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被舍弃的记忆
秦漓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的家。
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的“家”。
看着自己明显缩小的身体,和瘦瘦小小的,完好无损的双手,秦漓有一瞬的恍惚。
“阿漓,过来吃饭啦。”
是母亲温柔的呼唤。
秦漓晃了晃神,下意识答道,“来啦!”
奶声奶气的,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幸福。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缩小版的秦漓看着眼前温柔的母亲和桌上美味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把心里最后一点疑惑抛到脑后。
管他呢,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秦漓笑的灿烂,看向桌旁忙碌的女人,甜甜的喊,“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哦,毕竟今天说好要带阿漓去游乐园玩呢。”女人笑的温柔似水,轻轻揉了揉秦漓细软的发顶,细声细语,“阿漓要多吃点,好吃吗?”
“好吃!”秦漓笑的更加灿烂,嘴角的小酒窝都透着幸福。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叮铃”一声。
门旁系着的风铃响了。
秦漓眼眸猛地一亮,小腿一蹬从椅子上蹦下来,小跑着去给来人开门。
高大的背影逆光而来,秦漓眼睛弯成了月亮的模样,笑着向来人张开了双手,“爸爸,抱!”
“阿漓真可爱。”男人大笑一声,粗粝宽厚的手掌抱起秦漓,语气沉稳却带着柔情,“阿漓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想爸爸?”
“想!”秦漓眨了眨眼睛,笑的开怀,“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游乐园玩?”
“阿漓,爸爸才刚回来,你让他歇会。”
女人脸上依旧笑的温柔,她看着秦漓,浅褐色的眸子像是映着太阳般温暖,带着些无奈和宠溺,“快让爸爸来吃饭。”
“好吧。”
秦漓有些难过,从爸爸怀里跳了出来,乖巧的为男人拉开凳子,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闪烁着小星星,“爸爸,坐!”
男人见此又是大笑一声,很是愉悦。
温暖的太阳透过窗户照射到餐桌上,一家三口,和谐温馨的围坐在阳光下,普通的日常,普通的家庭,伴随着男人豪迈的大笑,女人温柔的轻笑,和小孩欢快的话语。
秦漓看着自己的父母,笑的很开心。
爸爸妈妈很爱她。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叮铃”一声。
门旁的风铃再次响起。
围坐着吃午饭的一家三口皆是怔了怔。
男人拧起眉头,面露狐疑,“这个时候,会是谁?”
女人笑了笑,柔声道,“我去开门看看。”
小小的秦漓闻言猛地抬起头,脑海中有什么恐怖的事情一闪而过,她脸色白了几分,下意识要去拉女人的手。
“妈妈……”
她没有拉住。
女人去开了门,脸上还带着浅笑,只是下一秒,这抹笑意就被血色染红。
“砰”的一声。
她倒在了一片血泊中,睁着眼,眼中还带着困惑,身体却渐渐冰凉。
“妈妈!”
秦漓脸色瞬间惨白。
她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但又感觉记忆有些违和。
她下意识想要去躲到爸爸身后,但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
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身体一晃,倒了下来。
他的胸口,有着一个不断渗血的黑洞,映在秦漓眼中,是那样的刺眼醒目,像是恐怖的深渊,能吞噬一切。
秦漓已经吓懵了。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倒下的父母,大脑一片空白。
闯入她家里的是一伙惯犯。
他们杀人并没有任何理由,无怨也无仇,像是单纯为了追求刺激,也像是荒唐疯狂的寻.欢作乐。
就这样毫无理由的,蛮横残暴的夺走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们手上带着血,脸上带着肆意的笑。
他们嘲弄的看向秦漓,语气嚣张,“什么啊,竟然还有一个小孩。”
“算了吧,小孩就暂且放过吧,反正今天这两人哭着求饶的表情也足够好玩了。”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可怜啊……”
可怜?
为什么觉得她可怜?
因为夺走了她的父母吗?
“要带走吗?”
“不,我不喜欢累赘,而且你看这孩子的表情,太恐怖了,看的我慎的慌,这个家庭太奇怪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奇怪?
恐怖?
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表情怎么了?
秦漓神情恍惚着看向自己的双手,原本完好无损的手变得残破起来,手上有着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淋漓的模样竟是比倒下的两人看着还要诡异。
她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脸。
没有泪水。
真奇怪。
父母死在了自己面前,她却哭不出来。
不仅哭不出来,还一点都不感到难过,甚至心里竟然有一丝丝隐秘的……痛快?
真奇怪。
秦漓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她竟然在笑,发自内心的愉悦。
真奇怪。
秦漓笑出了声,眼泪从眼角肆意流出,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人,秦漓笑的异常痛快,带着丝丝诡异。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幸福的家庭,温馨的午后,突如其来的暴徒,血色的尸体,以及……笑的开心的她。
为什么会觉得开心?
秦漓不知道,她看向自己的身体,白色的吊带裙上布满血污,原本完好无损的身体也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她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她笑着,也哭着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两人。
从那两人最后的表情上,秦漓找到了答案。
……
秦漓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家里。
瘦瘦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的双手,以及笑的温柔的母亲。
秦漓慢慢眨了眨眼,困惑的蹙起眉头。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阿漓,过来吃饭啦。”
母亲的轻声呼唤在耳边响起,秦漓晃了晃神,接着笑道,“来啦!”
奶声奶气的回答,她的语气中透着幸福。
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只是目光触及到母亲脸上温柔似水的浅浅笑意,秦漓将这丝违和抛到了脑后。
算了,反正也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万里阳光
“叮铃”一声。
是风铃响起的声音。
秦漓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倒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耳边是肆虐恶意的大笑。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她好像陷入了什么无限的循环中。
温馨的午后,幸福的家庭,爱她的父母。
接着,就是血色的尸体,残暴无理的凶手,以及边哭边笑的她。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秦漓脸上的笑意渐渐冰凉起来。
她看着自己伤痕累累,布满乌黑血痂的双手,起初慌乱的眼眸也渐渐冷静下来,眸色微沉。
秦漓还是想不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是她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人,想要通过这种无限循环的方式,强迫自己想起来什么。
或者说,强迫自己去面对什么一直在逃避的现实。
“叮铃”。
又是风铃响起的声音。
秦漓又一次陷入循环中。
她小小的脸庞面若寒霜,看着眼前大笑着的凶手,忽然沉声道,“够了!”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耳边的笑声并没有消失,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般变得遥远起来。
秦漓面无表情的赤着脚,踩在一片血泊中,眸色淡漠的经过了地上的尸体。
那是记忆里爱她的父母。
她同样神色淡漠的路过了大笑着的凶手。
那是她应该憎恨的人。
她走向了门口。
眼前的大门紧闭,秦漓静静的站在门前,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慢慢靠近门把。
在距离门把仅有一毫米时,秦漓的手犹豫的顿了一下。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她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陷入一场场的循环中,她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秦漓找不到自己从这里出去的理由。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厚重的大门,觉得其实就算在这里一直循环下去又能怎样?
反正门的那一边,也没有等着她回去的人。
不管是门里门外,她都是只身一人,孤独的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
既然这样,出去和继续待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对。
秦漓面露挣扎,麻木冷漠的眼眸有一瞬的清明。
不对,有人在等着她回去。
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一些很重要的人在等着她回去。
如果是假象呢?
秦漓表情变得困惑起来,如果没有人在等着自己呢?
那她不还是要独孤一人。
秦漓拧紧眉头,表情挣扎,靠近门把的手也往回缩了缩。
要出去吗?
秦漓垂下眼眸,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果然……哪怕只是遥不可及的,渺小的希望,我也不想放手。”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在赌一把又能输的多惨?
大不了,继续一个人活在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上。
然后继续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继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总会找到爱自己的人,你不会一直孤独。”
是谁在她耳旁说话?
秦漓咬着唇,眼眸变得清明耀眼起来,如熊熊燃烧的烈火般,焚烧漆黑的夜。
她伸手,坚定的握住门把,耳边肆虐的大笑声随着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吱扭”一声。
秦漓打开了门。
刺眼而温暖的阳光从门缝中映入了她琥珀色澄澈的眼眸中。
身后的房间在阳光的照射下烟消云散,秦漓缓缓从门中走出,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和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小女孩。
干净的白色连衣裙,完好无损的身体,站在阳光下时,虚幻的就像是一场梦一般,又像是脆弱的泡沫,一触即碎。
秦漓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她恢复成了大人的模样。
“你都想起来了?”
小时候的秦漓声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但秦漓能感觉到,她的解脱。
她眼角似有泪意,笑了笑,柔声道,“想起来了。”
她从来都不曾有过什么幸福的家庭,爱她的父母。
从她懂事开始,她的记忆里就充满了暴力,谩骂,鲜血,伤痕。
她的父母并不爱她。
她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意外。
母亲也从来不曾温柔的叫她“阿漓”,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歇斯底里的对她尖叫着大喊,眼中充满浓浓的厌恶。
“为什么我要生出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秦漓,你的存在就是罪恶!你就是罪恶本身!”
父亲也不会笑着抱她,他只会在喝醉酒或者赌博输了以后才想起她来,然后回到家对她拳脚相加,用以发泄自己的怒火。
无能狂怒。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被疯了的母亲锁在阁楼里。
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看不到任何的阳光和希望。
每一天每一天,陪伴她的只有泪水和痛疼,以及没有尽头的黑暗。
后来她变得不会哭了,当然,她也从来都不会笑过。
她变得麻木冷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这样扭曲的生活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同样充满谩骂和暴戾的午后,一伙惯犯强横的闯入她家,那两个人哭着求饶的模样可笑又滑稽,一点犹豫都没有便将她推出去来换自己的命。
不过幸运的是,对方似乎并不喜欢伤害小孩。
他们取走了秦漓父母的命。
看到秦漓和这个扭曲的家时,对方似乎也很是震惊,但更多的是觉得阴森恐怖。
他们把秦漓一个人扔在了家里,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面对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人,秦漓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她甚至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面无表情着,冷眼看着一切。
就好像是万丈渊下那个如同木偶般没有感情的小女孩一样。
后来这场悲剧被路过的人发现,在社会上掀起了一场狂怒的躁动,秦漓也被送去了孤儿院。
她还记得,那天阳光万里,温柔的孤儿院长爱怜的摸着她的头,笑着道。
“秦漓,人类这种顽强的生物啊,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总会找到爱自己的人,世界是如此的广阔美好,你不会一直孤独。”
院长没有骗她。
秦漓笑了出来,俯下身抱紧了眼前小时候的自己,语气有一丝颤抖,但更多的释然。
“秦漓,你找到了。”
在广阔而美好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了爱自己的人。
为了这份爱,她要变得更加强大,她要保护好爱她的人。
秦漓垂下眼眸,抱紧怀中小时候的自己,笔直的伸出右臂,语气轻浅,却又极为坚定。
“剑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锅她不背
“嗡”的一声。
剑刃铮鸣的声音划破黑暗。
问仙于悬崖上轻笑一声,眸光如月色柔和。
他与怀中的问仙剑融为一体,直直向着万丈渊飞去。
想要到达她的身边。
泛着寒光的剑刃似是能将浓稠的黑暗都刺破般。
秦漓怀中抱着小时候的自己,周围景色悉数退去,她回到了现实中。
又是“嗡”的一声。
问仙剑飞到秦漓手中。
她握紧剑柄,垂下眼眸,语气轻柔着哄道,“睡吧。”
小小的秦漓闻言抬起头,麻木空洞的眸子直直的看着秦漓,接着又定定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
她伸出稚嫩的小手,抚上了问仙剑。
秦漓眉眼一挑,静静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虽然只是心魔所化,但对于这个孩子,秦漓几乎给予了全部的耐心。
小小的秦漓感受着指尖下传来的剑刃冰凉,不知为何,这股冰凉传到了心中,就变成了灼人的热。
“你的剑,很温暖。”
她再次抬起头去看秦漓,这一次,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小时候的秦漓眉眼一弯,灿烂的笑了出来。
阳光顺着被问仙剑划破的轨迹,终于照射入了终年黑暗的万丈渊,恰好落到了小时候的秦漓的眉眼上。
耀耀生辉。
秦漓看的一怔。
小时候的秦漓笑声清脆,踮起脚伸手拍了拍秦漓的头,奶声奶气的,“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开心呀。”
“你的身边有了这么温暖的人,真是太好了。”
简朴的话语中,带着小时候的自己,对长大后的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秦漓鼻头忽然有点发酸。
她笑着抱紧了小时候的自己,语气轻柔,“嗯。”
阳光的温度有些灼人。
小时候的秦漓在这样温暖的阳光下,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却笑的越发开心。
“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过去。
修道修道,修的更多的还是心性。
但秦漓修了一百年都无法放下这段往事,这些记忆太过深刻,深刻到映入了她的骨髓,映入了她的灵魂。
甚至变成了她的心魔。
她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迈过这道坎儿。
但她错了。
原来人类为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人,真的什么都可以做到。
秦漓握着问仙剑,笑了出来。
小时候的自己彻底消失在阳光中,化为星光点点,秦漓不禁微微仰头闭上双眼,上前一步,从黑暗中走来,站到了阳光下。
“真的很温暖。”
她伸手,指尖轻轻跳跃着点点星光,这些细小的光芒在她手臂旁留恋了许久,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湮灭在阳光中,带着释然与解脱。
问仙化为人形,站在秦漓面前,同她一起沐浴在阳光下。
他看着秦漓唇角的笑意,眼眸也不由柔和下来,心却是闷闷的有点疼。
他不知道秦漓在万丈渊发生了什么,但直觉那并不是美好的事。
沉思一瞬,问仙抬手,学着小女孩的模样,轻轻拍了拍秦漓的头。
秦漓困惑的睁开眼看他,琥珀色澄澈的眸子中带着迷茫。
问仙被她这副模样逗的一笑。
“你还有我。”
他安慰的话语有些笨拙生涩。
秦漓慢慢眨了眨眼睛,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被带入了一个跟阳光一样温暖的怀抱中。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男人说的极为郑重,带着些许执拗的意味。
秦漓沉默一瞬,笑了出来。
她抱住问仙,仰头看他时眉眼微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慵懒,“那不是废话,你可是我的剑。”
问仙显然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愣了愣,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然没能得到自己预想中的温存,但这种没心没肺的语气,才是秦漓。
那个他熟悉的,让人感到安心的秦漓。
而不是刚刚那个周身萦绕着淡淡悲伤气息的秦漓。
她松开问仙,唇角扬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懒散笑意,“走吧,我们回四方狱。”
问仙看着她笑而不语。
阳光自万丈渊倾泻而下,洋洋洒洒的落到两人身上,说不出的温馨恬静。
……
秦漓显然不知道自己只是去解决个心魔的功夫,外面已经闹的天翻地覆了。
因此当她回到四方狱听徐子韵说正魔两道开战,还是魔道以她的名义先挑衅的时候,她的表情是这样的。
(⊙o⊙)
秦漓一脸懵逼。
甚至内心还有点小忧桑。
这下她是彻底洗不白了,一黑到底。
好嗨呦。
徐子韵语气清冷的安慰她,“至少现在才过了两天,还不算太晚,段洵也就是拿下了几十个小宗门十几个大宗门加上万剑一宗的三座主峰。”
秦漓,“……”
这特么叫还不算太晚???
她在回来晚点段洵岂不是要上天?!
秦漓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把段洵这熊孩子揪出来打一顿。
这么嚣张,说白了就是欠揍。
惯的他。
于是秦漓想也不想,问了徐子韵段洵的下落,扛着问仙气势汹汹的就要上门掐架,啊不,是上门找他友爱的喝茶谈心。
至于徐子韵为什么会知道段洵的下落……
那自然是郁青峰临走前告诉她的。
等到秦漓赶到昆仑遗址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凤清逸带着嵇晴雪也赶到了。
本来他们早就可以到的,但是一路上段洵设下太多陷阱,硬生生把时间拖延了两天。
你说气不气人。
好气哦。
保持微笑:)。
秦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嵇晴雪,她愣了愣,嵇晴雪看到她同样也愣了愣。
接着就是一声怒吼。
“秦漓!”
秦漓瑟瑟发抖,抱着问仙下意识就要跑。
其实她很好奇嵇晴雪和她家小徒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她也不敢问,她也不敢说。
怂的丫批。
嵇晴雪看她不说话,也不敢看自己,怒极反笑,“秦漓,你有胆子做,怎么没胆子看我啊?”
秦漓内心暴风式哭泣。
都怪晋子煜非要把锅甩给她,她都说了不想背锅了,他还非要自己背锅。
秦漓看着嵇晴雪眼中的怒火,默默咽了咽口水。
求问,如何安抚一个在暴怒中的女人。
还是在你杀了她未婚夫的情况下。
还是在你杀了她未婚夫之前信誓旦旦要把人带回来的情况下。
秦漓诡异的沉默一瞬。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要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冰渊剑主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最后,还是凤清逸出来打破了僵局。
他看向秦漓,眸色微动,若有所思。
“师尊也是来阻止段洵的?”
看着昔日不到自己半腰高的小徒弟如今已经高出自己不少,秦漓莫名有些感慨,“是啊。”
“段洵就在这上面。”凤清逸笑了出来,也不曾问秦漓为何入魔,只是待她如之前那般,“师尊要上去吗?”
秦漓点了点头。
嵇晴雪欲言又止,想到郁青峰特意叮嘱他们不要过多拖延时间,纵使现在看到秦漓有许多想问的,她也硬生生忍了下来。
以大局为重。
她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
凤清逸沉思一瞬,忽然开口,“段洵本身实力并不高,主要的兵力如今又在各个宗门,这里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人。”
秦漓,“其实我一个就足够了。”
嵇晴雪冷冷瞥了她一眼。
秦漓,“……”
这张嘴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呢!现在是该你说话的时候吗!
凤清逸看着两人之名的暗潮,无奈笑出了声,接着想到什么,面色认真起来,“天元宗的战局是最吃紧的,段洵要灭世,天元宗是第一道坎。”
“此人诡计多端,想要打倒他的真身恐怕要浪费一番功夫,师尊,既然如今你来了,不如这里就交给你,我和少谷主回去帮天元宗的忙。”
嵇晴雪闻言轻蔑一笑,终于忍不住讥讽道,“交给她?你倒是放心。”
秦漓,“……”
完蛋,她这是彻底被美人师姐给拉黑了吗?
难过。
都说了不想背锅。
要是换成别人这般冒犯秦漓,凤清逸准要第一个不干,但是想到秦漓终究是亏欠了嵇晴雪一个理由,他无奈叹气,劝道,“我相信师尊。”
“相信?我当初也信了她的话,可结果呢?”
嵇晴雪语气更是讥讽,眼中怒火更甚。
秦漓心虚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下次谁在让她背锅她和谁急!
她抱着问仙,犹豫一瞬,缓缓道,“晴雪姐,你先消消气,现在找到段洵真身事大,你要是不放心,便留下来,我们分头行动。”
嵇晴雪又是冷冷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如此甚好。”
凤清逸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给了秦漓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起身变回原形向着天元宗飞去。
眼下便只剩下秦漓和嵇晴雪两个人,气氛更是僵硬凝固,嵇晴雪冷着脸一言不发,秦漓也不敢多说话,怕更惹她生气。
她踌躇着,最终无奈叹息一声,抱着问仙剑抬脚先走一步,省的让她眼见心烦。
终究是她理亏。
嵇晴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冷若寒霜的脸庞露出复杂与懊恼。
更多的却是不甘。
她咬了咬唇,面露挣扎,最终还是跟上了秦漓,只是还未走几步,眼前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秦漓忽然停下脚步,语气微沉,“有人。”
嵇晴雪瞬间警惕起来,她刚要放出灵识探查,一股凌厉的杀气便肆虐而起。
她秀眉紧蹙,越过秦漓看向前方。
来人是一穿着黑色劲装,面容俊美,身形修长纤瘦,瞳色血红妖冶的少年。
他面无表情的执剑而站,明明气质如冰山般冷然,但相貌又太过偏向阴柔,给人一种淡淡的妖娆感,放在少年清冷淡漠的身上,说不出的惑人。
怜星掀开眼皮,淡淡扫了眼面前的两人,最后看向了秦漓。
“魔尊不去和正道交战,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对着秦漓说话时看似恭敬,语气却不带一丝起伏,听上去有些敷衍。
秦漓懒洋洋笑了出来,看着没心没肺的,“视察而已,怎么,段洵不敢出来见我吗?”
怜星眸色微冷,“魔尊来视察自然可以,但是你身后的那位,不行。”
这是要开打的节奏?
秦漓眉头一挑,笑的更加玩味,“要是我执意让她上山呢?”
怜星闻言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手中的剑却忽然劲力一扫,杀气如凝结成实体般径直向着秦漓和嵇晴雪而去。
他干脆也懒得装了,语气淡漠更加敷衍,“得罪。”
秦漓收起脸上的笑意,挥剑挡去他这一剑风,面色变得冷沉起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问仙,欲要迎敌时,一直在身后未曾开口,沉默着的嵇晴雪说话了。
她姿容清绝,眉目清冷,微微抬眸看向怜星,薄唇轻启,“秦漓,你先上去。”
秦漓握剑的手一顿,回头惊讶的看她。
嵇晴雪却越过她走向前去,正面迎着怜星,桃枝从袖中出鞘,“天元宗还在等着你。”
秦漓浑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看她。
嵇晴雪感到身后之人的迟疑,垂下眼眸,淡声道,“这次你若是再敢骗我,我必要取你性命。”
秦漓看着她清绝的背影,眸色动容,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好。”
她并不担心以嵇晴雪的实力会打不过眼前的人,于是也不再犹豫,抬脚便是速速离去。
怜星见状眉头微敛,一剑回转欲要阻拦,却被嵇晴雪桃枝一点,以无形气劲挡住,怜星被迫收剑回防,便漏了空让秦漓一冲而上,瞬息间没了身影。
他见秦漓逃脱,眉头拧紧,妖冶的赤瞳中划过不悦,欲要去追时,却被嵇晴雪一剑阻拦。
怜星冷眼回首去看身后的白衣女子,嵇晴雪毫不畏惧,淡然道,“你的对手是我。”
他顿了下,瞬息间心思百转,权衡轻重后指尖放出一道妖气去通知段洵,然后握紧了剑,面无表情的看着嵇晴雪,眼中杀意愈浓。
嵇晴雪却丝毫不退缩,她捏着桃枝的手指从袖下露出几分,泛着红润的淡粉色的指甲压在桃花枝褐色的枝干上,显得有几分怪异。
怜星不禁多看了两眼。
下一刻,他瞳孔猛地一缩,急急退后。
而嵇晴雪手中的那枯桃枝上却突然绽放出了几朵淡粉色的桃花。
她眼睫微抬,唇齿间流转着轻语,“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我一人,以桃花谷名剑‘桃枝’,可能拦得住阁下手中的剑?”
怜星冷眼瞧着她,血红的瞳中渐渐染上一抹凝重。
他径直横剑至于胸.前,剑尖之上妖气四起,锐利难当,凶狠难当,他将这样的剑对准了嵇晴雪,语气收起了敷衍,多了几分认真,“冰渊剑,怜星。”
话落,也不墨迹,干脆利落的一剑攻向嵇晴雪!
第二百四十四章 摘花令
嵇晴雪见他一剑攻来,脚下步伐闪动身姿轻盈如在翩翩起舞般行云流水,轻巧的躲开了他这一剑。
怜星的剑全然不似他那清冷的性子,虽是唤做冰渊,但剑锋犀利,其意鲜明浓烈,半点不带拖泥带水,其势目标明确,一剑出暴虐的剑气嗡鸣似是咆哮在剑尖,似猛兽怒吼,竟是天下最悍然之剑!
名唤冰渊,却剑势如火又如惊雷,没了寒冬的那份冷沉内敛,多了份肆意宣泄的狂放不羁,与他表现出来的孤傲高冷截然不同。
只是嵇晴雪手中的桃枝,也远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娇柔软糯。
她以握剑的姿势握住桃枝,在怜星又是一剑凌冽悍然迎面攻来之际,竟是不闪也不避,甚至淡然的又上前一步,右臂稍稍后摆,直接正面就要接下这一剑!
桃枝枝头微探,冰渊剑的剑尖尚距她有两尺之远,却已经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凉意,剑尖带着如凛冬的寒气,剑刃也覆上了一层薄冰,所过之处就连空气也有一瞬的凝固。
嵇晴雪见此垂下眼眸,轻声呵出冷气,“冬雪。”
一道不输于冰渊的寒霜在她话落之后,眨眼间便要覆盖到冰渊的剑尖上,怜星眼眸微眯,眸色暗沉一瞬,不得不先行使用妖气震碎了剑尖上的冰霜。
他动作只是在眨眼间停顿了一瞬,却足够给嵇晴雪一个空隙欺身上前!
早先秦漓还未走时,嵇晴雪便注意到了怜星手中的剑。
剑刃覆着薄冰,隐隐散发着冷气,怜星周围的树木花草更是被冰渊影响如同进入寒冬般凋零结冰。
冰渊是寒冬之剑,其剑意取自冰天雪地之中。
即是如此,不管双方实力差距如何,嵇晴雪便都有自信能够在剑上压制对方。
因为她所执起的桃枝,就算是取自桃花谷禁地中的那棵神树,也并不是普通的一枝。
那棵桃花树上的桃枝,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饶是如今桃花谷的谷主,当年取到的也只是下三枝而已。
但嵇晴雪取到的,却是桃树的上三枝,是桃花谷神树上真正的精华所在,能够与“飞花醉”,“莲台镜”此类至宝齐名。
桃花谷上三枝“桃枝”,远可携天地气,凝春风,夏雷,秋露,冬雪,近,则是堪比十大名剑的利剑!
这也是嵇晴雪当初冒险去求秦漓带回晋子煜的最大依仗,有这上三枝之最在手,桃花谷的谷主便不会在一怒之下取她性命。
怜星此时也察觉到了嵇晴雪手中的桃枝正克他的冰渊,他眸中冷光一闪,毫不犹豫的弃了手中的剑,冰渊被他抛到上空,怜星脚尖猛地一点地,手无寸铁向嵇晴雪攻去,嵇晴雪脚步微动欲要闪避,却不想,怜星忽然双掌聚起妖气,手指屈起似锐利的鹰爪,向着嵇晴雪面门袭去!
嵇晴雪见此面色凝重一瞬,停下躲避的脚步,也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桃枝往右挥去,竟是识破了怜星的佯攻!
计谋被拆穿,怜星只得当机立断仰面退避,重新接回攻向嵇晴雪右边的冰渊,硬生生受了嵇晴雪这避无可避的一剑。
他脚步顿了下,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手臂的黑衣渐渐被鲜血染红,怜星冷眼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眼角微挑,让他原本就雌雄莫辨的脸庞看着更是多了几分妖孽感,“你要与我搏命。”
语气不带丝毫疑问,甚是肯定。
嵇晴雪垂下眼眸,执着桃枝,沉默不语。
怜星也是沉默一瞬,忽然问道,“你与问仙剑主的关系,不是早就毁了吗?”
嵇晴雪眼睫微颤,终于淡淡开了口,“毁是毁了,我自然是恨她的,但与段洵恨着这个世界倒是不大一样。”
怜星站在原地没有动,似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嵇晴雪顿了顿,声音清冷着缓缓道,“我恨秦漓,是因她欺骗我,于我而言,桃花谷戒律和谷主之位,这种东西从来都比不得她与子煜,可她却为了这些东西欺骗了我。”
“子煜和她入魔必然有不得说出口的理由,既然这是他们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去问去阻止,只要他们一句话,只要他们需要我,便是舍了这谷主之位又能如何?桃花谷不缺我这一个弟子,但他们孤军奋战,却缺我这一个朋友。”
“可是不管是秦漓也好,还是子煜,他们都为了能让我继续当上这桃花谷的谷主,继续过安稳的日子而欺骗我隐瞒我,他们自认是为我好,替我做出了选择,但于我而言,这何尝不是一种轻视和不信任。”
“我往日里性子温和惯了,但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当上谷主的安稳日子听上去倒是不错,但倘若没有他们在,又有什么意义?”
嵇晴雪直视着怜星,眸色深远,似在透过他看向身后终年积雪的昆仑山脉,追寻着某人的身影,“我恨秦漓,是因为她这种随性妄为的洒脱性子,却要为了我委曲求全去让步,我恨她,是因为她擅自做主为我选择好了后路。”
“但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晋子煜也没有。”
“我也从来不曾背弃了他们,既然如此,我又缘何不能为她舍命一战?”
她话落,清冷的眸子中战意忽然燃烧浓烈起来,嵇晴雪执着桃枝如执剑,那看似脆弱娇柔的桃枝在她手中竟似无形利器,抽刀断水,不知会从何而下,更不知会从何而攻!
怜星静默着看她,眸色渐沉,提起了十二分精神提防。
他以为嵇晴雪是要攻过来的,做好了准备,却只听眼前身影清绝纤瘦的白衣女子轻声道。
“我也不是少谷主了,若要作为少谷主,自然是不能与你搏命。”
怜星怔愣一瞬,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这才发现嵇晴雪的身上竟是没有佩戴独属于桃花谷少谷主的桃花令!
她来寻段洵,原来从一开始就未想过要活着回去!
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出来后,嵇晴雪反而松了口气,心中抑郁之气纾解,连带着她眉目都舒展开来,语气清淡,却没了那份冰冷,似冬雪春融,带了些许暖意。
“桃花剑主嵇晴雪,在此领教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终不负君
昆仑山脉下风消雪冷。
不过须臾片刻,昆仑山脚下两人对剑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寒冬积雪之景,所过之处,步步剑痕,剑痕中剑气凌厉,直叫人心惊胆战!
怜星手中的冰渊剑上早已被“冬雪”带来的寒霜所覆盖,蚀骨的寒冰一路沿着剑刃蜿蜒而去直到覆盖住怜星握剑的手,而嵇晴雪此时也好不到哪去。
她略低头看了一眼,桃枝上开出的第一朵桃花已经颓败凋零,褐色的树枝尖端更像是枯萎了一样,败退一节。
她握着桃枝的指尖也稀稀落落的往下滴着血,那血沁在她脚下覆盖着的白雪上,正似开在雪里傲然不败的红梅。
怜星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同样也是肉眼可见的青紫冻斑,严重的地方肌肤更是已经被寒气入体直达骨髓深处,失去了知觉。
他的指尖上布满了除也除不干净的薄霜,整个握剑的手青紫相交,不见之前健康红润的颜色,而是透着苍白的沉沉死气,骇人可怖!
只是他对自己身上的糟糕的状况毫无反应,似是察觉不到疼痛般,用那只已经濒临崩溃的右手稳稳握紧冰渊剑,剑尖对着嵇晴雪,语气淡漠,“桃花谷四时剑法,我已领教其三。”
“剩下的,便只有夏景了,凛冬已至,酷夏何在?”
“早先我便听闻桃花谷四时剑法中,夏景乃是暴烈的杀人之剑,堪比天元宗剑阁三式和万剑一宗十一剑式,你既要与我搏命,又为何要唯独捏着夏景不放?”
此时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实力又在伯仲之间,若是继续拼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之局。
嵇晴雪握着桃枝的手一顿。
她抬眸看向了眼前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
他的赤瞳乍一看十分妖冶冷艳,带着几分蛊惑,但那双阴柔的眸底深处,却是沉寂已久,压得人仅是看一眼便感到要喘不过气来的寒冷冰川。
她来之前,其实先去了摘星阁一趟,问裴诗衣要了段洵的过去。
虽然千年前的事如今只剩下零星一点的只言片语,但嵇晴雪还是不难想象出当时段洵与怜星的绝望与痛苦。
失去了挚爱的人,一生都在被背叛被欺骗被利用,换了谁,不疯都难。
裴诗衣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主,见嵇晴雪要违抗桃花谷戒律,非但不阻止,还有闲心问她。
“你是怎样看待段洵这个人的?”
嵇晴雪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她说
世道本就不公,天地自古难容。不甘愤恨自堕魔道怨人间,宁成十殿阎罗不成仙。
裴诗衣觉得有趣,便又问她,“那若换成是你,又会如何做?”
嵇晴雪想也不想,干脆答道,“欺我者,叛我者,辱我者,皆是平生浮云,过往便是云烟,生死有命,人终有一死,便是大罗神仙又如何能逃?命数更是有别,天若执意要我自甘堕.落,我又怎能轻易遂了它的愿。”
“若是换成我,成什么十殿阎罗,我偏要成他天上仙。”
现在想想这番回答也有几分猖狂可笑,但这何尝不是她内心最直白的表达?
她平日里看着温和似水,但骨子里何尝又不是跟秦漓与晋子煜一般叛逆,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可嵇晴雪终究又和段洵与怜星不一样。
她所在意的人,绝不会放任她走向绝望的深渊。
心思流转间,嵇晴雪眼眸微动,她执着桃枝,微微笑了笑,轻轻开口,“冰渊剑主若是想见夏景,我与你搏命,自然是该满足你的。”
“只是有一事,我有些不解。”
怜星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嵇晴雪顿了下,问道,“你是半妖,为何要为段洵卖命?”
段洵的事她也只是知道冰山一角,过多的纠葛复杂,她并不清楚。
因此她并不知道,怜星与段洵心爱的女子,其实是从小相依为命长大的亲姐弟。
怜星垂下眼眸,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一开口,语气也是清清淡淡的,只是在陈述着事实,“昔年昆仑夺走的,是我姐姐。”
“她爱段洵,段洵也同样深爱着她,给了她这世上最温暖的温柔与依靠,于我来说,单是这一点,便足够我为他搏命。”
“你有你的原则与底线,我同样也有我的原则与底线,段洵想灭世,我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
这许是怜星说过的最多的一段话。
他心里也隐隐感到这一战已经变成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两人坚守着心中的底线,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会让步。
嵇晴雪看着他,眸色动容,脸上带了尊敬与认真,她重新握住了桃枝,昆仑终年的寒风乍变,隐有暖意袭来。
怜星感到空气中的变化,握剑的手一紧,眼中同样带上了尊重与认真,接着他剑势陡然一变,其中狠意竟是比嵇晴雪先前的“冬雪”更寒更冰!
嵇晴雪不避不躲,她执桃枝,一字一顿,缓慢而坚定的开口,“终景,夏至凋零。”
她话落,不应存在于人间的凄厉景象从她执着的桃枝中,如同天灾般骤然被释放出来!
天地变色,风起云涌。
眨眼间,凝霜似冬的空气便如烈日流火般灼热,其势焚烧天地万物的蓬勃生机!
怜星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灵气,似是要将全身的力气都抽空用尽般孤注一掷,更未见过如此威力可怕的招式。
简直像是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一样。
都说昔日桃花谷师祖临江仙是个再温柔不过的女子,她所创下的桃花谷四时剑法中,居然还藏着这般毒辣骇人,仿佛要吞灭世间一切生,灭尽世间一切存的杀意吗?
怜星手中的冰渊剑根本无法抵挡这气势浩然的天火,剑刃在一片猩红的火光中快速碎裂成了斑驳,他看到了自己的终局,却并不退避,而是执着断裂的冰渊剑,用尽全力直面迎上嵇晴雪同样用尽全力的一剑。
毁天灭地般的大火吞噬了怜星,他清冷的眼中渐渐失去光彩,握着断剑的手鲜血淋漓,面色却依旧冷觉坚定,没有丝毫惊恐慌乱和对死的畏惧退缩。
他抬眸正视着嵇晴雪,声音似从空中飘来。
“是你赢了。”
而后身影慢慢消失在漫天的火光中,冰渊剑的断刃发出不屈的铮鸣,接着,在怜星彻底消失的瞬间,冰渊剑
彻底碎了。
若是此时还有人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一定会大惊失色。
不只是为了这骇然的一式,也不只是为了怜星的消失。
更是因为此时的嵇晴雪!
只见她此时面无血色,一头青黑的乌发自根部如雪般尽数变白垂落下来,如落了一地的雪,白的灼烧人眼。
她眼中更是无光,面色平静而冷淡,甚至还维持着执那一式的手势。
大火退去。
嵇晴雪眼睫微动,一动不动,仰天倒了下去。
直到自昆仑山顶终年飘雪的黑沉天空上出现了一抹微光,白日将现,她才稍稍有了反应,嘴唇微微蠕动一瞬,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却吐字清晰,带着某种执拗的坚持。
“终不负君……”
第二百四十六章 镜花水月
从昆仑山脉一路上去,便是昔日昆仑派的正门。
断壁残垣中已看不出曾经天下唯一的修真门派的辉煌,昆仑的雪,覆盖的不仅是这些废墟,更是历史。
一片风雪中,雾气渐渐弥漫起来,雾气里泛着阴森诡谲的气息,就好似这条路给人的感觉,又冷又冰,仿佛走在阎王道上。
秦漓缓下了脚步。
她往烟雾深处督了一眼,眸光微动,竟是笑了出来。
秦漓捏了捏问仙剑坠上的珠子,缓声道,“段洵,我还以为你要躲着我呢。”
雾里传来一声轻笑,片刻后,段洵从雾中缓步而出,他依旧是一身青衫的打扮,手里握着那柄他拿了千年的扇子,朝着秦漓行礼,“魔尊,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我再见竟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他说的故意带着些许遗憾的意味,秦漓懒懒的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
段洵这个人,根本就是以灾难绝望为趣,人心就是他股掌中的玩物,操控摆布他人就是他最大的爱好。
被他玩弄的人对他越是愤恨,越是失去理智,他便越发觉得开心有趣,但秦漓并不认为这样会让他感到满足。
段洵的心是空的,他的壳子也是空的。
他活在人间,却又不想生,他沉在了阎罗殿里,却又未曾死。
秦漓手指一用力,攥紧了把玩在手中的珠子,笑道,“你来这里特意等我,就不怕死吗?”
段洵也笑着,但他的笑多了几分有恃无恐,“你不会动手取我性命,你来这里,只是为了阻我而已。”
秦漓闻言眼眸暗沉一瞬。
来之前她就听说过段洵此人狡诈,擅弄人心,如今真正意义上和他正面对上,秦漓倒是有些理解此话的含义了。
这个人,看人心的眼光太毒。
“确实,你的命不该是我来取,而是另有他人。”秦漓松开手,重新握剑。
段洵目光落到她握剑的手上,眼中冷光一闪。
雾气更浓。
他看着秦漓,折扇轻敲指骨,调笑道,“老实说,我以为今日会来对付我的是桃花谷的那位或者是你徒弟,我还为他们特意准备了好些有趣的节目,可惜了,真是可惜。”
“你还是来了……”段洵眸色微沉,语气幽深,“只是不知,魔尊如今是以什么立场来阻我的,正道的魁首?还是天元宗剑阁弟子?”
“秦漓,就算你今日阻止了我又能如何?有谁能知道是你救了正道,又有谁会信是你救了正道?”
“你回不去了。”
秦漓懒洋洋的又理了下剑坠,看着他,慢条斯理道,“你刚刚说什么了?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
段洵瞧着她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意愈深,秦漓看他终于不说话了,这才缓缓抬起了头,理顺剑坠的手指开始结印,“不过也没关系,我也没打算听。”
“你操控傀儡的术法取自魔道道法镜花水月,真巧,这个道法我也会一点。”秦漓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我这一点,和你那一点,到底谁更精通一些?”
雾气翻涌!
迷雾中似有人影绰绰。
秦漓笑着凝视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段洵,手中结印速度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只留下道道残影,“本尊的左使如此聪慧,可知镜花水月修炼到极致是如何?”
雾里似有人声传来,“自然是逆天改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秦漓唇角噙着的笑意越发深邃,她掀开眼皮,眸中冷光微动,结印的动作随之猛地一滞,“不,是似幻还真。”
“镜花水月看似可以逆天转运,但实则仍未逃出天道,既然还在天道中,就不存在改命一说,更不可能起死回生。”
“一切,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象而已。”
话落,风雪中的雾停了。
忽然间,这停滞的雾气中弥漫着的细小水滴一夕间化为锋利的刀刃,齐齐向着雾后的段洵飞去!
水刃似刀,带着秦漓的三分剑气,段洵也晓得其中的厉害,他折扇猛地一张,便又是一道雾气遮掩住视线,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有风划过迷雾,擦着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段洵伸手将脸上的血渍抹去,笑了声,“似幻还真吗?”
“只是不知这真的是雾,还是风?”
他话音刚落,秦漓转瞬再攻。
道法在她手中,便像是小儿摆弄玩具,段洵被逼的连退数米,方才险险避开了拔地而起的藤蔓和席卷天地而来的狂暴水浪。
他此时身形有些狼狈,丝毫不见之前的轻松悠闲,段洵眼中有了怒意,唇角却还勾着抹笑,手里的动作更是变得凌厉起来,毫不客气。
他折扇一张,先是数道气劲自扇中发出,逼的秦漓后退拉开距离,紧接着镜花水月之术在秦漓之前凭空冒出的巨大藤蔓间施展开来,转瞬间便借着秦漓的道法将她困在了自己唤出的藤蔓间,围困成了一个不过方寸的牢笼。
段洵站直身子,看着被死死困住的秦漓,笑了出来,“尊上说似幻还真,只是不知你如今站着的,被困着的,是真实还是虚幻?”
秦漓略一抬头,发现自己看着的竟然不是遮住了太阳,挡住了天空的藤蔓。
而是天元宗剑阁清冷的皓月,还有干净的不染丝毫尘埃的院落里,属于她那方小院的台阶。
她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了身穿天元宗白色道袍的秦绝正抱剑而立,脸上洋溢着慈祥和蔼的笑,瞧着她玩闹把身上的白袍惹了一身灰尘,眼中划过无奈,笑着朝她招手,纵容的唤着,“阿漓,过来这里,让爹给你擦擦脸上的灰。”
那是秦漓小时候的记忆里,熟悉的秦绝。
秦漓神色淡然,静静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秦绝看她没有反应,眉眼间带上困惑,甚至迈开步子靠近她,眼中露出些许担忧,“阿漓,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吗?”
秦漓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思绪,依旧不言也不动。
藤蔓外,段洵收了扇,笑的玩味,“尊上既然早已知道和我过招便不能听我说话,又缘何听我说了那么多呢?”
话落,他慢慢收紧了手,包围着秦漓的藤蔓也随着慢慢收紧,竟是要将秦漓绞死其中!
第二百四十七章 墨月剑现
段洵看着包围住秦漓的藤蔓,语气遗憾。
“似幻还真?我还以为你能带给我什么乐趣呢,真是可惜。”
“明明是个剑修,却偏要自不量力的跑来和我比试道法,秦漓,你若是早早用了剑,输的可就是我了。”
他笑着收紧手指,欲要将秦漓彻底绞死在牢笼中。
空气中似有微风浮动,段洵收紧的手指僵硬一瞬,接着他眼中眸光猛然一利,手中银扇一张,连出三式,另一手更是将数十道粗壮的藤蔓齐齐唤到自己的身前,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密不透风,坚硬无比的茧!
另一边,原本被藤蔓死死围困住的秦漓,不知何时从藤蔓枝杈的空隙里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手指指尖处凝着一团微弱的红芒,缭绕着丝丝魔气,随着主人的轻微一动,漫天的雾气,满山的山石树木,都在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秦漓便站在原地,淡声道,“幻。”
段洵已经退无可退,这一下袭来,纵使他已经做足了防御,却还是受到了一击重创,他脸色瞬间惨白侧头咳出一口
血。
他沉着气,再次瞧向秦漓,表情带了些玩味,哑声道,“幻象中叠加幻象,镜花水月原来还能这么用,真是有趣。”
此话刚毕,段洵竟是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了一柄锐利的弯月刀来,他执着弯月刀瞬息间突然贴近秦漓,秦漓未曾想过段洵竟然还懂剑术,一时间反倒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她连退几步,指尖凝聚一道剑气打在了段洵的剑刃上,却阻挡不了分毫!
这一刻,在秦漓面前,比起一个道法的修者,段洵更像是一个剑修!
秦漓见他敛去脸上的笑容,眼中杀意毕露,面色冷厉,手执黑色弯月刀,手起刀落攻势凌冽顺畅,眼中终于露出了顿悟。
她在闪躲间目光落到那柄弯月刀刀刃上刻着的“墨月”二字上,低声道,“果然。”
“千年前,荒嵊国皇室被人一.夜间全数屠尽,那人背上了四国诛杀令就此消失在人间,似从未出现过一般,他当时屠杀荒嵊国皇室时,手中执着的便是墨月。”
“我早该想到那人是你。”
先前秦漓听多了段洵是如何的心思狡诈擅弄人心,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傀儡之术,下意识便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这些上,竟是忘了一件事。
段洵身为荒嵊国的战神,可以与裘之路打的不分上下,又怎么可能不会剑术。
他见秦漓似是知晓千年前的事,也不意外,反而意味不明的笑出声,与秦漓一击相交,两人同时暂退一步,段洵扯下碍事的衣袖,手中墨月在他掌心翻转似蝶翼般灵巧,“说起来,裘之路那家伙和你交情好像不错。”
话落一顿,他感慨的叹息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去寻他喝一壶酒。”
秦漓静静的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段洵确实是个惊才绝绝的人,如今变成这番局面,不免让人心生唏嘘。
都是命运弄人。
段洵也并没有想要叙旧的意思,他收起心里最后那点残留的感慨,手中把玩着墨月,笑的漫不经心,“这柄墨月当年也是荒嵊国的国宝,长六寸五分,曾取过荒嵊国皇室之命,也曾诛过昆仑,如今也将取魔尊之命。”
秦漓抬眸看他,依旧没有握剑。
同为剑修,她自然能感到段洵这一剑出便是要个了结,她若是拦下这式,便是她胜,若是拦不下……
他看秦漓不拿剑,眼眸一暗,接着笑出声不以为意。
墨月已动,刀锋极快,发出破空之声!
秦漓略微颔首淡然看他,不躲也不避,面对着段洵这一锐利之剑,她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段洵眼前忽然凝聚出了一个真极了的人影。
那是个穿着浅青色衣裙,梳着双髻的姑娘,她面容俊俏,唇红齿润,此时正对着段洵,眉眼一弯,笑的灿烂鲜活,似夏花般绚烂。
段洵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瞳孔猛地一缩,眼中浮现出了极难置信的光芒,
他手中的墨月离秦漓的咽喉不过这一人之距,可他的刀刃停在少女的咽喉前,竟是再也进不去一寸。
那少女满腔柔情信赖的注视着他,水润灵动的眸子中满满的倒映的都是他的身影,仿佛眼前的男人便是自己的全世界般。
一如千年前的模样。
她笑着,慢慢向段洵伸出了手
“段将军,你瞧见我今日送你的扇子了吗?我在上面提了字的,你猜是什么?”
段洵眸色微沉,喉结滚动,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哪怕明知她只是幻象,却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怀中的折扇,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轻轻开口,语气缠绵悱恻,带着难以掩藏的思念,“是福禄寿喜,岁岁安康。”
秦漓的一分剑气刺入了他的心脏。
段洵踉跄一下,松开了墨月伸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哪怕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是幻觉,在即将触碰到眼前人的那一刻,他却仍是希望这是真的。
他想再次见到眼前的人,想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已经想了整整一千年。
剑气彻底钉入了段洵的心脏。
他再也站不住,“砰”的一声双膝跪地,眼里的色彩渐渐暗淡下去。
但他仍笑的温柔。
秦漓垂眸看着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她忽然叹息一声。
段洵的镜花水月已经修到登峰造极,但他同时,也是个剑修。
没有人比秦漓更明白,想要同时修习道法和剑术需要多么大的天赋和觉悟。
惊才绝绝。
却命运弄人。
她将手放到问仙剑的剑柄上,目光越过段洵看向身后的某处,缓缓道,“先前你说我明明是个剑修,却要自不量力的和你比试道法,其实你错了。”
“我来不是为了取你性命,若是用了剑,你便就真的没了活路,这场镜花水月,算是我代裘之路送你的践行礼。”
空气中忽有微风浮动。
笼罩在昆仑山上空的迷雾被风吹散,一抹微光透过云层覆到了终年积雪的昆仑,消散了些许冷意。
黑夜终退,白日将现。
秦漓,胜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还魂灯
秦漓解了段洵的傀儡之术,便先一步下山去寻嵇晴雪。
她走后不久,原本消散的烟雾又慢慢浓厚了起来。
有人影从中而起,轻咳一声,接着沉默半晌后,烟雾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似幻还真……可惜了,终究还是幻啊……”
……
秦漓回到山脚下的时候,仇楚枫和天心一剑也已经赶到。
万剑一宗最早解了困,仇楚枫同天心一剑说了结束战争的方法,两人暂时放下隔阂,一起来了昆仑山脉。
天心一剑此时正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嵇晴雪,目光触及她那如雪般白的灼眼的长发,秦漓怔愣一瞬,错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仇楚枫面无表情抱剑立在一旁,“似乎是因为灵气枯竭所致。”
秦漓急忙上前查探她的伤势,然后眉头一皱,将早先钟离瑶给她的丹药拿出来喂给她。
天心一剑全程目光都落到秦漓身上,见她身上魔气越发浓重,他眸色微动,忽然问道,“段洵呢?”
秦漓喂药的手一顿,轻声道,“留给你了。”
“我与他比试了一场镜花水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她再次探查了一番嵇晴雪的经脉,见她除却灵气枯竭外并无大碍了,微微松了口气,抬眸看向天心一剑,“我们都错了。”
错了?
天心一剑眉头微挑,用目光询问秦漓。
仇楚枫冷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困惑。
秦漓想到自己在那场镜花水月中看到的景象,无奈叹气,“我们都被段洵骗了,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灭世。”
“不可能。”
仇楚枫立即反驳,敛下眉头,“我与他共事千年,这千年里他每一天都在为这次的正魔之战做准备,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秦漓却摇摇头道,“眼见也不一定为真,段洵谋划千年,如今更是把修真界弄的天翻地覆,看似是要向这个世界复仇,其实这只是他用来调虎离山,分散我们注意力的手段而已。”
天心一剑沉思一瞬,迟疑道,“段洵隐忍千年,费尽心思蕴养了数万的死人大军,掀起正魔两道的战争,你说这只是为了调虎离山?”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唐,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惊。”
秦漓又是叹息一声,眸色复杂,“段洵围困了天元宗和万剑一宗,表面看上去放到其余宗门的兵力便少了,尤其是另外一宗两阁一谷,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解了围,空出手来救援其余宗门。”
“而其中抽身最快的便是桃花谷,如今正魔交战,桃花谷受到的波及最少,门中大部分弟子都被调出去帮忙,这样看上去似乎并无不妥,但你们不要忘了,桃花谷的禁地中,一直封印着一件至宝。”
仇楚枫不愧是和段洵相处千年的人,如今听她这么一说,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惊道,“还魂灯!”
天心一剑皱起眉头问道,“还魂灯是何物?”
秦漓跟他解释,“当年昆仑剑圣徐季阳,不单单是了不起的剑修,更是一个了不起的铸剑师,精通铸器之术,十大名剑有五把便是出自他手,据传就连摘星阁的莲台镜也是经他改良而成,才有如今威力的。”
“而还魂灯,便是他铸造出来送给临江仙的,他当年怕临江仙飞升遭遇不测,便特意花费九九八十一天炼制出可以聚魂的法器,想要在危急时刻保下临江仙一命。”
“只是不知为何临江仙飞升时并没有带上还魂灯,而是把它留在了昆仑,后来昆仑覆灭,这盏还魂灯兜兜转转的最终落到了桃花谷手里,被当做镇谷之宝埋藏在了禁地中。”
“桃花谷的镇谷之宝难道不是禁地中的神树吗?”天心一剑讶然。
秦漓,“不,那只是桃花谷为了掩藏还魂灯的说辞,神树虽然贵重,却远没有还魂来的逆天。”
“还魂?他要还谁的魂?为了调开桃花谷去禁地找到还魂灯,还如此煞费苦心,大费周章的骗了全天下的人,甚至不惜隐忍千年掀起正魔之战。”
天心一剑并不知道段洵的过去,是以他很难想象,如段洵那般阴险狡诈,心思狠毒的人,会为了谁做出这种荒唐疯狂的事来。
仇楚枫眸色一暗,缓缓道,“一个半妖的魂。”
天心一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秦漓从他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嵇晴雪,“我扰了段洵的计划,他现在必然已经在去桃花谷的路上,你若想和他做个了断,便趁着现在桃花谷的人没有回去,去禁地里找他吧。”
“晴雪师姐我会送到天元宗让瑶妹儿照看,之后我便回四方狱去,魔道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再次出来乱世的。”
天心一剑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一瞬,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问她为何要入魔,也没有问她打算做什么。
只是用行动告诉秦漓,他信她。
秦漓笑了笑,“你能和段洵做个了断,就是帮我大忙了。”
段洵留在下界始终是个隐患,他要是还在,她也放心不下去上界。
天心一剑眸色微沉,握了握腰间的剑,缓缓道,“好。”
然后当真头也不回,向着桃花谷的方向赶去。
仇楚枫看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没想到昆仑在千年后,还有如此风骨的人在。”
秦漓只是笑而不语。
……
另一边,自从秦漓破了段洵的傀儡之术后,世界各地的魔道大军便溃不成军,留在各宗的残党不过一天便彻底消失不见。
失去段洵的天魔宫也跟人间蒸发一样没了踪迹,等秦漓带着嵇晴雪回到天元宗的时候,宗里已经开始清扫战场。
最先看见秦漓的是正巧赶来天元宗的桃花谷谷主,窦涟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秦漓,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被她带着一起来的,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三千青丝尽数变白发的嵇晴雪!
“晴雪?!”
窦涟漪难以置信的叫出声,接着眼中掀起滔天大怒,红着眼瞪着秦漓,咬牙恨道,“你这孽障对她做了什么!还不速速将人还来!”
说着手下也不留情,执起桃花谷神树下三枝“桃枝”,向着秦漓凌厉而去,竟是带着浓烈的杀意!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一人足矣
天元宗山脚下因着窦涟漪的剑式发出剧烈声响,山上的人察觉到动静都惊了一下,还以为是魔道再次打来。
秦绝和沈清道带着弟子下来查看,随同的还有前来帮忙的几位宗主,一行人下了山,魔道没有看见,却是见到了一个他们更加不想面对的人
入了魔的秦漓。
先前秦漓与秦绝一战,夺了他正道魁首的名号,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都烙下了深深的痕迹,是以私心里他们其实并不想和秦漓对上。
毕竟打不过她。
就算再不想遇上,秦漓现在也真真切切的就在他们眼前,怀里还抱着一个伤势很重的人,众人心下一惊,细细看去时,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桃花谷的少谷主吗!
怎么变成了这副惨样?该不会……
众人都和窦涟漪想到了一起去,以为是秦漓终于对正道下手了,而嵇晴雪,便是她第一个开刀示威的对象。
窦涟漪看爱徒在秦漓怀里如此虚弱,更是气的不轻,手下一剑比一剑重,要把人给夺回来,秦漓蹙起眉头,抱紧了昏迷不醒的嵇晴雪,感觉到她以因为颠簸伤口隐隐有裂开的趋势,终于忍不住抬手挥过去一道剑气。
窦涟漪手中的到底只是下三枝,又如何能抵得住秦漓的剑气?
她被逼的后退数步,手臂上擦出一道伤口,落到众人眼里,更是意味着秦漓要对正道动手了!
所有人严阵以待,看向秦漓的表情不善,纷纷拿出武器。
秦绝看到这一幕眉头拧紧,走出一步到众人面前,挡在了窦涟漪身前以防她再次攻上去,看着秦漓,沉声问道,“你来作何?”
秦漓没有敢去看秦绝现在的表情,别开眼道,“还人。”
然后用灵气托起嵇晴雪,将她送回了窦涟漪身边,“你若想治好她,就去找钟离瑶。”
窦涟漪古怪的看她,一时没弄明白秦漓这是演的哪一出,冷笑道,“你将人打伤,现在又来惺惺作态装好人,秦漓,你就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秦漓眼睫一颤。
嵇晴雪是背着窦涟漪去寻的段洵,她违抗桃花谷戒律不说,甚至还私自摘了桃花令,在昆仑站到了她这一边,若是这些事被正道知道,哪怕她是能拿起上三枝的人,往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更何况桃花谷也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和睦,暗地里盯着少谷主之位的人何其多,都等着把嵇晴雪拉下深渊。
她不想让嵇晴雪成为第二个晋子煜。
秦漓瞬息间心思百转,眼角的余光最后看了眼紧闭着眼的嵇晴雪,忽然唇角一勾,恶劣而邪肆的笑了出来,“这样也很有乐趣不是吗?”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对她出手,昏过去之前脸上的表情可是精彩的紧,就是可惜,窦谷主真应该看看你这爱徒泫然欲绝的表情。”
“够了!”窦涟漪气的浑身颤抖,心疼的抱紧嵇晴雪,看着秦漓的表情目眦欲裂,“你这孽障!晴雪她是那么信任你,即便是你入魔她都还愿意选择相信你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呢?你竟然如此对她!”
秦漓没有说话,只是笑而不语,看上去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的模样,更是让窦涟漪气的双眼通红,恨不得杀了她才能解气。
跟着秦绝和沈清道一起来的正道听到秦漓如此玩弄人心的话,也是气的不轻,心里对她更是厌恶,就连原先觉得她入魔可能另有隐情的人,现在也是失望透顶,看着她连连叹气。
秦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缓缓道,“既然人已经送到了,魔尊可还有事?”
听到秦绝说出“魔尊”二字,秦漓心尖猛地一紧。
说出那番话后她更不敢去看秦绝,秦漓垂下眼眸,脸上笑的懒散,手指却不由自主的死死握紧了问仙剑,“无事。”
话落,便是要走。
“剑圣大人,你就打算这么轻易把她放走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听起来咬牙切齿的,怕是恨透了秦漓。
“就是就是,既然她人都来了,哪有轻易放走的道理,此时不诛魔更待何时!”
“虽然这孽障是剑圣大人的骨肉,但她现在已经自甘堕.落,自封魔尊,毫无廉耻之心,还望剑圣不要有失偏颇,一时不忍将这孽障放走!”
“没错,剑圣大人,现在她就一个人,正是我们诛魔的好时机啊!绝不能就这么把她放走!”
讨伐秦漓的呼声越来越大,其中不乏一些天元宗的人,窦涟漪抱紧了嵇晴雪,看他迟迟不出剑,蹙起眉头不满道,“剑圣大人该不会是心软想要放走她吧?您这样做,怕是不好向正道交代!”
秦绝被逼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不做出决断。
他沉着脸,眼中已经有了怒气,却还是没有动。
秦漓握剑的手一紧,垂着眼眸若有所思。
当年的徐季阳,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被所有人一字一句,逼迫的不得不做出选择,为了正道和大义,亲手斩杀自己的一双儿女。
只是可惜了,她不是徐子虚,而秦绝,也不是徐季阳。
沈清道还是不信秦漓当真会如此对待嵇晴雪,见众人要逼迫秦绝出手,他顿觉无力的同时又感到很是凄凉,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沈清道刚要开口为秦绝开脱,眼角的余光看到秦漓的动作,顿时面色一惊,眼中闪过错愕。
“阿漓,你!”
他话还没说出口,秦漓先笑了起来。
她手中问仙已经出鞘,锋利的剑尖泛着寒光,只是看上一眼便令人如坠冰窖,凉入骨髓。
众人一惊,更是慌乱。
“秦漓她要出手了!”
“快,快结阵迎敌!她只有一个人!”
秦漓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笑意越发深邃,唇齿间流转着抹玩味,“我只有一个人?”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话落一剑出,快到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众人吓得屏住呼吸,脸色煞白毫无血色,都以为自己这一剑是必死无疑了。
却不料,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反而是耳边炸响了一道震天撼地的轰鸣,接着便传来了山石倒塌,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宗人畏惧的睁眼去看。
只见秦漓身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山,竟然被她一剑夷为平地!
她身后的山峰被剑气削出望不到头的空地,凌厉而斑驳的剑痕肆虐,空中巨石不断坠.落在她身后,遇到秦漓时似是被她的剑气所慑纷纷避开了她。
秦漓便站在这满天碎裂的巨石中,问仙剑尚留着几分冷锐的剑气,她眸色平静淡然,笑着道。
“现在,你们还要在此地诛杀我吗?”
第二百五十章 幽谷深处
正道最终也没有留下秦漓。
秦绝不出剑,他们骇于秦漓那一剑的威力,就更是不敢动,只能眼睁睁的把人放走。
秦漓到最后也没敢去看秦绝脸上是何表情。
问仙察觉到她心绪的波动,语气担忧,“阿漓,你没事吧?”
秦漓顿了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淡声道,“无妨。”
本来,她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回头。
……
另一边,段洵来到了桃花谷的禁地。
他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走在这因为他那数万魔道大军突然来袭而变得寂静无人的桃源中,明知道秦漓大抵是猜到了他真正的目的,天心一剑此时可能已经追来,他也毫无慌乱之色,只是缓步向前,神色轻松淡然,眼中带着难以掩藏的期待激动。
段洵怕死,就连算是最熟悉他的仇楚枫都以为他是贪生之人,修炼傀儡之术更是为了把自己这条命很好的掩藏起来。
毕竟这天下何人不想杀他呢?
但此刻他这般闲云信步的走在桃花谷中,若是落在旁人眼里,不会有一个人觉得他是一个怕死之人。
他目光落到了桃花谷禁地中,那棵传说中的神树上。
但他也仅仅只是略看了一眼,便毫不停留的掠过神树,向着桃花谷更深处的幽谷走去。
这处幽谷存在了千年之久,到了夜间,便是连星光都无法透过谷里的黑暗,据传这里曾是临江仙还在昆仑时,被罚面壁思过的地方。
段洵不带丝毫犹豫的踏了进去。
这一入,他仿佛是进到了另一处截然不同的世界,幽谷内十分昏暗,不见日月星辰,就连谷口的日光都只能堪堪照到距离出口不到三寸的地方。
没人知道幽谷到底有多长,里面又有什么东西,但段洵却仿佛早有准备,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枚鲛玉,玉石的光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清冷,隐隐泛着寒气,在幽谷内闪烁着轻微的光芒,环境越是昏暗的地方,它便越是明亮。
段洵拿着鲛玉,不消片刻便看清了幽谷中的地形,这幽谷对他而言,再无什么秘密可言。
幽谷说是山谷,其实只是一个大到惊人的山洞,只是从外面看时被桃花谷的山石和错落的枝蔓掩盖着,瞧着就像是一处被树荫庇护的山谷,里面放着数不清的桃花谷宝物,倒是有几分藏宝洞的意思。
在鲛玉的照耀下,段洵很容易就看到了山洞内的山壁尽头,有一处爬满了青藤的地方,他眼眸一暗,快步走了过去,以道法将这不知存在多少年的青藤烧毁,露出了密不透风的青藤后一条极为狭长的密道来。
那是一条细窄的小道,山壁上已经爬满了青苔,显得小道有些阴冷潮湿,有些山壁甚至还残留着人工雕琢的痕迹,在这处幽谷中静静的待着,度过漫长岁月。
段洵往望不到尽头的小道里看了一眼,眸色微动,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
他看也不看周围堆满的秘宝,毫不犹豫的径直踏上小道向着山洞更深处走去,山道幽暗,段洵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眼前才终于豁然开朗,重现光明。
这才是真正的,桃花谷内要隐藏的禁地。
小道后通着的是另一条走出山洞的路,外面连接着真正的幽谷,正所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阳光散落于草地上,透过湿润的空气,折射出不同的光晕斑斓,落在地上自是一番绚烂的色彩,清风不时吹过,粉色的桃花瓣便被吹的扬起散落,如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飘散在空中,暗香浮动。
幽谷仿佛被人停止在了春季,不管外面如何变化,这里的桃花永远也开不败,段洵抬起头,发现这处宛若世外桃源的幽谷,大约有一半都被外面那棵巨大的神树覆盖着。
此情此景颇为壮观绚丽,饶是段洵此时眼中也不由划过一抹惊叹。
他收起了手中的鲛玉,细细打量着山谷,思忖半晌,最终抬起脚,向着神树的方向缓缓走去。
走的近了,段洵才发现在巨大的神树下竟然掩藏着一方石台,只是石台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太过明显,几乎要被周围茂密的花草掩盖不见。
说是石台其实也并不准确,因为等他凑过去看时,发现这石台实则是某种妖类的尸骨。
尸骨大到惊人,露出土面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但不难管中窥豹推测其主人生前时的威风堂堂,而且从形状来看,暴露出来的尸骨竟是与龙角有几分相似!
段洵忽然想起了千年前在正道中,一直有个很是有趣的传言。
千年前,妖族昌盛不逊色于人族,也不只是像现在这样偏隅在凤岐山一脚,而是遍布四国之内,以如今处在凤岐山不远处的东海最为繁华。
而当时的东海之主,也就是千年前的妖王,也不是现在的凤凰一族,而是龙族。
妖族所说的龙与凤,并非传说中的神兽,而是得了它们几分血脉,外貌类似于这些神兽的妖类,但即便只是几分血脉,也足以令他们呼风唤雨,威力无穷。
只是威力越大的妖族便越难诞生子嗣,千年前的妖王,便是出现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位龙族类的大妖。
他死之后,凤凰一族才开始继任妖王之位。
世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这位传说中的大妖没有在世上留下自己的子嗣,但段洵却是有几分猜测的。
传闻说,这位妖王爱上了一名人族的女修,求而不得之后,便断了红尘。
而这名女子,在传闻中,唤做临江仙。
徐子虚也曾提到过,昔日临江仙游历天下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身边跟随了一名疑似龙族的男子。
段洵垂下眼眸,伸手抚上龙角,纵使千年已过,他仍不难在这具尸骨中感到一股骇然的妖力。
想来千年前的这位妖王,曾经也是名惊才绝绝之人。
千年前段洵不曾有幸见过龙族的这位妖王,他的消失在当年可以说是猝不及防,消失后一星半点的踪影都再也寻不得,现在回想起来,他消失的时候,不正是临江仙飞升而去的时候。
没想到千年后,他竟然在临江仙曾经居住过的桃花谷,有幸见到了他的尸骨。
他特意将死后长眠之地选在这里,是想守护什么吗?还是在追求着什么人的身影?
世人都说他断了红尘,但此刻段洵却觉得,他哪里是断了红尘。
分明是此生不渝,只为一人。
他微微垂下眼眸,忽然轻笑出声,感叹道,“倒也是个痴情的人。”
然后目光落到龙角破土而出的地方,眼中带上几分热切。
段洵迫不及待的半蹲下去,似是要想在这位妖王的埋骨之地,寻找一样东西……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昆仑风骨
段洵还未来得及扒开这埋了约有千年的泥土,便先察觉到了一股凌厉而带着肃杀之气的剑气。
他极为敏锐的掷出手中折扇,同时从原地退了开来,缓慢抬眼,打量起了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墨衣的剑修不知从何而来。
他似是踏风而来,又似行云而至。
幽谷中的山水桃花自段洵眼中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剑修背上的两柄泛着杀气的奇异大剑,重剑寒沉,轻剑锋锐。
剑修眸若寒星,他修长瘦削的右手缓缓握到了背上的重剑。
段洵见此微微眯了眼,蓦的笑出了声,“天心一剑,你果然来了。”
天心一剑闻言分毫不动,脸上表情冷沉淡漠,他面对着段洵而站,只是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
天剑泛着寒芒的剑锋直指段洵的咽喉,天心一剑清冷的声音随之而来,“段洵,我来取你性命。”
段洵闻言也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折扇,那扇子并未能近天心一剑的身,而是被他一道剑气打落在一旁,砸在了远处的石碓里,倒是完好无损的远离了战场。
他的视线在折扇上顿了一瞬,接着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多看。
他清楚天心一剑的实力到底有多么强悍,他为剑而生,本就极为有天赋,如今更是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此道,在剑道上想不登峰造极都难。
段洵瞧着他手中的天心一剑,忽然感慨道,“许久不见,剑主的修为似乎越发精进了,若非这世上还有个秦漓,恐怕这年轻一代的正道第一人,剑道的第一剑,都早已是你的了。”
天心一剑听了就和没听到一样,或者说他干脆就没有在听段洵说话。
段洵活了千年,见过太多自称是昆仑传人的昆仑弟子,每一个都心心念念想着昔日昆仑的荣光,忍不得旁人说一句“不行”。
对这些人,段洵从未正眼看过。
他虽然极为厌恶憎恨昆仑,但某种意义上,他其实也是敬佩真正的昆仑的。
像是徐子虚之辈,这些昔年昆仑一派嫡支的门人是如何被世人敬仰,如何天赋惊人,而昆仑派本身又是如何的峰高纵使如此,他们还在时,心中重的从来都只有自己脚下的大道,又何曾在意过所谓的“百宗之源”,“万道先祖”这般的名头?
真正的昆仑中人不曾在意这些,方才为正道之首,而后来在意的人,反倒是落魄。
段洵亲眼见证了昆仑的繁荣与毁灭,这其中固然也有他在推波助澜,但亲眼看着昆仑千年,传至最后,竟无一名弟子承下昔年昆仑的风骨,他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唏嘘。
而天心一剑这个从未在世人面前主动提起过自己是昆仑传人,也未曾将自己与那个曾经辉煌过的昆仑绑在一起,认了个连三流都算不上的半吊子师父一辈子,甚至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什么“剑道第一”,“正道魁首”,直白到近乎令人觉得可笑的剑修,在段洵眼里,反而是如今世上唯一一个还能配上“昆仑”二字的昆仑传人。
只可惜,既是昆仑中人,便注定为敌。
段洵从衣袖中抽出了墨月,看着天心一剑,云淡风轻道,“秦漓用镜花水月从我这里看到了桃花谷真正的禁地所在,你要来,嵇晴雪身为少谷主却未和你一起来,让我猜猜看,她和怜星的比试,到底孰胜孰负?”
“怜星不曾来寻我,桃花谷的少谷主也未现身,我猜,是怜星输了。”
天心一剑闻言淡声道,“冰渊剑主确实是值得敬佩的剑修。”
段洵轻笑出声,“怜星自是极好的,他虽是半妖,但作为剑修,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只是可惜了,若他不是半妖,便绝不会止步于此,半妖在这世上,终究是无立身之地的。”
天心一剑看着他,缓缓开口,“既然知道半妖在这世上没有立身之地,你又何苦特意费尽周折,利用魔道大军空出桃花谷,来到禁地欲要用还魂灯把那半妖的魂唤回来呢?”
天心一剑提起还魂灯,段洵的表情终于变了。
但他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轻笑道,“我还以为秦漓只是知道我要来桃花谷,没想到她竟然连还魂灯也看到了。”
“镜花水月,似幻还真……是我小看她了。”
天心一剑冷声道,“你小看的不止是她,你小看的是所有人。”
“段洵,你是否觉得自己足够聪明,聪明到这天下人都活该被你摆上棋盘肆意操弄?”天心一剑声音冷的似是能淬出冰来,“这是人间,是万物共生之所,天下不是你的棋盘,人也不该被当做棋子。”
“你下了一辈子的棋,自认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但实则不然,在你眼中的棋子,其实从未按照你的意愿行事,驱使他们前进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本心。”
段洵闻言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遵从自己的本心吗?可笑,这天下条条框框太多,世上真正能做到一辈子将自己坚守的信念贯彻到底的,又能有几人?”
话落,段洵手中墨月刀锋如箭,眨眼间便迫于天心一剑面前!
天心一剑回剑欲挡,却在刚碰上段洵墨月刀刃的一瞬间,被他以道法赋予在刀刃上的落雷之术电的措手不及。
他握剑的手被猛地麻痹一瞬,暂时失去了知觉,使得他握剑的手力道松了几分,只是这一瞬的空隙墨月便已经如蛇随上,在天心一剑握剑的手臂上狠狠划下一道血痕!
天心一剑迫不得已后退一步,他退这一步,引得段洵目光落到墨月刀刃的血渍上,笑了出来。
他忽然道,“当年摘星宴,我本意并非是取葛青道人的性命,而是潜入摘星阁去查我想要的东西。”
“葛青当年杀我所爱,我找了他那么多年,但他一直把自己藏得很好,后来他捡到你更是几乎消失在了这个世上,一直密不透风的保护着你,你的存在竟是连我都瞒了过去,而摘星宴,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心情杀他报仇的时候。”
“可他偏要自己撞上来,你与秦漓当年在摘星阁闹出的动静不小,葛青怕你暴露出自己是他徒弟的身份而被我盯上,你师父他可当真是在乎你啊,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主动现身求我杀了他,好保你无忧。”
“该走的时候不走,既然他执意把命留下,我也没有不拿走的道理。”
他说着一顿,笑了笑,“关于葛青道人其实是被我所杀这件事,其实桃花谷的谷主窦涟漪,在当年事发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天剑与心剑
“我当日取走葛青的性命,恰巧被窦涟漪看见了,只不过在我告诉她我的目的是还魂灯以后,窦宗主便做了一个很有趣的决定。”
“还魂灯可以从万物中重新唤回已经消散的魂灵,此等逆天改命的神器,窦涟漪自然是舍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以她和我做了笔交易,她不告诉世人葛青死亡的真相,我也不告诉世人还魂灯就在桃花谷中。”
“说到底在窦涟漪的眼里葛青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甚至是不值一提的三流修士罢了,牺牲他一个人保全桃花谷的秘密,对于窦涟漪来说不亏,她便也同意做了我的帮凶。”
天心一剑显然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样的一出真相,他握剑的手忍不住吱呀作响,段洵见了,笑了笑,继续添油加醋。
“窦涟漪为了还魂灯瞒着你葛青的事,对他的死视而不见,你现在却还要帮桃花谷守住这方幽谷,守住还魂灯,有趣,真是有趣的紧,也不知道你师父流在摘星阁的那点血,她有没有帮忙擦干净呢?”
天心一剑沉默着。
他的手死死攥着剑,指节因为力道太大泛着没有血色的白,指尖甚至也沁出了血来。
是人都有弱点。
而天心一剑唯一的弱点,便也就只有葛青道人了。
那个在段洵眼里,连三流修士都算不上,甚至不配念出“昆仑”二字的昆仑传人。
段洵笑着瞧了一眼看似被他说动的天心一剑,只是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起来,眼眸中闪过一道冷芒。
天心一剑抬起了眼。
他执着天剑,神色恢复一片淡然,缓缓道,“我懒得去管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问你一件事,我师尊葛青道人,是你杀的吗?”
段洵察觉到危险,微微眯起眼,他惯来说谎成性,十句话有九句话都信不得,但在这一刻,在配得上“昆仑”二字的天心一剑面前,他却不想说了。
他笑了笑,道,“是。”
天心一剑又问,“你是否当真存过灭世之心,要置我等于万劫不复之地?又是否当真覆灭过昆仑众人?”
段洵眯着眼,脸色沉了几分,却还是含笑道,“是。”
天心一剑闻言,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另一把剑。
这是段洵第一次见着天心一剑同时握着他的两柄剑对敌。
眼前的年轻剑修眉目清冷淡然,说出的话也是不徐不疾,但就是在这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中,段洵听出了万千颤栗杀机!
他道,“那就没错了,我要杀你。”
天心一剑为两把剑。
一把天剑长而厚重,一把心剑短而锋锐。
如今,同时执着这两把剑的人寒眸微抬,只是一眼,段洵便感到了彻骨的凉意。
他在第一次知道天心一剑的存在时,便隐隐预感到,以天心一剑的性格,他将成为他一生最难对付的宿敌。
天心一剑。
天剑和心剑相辅相生,单是其中一柄便有一剑抵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之力,若是有两柄剑呢?
段洵还是荒嵊国战神的时候,曾率领荒嵊万军于战场奔驰,披甲戴月酣战淋漓,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那时候的他没有拜入修真门派,只是看了些道法法门,领悟了些简单的心法,结合了自己的墨月,反倒是悟出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剑道。
可以说,段洵的剑道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中,是在尸山血海里悟出来的,虽然比不得那些剑修一剑霹雳凌云,但他刀刃上的喋血战意也使他成为了四国内人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战神。
段洵嘴里总是说着怕死怕死,可他见过的死亡却比这些修士要多出数倍,他一生打过无数场仗,哪怕是在最深的绝境中,他也不曾感到过丝毫胆怯。
从战场中的万千尸海里,浴血走出的男人,又怎会是怕死之人?
他说自己怕死,只是因为自己还不该死。
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尚未完成,怎可随便死去?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天心一剑,他却从骨子里生出了惧意。
这可不妙。
段洵笑出了声。
未战先怯可是大忌。
桃花谷是施展道法最佳的场地,段洵右手握着墨月,左手张开在空中不过轻微施展,幽谷里的泥地便如流水般涌动起来。
段洵左手指向天心一剑,轻声呵道,“去。”
那泥土瞬息间迅速凝结成了无数道尖锐的土锥,转眼间便向天心一剑一冲而去!
天心一剑天剑脱手,心剑清啸长吟那泥土凝结成的土锥尚未能到他身前三寸,便先在空中猛地一滞,天剑旋转而上,那数道土锥便在段洵眼前化为齑粉。
段洵眸色微变,毫不犹豫的避开锋芒,同时墨月一刀向着身后挥出。
天心一剑原本还在奇怪段洵为何向着相反的方向挥出一剑,直到他听到了一声龙吟。
幽谷中的大地突然一阵剧烈颤动,泥土猛的翻涌起来,原本埋在土里的龙骨此刻竟是全部都暴露了出来!
段洵一手出神入化的镜花水月之术,在这一刻借由墨月经年累月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浓烈杀意运用到了极致,他将墨月剑刃上残留着的所有怨恨绝望以及杀恶皆投在了庞大的龙骨之上!
仇恨与杀戮使得这具因法术而被强行唤醒的骨龙十分狂躁,它浑身上下带着暴虐之气,从泥土中爬了出来,墨月供给它的嗜血弑杀构成了它的灵脉,段洵用魔气给它动力,骨龙因此得以升天,其庞大的身躯遮天蔽日,整个幽谷顿时被它笼罩在一片阴暗下。
它对着幽谷内的两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气。
段洵并不指望这条骨龙可以斩杀天心一剑,他需要的只是拖延时间,让他得以暂时脱身。
他还没有找到还魂灯。
只是段洵并没有来得及走出幽谷内神树树冠的范围,便先听到了一声铮鸣。
他心下一惊,回头去看,便见天心一剑双眸清明,他双手执剑,挺起背脊正面对上骨龙,毫无惧色。
段洵微眯起眼,忽然发现那骨龙竟然在空中停滞着一动不动,几乎都要化为石头的尸骨上,隐隐泛着寒气,覆着薄冰。
他正觉得奇怪,便见那只巨大的,承了墨月所有煞气的骨龙,在他计划中原以为可以留下天心一剑一段时间的庞然大物,竟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被风一吹,瞬间化为了无数的冰晶飘散!
天心一剑便站在这漫天的冰晶后,执着双剑,抬眸淡然的看向段洵,一字一顿,缓缓道,“我说了,今日,我要杀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棋局终了
天心一剑乃是昆仑寒剑
于剑冢中终年不化的寒雪淬炼而成,修炼到极致,一剑甚至可寒天地。
这是段洵第一次看到天心一剑拿出自己的剑意对敌。
与昆仑的终年积雪般,寒入骨髓的剑意。
有碎冰落到段洵的眼睫上,他仰起头,旭日仍挂在高空,光芒万丈,可这幽谷的天却无声无息的冰凉了起来,好似天心一剑的剑意冻结了这天冻结了这地,甚至就连空气中的水汽都被他的剑意冻结成了冰。
段洵停下了脚步,看着恍若被冻结的天地,眼中露出抹若有所思。
天心一剑极少拔出心剑,据说心剑出,必见血,他原以为这只是被夸大的传言而已。
现在看来,这传闻原本是真是假暂且不知,但落在天心一剑的手里,便是假的,也让他变成了真的。
他之前,竟是一直压抑着自己真正的实力,甚至连剑意都未曾用过,便已经有一剑挡千军的威力了吗?
那他此时动了真格,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段洵极为慎重的再次看向了天心一剑。
天心一剑也同样看着段洵,重新握好了手中的两柄剑。
葛青道人剑术并不精湛,能教他的不多,他的剑招都是自己凭借昆仑残页自行悟出,并没有名字,唯有“天心一剑”这一个世人赋予他的名字。
段洵第一次极为郑重的握紧了手中的墨月,墨月刀刃似弯月,他轻弹刀刃,听着墨月发出凄厉的嗡鸣,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那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酣战淋漓的荒嵊战神。
那些段洵以为自己早就丢掉的,甚至遗忘了的血气与战意。
堂堂正正,以剑刃对剑刃,属于剑者的血气与战意。
段洵视线凝起,在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将一切背负着的统统都抛到脑后,他现在只想去应下天心一剑这一战。
他道,“来吧。”
天心一剑确实是个为剑而生的天才,更是一个忍耐力远超常人的天才。
段洵以道法混于剑术中与他对战,天心一剑可以斩断山石,却不能断雷电,但他不过只是被刺过一次,第二次,他便能面不改色的无视雷电之术带来的麻木与痛楚,而第三次他便能在段洵施展雷电之术之前便断了他的道法,提前用天剑重创墨月!
与天心一剑这样越战越勇,在生与死的对战中还能保持清醒不断磨练自己进步的人为敌,实在是太过可怖!
而这样的人,如今这方世界,还不仅仅只有一个。
诸如秦漓。
段洵忍不住去想,这个世界有了这些人在,今后会何去何从,最终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他忽然笑了出来。
无论终局如何,他怕是看不见了。
天心一剑剑锋坚定,墨月在重剑力挽狂澜的威力下轰然崩碎,心剑如电光闪现,直刺段洵的胸膛!
剑刃毫无停顿,没有丝毫犹豫与迷茫,径直的穿胸而过,段洵想要伸出手去挡,但除却将他的双手也在这剑刃下被割的血肉模糊以外,他根本无法撼动这一剑势的分毫。
天心一剑手中的心剑,最终穿透了段洵的心脏。
他低下头,唇口刚启,喉头便是一口血涌出。
这一剑是在太过厉害,断的不仅是段洵的心脉,还有魔气和五感。
他整个人,都在这一剑里,被冰冷的寒气所侵蚀殆尽。
段洵缓缓伸手,抓住了天心一剑的剑刃,他咳出了血,喉头被寒意冻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用尽力气,将胸膛中的剑刃,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抽了出来,刀锋几乎刮裂了他的手骨!
鲜血顿时淋漓一片,散落一地,如秋日火红的枫叶般,灼烧人眼。
段洵踉跄几下,捂住胸口,勉强站直了身子,死死咬牙未曾发出一声痛呼。
他还不能倒下。
天心一剑看着垂死挣扎的他,忽然道,“你想要用还魂灯唤回那半妖的魂,可你就算唤回了又能如何?人已死千年,尸骨也已腐化,空有一魂,你又能拿她如何?”
“段洵,荒嵊国的一代战神,秦漓和我说了你的过去,你是从战场上厮杀而归的男人,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怕死?”
“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怕死,为了活命不择手段,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弱之徒,瞧不起你轻贱你,你也从不为自己辩解。”
“你就当真,宁可背负上永生永世贪生怕死,懦弱胆小的无耻之名,也要再见她一面吗?”
段洵原本已经涣散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收紧,他盯着天心一剑,逼迫自己发声,用破碎不堪的沙哑声音问道。
“天心一剑,你幼时因战乱家破人亡,后又因摘星阁批命孤独一生,最后因桃花谷隐瞒彻底孤亲寡缘,甚至就连我这个仇人都迟了那么久才找到”
他话落一顿,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就不恨吗?你就不觉得,这个世道真是荒唐又可笑,没有丝毫存在的必要吗?”
天心一剑垂眸看他。
他缓缓开了口,“从未。”
“这世道终是还有像秦漓这样的人存在,也就算不上荒唐可笑,更算不上无可救药。”
段洵睁大了眼,忽然仰天大笑出声。
他笑够了,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眼里有了狠意,哑声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天心一剑,我们道不同,终是不相为谋。”
“你不会懂我,我也不需你懂,你不觉得这世道荒唐……我却也不想死!”
他话落转身欲逃,天心一剑却也未曾去追。
因为下一刻,段洵便因体内灵脉全部被剑刃上的寒气冻结而再也走不出一步。
心剑冻住的,不仅是表面,更是体内的五脏六腑,气血筋骨!
段洵终是跪了下去。
血从他的胸口肆意流淌而出,滴落到乱石堆上。
他看见了先前砸在石头上的那柄折扇。
段洵想,也许从一开始,他便真不该走这一步棋的。
还魂灯,还魂灯。
他当年早就该听她的话,将她远远的搬离自己的棋盘,千万不要靠近了,又让她扰乱了自己的棋局。
只是可惜。
面对她,他终究是舍不得,心软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落子无悔
遥远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段洵似乎又看到了荒嵊王府内,那姑娘不小心弄乱了棋盘,睁着双水润灵动的眸子,装着一副无辜的模样问他,“段将军,你这次出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话落,她笑了笑,似漫山遍野的夏花绚丽绽放,缭乱人心,“等你这次回来了,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情。”
他似乎在说,“我这次出门,你便不要在等我了,带着怜星一起回东海去吧,你们已经自由了,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死。”
那姑娘忍不住瞪大了眼,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吓得快要哭出来,委屈道,“段将军不下棋了吗?”
他说,“不下了,下棋没意思,不如以后换你带我游历山川湖海,我也想去见见东海的景色。”
棋盘坠地,棋子散落一地。
姑娘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他也笑了笑,笑意温柔似水,问道,“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知道这句话,几乎用尽了一辈子……”
段洵缓缓阖上了眼。
他终是没能等到那句话。
天心一剑注视了对方良久,直到确认段洵并没有耍花招,这次躺在地上的便是真人,已经被他一剑夺了性命,他方才微叹了口气,收剑回鞘。
年轻的剑修悄无声息离开了幽谷,一如他当时悄无声息的来,只是这次,空气中留下了他的些许轻叹。
“秦漓说的没错,确实惊才绝绝。”
却也终是,命运弄人……
幽谷内,浑身上下几乎透明却又泛着绚烂金光的鸟儿见到了结果,拍着翅膀便要先回四方狱向秦漓汇报去。
天心一剑此时正想着秦漓和晋子煜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他心里多少会有困惑,却绝不会去质疑他们。
无论秦漓现在想要做什么,无论她现在是何立场,他都相信,她的心还走在浩然正道上。
正魔大战已经结束,他身为秦漓的朋友,现在要做的便是静静等待,等待一切水落石出之日的到来。
倘若在这之前秦漓要借他一臂之力,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秦漓将段洵交给了他,是因为她信赖他。
同样的,他也信赖秦漓。
他们是朋友。
……
秦漓此时已经回到了四方狱的最深处。
她拿回了自己的心魔,亲手斩杀了自己的心魔,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她心无迷茫。
徐子韵站在她的身旁,同她一起望着四方狱最深处魔气翻涌的悬崖深渊,淡声道,“你再下去,便真就没了回头的路。”
秦漓手指摩挲着问仙剑柄上的纹路,笑了笑,“我本就不打算回头。”
“自己做出的选择,哪有半途后悔的道理?”
徐子韵看了她一眼,沉默半晌,终是没有说话。
她时日无多,能帮的,也就只是到此为止了。
就是可惜,等了千年,终究没能看到哥哥沉冤得雪的一天。
徐子韵看着秦漓纵身跃入万丈深渊,透过层层弥漫的魔气与迷雾,不见一点身影。
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有心脏在跳跃,满满的,没有丝毫空洞。
不过也好,至少这世上,终是有人继承了哥哥的遗志,她这千年的等待,也就不算彻底蹉跎时光。
阳光隐隐透过四方狱上空终年的烟雾,洋洋洒洒的落到地上,落到了徐子韵浅笑如月的眉眼上。
女子再没了平常的清冷,眉目间带着释然与轻松,她面对着深渊而站,忽然轻轻开口,“等将秦漓送到上界以后,你陪我去天元宗一趟吧。”
“离家千年,我现在,突然想回家了。”
仇楚枫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他听了徐子韵的话,眸色一暗,哑声道,“好。”
“我带你回家。”
……
秦漓再次来到了深渊底部,魔族阵法残留的地方。
这次她按照徐子虚的记忆,唤醒了阵法,那三块巨石感受到秦漓身上的魔气,发出阵阵嗡鸣,引得四方狱底部天摇地动,魔气在三块巨石间流转,竟是缓缓将巨石的阵法连接到了一起。
秦漓看着启动的阵法,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站到了三块巨石的正中间。
魔气越发浓郁,秦漓脚下突然一阵红光大现,接着慢慢裂开了一道可以让一人通过的裂口!
原来这竟是一个传送的阵法。
就是不知,这阵法连着的,是地狱,还是通往上界的道路。
秦漓微微眯起眼眸,盯着脚下的裂口,眸色微沉。
徐子虚和晋子煜只是研究出了通往上界的关键便是启动阵法,但他们从未成功启动过阵法,更不知道启动阵法后,会发生什么。
说到底,这个方法也只是那两人的猜测而已,是真是假,是希望还是绝望,一切都是未知。
秦漓垂下眼眸瞧着脚下裂开的那道翻涌着玄雾的口子,其中散发出的庞大魔气,光是在上面看着便令人想要退避三舍,遑论主动靠近。
狭窄的裂缝中还隐隐传来妖兽的咆哮,又夹杂着凄凄泣鸣声,配合着裂缝周围一刻不停翻滚着的魔气,真是肉眼可见的寻死之处。
秦漓又多看了一眼,接着下一刻,她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裂缝周围的玄雾忽而崩散了一瞬,紧接着凝成犹如实体的魔爪猛地伸出裂隙周围,死死扒住地上的泥土,似有什么要从裂缝中爬出一般,但下一秒,魔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顿了顿,突然合起双手连着周遭的魔气一并往下按到裂缝中。
就好像是,要把什么人死死困在其中般,宛若牢笼!
玄雾又是一阵沸腾,片刻后,阵法中的红光散去,魔气四退,裂缝也慢慢消失不见,一切又都回归了平静。
仿佛无人曾在此驻足,更无人曾在此跃入。
秦漓自跃下后便一直在往下坠.落,头顶的裂缝早已消失不见,连带着一起消失的便是四方狱底部那一星半点的微弱光芒,她的周遭充满了浓的几乎要成水的玄雾,整个人彻底陷入到没有一丝光明的浓稠黑暗中。
在无限的黑暗中,她就好似被封印了五感一样,听觉和视觉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自己仿佛是坠在无边无际的死亡中一样。
只是秦漓并不惊慌,她在跳下来的那一瞬,就已经做好了随时面对死亡的觉悟。
秦漓面色淡然,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她缓缓握住问仙剑,瞬息间拔剑出鞘,反手对着这无星无月,无边无尽的黑暗便是一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