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章:平
何止是他们想不明白,就连姜茯神自己都想不明白。
这一日一夜的功夫,他已经将所有能想得办法都想了,输出的生命能量足够让单株神药宝草轮回三千万次。
可就是这样庞大的生命能量,却无法让眼前这朵娇嫩牡丹再次绽放。
有些悲伤无关胜负,只是失去了某些习以为常。
演道台上,盘膝而坐的男人仰头望着将要破晓的天光,幽幽道:“天快亮了。”
“花要谢了。”
满面皱纹的百草仙君神色有些悲伤,语气些许苍凉。
“前辈无法可想了?”
并非讥讽,只是平静的闲话家常,就像老友询问是否吃过那样。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痴痴盯着牡丹花的姜茯神有些踌躇,那患得患失的模样不似王者,倒像是力不从心的老者夕阳西下时的迷茫。
“何不试试呢,情况再不会更坏了。”
仰着头的唐罗眯着眼,看着天幕中洒下的第一缕光,平淡道。
“说得也是。”
就像是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姜茯神如释重负的笑笑,然后将双眼闭上。
悬在头顶的青莲道境开花,八十一颗翡翠白的莲孔,只生有一颗嫩绿白胖的莲子,生命的辉光随着莲叶绽开,在将要破晓的山巅化作一轮青色的烈阳。
观战的大能们强忍着眼中酸楚,死死盯着青莲所生的异象,只见灿烈如阳的青光被莲子收束集中。
原本翠绿透明如翡翠的青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枯萎。
道境荒芜凌空化作灰灰,只剩那颗更显饱满的莲子。
看到姜茯神将整个道境凝聚在一颗莲子中,唐罗显得有些吃惊,虽然预设过药神宗的旧王实力坚强,但强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很显然,这应该是就是姜茯神口中的最后手段,这样程度的生命能量凝结,几乎不输他遥望白玉剑阁时曾见到的那粒剑丸。
想想也是啊,古往今来能成就王境者,有哪个不是心志如铁,资质超凡之辈,哪怕是在药神宗这样的门派里,也会有这样一尾强龙,何况是以斗战著称的中洲其他宗派。
难怪拥有天级血脉的韩武被五位王者围攻便走也走不脱,若真是这样程度的王者,哪怕只有一个都够战圣喝一壶了吧。
唐罗心中这样想着,姜茯神的动作却不曾停,凝聚道境的莲子施施然落到断根牡丹的下方,连心青衣开了个小口,将有些枯黄的根茎,整个包了进去。
霎时间,牡丹便像重生般,粉白花朵上的枯黄迅速褪去,就像是重新焕发了活力。
围观的大能们看到这一幕,纷纷绽露笑颜,更有大声欢呼的。
对于此时的药神宗来讲,取胜已经不敢奢望了,只要能保平,便是不幸中的大幸。
或许是莲子道境实在夺人心魄,亦或是逆转败局的心情十分激荡,对于绝大多数观战者来讲,他们都无法发现低垂眉目老者眼中的悲伤。
聚合整个道境只为了给凋谢牡丹做嫁接的土壤,可灵力只是灵力,即便已经如此庞大,依然不可以替代随处可见的土壤。
花开,天亮,这意味着唐罗并未取胜,但姜茯神胜了么,还差得远。
那朵绽开的牡丹只盛放了不到三天,便枯萎凋谢,再看摄人心魄的莲心道境,已然有些干瘪。
随着最后一片粉白色的花瓣零落,姜茯神无力抬手收回莲心。
“我不如你。”
中洲不死界的神君幽幽叹道。
“前辈既然要这样说,晚辈也只能厚颜接受。”
唐罗亦收回黑球道境,从演道台站起,笑问道:“只是这平局结果,不知条件当如何磋商。”
王体的老暮让姜茯神少了几许凌厉同杀气,就像邻边的友善老人,摆摆手道:“就按最初商议的那样。”
“多谢前辈成全,那晚辈就在别苑等讯。”
笑着拱手,唐罗同姜茯神同时消失在何首峰上空,只留下一众听不懂哑谜的大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来去。
……
何首峰别苑
唐罗的身形初现,云秀便扑了上来,激动得不能自己。
毕竟对于普通武者来讲,王者便是神话中的人物,而中洲上品天宗里的神王,即便在神话中也是顶尖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却在比斗中输给了自家夫君,哪能让云秀不激动。
“不必那么激动,只是打平而已。”
唐罗笑着搂住扑到身上的夫人,拍拍她的背脊道:“如果严格算起来,应该是输了才对。”
“怎么会输!”
不满意自家夫君过分谦虚的女人给了个白眼道:“妾身看得清清楚楚,姜神君英武壮年来,垂暮苍老走。虽是战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神君已然用尽全力而夫君都没法力,不过是给药神宗保留颜面罢了。情商嘛,妾身懂的!”
“情商你都知道?看来云家祖上真的不得了噢。”
唐罗笑笑牵过夫人坐下,然后摇头道:“但这件事为夫真没有谦虚,姜神君真的没有输给为夫,他只是输给了自己的狂妄。”
看着唐罗一脸认真的模样,云秀不解道:“妾身...不是太明白。”
“其实很容易理解,所谓规则亦是有根基的。”
唐罗笑着道:“火炙上,水润下,就像我们最开始构建灵技模型时,都是想要让元气发挥出本来的能量。但随着技艺的精进,我们在完成元气本貌时,还期望能够再进一步。”
二百四十二章:道
“天下所有术道精进的方式都是同样,那就是在顺应规则后进行对抗,武道也不会例外。”
唐罗笑着解释道:“所以,才有冰冷的火焰,凌空飞涌的怒泉,四季不谢的花木,坚凝若金的泥土。超凡智慧加上超凡控制力,让我们可以从对抗规则中汲取强大的力量,但到了某种需要全力以赴的局面,这种力量却会显出极大的弊病。”
“那就是过度强调掌控力的狂妄,终会拖垮前进的路。”
“火行炙上,这是大千世界的基本规则,即便人王拥有改变规则的能力,但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对抗。你违反规则的范围越大、程度越深,力量便会损耗越大。”
说着,唐罗朝着不远处的长明灯信手一招,那朵摇晃的火苗便从灯盏上顺从的跳到指尖。
摇摇手指,让橙黄色的火苗随着指尖摇摇晃晃,唐罗接着道:“火焰燃烧是在释放热量,通常温度越高,能量就越强,但这件事倒也可以反过来,比如这样...”
随着话音落下,唐罗指尖的火苗霎时起了变化,原本橙黄色的焰苗颜色渐深,直至深蓝。
而四周的温度也随着焰火颜色的变化开始骤降,就像是小小火苗吸收了周遭所有的光热,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云秀便感受到室温的骤降,看看桌角竟结起寒霜,神魂大震,那普通敏锐的灵犀正在疯狂提醒她眼前那术小火苗的危险。
“火焰可以释放热量,亦也可以吸收热量,规则本身都是行得通的,但因为我们身处这个名为西贺的大千世界中,所以运行规则的成本会很不一样。”
唐罗笑着道:“比如,现在这朵火苗只要命中,大概能杀死大多数不具备血脉或是强大秘术的凶境,你觉得它足够强吗?”
“很强。”
感受着神魂层面的战栗,云秀认真赞同道。
她的神态认真,甚至觉得唐罗过于谦虚了,随手取长明灯上一朵火苗然后用规则加强后便能杀死凶境,这种几乎是神仙手段。
而从神魂的战栗程度看,若无仙云飍魄在手,即便是她也不敢说能挡住这条火苗。
原来这就是王境法则么,云秀隐隐产生些许明悟。
但唐罗说那么多,可不是为了做什么炫耀的,所以他接着道:“强弱从来都是相对的,比如对凡境来说,蜕凡便算高手,但对凶境武者来讲,蜕凡只是刚踏上修行路的后进。将火苗变成能够击伤凶境的倍化器法则在凶境眼中或许足够好了,但在王者境界的客观评价体系里,它还不足够好。”
说着,指尖的火焰又发生变化,逐渐升起的暖意融化了桌台边沿的霜雪,火苗又变成最初那橙黄摇曳的娇柔模样。
唐罗又举起左手食指,轻点在火苗上,将其一分为二,然后张开双臂,将两朵火苗隔开距离。
精神力改变焰苗规则,两根食指上的火苗同时产生变化。
一向深幽湛蓝,纳尽万物阳气,使得温度骤降。
一向白炽耀光,照得室内水气真疼,就连床边帷帐挂下的流苏,都被烫得开始曲卷。
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但想同的却是神魂的战栗,哪怕明确知道唐罗肯定不会伤害自己,云秀还是下意识退了两步,想要离这两团危险远一些。
唐罗赞许得扬扬下巴,示意云秀再往后头退一些,等到云秀退到背靠墙壁,他开始合拢两指。
白、蓝两朵火苗,以相同的速度向中心缩进,仿佛是隐隐感受到了自己的宿命,两朵色泽不同,属性更是大相径庭的火焰开始扭曲摇曳,然后轰然撞向一起。
能够抹杀凶境的能量自然可以抹平别院,何况现在还是两股碰撞,可其妙的就是这两股能量的暴走,竟只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中作用。
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给他们划好了战场,好让战得远些的云秀能够看得清楚。
轰轰隆隆的爆裂声中,白色的烈焰最终将湛蓝的吞噬,而看看最终大了一圈的白色火苗,好像也并没费什么力气。
唐罗将仅存的白色火苗抖了抖,又朝云秀道:“这是两道用同等精神力塑造法则的火苗,而最后碰撞的结果却大相径庭,这不是法则同法则的差距,只是小规则在大规则下作用时所产生的损耗差距。”
“这就是武道修行矛盾的地方,明明精进的路是要同规则对抗,但你要发挥出法则最大的力量,却要顺应大千世界的规则。”
“从法则精研的角度来讲,姜前辈要领先为夫不少步数,只可惜他那浩瀚的力量,全都用在同同万物天性规则对抗上了。即便最后败了,他宁愿承认法则不如,也不愿承认是自己输了。”
摇摇头,唐罗淡淡道:“这种对顺应规则的逆反,会变成阻挡他封圣的障碍阻挡,越逃避越坚固,前路会越来越难走。”
“夫君大人何不提醒姜神君,结下一个善缘?”
商人的处事原则里,从来都是以和为贵,所以在云秀看来,这种顺水推舟就能送个大人情的是,应该顺手为之,且多多益善才好。
只是有些事情,却并非是否提醒的关系,所以唐罗轻笑着掐灭指尖的火焰,回答道:“无需提醒,姜前辈自己清楚的很。”
“神君清楚?”
云秀有些吃惊:“那他为何不改?”
“有些人生来骄傲。”
唐罗耸耸肩:“或许在姜前辈眼中,若是选择顺从,便是承认失败和低头,所以他宁愿走某条更加困难的路。”
“那...姜前辈有机会成功吗?”
想着视野中那个白发苍苍,老暮迟朽的老者,云秀油然升起恻隐,踌躇问道。
“路是通的,但要走完很难。”
唐罗诚实答道,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句还不够准确,他又着重加了句:“非常难!”
……
悬壶峰、思过崖
自几年前被唐罗在伏击后,伊祁天龙就彻底看清了他同当世顶尖的差距。
就连小瘴峰雷公藤这样的神宗大能,在唐罗面前也只能做到手段尽出然后逃窜。
这让骄傲的他怎么能够受得了,所以他将禁闭所当成了苦修室,搜罗了不死界三千种毒涎、恶草。
想要将情毒之道同草木之道融合,创造出连灵体都避不过的,真正杀招。
二百四十三章:师命
当伊祁卫矛拖着沉重脚步踏上悬壶峰思过崖时,遥遥望见本脉最杰出的伊祁天龙,在数千丛毒花恶草中修行的场面,眼中浮现几许心疼与骄傲。
从古至今,毒灵体从来都不算什么顶尖体质,能成为神宗的道子,与其说是依赖天赋血脉,其实更多的是伊祁天龙本身的悟性同坚韧。
不同于五行灵体的堂皇正道,觉性毒灵体的武者鲜有善终,一则是因为体质原因,所以从小神憎鬼厌,二也是因为要掌控毒素原本便需要极高的心性境界。
所以通常觉性毒灵体的武者,不是性格偏激乖戾,就是将自己修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虽说武道不吃卖相,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毒灵体的生存环境可想而知。
就连伊祁天龙这样的神宗主脉出生的道子,依旧会被同境伙伴排挤,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心性也是执拗的惊人。
伊祁卫矛可以拍着胸脯说,将整个西贺武道界年轻一辈的弟子拉出来,伊祁天龙的心性武功都能排进前十,而若是比封王潜力,那么伊祁天龙至少也得排进前三。
遥望着远处那个由自己一手带大培养的弟子,小瘴峰主幽幽叹了一声,他自然知道接下来的话,会对自家弟子的道心造成多大影响,但他更明白,整个药神宗没有在比他更合适的说客人选了。
有些事,必须得由他这个师尊来做!
正在小瘴峰主大做心理斗争之时,正在修行的伊祁天龙已然发现有客到。
想想自己被剥夺道子之后的神憎鬼厌,回来看望自己的人真是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
所以伊祁天龙直接收功,龙蜈之魂纳进周身的毒灵,确定没有留下一分后,站起身形,恭敬走到洞外,朝着崖边伊祁卫矛叩首道:“小瘴峰弟子伊祁天龙,拜见峰主。”
“快起来吧。”
面带笑意让自家弟子站起,伊祁卫矛和善的就像蹲坐墙根的大爷:“这几年山上住得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同为师讲,为师立刻差人送上来,小瘴峰虽然弟子不多,但资源却分毫不少,且都来路干净,你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劳烦师尊挂心了,修行者岂能贪恋外物,有峰中提供的毒涎、毒草便已足够修行了,并无其他需要。”
伊祁天龙真诚答道:“今日师尊今日上山,可是有事要差遣徒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看你这个小兔崽子了?”
伊祁卫矛笑骂道:“正巧来悬壶峰见宗主,顺路上来看看你小子情毒融合之道,怎么样,走条前无古人的路,不太容易吧?”
“倒也不算太难。”
伊祁天龙神色平静:“曹毒龙的毒涎帮了大忙,毒龙之涎,草木毒素、情绪毒素。三者融合生出的毒灵烈性极强,可以瓦解宗师灵体,只是想要投入实战,有些问题必须得解决。”
小瘴峰主听着自家弟子不咸不淡的语气,惊得心脏砰砰跳。
他是了解自己这个弟子的,从来不会夸大其词,只是这种天分未免也好得太过夸张了。
原本他只是闲话家常问问,根本没报什么期待,但现在竟然听到弟子有了头绪,这让他直接忘了上山的目的,追问道:“遇上什么问题,说出来为师可以与你一同参详。”
伊祁天龙看看一脸热情的师尊,挠挠头,不做声。
面子有些挂不住的伊祁卫矛怒道:“为师现在是教不了你了,难道还不能带回山里,让长老们帮着参详!?”
“如此,那就麻烦师尊了。”
伊祁天龙不好意思道:“其实这问题,同长老们参详也无用,这融合后的灵毒太过酷烈,不光毒灵体承受不住,一般五行灵体都承受不住,很难作为常备手段。”
“毒性竟这般酷烈?”
伊祁卫矛皱眉道:“那是否能弄些毒性异兽的毒囊存放呢?”
“试过了。”
说着,伊祁天龙回身指了指洞里:“数十种神兽异种的毒囊、甲壳都试过了,存放不住,而且灵毒效能挥散极快,也无法长久储存。”
“这可就真有些难办了。”
“也不算难办。”
伊祁天龙淡淡道:“等弟子完成灵力积累后,可以用灵质化后的身体当做短暂的过度容器,以毒灵体完成灵质化后的抗性,应该不至于让这变成对敌时同归于尽的杀招。”
“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
伊祁卫矛心疼问道。
“弱者总得有些让强者忌惮的手段,若是连自己都豁不出去,别人如何怕你。”
伊祁天龙沉声道:“被同辈拨来弄去的戏耍,徒儿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唉...”
伊祁卫矛叹息:“你这哪是解决的办法,是在斗气啊。这样酷烈的灵毒,即便是以毒灵体铸就的宗师功体,依旧会留下暗疾,多用几次便会彻底断了彼岸的路,为师这些年虽然在武道上有些懈怠,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所以,这个关于融合毒素的研究,停了吧。”
“师尊有令,弟子本该遵从。”
伊祁天龙拱手道:“但弟子需要灵毒的力量,除非师尊能够指出另一条更加通达的道路,不然弟子不会放下关于灵毒的修行探索。”
“兔崽子真是翅膀硬了,现在连为师的话都不听了?”
大感面上无光的伊祁卫矛骂道。
“听肯定是听的,但师尊若只是因为关心就阻挡弟子的前路,那么徒儿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王境彼岸的未来了,难道您真的相信,畏畏缩缩的家伙,能够证道彼岸么。”
伊祁天龙摊手道:“弟子翻遍典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反倒是所有王者都有共同特征,就是走出了自己的路呢。”
“谁的路都没有你这么邪性。让你停你就停,哪来那么多废话!”
听着歪理一套套,伊祁卫矛破口大骂道。
“那就请师尊指条明路吧,不然这和废徒儿武功有什么区别。”
“兔崽子就吃定了为师没有前路指给你是吧?”
“怎会如此,若是师尊有路,弟子自然从善如流。”
“好,那为师便给你指一条路!”
“嗯,请师尊示下。”
“为师要你改修虚空铸体之道!”
伊祁卫矛神色平静,仿佛刚刚的愤怒全是假象。
二百四十四章:动之以情
并没有意识到伊祁卫矛话语中深意的天龙道子还以为是小瘴峰研究虚空灵体有成,兴奋得不能自己。
“太好了!”
伊祁天龙一拳捣在手心,大笑道:“若是能够以毒灵体为基铸就虚空之体,那么灵毒的凶猛便不是错处,甚至可以想法再次催生,推到功体所能承受之极限。这可真是个大好消息!”
或许其他王者不绝的上品天宗看不上前路未名的虚空之体,但药神宗上下对这个倒是眼馋得很。
毕竟从几次战斗统计看来,虚空之体的强横无需言表,就连雷公藤这般强者的杀手于唐罗来说不过隔靴搔痒,连照面都不敢便只能遁逃。
伊祁卫矛看着自家弟子兴奋的模样,不动声色接着道:“若是你动心了,便立刻将手中的灵毒研究停了,之后跟随某位大能修行,他会协助你完成虚空战体之铸就,若是你天分够强,便是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嗯!?”
就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伊祁天龙从兴奋到冷静的转变只用了刹那。
药神宗的前道子双眉微皱,眼中尽是狐疑,盯着小瘴峰主问道:“师尊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弟子,本宗虽是上品天宗,却不以武道研究见长,怎么会快人一步研究出虚空战体练法,又哪里冒出来一个能够领路的大能?”
“问这么多做什么,这是神宗上下的一致决定,伊祁一脉花了不知道多少气力,才让这个名额落到你这戴罪的兔崽子身上,不好好感谢,还问东问西,简直该打!”
插科打诨的伊祁卫矛抬手作势欲打,却看到眼前的弟子没有丝毫想要应和的意思,神情冰冷至极。
小瘴峰主悻悻地将手放下,幽幽叹道:“兔崽子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请师尊同弟子说实话。”
伊祁天龙神色冰冷:“为何会突然冒出一个能传授虚空战体的大能,为何又偏偏是弟子。是不是唐罗找上门来,说要用虚空铸体之法做交换,所以宗主将弟子卖了?”
……
何首峰别院外
唐罗同云秀倚坐崖边,望着神光顿走的苍穹云舒云卷,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我们无法使伊祁天龙这样的人就范,即便为夫现在身为王者也做不到,但是,药神宗可以,因为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欠药神宗的,用命也还不清。”
“所以,即便出现一件哪怕违背他本心,甚至要扭曲他本心的事,他也有很大可能会去低头,哪怕道心崩碎,魂受烈焰炙烤。”
云秀听着唐罗的判断,心中有些不忍:“这样手段,未免对天龙道子太过残忍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
唐罗亦是叹道:“为夫亦希望如天龙道子这样的人在西贺越多越好,但有些事真不以个人意志转移。世间谁都可以站在云端对着唐家破口大骂,只为夫不行;世间谁都希望唐氏沦入泥底,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都得将它抬出淤泥。为今之计,也只能期盼姜氏手段能够柔和些,事后尽力弥补天龙道子吧。”
“天龙道子会不会不接受这条件?”
云秀有些担忧:“从他不管不顾击杀同门弟子的事情看,此人行事有些太过偏激了。”
望着翻卷的云海,唐罗默不作声,只是天边舒卷的云层,翻腾得愈发剧烈了。
……
悬壶峰思过崖
伊祁天龙将小瘴峰主赶走了,因为他不能接受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师尊,竟然要求他向邪恶低头。
只因为对方是千古人杰,只因为对方铸就一部前无古人的法,只是因为些许利益交换,正义便得向罪恶俯首,这是何等荒谬的要求。
但伊祁天龙还是小瞧了姜茯苓需要完成赌约的决心,伊祁卫矛离山后,冷冷清清的思过崖变得极热闹。
“旺叔,您回去吧。”
伊祁天龙狠着心朝山腰的老人道:“这件事天龙自有分寸的。”
“你有撒分寸嘛。”
驼着背满脸长着毒疮的老人道:“宗主都说咧,只要你修成了虚空灵体,以后就不会短命,那瘟毒也不会害人,为哈不学嘛。”
“旺叔,他们要我救得,是个将亿万生灵视若草芥的恶魔,以前这恶魔没有力量尚能搅得风云变动,如今这恶魔有了强大的力量支持,若是将他放出来,西贺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生灵涂炭,天龙决不能答应!”
“介娃娃就死脑筋嘛!”
老人不悦道:“那来讲道的大人都说了,以后由他看顾嘛,那恶魔不会害人了嘛,若是他以后再害人,你再去毒他一次嘛。那甚虚..啥的,作甚不修嘛,修了长命!”
“旺叔!”
伊祁天龙痛苦大叫道:“求求您,别逼我了,这事天龙真的做不到!”
当年灵体觉醒,体内瘟毒爆发久久不散,父母亲长都不敢靠近,是这个老人穿着防毒衣衫,蒙着三层面纱手把手教他如何生活,照料他的情绪。
对他来讲,这份恩情重若南山,即便要他以性命报答他也不会皱下眉头,可偏偏对方要求的,是可能会让西贺陷入灾祸的请求,他真得难以答应。
而在老人眼中,这就是道子天龙死脑筋的表现,因为峰主说了,若是伊祁天龙肯修那什么功体,他就愿意将小瘴峰的传承交给天龙嘞。
又能长命,又能不思过,又能当峰主,这样的好事娃娃干撒拒绝。
就算对方真是个妖魔,还有神君,还有天庭嘞,他一个娃娃操什么心嘛。
不懂什么大道理的老人,只会用最浅显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那就是他心疼的侄儿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
而娃娃自己死脑筋,不逼一逼是不行的!
驼背的老人将手中木拐一丢,两步挪到崖边,仰头朝山头大叫道:“你不答应嘛!旺叔就从这儿跳下去,死球干净!”
“旺叔,您在做什么,崖边危险!”
看到老人作势欲跳的伊祁天龙大惊失色,连忙冲出洞里,朝着山下大叫道:“快退回来,退回来!”
或许觉得劝说无用,将神魂龙蜈外放便要将老人摄到安全地带,但几年来形同虚设的禁制却突然有了反应,将百足龙蜈生生拦在禁制内。
而执拗老人此时已半足踏空崖边,眼中尽是坚决。
二百四十章:
看着旺叔脸上的毒疮,伊祁天龙便想起了自己乖戾和暴躁的曾经。
后来他明悟道理,意识到错误想要弥补的时候。
这些瘟毒已经同旺叔的血肉融合一起,难以分离。
即便以他的医道造诣与控毒水平,也只能以毒性平衡的方式,吊住旺叔的命。
他亏欠旺叔的,难以用言语表述,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他死去。
龙蜈之魂撕咬撞击,却难以突破禁制,悬壶峰的主人铁了心要逼他就范又怎么会留下空子。
无法可想的伊祁天龙明白,以旺叔生性之倔强,若是再不回应,下一瞬便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去。
伊祁天龙痛苦闭上双眼,朝着山下大喝道:“我答应...我答应了!您快退回来!”
已经半只脚落在崖外的旺叔听到这话,长舒一口气候狡黠笑笑,扭身探回崖边,一边艰难俯身使起柺杖,一边笑道:“介才对嘛,要有大出息嘞,旺叔这就下山峰主讲嘞!”
老人驼背弓腰却颠颠地往山下走,兴奋之余有哪里看得到山上伊祁天龙眉眼中的痛苦。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他用命为死脑筋娃娃转了个拧,为了让他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这想法朴实又固执,所以他自然不会考虑到,拧过之后,伊祁天龙失去的是什么,毕竟在老人眼中,能够担任小瘴峰主,便是孩子所有光明未来中,最最光明的那一个。
失神立在山巅的伊祁天龙呆望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那环绕半山的云气,仿佛将原本通透的前路全都遮蔽。
小瘴峰之主?
对于绝大多数神宗弟子来说,这或许真是个足够光明的未来,但对伊祁天龙来说,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思过崖南望绝巅,伊祁卫矛同神宗之主姜茯苓站在一起,遥望着思过崖上的弟子心碎,心中尽是不忍。
“这是最好的局面了!”
伊祁卫矛语气生硬,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他又重复道:“这是最好的!”
“卫矛兄...”
姜茯苓满面愧色,拱手道:“此事,是姜家有愧于伊祁一族...”
“此非战之罪。”
伊祁卫矛眼光迷离打断道:“只怪大争之世龙蛇并起妖孽横行,这样的家伙...这样的家伙.....”
摇摇头,小瘴峰主幽幽叹道:“争不赢,斗不过的!”
“多谢卫矛兄体谅茯苓难处。”
药神宗主愧道:“老祖已经答应,事后愿意收个伊祁脉的童子为关门弟子。”
“如此,伊祁卫矛便代伊祁一脉,谢过老祖宽宏了。”
按理说,能得到姜茯神的承诺,伊祁卫矛应该开心才是,毕竟一位关门弟子,几乎可以笃定宗师成就。
但遥望着远山处失神的弟子,伊祁卫矛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不能再放任天龙继续失神下去了,眼下他道心摇曳,或许心境退转。应让其立即感受到宗门难处和重视,卫矛兄,还得请你走一趟小瘴峰,请教导天龙课业的那几位师傅与亲长上山。”
……
冷清的思过崖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在旺叔下山后,很多在伊祁天龙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人,都轮番上山慰问。
有数年才见一面的父母,有开蒙的教父,有指导武技的教习,有教他认药的师傅,更有他心爱的女人。
这些他所重视的人上山,说的做的,无非就是给他一个妥协的借口。
看呐,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毕竟世上很多事不是依靠坚持就能达成的。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接下来该为自己打算了。
伊祁天龙是真的很想点头啊,只要点点头,他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虚空战体练法,甚至能和注定盖压一代的豪雄修补关系。
可灵活的脖颈好像在这一刻僵住了,那些被涛涛陵江卷入淤泥的无辜冤魂,仿佛正在背后望着他。
邪王宫退了,宗派真传跑了,正义联盟散了,就连赏金工会,都将唐姓的赏金令撤了。
这场迟到千年,关乎亿万冤魂的正义,走到这步好像只剩他自己。
好像,真到无法继续的时候了。
……
龙洲历1796年三月十八清晨
雨后青山连腐叶都是清新的,被强横生命能量影响过的草木,如盛夏茂盛招摇。
药神宗外门长老姜秦艽来到何首峰求见唐罗。
“院长大人,天龙道子已经准备好,此时就在悬壶峰上,等待院长大驾。”
姜秦艽态度诚恳,满面笑意,这种轻松也让唐罗常舒一口气。
对他来讲,最怕的就是伊祁天龙走进死胡同。
现在看来,不枉费他在药神宗绕了那么大一圈打出的局面。
从灵体中摘出一本写有《虚空战体》的白册。
“这便是答应过贵宗的功法,请姜长老收好。”
将白册地交给恭敬奉着双手的讲秦艽,唐罗笑道:“请带路。”
二百四十六章:天龙的反击
悬壶峰思过崖,有山脊同峰首相连,云霞四批,群山拱卫,周野屏开,四季如春。
峰顶省身洞内,有伊祁、姜两位神宗远祖圣像精工细雕绘于山壁,双祖眉眼尽是宽和慈悲,造型生动,与双圣对视便能驱除内心阴霾,获得平静喜乐。
洞外舍身崖壁立千仞,临渊绝地,终年云雾不散,飞鸟不宿,偶有金雕掠影,呼呼风啸。
似这般绝地,常年人迹罕至,就连虫鸟都不常显迹,今晨却出奇热闹。
伊祁一脉头面人物几乎到齐,小瘴峰的宗师亦然成列,更有神宗之主,数峰大能夹道。
他们可不是来向唐罗谄媚,而是来给伊祁天龙站台的。
事情走到今日这步,谁也没有预料到,就好像姜茯苓没有预料到笼罩龙洲的那片阴影能这么快变成遮天的幕布。
更没料到短短几年功夫,就连百草神君都已经吃他不住。
若来者真是个乖戾狠毒的性子,那倒还可以寻求三界圣地的相助,可这一路下来有礼有节挑不出错处,给出的补偿条件更是让神宗升不起拒绝的念头。
神宗能同注定盖压几个时代的人物修好,还能获得实惠,唯一委屈的,就只有道子天龙。
虽说弟子为宗派受些委屈不算什么,但在这件事毕竟是神宗有愧,所以这些大能今日纷纷前来,迎接天龙下山,场面甚至超过彼时道子封授。
山脚下隐有愧色的神宗大能,半山间喜不自胜的天龙亲眷,全都在等着道子下山,看模样应该等了好些时候了。
而姜秦艽也适时将唐罗同云秀带到,如果说先前赤霞新王前来不死界拜山,只是例行公事的客人,那么在唐罗赌斗胜过百草神君后,便成了贵客中的贵客。
神宗诸大能、峰主或是对其行礼,或是微笑颔首,仿佛知交故友。
唐罗亦十分客气地一一回礼,在同姜茯苓会面后,四顾后问道:“请问姜宗主,怎么不见天龙道子人影?”
“今晨天龙返洞中收拾细软,不时便能下山。”
姜茯苓谦声拱手道:“天龙生性桀骜,若是修行时有什么冲撞院长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姜宗主太客气了。”
唐罗一边摆摆手,一边转脸遥望崖顶,破妄之瞳将天涯看做咫尺,千仞之山巨细无遗,可禁制中又哪有活人气息。
骤然色变,唐罗忙朝姜茯苓道:“本院感受不到禁制内的生人气息,还得劳烦姜宗主差人打开禁制,去趟洞内看看!”
“嗯!?”
本觉得万无一失的姜茯苓突然色变,袖袍一甩便往山巅掠去。
这一动,惊得小瘴峰各个宗师,药神宗各位宗主都有些慌乱,数十道乘风而起的云线最终汇聚舍身崖。
站在洞口的姜茯苓同伊祁卫矛,满目悲怆。
省身洞内毒花恶草长得郁郁葱葱爬满洞壁那紫藤艳草几乎要将神宗两位先祖的壁像遮住,洞中爬满甲壳斑斓的蛇蜈蝎虫,还有浓厚到散也散不开的毒障,让这省身洞化作真正的索命绝地。
而就在这一片毒花恶草中,却有片不染纤尘的蒲团,花径避走,毒虫绕行,盘膝阖目的伊祁天龙低垂着头,嘴角微微扬起,三分轻蔑,七分戏谑,哪还有丝毫生机。
姜茯苓目中含悲,伊祁卫矛更是满脸自责,虽然早知道自家徒儿脾性激烈,但他以为有亲眷师长出面,应该能够劝他妥协,却没想到一番举动下来,竟是这样一个局面。
各峰的大能、山主慢两人一步上山,但看到洞内情形,亦是惊怒交加。
伊祁天龙的行为,在他们看来可以视作某种对宗门命令的忤逆,这在以师徒关系为重要存续的山门中,是极不可取的。
更重要的是,眼下还有个十分现实的后果,那就是如何同唐罗交代。
药神宗输了赌约,他们却没有了交付赌约的能力,这让药神宗今后在中洲如何立足。
万年信誉只因为道子一人叛逆毁于一旦,这对本就不算太好的神宗局势来讲,有如雪上加霜。
“这便是你们伊祁家的好弟子!”
有宗师不忿朝着刚到舍身崖的伊祁族人抱怨,还不明所以的伊祁主事看到省身洞内情形,吓得双腿一软几乎要昏厥过去。
山下,唐罗无奈摇头,朝着云秀颓然道:“我们走吧。”
“天龙道子?”
“死了。”
唐罗淡淡道:“他比我强,宁死亦不愿做违背本心的事。”
语气虽然平淡,但两袖中拳头紧握,若非人死不能复生,他真想敲开药神宗这一众主事的脑子看看,里头装得究竟是粪还是屎。
为什么就连这样一点小事都能出纰漏呢?
伊祁天龙的死活无法牵动他的心绪,但这个结果却会对某些重要的人产生影响,更会打破他设定的计划。
朝峰上再望一眼,视角越过一众神宗大能山主,移到伊祁天龙面前。
不用想也知道,这三分轻蔑七分戏谑的表情究竟是为谁摆的,唐罗心中无名火起,为什么这些道子、圣子,一个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难道他真的拿了个大反派模板,为何总有那么多人不惜一死都要同他作对。
怒从心头起,唐罗一眼逼到站在一旁的姜秦艽身上,将神宗外门长老吓了一跳。
“院长...”
干巴巴的行礼讨饶,却发觉胸中燃起一股燥热,低头望去,竟是先前何首峰上得来白册烧毁,化作烟灰飘飞。
慌忙拍打胸口,待得纸灰散尽,哪里还能看见唐罗同云秀的身影。
……
不死界外
翻腾的云海就像唐罗此时的心境,无法控制的局面同愧疚纠缠,让人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之后的事。
看出夫君心中苦闷,云秀反握着丈夫的手,柔声问道:“想想别的办法吧?”
“已无法可想,这是已经走出我道的毒灵,即便是伊祁天龙也得开禁之后才有办法摄取,如今伊祁天龙死了。”
唐罗幽幽叹道:“即便是神,也只能让人做到人能做到的事罢了...”
二百四十七章:意临王召
赤霞山,将星馆驻地
虽然是隶属于唐罗麾下的战斗部门,但将星馆早已习惯见不到首领的日子。
说句实话,除了新成员遴选时能够见到唐罗一面外,其余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只能依靠传闻来脑补自家首领的形象。
按理说这样的管理模式早就该引起下层的不满同哗变,但将星馆偏偏稳如泰山,战将们恨不得为唐罗效死。
能有这样的局面,全都依靠两个人,一是总管崔大有,这位几乎可以算作将星馆的衣食父母,因为在无双学院成立之前,将星馆所有的后勤需要,都是由这位大商人在供给。
二是杜沙,作为将星馆实际上的领导者,他不光是将星馆的最高指挥官,更是所有将星馆战士的导师和偶像。
若是两人通合,便是教将星馆换个新天唐罗也不会知晓,可这两个人会这样做么?
崔大有是宗所培养的掌柜,从决定要跟唐罗起,便将身家性命都压到了上头。
就跟所有成功的商人那样,崔大有对自己的判断是很自信的,他坚信这是他所能找到最光明的未来,而事实上,即便是最乐观的估计,依旧比不上事实发生的光明程度。
所以,即便是在龙西联盟失势后,他也依旧在外奔忙,操持着将星馆的需要。
再有杜沙,这位因为水患同唐罗羁绊在一起的龙洲豪侠,最初只是因为仁义和信诺。
或许在他人看来,觉醒石心血脉的杜沙生性冷漠,但真正相处过就会知道,刀枪不入的石心血脉下是怎样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房。
哪怕不善言语,但他爱护将星馆的弟子,就像爱护自己的亲人一样。
而感受到这些的战将们,亦用自己生命的全部回应他。
甚至在不少将星馆弟子心里,固执地认为眼下就是将星馆最好的状态,恨不得领主唐罗永远当个甩手展柜,就由杜沙一直带领便好了。
这种人心声望是很危险的,只要自身德行稍有不足,就会行将踏错为上者妒。
但他是杜沙啊,就跟所有的家庭那样,真正塑造儿子心中父亲形象的是母亲,而不是父亲本身。
女人崇拜男人,那么男人在孩子眼中就是英雄。
女人诋毁贬低,那么男人在孩子眼中就是个窝囊废。
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组织,最上峰的形象都是由你最亲近的那个人描绘的。
而这种形象通常会形成既定的影响,在漫长的人生中对你进行影响。
将星馆战将们为什么那么尊敬唐罗呢?
因为崔大有和杜沙尊敬唐罗,当这两个人物都能一致描绘那个高大伟岸的形象,那么就会真的有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
所以哪怕唐罗长久不在赤霞,只要一个命令便能通达上下。
这是崔大有与杜沙通力维护的结果,和唐罗有多强倒是真的关系不大。
毕竟将星馆早就习惯了,战阵配合、对练过手、武道课业、成家立业。
早已有了一套完整循环体系的将星馆有条不紊的运转着,随着第一批将星馆弟子的成长,杜沙也能将很多工作分摊下面,多出不少思考自身的时间。
而现在摆在杜沙面前最重要关卡,就是同血脉之力对抗。
石心血脉位阶不高的原因,便是对于道心影响太大,特别是随着血脉钻研的精深,它会剥夺人的情感。
唐罗便不止一次提醒过,若是继续钻研下去,杜沙很可能会变成尊石佛。
但是提醒归提醒,让修行者停止修行这件事根本就违反人性。
倔强的杜沙根本没有理会唐罗的劝告,依旧全力以赴得修行精进。
只是曾经的杜沙精进的方向只针对自己,如今成了将星馆的第一将星,他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如何发动整体武力上。
除了可以将蜕凡小队强化成战争机器的晶铁傀儡外,他还研究了很多能够庇护队员的秘法。
一次性进行那样的操控,意味着要将神魂同精神力发挥到极致,且持续不了多久就会疲惫不堪。
从实际的效果来讲,还不如自己出手,这样的性价比,换做其余任何境界想当的修行者,都会理智的停止这负收益的研究。
但杜沙就是那样固执,非但没有因为收益低而停止,反而加大了研究投入力度。
神魂不够坚韧便修行壮魂的秘术,精神力不够深邃浩瀚,便通过修行秘术,压榨训练提高极限强度。
铁了心要将所有战队保护在晶铁傀儡中,杜沙的控制力与日俱增,而隐约中他似乎感觉到,通过这样非人的极限锻炼,那些已经被石心血脉泯灭的情绪,又隐隐有了感觉。
杜沙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更害怕这是过度锻炼后的错觉,但经过赤霞一役后,他彻底放下了担忧。
双手捧着镜框,看着镜面中嘴角微微扬起的男人,杜沙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精进很是满意。
今晚,应该可以给夫人一个满意的微笑了!
心中这样想着的第一将星正要将手中镜子放下,便被一道强横无匹的王意临身。
【麓阳王有召,传魔主麾下,角宿杜沙前往北山觐见】
铜制的镜框被十指捏出裂纹,承受着王意冲刷的杜沙将铜镜轻轻放在地上。
……
龙洲历1796年三月十八日晚
踏入龙洲境内的唐罗“看见”领地内的骚乱,以神眼洞开元气,在真空的同道中疾驰。
万里之遥不过数息光阴,院长回到了赤霞,亦找到了骚乱的原由。
第一将星杜沙消失无踪,其夫人柳蝉只在其修炼静室内,找到被捏到开裂的铜镜一面。
杜沙是个很靠谱的人,而靠谱者的最大特点是什么?
不过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事事有回音。
依照柳蝉的说法,她跟杜沙在一起三十年了,从来不曾失去过杜沙的消息,即便丈夫要远行,她亦能知道目的同归期。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觉得杜沙是遇到危险了。
对于女人这样的判断,市政厅首脑们自然嗤之以鼻,但米白却是无比郑重,当即发动风媒属的力量,寻找杜沙下落。
二百四十八章:无理
院长的回归让当了三日无头苍蝇的众人寻见了主心骨,毕竟袒露境界后的院长,几乎就成了无双城民心中神圣,有了无所不能的印象。
风媒属的云潇潇领着唐罗同云秀,在一众将星馆战将的簇拥下,来到了杜沙最后出现的静室里。
只是众人眼中空无一物的静室中,在唐罗眼中却别有洞天。
除天地元气自顾自的流转外,还有王以神念留下的某段方位信息。
“将外散的风媒还有武者全都撤回来吧。”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王念,唐罗哪还能不清楚这背后是谁在搞鬼,朝着云潇潇淡淡一句后,便转身向外。
说实话,到了他这样程度的修行者,已经很难被情绪主导,换种说法就是,他很难再以本身的喜恶去做决定,而是会尽量本着某种附和我道的规律。
自然里所有的元素都是在激烈碰撞的,它既需要有平和顺从的,亦需要暴虐激进的。
对于曹烈本身以及他的研究,唐罗不喜欢,但表现在外的方式,也就是敬而远之。
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
上次意临龙兽时,他已将这个态度表达得很明显了,可很显然,这位麓阳王并没有将自己的警告当回事。
身形消失风中,以神眼排开元气后的真空通道让唐罗能够以近似瞬移的速度在大千世界中穿行。
再次现身,黑着脸的唐罗出现在北山群落的一处深谷。
“足足三日,终是将先生盼来了。”
半卧云间,衮龙袍盖着半身的曹烈挂着灿烂笑意:“看看此间斗战,先生觉得如何?”
山谷中,满地晶岩碎片的战场中,两头浑身是血龙兽正一前一后围攻杜沙,龙族强横的体魄力量加上人族独有的灵技体系,让两头龙兽的战力变得极其惊人。
利爪、头角、血脉神通、武道灵技,每个招式都具有极大威胁,而两头龙兽的协同能力更加非同一般,积富韵律的兽吼中好像带有加密的信息,让两头龙兽的攻击配合得无比默契。
那不间断的轰击,让浑身晶岩战甲的杜沙被打得七歪八扭,仿佛随时会败下阵来。
从如今的场面看,很难想象为什么带伤的会是两头龙兽而不是杜沙。
但唐罗是何等样的武道宗师,仅仅看了几眼便明白了其中因由。
“黑暗时代后期有位大宗师曾说,若是妖兽有完整的文字与武道传承,那么人妖之战根本没有悬念。”
望着下方战场的唐罗眯着眼,淡淡道:“用人的智慧指挥妖兽的身体搏杀,效果确实非同凡响。”
“哈哈哈哈,本座就知道,先生是真正能够理解这研究价值的人。”
半卧云间的曹烈坐起大笑道:“过来麓阳帮我吧,等到这个研究完成,我们便能够改写西贺格局,成就真正的不朽!”
“尊下管这叫不朽?”
唐罗讥讽道:“借着兽躯移魂苟延残喘,或是诓骗宗师夺舍灵体。贼偷挨打还知道蜷缩身体护住头脸,尊下的无耻倒是别开生面啊。”
“高贵、卑贱、善良、邪恶。”
拍打着膝盖,曹烈大笑着:“这些不过是枷锁,似你我这样的人物,若是不抛开这些束缚,如何至臻更高境界!西贺不知道多少位惊才绝艳的圣王,最终都是因为寿数陨落,本座可不认为自己的才情要高过他们,但是,只要能够解决寿命的问题,花上两倍,三倍的功夫,谁又能说本座无法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世人最终只会记得结果,又哪里会追究手段,只要最后能够成功,这些小小的牺牲,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两人说话间,山谷中战场形势又变,一直被动挨打的杜沙开始反击,魂力加持的黑光玄鼎倒扣在蓝鳞四足的龙兽头顶,黑光神剑如雨般落下,单一记只能在鳞上划出浅痕的攻击若是无穷无尽,那也会变得极度危险。
石三刻哀嚎着逃窜,但黑光玄鼎却如跗骨之蛆追着龙兽,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另一边,晶甲巨人杜沙身形暴涨,那些四散在地的碎裂晶石化作晶沙涛涛反卷,从项东游龙兽的鳞甲间隙中钻入,化作极细晶刺从毛孔中闯入经络。
场面变化得稍有些快,刚刚还占尽上风的龙兽突然又被压制,且遭遇危险,好像下一刻就要殒命。
曹烈皱着眉,先激活项东游龙体内的魂阵,滂沱的天地元气入体将晶刺粉碎,王念又临,将追着石三刻的黑光玄鼎强行按回杜沙体内,并禁锢其的行动。
被规则覆盖的山谷自然是看不到谷外的,但石三刻和项东游一看杜沙僵硬顿住,便知道又该是曹烈出手了。
这体验已经成了这三日的常态,他们围攻不敌然后曹烈出手为他们争取恢复时间,然后两人总结失败的经验。
这种仿佛天地都站在自己一边的战斗其实感觉很不错,但从战斗体验来讲,他们实在不想继续战斗下去了。
因为这三天,他们已经将能改的缺点都改了,能想得配合都想了,可打着打着,依旧会遭到突然压制然后败北。
两头龙兽大眼瞪小眼的穿着粗气,抓紧着每一秒恢复的机会,并开始思考,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曹烈可不清楚两头龙兽的迫切,他一边以王念压制杜沙,一边朝唐罗接着道:“就像山谷里的这场大战,两头龙兽是不如角宿的,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依旧有机会胜利,只要能达到这个结果就好,先生以为呢。”
“本王以为,尊下想要的结果,永远达不到。”
冷冷回应曹烈一句后,唐罗双瞳中的银轮斗转,神光撕碎蒙蔽山谷的规则界域,落到了石三刻同项东游兽体。
只是一瞬,被抹去魂阵的石三刻同项东游便迷失了自己,吼叫着朝僵硬的杜沙奔袭而去。
粗壮的后肢在大地上蹬击,几步之后却重重倒在地上,巨大的龙身开始抽搐。
“这可是本座最喜欢的玩具,先生招呼也不打便弄坏,未免有些无理。”
看着两头即将死去的龙兽,曹烈啧啧道。
二百四十九章:教训
任何“产品”,最珍贵的都是研发阶段,等到真正开始生产,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唐罗只一眼便杀死两头龙兽,曹烈的心中并无什么太大波动,反而有些欣喜。
就像他所判断的那样,唐罗确实在魂印之道上有登峰造极的成就,这种能够越过他规则、王意抹去魂印的手段,更是他梦寐以求。
所以他的态度一如先前亲厚,更是自顾自的说道:“可惜了,这两头龙兽原本是答应给毛宗、尸宗的成品,但没关系,等去了麓阳,有先生同本座联手,随时能给他们更好的。”
这种程度的一厢情愿,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所以唐罗很是不解曹烈自信的来由:“那日在赤霞山本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尊下是听不明白么?”
“此一时,彼一时。”
曹烈胸有成竹笑笑道:“但最终决定权,自然还是在先生手中。若是先生不愿,本座也不会强求。”
说着,曹烈将目光投向山谷中搞不清楚事情发展的杜沙,毫不掩饰喜意道:“只是本座恰巧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次前来赤霞除了见先生外,还要做件事。”
“朝昌城中一骑当千的强者,魔主勾陈麾下星将角宿,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压制凶兽本性,成为本座的最高杰作,先生以为呢?”
静静望着云间的王者,唐罗淡淡道:“本王认为尊下做不到。”
“为何?”
“王意抹不去杜沙先生的念头。”
“世间这般意志坚韧的武者确实少见。”
想起王意临身时遭受的顽强抵抗,曹烈亦是颔首赞道:“但总会有办法的,比如本座听说,他有个相爱至深的爱人,还有个视若珍宝的血亲。只要在道心上凿开一道缝,本座便能撕出一整个世界,先生难道不相信本王能做到么?”
看得出来,曹烈说这话时的神态很平静,感觉就像在说沟渠上的水车坏了,或是将菜叶里的小虫捏死。
丝毫不像是谈论生命,谈论家庭,更别提对要做的事产生什么愧疚了。
这是个超脱后,真正将自己同人割裂开来的物种。
和这种“东西”,实在没有生气的必要,更不必再谈下去。
唐罗语气淡漠,向曹烈发出最后通牒:“你还是做不到,因为本王不许!”
“哈哈哈哈,本座实在太喜欢先生的自信了!”
从浮云中站起曹烈张开双臂哈哈大笑,就像是要隔空拥抱唐罗:“那么先生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同本座去麓阳呢?”
“看来,你是真的听不懂人话。”
失去耐心的唐罗眼中神光轮转,自然道境覆盖降临。
原本融于大千世界的两道王域碰撞一起,将山谷的天空从中映成两个颜色,那道境摩擦的中线,无数元气化作流光四散,落在山石草木,擦出点点火星。
无双院长的反应让曹烈有些惊讶:“先生要同本座动手?”
“不是动手,是教训你!”
话音刚落,自然道境碾过曹烈王域,在麓阳王微微失色的表情中,一段玄奥莫名的信息自神瞳流入大千。
道境被压制,曹烈望着压过来的自然界域笑了,虽然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但两人过手切磋,确实有助于以后的合作。
更重要的是,能够分清主次强弱,以免今后发生些更致命的矛盾。
此间倒也算得上公平的对决场地,虽然仓促,但也该显露些能为。
紫色衮龙袍无风自动,有若实质的王念化作尖刀,自下而上斩开自然道境。
曹烈背负双手,七窍中有神光外露,强横的意念捏出无数个规模惊人的精巧灵技模型投射大千。
若是武圣山步家的宗师在此一定会很惊讶,一则是因为曹烈的武道造诣,二来则是因为对方竟然能够以无比强横的王意模拟出堪比圣武体的效果。
这样的人物,纵观整个西贺武道史,也没出现过几个。
同这样的人物作战,就像是在同整个天地对抗,曹烈以王念同时构建几十上百道地阶灵技,超越三次质变的灵伤手段片刻不停,便是王体也要被生生轰塌。
更何况还有法则之力的加持,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猛攻下绝望。
换做任何王者面对这样的局面,都会立刻撑起道域,书写规则想破解之法。
但唐罗仿佛无法感受到这些危险那样,有条不紊的推进道域,并朝前方推进,仿佛眼前凝聚的只是炊烟薄雾,不堪一击。
曹烈微微皱眉,虽然有一瞬间他觉得唐罗太过狂妄,但转念一想又隐隐不安。
西贺或许存在性格缺陷,情绪缺陷的王者,但绝不会有愚蠢的王者。
而愚蠢之最,便是傲狂,或许在作战前王者都会觉得自己必胜,但真正交手时绝对会仔细应对敌人的每一次攻击,除非...这个攻击根本构不成威胁。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王体,才能将拥有三次质变的灵技看做等闲呢?
眼看着灵技便要成型,曹烈陷入思考。
看着远处七窍泛着神光的对手,唐罗心情平静,甚至还有些想笑。
从登临王境,双眼发生再次的变化后,他就很不乐意跟人动手了,因为他觉得,这种情况下的自己再同别人动手,都算是欺负别人。
就比如眼前的曹烈,确实是个十分强大的武道君王。
道境强度虽然平平,但意念雄浑乃他平生仅见,甚至要超出百草神君一线。
这武技造诣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一次构建数十道地级灵技模型,这种事情他也是做不到的。
不是掌控力精神力不够,是他肚子里根本没有那么多地级灵技的模型样本。
若这是宗师级的对垒,或是王境初期的碰撞,就凭曹烈这种武道积累,都可以抹平血脉的差距。
只可惜,这是圣前一步的较量,比灵技模型构建?比谁的意念强大?
说句不好听的,这都太过低级了,唐罗觉得该给骄傲的曹烈上一课,什么是王者战斗的方式。
所以刚刚他以神瞳映入大千的规则,翻译成人能听得懂的话,内容是:谕天地元气自由飘荡不被束缚;谕万物不被王者意志诱导;谕元气不得进行第三次凝结。
没有元气的填充,天品灵技的框架,亦只是个框架罢了。
看看曹烈头顶的数字,唐罗可不相信,他能凭本源灵力,填满那么多的模型!
二百五十章:反制
从灵技模型进入大千世界然后集结起足够的灵力要多久?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标准答案,因为区域元气的活跃程度和灵技模型本身结构的原因,时间长短天差地别。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王念越深邃强悍,万物元气便越顺从。
而以曹烈的王念强韧程度,即便是施展最复杂的地阶灵技模型,亦如鲸吞蚕食般,成势只消几个瞬息。
可今日的天地元气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原本如臂指使的五行元素竟产生抗拒情绪,任凭王念如何收束召唤,这些天地元气便同游鱼般四散。
即便强行收束起来的灵气,也难以聚合,曹烈觉得自己正在用王念同某人角力,而天地全站在对方那边。
这边的灵技迟迟未竟全功,而唐罗却已来在身前,雷霆震响的拳路撕破中线,正轰在胸前。
“咚!”
王体同王体触击的闷响震动万物,剧烈的罡风从碰撞处爆发形成剧烈冲击波,像篦子般犁平山谷表面。
“轰”得一声,是山体龟裂的声响,在曹烈被击入山体之后。
陷入无边黑暗,感受着碎石灰尘扑簌簌落在身上,麓阳城的王有些懵了。
规则之所以叫规则,就是因为它对双方都有同样的效力,而两种截然不同的规则相互碰撞,通常会有三种结果。
或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这都容易理解,但最难受的是两种规则交互,然后扭曲成似是而非的。
王者是西贺对战斗最敏锐的一群人,刚刚发现灵技无法积聚,曹烈便已经想通了应该是先前唐罗映入大千的那段信息作祟。
但在他看来,这只是对方求和的手段罢了,毕竟规则的效力是等同的,自己无法凝聚天地元气,对方也不行。
而只凭本源灵力想要击溃王体,显然是在痴人说梦,毕竟王体是武道自我的最高集结。
是神魂、意志、灵气、灵体的最高统一,即便是最普通的王体,也能无视所有玄阶的灵技,一些极为强横的王体,甚至能做到免疫地品初阶的灵技。
所以,刚刚曹烈受到重击根本不是因为大意,而是在发现元气被禁后,想试试唐罗王体的强度。
但特么的怎么会,这么硬!?
深陷山体的曹烈心中这样想着,然后就感受到山体被撕裂的动静,如雷暴轰鸣般的连击落入山中,让山体点点崩做齑粉。
曹烈嘶吼一声,向着雨落连打反击,却被瞬间压制,连同山体沉入地底。
山峰坍塌,地脉开始震动,整座北山在这暴虐的攻击下颤抖。
如果可以的话,唐罗真想就这样压制曹烈到死,但王者要那么容易击杀,宗派圣地间又如何会这样保持克制。
轰塌山峰的唐罗停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中升起金色龙魂,神瞳银轮斗转。
“以为封禁天地元气就能赶绝本座?这就让先生知晓什么叫作茧自缚!”
地脉黄龙里的曹烈面色阴沉,双手撕开紫色的衮龙袍就像撕开一片世界,无数扭曲的人魂兽魂哀嚎着从中扑杀出来,带着烈性的怨念吞噬着灵气并迅速壮大。
恐惧怨毒往往要比中正堂皇增长得更快,即便是拥有自由意志的灵气面对这些个王意加持的凶魂,依旧不是对手。
“看来你根本没有明白自己输在哪儿。”
望着如同鬼蜮般的空间,不停收摄灵力的凶魂,唐罗略显遗憾的摇头问道:“你以为,若是这些凶魂残魄能够有哪怕片刻瞬息的清明,它们会做什么?”
感受着灵气在魂体中充盈,曹烈嗤笑:“假如只是假如,不存在的事,想它何用。”
“呵呵。”
看着吸收元气后散发着强悍气息的凶魂残魄,唐罗平淡笑笑:“那今日,本王便让你看看不存在的事若是发生了,会有多可怖!”
神光自瞳中爆发,山谷绽开的烈日,圣光如幕夺去金龙光影的色彩,罩住万千凶魂残魄,王者的敕令取代血脉的束缚,这个瞬间,这些被囚禁王体血脉内无法超脱的冤魂,忆起了身前的片段。
霎时间,失去对所有魂体掌控的曹烈脸色有些不善,他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如何取代兽魂血脉对凶魂残魄的控制,但他明白,事情要糟糕了!
燃烧神魂从来都被视作凶境最后的搏命手段,一个初入凶境的武者若是能够狠下心燃烧本源精血同神魂,亦能让封号强者手忙脚乱一阵。
如今这些凶魂残魄虽然没有实体,但长期在王体中温养,被血脉法则淬炼,强度远超一般凶境。
这本是曹烈压箱底的手段,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是这种手段被反制,会有多么的,危险!
就同麓阳王预料的那样,这些被灵气充盈的魂魄在恢复些许清明后,纷纷调转枪头,化作索命厉鬼,朝着曹烈杀来。
那不曾间断的轰鸣声,是冤魂经久不散的恨意,地脉黄龙的灵衣开始龟裂,其中的曹烈被震得摇摇晃晃。
自从修行以来,他从未遇见过这样憋屈的战斗,最得意的灵技武道全都失效,压箱底的手段瞬间被反制。
就连急中生智抽取的地脉黄龙,也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再看远处的对手。
背负双手衣袂临风,满身都是破绽,却又找不到任何破绽,自然圆满得令人心惊。
最强的两个手段被废,让曹烈生出强烈的危机感,在没有闹清楚对方是怎么做到之前,他认为这场战斗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但有时候,冲突一旦开始,如何结束就不是弱势那方能够决定的了。
被凶魂残魄亡命围攻的曹烈现在只想尽最大努力逃出生天,然后闭关思索自身道路的问题。
曹烈的性格优势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他没有丝毫犹豫迷茫,刚认定唐罗的道要优越于自己,便迅速做好的调整,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而弱者么,只需要保全性命就好了,皮面什么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认输啦,认输啦!”
金龙光影中,传出曹烈的声音:“先生神功曹烈远不及也,这次是曹烈不对,请先生看在御兽宗的面上,抬抬手。”
二百五十一章:一击
在曹烈看来,只要他认败,这场冲突便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真要算起来,他同唐罗根本没有什么仇怨,即便是这次,他亦只是用王念唤出了角宿杜沙。
而最终的结果,只是杜沙同两头龙兽过招毫发无损,反倒是他失去了两头珍贵的“龙兽”,弱者都放弃追责了,强者还有什么穷追猛打的必要呢。
曹烈认为自己对这些自诩正道的王者心态已经莫得极为透彻了。
这是一群有理也会让三分的“好人”,只要好好表达歉意,便能平息怒火。
对于这种只要放下身段就能产生的便利,曹烈再擅长不过了。
求饶之后递出的台阶,便是止息纷争的前奏:“其实曹烈这次来,还是受了安家那小子的蒙蔽,他想要借鳞宗的手对付先生。曹烈虽是人王,但也得受宗主统辖,但烈对先生心生向往,又哪会真的撕破皮面,这不刚到赤霞听到先生云游的消息,不敢惊扰外人,只是寻了个僻静处等待先生,还望先生看在曹烈这一片诚心上,忘了些许不快,原谅则个。”
明明凶魂残魄还在攻击撕咬地脉黄龙,金色的罡罩摇摇欲坠布满裂痕,但曹烈就是能心平气和得拱手弯腰,仿佛先向唐罗致歉,是比抵御攻击和反噬更重要的事。
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的对位王者都会选择收手,某些甚至能同曹烈化敌为友。
但很可惜,这次曹烈碰上的是唐罗,从他决定动手起,他就将停手这个选项撕碎。
不寻思如何抵御攻击,反而放开防御拱手道歉?
这种送上来的破绽如果不好好把握,那老子算球武道宗师!
“敕令离解,归元大千!”
对曹烈话术充耳不闻的唐罗单手斩碎几道扑向自己的凶魂残魄,朝着破绽穷追猛打。
银瞳神光飞旋,法则之力全开,被曹烈以法则之力从地脉中抽取的灵龙霎时崩解,化作最纯净的元气,散入大千。
没有了地脉黄龙的阻挡,那些凶魂残魄毫无阻碍地向毫无防备的曹烈扑杀。
这些堪比武宗燃魂一击的怨灵在攻击曹烈时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此生的怨愤在瞬间全部释放出来。
被某个五官扭曲的怨灵咬在肩头的曹烈整个人是懵的,他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他都已经服软认怂,甚至送出了借口,对方竟还不依不饶,这是何等的霸道?
一刹那,王体被十几道怨灵轰击,剧痛终于让曹烈从震惊恢复。
“先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爆喝之后,上身紫色衮龙袍中浮现五条蛟龙盘身,如初春暖阳融化冰雪般将扑来的凶魂残魄灭杀。
但这种纯以本源灵力支撑的技法面对数以万千计的凶魂残魄委实有些吃力,更重要的是远处还有个不知深浅的家伙。
所以曹烈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先生咄咄逼人,就不怕曹烈舍了王体,拼个鱼死网破嘛!”
“像你这样爱自己的王,会生出拼命的念头么?”
唐罗笑了:“放心,本王不是要杀你,只是要给你一个教训。”
就像安抚暴躁的熊孩子,唐罗摊开双手,自然道境霎时被压缩成一寸直径的黑球,那同大千世界格格不入的能量状态,惊得曹烈眼皮直跳。
“曹烈已经知道错了,这样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感受到浓烈危险的曹烈大声道。
“你哪有错,你只是弱。”
伸手握住纯黑的道珠,寸许见方的道境融入右拳,使五指变得深邃漆黑,轻轻攥动,天地元气便发出撕裂般的啪嚓声。
神瞳扫描曹烈王体,最终落在某处。
前进的唐罗淡淡道:“其实,本王并不在意你做的那些研究,只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赤霞麻烦,着实让我有些厌烦。所以这次不论你说什么,都得给你教训,让你在今后的三五十年里消停,甚至在今后的三五百年里,只要想到本王,王体某处,便会隐隐作痛,有所敬畏。”
“混账,狂妄!”
曹烈恶声道:“如今吾乃御兽宗大势,若是你敢伤吾王体,御兽宗绝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们来!”
唐罗握拳,表情平静:“本王想看看,需要依赖你那恶心研究续命的“大势”,究竟有多了不起。特别是在看到你重伤的惨象后,还有没有人敢踏入龙江以西!”
黑光撕开了天幕,夺走万物光华的黑线穿过曹烈王体。
蛟龙殒灭,神甲崩碎,被某种力量锁住的曹烈甚至做不出什么像样格挡,只能眼睁睁看着黑线穿过身体。
那堪比道兵的王体韧性在这黑线面前就像块蓬松的猪油,中腹出现的破洞不光是王体的残缺,更让被囚禁的魂魄得到了脱逃的门户。
“啊~~~~!”
凄惨的喊叫声,是“本我”受创后果的剧痛,更是数十年成果毁于一旦的愤怒。
当然,更多的是恐惧,王体是王者所有“自性”的集结,只要不是被完全殒灭,便能恢复如初。
但要破坏这种自性,非得用极端烈性的能量才行,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那种破坏只是撕裂,而不是毁灭。
比如徐氏有些剑王能够施展出斩断王者肢体的剑技,但这样伤势只是吓人,实际伤害并不大。
可刚刚唐罗那一拳,是彻底将他的一部分湮灭了,更让他恐惧的是,对方刚刚锁定他的未知力量。
能让王者如刀俎上的鱼肉,这是何等可怖的秘法神通?
曹烈吓坏了,哪怕知道唐罗就在他的身后,他却连回头放狠话都没有,只是捂着中腹的大洞痛苦哀嚎。
“还不滚,是认为一个洞不够,想在旁边再开一个么?”
身后,是唐罗一如先前的平静声音,只是话语中的轻松同揶揄,却让曹烈立刻停止了无用的同情博取。
痛感仿佛瞬间消失,捂着胸腹的曹烈消失原地,谷中只剩风吹砂砾的声音。
唐罗抖手散去将要崩坏他右臂的寸许道境,缓缓闭上刺痛不已了双眼。
全力施为只能破开曹烈王体,好在,接下来应该会有一段不短的清净时间,可以再做精进。
二百五十二章:运来天地皆同力
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什么都好,曹烈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个地方。
他是龙谷十世不出的真正天才,觉醒兽魂血脉的预备王者,从出生起就预定了西贺顶点的男人。
虽然这一路过来遇见了些许波折,但在曹烈心里都只是些无需再提的过程,现在他登临彼岸,甚至找到了可以超越曹光、陆沉、徐琅这样真正天命之子的方法。
赤霞山出现的魂咒大师,被他看做是补齐大业的最佳拼图,这个故事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唔哼...”
挪闪出不知几百里的曹烈磕倒在地上,暗淡无光的衮龙袍中线,有个贯穿前后的大洞,能够看见王体中的隐约神光。
王体是可以自愈的,因为“我”是完整的,所谓完整,就是整个身体都有关联记忆,即便王体被击碎斩断,但那些联系并未消散,只是潜入风中,藏在云里。
“我”的其他部分,会重新关联这部分的内容,然后完成重塑,这便是王者不灭的根本。
可这次不一样,王体部分被湮灭后,让其余拥有关联记忆的部分开始震荡,失去的魂意更是他道境的根本,而要恢复如初,不知得要多少年头的苦修重塑。
更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信任任何人的他,必须要回到麓阳城。
因为只有那儿的地宫元气完美契合他的王体,也只有在那儿,他的伤势才能最快恢复。
只是想起那群盘踞在领地上的恶鬼...
曹烈微微有些皱眉,为了活下去的冢中枯骨,什么都可以付出,但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为自己续命。
而更糟糕的是,他想要加速恢复,就得需要七宗的支持。
可是以现在的状态,他又该如何施术?
还有那尊新王,究竟是怎样可怖的道,才能锁得武道君王不能动弹并一击湮灭功体?
再次闷哼的曹烈将纷杂乱序抛去,开始对王体进行简单修复。
有些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麓阳城
最终,曹烈还是选择回到了自己的属地,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运在碰到唐罗后消耗殆尽,刚回城,就碰到了龙谷七宗内尸宗、蛊宗、裸宗的几位大能坐堂内,面色不善的等候。
若是以往,曹烈给张好脸都欠奉,可此时的他却不能使性子,而是耐着心走到堂上,满面轻松问道:“今日是吹得什么风,诸位都聚在这儿作甚?”
“曹烈,老夫没工夫同你废话。”
肤色清灰两颊深陷,一对瞳仁中心翻白,只有浅浅一圈棕色瞳轮。
模样可怖如同鬼怪的尸宗大能起身质问道:“你是不是将核心内容藏起来了?”
“曹烈怎会欺瞒各位长辈。”
满面松弛坐在王座的曹烈摊摊手道:“诸位拿到的,就是这些年全部的研究资料了!”
“如果这些就是全部,那这研究根本就不完整!”
风烛残年的尸宗大能出离愤怒:“兽魂血脉的王境规则扭曲后的人魂根本无法完全掌握兽体,你只是以御印将兽体魄欲隔离,扭曲后的魂魄如何能同记忆完整的兽身对抗,最终人性只会屈从兽欲,莫说修行破镜,便是维持清明都不容易!”
你可以质疑圣地中某些人的德行,但绝不能小看这群人的水平。
特别是在某些大能发了狠要进行某些研究的时候,他们的行动力会比某些人的想象力极限还要更加惊人。
曹烈数十年的研究,当七宗的武道大师齐聚开始整理归策,很快就没有秘密。
而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于某些只是眼馋龙兽威能,比如鳞宗、毛宗、羽宗来讲,曹烈的研究是价值无限的,因为他们主要还是为了驭兽的利好。
但对于着急续命的宗师来讲,这个研究的后遗症就太多了。
“咳咳咳。”
裸宗的大能亦是出言道:“老夫倒是不在乎能不能继续修行,只是想多活上百八十年。只是这道秘术的根结,还是得有道能够护住真灵不灭的魂印,若是这道魂印的施展者出了问题,那么活着,还不如死去。麓阳王觉得,老夫说得是否在理?”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潜藏的那点心思终有一日会遁形,但暴露的这般早,时机这般尴尬,还是曹烈没有想到的。
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慌乱,所以曹烈轻笑道:“这道魂印是为了保护真灵不灭,诸位都是曹烈长辈,这道印自然是得由晚辈来施展,可若是诸位不放心,也能另寻高明。但这西贺,恐怕很难找到更让诸君放心的选择了吧?”
“你才是最不让我们放心的内个!”
尖锐的话语,从身着绿袍脸色不善的蛊宗主口中寒声道出:“麓阳城跑了两头龙兽到了赤霞,之后你便意临赤霞引出了那尊新王。本宗倒是想问问,麓阳王研究的这套法子,究竟是想为七宗大能续命,还是要诱骗这些大能的遗蜕!?”
气氛骤然一静,曹烈再摆不出笑脸,环视堂中几位大能后,冷冷道:“想得到,便得要付出,既然谈到价格,那么本座也就直接说了。”
“这里并不是本座研究的全部,被隐藏的是转移宗师真灵同识海的法。但施展那种术代价极大,所以要价极高。不光是宗师遗蜕,还要怨憎凶境生魂千条!”
“老夫看你是疯了!”
绿袍蛊宗大能破口骂道:“千条怨憎凶境生魂,得在西贺掀起多少冤孽杀戮,你是要让龙谷堕入魔道!”
“是冤孽杀戮还是惩奸除恶,这种事还需要本座来教蛊宗主么?”
曹烈邪笑:“千条凶境生魂而已,西贺那么大,做得隐蔽些,又有谁会知晓呢。”
“咳,看来鳞宗主说得没错,曹烈,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裸宗的大能起身,失望摇头道:“这场研究,本宗退出了。”
言罢,老人看了砍满脸怒火的绿袍宗主还有毫无表情的尸宗大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离去。
二百五十三章:治愈
赤霞山,无双城
杜沙完好无损的归来让众人心定,而事了拂衣去的唐罗,已经赖在了云秀怀里。
“对方好强啊,我手都要断了,你看~”
将能够覆盖数十里的自然道境凝聚成寸许见方的道珠,这种力量即便是唐罗的王体也无法承受太久。
云秀小心翼翼捧起夫君的右臂,看着布满裂纹的手掌,心疼不已。
“妾身为您包扎,忍着点。”
从仙云飍魄中抽出七彩云丝,顺着掌纹指路轻柔地覆盖,直至将整个手掌包裹。
香香的云丝里是女人的温柔,动了动五颜六色的手掌,唐罗又仰头道:“还有眼睛~”
“是这只嘛?”
云秀将唐罗的头枕在腿上,揉开眼睑,亮出星辰般的眼眸。
弯腰俯身,樱桃色的唇瓣微微嘟起,笨拙又温柔地朝星辰吐息。
呵气暖暖的,还带着女人独有的香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剧烈刺痛竟真的开始缓解。
惊喜的唐罗又轻微转体献出另一边侧脸:“还有这只!”
女人温柔笑笑,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朝着另一颗星辰轻语。
温存最大的益处,大概就是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同在乎。
在登临王境之后,唐罗得到了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却也失去了很多细腻的情感,在道境同法则同时作用王体时,他冷漠的就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灵。
掌握自然者,若是连自然都无法接受,那不就是自欺欺人么。
于是,生死不再使他触动,恨爱亦无法让他动容,他在意的东西越来越少,也只有将灵气全都封入星子,退了境界让思绪整个慢下来后,他才能再像人那样思考。
而也就是通过这一进一退的印证便利,让他得以校正自己的王道,因为有时候,前进得太快太猛,总会让你忽略掉一些东西。
或许在那个极快的运算思维看来,这些东西终归是要失去的,并没有什么价值。
就比如亲情、爱情、友情,这种注定只能占据些许人生篇幅的情感,过度投入都可以视作浪费。
普通人之所以需要,是因为他们是无法找到“自己”的,他们只能依靠这些情感的连带映射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但像他这样完整“自我”的武道,是不需要这些关系来感受自己的。
所以从收益角度来讲,这些关系到了他这样的境界,全部都变成了拖累。
毕竟完整自我就是一个纯粹自我的过程,在这个关系中,其他念头对你施加的越多,这个纯粹的过程就越艰难。
可这样一个独夫的世界真的是对的么,若仅仅是从强弱角度来看,当然是对的。
更纯粹的自我就等同于更强大的自我,看曹烈就知道,这是个心中没有任何亲情羁绊,没有任何道德束缚,只有自己的混蛋,他唯一崇拜的只有力量。
就是这样的纯粹,才让他无比强大,只是唐罗比他更懂天地,先手禁了元气凝结,又反了对方底蕴,不然,怕是连近身都困难。
还有曾在天南律界见过的佛主,也是同样纯粹自我的道路。
当然,同样自我纯粹的两条路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就以目前的过手判断,若是曹烈同那位南天佛主碰上,怕是一道法则下来那些武道、血脉、法则、道境全都忘个精光,然后在“无我”的界限中老死。
这便是顶级的纯粹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从未与人动手的南天佛主,会被各大圣地王尊奉若神明的原因。
纯粹的强大是挺好的,但这条路却不一定对,只看武道大昌千年下来,这么多王、圣都消散在风中就知道,孤独的道即便生前如何绚烂最终会被淹没在寂寥中。
或许对于人族这短短一生来讲,这些王、圣都是盖压一个时代的豪雄,但是将时间线拉到整个西贺大陆的长度呢。
曾经有过星体记忆的唐罗在虚空中漂流旋转了几百万年,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那四千多颗星体同伴,没有一丝起伏变化。
那种寂寥甚至让他觉得,即便是成为无线寿命的星体,也没什么大意思,所以他十分冷静的选择自我毁灭。
锻炼精神力只是他完成这个目标的手段,而现在想想回归人性思维后,他也会开始反思,为什么明明拥有无限漫长的生命,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快乐呢。
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两点。
第一是那个世界一片死寂,除了他自己,他没有办法感受任何活跃的生命存在,即便是那四千多颗同伴,也与他全然不同。
第二是因为他没有自由。
曾经他一直不理解自由,甚至一度认为,自由就该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只有真正成为星体生命后他才意识到,自由的界限,应该是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什么。
他不想沿着这条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轨迹傻傻转动,他就能停止!
他不想再继续这无趣而漫长的生命,他就能不继续!
正是因为曾经为这样根本的自由拼尽全力过,唐罗的自然道境,才能这样圆满无漏,作用于大千万物。
因为曾经的他同这些“死物”一样,被人控制着,只能在寂寥的宇宙感受无尽空虚。
好不容易,从那么孤独的环境中脱离,现在要唐罗再回去?
在他看来,眼下所有王者找到的世界,都是在找一个只有自己的孤独世界,这种世界他已经体验过了几百万年,真没有什么吸引力。
有时他甚至会想,若是那些王、圣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这种模样,是否也会放弃。
但想象终归只是想象,每尊王都有每尊王的道,他影响不了别人,别人也影响不了的。
感受着左掌伤势在仙云飍魄的包扎下快速回复,唐罗闭上眼将脑袋扎进云秀怀里。
谁说王体只能凭借其余部分进行关联,人只要活着便绝不可能永远孤单。
总有个人会比你更在意你,总有个人爱护你的身体超过你自己。
本我来自于整个过去,但你的影像,总会在某些人的记忆中,格外分明!
三时两刻,道境之殇,痊愈...
二百五十四章:告别
龙洲历1796年三月十九
龙洲麓阳城上空数位大宗师交手数十合引发元气暴动,但龙洲风媒却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半点儿消息流出。
除了亲眼见到同感受到元气波动者,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如果无双城不是为了搜寻杜沙而将所有的风媒外遣,或许也以为麓阳城平静得一如往常。
负责专线传达的云潇潇将这消息传达给唐罗,看见了上官微微有些失望的表情。
但年轻人哪敢多问,将这些天的势力动向简报放下后,便躬身退出去了。
“麓阳城变,夫君大人并不欢喜?”
云潇潇离开后,云秀从暗门中走出,看了看桌上简报后,朝面无表情的唐罗问道。
“曹烈不敢让御兽宗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所以将冲突控制在了能够承受的程度。宁愿通过退让,妥协,为自己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也不愿暴露弱点。”
手指点在麓阳城那条讯息上,唐罗遥遥头道:“看来,他并没有放弃继续找麻烦的念头啊。”
“那我们需要做什么应对的准备呢?”
“没必要。”
唐罗淡淡道:“这是一条真正的毒蛇,或许会因为自大而犯错,但绝不会在同一个坑上摔倒两次。”
抬手看了看恢复如初的右掌,唐罗自信道:“在他没有想清楚怎么战胜我之前,是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可等他调养好身体,找到方法后,世界又要变了。”
“夫君是找到世界了嘛?”
感受着话语中的自信,云秀欣喜问道。
“有些值得验证的门路。”
唐罗点点道:“但这事儿不急,得先去个地方。”
“那妾身同夫君一道。”
一听又要出门,云秀柔声道。
“这次...不必了。”
唐罗表情沉重,眉眼中似有抹化不去的忧伤,缓缓摇头道:“为夫去...告个别。”
“啊...”
听出唐罗语中悲意的云秀一下子反应过来,柔声道:“那..夫君大人路上小心。”
“嗯。”
院长室座落无双高塔顶层,四面有窗,唐罗向着北面眺望,如泡沫般忽然消散。
……
北邙凌霄宗、天池热海
这集天地灵秀的所在,于人间有各种不同的名字,如海眼、龙潭、不老泉。
明明地处寒天冻地的神山之巅,这片热海之围却四季分明,风光宜人,更有天地异象,时而云雾飘渺,细雨蒙蒙;时而云雾收拢,澄澈苍空。
传说上古时龙族大圣最喜来这天池热海深处潜眠,七日一次吐息。
所以这清澈碧透,一平如镜的池水平日不见涨落,每七日却有一潮。
这热海潮水涌起时,万物生发冰雪消融,好似回春。
当地人将这时的水称作圣水,可愈外伤暗疾,但有人曾将圣水带出热海,却又变成普通不过的泉水。
就是这样多的传说和神秘后,有大能来凌霄峰上建宗,后来就有了凌霄宗。
天池热海中心,名为“回春洞”的区域里,躺着个行将就木的躯体。
这是虚空宗师拜托宗门照看的人物,这些年却给宗门引了不少诟病。
一是这人从外看已经了断生机,浑身躯体都已经角质化,像块腐木珊瑚多过像人,而且体内还有酷烈剧毒。
将这样的家伙养在热海中,不少人都认为会浸污这儿的水质。
二是此人身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即便是当世究不清楚来历的,事后也会大白天下。
龙西联盟的恶首唐志,一手导演了龙江改道,淹了陵江百城千村的真正恶魔。
传说这人是被药神宗的道子毒杀,现在却死而复生出现这里,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虚空宗师卖了脸在为自家族长争命。
能和虚空宗师搭上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但如果要以救助唐志为代价?
这种感情太复杂,一边又想得到切实的利好,一边又不想被北邙同道指指点点。
久了久了,门下弟子心态就会变得敏感,上次玄机宗的斋醮科仪,几个凌霄宗的真传就同对方几个真传为这个事儿打起来,两边打得满脸开花。
或许是双方讥讽太过,以至于现在凌霄宗内部很多弟子都认为这事儿是凌霄宗的耻辱,除了本脉弟子,大多数都不愿意接领看守热海的任务。
所以当唐罗走入天池热海时,负责看守的内门弟子只是在专注修行,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个大活人从身边走过。
好吧,这么说可能不太公平,即便这名内门弟子瞪大了双眼,将神识发挥到最大,其实也是没有办法发现唐罗进入的。
因为这时候的唐罗就像是阵风,谁会在意有几阵风吹到洞中呢。
寒玉打造的温床漂浮在平静如湖的泉水上,浑身长满木屑般脚趾的唐志静静躺在上面。
就跟预料的那样,唐志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如果说几年前他还能看出人形,那么现在说是块枯木或是珊瑚,都没有人会怀疑。
四肢躯干已经彻底质化,只有心脏和头颅还能看出有血液流通的迹象,可暗晦缓慢得就想要熄灭的烛火。
将心比心,剥离感情后的星体生命都有种自我毁灭的冲动,以这样的身体,族长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踩在水面上的唐罗伏下身体,王念投入唐志识海。
这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只有执念在其中的回荡。
那识海中久久不散的,是经久不散的念数。
‘五年...五年...五年...五年...五年...’
二百五十五章:薪火传承
模糊到只能重复念数的意识,就同随处可见的花木一样,说是活的,但亦没有沟通的可能。
但所谓武道君王,不正是能够以意志强迫天地进行些许妥协的存在么。
若是看守回春洞的凌霄宗弟子此时停止行功,将目光投射到长辈要求看守的洞中,便能发现极为玄妙的一幕。
那躺在寒玉温床上的活死人,此此时在温和的黄光笼罩下分解,那些硬化的角质从身体分离,却没有直接脱落,而是漂浮在黄色的光晕中。
一点又一点,就像是无数把锉刀同时在唐志身上作用,将那些已经覆盖了肌体百分之九十的鳞屑剥离。
可多年积累,毒素已经侵入骨血,离解角质就同离解身体没有两样。
之间无数鳞屑被分解后,唐志只剩下大半个脑袋同小半片胸腔,其余身体剩余的部分,已经全都飞散在昏黄色的光环里。
唐罗并没有将这些角质剥离,只是重写了排序,从外看是分解,但实际上这些角质还同唐志关联一起。
因为此时唐志的生计全凭这些角质毒素维持,若是骤然剥离,只会让其一命呜呼。
但现在重写了排序后,可以让唐志的意识得以片刻清明,就好像是提前来到回光返照的状态。
“来啦。”
神识恢复清明后的唐志,很快发现了入侵识海的王念,笑着招呼道:“我已分不清这是幻象还是真实,若是前者,希望是个好消息,我或许撑不到下个年头了。”
哪怕遭受了漫长的非人痛苦,哪怕生死之间,唐志的表现却一如既往的平和从容。
王意在识海中投射出自身影像,并录入的包括封王登临、龙兽对赌、花期之约的所有信息后。
唐罗幽幽道:“您看到的并非幻镜,而是唐罗来赴五年之约,如今的我已踏过彼岸,成就王位,王境中难逢抗手,今后唐氏再不需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好,太好了!”
整座识海都在欢腾雀跃,对于如今格外虚弱的唐志而言,这无疑是种自杀的行为,但他却毫不在意:“若当时知道你能这般争气,确实不必操之过急。但如今已不算晚,教化,至圣之道你待如何谋划?”
“如今武圣封山,我在赤霞山创建无双学院,开武禁,授真功,引西贺散修朝奉,宗派争相效仿。龙兽赌约后,世间以赤霞为新圣地,朝拜者络绎不绝,如过江之鲫。”
唐罗答道:“待药神宗之事发酵,赤霞山或可为当世武道圣地,名望足以洗去唐氏旧历。”
“真好啊。”
唐志感叹:“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只可惜...赤霞山,太小了。此处或可为豪族道基,却难当万世圣地基业,得早做打算才行。”
“族长以为,何处可为圣地基业?”
唐罗谦虚请教道。
“不必讨好我,按你的想法去做。”
识海又是一阵欢悦翻腾:“如今你是唐家的王,今后的路得由你来定。只是有小件事得嘱咐你。”
“旧的唐氏已经消失了,所以对于那些顽固的老人,你要用得格外小心。这件事存甫同唐左可以帮你,所以你不必着急将人从小灵界中接出,而是要小心遴选。”
“对于那些执着就仇的顽固,便让他们留在小灵界中老死。对于能够放下仇恨,认真做事生活的,才让他们出来。”
“将星馆众那些年轻人也是同样,里头格外激进的,你也可以让唐耀帮着处理。”
“他们能力很强而且忠心智慧,能够贯彻你的想法并维护你。”
“这样为你省下很多的心力,能够使你专心思虑为百千年计。”
仿佛是在交代后事,这番对话里没有什么儿女情长,只有作为唐氏前代族长对后来者的交棒。
这些主理事物的人物,每个人的特性,都被锁得死死,谁能负责什么,有什么样的缺陷,精确得就像一张张卡片。
虽然识海中只有自己的影像,但唐罗却好像能看到唐志敦敦教诲的模样,良久沉默后,他艰难道:“族长,其实还有个延命的法子,若是你肯...”
“当个畜生么?”
识海中翻腾的意念仿佛在笑,快速拒绝道:“不用啦,这几年过得太辛苦了,都不敢睡,生怕醒不过来。如今我已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该舒坦睡一觉了了。”
“我怕自己做不好。”
唐罗不忍道:“我现在要走的这条路,可能族中很多人都不会理解...”
“若那些庸人能理解,你便不是千年一出的公子罗了。”
识海又笑了,并自嘲道:“其实我也不够理解,若是当初知道你三十岁就能封王,何必将那种事当做机会。时至今日,是我和唐氏拖累了你,而不是你拖累了唐氏。所以从今往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便直接去做吧,因为不论你怎么做,都不可能比我这个险些让千年唐氏毁于一旦的族长,做得更烂了。”
“所以,不必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唐氏的下个千年,便看你了。”
唐志是骄傲的,由始至终,他没有提过其夫人同孩子一句,而是借着最后的时间,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政事的嘱托上。
也正是这份重家族轻生死的厚重,让唐罗像肩头扛了座大山般沉重。
哪怕仅仅是为了不辜负族长,他也得为唐氏夯实不世的基业,只是想象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又显得不是那么有底气了。
毕竟当那件事一旦启动后,他会遇到多少阻力,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在唐志在识海中不断盘桓,直到整座意识的宫殿黯灭,唐罗才退出了王念。
对于虚弱的唐志而言,此时他最需要的,便是一场舒适的长眠。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对于他来讲,是求得一个好死。
一个作为唐氏族长的好死,这五年他强撑着一口气,不光是为了承诺。
而是愧疚自责,他要看见一个光明的未来,才能瞑目。
今日这个光明出现了,唐志便可以放心的睡去,因为接下来的事,不必他再操心了。
只是在意识彻底黯灭的瞬间,他想起了夫人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