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五章:第二课(1)
“不然将此事禀报院长吧。”
姚歌狂是什么人物,那是同安玉恒齐名的小圣王,西贺这一代最杰出的年轻武者。
如果原先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封号意味着什么,帝参的出现便成了极好的参照。
杜沙同孟椒联手,丝毫占不到便宜,而且他们毫不怀疑,若是此战无休止的打下去,失败的一定是自家两位将星。
原因很简单,人终归是要落地的,即便凶境强者已有舞空之能,神魂之力亦非无限。
若是场无限时间距离的格杀,当杜沙两人落地时便胜负分明。
杜沙已经是杜家武力的最高代表,特别是这些年投靠西陵,得了唐家的秘术神通后,杜沙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在三人看来,除非是宗师出手,不然自家这个后辈合该是同境中最顶尖的存在,只有圣地那些个武宗可以争锋。
但帝参的出现,彻底击碎了他们原本对武道分布的判断,也吓破了三人的胆。
帝参表现出的战力几乎等同宗师,但还只是西贺第二梯队的圣子,天知道被奉为双星的小圣王,会有多么恐怖。
这样的人物叩门,凭杜家自己肯定是消化不掉的,所以杜威下意识的便提出上报。
按理说这样的想法应该是最佳应对,却没想到直接被杜霆瞪着眼呵斥回来:“若遇事只会推诿,须得上峰帮忙善后,挥霍完家族的荣宠后,杜家如何在西陵立足!?”
听到这话,杜威、杜凌相继沉默,他们得遇唐罗时,晶毒已融入神魂难分彼此,寿命大大短于寻常武者。
虽是如此,但毕竟是凶境级别的战力,且都是韧性不俗的,堪称是早期唐罗最倚重的三位打手,受命坐镇于最重要的产业。
但随着无双城这些年的进步,杜家里头除了杜沙还能跟紧唐罗脚步身居要害,其他人已经越来越跟不上这个庞然大物的进步速度了。
特别是西陵获得雨霖斋、无极府的认可后,已经没有人再怀疑西陵乘风破浪的可能性,世家同宗派的押注就是最好的风向标。
这些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们身在其中的难道看不出来么,但看得出来又有什么用。
杜家实在人丁单薄,有出息的更少,可以预见的是,等到他们三人退去后,便会荣光不复。
正所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虽然道理都懂,但看着西陵越来越好,杜霆还是很不甘。
哪怕已经跟不上,都得死死扒在车门上。
这种时候立功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去自找麻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无双城毕竟是院长道场,想来那姚歌狂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现行接触着,除非万不得已,不然决不能惊动院长,你俩明白了么?”
……
就在杜家三位长老因为姚歌狂的问询揣摩应对之策时,西陵人的注意力则又一次被公告牌吸引。
院长要开第二课,并且准许西陵各方选送旁听名额。
对此很多宗派都十分感兴趣,因为这位无双院长实在是太神秘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其人战力通天,麓阳王曹烈铩羽而归,访不死国界同百草仙君赌斗平手,更是从万仙山域黄龙仙君和督天王巡的眼皮下,将云家人完好无损的带了回来。
能有这样实力的人物,绝不可能毫无跟脚,可任凭龙洲各派阅尽典籍翻遍情报,也没有找到对上号的人物。
最夸张的是,到目前为止,竟没有人知道院长姓甚名谁。
这种神秘如猫抓般挠心,哪怕是原本对大课没什么兴趣的,也纷纷表示愿意举荐弟子前来旁听,只为一满心中好奇。
当然,有对院长真身好奇的,自然也有对课题好奇的,更有想要考教自家子弟的。
比如七曜祠的宗师雷弘在看到课题后,便招来了弟子——雷曜乾。
没有错,这个天赋资质惊人的其耀祠弟子并没有回宗,而是咬着牙和试心云阶卯上了,但可惜的是,这个凭着天资在宗派都横行无忌的年轻人,云阶最好成绩不到六十。
每日爬上摔下,都快成了试炼场的奇景了。
对此,雷弘宗师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别人只看到雷曜乾的失败,而他却看到了更远的东西。
就像烈火煅真金,一次次从云阶上跌下,摔碎的是雷曜乾身上的杂质,如果说曾经这个天赋纵横年轻人证道宗师的可能只有三层,在经历试心云阶无数次的摔打后,便上升到了五成。
这也是为什么他乐得放任自由又闭口不言的原因,毕竟这样锤炼心性的法子,若是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请问宗师唤曜乾何事?”
被叫道七曜祠招生行馆的雷曜乾等了半晌不见宗师发话,便有些不耐烦。
状态大勇,越过六十阶便在今日,却被突然唤来,多少有些生气。
看着有些气愤的年轻人,雷弘失笑念动,桌上公告纸如蝶般翩然飞入其手中:“看看这个。”
雷曜乾努努嘴将本想说的话憋了回去,不耐烦地低头,快速浏览全文后,迅速回绝道:“没兴趣。”
说着便将公告放下向外走,急哄哄的模样看得雷弘直摇头。
“回来。”
宗师又将年轻人叫住:“吾已将你名字推给市政厅,届时会有人带你上山。”
“不是吧大宗!”
雷曜乾苦着脸回头,大声抱怨道:“我都什么年纪了,干嘛回头学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啊!?”
“狂妄,课都没上,你便知晓院长要教什么了?”
看着眼前小子欲哭无泪的抱怨,雷弘笑骂道。
“怎么不知道了!”
被话语一激的雷曜乾上前,指着桌上公告道:“花里胡哨日、月、星,这第二课无非就是见天地。”
一下便抓住公告的核心要义,并推测出授课的内容,哪怕性子跳脱些,未来成就也绝不会低。
雷弘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却被雷曜乾敏锐捕捉。
所谓打蛇随棍上,年轻人赶忙上前,双手抱拳摇拜告饶道:“饶了我吧大宗,这种课让那些没有跟脚见识,对三境一无所知的流浪武者膜拜就好,我上去旁听个什么劲呐?”
三百四十六章:第二课(2)
不论雷曜乾心中有多少个不乐意,旁听之事已成定局,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场大课竟然来的那么快。
夏至未至,便有使者上门,领他登山赤霞,让人更为光火。
这些日子耗在西陵,便是为了踏上云阶后,看看那第一个过九十九重的家伙得是个什么样的蠢货。
这也是他不断冲刺云阶的原动力之一,本想着踏过后可以意气风发的站到杨凡面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旁听,毁了他的计划。
他现在还不到七十阶呢,要是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对方攻击自己短处怎么办。
目标在前却得按捺,这让年轻人老大不爽。
但谁让雷弘大宗师是自家长辈呢,哪怕心中不满意,对院长的大课没兴趣,也还是上了山。
跟着使者从无双学院正门进入,穿过课室、校场、庭院、居舍、殿堂、甬道直入后山。
有气息浑然于天地者端坐于亭中,内院三百弟子身着同色练功夫列阵于亭下,旁侧站着十数位同自己一般,衣着整洁肃穆,却一看就不是无双内院弟子的家伙。
其中亦有雷曜乾的熟识,如雨霖斋的陆淼邈、无极府的童龙戎、银霜岛的贺其辽......
看到这三个愁眉苦脸的家伙,雷曜乾心情终于好些了,毕竟不只是自己一人被迫着上山,就不算最倒霉。
再走近些,雷曜乾还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蠢货——一个站在内院弟子最前,腰背挺拔的家伙。
‘修为那么低,也好意思站第一个。’
暗啐一句后,雷曜乾转身拜见西陵真正的主人:“七曜祠雷曜乾,拜见无双院长。”
唐罗看着最后抵达的年轻人颔首算是见礼,既然人到齐了,那么也就该开课了。
经过唐天羽等人数个月的努力,终是让后山这群弟子全都寻见了真灵,这也意味着无双内院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跨过了初境。
这对于后续修行来说,是有极大益处的,但这里不谈这些,先说说坏处。
人能知己是好事,但若只知道自己,也不是那么太好。
之所以武者会有三境,便是要武者循序渐进,先知己力,得自强不屈战意,再见天地,竖敬畏之心。
所以在见自己后,唐罗要带着门下的弟子,见天地。
而之所以要设旁听名额给宗派,是因为他想试试看,当正在种子汲取到不一样的养分后,能否长成不一样的植物。
依次望向姚歌狂、帝参、雷曜乾、陆淼邈几人后,亭中响起人王问询:“日月是什么,从何而来?”
低沉肃穆的雷音让后山弟子一个激灵,旋即却是发懵,第二课的课题,他们是知晓的,但在他们的概念里,应该是听师尊讲日月星的道理,怎么反倒是问起他们来了?
意外展开的问题让内院弟子们有些惴惴,忙低头仔细斟酌沉思的。
终于有弟子按捺不住,颤声答道:“弟..弟子听说,远古时天无日月,万籁寂灭,天神便捏出日月,落下阴阳二气,乃后万物生发...”
“噗哧!”
一声突兀的嗤笑从旁听人群中传出,让本就不甚自信的后山弟子脸面涨得通红。
其实这人说的话,同大多数人心中想法都差不多,听到这声嗤笑,仿佛自己也受到嘲笑,皆是怒目而向。
发出笑声的正是七曜祠的雷曜乾,只见他满脸压不住的笑意,面对众人怒目而视,只是轻松耸肩:“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突然想到高兴的事情,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只是雷曜乾的托辞,刚刚嗤笑,明明是在嘲笑那位弟子的答案,现在这副做派,真当他们是蠢货不成。
“若是有什么高见,但言无妨,讥笑嘲讽,不觉得失了宗派气度么!”
后山弟子中有气不过的恨声回道,大有要同雷曜乾吵一架的气势。
而雷曜乾本想戏谑两句,却突然一个激灵,原来正是亭中君王目光,使人心神大凛。
连忙收起脸上轻浮,并以体悟院长目光,却发现似有审视之意。
这让雷曜乾明白,刚刚自己不自觉的出声,已经惹得君王不喜,若是自己不能及时补救,那便是天大错漏。
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即便悔过认错亦于事无补,不如...据理力争,向死而生!
毕竟公告上也没说旁听的不许出声啊。
心念一转想通关节的雷曜乾整整衣襟,迎着君王目光上前一步,朝着怒目而视的后山众弟子道:“神造日月,阴阳二气演化万物的故事,耀乾也是知道的,之所以笑,乃是因为想到一个问题。”
简单一句话后,雷曜乾将目光转向最先发言之人,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师弟,神造日月,万物生发阴阳之后,那么我们人族是生在日月之前,还在日月之后?”
没想到雷曜乾会突然提问,那涨红脸的弟子强撑着答道:“既然万物乃阴阳二气所塑,人族当..当然是日月之后。”
从第一问没有被唐罗打断,雷曜乾便摸到了某条线,便接着问道:“再问师弟,言语文字,是在人族诞生之前便有,抑或是人族诞生之后呢?”
不明就里的弟子思索半天,磕磕巴巴又答道:“言语文字...言语文字自然是人族独有。”
“说得好,这位师弟不用紧张,耀乾觉得你说的很对,因为我也是那么想得。”
随着雷曜乾两次发问,一些机敏的内门弟子已然品出味来,脸色微变。
而雷曜乾看到众人表情,更显从容:“其实西贺不光有神造日月之说;亦有醒时为日,眠时化月,大圣金乌之说;还有无尽海中有神山,吞吐日月之说。”
“细究到各洲各处的日月传说,那就更是多不胜数。如这般的故事,乍一听好似有理有据,可只要仔细想想就错漏百出。”
“盖因上古人族蒙昧,无探究真理的能为实力,却又擅长异想天开,便常扯些大谎,有些还说的声情并茂。便是没有文字的故事,流传下来的都有不少。”
“即便是后来有了文字,刻录集册,上头内容有实效的亦不过三两分,七八成是些妄语虚言。用这样的答案,回答院长的问题,师弟觉得耀乾该不该笑呢。”
三百四十七章:第二课(3)
宗派之所以为宗派,绝不只是高人一等的武道,更有千百年来知识的累加。
两者相辅相成,才造就了宗派弟子超人一等的见识同气度,才是宗派骄傲的根源底气。
况且这次宗派选送上来旁听的,都是资质才华一等一的孩子。
单论见识这一块儿,连唐氏的弟子都同宗派旁听差着千里,更何况是微末出身的后山弟子。
所以雷曜乾有理有据的驳辩,对于这些弟子无异于降维打击。
最初发言的脸色迅速由红转白,双拳握紧,瞳孔震晃,胸膛如风箱鼓震,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有同窗见自家师兄被欺负成这样,气性直冲天灵,恼羞吼斥道:“这故事口口相处千万年至今,你一开口便说虚妄,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雷曜乾轻蔑瞥了眼出言者,背负双手悠然望天,都不屑理睬。
那人还想发作,却被身旁人扯拽衣袖,猛使眼色,这才意识到还有师尊当面,忙压住火气,偃旗息鼓。
问题依旧,可经过雷曜乾这一番打岔,众弟子却不知该怎么答了。
宗派的旁听生们倒是有答案,可这答案都是派内珍贵资源,又怎会拿出来轻易分享,于是乐得看停下众人抓耳挠腮。
见久久再无人答题,唐罗笑笑作罢,又问道:“天上星辰何来,游移何故?不求正解,畅所欲言即可。”
起于微末者自卑之心过重,总是害怕说错做错,特别是在有宗派弟子旁听的情况下,更是要将答案酝酿许久。
这样一来其实很不利于这种对答的形式。
这是唐罗考虑不周的地方,好在他及时发现,并迅速做出调整,有了不求正解,畅所欲言的补充后,后山的弟子们变得积极主动不少。
“弟子听村里老人说,好人死后便会化作天上星...保佑后人。”
“额,弟子听老人家讲,天上星是地上谱,星辰游移预示着西贺将要发生之事,如战争、灾祸、丰饶、荒芜。”
“我也听说,天上星是人间慧,有文曲、武曲、贪狼、破军、七杀之别,动则转世人间,成就不世伟业。”
“不对吧,师弟听说是地上圣人飞升后化作天上星神啊,都是从地上飞升上去的,怎么又要下凡转世一趟...”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人飞升成星,有星转世成人,所以天上星才是多时少啊。”
“诶原来是这样嘛,有道理啊!”
从诞生起,人族便对头顶星空产生无限好奇,并赋予了无数种浪漫的解释。
这些解释大多质朴,可这份质朴中,却也藏着人族某种糟糕特质。
将群星斗转隐喻事情者,多装神弄鬼;
自诩妖星转世人,不过自吹自擂。
有些事情,在没有亲眼见过,不论理解多少次都是浅薄的,所以唐罗只由得弟子发挥。
待得众弟子将猜测说尽归复平静,才悠悠道:“求道贵能疑,疑乃可以启信。他人说来的故事道理,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话音落下,众人只觉天旋地转,意识仿佛被牵引离体,生出灵魂出鞘般的飘然感,而后又化作流光,冲天而起。
这极速令人眩目,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在这样的移动中,他们竟能看清事物,不光思维运转清明万倍,视觉更清晰万倍。
左右不止迅速缩小的景物,远处更有苍空云絮的交融,罡风雷霆的迹动,这不可思议的感受,让人难以自己。
而最惊讶的,就是姚歌狂同帝参了,两人是场中修为最高者,已然寻见自性铸就神魂。
照理说任何的移魂转念法,都对他们没有效果,但此时意识却依旧不由自己被牵引出去,灵视范围更是被增幅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好像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众人意识竟已升入虚空,那感觉仿佛初冬一个猛子扎进湖里,无边静寂冷意使人无比清醒。
“此处便是西贺大陆之外的虚空,本院赋予尔等无距之灵目,好让你们亲眼看看日、月、星的面目。”
意识应该是沉静的,但众人却能真切听到院长声音,原本便已敏锐到夸张的视觉,又开启了新的功能。
很难描述这个感觉,就像是突然多长了个器官,却如臂使指。
心念一动,视线便能随意抵达欲见之处,纤毫毕现,实在神奇。
有人将视线投向皓月,先要一窥玉盘究竟,却发现越兔大得惊人,白璧无瑕的夜神表面,布满斑斓大坑,荒芜、戈壁、深渊,传说里浪漫美好的畅想瞬间覆灭。
有人将视线投向烈阳,照耀万物生长的光明,烈性了千倍万倍,深入望去囫囵,只有亿万难以言说的恐怖烈焰轰鸣碰撞,更有一瞬即灭的黑点,蕴藏着难以言说的恐怖。
亦有人将灵视目光投向灿星,他们想要看看星辰上是否真有仙人,上头是否真有星宫。
他们想找找那黄金铸就的殿堂,白玉打造的壁墙,纯银夯实的梁柱,宝石铺就的长路。
无尽虚空对于后山弟子来讲处处新鲜,而宗派的旁听生们却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能从这场大课里学到什么东西,更没有要开拓眼界的意思。
或许日月星在这些人眼中神秘非常,可在宗派的典藏中,确是有不少靠谱记录的,但纸上得来终觉浅。
这意识被突然扯到虚空中的事,却比将他们人投到虚空里更加恐怖。
他们对唐罗可没有后山弟子那般信任,下意识怀疑中了幻术,想要窥破这虚假幻梦。
所以他们将目光投向自己最熟悉的辰星。
千万年的传承底蕴,谁家宗师不对无尽虚空产生好奇,但凡铸就灵体的若是没有上天走一遭,都对不起通天彻地的能为魄力。
离得西贺最近的月星,自然是各宗派光顾最多的地方,甚至某些有着恶趣味的前辈,还会在上头埋藏些独有印记,以此敬告后来者: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这些全都是只在宗派最隐秘记录中才有的东西,不予外人知道,也是这些旁听弟子们觉得可以窥破这幻境的仪仗。
所以他们沉着性子,以灵视搜索独特的标记,想要脱离幻境,但找着找着,就会突然僵硬。
当本以为假的场景突然成了真,就算是修行者,也会忍不住激荡心神。
三百四十八章:第二课(4)
昭告西陵的大课若只是幻境,那也太看不起唐罗培育弟子的投入了。
须知武者三境,初者为明心见性,再者阔眼界撑器量。
境界高了虽然对战斗没什么影响,但对修行、生命却极是有益。
所以寻常宗派的弟子的见天地,通常会有郑重其事的走两步。
前一步叫经史,后一步叫游历。
经史指的是,先读经,后读史,如此则论事不谬于先贤。
学完史,复读经,则胸中有物,不拘泥于章句。
由此三步,乃生恢弘器量。
再来游历,便是行走世间,以此开阔眼界,印证胸中道理。
这也是天下行走的根本要义。
当器量、眼界皆成,便是境界。
从道理上说,这已是最好的办法,但再好的办法,也得人去践行。
修行艰深,境界这种事够用就好,也没几人会去强求。
经史游历走个过场,毕竟自家长辈的游历心得不会有假,看过就当作过又岂能算错。
这样铸就境界,比之下愚自然超脱不小,但真要论精擅深耕处,也未见领先多少。
况且,通常游历都是处在蓄灵破镜的阶段,这时候的修行者能走得多远?
历遍群山,不过名山大川的眼界。
历遍四海,不过汪洋波涛的心胸。
这样的器量放在千年之前的西贺固然够用,但在如今人族制霸,武道大昌的年月,就显得大大不足。
所以,既然要让这些孩子见天地,那便让他们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天地!
吾辈修行者的征程,又岂能受困区区方寸之地。
所以孩子们,给本院瞪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无垠的星辰大海吧!
……
西陵人知道今日院长要上课,无双城也知道今日院长要上课,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上课的动静竟然会这么大。
冲天而起的光束夺走西陵所有的亮堂,苍穹上阴云盘旋雷霆轰鸣好似神罚落降,天地间唯一可见只有洞破九天神光。
不过是些蜕凡境界的孩子,怎地如此惊人的阵仗?
……
无尽虚空外
帝参情感复杂,作为西贺武道源流之一,巫神山的传承几乎同人族共长。
漫长的传承岁月,总会出现惊才绝艳的巫祖、巫王,而独特的神通天赋,亦使得他们能够在某些地方做到令某些修行者难以置信之事。
比如巫神山拥有全西贺对太阳星最细致的研究,盖因祝融一脉曾有绝世巫圣,只身入太阳星,取不灭神火淬炼巫体,体悟太阳不息之意以期迈出破境一步,却惨遭黑子吞噬圣殒。
亦有帝江一脉巫王数十次入星海寻虚空路,踪灭圣殇,只留下数十册星曜册录。
通常,只有在“我道”走到巅峰的王者,才会将希望寄托无尽虚空以期更进一步,难道这位无双新王已经到了这种境界么?
帝参只得感叹,后山这些微末出生的家伙真是走了大运,竟能拜入这位门墙。
旋即又有些玩味,境界低微就见这样光褒的天地,也不知是福是祸。
此次他来西陵,除了游历外,还有两件师门任务。
其中一件是祝融一脉的巫祖在听完呈州失败报告后,对萧子玉很感兴趣。
巫神山一十二支,三成战士出自祝融一脉,那位巫祖的青睐,绝不会无的放矢。
这次派了帝参过来,也是希望能够先挫一搓对方那个的傲气后,再禀明来意。
另外一件事,则是修复同无双的关系。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那是俗人眼界,若动雷霆,自是先射骏马,再慑贼王。
开支下院乃是巫神山百年大计,哪里会潦草略过,然无双新王根脚不明,须得缓施略策。
幸有同百草仙君相交莫逆的后土巫祖拜访不死界,得了老友三两句真言。
现在看来,此任务当比前者厚重三分。
……
后山旁听弟子中,若以兴奋论,雷曜乾当属第一。
生性洒脱的七耀祠弟子仿佛得到心仪玩具,乐不可支。
同样的灵视能力在不同的人手里便有不同用法,当其他人还在新鲜时,他已有心想探清灵视极限。
日月、七曜、北斗、无名...
难以想象速度前行视界仿佛让宇宙变成画卷,掠过之星辰繁若流萤,又小见大甩到两边。
从熟识群星到辽远无名,灵视之力无穷,宇宙亦似无尽。
望着望着,轻狂少年便忘了最初目的,沉浸宇宙浩瀚之中。
那些比西贺更加光褒不止边际的星辰,成百上千。
天地广大如西贺者,于浩瀚虚空不过沙滩一粒,有些广大只有真正当面才有感受,无数翻滚流浪的星骸,镌刻着难以言说的死寂,不知多少年月。
越远越是惊恐,越远越是心凉,最终难再向前,猛然停住。
虚空竟如此浩瀚,与之相比,西贺算得什么。
那些存在亿万年的星辰亦能陨落,王、圣又算得什么?
思及至此,雷曜乾只感觉背寒凛冽,齿冷瞳震,若临渊履薄,颔首唯不尽深渊。
……
若是有人视线能够透过通天神柱,便能看到此时后山平台学生依旧留在原地,只有亭中空无一人。
冲天而起的神柱是种特殊的法则通道,能将唐罗的神瞳灵视某种程度分享给这些弟子,与此同时,唐罗又能接着意识的连接,实时观测众弟子的状态。
为了播点儿不一样种子,也算是煞费苦心。
而耗费如此心血气力搞出来的东西,终究不可能白费,随着弟子们浏览完近处的星辰,他们自然而然会对远方产生好奇。
比如远处的星辰是什么模样,比如虚空中是否还有同西贺一般的大陆,有同他们一样的...人?
只要给些时间,所有弟子都会走上这样的探求,最终都会如雷曜乾这般失神。
这种失神并非坏事,而是眼界、心胸的系统整个打碎重塑的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也并非没有风险,就好像雷曜乾这样聪慧的弟子,他们最快发现宇宙的浩瀚,但也极易被这种浩瀚摧垮。
因为人族修行者从来是自大的,自大到会将存在亿万年的星辰同百年一瞬的生命做关联,却不知这些眼中可见的亮点,实则浩瀚无边。
三百四十九章:第二课(完)
所以人言常道,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则益;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则难。
如今西贺宗派的世界观比之千年前自然进步不小,但因为西贺实在太过特殊了,加上武道君王独行能够游历的宇宙空间又十分有限,以至各宗派都认为,西贺是寰宇中心,不论日月星辰,都是围绕着方中土大陆旋转。
这样的认知比千年前那种神话故事自然先进不少,但也算不上客观正确,因为在这片星域正确的道理,放在稍远处就不够客观了。
所以唐罗直接拿出了天地观3.0版本。
直接感受到这种震撼的弟子们会有两个下场。
一个是破碎后,加入了新的养料,然后重新粘合,产生新的天地观。
另一个是被完全击碎,被浩瀚无尽的虚空所慑,或自甘渺小道心丧失,或怀疑自弃横行无忌。
唐罗饶有兴致感受着弟子们的心神变化,迫不及待想知道得了同样一种养料的种子,最后会开出多少种不一样的花。
……
神柱散去,归还光明于天地。
视意归体只是半晌岁月好似换了全副窍魂,退出灵视状态的众弟子却难以回神,这种情况下,见识先进仿佛成了掣肘。
因为后山弟子本就对天地无甚概念,腹中也无甚定见,虽然见到虚空浩瀚光褒,也只是失神震撼,旋即便追究起一些其他事情。
毕竟刚刚只有识念上天,游荡荒凉死寂心中不知鳖了多少好奇,迫不及待便要一舒己见。
“妈呀,这虚空也太大了吧。”
“可不是么,还有那些星星,看上去不楞登一小点儿,凑近了竟然比月亮还大!”
“诶,你们说天上那么多星星上,会不会住着跟我们一样的人啊。”
“肯定有啊,原本我想朝着一个方向看到头,见过的星辰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但前头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星星,看得我后面都慌了,那么多星星里头,肯定有,不然问问师尊吧!”
“既然十万八万都没有,那凭什么说绝对会有,我倒觉得,虚空中不会再有如我们这般的人族了,西贺人族唯一!”
因为后山弟子认识浅,所以恢复得也快,最开始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可随着师兄弟们议论开来,那种后怕和不适感也就慢慢散去了。
唐家弟子这边,恢复的稍微慢点,讨论的问题也不太一样。
“圣战之后人族将妖族逐出虚空,现在看来,应该是妖族大圣带着残存族人逃走了,你们说,天上会不会有一颗星,住着无数的妖魔啊。”
“**不离十,我看过院长第一堂公开课的笔记,上头说院长推测,灵力并非西贺原有,而是妖族在西贺出现后,才慢慢出现,这样说来的话,妖族肯定是从虚空中的某颗星,迁徙到西贺来的。”
“那妖族不会再回来吧?”
“你慌个啥,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有诸大圣地和宗派呢,妖魔回来了也不怕。”
“诶,天羽师兄,你怎么失魂落魄的,还不说话?”
双目无神的唐天羽仿佛听不到师弟的叫声,只怔怔望着脚前土地,仿佛失了魂魄。
迫不及待的想上第二课,是因为要找到超越杨帆的办法,可等他上完这第二课,却迎来更大的绝望。
这次的绝望,比杨凡带给他的,更远更深。
甚至让他生出混沌迷茫,如人族这般渺小的生物,存在究竟有意义么。
那些荒凉死寂了亿万年的死星上,是否也曾有过像他们一样的生命,但现在那些生命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想寻找,又害怕找到答案,这种踌躇不前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吞噬了他的意识。
唐天羽的情况并不是个例,修行路上越是资质好的,越是容易钻入这样的牛角尖。
所谓成也执念,败也执念不外如是,只看旁听一众宗派弟子里,几乎人人心神振荡,就连已经寻见自性的帝参同姚歌狂亦是脸色大变。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后,便上前朝亭中人王告辞。
唐罗一眼便看出两人症结,便和声道:“若是不介意,赤霞山西面有可供闭关的清静山洞。”
两人闻之大喜,谢过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过了好半晌后,那些宗派弟子也陆陆续续回过神来,虽然看着还是一副心神不宁的焦虑模样,但已经能够完整说话了。
只是他们没有帝参、姚歌狂的勇气直接告退,哪怕归心似箭,却也强撑着站在原地。
看看火候差不多,唐罗便宣布道:
“既明心见性,又见天地广褒,此次的课业便是寻求修行的意义,第三课前于此答辩。”
明明知道弟子们心中还有无数个疑问,但唐罗还是如第一课般将课业抛出,毕竟有些问题,只有自己思索出来的,才是自己的。
所以,亭中又只剩下一尊元气法相。
对于后山弟子来说,没有提出心中疑问自然是有些遗憾的,但对于旁听的宗派弟子来讲,他们巴不得越早结束越好。
因为这第二课汲取到的内容,已经大大超出他们自己能够判断的范畴,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宗派,寻求师长们的帮助!
……
雷曜乾浑浑噩噩回到了西陵城七曜祠的官邸,失魂落魄的模样使雷弘宗师大为惊异。
本以为这个别扭的小子从山上下来后,一定会大吐苦水争取好处,却没想到变成这副模样。
看来这小子在山上经历之事,非同小可啊。
“先前不是看不起这课么,怎么回来后好似心神被摄,有何想不通的,尽管求教于本宗。”
虽然心中关心,但雷弘的语气却是十分轻松。
而生性一项跳脱的雷曜乾却无甚反应,沉默许久后,才抬头艰涩问道:“宗师,《七曜经》虚空卷说,西贺中土大陆乃无尽虚空中心,此为事实,还是杜撰?”
《七曜经》是其耀祠的根本经卷,也是其耀祠弟子的道心所在,雷弘一下子明白雷曜乾为何会这样一幅神不守舍的模样了。
再看对方双眼,那还有上山时的自性灵动,其中痛苦挣扎之甚,仿佛要撕裂心神。
“先稳住心神,然后将你今日在后山所见所闻,尽数道于本宗!”
三百五十章:重塑
七曜宫邸发生的事,亦在西陵各处发生。
而将整个第二课内容来去都听了个真切的各宗派代表,却全都坐不住了。
当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便会大相径庭。
在年轻宗派弟子看来,第二课只是无双院长想通过他们的口展示实力、手腕的办法,想要以此告诉他们后门的势力,虽然无双学院虽然初立却并非没有底蕴。
但这认识终究还是有些浅薄了,因为如今的无双学院已经得到龙洲乃至整个西陵武道界的承认,院长何必多此一举。
但浅薄归浅薄,却不代表全错,这其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院长确实想借孩子们的口,向他们这些宗派传递某种信息,抑或是,某种试探。
可这样的大事,即便是宗师也不会武断猜测,所以西陵的代表们纷纷选了信使,将信息传回宗派。
与此同时,一些有旧交的宗派代表,则是相互走动,互相探探口风,想要借此印证自己心中猜想。
于是第二课后,西陵突然变得有些纷乱,搞得世家们以为要变天,如临大敌。
尤其是正在重建的唐氏集团,对这样的气氛更是敏感。
毕竟唐氏九成的好苗子此时都在西陵城中,若是再经历一次屠灭,那没有数百年功夫都别再想站起来。
这种情况下,万分之一的风险都不敢冒。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低调高调。
于是未经任何报备,唐斌直接从宗所抽调大量战士,使城北卫所一跃成为四大卫所中兵将最多的一支。
唐左更是收回了暗雷堂在外触手,全力戒备西陵城中的动向,唐森更是直接入主宗派,作为宗族最后的屏障。
这般激烈的反应,平民自然是感受不到的,他们只是觉得城北的规矩一下子重了,街上巡逻的战士变多了,其并无差别。
可同在城北的势力感受就无比明显,特别是那些招生办,只觉得突然多了很多双眼睛,日夜窥伺自己。
市政厅发现这样的情况后连忙派遣使者前去劝说,好说歹说,才让唐氏的戒备稍有松弛。
虽然只是因为误会敏感而产生的过激应对,但唐氏展现的实力也让西陵各方很惊讶。
毕竟龙洲伐唐之后,世人都以为唐氏已然彻底没落,若不是有虚空宗师异军突起,便是彻底灭族也并非没有可能,可如今这才过去几年。
西陵这支唐氏所展露出来的武力,虽然不复鼎盛,但也不是一般豪门、望族可以匹敌。
再等到内院那些唐氏弟子成长起来...
复起之态,竟已然无可阻挡。
……
西陵中的风起云涌影响不到赤霞山,对于后山这些弟子来讲,更是没有精力分心他顾。
第二课的内容确实震撼,光是消化都不知道要费用多少心力,且还要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
说实话,虽然已经完成两课的修行,也自觉脱胎换骨,但是寻找生命意义这样的课题,对此时的他们来讲还是有些太大了。
所以如今的后山,随处可见发呆的弟子。
怅然若失的表情比比皆是,就好象少年人立下志向要成为世界主宰,并以此为目标不断修行,可修着修着,突然发现,即使修到最高,练到最强,同那些亿万年长存,却依旧死寂的星辰相比亦如尘埃微烬。
毕竟从“我要成为世界之王”到“对世界来讲你算个屁”的心理落差实在太大,大到这些孩子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修行是唯一超脱的路了。
这种难以言说的渺小同失落深深困扰着他们,怀抱着巨大失落,别说寻找什么生命的意义,就连修行都变得提不起劲。
而后山的弟子表现,或多或少都反应这样的情况。
于是,孩子们开始忧虑,酒水便大行其道,尤其还是无双城这样聚集各地美酒的所在。
当有第一个后山弟子将酒水带了进来,这股子风气便止不住了。
某些已经受不了的弟子当晚就喝了个酩酊大醉,满后山跑,边哭边嚎。
“天地之大,人为蝼蚁,修行何意,拼搏何意,不如醉去,不如醉去!”
有人失意,便有人放弃。
有位原本卯着股劲要追赶唐氏的内门弟子穆满,在修完第二课后性情大变,苦修、加练时再看不到其人身影,反倒是见天游荡无所事事。
有怒其不争的师兄裴沐前去劝告,穆满却答道:“苦修?超越?有什么意义,人生若白驹过隙,将其全都投在武道上何苦来哉。”
“难道你要放弃?难道忘了当初为何修行,这些年所有的付出么?”
大惊失色的裴沐不死心追问道。
“当初习武...当初习武,只是因为家仇族恨,不想受人欺辱,如今既然大仇得报,且已经拜入内院,我便再也不是那个命比纸薄的无根野草。即便被逐出内院,也能在法典庇护下于西陵活得很好,于现在的我来讲,武修有什么意义?”
被劝说的穆满先眼神悠远,似是回忆起当初修行的辛苦,可说着说着,语气就逐渐变得平静,因为已把前后想得分明,心中越发坚定:“从今开始,我要去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当饮酒时便饮酒,可高歌处且高歌,裴师兄不必再劝!”
穆满同裴沐的对话,很快就在后山流传开来,有人觉得穆满知难便退是个懦夫,但也有人觉得穆满言之有理。
甚至觉得他们也应该同穆满一样,现将武道放下一阵,才更好寻找生命的意义,完成师尊布置的课业。
人的行为,从来都是从心的生发,当见识过不一样的世界后,哪怕一言不发,改变也会天翻地覆。
而在这浩荡的变化中,却也有奇观异象。
后山内院的弟子自第二课后,不论是否表现出来,行为或多或少都受到影响,或是更放纵些,或是更刻苦些。
言行举止间也有些变化,若与之对谈感受更深。
但有一人,前后毫无变化,每日只在后山“嘿嘿哈哈”地修行练剑,一如初见时,仿佛这第二课根本不曾上过那样。
三百五十一章:无限欢喜
难道资质心性好,真的连这样大的虚无都能窥破?
冥思而不得解脱的唐天羽自是不相信杨凡未受丝毫影响,认为这是人前强撑的模样,就如同很多自诩毫无影响,却神色震晃的族人同样。
可杨凡伪装得实在太像,甚至成了后山众人的榜样。
这让唐天羽心中更加不爽,只想戳破对方的伪装。
所以唐天羽提剑上前,提出与其对剑试招,杨凡听到有了陪练,自然喜不自胜,连声答应。
天下就没有闭门能够炼成的武道,特别是剑道这样的杀伐之术,对手的重要程度不下于师长。
原本杨凡在哪套剑法上遇见难题,便下山寻找对应剑馆讨教。
而徐氏剑者的教学方法向来粗暴,推出一个师兄就叮叮当当的相互试招,有时候想不通的招式、关节在拼斗时就融会贯通,即便还有淤塞的,回来后过两天也就通通畅畅,由此可见对练于剑者的重要。
可后山这些弟子善用兵器多为棍、刀,唐氏那边倒有几位剑客,也都不太愿意同他过手,这让杨凡颇为遗憾。
如今唐天羽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杨凡哪会拒绝,而后山晃荡的众人一看唐天羽竟然主动和大师兄试剑,也纷纷围了上来。
毕竟从一开始,唐天羽就是唐氏这边认为最有机会冲击杨凡地位的天才,再加上这之前他废寝忘食地帮助落后弟子寻见真灵,算得上后山顶顶风云的人物。
仅从人气上讲,甚至要比闷头苦修的大师兄杨凡都高出一线。
就在众人以为这将是场龙争虎斗的时候,唐天羽却只抵挡了几个回合,便被杨凡的剑抵住胸口。
“额,这...”
杨凡连忙收剑,有些惊讶,因为刚刚交手,他明显感觉到,唐天羽的剑术虽然有基础,但实在稀松平常,别说同唐家那边最杰出的两兄弟比,就连内院几位师弟都比不上,与其使剑,还不如用拳掌呢。
这样同自己试招,还不如自己独练呢。
再看落败的唐天羽,垂头敛目,神色黯淡,像是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直过了好久才抬起头。
“天羽师弟,你没事吧。”
到底是第一个主动前来找自己切磋的唐家弟子,杨凡生怕唐天羽有啥好歹,便关心道。
有没有事?当然没事!
点到为止的切磋,连外衣都被刺破,能有什么事。
可唐天羽考虑的根本不是斗战,所以眼神无比复杂,朝着杨凡不敢置信道:“你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
为何剑道不精却要主动挑战,因为言语神态可以骗人,招式战意却不会说谎。
虽然只走了短短几招,但唐天羽从杨凡剑上感受到的只有精诚的战意,跃跃欲试的兴奋,哪来一丝迷茫。
而这样的感受,却要比败北更令他难受。
杨凡可不知道唐天羽心中机巧,还以为师弟是关心自己,便解释道:“我已将剑法练到收放随心自如的境界,师弟不必担...”
“你怎么可能没事!?”
看着杨凡轻松模样,唐天羽的情绪猛然爆发:“我不相信,以你的智慧看不出宇宙浩瀚,西贺不过沧海一粟。我不相信,以你的智慧想不通,这武道之路无穷无尽,用尽一生也难以学透。你不是最爱武道么,既然术道失败结局已经知晓,为什么毫无影响!?”
唐天羽的爆发,正点到后山众弟子心中痛处。
武道虽然大昌千年,但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进步。
彼岸的终点,依旧是那些被称作君王的存在。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的圣贤,也并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
这便是术道的结局,而就算只是这四境,人们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够成就,即便成就,同浩瀚的宇宙相比,又能算上什么了不起的玩意。
难道这些眼前人都看不见么,唐天羽双拳紧握,眼睛死死盯着杨凡。
“所以这段时间,你就是因为这而浑浑噩噩?”
杨凡看看像要活吞了自己的唐天羽,再看看那些沉默悲伤的师兄弟,以略带戏谑的语气反问道:“因人终究要死,所以就不活了?”
“说的轻巧!”
明明已经觉得自己心如死灰,但杨凡一句便将唐天羽刺激得面色涨红:“术道无穷,彼岸难登,即便过去了...又能如何?”
“你该问心,干嘛问我?”
说着,杨凡意趣盎然地将剑锋高举,阳光折射着少年的脸,灿烂越加:“虽然术道无穷,前路无终。但进一寸,便有进一寸的欢喜,如此而已!”
言简意赅却振聋发聩,众人看着杨凡一副赤子之心的模样,霎时豁然开朗。
众人忽然明白到了一点儿生命的真意。
首当其冲的唐天羽更加震撼,看着杨凡不加一点儿修饰的欣喜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丑陋。
从开始到最后,他想的始终只有超越,仿佛修行这件事于他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
若是努力能达到,他就努力,若是努力达不到,他就想其他办法。
久了久了,他甚至都忘了修行本身带给他的快乐。
以至于在看到无边浩瀚的宇宙,知道了修行其实并无法帮他登临彼岸后,甚至产生了自暴自弃的念头。
凭这样的心性,又能做什么样高深的修行呢。
他突然好羡慕杨凡,因为对方的修行竟然是这样的纯粹,竟然是这样的快乐。
要怎么做才能达到对方这样的程度呢?
许是想得太过入神,这疑惑竟然脱口而出。
正好杨凡听到,便笑盈盈答道:“好好练功,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
与此同时,在赤霞山巅盘膝而坐,感悟天地法则的唐罗,嘴角再次扬起笑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种力量是隐形的,却又是真实存在,影响深远的。
就像是杜沙于将星馆、米白于市政厅、杨凡于无双内院。
世人皆道微末出身的年轻人能通过云阶拜入王者门墙是走了天大的运,可能收得这样一个心性无双的弟子,又何尝不是他的幸运呢。
三百五十二章:多则趣
故阴不生,孤阳不长,什么东西若是只有一面,离毁灭也就不远了。
西贺现在就处这样畸形的状况,武道本该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成了唯一的追求。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将本末倒置,从而心生迷茫,所以即便此时西贺武道界已比从前大了千倍万倍,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武、器、术、佛、道、阵、巫、体......
虽然人族一开始修行就是为了同妖族争胜,但赢下圣战后的人族却未曾停下思考,而是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以至于千年过去,西贺万种修行道只求胜人之力,却没有人想过其他可能性。
从本心来讲,这样的世界让唐罗感觉无趣。
从实际来说,要想改变这样的世界,光凭他自己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这里的关键并不是力量或是智慧,而是一种思想和思维方式。
武道至上,唯武独尊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想要改变这件事,就先得找到与他有同样思想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人在西贺这块地方,就像芝麻堆里的黑豆一样难找。
很多人即便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因为凡但他们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就连身边人都会以为他们中邪,要来训教。
这就是整体环境对个人意志的倾轧,让你即便有着与众不同的想法,也只能从于众人。
而最绝望的是,如果你想突破这层障碍,你首先得有武力超人。
你看,这件事矛盾吧。
你想要让别人知晓武道并非一切,却得先有超人的武力别人才肯听任遵从。
如此行事,即便做到了,那究竟是你的道理对,还是他们的道理对呢。
正是因为想通了这样的关节,所以唐罗便放弃了寻找,因为知道这名为“寻找”的路走不通。
毕竟尊贵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只要稍稍展露些意向,从者不论假情真意,必定趋之若鹜。
可这些因为要讨好上峰谄媚儿来的主意,里头藏着多少虚妄和私心呢。
唐罗没有功夫与这种蝇营狗苟的事情周旋,所以务必得找到心诚者,这重开天地观的第二课,就是一次试探。
人所作之事大多是受环境、眼光所限,所以重塑天地观后,性情将为之大变,这种变化,从根本上看,是因为心中宇宙发生变化后,视野也不再相同的缘故。
因为从另一个很大的维度看,修行与否同结局的黄土并无本质差别,所谓彼岸也只是云山雾罩下的朦胧期盼并非真事,当实际求路无果时,就有有人停下步伐思考新的出路。
而唐罗要做的,就是等待,主要是等待内院弟子的变化,对唐家子弟,他反而不报什么期待。
因为受宗族礼法熏陶长大的世家弟子,想要堪破出路可比一无所有者更难,毕竟世家千年,经略人间的路已经走遍,再无见过比修武更能使家族强盛的。
正因如此,注重实际的世家弟子哪怕心中并非最爱武道,也会循着这条更有利的路走,何况这一批从呈州小灵界同元洲回来的族人,还有复兴家族的重担。
反倒是后山那些弟子,受到新天地观的影响后,更加容易做出取舍,现在只看,究竟是谁能先到自己跟前了。
……
时至夏末,后山已有不少弟子在凉亭完成课业的呈报。
这些先进者大多都是受了杨凡的影响,向武之心更加坚定,而且他们发现,这第二课的真意呈报,其实并没有对错。
哪怕是大相径庭的两个答案,元气法相也没有斧正的意思,甚至连“人生意义就是出人头地”,“人生意义就是再不受气”这样的答案,也能顺利呈报,这就让后山众弟子心里更加轻松。
每每看到有师兄弟满脸轻松从亭中退下,穆满眼中都会露出殷羡的神色。
“既然羡慕,何不上前。”
一直没有放弃的裴沐看着穆满脸上颓废,怒其不争道:“如果连作威作福,横行霸道这样的人生意义都不算错,你这得过且过只图享乐的,又算得什么错。”
“不一样的。后山诸位师兄弟寻见的意义却不相同,但方法道路却是统一,而我却是...”
穆满有新倾吐,却欲言又止,看着远处又一位师弟从亭上下来,痛苦的闭上眼,高扬酒爵欲要豪饮。
“噹~”
拳击铜爵却有金石之响,愕然回头见是裴沐怒容而视。
“既然心中已有决意,又何必做出这副小儿扭捏的状态,伸头缩头,终有一刀,若是真舍不得,那就早早回头!”
穆满沉默不语,良久抬头,神色间已一片清明:“师兄所言甚是!”
深吸一口气后,穆满走近庭前,恭敬跪倒。
“弟子穆满,拜见师尊。”
容貌同院长有七分相似的元气法相无悲无喜,眼中神光似能洞悉所有叵测阴藏。
虽然心中确实有了决意,但真正面对师尊目光时,感觉又不太一样。
曾经明如草芥的流浪武者如今已是内院弟子的身份,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想要弄丢这个身份。
可偏偏在看完宇宙广阔后,却一直有个声音困扰着他。
练武真是修行唯一的路么?
这念头越来越强烈,他想要与人分享,却被师兄弟们视作异端,既然如此,索性便以情况示人,同师兄们眼中那些自甘堕落的人混在一起。
但他发现,原来人与人的痛苦并不一样,有些人是被宇宙浩瀚吓破了但,有些人是被无尽长路逼停了心,眼看醉酒高歌,良朋满座载酒高歌,竟无一知心。
于是穆满选择独饮,可越饮越是寥寂,裴沐的话让他明白,不论他磨蹭多久,最终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既如此,不如短痛。
迎着能够看透脏腑的神光,穆满再次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弟子以为,生命之道在于修行,而修行之道并非唯武一条!”
说出心中所想,如重石坠地,只觉的浑身轻松。
但这种轻松,代价应该很大吧!
看着毫无反应的法相,年轻武者心中自嘲道。
三百五十三章:异人异象
元气法相是元气的化身,简单理解的话,就是唐罗在后山设下的一个交流窗口。
对于王者的运算能力来讲,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但也已足够满足后山弟子日常教学的需求。
通常情况下,唐罗最多分出万分之一,甚至十万分之一的注意力在这上头,大部分的注意力依旧沉浸在其他事物中。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亭中法相表情如此冷漠平静的原因,因为注意力给的少,所以情绪起伏就显得小,但这并不意味着唐罗什么都不知道,接受讯息有延迟。
所以在穆满呈报自己的生命真意后,唐罗便将小半意识投到法身上,但看到穆满后,还是忍不住有些惊异。
根据风媒属查到的弟子背景,这个弟子算是个倒霉蛋。
出生自新昌县外穆家村,少年时便展露神力,喜好拳脚,五六岁尚未筑基时就能举起六七十斤的石碾挥舞,闻者皆道穆家村要出龙凤。
果不其然,待其踏上修行路后,一日千里,很快便超出同辈人,十六岁蜕凡之后,便是那些浸淫了小半辈子的师长也敌不过他。
更因为豪侠仗义,交友广阔,所以穆满名头很响,十里八乡都说此人有武宗之象。
彼时龙洲还未有无双学院,蜕凡同凶境间隔着道越也越不过的槛,寻常县镇只要有家灵意合一的,便能算作豪强。
凶境已经是下乡人眼中境界的极限,可想而知穆满的名声有多大。
后来这消息传到了新昌县的大族劳氏耳中,便有心想要招赘,派出使者说媒。原本想着区区乡民见到劳家还不纳头膜拜,谁知这穆满心气甚高,直接拒绝掉。
劳家使者看到穆满的确丰神俊伟,加上穆家村民风剽悍,便悻悻退走了,将此事禀明后,劳家二爷大怒,便想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个教训。
但被劳家大爷劝住,说是烈马还需良驯,既然穆满不愿意入赘,那么可收其为徒,亦不失为美谈。
但劳家二爷表面答应了,心底还是存这些计较。因知道穆满好呼朋引伴进山与熊摔跤,劳家二爷便化“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前往株守。
果然遇见,猎人多祸,所以碰到游方算命的总要讨个吉彩,卜求问前路凶吉。
但穆满哪信这个,抱胸站在一旁不加颜色。
但算命先生摇头晃脑的一阵掐指捻算后,竟将同伴慑服规劝,又道山间大凶。
穆满原本性质正浓,哪信这个,便上前呵斥。
算命先生一看穆满,更是大惊失色,说他印堂发黑,大祸将至,要想弥祸唯有远离家乡,寻一厚德人家收留。
穆满更不相信,喝令随行者不可跟来,非要肚子上山猎熊打脸妖道。
上山轻车熟路,可还未走到熊窟,便听见山道旁铁靴“铿铿”声,铁索锵然丛树倒开,竟有尊铁甲尸鬼拦路。
这尸鬼高九尺壮若熊罴,身着铁甲,左手抓着锁链,右手托着铜锤,面如黑碳,口鼻只余孔洞,凹陷双瞳里量朵暗黄火焰,稀疏几颗牙齿间暴露在外仿似门户,喉洞似深渊。
寻常猎户看见形状这般恐怖的尸鬼,定是吓得魂魄飞散,但穆满却是极不一样,他看到铁甲、锁链、铜锤便知这尸鬼定是由人豢养。
加上功夫初成,天不怕地不怕,抽出长刀便上前砍杀,与尸鬼战作一团。
战刀铜锤铿锵交错,所过之处树倒丛掀,乱石飞舞。尸鬼以势大力沉著称,手中铜锤挥舞间便能碎石断树,但对上穆满单刀,却不见占优,加之身形不如少年灵活,身上铁甲竟被斩得锵锵作响,火星四溅。
好在尸鬼本就铜皮铁骨,寻常刀剑难伤,加之厚重铁甲,虽然落在下风,却并没有什么危机。
而穆满佩刀虽然百锻,但也不是什么灵兵,同厚重铁甲相撞数百次后,便裂碎数段。
失了武器后赤手空拳的穆满面对铁索铜锤,自是打得束手束脚,但凭胸中豪勇硬是不退,仗着身形灵活兼有巨力,同尸鬼做起游斗。
尸鬼毕竟死物,须得以阴气将养,虽有大力亦非无限,打得久了阴气散溢,速度越来越慢,气力也不负最初。
打着打着,竟被穆满瞅准一个机会夺走铜锤,反手落下,只一击便将尸鬼魂灵震个粉碎。
许是福至心灵,战胜尸骨的穆满突然想到那个山下偶遇的算命道士,连歇息都顾不得,便回头狂奔。
跑出不过百十丈,便看见一捂着胸口不断呕血的道人,愤然上前。
损了尸鬼的劳家二爷自知不是穆满对手,从袖中撒出几个木偶断后。
这些木偶一掉在地上,就变成六七尺高的木人,吭哧吭哧超穆满扑去。
但这些烂木头哪里挡得住尸鬼铜锤,两三下就被锤了个稀巴烂,才往前窜了百多步的劳家二爷扭头一看,煞星竟已追至身后数尺,亡魂大冒想要讨饶,那铜锤却“呜呜”落下,黄白爆碎。
可怜劳家二爷一语未发,便死于锤下。
穆满看着妖道授首,便又上山拖下尸鬼,以锁链将尸鬼、妖道、木人一同绑了带回村里。
并将山上所遇尽数道于伙伴知晓,闻者皆是赞叹非常,直到这件事传到了新昌县的地界。
劳家大爷一听自家二弟竟然死于穆满之手,勃然大怒,当晚便聚劳家高手,驱尸鬼袭存。
可怜穆家村两百多口人,一夜之间便被尸鬼屠尽,只有当晚去邻村喝酒吹牛的穆满逃过一劫。
在那之后,故事就很普通了,失去族人的穆满化身复仇恶魔,专挑劳家落单的下手。
数年如一日的袭杀,让堂堂新昌县的大族迅速没落,而穆满也在这个过程中越变越强。
最终手刃劳家大爷与其尸鬼,在新昌县这片地界上创下赫赫威名,只要提起穆满大名,没有不怵的。
但报仇这种事,只能慰亡灵,却慰藉不了生人。
失去目标的穆满彻底失去奋斗目标沦为流浪武者,而后机缘巧合踏上云阶,拜入王者门墙。
有着这样出身的弟子竟然能说出武道并非修行唯一这样的话,怎能让唐罗不唏嘘。
‘这是我的错觉吗?’
在亭下的穆满迟迟等不到回答,以为自己的话惹来不喜,便惴惴不安抬头观察元气法相表情。
可本该是无被无情的神目中,竟有股...怜爱之意?
三百五十四章:嫩芽新发
“求道若不修武,该如何精进?”
小心端详着元气法相的穆满突然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甚至以为幻听。
因为后山弟子都知道,元气法相只是师尊灵气的投影,莫说开口,便是表情都不会变化,如同刀削斧凿的神像。
可却突然出声,这奇景何止惊了穆罕,一些离亭中不远的弟子,皆是将注意力转到这儿来。
当看到引法相开口的竟是穆满时,皆是以奇异目光对着“自甘堕落”的家伙打量。
但此时的穆满哪还有分心旁顾的气力,脑中疯转着,只想应答师尊的问题。
可翻来想去,还是颓唐:“弟子还不知道,却愿穷尽生涯寻找!”
法相笑意更浓,又问道:“欲向何处找?”
心中念头只是粒种子,离参天大树还差着不知多少日月。
可立志无惧身微,虽然此时穆满答不上问题,但腹中酝酿的小计划却也值得一试:“弟子想,先走天南,传说那儿乃是西贺宝地,民风淳朴,有鬼怪精灵种种神异,或能寻见其他修行路。”
当自身积累不足时,多出去走走肯定不是坏事,就算是一条错路,也得撞到南墙才能让人心中服气,所以唐罗也不赘言,只问道:“何时出发?”
穆满眼睛一亮,此番呈禀心中是做了最坏打算的,却没想到师尊经如此开明,非但没有斥责,言语中反而多有支持之意,这让他底气更足,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弟子觉得越快越好。”
“甚好,但发出寻道前,记得先同众师兄弟好好告个别。另外,此去多艰险,须得多做些准备计较,便定在三日后出发吧。”
从拜入山门至今,众弟子同唐罗见了不过数面,虽然受了巨大好处,但心底还是有些不安,敬多而亲少。
可当他提出不被世人接受的想法时,支持他的却是师尊,这让穆满格外感动,铁打的汉子竟觉得鼻头发酸,哽咽谢道:“弟子谨尊师命!”
微笑颔首后,元气法相又恢复太上无情,无悲无喜的模样,但亭外围观众人脸上,却多了些不可名状的狂热。
“穆师弟,你发达了!!”
……
潇洒停止对话不是因为装样,只因贵客临门,唐罗便收回了心神,转瞬回到院长室中。
几乎在他坐定的同时,恭敬的叩门声便想起,门外是长老杜霆,领着无双城的老朋友,玄机宗大元峰长老妙微道长。
有着又红又大酒糟鼻子的老道士,壶中装着城内各处搜刮来的美酒,时不时“顿顿”几口,若非宗师体质非凡,恐怕早就上头。
会见君王时亦不忘豪饮,足见老道嗜酒如命,而这份洒脱率性也正是老道可爱的地方。
门庭开启,唐罗起身相迎,老道士将酒葫芦往腰后一藏,便连连作揖告罪道:“老道不请自来,院长恕罪恕罪。”
“道长何必客气,本院已恭候多时了,快请入座。”
唐罗面带笑意,意有所指。
“院长知道老道会来?”
妙微“咦”了一声,好奇道:“原本只以为院长武道通神,却不想在扶乩一道上亦有这般造诣?”
“道长取笑了。”
唐罗笑答道:“本院于占卜一无所知。但天下之大,能有共同目标者其实不多,能看见道长光临,本院心中欢喜。”
“院长胸襟气度不凡。”
妙微苦笑道:“但老道觉得,院长不必欢喜得太早。”
“哦?”
唐罗奇道:“难道无尽虚空,亿万死星还不能让玄机宗产生好奇?”
“这...”
酒糟鼻的老道欲言又止,小眼眨巴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既然院长已得斋主认可,又是大元峰的老朋友,那么有些秘辛,也可以稍微透露院长知道。”
看着妙微郑重其事的表情,唐罗亦正色道:“请道长指教。”
“西贺虽然光褒,但数千年的格物至究,不说全知,但也鲜有玄机宗不了解的器物材料。”
妙微斟酌着用词,缓缓道:“虽然院长学究天人,眼光格局更是一时之选,但在探索虚空这件事上,却并非玄机宗最好的合作对象。”
“哦?”
唐罗眼睛一亮,有精又有喜:“道长的意思是,本院所想之事,早已有人做在前头?”
“是,且不止一宗。”
妙微沉声道:“院长应该知道中洲之神庭便是取天外半星所塑,这便是虚空造物,主意虽然是太虚神王提出,却是由玄机宗数百道匠通力合作,才将此事落成,且直到今日,这伟大的造物亦未竟全功。”
“此外还有引神索、众神殿、甚至神赐器物,多是由天外众星上取来的材料所制。”
“正所谓先行后效,有安氏珠玉在前,佛国、御兽宗、天南王氏、还有为数不少的上品天宗,或多或少都曾涉猎虚空,得来奇物、材料种类繁多,其中九成都过我玄机宗之手。”
“数百年来所出新奇事物,近三成都是虚空材质不同设计,没出一件成品,便录一份相关册集,光是大元一峰,这些年所积累的虚空材料册录,便有不下千卷。”
“所以...若是院长有志虚空,玄机宗自然欣喜,老道甚至可以动用自己权限,从大元峰中拓印部分资料供院长参考,但涉及全宗,恐怕感兴趣的并不会太多。”
妙微道人已经说的足够委婉,但唐罗还是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在关于虚空材料这方面,玄机宗早已经和各大圣地天宗有了密切合作,多无双一个不多,少无双一个不少。
小支持是可以的,但大规模的合作,玄机宗是没有兴趣的,还是因为无双学院家小、业小,玄机宗哪怕自己组织人手,也比期待赤霞山要好。
或许此事很多知道秘辛的宗派,正憋着坏等着看无双学院笑话呢。
其实世上从来不乏这样的事,有人冥思苦想出一个好主意,以为能够借此平步青云,等到启动事却被人告知,这办法已经有人做出了名堂。
不知道多少有志之士就是因此或消沉,或恼怒,妙微真人言语委婉,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三百五十五章:虚空之道
这样也就说的通了,为什么第二课上完后,那些宗派会这般迟钝,这么多天竟只有妙微真人一个上门。
或许在这些人物眼中,无双学院不过是另一家对虚空垂涎三尺的势力,同以往那些圣地天宗,并无本质差别。
这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唐罗看着老道士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莞尔道:“天宗圣地的虚空,可不是本院眼中的虚空,若只求些稀罕物器,那道长也将本院看得太小了!”
“恩?”
妙微道人的眉毛先是一扬,好奇道:“敢问院长心中虚空,应该是何样的所在?”
“汲汲千年,无尽虚空竟还只是几个人的虚空,不觉太过窄小么。”
唐罗笑笑道:“既然是以有限克无限,自是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妙微道人先是一惊,然后低头细细思索,半晌后沉声道:“院长豪雄伟视,但事终非一时,一家之力能尽。则如天地分四时,虫蚁走兽各有命数,虚空虽浩瀚,却也凶险异常,即便是修行者,也必须得达到很高境界才能涉足。而即便是涉足了,星辰同星辰之间的距离,也长得令人绝望。
更不说亿万星辰间,唯有西贺这片唯一中土可供人族栖息修炼,补充灵力。
即便院长能设法让西贺所有修行者全都知道虚空浩瀚,宝藏无限,也没办法改变虚空注定只属于极少数证道者的状况。”
到了宗师境界,谁还没个心中坚定的世界,这些人若是能够只凭几句大话就说服,那这证道之基未免也太过虚浮。
所以唐罗对于妙微的应对早有预料,但预料归预料,失望还是难免的。
别误会,唐罗倒不是因为对方反驳而生气,而是从妙微的观点背后,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那就是玄机宗虽然号称器道修行,但本质上,还是修人、修“武”。
所谓器物籍命,本质上都只是为了匹配人。
简单来说就是以人为根本,器物为辅助,而并非以器物为根本,人为辅助。
别小看只是简单的主次顺序颠倒,反映在行事上却是大相径庭。
举个例子,今天碰到一件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
以人为根本的玄机宗会先找到“适合的人”,然后辅以“合适的器物”,将这个问题解决。
而以器物为根本的,会创造出“解决问题的器物”,然后“随便”找个人,解决这件事。
两者最终都能解决问题,但内核道理却大不相同。
当然从公心的角度来讲,以人为根本辅助以器当然是堂皇正道,但从唐罗的实际需要来讲,他更希望玄机宗是那种以器物为根本的器修。
所以妙微真人莅临,他才这样高兴,却没想到玄机宗竟然是这样的玄机宗。
也难怪大元峰上明明有那么多精湛绝伦的创作,却被束之高阁。
毕竟这种以人为本的造物,对于使用者本身的要求极高,单独一件看或许巧夺天工,但想要普及却有万千险阻。
加上玄机宗又是西贺顶顶高明的炼器势力,就连其他圣地天宗都要仰赖,就显得越加不亲民了。
如今唐罗只希望,这只是妙微真人或是大元一峰的特点,若是整个玄机宗人人如此,他就得做第二手的准备了。
但不论怎样,这都是以后才要计较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争取到玄机宗的支持。
当然,以五转龙门奠定的关系,唐罗想要争取到大元峰其实很容易,但他要的,并不止这种以人情为基础的“帮助”,所以哪怕理念不是最为契合,唐罗也必须先将妙微说服。
“道长着相了。”
知道妙微态度决定了大元峰甚至玄机宗,所以唐罗直接给出干货道:“只身游历虚空,即便是宗师、君王,亦是效能极低,且极度浪费。若是能造艘横渡虚空的神舟,并辅以擅长采集、研究、斗战、测绘的人才,效能必然增加千百倍。”
果不其然,一谈到具体应用的方面,妙微注意力大大提升,但很显然,唐罗所提出的东西,玄机宗并非没有想到过。
只可惜道理上顺畅的事情,实际解决起来却有重重麻烦:“院长说的有理,以玄机宗的能力,造艘能够横渡虚空的神舟也不困难。但续航能源却是个大问题,玄机宗的学问多是关于灵气同灵物的学问,在西贺时灵气取用不竭,办法自然极多。可虚空之中,能量驳杂狂暴,且暗诡非常,对于本宗来讲亦是全新课题,攻克需要漫长时间。
此外,虚空光褒,星辰磁力无处不在,某些更有凶险关联,神舟一旦陷入,君王、宗师救是不救?更不提航行中的意外,机体终不如个体灵活,若是还得君王、宗师庇护,真不知道这笔帐该怎么算。
总而言之,神舟策划虽然精巧,但其中风险也是极大,两宗相较,并不比独行高明多少。”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或许在境界、战力上妙微不如唐罗,但在自己擅长的方面,却不会有丝毫退步,所以妙微张嘴便将唐罗这个主意驳得体无完肤。
但唐罗知道,这些问题虽然客观存在,却并非不能克服。
玄机宗进度缓慢,一方面是因为在灵气、灵物的器道上钻研太深,所以在这件事上,依旧想用西贺的这套理论解决问题。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没有对比自然也不计较快慢,想不出就慢慢想。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得让玄机宗更上点心,看到制式航行的好处。
“虚空神舟的想法目前困难确实极大,但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而它的好处,却是独行不可以替代的。”
早已胸有成竹的唐罗侃侃答道:“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等到神舟落成,便不用仰仗宗师、君王,即便是低上两个境界的武者亦可通行,如此一来,不论是认识、研究虚空的速度,抑或是攫取资源,都会比如今快上千百倍。”
二百五十六章:幸事
“院长所讲,老道岂能不知。”
妙微苦笑道:“可事得一件件做,饭得一口口***擅格物的人才,境界大多低微,虚空能量又凶险非常,有时阴阳倒转只在瞬息之间,即便是宗师灵体也不敢说能够抵御所有能量侵害,更何况普通修行者**凡胎呢?况且虚空并非修行之所,若是长期无法精进,又有几人愿意呢。”
“研究并不需要仰赖宗师、君王带队。”
唐罗又道:“可以研究专门抵御虚空能量侵蚀的灵甲,这样一来即便境界不足,但只要心之所向,就能加入研究。”
“甚至,我们能够在一些拥有基本条件的星辰上开辟可以活人的区域,使人可以留在那儿进行长期滞留和研究,如此更可大大加快进程。”
“至于修为之事...修为低也有修为低的好处,一如那些有境界限制的小灵界,如果研究足够,可以着手尝试改造某些星辰,并将西贺的部分人口连同灵力一起迁徙过去。
只要能够造出一颗,就能复制无数颗可供人族修行、居住的星辰。
如此,无尽虚空才能算是众人之虚空。”
如果只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浩瀚虚空不过是垃圾场,即便取得再多,西贺却也只是一个西贺。
可若是将虚空当作土地,今日种下西贺,明日就收获千千万万个西贺。
可这样的宇宙观,毕竟太过超前了,超前到就连妙微这样的玄机宗道长,也觉得异想天开。
“太疯狂了,太荒谬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呢?”
虽然道出口的全都是消极否定,但妙微真人的灵魂却久违战栗,那感觉就像剑客发现了一部可以穷尽毕生研究的剑谱,那种激动是无法自己的。
这种欢喜藏不住,哪怕嘴上否定的再坚决,心动的痕迹也像黑暗中的火炬般耀眼。
所以唐罗要做的,就是让它更加摇曳:“道长觉得这只是本院的异想天开么?”
这胸有成竹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难道虚空中已有实例?
妙微越发好奇,因为看唐罗煞有其事的模样,好似这些奇思妙想并非愿景目标,而是稀松平常,便好奇道:“还请院长指教。”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已经功成大半了,只需一记重锤定音。
而这一道重锤,光凭话术肯定是不够的,须得拿出切实的证据。
如果唐罗愿意,其实是可以拿曾在凌霄宗见过的韩家留影壁搪塞的,但这样做的话会有不少弊病。
一是因为那块留影壁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其中很多关键信息已被隐去。
二也是因为那块留影壁去的地方实在太远,而他从封王登道的时间线全都在各处风媒眼皮底下,这种情况下转投留影壁的内容,就很容易闹出麻烦。
如今赤霞山的局面是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争取玄机宗固然重要,但此时西陵的场面,才是他的根本。
所以,这件事就得用其他的办法解决。
心中有了定见后,唐罗便淡淡道:“本院有幸得天地所厚,天赋一双无距神瞳,破道后更对虚空钟情,时常眺望,刚刚所言那些,并非胡思乱想,而是虚空某处的实际情况。”
既然要下重锤并激起玄机宗好奇,就在没有比实际更好的东西,感谢前世记忆,特别是破镜之后,就连一些原本已经忘却的东西,都记得纤毫不差。
以无距灵视代替摄影机视角,并将那些星际场景投射出来,对此时的他来讲更是毫无压力。
所以妙微看到了,有个笨手笨脚的家伙穿着臃肿异常的白色甲胄,在死星地表上跳曜,用种不知材质的盒子,收集着地上的沙土、碎屑,不远处还立着杆样式独特的旌旗。
有人形生命,驾着某种丑陋载具,无有灵力痕迹却能奔驰不息,在荒寂死星横行无忌,而车辙现处,有六角毡包似的营地,比邻的透明大棚中,长着嫩绿植被。
几个同样穿着丑陋盔甲的人正在沟通交流,学究天人的妙微真人略懂唇语,所以他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几人速动的口型上。
可任凭他如何匹配,都无法找到适配的语种,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语音所包含的信息量必然极大。
如果说人形的智慧生物文明还让妙微能够接受,但等他看见模样无比丑陋,似虫似兽的物种,驾驶着某种星舰在虚空中航行时,他的脸色就稳不住了。
尤其是在对方驾驶的星舰外头那些丑陋的炮管竟然能够爆发出不小的能量时,他更是心惊。
这种惊讶是对文明,而非实力,因为就算是星舰主炮的轰击,在妙微眼里都只是粗浅能量的应用,不值一提。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那些统御星舰的丑陋生物,哪怕头领模样的存在,都是毫无修炼痕迹,甚至连健硕都谈不上,弱小得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捏死。
可偏偏就是如此弱小的物种,却做到了他这样的强者都无法做到的事,这怎能让他不震惊。
毕竟场面里的事情实在不可思议,换做他人在此,甚至会觉得眼前只是个滑稽幻境,但妙微却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唐罗只是为了取信自己,那么以王者的能力绝对可以塑造出更加真实的幻象,何必弄出这样错漏百出的东西。
况且,自己眼前这些,可同幻象毫无关系,而是神魂记忆的投影。
换句话说,这些场景是君王镌刻在“王体”中的信息片段,完整自己的一段过去。这样的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妙微失神了,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物种,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看到妙微失神,唐罗适时开口,意味深长道:“虽然这些文明在探索虚空这件事上走在了我们前面,但幸好个体却十分弱小。可谁知道无尽虚空中,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物种存在呢,只希望我们可以足够幸运,希望所有走出这一步的,个体都能一直这般弱小,不然...”
三百五十七章:筑甲
妙微一个激灵,酒气顺着灵体蒸腾而出,再无一分酒气,就连神色也变得无边清明,煞气腾腾,沉声问道:“敢问院长,此处距西贺多远?”
“各不相同,最近处在朱天以极,八百六十四万九千两百五十三颗恒星之所在。”
唐罗淡淡道,神魂信息投影不能骗人,言语可就未必了。
“竟这样远...”
妙微先是失神,而后沉吟,想想大元峰上的虚空册录,旋即坚定:“应该得要这样远!”
想通关节后,老道士又抬头道:“此事甚大,老道不能做主,可否请院长再次投影,老道将此带回宗内,问过峰主、掌教。”
花那么大气力为啥,不就是为了撬动整个玄机宗么。
眼见事将成,唐罗神色更加从容:“道长有心了。”
再次将片段投射而出,同先前丝毫不差,妙微神色更显肃穆,取下腰间酒葫芦,打开瓶口倒出氤氲气雾,笼罩住投影画面的同时,竟在另一边镜像出颠倒场景。
待得数般画面消散,葫芦又将氤氲气雾摄入,只见葫芦隐泛红光,微微震晃。
妙微郑重其事地双手持握葫身,将口合上,抵在眉心,口念神咒。
只见泛红葫身有银色神纹一闪而逝,而又归复平静,红光隐灭。
酒糟鼻老道这才睁眼,将恢复原状的神器别到腰后,甚至还扽了两下。
确定葫芦稳固无疑后,归心似箭的妙微便朝唐罗告辞道:“多谢院长,老道这就回山禀明掌教。”
如果换个时间,唐罗巴不得妙微立刻就动身,可他这刚答应要给弟子送个小玩意,哪里肯将这样的器道大师放走,忙到:“道长且慢,本院这还有个不情之请。”
妙微虽然着急离去,但他更明白同唐罗保持好的链接是多么重要,所以痛快道:“院长但说无妨。”
而唐罗也干脆,直接就将要求娓娓道来:“后山有位弟子三日后要外出行道,此去天南路途多艰险,所以本院想为他铸副甲胄,护他周全。但本院于器道稍有涉猎,所以想请问真人,有何妙招。”
器道是玄机宗的看家本领,只看妙微的本命神器红云葫芦,便是集数种玄妙为一体的奇物。
所以听到唐罗的请求只是要铸造件甲胄,妙微便长舒口气。
虽然时间很紧,可也不算难以完成的任务,短暂沉吟后便问道:“神器如道法,也得相性契合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既然是要为专门弟子设计甲胄,便得搞清楚真灵根本,敢问院长,这名弟子是何修为,精擅何种灵道本意啊?”
唐罗道:“哦,弟子名、穆满,悟的离火精要自性,修为嘛,蜕凡以上,境界不满。”
“蜕凡以上,境界不满?”
妙微惊得重复了一句后,苦笑道:“院长让老道有些为难了。大元峰的器道精研,在于扬长避短,求的是四两拨千斤之效能。可这弟子的修为实在太浅,即便为其量身打造甲胄,也没有办法做到百战不殆的地步啊。于他此时修为来讲,反倒是那些聚神化于具器,度十方不变的铸器,更有功效。”
即便是以人为本的器道,也是有各种不同分支的。
举个简单例子,就像是构建战斗风格学习的神通秘术。
有些是直接加你的基础战斗力的,比如某些练体秘法,练了就能加九牛二虎之力,还能得铜皮铁骨,炼成后战力就能超出同济一截。
但有些秘术神通呢,是倍化器,如某些拓宽手部经络,甚至是半灵质化专门器官的神瞳秘术,基础战力增强得不多,可若是配合得当功法或是术咒,便效果非常。
很显然,器道里大概也有这样的分支,而从妙微口中不难听出,大元峰的器道很显然是属于后者。
这就有些麻烦了,因为穆满的境界实在太低。
所谓四两拨千斤,前提也是得先有四两,以这四两为根本,不断延伸做杠,弊端扬长,这才是器道修行的精髓,但要是四两都没有,只有三钱二分,莫说是妙微没招,即便给穆满穿上西贺第一的神甲,也难担保百战无忧。
而且匹夫怀玉壁,贪念杀人,境界太低更难掩神甲光耀,恐是祸非福。
哪怕无双院长如今名满天下,可在那些只图眼前利的亡命徒眼里,怕是也顾不得其他。
要完成这样的难题,也难怪妙微会说是在为难自己,也就是因为同无双有旧,不然换了玄机宗其他峰上的高人,怕不得拂袖而去。
但困难这种事,本就是为了彰显能力而存在的,若非如此,唐罗又何必抓着酒糟鼻老道呢。
“正因为如此艰难,才得请道长这样的大匠指路啊。”
唐罗笑着恭维道,自古攻易守难,器道亦是如此,如果今天只是缺件杀器,那么再造一柄“平事”而已。
但防御性的神器的却不一样,即便唐罗肯将数种规则集中甲胄之上,这件神甲穆满也穿不起。除非唐罗一直以王念跟随,就同杨凡取经元洲那样。
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倒不是偏爱关心,而是情况有异,杨凡去元洲,只是一趟短途旅行,加上凶险是可以预料的。
而穆满寻道,不知得要多少岁月,其中凶险更是难以预料,除非唐罗时时刻刻以王念惊醒,可这样做的话,穆满寻道反而是他更吃力些。
如果说必定能成还则罢了,但这很显然是场机会渺茫的豪赌,更重要的是,后山不止穆满一个弟子,难保没有第二个想要外出寻道的。
到时候怎么办,所以按照“平事”剑这种土办法肯定是行不通的,必须还得有更靠谱的解决方案。
而这种事情,必须得有专业的人士出具专业的解决方案,比如眼前的妙微真人。
作为大元峰上处理内事外事的门面,唐罗对于妙微真人的器道造诣,可是很信任的。
别的不谈,就只那只攻防一体还有各种神妙的红云葫芦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西贺防御性神器数量一直低于攻击性神器的数量,更别提攻防一体的神器了。
三百五十八章:专业
但只要西贺有防御性神器出世,十之**都同玄机宗有关,这也就说明,对于玄机宗来讲,铸造防御性神器,其实同铸攻击性神器并没有什么差别。
之所以不这样干,是因为没有需要,而不是做不到。
其实只要看看能给玄机宗下订的客户,就不难明白这个道理。
上古时铸造神器是为了抹平人族个体同妖兽差异的,便是些杰出的武宗,也能得到量身定制的匹配神器。
可到了人族制霸西贺后,强者数量疯涨,神器数量却骤减。
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肯定不是因为玄机宗的铸器水平退步了,而是时代变了。
知晓看看那些下订单铸造神器的势力就能通晓因由。
各大圣地同上品天宗,本就处于西贺武力金字塔的顶点,对于神器的需求更多是象征性的,而不是刚需。
除非出了惊才绝艳的弟子,或是要匹配某种新道,不然只凭已有的神器数量就能做到很好的传承同流转。
普通宗派的情况也大抵相同,想要跃迁,还是得看宗派功法进化情况,登临彼岸者是否断代。
至于神器,这种外力数量多少非但不能够弥补本质,还更容易让门下弟子迷失其中,基本不会加持。
而真正对神器有渴望的,只是些无有根底的世家豪强,他们索求神器的目的,也鲜有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崇高目的。
这种情况下,玄机宗当然会将铸造神甲的门槛定得无比高,目的就是限制在外的神器数量。
毕竟对于君王甚至宗师以下的修行者来讲,一件匹配神器所带来的战力增幅,其实不亚于至强武道。
所以,玄机宗宁愿多出产些一次性的道具,也不愿接单铸造神器级的物品,就是这个原因。
可这是处事策略,却不与实力相彰。
君不见只是大元一峰,就屯了无数珍惜材料么。
即便是探索虚空那么大的项目,妙微也觉得大元吃得下。
所以唐罗毫不怀疑,只要资源到位,玄机宗就有量产神器的能力,而这也说明,他这外行觉得十分困难的事,对于妙微来讲难度并不一定。
果不其然,在谦虚了几句后,妙微便凝神思索解法,期间更是几次解下腰间葫芦,仰头好一会儿的“顿顿”。
许是酒气能够激发灵感,喝到第三口的时候老道士就面露喜意,小眼中眨巴着智慧的光芒:“穆满修为境界实在太低,即便是有王兽之魂,神异材料,也难以打造能够护其周全的铠甲,唯有另辟蹊径,老道刚刚有了个不成熟的小想法,想同院长参详参训。”
果然,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才大多功夫,妙微竟然真想出办法了。
唐罗大笑感叹道:“玄机宗果然是西贺器修顶峰,道长竟在须臾之间解了这样难题,本院实在佩服啊。”
酒糟鼻子老道的笑容竟有些不好意思:“办法虽然是有了,但难度却不比铸造神器低多少,老道并不保证定能功成。”
唐罗大包大揽道:“道长谦虚了,有什么想法直言可以,如有需要本院支持的地方,无需客气。”
“如此,老道就先说说这个想法吧。”
妙微搓搓手,兴奋道:“老道设想,要想护住这样一位境界低微弟子的周全,仅凭他自己的机敏灵动是肯定不够的。毕竟天南术道诡谲,变化多端,方士、术师、鬼使、妖道尤其多,手段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一件能护周全的甲胄,须得具备以下能效:感灵、御术、解梦、破妄、神速、挪移、遁甲、飞行、滋养、爽神、疗伤。”
“而且这些功能,不能是由这名弟子自主激发的,而是要自行流转才行。尤其是感灵阵,若想万无一失。必须做到百丈中兹要有超过一定量级的灵气成形,便直接激活遁甲、神速、挪移的效能遁走。”
“而后感灵阵放大至极限,直至感应不到灵力波动后,才能算作安全。另外,为了防止穿脱灵甲时器主为之所乘,这件甲胄必须是那种取都取不下来的才好。”
“如此,才能万无一失,以策周全!”
老道说得有些复杂,但唐罗却是听明白了,不禁莞尔。
别听老道说的正气凌然,用词高大华丽,其实这件神甲的防御理念,就是周遭但凡有丝风吹草动,我便自行遁甲挪移,管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你敢抬手,我就遁走。
甚至唐罗有理由怀疑,那滋养、爽神和疗伤的设计,都不是为了斗战,而是害怕器主运气太差,挪移、神速、遁甲、飞行循环时间太过漫长,不小心把人给折腾死了,才添加的安保续命措施。
因为真的很难想象,除了这个理由外,穿着这副甲胄的人,为什么会需要疗伤、滋养、爽神的功能。
以小见大,就凭妙微瞬息之间便能给出甲胄的解决方案,唐罗便对与玄机宗的合作越发有信心,不由得再次感叹道:“所谓善泳者溺,弱者想要周全便只能在避让、委屈中求,以此理念铸造的甲胄,虽非神器,但更胜神器,道长果然鬼才啊!”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的办法,妙微也有些得意,却也不忘提醒道:“院长谬赞了,虽然办法是老道想得,但想要成就这件事,光凭老道一个人可不行啊。”
只见老道士拍拍圆圆的葫芦肚皮笑道:“御灵、解梦、破妄、神速、挪移、遁甲、飞行、滋养、爽神、疗伤。这些器效神纹老道都会,材料么也有,只是如何让这些器效在甲胄中各行其道互不干扰,还要让天地元气能够自主补充,这就不是老道能够做到的事了,还得由院长想想办法呐。”
能够为一峰处理外事的宗师,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性格偏向,但绝不可能鲁莽愚蠢。
看似妙微是让唐罗帮忙,但其中试探之意甚浓。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虽然看到了神魂投影妙微深受震撼,但探索虚空毕竟是关乎玄机宗战略方针的大事。
唐罗给的愿景固然宏伟,但其本身却不是玄机宗最好的合作对象。
说句最简单的,王者这个境界的存在,于西贺自然呼风唤雨,但是到了最高层次,也并非多么罕见的特性。
就同五转龙门一样,虽然最重要的一点灵光是院长给的,但真正将它实现,并最终将龙门做得更好的,却是大元峰自己。
探索无尽虚空,也是同样的道理。
三百五十九章:人可胜天
所谓平等合作,从来都是双向的坚定选择。
因为你身上有某种别人没有的特质,我选择你;
或许你有其他人都没有的资源,所以我选择你。
只有在这种相互利用的前提下并且目标一致,才更容易达到双赢甚至共赢的目的。
妙微给出的考验,恰恰说明其对这件事的看重,不然根本无需这样上心。
而这,也正是唐罗愿意看到的,遂问道:“这是自然,不知道妙微道长想要以何种材质构建甲胄啊?”
“院长请看。”
看到唐罗面色如此勤工,妙微还以为对方没有理解,眼珠微转计上心头,又一次打开葫芦,倒出氤氲气雾,伸手往里一抓,手中便多了块流光溢彩,似真似幻的事物儿:“由五彩仙云丝铸成的无相烟罗布,可伸缩变化,本源不过手绢方巾大小,涨时却如罗烟盖顶。还能虚实转换,虚则如雾中莲隐难见,实则如锁子铠御刀剑。
虽然在绝对防御力上同那些专以坚固的难比,却是绘客阵纹、阵图的最好神料之一,镌刻的灵感阵图,范围会变得很大,是最适合铸造神甲的材料之一。”
到底是器道的行家,妙微侃侃而谈,哪怕唐罗只是个外行,都能听出这块神料同神甲的极高相性。
看出唐罗意动,妙微又轻咳一声道:“但是,眼下还有一个小问题无法解决。这块神绸布料有限,若是同时镌刻十道神魂,恐怕会导致纹络相冲,不但会影响材料本身神性,即便勉强成了也难保神甲稳定。还请院长想想办法。”
说着,妙微将神绸递给唐罗,眼中却是不自查的闪过慧光。
玄机宗的道人都是从器道里泡出来的,每个人对于王道规则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解,这块神料虽然相性契合,但却容纳不了器纹规则,实则是块废料。
就同事件很多牛皮一样,乍一听有理有据,前景很美,好像改造星辰就是上下嘴皮一碰的意识,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却是千难万险,就好像眼前这块废料。
所以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也为了不使这件事发展到更尴尬的程度,妙微真人选择为难唐罗一下,如果对方能够感受到这份隐晦的提醒,他就会从红云葫芦里拿出其他适合铸甲的材料,以全院长的请求。
而他也相信,以院长的智慧,不难看出这里头的提醒之意,这样即便走到难堪那步,也算全了大元峰同无双学院的这段关系。
但唐罗好像根本看不出妙微取出这块废料的深意,接过后竟笑盈盈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是能够合乎天道,即便暂时有所不足的,天数也会予以补足,道长以为然否?”
本以为院长是听不懂,居然是要强求。
妙微神色复杂回道:“天道固然这般,人道则是不然。凡是有余的,便有更多俸迎;那些不足的,仅有的也要失去。
就像这块无相烟罗布,虽然是铸造神甲最适合的材料,但以这块布料的本源,却只能容纳一两道神纹。
若是勉强成甲,神效十不足一,还不如寻些相性稍有不如的,却可周全十之六七,院长觉得呢?”
院长笑容不变,又宽慰道:“既然寻见了最好的,就不该轻言放弃,即便困难重重,人力亦可胜天。”
“人要胜天谈何容易。”
妙微叹道:“只说院长手中这块神料,若是能有丈余,自是不做第二人想,可偏偏它只有一尺见方,徒呼奈何?”
两人说得是神料,又不完全是神料。
院长表情还是如最初那般清淡,话语间却犹是坚定:“本院这儿,倒有既能全了道长心意,又不委屈神甲的两全法。”
“哦?”
妙微道人眼中神色一亮:“还请院长赐教。”
“请道长看好!”
唐罗摊掌,一尺见方的无相罗烟布悬空而起,腾空间神料四角像是被无形的力拉扯,使之整块布料绷紧。
眼中神轮转动,神光大涨,两道赦令神光交错具于罗烟布上。
就在妙微不明所以时,无相罗烟布在神光照射下,竟被揭起一层。
还不等妙微惊呼,又掀起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九层!
就在妙微惊骇万分的表情中,眼前那块已经铸成的神料,在金色神光照耀下整整被揭开九层,但他一点也不高兴,而是万分绝望。
毁了,神料彻底毁了。
要知道神料之所以有别于一般材料,就是因为材料中蕴含着某种规则性质,比如无相罗布的伸缩变化同虚实变化。
所以,每一块神料其实就是某种规则的保存,而这种保存并非不受限制的,若是神料被破坏,其中所保存的规则自然流散,这也是为什么铸造神器需要格外小心的原因。
如院长这般将神料分成十分,看来神奇,其实是在毁器。
简单来讲,人体进化到了灵质的境界,便会有微观之能。
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将一粒米对半切开,然后再取其中一半,再对半切开这种事,只要微观能力足够,其实是能够无限重复下去的。
这也是玄机宗道匠的基础,就如同眼前这块无相烟罗布,将薄如蝉翼的神料揭十层妙微或许做不到,但将其揭两三次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一旦这样做了,这块神料中蕴藏的规则便会丧失,也就等于废了。
妙微觉得很可惜,但也没有要怪罪院长的意思,毕竟对方并不擅长器道,会有这样的错误也是里所应当,只是可惜了这块神料哟。
想到这儿,妙微痴痴望着眼前分割的九层,就要痛苦闭上双眼,因为不忍看见材料神妙散溢,神性丧失的场景。
这种痛苦,不亚于剑客折损佩剑,兽师殁了御兽。
心怀万分不舍,妙微恋恋一望便要合眼,却讶然发现神妙散溢的场面竟未出现,眼前这十张薄若无物的罗烟布之间灵源流转,那些分展在自己面前的空间隔断,好似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