第四百九十六章 巫咸十
之后的日子，烛阴从避人耳目，深夜到访浮生城，慢慢地变成光明正大随时上门。众仙虽颇多微词，可帝君不发话，谁也不敢造次。
烛阴借着窳之死，辞去了诸多职务。风光了千年之久的钟山一脉，回归到了闲散贵族的行列。
巫咸知道后，自然是开心的。
烛阴看着他，皱了皱眉，道：“你就这么盼望我无权无势？”
说这话是因为烛阴怕巫咸当日在大殿之上说的话是他的真心话。
他对帝君从未有过不臣之心，无论外人如何评价，如何恶意揣测，如何散播谣言……他都不在意。可是，他不希望巫咸也是这么看他。
“比起那些，我更希望你活着。”巫咸笑着说道。
烛阴闻言，微微一怔。继而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
这就是巫咸啊，毋庸置疑，就是那个简简单单的巫咸。
巫咸常常会问起烛阴人间的事，每每听他说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向往，羡慕的神情。
巫咸生在人间，因为灵力比其他巫族的孩子要好，才有机会上灵山。这对于他们家族来说，是无上的荣耀，是值得骄傲自豪的事情。可是，他这一走，便是断了与凡间的联系，与父母亲族至死不相见。
时间久了，慢慢他开始忘了人间，忘了父母亲族的容颜。唯一记得的就是他腰间的三枚铜铃，一个温柔的声音，一张模糊的笑脸，还有那脸颊上挂着的晶莹透亮的眼泪。
“咸儿，要好好的啊。”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虽然巫咸没说，可是烛阴将他眉眼间的悲伤看在眼里。之后便有了那座院子，那些人间的书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浮生殿里的常曦娘娘也跟巫咸说了许多人间的事。她守着走马灯，看了太多太多人的生平往事。
“没有哪个人的一生是只有欢喜的。喜怒哀乐集齐了的，才是人生。”常曦娘娘说道。
不去跟着烛阴来了浮生城一回就轻车熟路了，常常是一日中有大半日都跟巫咸呆在一起。
“你是怕我寂寞吧！”巫咸笑着把它抱在怀里。
白河对烛阴的敌意很深，烛阴对巫族送来的这个小家伙也是颇头疼。
来浮生城是白河自愿的，他在灵山通往上界的大门口苦苦守了十年，风雨无阻。帝君被他的诚心所打动，便许了它进浮生城陪巫咸。
“你为何总是对烛阴发脾气呢？他是个好人，是我的友人，你要有礼貌。”巫咸摸了摸它刚长出来的犄角说道。
白河用蹄子踢了踢地面，偏过脸，不看他。巫咸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巫族人本是人身，虽寿命长，却也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巫咸看着自己慢慢开始衰老的容颜，有些郁闷。
烛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烛阴你还是那个样子，而我已经开始老了。”
巫咸见烛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便又笑着说道：“没关系，只是轮回而已。”
此后烛阴消失了几日，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朵天山雪莲。
“这个可以青春永驻。”
巫咸的容貌虽无太多改变，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灵力开始慢慢消失，身体越来越虚弱。
烛阴走遍了四海八荒，寻了各种各样的仙草神药为他续命。可人人的命都有定数，续的是肉身却不是三魂七魄。
烛阴去了灵山。
“钟山君，这是巫咸的命数，您即便是把西王母娘娘的不死药给他，下一世也还是这般。巫族人的命由不得自己！”巫彭说道。
烛阴没有说话，可是巫彭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人间有座巫山，那里是巫咸没上灵山之前的家，他一直希望能回那儿看看。”
“巫山……”烛阴想起来了，仙界灵山，人间巫山。那巫山是人间的圣地，巫山桃灼在人间的地位，就像大巫那般。
说不定，他有办法。
帝君同意了，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他的原话是：“烛阴，这巫咸已是不死身，轮回只是像那蛇蜕皮似的，走个过场罢了。也不知你瞎折腾什么，近日四海八荒的宝库失窃，丢的全是仙草神丹……你可真行！”
帝君扶额，头疼不已。
“臣下未曾求过帝君，求帝君再许臣下胡闹一次吧！”
帝君叹了口气，道：“人你暂时带去巫山可以，但是他毕竟是有罪之身，身边要跟着两个天兵看着。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
巫山桃灼坐在山顶桃花树下下棋，看着那棋盘，又看了看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旁边小童见状，问道：“先生为何叹气。”
桃灼捋了捋胡须道：“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巫咸此时已虚弱得下不了床，神志时而清明，时而迷糊。烛阴将他带到巫山，趁着他神志清醒的时候，带他去了趟巫山脚下的小镇。
那一天是近年来巫咸最开心的一天。
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笑闹声……
“钟山君，在下一介凡人怎能救得了大巫的性命？在下能做的不过是占卜算卦而已。”桃灼说道。
“那你便算一算，黑白无常何时来。”
桃灼掐指一算，道：“明日子时必到。”
烛阴皱了皱眉，那么快……
桃灼吩咐巫山众人下山疏散了方圆百里的民众，又在各处设来驱邪镇宅的法阵。
果不其然，第二日子时，黑白无常到访，被钟山君的赤焰差点烧成灰。
后土娘娘前来劝说，道：“走过幽冥，轮回转世，他还是他。”
此言一出，岂料钟山君一言不发，周身戾气，突然开始爆发蔓延，以致数百里内阴鬼冤魂全部灰飞烟灭。
后土娘娘大为震怒，逐派幽冥百万大军压境，把巫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双方僵持了三天三夜，战事一促即发。
直到帝君暗中请了大巫来，在中间斡旋。大巫以自毁魂魄相要挟，烛阴才收手。
“我便是轮回转世，我也还是我，面容虽改，心性不变。”
烛阴抱着巫咸冰冷的身体，苦笑道：“你可知，进了幽冥，每一次的轮回转世都会让你忘了一些前尘往事。你若是忘了我……”
第四百九十七章 巫咸十一
烛阴被罚入幽冥十八层地狱受扒皮抽筋的责罚，巫咸被罚轮回转世为人。一晃两百载，当他再一次被黑白无常押着入幽冥之时。
一个女子挡住他的去路，盛气凌人地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都是你害的！让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钟山君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真是个灾星！”
巫咸一怔，问了黑白无常才知道，钟山君如今正在十八层地狱里受那扒皮抽筋之苦楚。
巫咸请愿道：“钟山君是上古大神，是上界的中流砥柱。一切皆因我而起，吾愿替钟山君受难！”
帝君思及钟山不可一日无主，便应了他的要求。从此，人间数十载，地狱亦是数十载。
钟山君回了钟山，闭关修炼不见客。
再见已过了两百年，那日是二月二龙抬头，巫咸走在行人如织的大道上。
一袭黑衣，个子高挑的烛阴在人群中很突兀。巫咸与他对上视线，朝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烛阴，你来了。”
烛阴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从此，人间便成了烛阴常来的地方。
莫家人为了留住巫咸魂魄，暗中施了法。这种行为严重破坏了轮回转世的规矩。帝君震怒，要以莫家一族人性命祭天。巫咸为莫家人求情，帝君怒不可竭，将其关了起来。钟山君和十巫三番五次为巫咸求情。
最后，帝君许了巫咸生生世世入莫家，可是为此莫家付出的代价是家中男丁皆短命，活不过四十四岁。
巫咸每过一世，记忆就会慢慢消失。
烛阴从少室山移栽了一棵帝休树到浮生城，帝休的果子能让人忘却烦恼，忘却忧愁，忘却仇恨与愤怒。
因长久在幽冥之中受酷刑还有人间的蹉跎，巫咸的灵力衰退地厉害。自巫咸到了人间，浮生城里的势力平衡被打破。相柳开始司机拉帮结派，蠢蠢欲动。
帝君招来烛阴商量对策。
“帝君，即便是知道那神使是相柳所化，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没有正当的理由，就不能下手。”
帝君蹙眉道：“那该怎么去找这个理由呢？”
“这个坏人就由在下来当吧！反正，我在四海八荒也是出了名的行事乖张，喜怒无常。”烛阴说道。
“说说看。”
“先请帝君答应我一个要求。”烛阴行礼道。
帝君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求什么。巫咸替你担的责罚到此为止。”
“谢帝君，还有，巫咸灵力渐衰，需隔一段时间需回上界修炼。还请帝君许个特权！”烛阴说道。
“这不合规矩！不过，可以以驻守浮生城为借口，让他自由来往人间与浮生城。”帝君说道。
此后，烛阴潜入浮生城。巫山桃灼在暗中协助，弱化了浮生城的结界。相柳魂魄刚觉醒，心神尚未合一。烛阴施计，引他入魔。便有了后来，相柳大闹浮生城的一幕。
帝君顺理成章地诛杀了相柳，许了巫咸特权，可以通过结印入浮生城。
巫咸再次回到浮生城，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在消失，比如眼前这只白鹿，他虽然知道他以前肯定认识它。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它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巫咸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白河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对不起，每次轮回转世，我都会失去一些记忆。所以，我记不得你的名字了。”巫咸苦涩地笑着。
白河看了看巫咸身后的烛阴，突然明白了，为何他会煞费苦心地阻止巫咸投胎转世。被自己最喜欢的人忘记，果然是件痛彻心扉的事情。
白河一遍遍地跟巫咸说着自己与他之间的故事，巫咸怕自己会忘记，用笔一点点写了下来。
浮生河边的那棵帝休树，巫咸早就注意到了。那本是少室山神物，千年才能成木，再有千年才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一棵树上只会结出九颗，很是珍贵。
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又是烛阴的所为了，他不遗余力地想留住他的记忆。其实巫咸何尝又不想记住一切呢，可是天命难违，逆天者必遭天谴。所以，他不想烛阴再为他冒险。
烛阴用黄鸟跟西王母娘娘换了三青鸟的蛋，他说得轻松。可是巫咸知道，那黄鸟烛阴寻了几百年了，是可以复活窳神物。
自从他第一次死后转世回来，千百年来，烛阴开始不辞辛苦地到各处搜罗可以延年益寿的长生之物。
蓬莱仙山，幽冥地府，九重宫阙，深海龙宫……他为了他树敌无数。
“一世又一世，我最后都是要回来的，你何必费心费力地做这些呢？”
烛阴不言。
“你呀，有时候执拗地让人无奈。”巫咸无奈地笑了笑。
“记忆消失了，可以再创造。你可以把我遗忘的故事再说与我听啊！”
这一次的人间旅途与以往不太一样。巫咸临死突然进了浮生城，在那里他走了那些魂魄走的路。到了浮生殿，见到了走马灯。
他再次转世，通过结印入浮生城的时候，他去找了常曦。
“常曦娘娘，走马灯不仅仅可以回望过去吧？”
常曦变了脸色，道：“只能回望过去。”
巫咸笑了笑，道：“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告诉我真相。”
常曦叹息道：“我知道瞒也瞒不住你，你与他之间本是孽缘。孽缘的结果是兜兜转转，他为你而死，世上不再有钟山君烛九阴。”
巫咸沉默了许久，抬脸问道：“若我不再是灵山大巫巫咸，这孽缘是不是可以斩断？”
“或许吧。可是，改变了缘由，所有事情的运行轨迹都会跟着改变……”
“我知道。可是，即便有一丝可能，我也想去试一试。常曦娘娘，倘若有朝一日，烛阴来到这里。求您一定要帮我拦住他，莫要让他意气用事，我比谁都希望他好好活着。”
后来，巫咸开始偷偷服用鬼草。他的记忆退化的厉害，再次转世已完全忘记前世今生，与凡人无异。
烛阴在黄泉路上等他，却等来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巫咸迷茫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从此，世间不再有灵山大巫巫咸，只有莫家巫者莫氏。
第四百九十八章 巫咸十二
巫咸冰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烛阴。
西王母的三足金乌体内的金丹，可以让凡人变成半仙。若是像巫咸这样半仙服用了金丹，或许可以真的成仙。
思及此处，烛阴从幽冥出来，一路冲进了蓬莱仙境。他来势汹汹，煞气冲天。西王母还没来得及询问他来此处作何。只见他擒住了那三足金乌，一把利刃当即没入了金乌的腹中。
西王母大惊失色，惊恐至狰狞的面容如凝固了一般。三足金乌发出一声悲戚的哀鸣，幻化为一团烈焰，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天空。
“帝君！钟山君大闹蓬莱仙境，当着西王母娘娘的面杀了三足金乌！”
“放肆！”帝君震怒，亲率三千天兵神将朝蓬莱仙境奔袭而去。
蓬莱仙境已如修罗场一般。
“烛九阴！吾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你胡闹，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底线！”
“帝君准备怎么惩罚我？”烛阴轻笑道，“还是像上次那样把我的罪责加在巫咸身上，然后强制我闭关修炼？”
帝君语塞。
“若不是我被你关了三百年，我怎会让巫咸在人间流转？”
“烛九阴，你是堂堂上古大神！你是天选之人！你只需顺应天命，即可有大成！莫要再执迷不悟！”帝君厉声说道。
烛阴披头散发，手持梦魇，仰天大笑。
“我命由我不由天！”
说罢，他俯冲直下，一路去了幽冥，跳下轮回转世。
其实烛阴这一闹，不仅仅是因为巫咸，还因为窳。那不死药出自西王母，她必是帮凶。
帝君额角青筋暴起，怒吼道：“胡闹！胡闹！”
钟山君烛九阴入了轮回转世，下界为人。消息一出，四海八荒皆震惊不已。
钟山一脉本就因窳之死和封地兵权被销而对帝君怨恨极深。如今钟山君竟被逼到投胎转世去了人间，钟山一时间群情激愤，大战一触即发。
帝君不想四海八荒再经战火，于是联合众神在钟山外设下了重重结界。又施法封了烛阴在人间的记忆和灵力。
从此，世上再无上古大神钟山君烛九阴，只有一介凡人。
巫山桃灼得知此事，唏嘘不已。
“大巫费尽心思想改了这轮回的宿命，最终又回去了。他是低估了钟山君的执着和恒心啊。罢了罢了，都是固执到骨子里的人。两个人的命运改了轨迹，却没摆脱宿命。可是凡人有的时候更容易出现变数。说不定，人间会有更好的答案。”
巫咸失去记忆，无法再进浮生城，莫家的灵力源泉逐年衰竭。巫山桃灼便许了莫家，此后每一代桃灼收弟子必有莫家人一席，以此来维系莫家的巫法之力。
烛阴和巫咸在人间的第一次相遇，一个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一个是莫家不成器的小少爷。
江湖杀手榜排名第一的暗夜鬼使卫煊从未想过自己要对付的竟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还傻了吧唧的病秧子。
花了千金请他亲自出马的人难道是疯了吗？
卫煊坐在屋脊上，看着蹲在院子里喂猫的瘦弱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那黑猫舔着少年的手，突然抬头，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卫煊忙翻到屋脊后，隐了起来。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呢？”莫垣顺着它的眼神往屋脊方向看去。
只有一轮半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照得四周惨白惨白的。
夜半，莫垣睡得正沉。卫煊从房梁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匕首泛着冷光，只需一秒，此人必死。
衣袖被什么扯住，他低头一看是那黑猫。它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袖子，嘴里还发出警示一般的“呜呜”声。
麻烦，卫煊虽然杀人无数，可是对猫猫狗狗的却一向是温柔以待。
“让开！”卫煊拍了一下那黑猫的脑袋。
“你是谁？”床上熟睡的人突然坐了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他。
就在此时，突然从屋顶和院中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为数不少的高手埋伏在这周围。卫煊一下全明白了，买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不是你暗中设计？”卫煊甩出袖中长剑，剑尖抵住了他的喉咙。
莫垣皱了皱眉，伸头往窗户那儿看了看，然后迅速地爬起来，把铺盖卷起来，掀开床板。
“你快躲进来！外面有人！”
眼前这个人的眸子清明地很，一点也不似之前看到的那副呆傻的模样。
卫煊皱了皱眉，狐疑地看着他。
“外面的人在靠近，你一对多不说，这儿可是巫法世家莫家的地盘。闹起来，恐怕对你不利。”莫垣解释道，“我没有武功，若是骗你，你随时可以取了我的性命！”
“信你一回！”
不一会儿，莫家二爷带人过来，刚想砸门儿，莫垣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二叔，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莫家二爷见到他有些惊讶，边说边伸头往屋里看：“垣儿可曾见过什么人？”
莫垣撇撇嘴道：“您身后不是一堆人吗？”
莫家二爷皱了皱眉，道：“这两日城中有盗贼出没，你可要留心着点儿。”
待众人离开，莫垣将床板移开，顺着楼梯走了下去，卫煊正看着密室墙上的一幅画。
“你是暗夜鬼使卫煊吧？”莫垣问道。
卫煊转过身，淬了毒的飞镖已藏在手心。
莫垣笑了笑，道：“你我现在可是在同一条船上了，若是杀了我，恐怕你连莫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呵，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看一看，我能不能出的去了。”卫煊眯着眼睛，一道银光闪过，飞镖朝莫威的喉咙处飞去。
莫垣竟是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卫煊皱了皱眉，迅速地又丢出一记飞镖，将那枚飞镖打得偏离了方向。
“为何不躲？”
莫垣冲他笑了笑，道：“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卫煊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雇你来杀我的人是我二叔。”莫垣接着说道，“与他联手的人是冥王殿。”
卫煊挑了挑眉，道：“冥王殿……闻威那个老妖怪为了除掉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咱们是同命相连！我二叔为了除掉我，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谋划了。他的苦心可不比冥王少。”莫垣笑着说道。
第四百九十九章 巫咸十三
“如今该当如何？”卫煊问道。
莫垣笑了笑，道：“等。”
至于等什么，卫煊没有问。说来也奇怪，正如莫垣知道他不会杀他一样。卫煊也莫名地相信莫垣，因为从他的身上卫煊感觉不到一丝的杀气和恶意。
“为何不杀了阻止你的猫？”莫垣摸着黑猫的脑袋，抬头问他，“被人知道堂堂暗夜鬼使，江湖第一号杀手，因为一只猫任务失败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卫煊偏过头，自顾自地喝了几口酒。
就在莫垣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卫煊突然说道：“我小时候家中闹饥荒，被爹娘遗弃在了深山老林之中。我哭着不停地跑，不停地喊爹娘。不知道跑了多久，多远……最后累得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边蜷缩着一条脏兮兮的野狗，还有一只瘸了一条腿的狸花猫。那山林里的夜，又漫长又清冷。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已经冻死了。之后，我与它们为伴，过了半个月。再后来，它们把我带出了林子，带到了一处山谷之中。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师傅。猫狗比人好，不是吗？”
莫垣低着头，不知是何表情。他起身坐到卫煊对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沉默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会遇到好人的。”
他说的很小声，卫煊没听清楚，皱了皱眉，问道：“什么？”
只听“咚”地一声，那人已经摔在了地上。
卫煊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密室墙上挂着的图很奇怪，卫煊见过挂山水的，挂人物的，挂字的，却没见过挂鬼怪的。
那画上的女子笑容缱绻，脚边黑色的豹子一双绿莹莹的眸子锐利而生动。
“这是山鬼。”莫垣说道。
“山鬼……”卫煊低喃道，“山鬼……山鬼？”
卫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略带震惊，语调也高了些。
“没错，九歌的山鬼。”莫垣轻轻抚摸那黑豹的头。
“得九歌者，可得天下。”
“哈哈哈……”莫垣闻言，大笑起来。
“作何发笑？”卫煊不满地问道。
“这是误传。即便拥有了九歌，也得不了这天下。这是有人处心积虑想害莫家，想让莫家成为众矢之的才散发出的谣言。”莫垣说道，“九歌其实只是用来封印浮生城十一神使的。跟这天下没有任何关系。”
“怪不得莫家会将九歌散出去，这东西在手上就是一道催魂令。”卫煊说道。
“却也是道护身符。”莫垣苦涩地笑了笑，“若不是爷爷将这山鬼图留给我，恐怕我现在早就已经是一具枯骨了。”
按照祖制莫垣理应当下一任莫家家主，奈何他父母早亡。爷爷在他十四岁那年又突发意外去世，临死前把山鬼交给他，并留下了一封让他接任家主之位的遗嘱。
一干早就被莫家二爷收买了的宗亲以他年岁尚小为借口，联合起来请命莫家二爷暂代家主之位。
其实，莫家二爷为绝后患，多次想下手杀了他。可是，莫垣吉人天相，又聪明机智。几次三番躲了过去。最后，为保命，他装作不经意在下人面前透露山鬼一事。那下人是莫家二爷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果不其然二爷对他的谋杀暂告一断落，取而代之的是花样百出的试探和无孔不入地监视。
“他想要的太多了……”莫垣笑了笑。
“贪得无厌又狂妄自大，所以，他会输！”卫煊摆弄着棋盘里的棋子说道。
“成败在此一举！我早已到了可以接任莫家家主的年龄，他寻山鬼不得，也早已经急了。所以才会联合冥王殿来做这一场戏。”
“想一箭双雕？”卫煊扬了扬嘴角，“冥王殿的恶鬼专吃人，可是我百无禁忌。”
这并不是大话，不然冥王殿怎么会需要联合莫家来除掉卫煊呢！想那冥王殿一直做着人命买卖，手下几十号杀手愣是杀不了卫煊。他一直占据杀手榜头把交椅，让冥王殿颜面无存。闻威想杀他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如今冥王殿与莫家联合，无非是想借助莫家强大的结界，将其困在这里，来个瓮中捉鳖。
莫家二爷与冥王殿联手无非是想撇清责任。毕竟莫家是正统大家，继任家主无故暴毙，他当上家主，名不正言不顺，必会遭人诟病。无论是卫煊还是冥王殿都是臭名昭著之徒，莫垣死在他们手里，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还有冥王殿有一个绝学叫摄魂术，中了摄魂术的人只能任人摆布。此法可以探得山鬼的下落。
然而，摄魂术对莫垣完全不起作用。莫家二爷无法，只得痛下杀手。
莫垣说的等，竟是等三月三。
三月三，蛇出洞，鬼下山。
莫家世代降妖魔，除鬼煞，树敌无数。三月三那一日，妖魔鬼怪聚集在莫家庄周围，是莫家情况最紧急的时候。
“虽然结界比平时要多，可是若我从里面不起眼的角落打开一个缺口。这里，瞬间就会成为人间炼狱。”莫垣说道。
“你舍得？”卫煊挑了挑眉。
莫垣沉默了片刻，道：“若莫家落到二爷手里，下场会比接下来发生的还要惨。还有，莫家人降妖魔，除鬼煞本是分内之事。连这都做不好，也不配生为莫家人。”
卫煊真的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瘦弱单薄，温文尔雅的人竟有如此硬的心肠。
然而，事实上，三月三那一日子时，整个莫家庄都空了。恶鬼从结界的缺口处一拥而进，莫家主宅里一整夜鬼哭狼嚎，惨叫连连。
屠杀一直到天明才停歇。
主宅大门打开，莫垣披头散发，浑身上下都是血。
人们上前接住摇摇欲坠的他，主宅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
“是冥王殿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人们扒开地上黑衣人的衣服，只见他们胸口都烙着血红的彼岸花。
“是冥王殿的人干的！”
冥王殿屠杀莫家三十九口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一时群情激愤！与莫家交好的世族大家，江湖人士，官家要员，民间信徒……全都加入了剿灭冥王殿的大军之中。
在江湖上耀武扬威百年之久的冥王殿，颓然倒塌，不复存在。
第五百章 巫咸十四
距离围剿冥王殿的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三年。
“家主。”来人一身黑衣。
“说。”莫垣正坐在桃花树下喝酒赏月。
“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找到了那人从小学艺的地方，然后把周围的山头村落都搜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莫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闭上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不过，我们找到了他的老家。”
莫垣猛然转头，眼睛里闪过欣喜的光芒
“继续说。”
“在一个叫牛尾村的村子里，我们打听到十五年前，村东头一个姓郑的人家曾经遗弃过一个孩子。那个时候遇上大旱，村里闹饥荒，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那户人家便把家中一个说话不太利索，看着不太机灵的孩子带到山里丢了。”
莫垣放下酒杯，皱了皱眉，问道：“现在他家里还剩下什么人？”
“没人了，都死了。”
“死了！”莫垣有些惊讶。
“抛弃那孩子没多久，村里就爆发了瘟疫，死了不少人。他们家里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活下来。牛尾村的人都觉得是因为他们抛弃了孩子，被老天爷惩罚了。如今那里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谁家都不能再抛弃孩子。”
莫垣点了点头，冲他摆了摆手。
黑衣男子灵巧地一跃，上了房檐，消失在夜色之中。
莫垣出神地看着天上的弯月，黑猫蹭了蹭他的脚踝，跳到了他的怀中。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卫煊为何会替他挡那一剑。阴魂恶鬼从结界的豁口处一拥而进的时候，院里二爷的人和冥王殿的人已经将莫垣的这处院子封死，开始动手了。
卫煊以一敌十，大杀四方。
莫垣提前在隐蔽处设了一处结界，他再三嘱咐卫煊不要恋战。一旦阴魂恶鬼涌入就要赶紧回到结界里。
子时刚到，阴魂恶鬼涌入，院内狂风大作。
“卫煊，快回来！快回来！”莫垣等不到卫煊，心急如焚。他听到不远处刀剑碰撞的声音，顾不得隐藏，从暗处跑了出来，冲卫煊大喊道。
卫煊回身一剑穿透企图背后偷袭他的人，他额前散下一缕头发，随风飘舞着。
“卫煊！快点！阴鬼来了！”莫垣怕他没听见，又往前跑了几步。
“小心！”卫煊惊呼一声，朝他飞扑而去。
莫垣被他揽在怀中，一个转身，莫垣看到了在他身后正举着剑冲过来的莫家二爷。
卫煊抬剑挡住侧方来袭，背后露出空挡，莫家二爷一剑刺入了他的左肩。
莫垣睁大了眼睛，卫煊低声说道：“快，回去！”
说罢，他在莫垣背后用力一推，莫垣虽飞出十多米，落地的时候却没有痛感。
“给我杀了他！”莫家二爷指着莫垣大吼道。
卫煊回身一剑封喉。
狂风大作，周遭阴恻恻的，鬼哭狼嚎之声忽起。
“杀了你……杀……杀……”
“你不杀他，他马上会杀了你哦！”
“快杀了他……”
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院里的人突然间像疯了一样，互相撕扯，挥剑乱砍起来。
卫煊也受了影响，他捂着耳朵，头疼欲裂。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笑声，哭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莫垣看到他抱着头，痛苦挣扎的模样。便知道他受了阴魂恶鬼的影响，他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朝他飞奔而去。
就在快到卫煊面前的时候，一记重锤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卫煊的胳膊，在他惊愕，迷茫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地瘫倒在地上。
卫煊下意识地抱住他，莫垣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玉珠子摘下来，套到了他的手上。
后面的事，莫垣都不记得了。待他再醒来，他人已经在密室里了。从密室出来，外面天已经亮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尸体。
“卫煊……卫煊……”他翻过一具又一具尸体。
卫煊就这么消失了。
三年了，音信全无。
莫垣因为头受到重击，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每隔一段时间，头疼病就会发作。
“家主的头疼病又犯了，快去请方大夫！”
那是个雨夜，莫垣的头疼发作，痛感铺天盖地而来。
突然一双微凉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莫垣稍稍舒服了一些。那手刚要拿开，莫垣有些不满地一把抓住，有些贪婪地蹭了上去。
手的主人任由他去了，紧接着一颗苦了吧唧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莫垣皱了皱眉，就要往外吐。
“乖乖吃下去，吃了头就不疼了。”
耳边的那个声音低沉有磁性，像带了魔咒一样……
“卫煊。”莫垣的手紧了紧。
待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晚上，以往每次头疼病发作都要至少三日才能缓解。这一次，一日便好了，而且头脑格外的清醒。
“没想到方大夫的师弟那么厉害呢！”
“是呀，咱们家主头一回好得那么快。”
“你们说什么？”莫垣问道。
“家主，我们在说昨天给您治病的那个大夫，他是方大夫的师弟。”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他戴着半张面具。”
莫垣一听，忙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回方大夫那儿了吧！”
“快，安排马车，送我去医馆！”莫垣急切地说道。
一路颠簸，到了医馆才知道，方大夫压根儿没有什么师弟。那昨天给他看病是谁？
回去的时候，莫垣没有坐马车，屏退左右之后，一个人沿着河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处偏僻无人之处，他久久地站在河边。突然，他闭上眼睛，身体前倾，眼看着就要栽进河里。
身后伸出一双手一把拽住了他。
莫垣扬了扬嘴角，回头看他。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
卫煊手下的力气突然大了起来，他愠怒道：“若是我没跟着你呢？”
莫垣笑得灿烂，道：“我知道你会出来的。”
“为什么找我？”卫煊问道，白色的面具挡住了他下半张脸，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为什么要舍命求我呢？”
卫煊看着他，伸出食指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一下。
“巫咸……”
莫垣疑惑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
卫煊笑了笑，说道：“我说……你猜！”
说罢，他转身往前走去。
莫垣愣了一下，慌忙追了上去。
第五百零一章 巫咸十五
莫垣的头疼病好了，卫煊开始头疼了。
他停下脚步，颇无奈地回头看了看那个大模大样一路跟着他的小尾巴。
“你跟着我做什么？”卫煊问道。
莫垣歪歪头，故作不明所以状，说道：“路那么宽，你能走，为何我就不能走啊？”
卫煊轻笑一声，一个闪身没了踪影。
莫垣撇撇嘴，走到路边的凉亭里坐下，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莫垣捧着脸，肚子饿得咕噜呼噜直叫。忽然一个油纸包从天而降，莫垣打开一看，热乎乎的肉包子。
“哼，不理我，还送吃的干嘛？”
莫垣冷哼了一声，把包子往外推了推。
卫煊从凉亭上跳下来，说道：“快趁热吃了！”
莫垣瞥了他一眼，道：“干嘛呀？不是装作不认识我吗？”
卫煊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堂堂莫家家主耍起无赖来，怎么跟个三岁小孩子似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垣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跟你不一样，我浪迹江湖习惯了，过不了安稳日子。”卫煊说道。
莫垣咬了咬下唇，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浪迹江湖。”
卫煊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
“你？你又不会武功。”
“我……我会驱邪……我……”莫垣争辩道。
“行了，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
莫垣低着头，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抬头，说道：“能不能在这里停留一个月？就一个月！怎么说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尽地主之谊啊。”
卫煊本想拒绝，可是一对上他的眼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好。”
莫垣欣喜万分，抓起肉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卫煊不愿意住在莫家，莫垣就把莫家的一处别院空出来给他住。前几日，他都是起了大早过去，呆到深夜才回。之后，索性也搬到了别院去住了。
莫家上上下下都在猜测自家主子的这位神秘朋友是何许人物。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莫垣本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不经意听到几个下人嚼舌根子。
“哎，听说家主在别院金屋藏娇。”
“什么金屋藏娇啊？那明明是个男子！”
“男子？”
“啧啧啧，怪不得家主一直不愿意娶亲，原来是有那个癖好啊！”
“哎呀，现在哪个大户人家不养一两个**啊。”
**二字一出来，莫垣气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卫煊站在一旁笑着不说话。
“我……”莫垣怒火冲天，说着就要冲过去看看是那几个多嘴多舌的玩意儿。
卫煊拉住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呢。”
莫垣咬了咬牙，这口气算是憋住了。
第二日，他大张旗鼓地置办了一堆东西。彩云庄的上等衣衫，如意庄的玉器首饰，华文庄的古董摆件……装了整整十个大木箱子。他骑上高头大马，一路敲锣打鼓，无比张扬地去了别院。
见过偷偷养**的，没见过三媒六聘登门求亲**的。整座城的人都震惊不已。
卫煊扶额，心道：这么大阵仗搞这么一出，怕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可惜这个憨憨此刻笑得花枝乱颤，颇自豪地以为自己干了件大事。
“以后都不会有人看轻你了！”
“哦？那他们会怎么看我呢？”卫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莫垣笑着说道：“你是我这个莫家家主的座上宾，是我尊敬重视的人！他们自然也会敬重你！”
卫煊哈哈大笑起来。
莫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卫煊摇了摇头，道：“你说的对。”
一月之期快到了，莫垣坐立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卫煊，生怕他再一次不告而别。
“你不用这样，我暂时不走了。”
“真的？”
“嗯。”
听到卫煊肯定的回答，莫垣高高兴兴地回主宅处理挤压许久的事务去了。
卫煊的余光扫过北面的墙头，皱了皱眉。
“老鼠要出洞了。”
此后，卫煊果然没走。可是，呆在别院的时间却变少了，有的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一日，莫垣在客厅等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卫煊才回来。他的白色面具上溅了几滴血，衣服上有几道口子。
“卫煊，你为什么戴面具？”
“因为怕人认出来我是暗夜鬼使。”
“可是，在我面前不用伪装啊。”
“隔墙有耳，万事小心。”
这是莫垣最后悔的事，那个时候没有追问，没有耍无赖摘掉他的面具。
之后卫煊三日未归，莫垣一直在别院等着，莫名地心慌意乱。
“莫垣……”
莫垣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抬头，就看见那个他等了三天的人站在门口，浑身上下都是血。惨白的月光就像极了莫家主宅发生惨案那一夜的月光。
莫垣站起来，腿有些发软。卫煊冲他笑了笑，摇摇欲坠。
“卫煊！”
躺在他怀里的人嘴角挂着鲜血，面具不知所踪。他下半张脸上长满了恐怖的红色印记。
“如果没有你的手串，我恐怕就变成厉鬼了。”
莫垣知道那是鬼上身之后留下的印记，有的人可能在后背上，有的人可能在腿上……
“人间真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们下一世，还要遇见……”
无头山上的土匪窝被人端了，死了一百多号人，鲜血染红了半边山。官家派人去查，才发现那一百多号人里隐藏着不少冥王殿的余孽，还有几个莫家二爷的旁系亲属。仓库里储存了兵器、火油和粮草。图纸上的标记显示他们正策划屠城。
这就是卫煊突然决定留下来的原因。
山鬼图随着卫煊深埋地下，莫垣写下遗嘱，死后与他合葬。
他将死之际，入了浮生城，突然前世今生的记忆都回来了。
“常曦娘娘，在桃灼算的时间里，求您一定要助烛阴一臂之力。您在走马灯里看过所有平行世界里发生的事，也应该清楚只有那一世，才能改变。”
“那样你会死。”
“总好过最后都死！他保了我一世又一世，也该我保他一世了。”
看到这里，祝尹明白了。
为何十年后的自己会留下那么一段话，为何自己会对莫来招魂，为何一切发生的就像是有剧本一样……
第五百零二章 莫志孝一
这厢莫语进入的是莫志孝的过去。
“志孝，你要替姐姐保密！”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着格子裙的女子边往皮箱里塞东西，边说道。
“三姐，你不告诉爹，至少也要跟大哥说一声吧！”莫志孝皱着眉，一张小脸苦兮兮的。
“你懂什么？大哥知道了肯定也不会让我走的！他们都是老思想老观念！”莫志慧说道。
“可是……”
“别可是了！我走之后，你把这封信交给爹爹。”莫志慧摸了摸莫志孝的头说道，“阿孝，你还太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可是，你只要知道姐姐是为了莫家，是为了拯救一些人。”
莫志孝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是不是跟北宅里的……那些妖怪有关？”
莫志慧惊慌失措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怒喝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北宅里发生事情说出去！懂吗？一定不能说！”
莫志孝点了点头。
“阿孝，你记住，那些不是妖怪！那些是活生生的人！是活生生的莫家人！他们身体里流着跟咱们一样的血！”莫志慧咬着牙说道。
莫志孝不太明白，那些明明是长相可怖的妖怪啊！怎么会是活人呢？
当天夜里，莫志慧走了。打更的刘老五恰巧路过，眼见着她在村头拖着行李箱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庄子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不同意婚事，与人私奔了。其实，她是偷偷去了国外念书。
“胡闹！”当时的莫家家主，莫志孝的父亲莫沧海看了莫志慧留下的书信。气得脸色煞白，手边的茶杯都砸了。
“阿孝，小慧究竟是怎么跟你说的？”莫志忠问道。
莫志孝吓得躲到了莫志义身后，躲躲闪闪不敢说话。
“老四，你给我跪下！”莫沧海怒喝道。
莫志孝从莫志义身后走出来，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堂屋中间。
“为何知情不报？”莫沧海质问道。
莫志孝低着头，一言不发。
“哟，还真讲义气！知道替人保密了？”莫沧海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地说道，“来人啊！家法伺候！”
莫志孝一听，身子不禁抖了抖，可还是一言不发。
“爹，阿孝还小，不懂事！您就饶过他一回吧！”莫志义忙上前护着他。
“是啊，爹。小慧那个鬼机灵阿孝哪是她的对手。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不久就会有信儿。”莫志孝说道。
“小？年纪小就知道包庇了！这若是大了还得了？鞭子给我！”莫沧海捋了袖子。
十鞭子下来，莫志孝就承受不住，倒在了地上。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可是，他咬紧了牙关，愣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那天夜里，莫志孝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之中，又回到了北宅那个隐蔽的小院。
他看着莫志慧偷偷摸摸地往北宅走，便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跟着跟着，突然她人就不见了。莫志孝挠了挠头，看着眼前挡在眼前的一堵墙很是奇怪。
突然有什么声音从墙里面传了出来，他靠近墙壁，本想把耳朵贴上去听听看。谁知道，他刚碰到墙壁，就整个人翻了进去。
他还没来及反应，就被一个人一把抓住，捂住了嘴。
莫志孝惊慌地挣扎了两下。
“嘘……是我！”莫志慧小声地说道。
“三姐？你……”
“别说话！走！”莫志慧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
莫志慧带着他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突然在他的眼前出现一个藤蔓缠绕的拱门，看起来阴森森的。他们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微微的月光下，眼前是一片白色和红色的花海，人在其中，宛若梦境。
“快屏住呼吸！”莫志慧捏住了他的鼻子说道：“这花的香味有**的效果！”
莫志孝一听忙捂了口鼻，随莫志慧快步往前走。花丛中间立着一尊雕像，一条张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的巨蛇盘在一个巨龟身上。在白森森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恐怖。
出了园子，两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再往前，是一条窄巷子。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儿，莫志孝认出来那是北宅的侧门。
院子里传出几声悲凄的哀鸣，还夹杂着哐当哐当砸铁门的声音。
莫志慧蹲在墙根底下，用手扣着墙砖。那墙砖上有一条裂缝，她将裂开的半块砖取了出来，一缕光透过那个小洞照了出来。
莫志慧凑近去看，突然吓得往后一退，惊恐万分地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莫志孝问道。
莫志慧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莫志孝凑过去看，只见院子里放了两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几个人……不对，不是人。是长得像人的怪物。
它们的身体构造和面孔乍一看确实像人。可是再一看，有的怪物尾巴骨那儿却多出一截儿，像剃了毛的半截狗尾巴。它们的脑袋圆鼓鼓的，四肢纤细如皮包骨，手指和脚趾成弯钩状，上面还长着锋利弯曲的指甲，浑身上下没有毛。这种妖怪看起来和善一些，他们耷拉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还有一些很凶悍的。它们身体长得像爬虫一般。它们的四肢纤细，扭曲，手脚因为长期着地，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身体佝偻着，成一个弧形，身上长着稀疏的白毛。它们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黑眼球只有芝麻粒一般大小。从它们的身上不停地流出一种发绿浓稠的液体。它们不停地敲击着天笼子，龇牙咧嘴的十分可怕。
“三姐，那些是什么东西啊？”莫志孝回头惊恐地看着莫志慧。
莫志慧摇了摇头，道：“我哪知道啊？”
“镇定剂准备好了吗？”是莫沧海的声音。
“嗯，二十支全在这儿了。”是族长莫长风的声音。
“现在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这些战斗力虽然很强，可是完全不受控制！”
“一半的成功率已经算是大喜了，把镇定剂收起来吧！这药稀缺！”
“不用药？铁笼子撑不住啊？”
“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就让他们解脱吧！”
火光冲天，那铁笼子里的怪物在烈火中挣扎着。那凄厉的惨叫声，至今仍时不时在莫志孝耳边回荡。
第五百零三章 莫志孝二
没过几日，莫家迎来了一位身着灰色长衫，手拿拂尘，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人。
莫志忠到莫志孝院里寻他，拉着他的手，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一会儿见到先生一定要有礼貌，说话要注意分寸。”
莫志孝知道他口中说的先生是巫山的桃灼先生。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在莫家子弟里选人收徒的，这是莫家人的大事。
“表现得再好也没什么用。”莫志孝嘟囔了一句。
“怎么会没有用呢？”莫志忠问道。
“反正又不会选我。”莫志孝低着头说道。
莫志忠停下脚步，笑着说道：“阿孝，世上很多事情讲求的是机缘。你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
莫志孝没有应声。
祠堂里围满了人，十几个适龄的孩子站成了一排。莫志孝来得晚，低着头悄悄地站在了排尾。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布鞋，莫志孝抬头去看来人。这老人慈眉善目的。
“莫志孝。”莫志孝避开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说道。
桃灼笑着捋了捋胡须，道：“我看看你的生辰八字。”
莫志孝摘下系在腰间的红色锦囊递给他。
“七月十五。”
莫志孝听到他说话头低得更厉害了。
“嗯，是个好日子。”桃灼笑了笑，“你与我座下的另一个徒弟是一个生日，不过他比你大了三岁。以后你们好好相处吧！”
莫志孝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桃灼摸了摸他的头，接着说道：“就是你了。”
从来没有人会觉得七月十五是个好日子。那天是鬼节，是鬼门打开的日子。那一日出生的孩子是天胎，是被游荡人间的阴魂附了身的。所以，人们都觉得那一日出生的孩子身上阴邪之气太重。因着孩子生辰问题来莫家做驱邪避灾法事的并不是少数。
莫志孝虽贵为莫家主脉的小少爷，可是因着他鬼节的生辰，莫家人对他很是惧怕，疏远。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他生下来又是天生的瞳孔颜色与寻常人不同。一双琉璃珠一样的眼睛吓得接生婆差点失手把他丢到了地上。
此后，莫家四少爷被恶鬼附身，夺了生母性命，还生了一双鬼眼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莫家的几个分支的代表，还有庄里德高望重的长老聚集在莫家祠堂。他们代表着大多数莫家人的意见。
“为绝后患，这孩子不能留。”
莫沧海闻言，握了握拳。他是孩子的父亲，也是莫家的家主。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沧海，你是莫家家主，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
“七月十五生的孩子在寻常人家都很难活命。咱们莫家人本来就极易招阴邪之物，他的存在就像是在莫家装了一面活的招阴旗。”
“是啊，家主。此时不能妇人之仁呐。”
“现在莫家各个分支的人都很在意这件事。”
祠堂之内数十双眼睛盯着莫沧海，气氛紧张又尴尬。
“你们这样逼一个新生儿的父亲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有点过分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人群后面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一个留着长发，痞里痞气的小青年正倚着门站着。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让莫家上下最头疼的人物，悬壶小筑的痞子医生莫广仙。
“这儿没你插嘴的份儿！”
“怎么没我插嘴的份儿？悬壶小筑是独立一脉！我可不是莫家主宅下属的，我谁的话都不听，谁的命都不受。我们悬壶小筑今儿就把话撂这了，这孩子我保定了！”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
“莫广仙！无论你平日里怎么张扬跋扈，无赖不靠谱！今儿这事儿，事关莫家一族！不是你耍无赖就能解决的！莫要在这儿做那跳梁小丑，惹人笑话！”
莫广仙闻言，笑得前仰后合。
“堂堂莫家竟然要杀一个新生儿保命，这事儿传出去难道不会让天下人笑话？”
众人被戳中了死穴，一时间都没了话。
“这个！”莫广仙从兜里掏出一个锦囊，“巫山桃灼托人送来的。”
“桃灼先生？”
“巫山？”
莫沧海慌忙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根签，一根上上签。
“这……”
“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们连桃灼先生都不信了吗？”莫广仙冷笑了一声。
几个长老传看着那签，确实是巫山桃灼先生之物。
“桃灼先生可说这孩子并非你们口中所说的灾星，他将来会是莫家的大救星呢！”莫广仙说道。
“沧海，既然桃灼先生都这么说了，这孩子杀不得。不过……他的体质确实容易招惹阴邪之物……”
莫沧海沉吟片刻，说道：“那不如这样吧，九岁生辰之前，这孩子只在主宅里活动。”
这样才算是保住了莫志孝的一条命。
巫山啊，这一去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
莫志孝却无所谓，毕竟在莫家庄活了十年，有九年都是在莫家主宅里生活的。跟他最亲的三姐也走了，莫家庄里让他留恋的只有爹爹，大哥，二哥还有仙爷。
他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外面是不是像三姐说的那般精彩，那般有趣。
“阿孝，在巫山……你要照顾好自己。”莫志义红了眼眶。
他这个二哥虽然看起来对什么事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莫志孝知道，他其实是最温柔最细心的。他做出那种对周围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只是不想继承莫家主宅的事务。他志不在此，只想做个不受拘束的闲散商人罢了。
“知道了，二哥。”莫志孝乖巧地说道。
“阿孝，这个给你。”莫志忠将一串玉珠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莫家先祖之物，可以辟邪消灾。”
莫志孝点了点头，道：“谢谢大哥。”
莫志忠背过脸去，他这个最小的弟弟因着生辰，因着那一双眼睛，从出生就被关在主宅，整整九年不见天日。他这个做大哥的除了给他多备些好吃好喝的，什么都做不了。
九年之期刚过，莫志忠本想着带莫志孝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谁知三妹离家出走了，莫家上下乱成一团。这事儿还没个头绪，莫志孝又要去巫山了。他对这个最小的弟弟，始终有些愧疚。
第五百零四章 莫志孝三
长路漫漫，一路颠簸。
莫志孝却未曾觉得辛苦，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精神饱满，兴趣盎然的模样。初次出远门，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他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忍了忍还是没问出口。
桃灼见到他一副踌躇犹豫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笑言道：“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行了。”
莫志孝犹豫了片刻，道：“先生什么都知道吗？”
桃灼笑着说道：“嗯，什么都知道。”
“那……为何大家都说我是恶鬼，爹爹不让我出门呢？明明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莫志孝问道。
桃灼看着他天真无邪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明生辰不是我能选的呀，眼睛也不是我能选的呀。”
“娘亲的死是因为我是恶鬼缘故吗？”
桃灼摸了摸他的头，叹息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那是她的命。若是让一切重新开始，你娘亲也还是会这么选择。”
莫志孝点了点头，喃喃道：“自己的命……我以后能选择自己的命吗？”
“嗯，能。”
“那我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莫志孝满眼都是欢喜。
最简单的心愿，却是最难达成的心愿。
巫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茶棚，店家是一个年迈的老者。
桃灼先生落座，还没开口，店家就忙活起来。不消一会，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和两碟小菜就放到了他面前。
“哟，这儿还有个眼生的小娃娃。”店家捋着胡须说道。“给娃娃来杯酸梅汤吧！天干气躁，我看娃娃嘴唇都起皮了。”
“你看着办！”桃灼笑着说道。
一老一小正歇脚喝茶，一个虎头虎脑，高大壮士的小伙子打南边儿飞奔而来。
“师父，师父……”
莫志孝一抬头，便对上那小伙子的笑脸，皮肤黝黑，一口白牙。
“哟，这是小师弟吧！怎地长得跟画册上的洋娃娃一样呢？”
莫志孝一听，红了脸，低着头不啃声。
洋鬼子，假洋鬼子……因着这双眼睛，他没少听别人私下这么议论他。
“啪”地一声，桃灼用拂尘敲了他的脑袋。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小伙子憨乎乎地一笑，挠了挠头。
“阿孝，这是你大师兄，王晋。”
莫志孝起身，规规矩矩地冲他作揖行礼道：“见过大师兄！”
王晋本是粗人，这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反应了。乐呵呵地扶了扶莫志孝，忙不迭地说道：“小师弟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阿离呢？”桃灼沉声问道。
“阿离去后山采药了。”王晋嘿嘿一笑。
“哼，你就帮他撒谎骗我吧！”桃灼冷哼了一声，“去叫他回家！”
“哎哎，那个什么……我带小师弟先回去吧，一路上也好带他熟悉熟悉环境。”王晋说道。
“也好。”
莫志孝乖顺地给桃灼行了礼，便随着王晋去了。
一路上王晋时不时就瞅瞅旁边沉默寡言的人儿。
“我本以为阿离就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没想到小师弟你也那么俊俏呢！”
莫志孝低着头默不作声。
王晋见他不说话，知他认生，便笑着说道：“你别怕，这巫山上的人都是好人。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莫志孝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穿过竹林，走过个小山坳，上了一座石拱桥。
王晋把手做成喇叭状，喊道：“阿离，师父回来了。你快些回家去吧！”
喊罢，两人继续朝前走。走着走着，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王晋笑了笑，说道：“今晚要加餐了！小师弟，你在这儿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朝林子深处跑去。
莫志孝抬头看着天，阳光透过密林照射下来，光影斑驳陆离，甚是好看。
突然从上面掉下来一张脸，一张极其好看的脸。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随风飘拂，弯弯的眉，一双眼睛如星辰如明月，秀挺的琼鼻，粉腮微晕，滴水樱桃般的朱唇，肌肤如冰似雪，模样清丽绝俗。
“你是谁？”那人倒吊在树上问道。
莫志孝避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我叫莫志孝。”
那人呼地从上面跳下来，轻盈地落到他面前。
“莫家人，你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吧！”
莫志孝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人看着他，怔了一下。
莫志孝满脸通红，以为是自己这双怪异的眼睛吓着人家了，慌忙低下了头。
“你的眼睛怎么那么好看？好像那琉璃珠一样。”
莫志孝闻言，惊愕地看着他。从来没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好看……
那人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真好看啊！”
“阿离！”王晋从林子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一只野山鸡。
“大师兄，你搞得灰头土脸的，就抓了一只山鸡啊！”他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
王晋憨笑了两声，道：“明儿我给你们抓只兔子！”
“陆离，你的二师兄。”
莫志孝抬头对上他那双明媚的眼眸，不自觉扬起嘴角，握上他伸过来的手。
“莫志孝，二师兄好！”
那双手很温暖，就像那日的阳光一样。
陆离牵着莫志孝的手，一路走去了巫山顶上的灵云殿。巫山众人本就对这个桃灼先生新说的爱徒感兴趣，见到陆离牵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人儿过来，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不知怎地，莫志孝突然不害怕别人打量的目光了。陆离牵着他的手，用力握了握。他抬起头，迎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随着他抬头挺胸地往前走。
“你跟我一个屋吧，我屋里的床大，屋子又宽敞干净。”陆离轻声说道。
莫志孝点了点头。
王晋闻言，打趣道：“阿离，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别人进你房间了吗？坐了你的床都要被你追杀！”
陆离白了他一眼，道：“那是你们这群人成天脏兮兮的，满身臭汗！以后，你们还是不准进我的屋！”
这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过，莫志孝本以为自己会害怕这个陌生的地方，害怕接触这些陌生的人。然而，刚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里的人。
陆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晚上睡觉的时候，莫志孝闻着那香味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很踏实。
第五百零五章 莫志孝四
早晨醒来陆离一低头，就看见怀里埋着颗毛茸茸的脑袋。想起身，却发现胳膊被人紧紧地抓着。
没有安全感。
陆离脑子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来。
往后的日子，一向特立独行，独来独往，不爱与人来往的陆离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大家都觉得不出三天陆离就会烦。谁知他不但没烦，反而事无巨细，任劳任怨地照顾起了小尾巴。
莫志孝跟着他走遍了巫山的山山水水，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在莫志孝到巫山的第五个年头，他的身体虚弱到整个冬天都没能出屋。这是娘胎里带的弱症，外加鬼节的生辰，还有莫家人本就招阴邪之气的体质。对他来说，桩桩件件都是雪上加霜。
“大师兄，师哥……回来了吗？”莫志孝喝了药。
王晋接过空碗，俯身给他紧了紧被子。
“快了，快了……你踏踏实实地睡一觉，明天早晨一睁眼，说不准阿离就回来了。”
陆离一个月前给莫志孝来了封信，说是在江南耽搁了几日。不过，一定会在过年之前赶回来的。
这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莫志孝望着窗外，雪越来越大了。一片片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像烟一样轻，像玉一样白，像羽毛一样软，轻飘飘地从天而降。
去年冬天快过年的时候，那一场雪也像现在这样大。
天刚蒙蒙亮，陆离轻手轻脚地起床，莫志孝迷迷糊糊地跟着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角。
“师哥，你要去哪儿？”
陆离见他醒了，忙给他裹上被子，说道：“传说竹林里的小竹仙会在冬天的早晨，迎着第一缕太阳出来晒暖儿。我去竹林里看看。”陆离说道。
莫志孝一听，急忙说道：“我也去，我也想去。”
陆离伸头看了看窗外，皱了皱眉，道：“阿孝，外面雪还没停，你身子骨弱，还是乖乖在屋里等我回来吧。”
莫志孝闻言，低了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陆离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件厚棉衣，走到床边，说道：“你只能在路边等着我，不能跟着我进林子。”
莫志孝笑逐颜开，连连点头应下。
外面的积雪已经到了膝盖，陆离走在前面，让莫志孝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半山的竹林走去。
那个时候陆离十七了，莫志孝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是个大人。再看看自己，瘦弱矮小，像完全没有长大一样。
“怎么了？”陆离伸手刮了一下他冻得通红的鼻子，“怎么发起呆来了？”
莫志孝扁扁嘴，问道：“师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陆离笑着把他拉到胸前，比了比个子，说道：“你虽然长得比我慢，可是比去年高了不少呢！”
“真的吗？”莫志孝欣喜地问道。
“嗯，真的。”陆离笑着将他脖子上散开的围巾重新围好。“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好的一会儿，可是莫志孝等到腿脚都冻得麻木了，也没见陆离出来。
“师哥……师哥……”莫志孝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心中不安，咬了咬牙往林子里走去。
因着竹林密集，雪尚未来得及覆盖地上陆离留下的脚印。莫志孝跟着脚印边走，边轻声唤陆离。
脚印到一个幽深的洞口就没了，莫志孝慌忙趴到洞前朝里面大声喊道：“师哥……师哥……”
里面没有人回应，可是洞口有滑落的痕迹。莫志孝想都没想便跳入了洞中，落地的时候摔得他一时半会儿没爬起来。
“师哥……师哥……”他看到躺在不远处，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陆离，顾不得疼，慌忙爬了过去。
陆离的食指红肿，手边还有一条死了的花蛇。莫志孝抓起他的手，一口一口地帮他吸出毒血。又从兜里掏出一颗解毒的药丸塞到陆离口中。
他紧紧地抱着陆离，又将棉衣脱下来，裹在陆离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王晋带着几个人找到他俩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陆离哭。他抱着呼吸微弱，毫无意识的莫志孝，一见到他，哭得像个泪儿人似的。
“师兄……快救救阿孝！快救救他！”
莫志孝发了高烧，外加上蛇毒，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枕边趴着的人。那个总是光鲜亮丽的人，此时无比地憔悴，疲惫。
“师哥……”
陆离睁开眼睛，笑着应了一声：“哎！”
“我梦到以前了。”莫志孝笑着说道。
“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莫志孝眯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好的了。大师兄没有骗我，果然睡一觉起来，你就在眼前了。”
陆离微笑道：“我说了过年之前一定会回来的。我答应你的事，永远都会说到做到。哎，对了。我给你带了几个小礼物，你看看。”
说罢，他献宝似地从柜子里将一个木箱子拿出来，打开摆在莫志孝面前。
里面有什么鎏银百花手炉、刺木香菊轻罗菱扇、圈金螺钿镜、青铜白玉杯……各个都是上等品相。
莫志孝靠着床头，一双瘦弱苍白的小手在这些小物件里面来回翻找着犹豫不决。
陆离笑着说道：“你若都喜欢，便都拿了去吧。反正我也没打算给师兄他们留。”
莫志孝笑着摇了摇头，最后眼前一亮，欢欢喜喜地挑出两个缠枝花的茶盅。
陆离皱了皱眉，道：“这茶盅可是这堆东西里最不值钱的玩意儿了，本想着山上人多拿来充数用的。你若喜欢茶杯，这只白玉的不错。”
莫志孝摇了摇头，铁了心只拿那两个茶盅。陆离见他似乎很喜欢，很开心，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莫志孝起来洗漱完之后，陆离从外面端来一碗银耳羹。
“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那几日莫志孝的气色大好，便嚷嚷着要下床出去走走。陆离拗不过他，把他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拉着他的手带他出门去了。
“师哥，以后你若再骗我，我便什么药都不吃了。”
陆离微微一怔。
“银耳汤里明明是天山雪莲。”莫志孝紧紧地握着他左手两根毫无知觉的手指，哭得像个泪儿人似地。
第五百零六章 莫志孝五
“阿孝……”陆离为难地看着他。
“天山雪莲有多难寻，世人皆知。万一……万一……”莫志孝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没有万一！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师哥的本事大着呢！”陆离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
莫志孝抓着他的手指，虔诚地放到唇边。滚烫的眼泪一颗颗地落到他的手背上。
“你当初还救我一命呢，你忘了吗？所以，你不必自责，不必谢我。”陆离也红了眼眶。
莫志孝哽咽道：“可是……可是……你去竹林里寻小竹仙也是为了我啊！我不想你死……我不要你死……”
陆离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比同龄人要懂事乖顺，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变得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了。
他噗嗤一笑，揉了揉莫志孝的脑袋，说道：“好了好了，师哥知道了。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告诉你，再也不骗你了！”
莫志孝听了这话才算安心。
那一朵天山雪莲来之不易，差点要了陆离的命。两根手指换来他跟莫志孝的两条命，也算是值了。
莫志孝吃了天山雪莲，虚症大有改善。桃灼便适时给他的课业加重了一些。巫法之力本就渗透莫家人的骨血，所以他学起巫法之术来也是得心应手。
桃灼找到陆离有意让他担下下一任桃灼。陆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怎地？你还不愿意了？这可是世人想得都得不到的尊位！”桃灼挑了挑眉说道。
“世人皆醉我独醒！我自由散漫惯了的，可受不了巫山桃灼这个名号的束缚。”陆离扬了扬嘴角道，“再说了，师父！大师兄德才兼备，忠厚仁孝！他又排行老大，这巫山桃灼之位，非他莫属啊！”
“是谁在我背后叨叨我呢？”王晋风尘仆仆而来。
陆离瞥了他一眼道：“给大师兄你安排好差事呢！”
王晋哼了一声，道：“指定又是把你不想做的事推给我了！”
陆离轻笑一声，道：“这回可是人人都抢破头的差事。”
王晋来回看了看陆离和桃灼，恍然大悟，道：“阿离，桃灼这个名头不是我能担的！”
“你没担怎知担不得？”陆离提高了音量。
“我啊，现在已经开始收徒了！这两年你总往外面跑，到了巫山收徒学艺的日子，我就帮着师父张罗。这些天我可头疼死了，这几个人我都整不明白！巫山桃灼的名号，我可担不起。别到时候，砸了巫山的招牌。”王晋挠了挠头道。
桃灼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接，那就把阿孝叫来。”
“阿孝？”陆离惊讶地看着他，“阿孝他身子骨那么弱，接了这头衔，不说别的。就光是每年给信众驱邪的活儿都能要了他的命。”
“你俩都不愿意啊，阿晋，去把阿孝叫来！”桃灼说道。
“哎，哎……阿孝聪明有天赋，他必能担得这名头。”王晋憨憨一笑。
陆离一把抓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担什么担啊？”
桃灼品着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离瞪了王晋一眼，又颇哀怨地看着桃灼，咬着后槽牙，说道：“我担！”
“好！如此甚好！”桃灼放下茶杯，笑逐颜开。
陆离黑着脸，心道：这个老头子真是属狐狸的！居然用阿孝威胁我！
莫志孝得知陆离要接任下一任巫山桃灼，开心得不得了。
“我当桃灼，你很开心？”陆离看着眼前笑得跟朵花似的莫志孝，扬了扬嘴角问道。
“嗯！很开心！”莫志孝用力点了点头。
“你开心便好。”陆离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道。
陆离二十岁那年正式接下巫山桃灼的名号，他本就因才貌出众而闻名遐迩。如今，更是天下扬名。
莫志孝虽然开心，可是最近陆离忙的焦头烂额。两人虽在一个院儿里，可一天也只远远地见上了一面。
王晋回来，见莫志孝郁郁寡欢，便问道：“阿孝怎么不开心了呢？”
莫志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口。
“我带你下山去玩玩吧，这几天镇子里可热闹了。”王晋变戏法似的递给他一个糖人。
莫志孝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陆离应酬完，急着回到后院。一看莫志孝屋里黑灯瞎火地便问道：“阿孝去哪儿了？”
“王师兄带着他下山去了，这两日镇上有庙会。”
陆离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担忧。
“先生，阿孝已经十七了。您怎么还把他当成小孩子啊！”
陆离闻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莫志孝乐呵呵地回来，一进屋，被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师哥，怎么不点灯啊？”
陆离握着他冻得通红的手，揉了揉，说道：“王晋这个大老粗皮糙肉厚，冻一冻不打紧！怎地不给你穿厚些？手套围巾都不备！”
莫志孝咧着嘴，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献宝似地塞到陆离怀里。
陆离打开一看，是镇上的王家酥饼，还热乎乎的呢。
“师哥，你最爱吃的。这几日你新官上任，忙得脚不沾地。我见你吃饭不香，就想着跟大师兄一起下山去给你买几个王家酥饼。”莫志孝笑着说道，“你尝尝看，老板撒了好多芝麻呢！”
陆离看着他，心里突然暖融融的。
他拿出一个酥饼，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吃吗？”莫志孝笑着问道。
“嗯，好吃。”陆离笑着应道。
之后的日子，莫志孝跟随陆离下山去了许多地方。陆离作为巫山桃灼自然是为了公事，莫志孝是为了游山玩水。巫山桃灼到了哪里都是受欢迎的，莫志孝跟在他身边自然待遇也不错。
因此，这一路上，莫志孝是开心又惬意。
“真希望我们能一直这么走下去，前面的路呀，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该有多好啊！”莫志孝捧着脸看着河岸上的秀丽风景。
“为何这么想呢？”陆离笑着问道。
莫志孝扁扁嘴，道：“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
陆离给他倒了杯热茶，又把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莫志孝笑呵呵地拿起一块桃花酥吃了起来。
陆离何尝又不想呢？
两人作伴，游山玩水，不问世事。畅快，舒心……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五百零七章 莫志孝六
陆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他的根基再稳一点，等到他把巫山的规矩再改变改变，等到下一任桃灼的出现。
莫志孝的愿望他就能帮他实现了。
来日方长啊，来日方长！
一直以为会来日方长，却没想到世事无常。
莫家家主莫志忠来到巫山，说明来意之后。陆离当场就黑了脸，摔了茶杯。
“阿孝现在是我们巫山的人，到了巫山就要摒弃前尘往事。他现在跟莫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莫家无权干涉，无权过问，更无权决定他的未来！”陆离一字一顿地说道。
莫志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桃灼先生，莫家一向敬重巫山，敬重您。可是，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莫志忠身边的安老脸色有些难看。
“有些什么？”陆离瞪着眼睛，说道，“早听闻莫家人一向厚颜无耻，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如今看来，这传言也是有据可循的！”
“你……”安老气得脸色发白。
莫志忠拉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巫山众人眼看着陆离发火，却都没有出来阻止，因为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世人皆知莫家族长眼瞅着光鲜亮丽罢了，实际上是个注定活不过四十四岁，要替莫家献身的短命鬼。
莫志孝在巫山呆了十年，巫山上上下下对他都是宠爱有加。眼瞅着一个病恹恹的小不点总算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莫家突然来要人，还是要回去当莫家的替死鬼！这放在谁身上谁不怒呢？
“桃灼先生，莫家……也是没办法！”莫志忠为难得说道。
陆离冷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没办法？莫家主脉除了阿孝就没人能送死了吗？你这个莫家家主做得倒是舒坦啊！稳坐莫家老宅，金口一开，让谁死谁就得死！”
“你！”安老气得浑身发抖。
“阿离，莫要放肆！”上一任桃灼先生进了屋。
陆离起身迎上前去：“师父，您老身体不舒服，还出来做什么？”
师父挑了挑眉，道：“我再不出来，巫山就要着火了！”
“先生！”莫志忠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礼。
“莫家家主，阿离年纪尚轻，您别介意！”师父笑言道。
莫志忠摇了摇头，道：“桃灼先生所言句句在理，而且他护着阿孝，也是护着我们莫家人，护着我的亲弟弟。是我这个莫家家主，阿孝的亲大哥无能！”
“大哥……”莫志孝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阿孝！”陆离皱着眉，上前把他拉到一边道，“你来做什么？”
莫志孝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快回去！这儿跟你没关系！”陆离拉着他往后院走去。
“师哥，你知道的不是吗？”莫志孝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陆离咬了咬牙，没有吭声。
“巫山桃灼，神机妙算。”莫志孝笑着说道，“你知道的……那是我的命。”
“我不知道！”陆离停下脚步，闷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命由你不由天！没有什么你的命！谁也不能决定你以后的路！”
“我自己呢？”莫志孝问道。
陆离猛然回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莫志孝笑了笑，那笑容像冬日午后的暖阳，细腻而温柔。
“我自己决定我以后的路。”
手被挣脱的一瞬间，陆离觉得天好像突然塌了下来，周身陷入黑暗。
莫志孝离他越来越远，待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他眼前的光亮也消失了。
“我愿意跟大哥回去。”莫志孝站在大殿之中，坚定地说道。
“阿离？”王晋一听急了，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大师兄，莫家有难，我身上流着莫家的血。怎么能置身事外，不管不顾呢？”莫志孝笑着说道，“摒弃前尘往事，说的容易。可是，我们乃一介凡人，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怎么能摒弃得掉呢？莫家对我有生养之恩，父亲，母亲，大哥，二哥还有三姐都为了莫家不惜一切。我在巫山学了一身本事，怎能躲起来当个闲人呢？”
王晋闻言，红了眼眶，重重地叹了口气，跺了跺脚，出门去了。
“阿孝……”莫志忠拉着他的手，泣不成声，“是大哥……是大哥对不起你！是大哥没本事……”
莫志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就是我的命，我谁也不怨，谁也不怪。”
陆离靠着墙站在门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是啊，他是桃灼。
能知天下事的桃灼！
可是，莫志孝不知道的是，桃灼能知天下却不知一人心，这一人是他心系之人。
因为关心则乱，所以他算不出莫志孝的命。
准备下山回莫家庄的前一天，莫志孝到处找陆离，寻了大半天也寻不得。王晋说陆离下山了，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莫志孝回屋后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早晨起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王晋叹了口气，道：“阿离，你这是何苦呢？昨天晚上他在屋里哭，你在屋外哭。真舍不得，就好好地多聚一个晚上，今天再好好地道个别。不是很好吗？”
陆离别过脸，攥了攥拳，哑着嗓子说道：“从今往后，巫山再无此人！”
至此，莫志孝成了巫山的禁忌。
陆离也变得也越来越不像自己。
“咦，这树下竟然还有两坛酒。”巫山桃林里传来之声。
“是桃花酒哎，好香啊！”
“先生最讨厌桃花酒了，咱们还是在这儿偷偷喝了吧！”
熟悉的酒香从人群里飘来，陆离皱了皱眉，盯着那两个微醺的少年。
“在哪儿喝的？喝的什么酒？”
少爷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半天，说道：“后……后山桃林……我们无意间挖到的！”
陆离脸色大变，拽着他俩一路飞奔到桃林。两坛子酒被喝了一坛，还剩下一坛。
那个人离开这里已经五年了。
陆离抱着那酒坛子，失魂落魄地走进桃林深处。
“师哥，我跟师父学会酿桃花酒了。以后每年我都酿给你喝！”
“师哥，你的名字不是离别的意思，是取自薜荔饰而陆离荐兮，鱼鳞衣而白裳。是美玉的意思！”
“师哥，你不想阿孝吗？阿孝都想你了！”
第五百零八章 莫志孝七
一场春雨像绢丝一样，又轻柔又细腻。远远望去又好像是一团团烟雾，没有形状，也不出响声。
陆离从烟雨蒙蒙走来，起先未觉得有雨，到了屋里才惊觉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听说你近日总去桃林小坐。”师父坐在轮椅里抽着旱烟。
陆离没有说话，扬起脖子喝了一口酒。
“阿离，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没有留着阿孝，怨我让你当上这桃灼先生，怨我把你禁锢在巫山这个牢笼里。”
陆离闻言，苦笑道：“师父，您是谁啊？您可是巫山桃灼啊！神机妙算，通晓天下。”
师父见他脸色微红，略带醉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可是算不出阿孝的命数？”
陆离微微一怔，又喝了两口闷酒。
“你若是算得出，便不会这般怨怼于我……”
“倘若我算得出，我必会逆天改命！”陆离将酒壶摔到地上，怒吼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做这桃灼的！”师父沉声道，“你这脾性！若是没有桃灼的名号，若是没有世人的目光束缚着你，你能闹翻了天！逆天改命！逆天改命！你以为改了他的命，就能改变结局吗？”
陆离冷笑一声，道：“不去改怎知改不了？”
师父微怔，叹了口气，道：“你怎知为师没有试过？”
陆离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试过，可是非但结局未改，牵连的人更多。”师父似在回忆什么，“若是结局注定你俩必死一人，你会如何做？”
陆离明白他的意思，结局本是莫志孝当上莫家族长，为莫家献祭而死。
“我愿意替阿孝死。”
师父摇了摇头，道：“你错了，大错特错。”
说罢，他便离开了。
陆离瘫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迷茫地望着门外的蒙蒙细雨。
之后五年，陆离鲜少在巫山，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巫山桃灼的名号在五湖四海也越来越响亮。
“族长，想那桃灼先生是您的师兄。为何多次过门而不入？几个大家族他每年都会走一趟，可唯独不莫家。现在人们都议论纷纷。说是巫山与莫家疏远了。”
莫志孝闻言，放下手里的缠枝花茶杯。
每每听说师哥在附近走动，他都会去寻他。可是，每次都与他擦肩而过。莫志孝知道，陆离这是在故意躲着他。已经十年了，师哥还在生他的气。
师父病重的消息是王晋传来的，信里就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莫志孝的心揪痛的厉害。因为王晋本来就是报喜不报忧的人，“师父病重”这四个字意味着……莫志孝红了眼眶，不敢再往下想。
“阿离……阿离回来了吗？”师父问道。
王晋点了点头，道：“来人报信了，阿离已经到了山下，一会儿就能到。”
“哎，好……好……”师父笑着说道，“阿孝呢？阿孝……”
王晋哽咽道：“徒儿已经给他去了信了，快到了，快到了。”
陆离赶到的时候，师父已在弥留之际，气若游丝。
“阿离回来了？”
“嗯，师父，是阿离回来。”陆离跪在床榻边上，握着他的手，红了眼眶。
师父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床头。陆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缠枝花的茶盅。
“阿离……你呀，总是心高气傲，什么都要争个高下。但凡有一点不如你意，你便不依不饶。阿孝不同，他心思细腻，为人敦厚，不言不语，许多事他都是默默地在做。咳咳咳咳咳……”师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师父，徒儿知道，徒儿什么都知道！您歇一歇，别说话了……”陆离落了眼泪。
“你呀……你什么都不知道！”师父喘了口气说道，“你看这缠枝花的杯盏是不是廉价普通又平淡简单，很是看不入眼？”
陆离抿着嘴，没有应话。
“可是你知道吗？这世间最难得到的……便是这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师父从陆离手中接过那茶杯，用拇指细细摩挲着茶杯上的图案，“茶盏上的图案叫缠枝花又叫万寿藤，寓意生生不息，万代绵长。缠，绕也，从糸廛声。叶片和花朵的枝蔓自由穿插绕转，互相缠绕而不牵绊。那叶片便如他，那花朵便如你。他是希望你们二人的师兄弟情谊能绵长缠绕，却不互相牵连。他也是希望你能吉祥平安。你懂吗？”
陆离惊讶地看着那缠枝花的茶盏，恍然大悟。那一日那么多的珍宝，莫志孝都不在意，唯独对这最最普通的茶盏爱不释手。
“那一日，我问你，如果你俩只能活一个，你会如何选。你选择为阿孝去死，我知你这么些年初心未改。可是你知道吗？莫家家主未上山之时，我曾跟阿孝说过他的命数。”师父苦涩地说道，“十年啊……阿孝在我身边呆了整整十年。我怎么忍心让他白白去送死？”
陆离握紧了他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演试了许多遍，可是每一次的结局都保不全你们两个。”师父眼角湿润了，“是师父无能！那个时候，阿孝笑着跟我说，师父，阿孝不怕。阿孝这十年已经够回味终生了！阿孝不想让师哥死，也不会让师哥为了我而死。阿孝长大了，也该自己去承担自己的责任了。阿离，你知道，我为何说你错了吗？”
陆离泣不成声，用力点了点头。
“你想保护的人，同样也在保护着你。阿孝，他不是不念及你与他的情意。你这些年一直不肯原谅他……唉……”师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莫志孝赶到巫山的时候，师父已经走了。他在门前长跪不起。王晋叫不起来他，便陪他一起跪着。
陆离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他。莫志孝忍了许久的眼泪，突然决了堤。
“师哥……”
这一声师哥，陆离已经有十年没有听到了。可是，这感觉却还像二十年前一样。那个小小的人儿，仰着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眉眼间带着一丝怯懦，一丝期待，一丝欢喜。
“师哥……”
那一刻，陆离突然觉得心里有一阵暖流流过，这小小的人儿就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了他的生命。
第五百零九章 莫志孝八
“师哥……”
莫志孝的声音微微颤抖，手抓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陆离看着他拘谨又无措的模样，突然觉得眼前这人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阿孝，一点也没变。”
莫志孝猛然仰起脸，看着他，眼泪没有预兆地流了下来。
“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朋友！”
“师哥……”莫志孝扑了陆离满怀，紧紧地搂着他的腰，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
从小到大，莫志孝鲜少依赖别人，更鲜少撒娇。陆离对他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一个可以让莫志孝完全放下心来去依赖，去撒娇的人。
“这莫家族长你当得可还舒心？”陆离问道。
莫志孝看着他，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你若是每年能去看看我，我就会舒心一些。”
陆离笑了，点点头，道：“好，以后每年我都会去看看你。”
“真的吗？”莫志孝惊喜不已。
“嗯，师哥何时骗过你？”
来年四月初四，陆离来到莫家庄。这是时隔十年巫山桃灼先生再访莫家。欢迎仪式搞得隆重又盛大，很多远在他乡的莫家人都赶了回来。
“师哥，你看！”莫志孝拉着陆离去了东宅桃树边儿的地窖。木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十坛子酒。
“十年了，每年我都给你酿一坛桃花酒。”莫志孝笑着说道。
陆离怔怔地看着那尘封已久的酒坛，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过去十年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一样跟莫志孝闹脾气。
十年啊，错过了多少本应快乐的时光啊。
至此以后，陆离每年四月初四都会来莫家庄，这个对外说是公事。时不时不走大门进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个是私事。
莫志孝都已经习惯了，大半夜房里突然多个人。也已经习惯了，屋里好吃好喝的时不时丢失的情况。
三月三这一日，莫家大少爷莫远闻得了一子。这是莫家的长孙少爷，本是让莫家上下高兴的事。可是这孩子跟莫志孝一样，娘胎里带了虚症，身体弱得厉害。
莫志忠请了陆离来给那孩子算命，陆离算完，摇着头，直皱眉。
“这孩子命弱，天煞孤星。出生就是一个劫。即便是现在侥幸逃过一劫，日后也还是难逃一劫！”
莫艺哭得像个泪儿人一样，莫远闻低头抽着烟，心乱如麻。
莫志慧来了跨洋电话，她不信那些命不命的，在电话里说：“把孩子带过来！莫家已经折了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于是莫艺带着孩子去了国外医治，待孩子情况稳定。莫志慧发来了电报，又寄来了照片。那张照片就是那打不开的盒子里的那一张。
莫艺带着孩子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回莫家庄，而是去了她的娘家。莫志孝虽然感觉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
一九八三年五月三十日，是莫志孝第二次见那孩子。一个多月了，那孩子长开了些，与刚出生那会儿大不一样。
待孩子百天，莫志孝给备了银项圈、银手镯和银脚镯。这些都是他前些年去南疆游历时，从苗族巫师那里得来的，能驱邪避祸。
莫志孝亲手给孩子戴上，在帮孩子戴脚镯的时候，他的手顿了顿，表情也有些怪异。
“四叔，怎么了？”莫远闻紧张地问道。
“哦，没什么。这孩子脚心有些凉，可能是体寒。回头我拿个药材做的香囊过来，你放在他的枕下。”莫志孝说道。
“哎，谢谢四叔。”
从东宅出来，莫志孝急急忙忙地回了北宅。将抽屉里莫志慧邮寄过来的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对着灯，一遍遍地看着。
“没错……那个孩子不是这个孩子。”
照片上一个瘦弱的婴儿躺在保温箱中，身上插满了管子。莫来的母亲莫艺在保温箱的一侧，爱怜地看着他。
照片的背后写着：1984年4月初3，满月。
那透明保温箱里的婴儿左脚脚心处有一颗痣。而且他的左脚第2根脚趾长度比其他4根脚趾长，是希腊脚。他的右脚大拇趾又比其他4根脚趾长的是埃及脚。
当初他看照片的时候，还在想，这孩子挺特别的。可是刚刚他给那孩子戴脚镯的时候，那个孩子弄明两只脚的第二根脚趾很明显比其他的四根要长。他是标准的希腊脚。
莫志孝喃喃低语道：“会不会是我看错了……可是那脚底干干净净的，也没有痣啊。”
之后，莫志孝找了个借口又去看了看那娃娃的脚底板。确定了这孩子并不是送去国外治病的那个孩子。
他又去市里，给莫志慧去了个跨洋电话，电话里莫志慧告诉他那孩子的血型是a型。他借口给孩子扎针放血治病，取了些血去验。检测结果出来，上面赫然写着o型。
过了没多久，莫艺的娘家收养了一个跟莫来差不多大的孩子。莫艺跟莫志忠解释是他娘家那边的一个亲戚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小孩子。她父亲见那孩子着实可怜，便暂时收养着。
莫艺这两年回娘家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莫志孝对那个孩子渐渐起了疑心。他偷偷打探过那个孩子的情况，人们都说，莫艺的父亲待那孩子比亲孙子还要好。
在莫来六岁的时候，莫艺把她娘家收养的那个孩子带到了莫家老宅。
那孩子瘦瘦小小的，比同龄的孩子看起来要小很多。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不安和无所适从。
“这孩子跟莫艺长得有点像呢！”莫志忠笑着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莫艺不经意皱起的眉头，表情有些紧张。莫远闻抿着的嘴角，气氛霎时有些怪异。
“这孩子说起来也算是我侄子，人不都说侄子侄女随姑姑吗？”莫艺扯了个笑脸解释道。
莫志义点了点头，道：“都是莫家的骨血，眉眼间总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你看他的嘴巴跟远闻还有点像呢！”
莫志忠笑了笑，放下茶杯，说道：“莫家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只有莫来和莫贤，多个同龄人作伴也是好的。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莫语，语言的语。”莫艺说道。
“莫语……”莫志义低声重复了一遍。
第五百一十章 莫志孝九
“爹，这孩子虽然不是主脉的，可是他天资聪颖，灵力也比别人高。好好培养个几载，兴许能中上用。”莫艺摸了摸莫语的头，爱怜地看着他。
“那往后这孩子便跟在志良的身边，跟云杰一同学习吧！几个孩子里云杰年长，为人处世、品行、学业都比莫来还有莫贤强。小家伙跟着他呀，必能成大气候。”莫志忠说道。
莫艺和莫远闻交换了个眼神，莫远闻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代这孩子的父母谢谢爹，谢谢大管家了。”莫艺说道。
莫志良上前，道：“哎，承蒙家主，少爷，少奶奶信得过。”
交待妥当之后，莫志良便牵着莫语的手，出了门。就在迈出老宅大门的时候，莫语撞进了一怀抱，那怀抱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味。
“伤着了吗？”莫志孝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关切地问道。
那孩子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族长。”一旁的莫志良和莫云杰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
“嗯，大管家，这孩子是打哪儿来呀？”莫志孝将怀里揣着的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到莫语手中，心疼地说道，“春寒料峭的，这娃娃的手冰得很。”
“回族长，这娃娃是大少奶奶母家送来的，说是有些天赋，在老宅培养个几载，能中上用。”
莫志孝点了点头，忽然心中一惊。他连忙仔细地看了看那孩子，眉宇间跟莫艺有几分相似。
这孩子怕就是……那个孩子。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莫语的头，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莫语，今年……六岁了。”莫语轻声细语地说道。
与他们说了一会子话，莫志孝就准备离开。可一只脚才踏进门槛，手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拉住了。
莫志孝低头对上莫语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笑着问道：“怎么了？”
莫语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莫志孝蹲下身来，伸手给他抹了抹眼泪，温柔地问道：“别害怕，有什么委屈，你就跟我说。”
莫志孝从兜里掏出一个一角绣着一支桃花的手帕，很有耐心地给他擦着眼泪。
莫志孝虽然知道这孩子的真实身份，可是并不想现在就插手。他还不知莫远闻和莫艺这么做的目的，所以暂时不想表现出过分的关心，以免引起他们怀疑。
可是，当他看着莫语抽抽噎噎，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心疼。那孩子的眼睛里写满了依恋和期待。
莫志孝就这么鬼使神差地问道：“你可愿跟着我？”
那孩子抬头看他，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
莫志孝笑了起来，说道：“看样子，咱们确实是有缘的。”
就这样，莫语还没有踏出莫家老宅的大门，就被莫志孝领了回去。
莫志忠起初是不同意的，可是他怎么拗得过莫志孝呢？再加上莫艺和莫远闻的支持和游说，莫志忠最终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晚上，莫志孝打了热水给莫语洗漱。他抓着莫语的一双脚丫子帮他洗脚。
他的左脚第2根脚趾的长度比其他4根脚趾长，是希腊脚。右脚大拇趾比其他4根脚趾长是埃及脚。
莫志孝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左脚脚心。没有了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
“哈哈哈……”莫语痒得直乐。
莫志孝被他逗笑了，故意在他脚心里又挠了两下，惹得莫语又乐了起来。
这孩子才是真正的莫家长孙啊！本该生活在阳光下，被众人尊敬，被莫家上下宠爱的莫家长孙，如今却以一个孤儿的名义寄养于此。
莫志孝思及此处，心中不免对莫语又多了几分怜爱。
陆离收到莫志孝的来信，脸色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
王晋看了信，打趣道：“阿孝也老大不小了，这孩子会不会……是他亲生的呢？”
陆离撇撇嘴，没有说话。当天夜里就往莫家庄赶去。离四月初四还有两天，他到了莫家庄附近也没急着去。跟附近的人打听了一下，待确认那孩子的来历之后，才气定神闲地大半夜翻墙而入。
莫志孝正忙着准备四月初四祭拜天地的祭祀仪式，所以睡得比较晚。突然窗外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就是敲窗门的声音。
莫志孝打开窗户，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人及肩的长发用黑色的发带简单扎起，白袍外面罩着一件飘逸的红纱。
“师哥！”莫志孝惊喜地喊道。
“嘘……”陆离冲他做了个手势，紧接着翻窗而入。
“师哥，喝点茶。”莫志孝忙给他倒了杯热茶。
陆离漫不经心地抿了两口，一双眼睛装作不经意地往四处张望着。
“师哥，你在找什么呢？”莫志孝好笑地看着他。
“没，我就随便看看。”陆离尴尬地笑了笑。
莫志孝知道他是想问莫语的事，可是一见他不明说，莫志孝也就故意不往那上面提。
一大清早，陆离就跑到北宅后院的凉亭上喝起了小酒。莫志孝知道他是着急想看看孩子，偷偷笑了笑，便随他去了。
莫语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到院里。陆离转脸望着他，扬了扬嘴角，扬起脖子将手中白色瓷瓶里的桃花酒一饮而尽。
“师哥，你还是这般任性，一大清早不用早饭，就开始喝酒。你可知……”莫志孝从正门口进来，看到凉亭上的人，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喝酒伤身，空腹喝酒更伤身，一大早空腹喝冷酒更更更伤身。你这些话呀，说了十年有余了，我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陆离接过话茬笑着说道。
莫语张着嘴，昂着小脸，呆呆地看着他。
陆离见他傻乎乎的模样，便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轻笑道：“哪里来的小不点，看起来不太机灵的样子？”
莫语的小脸一红，飞快地窜到了莫志孝身后藏了起来。
“爹爹……”
陆离听到这称呼，撇撇嘴道：“我一年未来，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孩儿了？”
莫志孝知道他在调侃他，无奈地说道：“我给你去了信的，你没收到？”
桃灼自然是收到了，不然刚刚听到莫语叫莫志孝爹爹，他也不会那么淡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