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踏雪归来
汪九成离去后,刘苏儿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为他担心,他来回走动,生怕全真教道观的其他院子忽然传来吵闹喧哗声,那就说明汪九成行踪暴露,他坐立不安,走过去关上了门,又觉得关门显得有些心虚,便又打开了门,可是看着外面的积雪,他又觉得冬夜敞开大门不合常理,乃是欲盖弥彰,又再次关上了门。
所谓关心则乱,汪九成说过这里卧虎藏龙,高手如云,所以刘苏儿才这么担心,也是汪九成没想这么多,若是他知道刘苏儿这般沉不住气,早就诓骗他说全真教都是低手了。
雪夜清寂,刘苏儿忽然想起,自己跟着道人来到这座客院时,其他客房似乎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这就说明有三种可能,一是客房中都有人住,这些人睡得早,此时还是戊时,此刻睡觉未免有点早,但寒冬之际,早睡并没有什么不妥,二是客房中虽然都有人住,但这些客人还没有回房,此时此刻他们不在道观的可能性不大,若在道观中,又都去了哪里?第三种可能性则是道人撒谎,并没有多少客人住在这里,不过这种可能性最低,因为道人又不认得他们,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一个人在等待之时,思绪容易纷飞,刘苏儿又想起道人说的住在客院的客人脾气都不好,脾气不好,又怎会得道观热情招待又留宿在此?全真教中高手众多,并没有不敢招惹谁的顾忌,道人又说客人远来,能有多远?难道远到鞑靼人的地方?
汪九成出去明明还没有多久,刘苏儿却感觉过了很长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担心越来越重,若不是汪九成提前交代要他留在这里,他肯定会出去看看。
外面的客房中真的没有人在内?真的全都黑灯瞎火?刘苏儿又有些疑惑起来,他来到门旁,想从门缝中向外瞧瞧,却忽然从门缝中看到一个人,准确的说是看到一个人的衣服的一条缝,这个人就站在门外触手可及远近的距离,刘苏儿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他心神不属神游物外,竟然没有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其实就算他没有神游物外,也很难听到此人的脚步声,因为此人轻功极高,几乎到了落地无声的地步。
此人站在门口干什么呢?就在刘苏儿暗自猜测之际,那人敲了敲门,刘苏儿只能去开门,打开门,一个穿着鹅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站在门外,刘苏儿问道:“什么事?”
道人变法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水壶,笑着说道:“我是这里的典造道士,刚刚听说晚来有客借宿,想着寒屋凄冷,因此给客人送壶热水,可以沏茶也可以净手。”
刘苏儿接过水壶说道:“多谢道长关怀。”他的手一碰到壶把手时,忽然感到把手上传来一股灼热的内力,刘苏儿想着自己身在险地,不能表露自己的武功,当下假装拿不住,哎呦一声松开了手,那水壶向下掉落,道人伸手接过说道:“小心了,这水刚烧开,别烫着了。”
借此机会,道人提着水壶给他送进了屋子,放在桌子上,他四处看了下,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居士呢?”
刘苏儿心道,你来送热水果然不是这么单纯,这是来试探我们了,幸好汪九成早就料到了这点,他也装作随口答道:“他肚子不舒服,找茅厕去了。”
道人点了点头,并没有起疑心:“那我就不打扰了,居士请早些歇息吧。”
看着此人离去,刘苏儿松了口气,在这道人离开时,刘苏儿还从门缝中看了看,此人落地无声,院子里虽有积雪,但早就扫出了一条路,此人非但落地无声,偶然踩到雪上,也几乎没有痕迹。
这道人自称典造道人,典造道人在道观中属于八大执事之一,负责伙食,此人身负绝诣,怎会只做个典造呢?还是说全真观中真个卧虎藏龙,个个都是高手?看待自己进来的知客道人,又似乎不像。
这么一来,刘苏儿对汪九成的安危更是担心了。
又等了一会,汪九成还是没有回来,算了算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就算全真教屋宇重重,汪九成也该当走了个遍,正猜测汪九成会不会除了是什么事时,外面传来说话声走动声,人多口杂,离得又远,刘苏儿并没有听出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口音古怪,他从门缝中向外看,只见一群人从客院门外走进来,相互之间说着刘苏儿听不懂的话,这些人虽然身穿汉人服饰,但刘苏儿却能肯定他们定然是异域胡人,至于是哪里的胡人,他就看不出来了。
这些人见到刘苏儿屋内点着灯,其中两人低语了两句,向他屋子走来。
刘苏儿吓了一跳,这些人找他干什么?正当他想去吹熄油灯时,门已经被推开,这两人来得好快!
进门的是两名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胡须盘结,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味儿,若是站在谁家门口,定会以为是两尊门神。
其中一人开了口,说的竟然是汉话,只不过有些不太标准,他问道:“你是谁?”
刘苏儿说道:“我是去山上拜佛的百姓,晚上回不了家,在这里借宿。”
那人哈哈大笑,用不标准的话嘲弄道:“此人行为怪异,去庙里拜佛,却在道观里借宿。”
刘苏儿想不到这胡人倒还知道释道之别,也跟着笑道:“和尚和道士虽然信奉不同,但心地都很好。”
两人见他年纪轻轻,身上除了一根竹棒儿,连刀剑也没有,并没有起来什么疑心,反而彬彬有礼地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不打搅了,冒昧过来,尚请原宥。”
刘苏儿说道:“没事。”
这两人走了出去,还顺便帮他关上了门,接着门外传来叽叽呱呱的说话声,反正刘苏儿也听不懂,他们说了几句,一群人大声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刘苏儿,刘苏儿心下恼怒,却当然隐忍住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刘苏儿再去开门,走过去开门的时候他的心中还在想,一夜数次有人来打扰,看来这全真教的客院可比菜场还要热闹,门开,站在外面的还是那典造道人,他说道:“刚才那些客人可曾骚扰到居士?”
刘苏儿摇了摇头,知道他此来意不在此,而是想要查看汪九成在不在这,果然,典造道人问道:“你那朋友上茅厕回来了么?”
此时距离这道人上次过来送热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汪九成就算身子不适,也早该回来了,刘苏儿一时找不到理由解释,正想说他又去了一趟茅厕时,汪九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早回来了,多谢道长关心。”
原来不知何时,汪九成已经回来,就连刘苏儿都没有发觉,典造道人见他在屋内,连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贫道就不打扰了,我去跟其他客人说说,让他们安静些,不要扰了你们休息。”
汪九成说道:“没事,不打扰,多谢道长关心。”
目送这道人离开后,刘苏儿过去关上了门,回来问汪九成:“汪帮主何时回来的,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我都没有发现。”
汪九成说道:“我刚回来,就在你过去开门的时候,我从窗户翻进来的。”
刘苏儿点了点头:“可曾打听出什么情况?”
汪九成脸上变得有些难看:“打听出了他们的一些秘密,不过我担心我刚才所听到的,只是他们阴谋的一部分,咱们还要再来探探。”
刘苏儿问道:“阴谋?什么阴谋?”
汪九成忽然给刘苏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扬声道:“今日在庙里吃得青菜豆腐怕是没洗干净,到现在我肚子还不舒服。”
刘苏儿会意,知道汪九成定然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他说道:“怕不是他们没洗干净,是你吃得太多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和尚的饭菜虽然清淡了些,烹饪手段还不错。”
有人在外,两人不能畅所欲言,只能胡乱说了几句不相干的,然后各自睡下。
翌日醒来,太阳初升,看来又是一个晴好天气,屋顶积雪融化,滴下来的水在屋檐下挂起了一排冰棱,反射着阳光,甚是刺目,两人起了床,在道观里吃了顿早斋,然后告辞离去。
刘苏儿以为汪九成会折而复返,哪知他径直向山下行去,刘苏儿跟在他身后问道:“不是说再来探探么?”
汪九成说道:“昨日我在屋顶探听他们说话,因屋顶积雪太厚,差点被他们发现,这几天积雪未融,那些女真人不会即刻离去,咱们回去商议商议再来。”
刘苏儿说道:“原来那些胡人竟是女真人,我还以为是鞑靼人呢,汪帮主,你说的阴谋,到底是什么阴谋?”
汪九成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去再说。”
两人踏着积雪回到了大同府丐帮分堂,见到帮主回来,众位丐帮弟子十分高兴,汪九成问道:“秦有缺等人还在方铁扇家中住着么?方铁扇可有什么消息?”
一名丐帮弟子上前说道:“正要跟帮主禀告,那方铁扇回来了。”
汪九成和刘苏儿对望了一样,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又问了一遍:“他回来了?方铁扇回来了?”
丐帮弟子点头答道:“回来了,如今被秦堂主扣在方府。”
汪九成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丐帮弟子说道:“就在帮主前去恒山后的当天晚上。”
汪九成又问道:“他带了多少人回来的?可曾起了争执?”
丐帮弟子答道:“就他一个人回来,并没有发生争执,他好像知道咱们的高手都在,所以也没有反抗。”
汪九成点了点头,对刘苏儿说道:“走,咱们去看看去。”
第一百零八章 活罪难逃
来到方府,一群丐帮弟子正把守着大门,见到汪九成前来,纷纷施礼,汪九成问道:“人呢?”
丐帮弟子异口同声地答道:“在里面。”
汪九成直接走了进去,刘苏儿跟在后面,院子里也都是丐帮弟子,有的在晒太阳打盹,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互相捉着对方身上的虱子,他们见到汪九成进来也纷纷站起身来,汪九成问道:“秦堂主在哪?”
一名丐帮弟子说道:“秦堂主在内院方铁扇门口亲自看守,以防他再逃走。”
汪九成微一点头,立刻就有四名丐帮弟子带完汪九成向前一进院子走去,来到方铁扇门外,果见秦有缺坐在一张板凳上,守在门口,见到汪九成到来,这才站起身来说道:“点子就在里面。”说着,他向屋里喊道,“方铁扇,我们帮主驾到,你出来吧!”
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很快,方铁扇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外面一群丐帮中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汪九成,来到汪九成身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地上的积雪虽然已经扫去,但地上还是**的,他这一跪,裤子自膝盖一下全都湿了,但此时他哪还估计的了这许多。
汪九成身子向旁边一让,表示不受他这一跪,同时口中说道:“不敢当!”
方铁扇浑没了往日的潇洒模样,见汪九成不受他这一跪,却也不起来,口中求饶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是被坏书生康长恨所迫,所以得罪了贵帮,也是小人没有宁死不屈,被他挟制着铸成大错,汪帮主要如何责罚,要打要杀,小人绝不皱一下眉头,这次小人给汪帮主跪下,并非为了谢罪,而是多谢丐帮弟子没有以武力折磨小的家人,还请汪帮主在杀了我之后,不要再为难他们,小人这里先谢过了。”说罢,他又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响头,等他抬起头时,额头上鲜血和泥水混在一起,顺着他清瘦的脸颊向下流去。
刘苏儿见他不脱地头蛇本色,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秦有缺身为丐帮大同分堂堂主,因伤心副堂主陶敬神之死,怕汪九成心软之下饶了他的性命,抢先骂道:“若非你和坏书生同流合污,带人袭击我丐帮,我丐帮陶副堂主又怎会因此被惨杀?我帮刘苏儿兄弟更是因此差点丧命,方铁扇,你纳命来吧,你这条狗命原也不足以给我们副堂主抵命,还有什么脸跟我们谈条件?”
汪九成岂能不知秦有缺的意思,丐帮规矩甚严,有帮主在场,不得帮主许可,哪有堂主说话的份?他这么做,自然是怕自己心软下饶恕了他,此人当然不能饶,若在他去恒山之前,不用秦有缺相劝,自己早一掌打死了他,如今他心下已有了些变化,既然恒山的师太们都能饶恕坏书生,他身为丐帮帮主,气量上又怎肯输给她们一群尼姑?可是秦有缺这么将仇摆出来,自己势必饶恕不了他。
正当他要说几句场面话,什么你安心去吧,你的家人我保证丐帮弟子不会为难他们之类,屋内忽然冲出来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女子拉着一名七八岁的女孩,一名年轻些的怀中抱着一个两岁的那娃,这两名女子秦有缺都知道,是方铁扇的妻妾,他心道不好,汪帮主最是见不得女人痛哭求饶,而这两名女子二话不说,直接跪在方铁扇身后,也并不为方铁扇求饶,方铁扇之妻说道:“汪帮主要杀了我男人,就连我一起杀了吧,反正他要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方铁扇之妾也跟着说道:“方家两个孩儿没了父母,以后说不定也得沦落到讨饭的地步,到时候还请汪帮主不要因为他们父亲的过错而对他们有所偏见!”
秦有缺对方铁扇怒道:“方铁扇,你也是堂堂男儿,难道要让女人为你求饶么?”
方铁扇扭头对他的妻妾说道:“你们干什么?是想让我死了都不瞑目么?赶紧回屋去!听话的,我承认你们是方家人,不听话的,我死前先休了你们!”
面对这场闹剧,汪九成也不禁头疼起来。
刘苏儿身为丐帮之外的人,更是不好相劝不要为他们副堂主陶敬神报仇,更何况陶敬神还是为了救自己才命丧坏书生之手,他原本对于这种事情就不擅长,只能在一旁安静地瞧着。
方铁扇之妻对汪九成说道:“你是帮主,当该讲讲道理,方铁扇虽然带人去骚扰贵帮,可是杀死贵帮副堂主的,并非方铁扇本人,汪帮主,我家男人有罪,但罪不至死呀。”
秦有缺恨恨地说道:“若非你男人带着一百多人将我们纠缠住,他区区一个坏书生何能闯进我们分堂?难道还不算害死副堂主之人?到了此刻,你再狡辩复又何益?”
方铁扇站起身来,断然道:“不错,我方铁扇没有辩解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阿芳,你若不带着莲儿进去,我就先杀了咱们的孩子再死!而你们就是令我方铁扇绝后的罪人!”
方铁扇妻妾哭哭啼啼,眼见无法相劝,不得已只能牵着抱着孩子进了屋。
进屋前,那名七八岁的女孩还喊了声:“爹!”
方铁扇没有搭理她,等到她们都进了屋,方铁扇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把铁扇,他甩手将铁扇打开,只见扇面外沿一场锋锐,他说了声:“汪帮主,在下一名抵一命,我给贵帮陶副堂主赔命便是,希望咱们之间恩怨到此了结!”
汪九成见他真有赴死之意,却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冷眼瞧着,并没有搭话,方铁扇扇子一挥,向自己咽喉削去,就在铁扇距离他咽喉一寸许,汪九成忽然出手拦住了他,但方铁扇力道颇大,汪九成又是仓促出手,铁扇还是在他脖子划了一道,鲜血登时迸现。
方铁扇问道:“怎么?难道我一死不够,汪帮主还要再折磨折磨我方某一顿不可?”
汪九成说道:“我帮副堂主陶敬神因你而死,你是最大的帮凶,却不是直接下手之人,并且你带人冲击我丐帮分堂,我无论如何都饶不了你,可是要了你一命又有什么好处了?”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秦有缺说得,秦有缺急道:“帮主,自然是要他的狗命以慰陶副堂主的在天之灵!”
汪九成说道:“你别担心,我不会饶了他,方铁扇,你偿若能够答应我两件事,我便饶了你的狗命!”
方铁扇问道:“什么事?”
汪九成说道:“我听说你方家如今家财万贯,财力雄厚,如今天灾**横行,我要你拿出十万两白银赈灾,这是第一件,你能答应么?”
比起性命来,钱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十万两银子即便是对方铁扇来说也不是少数,可是他卖掉一些铺子和良田,再加上一些积蓄,还是能拿的出来的,他点了点头:“没有问题,第二件事呢?”
汪九成说道:“自古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今日偿若饶了你,江湖上的人不免将我们丐帮瞧得轻了,以后再有胆敢得罪我丐帮的事,一些人怕是也因此有了胆量,所以这个仇我们还是要报,你死罪可恕,但活罪难逃,我要废了你身上的武功,留你一命,去陪你家人过普通人的日子,你答应是不答应?”
秦有缺听说汪九成要饶方铁扇一命,本来心中不乐意,但听到这里,却又松了口气,一个习武之人,终身修为被废,以后也不能再行修炼,这与要了他半条命无益。
方铁扇也在犹豫,废了他的武功,此后他再也不能和人动手,在此之前自己多年辛苦习练的武艺,就将化为无有,他四周看了看,心中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此劫,若是不答应,恐怕就要命丧当场,答应了还有一线生机,他咬了咬牙说道:“我答应!”
汪九成在他三个字说完,双手凝聚掌力,然后向他丹田要穴轰去,方铁扇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巨响,眼前一黑,全身传来剧烈疼痛,人直挺挺地向后晕倒,还没倒地,就被刘苏儿扶着。
痛苦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方铁扇又苏醒过来,他感到自己浑身无力,知道自己一身武功尽去,他脸色惨白,对汪帮主说道:“多谢汪帮主不杀之恩。”
汪九成点了点头:“赈灾用的十万两银子,就不劳你亲自送到灾民手上,准备好后,送到我分堂就行,你也知道我们分堂的地方。”
方铁扇木然地点了点头。
汪九成见此事已了,且解决得十分合意,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手一招:“大伙儿跟我一起回去!”
一众丐帮弟子轰然答应。
回到丐帮分堂,汪九成亲自去给陶敬神的灵堂上上了香,并对着灵堂说道:“陶兄弟,你的大仇我们已经为你报了!害你之人方铁扇被废了全身武功,害你之人坏书生已死,陶兄弟,你可以瞑目了!”
说罢,他将一碗酒泼在灵台前的地上。
汪九成身后的一众丐帮弟子听说坏书生已死,此事他们还是首次听说,无不又惊又喜,他们全都以为是汪九成杀了坏书生,都盼着汪九成跟他们说说诛杀坏书生的经过。
哪知汪九成给陶敬神上完香后,浑没有跟众人说起此事的打算,而是说道:“我有话要跟刘兄弟私下里说,大伙在外面守着,莫让人过来打扰。”
丐帮弟子鱼贯而出,心中无不存着老大的疑问,汪九成也是无奈,总不能告诉他们坏书生已死,康长恨还活着吧?只能这么说来安他们的心,否则陶敬神之死没有人偿命,他们总是不服。
第一百零九章 莫谈国事
刘苏儿知道汪九成是要单独跟他说在全真教中的所见所闻,先开口道:“关于坏书生之事,就这么告诉他们不会出岔子吧?若是他们在路上遇到坏书生该怎么办?”
汪九成苦笑道:“那咱们就去劝劝他康长恨,让他少出门。”
刘苏儿说道:“他怎肯听咱们的话?”
汪九成说道:“我觉得康长恨的下场无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是他没有经过考验化解凶念邪祟,而被清净庵的师太们诛除,另一种就是他经去除了六根本烦恼,最终得以和宫小青见面,偿若他真的化解了六根本烦恼,那么他对宫小青的相貌则不会在意,而只在意她的内心,若是他在意宫小青损毁的容貌,则说明他的根本烦恼没有尽去,还要被诛除,他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和宫小青在一起,可是宫小青相貌已毁,坏书生又臭名昭著,两人定然不会再到城镇中生活,而会选择一处世外隐蔽处厮守,这么一来,我丐帮弟子又如何能够遇到他们?”
刘苏儿说道:“只怕人算不如天算,此事回头再说,对了汪帮主,你在全真教听到什么事?”
汪九成说道:“咱们井中窥天,只道义军只有路达远和单勤王,其实现在西北,西南,东南等地,共有义军七起,可说烽烟四起,就在这中原即将陷入大乱的时刻,女真人又蠢蠢欲动,想要对我汉室不利。”
刘苏儿讶然:“这全真派好歹也算得上名门正派,难道还想作反不成?”
汪九成叹道:“这倒不是,若是,这事情倒也简单了。”
刘苏儿愕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汪九成说道:“我伏在他们屋后,听一位道士语出惊人,他说他通过占星卜卦得知,汉人将遭受一场大劫难,天灾连着**,天下将成女真人的天下,什么全真教虽为汉人教派,却不想逆天行事,可是公然和汉人作对,却又是大逆不道,对全真教来说极有可能会惹来灭顶之灾,两难之下,他们至今没有商量个结果出来。”
刘苏儿感到这种什么卜卦,都不过是骗人的东西,原本为一些人谋生的手段,信与不信都无伤大雅,但要是以至用来推断国运,未免太过儿戏,他问道:“汪帮主相信这道人的话么?”
汪九成说道:“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让刘苏儿错愕不已,汪九成也是那种不信鬼神之人,怎的这回却变得这么优柔寡断起来?
汪九成看出刘苏儿的疑惑,他说道:“若是别人这么说,我只当他是在放屁,可是这位道人却是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历代全真掌教都是极有玄通之人,这甄始一虽然名不传于江湖,可是我却知道他绝非大言炎炎,所以我才感到难以决断。”
刘苏儿这才明白,他心念一转,说道:“不好,照汪帮主所言,这全真教卧虎藏龙,高手人才济济,偿若他们帮着女真人对付汉人,那么汉人岂非要遭受内外交攻?”
汪九成说道:“这点你可以放心,全真教乃是道家中最遵守清规戒律的,为了让全真教为他们女真人办事,女真人也许诺了种种好处,比如大事若成,必将全真教封为天下第一教派等等,甄始一却始终没有答应。”
刘苏儿说道:“汪帮主看他是否口是心非,还是在讨要更多的好处?全真教若不会帮主异族对付汉人,又为何将这群女真人封为座上宾?”
汪九成说道:“女真人所要的未必是全真教的武功,多半是想借助全真教的影响力,全真教虽不能号令武林,但在周围百姓的心中,如同神仙一般存在,假如全真教向女真人示好,那么多数百姓也会盲从。”
刘苏儿忧心地说道:“这可糟了。”
汪九成颓然道:“所以咱们还要再去一次。”
身为丐帮帮主,汪九成从未感到像这次事情这般棘手,对于此次全真教和异族勾结,他似乎打也不是,劝更无从劝起,其实就算全真教有谋反之心,他都会觉得情有可原,自本朝立朝以来,全真教便一直受到朝廷官府的监护和排挤,心存不满也是有的,官府打压贤良,宦官执政为祸庙堂,改朝换代也不无可,只是中原义军多起,全真教随便支持那一路义军,也是在帮汉人,我所不能理解的,是他们为何偏偏要跟女真人勾结?”
刘苏儿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只能再去探听才能知道原因了,这几日在恒山待得好不辛苦,汪帮主,我请你出去吃酒。”
汪九成想起了猎户家的那坛女儿红,咽了咽口水,对刘苏儿说道:“现在不行,我都不能跟丐帮的兄弟毫不交代就再出去?等我跟他们说说话咱们再去。”
这也是人之常理,刘苏儿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转转?”
汪九成说道:“一起来吧,我让人去买些酒来,就在分堂吃,吃完后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刘苏儿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跟一众丐帮弟子围坐在院子中吃了顿饭,吃饭时汪九成避重就轻,将自己在恒山的一些见闻跟他们说了,至于坏书生,汪九成之含糊地说他死于师太们手中,别的没有多说,对于发现女真人图谋不轨倒是大肆宣扬了一番,只瞒过全真教的事,以防他们走漏了风声,捅出篓子。
秦有缺说道:“女真人有不臣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偏偏朝廷却对其所做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真是令人感到愤慨!”
汪九成说道:“女真人舍得花费,贿赂了不少京中重臣,让他们在皇帝耳边说好话,蒙蔽上听,以至于朝廷很多人还以为女真人是好人,对了,我听说现在各处已经有了七路义军,究竟怎么回事?”
秦有缺答道:“还不是因为现在灾祸严重?百姓们吃不上饭,焉能不起来作反?不过除了西北的单勤王和西南的张献忠外,其余大多不成什么气候,除了这几股义军之外,听说朝廷不少军中也起了哗变。”
汪九成端着一碗酒愕然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秦有缺说道:“当然是因为当兵的粮饷被上面克扣,下面的人吃不饱饭,所以起来反抗,帮主,你看咱们是不是要选择一路人马予以支持?”
汪九成喝了手中这碗酒,沉思一会说道:“先静观其变吧,这些造反的有没有大志向还不知道,偿若领兵之人作反的目的只是为了中饱私囊,满足一己之欲,咱们支持他们,不过是将老百姓从一个火坑推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秦有缺说道:“是。”丐帮谈起这种有关国运的大事,帮主有绝对的权威,绝不允许他们私自做出什么主张。
汪九成说道:“大家伙喝酒,别因为我在这就不好意思喝,你们帮主贪酒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己既然都喝,难道还会拦着你们么?”
在场的弟子闻言全都脸带笑容轰然应诺,相互之间吆五喝六地喝了起来,其中一名为了对付方铁扇而赶来的丐帮高手孙不应跟汪九成说话,他本是洛阳分堂的副堂主,自从堂主魏青衣遇害后,他便升为堂主,为了这个堂主名副其实,他这几年勤加苦练武功,如今已是帮中少有的高手,他说道:“现在百姓造反,外族又在北方虎视眈眈,咱们丐帮帮着义军对付朝廷不是,不对付他们也不是,对付他们,就会让鞑靼人和女真人有机可乘,不对付,却又有不少造反的百姓死于他们之手,事在两难啊。”
汪九成说道:“咱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维持帮派中立,不要偏向任何势力,也不要向任何势力的威逼利诱动摇,以防丐帮陷入灭顶之灾。”他口中说着,心中想的却是全真教的摇摆不定。
孙不应讶然:“帮主所言是否言重了呢?咱们丐帮立帮数百年,经历多少朝代,每当朝代兴替,都是咱们丐帮中兴之机,一代代下来,丐帮只会越来越强大,怎会有灭顶之祸?”除了孙不应外,其他丐帮弟子听到汪九成的话,也渐渐减少了谈笑,专心听他说话。
汪九成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危言耸听,咱们丐帮是由叫花子乞丐组成,朝代交替之际,往往都是百姓流离失所之时,咱们之所以能够吸纳新的弟子入门,也全都得益于此,但这些弟子都是汉人,偿若由异族执掌朝政,咱们丐帮就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势必有覆亡之祸,就算没有覆灭,然则处处受到掣肘,咱们丐帮也就名存实亡了。”
孙不应不知他意所何指,现在天下虽然陷入纷争,朝廷**,百姓民不聊生,外族人在北方虎视眈眈,可是还不至于到民族存亡之险地,为何汪九成却对未来感到如此悲观呢?
见到这些丐帮弟子目瞪口呆的样子,汪九成失笑道:“来来来,我和诸位难得在一起吃饭,咱们喝酒,今日莫谈国事!”说着他举起了一碗酒。
众人全都举杯和帮主共饮,但刚才那种热烈的气氛却化为了无有。
在座的人中,除了汪九成外,只有刘苏儿知道他话中的含义。
第一百一十章 行踪败露
此后的三日,汪九成和刘苏儿就留在丐帮分堂喝酒说话,等待化雪后再去恒山,除了第一日汪九成说了那些没头没尾的话后,此后他再也没提过那些事,偶有弟子提起,汪九成总是将话头岔开去,在他心中,也许也感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毕竟全真教还没有做出决定,况且,就算是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本事通天,真有卜卦前途的本领,难道就不会出错么?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汪九成安慰自己的想法而已,在他内心深处,隐隐有着一种恐惧,那就是他觉得甄始一不会没有来地这般说,更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错。
在这三天里,方铁扇也派人过来,送过来十万两的银票,这是他答应了汪九成为了恕罪,用来赈灾的银两,他本人则没有出现,不过他来不来都是一样,他武功被废,银子也出了,丐帮和他之间的仇恨算是了结了。
方铁扇的事了结,可是坏书生的事还有手尾未收,左轻语和路小千等人那边没有给个交代,周帷幄和路小千等人急于寻找的沙忠利现在还没有踪影,刘苏儿想着在京城等候消息的李觅踪,对于谭豹的去向,是否跟着周帷幄继续对付单勤王,还是怎的,都尚没有结果。
其实到了这等地步,天下烽烟四起,皇帝是否还有必要用怀柔招安之策,尚不明确,不过对于周帷幄来说,总是违背君意,事情不会善罢甘休。
三天后,积雪已经融化了一半,屋顶的积雪已经无影无踪,这日白天天气晴朗,傍晚天又阴了下来,可以推测晚上必是月黑风高的情形,正是前去全真教道观打探的好时机。
汪九成和刘苏儿做好了准备,两人提早上了恒山,在一处无人的山石后等候,汪九成来时还背着一个大红色的酒葫芦,看葫芦大小,里面怕不盛着一二十斤酒,两人闲着无聊,便喝酒御寒,喝了几口,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大块狗肉,刘苏儿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他带着这个,见到狗肉感到十分惊奇。
汪九成笑道:“天下旱灾,百姓们连粮食都吃不上,咱们在这里吃到的,比起他们来说,真是山珍海味还不如,不过这些酒肉若是送给那些官老爷们,他们又未必看得上眼,这种差距,你说他们能不作反么?”说到这里不禁忧心忡忡。
刘苏儿点了点头:“无论最后乱世会有个什么结果,受苦的都是百姓罢了,在这场大灾祸之前的十多年前,河南就遭逢一次极大的旱灾,我就是那时从家中逃难出来的,甚至逃荒之苦,汪帮主,你知道几岁的孩子踩着死尸逃难是什么滋味么?何止是吃不上粮食,就算是地上的嫩草,牛羊都不吃的那些草,也被拔起来用水煮了吃了,到后来水都没有,就直接吃草,很多人吃草中毒死去,还有观音土,我也曾吃过一些,现在回想,我能活下来也算是罕见罕闻之事。”他想起若非是爹娘将吃的东西都留给自己,一个孩子怎能独活?想到这里,心中伤心起难过来。
两人各有心事,狗肉吃起来浑没滋味,酒倒喝了不少,眼见天色昏黑,两人有等了一会,感到过了晚饭时间之后,汪九成才站起身来,将酒葫芦扔掉,背着一根紫竹棒,对刘苏儿说道:“走吧。”
这根紫竹棒就是从湖州分堂取来的,和刘苏儿这根紫竹棒原本就是一根。
两人来到全真教道观的后面,积雪消融,两人轻轻巧巧地翻墙进来,冬夜本就睡得早,此时晚来俱寂,偶有远方传来的几声狗吠,和一些不知名的声音,全真教道观后院放着几块倒着的石碑,两人自然无暇观看,小心翼翼地向前行去。
汪九成早在高处看清了全真教中的情形,他在前面带路,走在黑暗的阴影当中,带着刘苏儿向前行去。
据汪九成所说,女真人和全真教掌教商量要事的地方是在一处不知名的大殿当中,大殿中生有暖炉,屋内明亮屋外黑暗,从明亮处看黑暗,便不容易分辨,从黑暗处看明亮处,则纤毫毕现,上次汪九成是在屋后躲着听他们说话,这次他们决定从屋顶探听,若能掀开瓦片,更能看出这些人的模样。
不出所料,这次他们前来,女真人和甄始一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两人从旁边的大殿上了屋顶,然后轻轻地走到这些人所在的屋顶,两人的鞋底都缝有一层软垫,所以落地无声。
天色阴沉,夜晚的天空更是星月无光,两人来到房脊上,听到身下传来如蝇虫之声的说话声,也听不到在说什么,汪九成用一块破布包着瓦片轻轻提起,屋顶露出一道缝隙,说话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一名显然是女真人的人用汉话说道:“多谢道长抬爱,只是道长若怜悯苍生,当知以战止战速战速决,乃是杀戮最少之事,若是道长登高一呼,信奉者岂不即刻望风景从?还请道长深思。”
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透过屋顶的缝隙向下看去,只见一位年长的道士坐在主位上,此人下颌几缕胡须,再加上一身道袍,看起来颇有除尘之意,不用汪九成指点,刘苏儿也知道此人必定是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此人眼光炯炯,即便是在屋中油灯的映衬下,也让人觉得极是灵动,只听他说道:“老道若是小门小户,而此事若是也只为天下苍生,此刻也不用为难了,如今我们全真教弟子遍布中原,第二十三代弟子更是有数千人众,焉能没有感情,恕老道道行不够,还不能做到舍己为众生的地步。”两人听到全真教弟子遍布天下,竟有数千弟子,都敢惊讶。
原本以为全真教在立朝之初一直隐忍,哪知在暗地里却做到了这等地步,若说全真教没有什么图谋,那真是傻子也不会相信了。
女真人说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无牺牲,又怎能换的更多人的安宁,舍小为大,岂非份当所为?”
甄始一沉默下来,仿佛在思考其中的关窍,其时大殿中一片安静,女真人甚至屏住了呼吸,等候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大殿呈南北长方状,北边是主人和尊客并列的首位,东西四排座椅延伸开来,每边两排,坐在东首的有十多名道人,还有几名女真人,坐在西首的则全都是女真人,显然客座的座椅不够,一些本该坐在西首的女真人分坐在东首,这些人能够参与此事,当然都是双方的重要人物,女真人外功厉害,太阳穴全都微微鼓起,而那些道人则神光内敛,说明内力修为极深。
甄始一手中拿着两枚玉石做的玉胆,寻常武林中人所把玩的都是铁胆,甄始一身为全真掌教,用的是玉胆,不但显示他的与众不同,同时也说明了他的奢华,恒山所产的玉硬度不够,做不了玉胆,而他手中的玉胆,显然来自西北,那里盛产玉石,价格不菲,像他手中这么通透的两枚玉胆,价值自然不菲,甄始一把玩了一会,忽然说道:“此事乃是为了天下苍生,原本也无不可,只不过你们也知道我们最担心的事,是全真教能否保存,而全真教的安危则在于此事会否泄露。”
那名女真人说道:“这点道长可以放心,我们女真人想来用性命担保,绝对守口如瓶,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人泄露,我们这些人,愿用所用人的性命赔罪,只要诸位道长守口如瓶,又有何人会知道咱们的事?”
甄始一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汉人有句古话,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譬如此刻,咱们所谈就有人在屋顶探听!”
汪九成和刘苏儿听到这里,同时心道一声不好,两人正要就此逃走,与此同时,甄始一的两枚玉胆向屋顶电射而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身陷重围
只听“轰”地一声响,两枚玉胆神乎其神地击破房顶,向隐伏在屋顶的刘苏儿和汪九成准确地射来,幸亏两人早有准备,提前避开,再加上两人身手确实是江湖上罕见的功夫,所以双双避开这一击。
玉胆冲破屋顶后又旋转着上升了一丈有余,接着又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两枚玉胆原路抛回,甄始一伸手接过,对于两枚玉胆的射失,颇出他的意料,他衣袖一振,人已从殿门晃身而出。
屋顶的汪九成和刘苏儿眼见行踪败露,连忙沿着屋顶向其他地方跑去,大殿中的道人和女真人见屋顶真有人在探听,无不哗然,纷纷冲出大殿,要捉拿这偷听之人。
来到大殿外的院子里,众人只见甄始一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忽然一声轻啸从他口中远远传出,这是全真教召集教众的啸声,霎时间,整个道观群中的道士纷纷从各处涌出,一些人见到屋顶迅速逃走的汪九成和刘苏儿,纷纷指着他们追赶,一时间两人陷入重围。
和城中房屋连绵不同,全真教的屋宇基本上都是独立的殿宇,两人来到大殿的一端,这里离另一处屋顶还有十多丈的距离,恐怕只有飞鸟才能凌空越过这么远,而大殿下面则围满了道士,他们进退不得,被困在了屋顶。
刘苏儿指着一处人少的地方说道:“咱们从这里冲出去。”
汪九成摇了摇头,默默地从身上撕下两块破布,递给刘苏儿一块,两人将脸蒙住,以防被道士们看清他们的相貌,偿若此事传扬出去,说丐帮帮主夜探全真教,偷听掌教谈话,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两人掩住面貌,汪九成告诉刘苏儿不从哪里逃走的原因:“那边人数虽少,却都是高手,只从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能看出。”
是夜,天气阴沉,星月无光,离得远些就看不清面貌,但身形气度的轮廓还是能够看出来,经汪九成提点,刘苏儿果然看出这些人身手不凡,其他道人不和他们站在一起,多半是因为他们辈分很高,想到这里,刘苏儿暗责自己的鲁莽,偿若从那边向外闯,被纠缠住数招,其他道人就会涌上来将他们团团围困。
正在两人考虑怎么脱困时,甄始一也来到殿下,对两人冷冷地说道:“贵客远来,贫道未能远迎,还请原宥,屋顶风大,咱们何不下来说话?”
甄始一的声音并没有可以扬声,声音却远远地传开,仿佛在人耳边说话,声音低沉,显示出极高的内力,道观中几个挂在檐角的铜铃,都跟着嗡嗡作响,两人听得心中凛然,暗道只要下面的人里,再有两三个这种水准的道士,两人便再无脱身的希望。
汪九成见自己僵持着又不言语也不是办法,他故意压低嗓子说道:“道长言重了,在下贪杯,多喝了两杯酒,不知怎的竟走到这里来了,多有得罪,还请莫怪,道长有心,不如让开一条路让我们离去,异日还有见面的缘分。”能用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屋顶的,除了汪九成也没有别人了。
其他道士听到汪九成这么说,无不愤然,有的指着两人大骂出来。
甄始一性子沉稳,并不因此动怒,他说道:“两位若只是吃醉了酒,那倒是小事,瞥观内正有解酒的丹药,两位不如下来吃了丹药再走,否则别人会说我们全真教照顾不周了。”他见到两人能够躲开玉胆,便据此推测出两人身手高明,定然不是无名之辈。
汪九成故作恼怒:“这么说来,你们是不肯让我们离去了?你们又非官府,有什么资格捉拿我们?赶快让开,否则我要不客气了!”
一名道人喊道:“你们擅闯全真教,窥探全真**,嘿,就算是送官你们也无话好说,赶紧束手就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汪九成四处查看形势,对这名道人的话充耳不闻。
一名女真人用不标准的汉话喊道:“奶奶的,跟着毛贼嗦什么?让我来!”在其他道人愕然的注视下,十多名女真人齐刷刷地从背后拿出弓箭,并极快地搭弓射箭,十多支箭雨如同流星般向刘苏儿和汪九成射来。
女真人骑射本事传自鞑靼人,并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十多支箭射出,真称得上是风驰电掣,晃眼间就来到两人要害,不知两人武功厉害的道士,都认定二人会被射成刺猬掉落下来。
可是两人随手拨动,十多支箭就像变戏法似的落入两人手中,不过两人并不向将事情闹僵,只将箭矢放在屋顶,并没有反击,否则那些射箭的女真人必定不能幸免。
十多名女真人见两人举重若轻地接下了他们的箭矢,无不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射去。
甄始一也感到有些为难,任由这两人在屋顶这么站着,他全真教的脸面就要尽失了,他这个掌教的脸上也没有光彩,若无这些女真人在场还好些,如今再不断然决定,只会让这些女真人瞧不起自己。
他一双道袍原本下垂,此刻却忽然鼓胀起来,众人见到掌教动了真怒,准备亲自动手,无不感到骇然,原来在全真教,掌教武功虽然极高,但绝大多数的全真弟子都没有见过掌教动手,如今为了全真的颜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石破天惊,沛然难当的招数。
汪九成和刘苏儿见他真气鼓胀,又怎能不知道甄始一的意思,汪九成压低声音对刘苏儿说道:“等他冲上来之际,咱们就踩破屋顶下去,然后再想办法!”
刘苏儿还没来得及回答,甄始一已经如一只大鹰,冉冉升起,向屋顶两人扑来,甄始一的道袍翩翩,真有平地飞升的神仙之状,从低跃高,寻常习武之人必须跳得越快,方能跃得更高,如今甄始一升起之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真是非内外功俱臻化境而不可得,观者无不赞叹,但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却没有这个眼福,不管甄始一轻功有多佳妙,两人毕竟还是以自己的性命要紧。
就在甄始一展开轻功扑过来时,汪九成脚下用力,屋瓦登时碎成数块,刘苏儿依样画葫芦,也踩破屋顶,两人在甄始一扑上来一半时,双双从踩出的破洞中坠了下去,一干全真教弟子为了围堵二人,全都站在大殿外面,想不到两人却逃进了殿中,这一来大出所有人预料,一时竟想不到要冲进大殿中捉拿二人。
而向上提纵的甄始一见两人破坏道观,心下恚怒,急切间也没有办法,人加速上了屋顶,从屋顶的破洞中看去,大殿中灯火昏暗,他只看到两个人影向窗户扑去,他来不及警告下面的道士,自己跟着从一个破洞中向下跳去。
这件大殿名为老君殿,里面供奉的是太上老君的神像,甄始一每日供奉太上老君,不敢亵渎他的神像,人落在神像旁边,正好被巨大的神像挡住了视线,一时看不清两人的去向,不过他在上面早看得分明,知道两人企图从窗户那边逃走,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向窗户那边赶去,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刚出了神像的背后,从神像背后转过汪九成的竹棒,一棒舞出十多根棒影,分打甄始一背后十多处要穴,这一下算是偷袭,以汪九成的身份,原本不该做出此等事,但事出无奈,不这么做只怕事情会闹得更僵。
甄始一虽被人看做神仙般的人物,可是毕竟不是神仙,再加上从背后袭击他的人是汪九成,甄始一觉察到棒风后企图闪避,他也当真了得,一共闪开汪九成的十二棒,到第十三棒上终于闪避不了,被点中背后魂门穴,全身无力,扑地倒了,汪九成怕他解穴功夫高明,又用紫竹棒再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这才放松下来。
被偷袭的甄始一心中恼怒到了极点,他背上穴道被制,头还能活动,他仰头向窗户看去,正看刘苏儿用紫竹棒挑着一块布幔走了过来,甄始一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当,他从屋顶破洞向下看去,看到的两个人影实则只是刘苏儿一个人,点中昏暗,急切间看不清楚,因此竟上了这么简单的当。
刘苏儿跟汪九成使了个眼色,两人决定用甄始一做人质,好离开这里,可是此举对于全真教来说甚是不敬,偿若汪九成身份泄露,全真教不将丐帮视为仇敌才怪,因此汪九成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他粗声粗气地说道:“掌教身份尊崇,躺在地上算是怎么回事?咱们请道长坐到椅子中,咱们抬着椅子出去!”
甄始一心中疑惑,这两人到底是何人,为何对自己这么尊重呢?他瞥见汪九成身上带着补丁,兵器乃是一根紫竹棒,虽然蒙着脸,但一身凌然正气却掩饰不掉,他心中一震,立刻想起一个人来,只是他想不通,以对方的身份,为何要来窥探他们全真教呢?难道是他得到了女真人来全真教的消息?
刘苏儿隐约猜到汪九成的想法,和他一起将甄始一架上一把椅子,两人一人抬着一边的把手,准备向外行去。
这时全真教的一些高手已经冲了进来,见到甄始一落入他们手中,都是既感惊讶又感愤怒,脾气不好的道人已经骂开了:“快放开我们掌教!否则我们一拥而上,将你们砍成肉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插翅难逃
既有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在此,汪九成自然不怕他们,他低声喝道:“让开!否则老子给你们掌教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大伙儿一起同归于尽!”
全真教的几名高手面面相觑,一时进退不得。
坐在椅子上的甄始一忽然开了口:“你们让开,让他们出去。”
有了掌教的命令,这些全真道人只得退开,给两人让出一条路。
汪九成和刘苏儿一边抬着甄始一向外走,一边留神戒备,两人来到老君殿门外,院子里黑压压一群全真教的弟子围住他们,这次甄始一没有开口,所以这些人也都没有让路。
甄始一对眼前事恍如不见,他心中沉思,偿若前来窥探全真教的人真是丐帮帮主汪九成,那么女真人来全真教一事,恐怕已经泄露,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全真教上下不免都要背负通敌的罪名,朝廷偿若加以剿杀,全真教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全真教原本是道家最大的教派,但自本朝一来,朝廷对全真教起了戒心,虽然也尊重道教,却将正一教摆上台面,和全真教相抗衡,在朝廷的扶持下,正一教隐隐有超过全真教的苗头,当然,武当派另说,因为武当更注重武功而轻道教。
汪九成沉声说道:“诸位当知眼下形势,你们给我二人让出一条路来,出了你们的山门,我们就将掌教放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如若不然,哼!”这最后一声哼,带着无尽的威胁意味。
听到他的话,全真教的弟子全都不知所措地望着甄始一,这是自全真教开宗立派以来,第一次遭遇掌教被人当众挟持的情况,一名道人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剑指汪九成道:“狗贼,有种露出你的真面目来,像这种挟持人质的事,那是最下三滥的行为!你可知道我们全真教有多少弟子?就算你走到天边,我们也会将你找出来!”
刘苏儿暗笑此人不会说话,前面让汪九成露出真面目,后面又说全真教弟子众多,偿若汪九成真是不怀好意,听到这种话,又如何肯将真面目示人?
汪九成笑道:“全真教弟子众多,那我更不该摘下面罩了,你们究竟让是不让?不让我立刻宰了你们掌教,本人说话,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就在这时,让两人感到惊悚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被他们挟持着坐在椅子中的甄始一忽然语带轻松地说道:“你说话当然一是一二是二了,丐帮汪帮主说话向来都是一言九鼎!”
汪九成听他叫破身份,虎躯一震下,脑子竟没转过弯来,没想到为何甄始一敢如此大胆揭破自己身份,只想着他是如何瞧破自己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从他背后袭击的那十多招莲花棍法泄露了他的身世?
就在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时,刘苏儿首先反应过来,他暗道不妙,看情形这老道多半已经自解了穴道,想到这里,他放下椅子,拿出身上的紫竹棒,向甄始一要害点去,刘苏儿猜得没错,全真教有一招自解被封闭穴道的内功,极难修炼,但身为掌教,又岂能不会?甄始一配合汪九成的挟制,暗地里却一直暗运内力冲穴,此刻被封闭的穴道已经尽解,刘苏儿反应过来准备出手,却已经迟了一步。
只见甄始一大袖飘飘,似乎并没有怎么借力,人就跳到了半空中,左足踢开刘苏儿挥过来的紫竹棒,右手一招重阳碧空掌向汪九成拍去,汪九成反应虽然迟了一步,但遭遇袭击时,武功连想都不用想就会使出,他来不及取出背上的紫竹棒,便使出狂风骤雨掌接下这一掌,两人双掌相交,甄始一借助这反弹之力,早就远远地飘开。
狂风骤雨掌乃阴阳兼备的掌法,威力无畴自不必多言,那重阳碧空掌更是由全真教创教之人王所创,王本名王重阳,因此掌法中有重阳二字,碧空掌原为闭空掌,意指将相斗两人之间的空隙封闭,达到凌空伤人的目的,端的是厉害无比,只因闭空不如碧空意象深远,便改做了碧空掌。
天下间两大最厉害的掌法相击,发出轰然声响,在甄始一飘开的同时,汪九成感到脸上蒙着的破布啵地一声轻响,碎成几块,露出他的面容。
这双掌相交,自是汪九成落了下风,不过这并非是说狂风骤雨掌不如重阳碧空掌,只不过甄始一坐在椅子上早就在暗中蓄力,而汪九成仓促接招,一进一退下,便略有不及,汪九成放下椅子,准备重整声势时,早就围在周边的全真教弟子将他们两人重重围困,那甄始一反而在围困的圈子之外。
这些全真教弟子看似随意将二人困在其中,实则他们来回走动,暗合北斗星象,此去彼来,来回皆有章法可寻,虽然这些全真弟子尚未出手,但守御之严密,已到了罕见罕闻的地步,汪九成心中叫糟,这阵法多半就是全真教的护教阵法,北斗七星阵,据说这个阵法可由七人组成,也可由八人九人十人组成,阵法中每增加一人,阵法威力都会增加一倍,而此刻围在他们周围的,有一百多名全真弟子,阵法威力可说可怖至极,两人就算本事通天,也难以破除阵法脱身。
一名道人拔出利剑,周边几人同时跟着拔出剑来,一柄柄青光剑,在暗夜中也能看出锋锐,正当他们准备出手时,甄始一从阵外喊道:“且慢动手!”
这些人手中的剑立刻停了下来,但却依旧摆出随时可以出击的姿势。
汪九成和刘苏儿早就拿出紫竹棒,背靠着背准备厮杀一场,听到甄始一喊停,心中悲喜交集,悲的是他身为丐帮帮主,如今却落到此等地步,这张老脸早就没地方放了,喜的是甄始一权衡利弊,以自己的身份,他绝不敢轻辱,偿若他绕过自己,自己虽然苟且偷生,但如此一来,丐帮从此要低全真教一等了。
甄始一让众人让出一道缝隙,他缓缓走到两人身旁,竟不再担心两人向他偷袭,他如此有恃无恐,当然是有所凭藉了,甄始一对汪九成说道:“汪帮主?”
汪九成抱了抱拳:“甄道长,幸会!”这么一来,相当于汪九成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其他全真教弟子见他承认自己是丐帮帮主汪九成,无不议论纷纷。
甄始一说道:“承蒙汪帮主刚才没有对我进行羞辱,反而用椅子抬出来,如此厚爱,贫道这里谢过了。”
汪九成苦笑道:“好说,好说。”
甄始一说道:“贫道有几件事不大明白,还请汪帮主赐教。”
汪九成说道:“有何不明,在下若是知道的,定当指点,不过在下学问不多,不如甄道长博览群籍,有些话不用我来回答,道长只要自己看看周围,或者回思一想,多半就会明白。”汪九成话中有话,更是语出讥讽,他料到甄始一想要问他为何夜探全真,所以暗指他全真教和女真人相勾结。
世人之大胆,能在对方重重围困下依然不改面容的,舍汪九成外更有何人?
甄始一也佩服他的胆量,不过他虽然还没有和女真人商量出个什么结果,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全真教的声誉将会尽毁,他脸色一变,问道:“你知道什么?片言只字只会让人以讹传讹,汪帮主,咱们全真教和你们丐帮向来没有仇怨,你做出此等事来,就算我肯相饶,我这一种弟子也不会罢休,唉,阁下大好男儿,只可惜行差踏错,可惜呀可惜。”
汪九成听他的意思,是准备灭口了,他夷然不惧,只是略觉不甘而已,一旁的刘苏儿冷笑道:“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掩盖自己的丑事罢了,道长就别贼喊捉贼了吧。”
甄始一眼睛斜望着刘苏儿问道:“此人是谁?”
刘苏儿刚想说话,汪九成抢先说道:“此人便是人称绝命郎君的刘公子,甄道长既然决定了动手,还嗦什么?且看全真教围攻我丐帮一人,不过还请道长放心,以后我们丐帮弟子不会找你们寻仇的。”
甄始一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你丐帮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帮,可是我全真教又岂是好惹的?汪帮主,听说你行事向来勇敢决绝,今天怎的嗦个不休?难道是怕死了不成?”说到这里,已有几名全真弟子嬉笑起来。
汪九成脸色一变,江湖上的好汉讲究命可送,但不可辱,他大喝一声,声如霹雳:“放屁!动手就动手,我只是希望道长能饶过我这位绝命郎君小兄弟,如今看来是奢望了,且让我看看全真教的北斗七星阵到底怎么个厉害法!”这段话夹杂着他浑厚的内力喊出,震得他周围几名全真弟子耳际嗡嗡直响,眼前发黑,站立不稳。
说罢他竟抢先出手,紫竹棒一招莲花盛世,更兼棒中夹掌,一棍扫到了几名刚才被他大喝震得昏昏沉沉的全真弟子,甄始一听到他的话就暗道不好,汪九成临死拼命,也能拉不少点背的,他亲自上阵,夹在北斗七星阵中,阵法威力登时大增,几名全真弟子倒地后,阵法本来少有凌乱,但掌教的加入,很快又带领着众弟子踏着北斗星图运转起来,那些受伤倒地的弟子自然有人将他们拖离。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阳碧空
汪九成见阵法使开,果然威力无穷,一瞬间眼前七柄剑刺到,这和高手对阵时一剑化七剑不同,一剑化七剑,毕竟还只是一剑,但这七柄剑是真的七柄剑,绝不掺假,剑指他七处要穴,当汪九成使开莲花棍法连消带打时,又会有七柄剑从前面几人的背后刺出,将他的紫竹棒挡住,如此一来,汪九成便落在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地步,一套威力无边的莲花棍法被阵法困得束手束脚。
这边刘苏儿也好不到哪去,两人联手对阵七星北斗阵,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照顾自己身后,但以二人之力对阵上百人,内力消耗极快,不到一百招,两人就已经落在了绝对的下风。
全真教和丐帮平日并无什么仇怨,只因汪九成窥探到了女真人在全真道观,这一众全真弟子誓要将两人杀人灭口,以防消息走路,两人竭力抵挡,渐渐身上见了彩。
汪九成对刘苏儿低喝道:“我来挡住他们,你趁机冲出去!”
刘苏儿一则见敌人重重围困,无论如何逃脱不出,而来他又则能丢下汪九成一人逃脱?即便有机会,他也不愿独生,否则此后他如何还有脸去面对丐帮弟子?
汪九成猛使一招莲花棍法中的莲叶田田,棍法中夹杂这狂风骤雨掌中的一招惊涛拍岸,这两招齐施,登时打得四名全真教的弟子向后抛跌,但这四人的空缺很快便被其他四名弟子补上。
刘苏儿边打边说道:“我不走,你身份尊崇,我拼死拦得他们他们一拦,你趁机逃走,只要你能走脱,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他因说话分神,手臂上再添一道划痕,鲜血迸溅,好在伤口并不深,他还能坚持得住。
汪九成也好不到哪去,身上也挂了几处彩,随着他如被困蛟龙般腾挪打斗,鲜血点点散开,落在全真弟子身上,汪九成本是果敢有决断之人,听到刘苏儿的话也不禁犹豫起来。
甄始一也佩服二人的骨气,只不过形势所逼,不得不对二人痛下杀手,否则倒霉的就将是他全真教,他进退趋避,配合着弟子们组成的北斗七星阵,并没有凭着自己高出弟子们许多的武功而擅自改变阵势,他听到两人谈话,冷笑道:“我看你们就心生妄想了,实话告诉你们,今夜你们谁都走不脱!如若两位知机地愿意束手就擒,我以全真掌教之名答应你们,给尔等留个全尸如何?”
汪九成感到内力不断消耗,闻言怒从心头起,他呸的一声,一口带血的浓痰向甄始一吐去,甄始一侧身避开,这口痰便让他的弟子生受了,只不过甄始一这一趋避,两名弟子也跟着受了伤退下,接着又有两名弟子补上。
刘苏儿忽然将紫竹棒幻出漫天棒影,将眼前几名全真弟子击得向后退开一步,借着这一步之遥,刘苏儿凌空虚点,正是他融汇了点苍指后的拈花指,三名全真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刘苏儿点中要害,向后摔倒,只不过全真教弟子人数太多,刘苏儿和汪九成两人那是打都打不过来,一百多招后,两人虽然击倒了对方十多名弟子,但对方总有生力军补上,而被击倒的弟子得以喘息之机,很快又会恢复过来,跃跃欲试,准备再战。
两人顿时感到沮丧万分,对方的阵法犹如潮水送波,没有一刻停歇,两人就算能坚持一百招两百招不败,三百招五百招不败,那一千招呢?两千招又如何?这种迟早落败的心情涌出来,两人都是越打越没有信心,然则全真弟子却似乎约战精神越抖擞,谁能杀得了汪九成,那么此后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不在话下。
当然,敢杀汪九成的,未必有这个胆量承认。
汪九成越打身上伤口越多,他一掌击退了两名全真弟子,口中喝道:“全真弟子,无耻之尤,以多欺少,好不要脸,不用你们动手,老子的性命老子自己解决!”
话虽这么说,但全真弟子的攻击并不因此而迟疑,汪九成又骂道:“奶奶的,你们这些牛鼻子,连老子自尽都不让,嘿,且看老子临死前能拉几个垫背的!”
哀兵未必必胜,但拼命之际,总会发挥出比平时更高的水准,但北斗七星阵作为全真教的护教阵法,又岂是非同小可,汪九成拼命舞动紫竹棒,也只不过让阵法变得更大些而已,随后,这些全真教弟子又缩小了包围,刘苏儿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冲,北斗七星阵跟着冲,他退,北斗七星阵跟着退,前进后退任凭他如何冲突,总是脱不出包围。
甄始一见汪九成已经坚持了三百多招,依旧没有内力衰竭之状,他既是丐帮帮主,由此本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这位年轻人,被汪九成称为什么绝命郎君刘公子的人,却似乎比之汪九成内力更为深厚,这让他大感诧异,不过他也能看出两人已到了强弓之末,他大喝一声:“本道让你们十招之内大败亏输!”说着他忽然一个人跳了起来,他原本所在的天枢位在他高高跃起后由一名弟子主动填补,七星北斗阵依旧圆满。
汪九成闻言大喝一声:“痴心妄想!”
言罢将紫竹棒放在背后,接着同样高高跃起,刘苏儿留在北斗七星阵中感到一松一紧,松的是北斗七星阵中没有了甄始一,紧的是汪九成离开了阵的包围,刘苏儿所遭受的压力跟着增加。
这两人一前一后从空中跃起,甄始一虽然先跳起来,但汪九成上升速度却快,两人顿时来到众人头顶,甄始一双掌同时重阳碧空掌中的绝招:烈日炎炎!
他双掌掌心同时发出纯阳内力,每一掌中似乎都包含着他全身的功力,竟是一分为二却没有丝毫分散,仿佛两位甄始一同时出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原来甄始一在跳起之际,早在左掌将内力凝结,人高高跃起之时,只要再凝聚右掌内力,便能造成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威力,当然,这一招烈日炎炎道理说起来简单,甄始一却练了足足有三十年方有所成。
汪九成不甘落后,他拼尽全身力气,使出狂风骤雨掌中的一招风雨兼程,左手阴柔,右手阳刚,阴阳并济龙虎交汇,威力也是沛然难当,当世两大最强掌力在空中相击,发出震耳发聩的轰然声响,声响过后,汪九成向后抛飞,而甄始一则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直直地掉落,让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古怪的情形,唯有刘苏儿明白是怎么回事,汪九成的风雨兼程这一招阴阳兼备,柔劲中带着吸力,阳刚劲力中带着推力,一吸一推相互抵消,所以才使得甄始一没有向后退却。
刘苏儿关心的不是这古怪地情形,他关心汪九成的伤势,却又被七星北斗阵死死纠缠住,脱身不得,他越是心急,越是连遇险招,可是汪九成对他来说已是为数不多的在世的亲人,他焉能不关心?
甄始一虽然一招烈日炎炎将汪九成击得倒飞出去,可是他自己也绝不好受,汪九成不愧是领袖丐帮数万人的帮主,阴阳兼备的一招,让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几乎扭曲,他强自压下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心中骇异,自己这一招,可说以自己两倍的内力击敌,他一直自诩当世无人能够接下这一招,但刚才汪九成所表现出来的功力,似乎和自己不相伯仲,汪九成吃亏就吃亏在已在北斗七星阵下拼杀了三百多招,内力消耗过半,否则谁胜谁败还不好说。
望着汪九成倒地不醒,脸如金纸不知死活的样子,他暗骂了几句活该,谁让他来窥探全真教的隐秘呢?
刘苏儿尚在困兽犹斗,甄始一想要提起一股内力,一举将这两个祸患铲除,可是他不动内力还好,这一提振,丹田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他强压下的这口血再也压不住,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些在后面的全真弟子连忙围了过来,问掌教如何了,这尚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甄始一受伤。
甄始一吐出这口淤血,气也顺了些,他指着倒在地上的汪九成道:“给我将他乱剑刺死!”
全真教弟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是!”
言罢,除了围攻刘苏儿的十多人外,其余人纷纷提着剑向汪九成围了过去。
刘苏儿见状忽然狂性大发,口中喊道:“不要伤害汪帮主!”他一边挥舞着莲花棍法,一边向汪九成的方向冲去,但七星北斗阵只随着他微微挪动了丈余,便将他拦住,刘苏儿冲突不出,不再顾忌刺向自己的剑,而是直接向汪九成冲去,全力对付他和汪九成之间的全真弟子,这边是七星北斗阵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星位,也就是斗勺中的四名弟子,这四名弟子见他发了狂,便准备合力将他拦住,等到后面几人冲过来,便能将他刺死。
以北斗大阵对付两人,竟斗到三四百招,这对全真教的弟子们来说,着实是件耻辱之事,他们都想将战斗速速解决,如今大好机会在前,无不感到兴奋,七八柄剑在刘苏儿身后刺来,誓要将他刺个对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权衡利弊
可是阻拦在刘苏儿身前的四人还是小看了刘苏儿,四柄剑齐出,刘苏儿却如同一只大鹰从上方越过,这是莲花棍法中的一招雨打荷花,一棒变四棒,在四名女真人头顶点过,接着他毫不停留地向躺在地上的汪九成扑去。
身后四名全真弟子被点中头顶百会要穴,四人眼前一黑,人事不知,再后面的七八柄准备袭击刘苏儿背后的剑,见到刘苏儿忽然离去,剑前唯有四名自己的同门,纷纷收剑,若在甄始一让众人去杀汪九成之前,刘苏儿这番挣扎也是徒劳,因为他不过从七星北斗阵的一面跳入另一面,也可说从一个七星北斗阵跳入另一个七星北斗阵,他还是逃脱不了阵法的包围,但此时人人想着杀了汪九成可以名扬四海,所以对刘苏儿的围攻不免懈怠,以至让他有了可乘之机,这是甄始一始料未及的。
刘苏儿越过一众全真弟子,抢先扑到汪九成身上,与此同时,全真弟子也全都围了过来,人人手中一柄长剑指在两人要害,此时刘苏儿见汪九成生死不明,也放弃了反抗,他扭头对甄始一说道:“你这老道,你杀了汪帮主,你们全真教杀了丐帮帮主,此事休想善罢甘休!”
甄始一冷哼以对,他不再搭理刘苏儿,决定痛下决心,将两人先宰了,此后的麻烦此后再说。
众人未得甄始一杀刘苏儿之命,全都盯着他等待他的命令。
甄始一咬了咬牙,缓缓抬起了手,只要他的手一落下,趴在汪九成身上的刘苏儿以及汪九成本人,两人都要被几十把剑刺成筛子。
刘苏儿缓缓地闭上眼睛,他读书少,心劲却硬,明知必死无疑,也不再祈求,只可惜以汪帮主之尊,也要丧身恒山全真教,这些剑刺下,多半会一剑洞穿两人的身子,那也无所谓了。
甄始一的手倏然落下!
蓦地,刘苏儿只听到周围十多声痛呼传来,众人纷纷议论:“什么人!”
“有人偷袭!”
“不好!这是淬毒金针!”
“我的眼睛!”
“……”
十多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刘苏儿也听不分明,他睁开眼睛,只见围在自己周围的道人全都七倒八歪地推在一旁,甄始一也双手架在中门,做出防备的姿势,看着旁边老君殿的屋顶。
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刘苏儿猜测此人八成是全真弟子全力围攻刘苏儿和汪九成之时上的屋顶,否则以全真教之济济人才,不会没有发觉。
刘苏儿见群道的目光都放在此人身上,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俯身抱起陷入昏迷中的汪九成,鼓起全身力气纵身上了房顶,相斗多时,若非他身居玄玉石的内力,早就连自己一个人纵身上房都难,何况还怀抱一名像汪九成这样的大汉?
甄始一怒喝:“哪里走!”人向刘苏儿扑去。
黑衣人从屋顶跃下,手中拿着一把奇怪的兵器,向甄始一刺来,他和刘苏儿擦身而过的时候说道:“你们先走!”
刘苏儿感到声音极为耳熟,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两人空中交错不过一瞬,哪容他细细回思,人就带着汪九成到了大殿的屋顶,而追击他们的甄始一则被黑衣人毒辣的招数拦截,两人同时落在地上,一众全真教的弟子又组成了七星北斗阵将黑衣人围在其中。
在房顶上,刘苏儿抱着汪九成回头看了一眼,黑衣人带着黑面巾,看不清相貌,但他手中的兵器,却让刘苏儿全身一震,几乎要将怀中的汪九成松落,此人用的兵器正是索命刺!
难道此人是坏书生康长恨?
不管此人是谁,为了救自己一命而深陷重围,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独自逃生,这是刘苏儿的原则,他正要将汪九成放在屋顶,跳下去帮黑衣人时,怀中的汪九成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听到这呻吟声,刘苏儿想起汪九成和康长恨两人之间,毕竟以汪九成为主,救了汪九成,再来对付全真教才是正道,若是为了救黑衣人,三人都死在这里,只为一腔热血复有何益?
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背叛的心情,不再犹豫,抱着汪九成从殿后跳下,然后足不停步地认准一个方向逃去。
黑暗中,他也不管东南西北,只想着先离开这里再说。
汪九成断断续续的呼吸,显示出他受伤极重,他所走之地,幸而都有全真教弟子将雪扫走,否则他离开时必会留下足印,全真弟子会很快追上他们。
不知穿过多少间房屋,身后隐隐传来追逐他们的声音,但声音分散,且相距很远,刘苏儿将轻功施展到极致,终于来到全真教道观的围墙处,他抱着汪九成直接跃过围墙,围墙外积雪皑皑,刘苏儿落在围墙外一个趔趄,差点将汪九成衰落,他调匀了呼吸,全力向山下奔去。
以汪九成受伤之重,他原本想要去清净庵找净禅师太为他疗伤,但是又怕全真弟子顺着两人洒落的血迹找上门去,那就会给清净庵惹来无穷麻烦。
他一路狂奔,心中又惦记着那黑衣人的生死,很快走得连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又奔行一阵,他已脱离了道路,在山间积雪中前行,前方遇到一片树林,刘苏儿暗喜,这遭有救了,山林中积雪不多,足印不深,不容易被人跟踪追捕,冲进山林,四周更是黑暗,刘苏儿七拐八绕,也摸不清何处是山林边缘,他感到一时半会全真教的人也追不到这里,便将汪九成放在一块干燥的平地上,让他盘腿做好,自己则双掌按在他背后大穴,将自己身上的内力源源不绝地向他体内狂输,以助他疗伤。
内力深入汪九成体内,刘苏儿方才知道汪九成受伤多重,他和甄始一拼掌力时,他身上的内力在七星北斗阵中消耗了不止一半,若非掌法精妙,甄始一那一掌早将他打得骨折筋碎,饶是如此,汪九成还是受到了极深的内伤,他的五脏全都被震出了血,若无刘苏儿内力续命,汪九成只怕连一个时辰都挨不过。
寒山凄寂,刘苏儿一直给汪九成输送内力,直到自己感到有些气力不济这才停手,此时汪九成的呼吸平稳了些,只是还未苏醒,刘苏儿留了些内力,倒不是他不想给汪九成全都注入,而是还要留一些内力用来应付追敌,寻找养伤之所,毕竟此时在恒山山腰,积雪覆盖,还要背负一个人前行。
这般纯以内力疗伤,治标不治本,还需药石方行,寒冬深夜,恒山山林之中,刘苏儿竟不知去何处寻觅郎中,他想起山下那位猎户,就算猎户不懂医道,他是当地人,也该知道去哪里寻找郎中路途最近,除了回大同,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帮助,而此时回大同的路,定然是全真弟子追踪他们的主要路途,此时他们万万冒不得一点风险。
刘苏儿背着汪九成,又将他用衣带系住,以防跌落,同时也能省点力气,他继续前行,是不是纵身上了树,再从另一边跳下,还不停绕个圈子再走,这是防止全真教的弟子万一真的顺着自己的脚印寻来,这么几下,也能迷惑一下对方。
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积雪中,刘苏儿踉踉跄跄地来到山下,一道溪水也结了冰,刘苏儿沿着结冰之地来到猎户家前,这样就算全真教的弟子再厉害,也摸不清自己的方向了。
猎户正在家中睡觉,刘苏儿敲开他门的时候,他还拎着一把柴刀,保持着警惕之心,直到看清两人是前晚给自己拿了几十两银子的财神爷,这才赶忙请两人进屋,猎户点上油灯,见到两人浑身是血,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怎么回事?是遭了山贼么?”
刘苏儿怕此人和全真教有什么渊源,汪九成的伤便找不到人医治,所以也没跟猎户说实话:“遇到逃荒的人抢劫,将我们两人打成这样。”
猎户骂了几句逃荒的人,然后说道:“我这里正好有金疮药,赶紧给你们敷上。”
两人合力将汪九成抬上床,汪九成身上的血沾了猎户床上被子上都是,猎户也不在乎,毕竟一床被子才值几个钱?刘苏儿一出手,那就是几百床被子的钱。
果然,刘苏儿勉强笑道:“那些逃荒的虽然将我们打成这样,但也算他们倒霉,遇到了我们,一文钱也没被他们抢走。”说着,刘苏儿又拿出一块银元宝来递给猎户,猎户说道:“这时候我还收你们的钱,我还算人吗?赶紧收起来。”
刘苏儿说道:“我这大哥受伤很重,只有金疮药恐怕不行,请问猎户大哥,这附近可有医术高明些的郎中,半夜请郎中前来,银子多花些也无所谓,只要能够治好我大哥的伤。”
猎户闻言深受感动:“你这小兄弟受伤也不轻,却只顾着你大哥,这样吧,银子我拿着,离我这四五里地处有一位姓李的郎中,医术极高,只不过不是本地人,他不肯给治,几年来,我送给他的猎物也不少,好歹他会卖我个面子,你就说你和这位大哥都是我远方的亲戚,他就不好不给医治,再加上这块银两,他更是赶着要来了。”
刘苏儿谢道:“那就麻烦大哥了,你将金疮药留下我来给大哥涂上,还请大哥速去速回。”
猎户答应了,正要走开,刘苏儿又喊住了他:“莫要忘了让李郎中带着治疗刀伤的药草。”
猎户点了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疑神疑鬼
刘苏儿从里屋炉子上提来一个水壶,又找出猎户的铁盆,兑了一盆温水,给汪九成擦洗伤口,一路逃到这里,汪九成身上一些伤口处的血已经干了,和衣服黏在一起,刘苏儿不敢将衣服硬撕开,只能用温水将干了的血给融化了,这才将衣服揭开,擦洗了伤口后,他再倒上金疮药。
这一顿折腾下来,刘苏儿数了数汪九成身上遭受的大小剑上共有二十九处,剑伤虽多,却全都不在要害,这当然不是全真教弟子手下留情,而是汪九成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之故。
汪九成身上最重的伤自然是内伤了,刘苏儿注入到他体内的内力,如同一股平静的湖水,托着汪九成受伤的身体,让他不至倾覆。
刘苏儿见汪九成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不得,他在屋里翻找,找到猎户一身换洗的衣服,幸而猎户身材高大,衣服穿在汪九成身上也算合适。
在等待猎户带着郎中回来的过程中,刘苏儿看着炉子里的火苗发呆,他忽然站起身来,提着水壶又灌满了水,放在火炉上,他想着那位救了自己和汪九成的黑衣人,他究竟是谁?若说他是坏书生康长恨,那真有些匪夷所思了。
康长恨乃是四大凶徒之首,如今应该正在清净庵大殿下的地穴中受那六根本烦恼香的折磨,想到这里,刘苏儿身子一震,差点跳将起来,他想到,康长恨乃是为了去除心中的凶念才去的清净庵,如此说来,清净庵的一番努力成功了?康长恨真的改邪归正了?如若不然,何以解释他会忽然出现救了他们?
仔细想下去,刘苏儿忽然又颓然坐下,那人只不过是兵器和康长恨有些相似罢了,多半此人并非康长恨,当时黑衣人从屋顶跳下,帮他们拦截追赶他们的甄始一,而刘苏儿正好抱着汪九成向屋顶跳去,两人交错的一瞬,黑衣人曾说了句:“你们先走!”
这四个字在刘苏儿脑中仿佛带着回音,良久不绝,这声音极为耳熟,究竟是谁呢?而且此人被人发现之前,先抛撒出毒针,方才解了自己之围,这一手先声夺人的淬毒暗器,也正是坏书生的拿手好戏,但天下用淬毒暗器的人何止成千成万?单凭这点,似乎也不能认定那人就是康长恨。
此人若非康长恨,又该是谁?他的声音听来耳熟,可是声音却十分沙哑,和刘苏儿所认识的人说话都有很大的不同,可是既然有很大的不同,为何自己还觉得他话音熟悉?
刚刚坐下的刘苏儿此刻又站起身来,他想到了此人是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人向这边走来的声音,一人脚步沉重,显然不会武功,而另一人却步履轻盈,落地只留下轻轻的声响,刘苏儿心中生出警惕,难道是甄始一又找上门来?此人竟能神通广大至此?
那令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一步步走来,若此处只有刘苏儿自己一人,他自然是夷然不惧,但有一个身受重伤的汪九成在此,他下意识地为他生死感到担忧。
刘苏儿刚想站起身来做出防范,敲门声已经传来。
刘苏儿问道:“谁?”
门外传来李猎户的声音:“是我,猎户,李郎中来了。”
刘苏儿放下心来,将门打开,外面是身材高大的猎户,旁边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身穿灰布长衫,肩背一个木箱,面孔平常,唯独一双眼睛精光内敛,显示此人不凡,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想必就是李郎中了,原来刚才脚步声轻盈的是他,而刘苏儿疑神疑鬼,以为是全真教的什么高手追踪过来,想不到这恒山下一位小小的郎中,都身负绝诣,怪不得全真教里人才济济,藏龙卧虎。
这位李郎中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见到刘苏儿和汪九成两人问猎户:“你说的两位病人就是这两位?”
猎户说道:“不错,这位是我远方的堂兄,这位是我的堂弟,道遇逃荒人抢劫,被打成这样,还望李郎中悉心救治。”
李郎中来到床边,先给汪九成把了把脉,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猎户问道:“怎么,伤得很严重么?”
刘苏儿的心也揪了起来,生怕他说一声没救了。
李郎中眼中带着疑惑,说道:“如果他是被逃荒的流民所伤,那么这位流民的武功可高明得很呐!这伤势似乎是被全真教的拳力所伤,难道全真教的弟子落魄到打劫为生的地步?”
刘苏儿想不到他医道高明至此,只不过打伤汪九成的却不是全真教的弟子,而是全真教的掌教,此时此地,他当然不能明说,否则这李郎中还给不给医治都很难说。
李郎中又把了会脉,然后在刘苏儿和猎户两人的紧盯下,从画中掏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竹筒,竹筒用塞子塞紧,李郎中想要打开塞子,想了想,两指轻轻一捏,将竹筒捏破,从里面掉出一棵猩红色的丹药,李郎中捏住汪九成双颊,使他张开了嘴,然后将这颗猩红色的丹药送入汪九成口中,汪九成伤重,不知吞咽,李郎中在汪九成耳旁的上下关双穴以及颊车雪连续点了几点,汪九成这才缓缓地将丹药吞下。
刘苏儿见他轻轻巧巧地将竹子捏破,这一手指力上的功夫,出了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外,还没听说什么武功会有这样的捏合力,虽说李郎中捏破竹筒,乃是因为竹筒中只剩下这一枚药丸,但这种不经意流露出的本领,才更让人细想下感到佩服,而他用手指两点汪九成脸上穴道,更是显示出了李郎中认穴之准,内劲之收放自如。
李郎中站起身来,对猎户说道:“这两人无论是相貌还是骨骼,和你绝无亲缘关系,你诓我来此,不怀好意!”
猎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想不到李郎中说话如此直接不留情面,他讪讪地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笑。
刘苏儿给李郎中作了个揖,然后问道:“请问李先生,我这大哥的伤势如何?”
李郎中说道:“他受伤极重,好在受伤之后有人给他体内注入了极多的内力,这内力之深厚只纯粹,我从医二十多年,尚是首次遇到,请问这位给他注入内力之人是谁?”
刘苏儿说道:“不敢当先生谬赞,便是区区在下。”
李郎中露出惊讶的神色,伸手抓过刘苏儿的手腕,刘苏儿下意识地想往后撤,忽然醒悟他是要给自己把脉,不但没有后撤,反而坦然将手腕递了过去,江湖上这么将要害递过去,直入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对方手里,刘苏儿还指望他救治汪九成,若是见疑,怕他救治不力反而糟糕。
李郎中搭了搭刘苏儿的脉搏后说道:“你小子定是有什么古怪的遭遇,你身上的内力非是自己修炼而来,这番造化,真让人羡慕,你外伤不过一些皮肉之伤,并无大碍,以你身体条件而言,内力恢复过来,皮外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药都无需再用,只不过疲乏了些,尽量休息便行。”
刘苏儿不敢多言,点头道:“是!”
李郎中这才说起汪九成,他指着床上的汪九成道:“他就不同了,他五脏全都破裂,我给他吃了一枚九胆丸,这是治疗内伤的圣药,他性命暂时无忧,只是想要恢复却非易事……”说到这里,他沉吟起来。
刘苏儿问道:“请问先生,有什么为难之处?”
李郎中说道:“实不相瞒,我能看出你们的伤势绝非什么逃荒流民所伤,而是全真教高手所伤,你们和全真教的过节,我也不想多问,我只想告诉你为难处,得罪了全真教,他们势必不会罢休,方圆百里内,你们躲在何处,两三日间他们也能将你们找出来,若在别的季节,你们还好躲藏些,如今四处积雪,可藏身之处不多,但这位伤者又须一个月的静养,每日用内力帮他驳接断了的经脉,丝毫不能受人惊扰,否则伤势反复,未痊愈的伤口再度破裂,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了……这就有些为难了。”
刘苏儿想着若是全真教全力搜寻他们,必定不会放过大同分堂,即使丐帮弟子合力抵御,双方大战一场倒是小事,但藏身分堂中,若说不受到惊扰,那简直不能想象,他脑中灵光一闪,说道:“地方我倒能找到一处,只不过如何给他治疗,还望先生予以教我。”
李郎中说道:“那好,我再给你开些通络化瘀的药,你每日如此这般……”说着告诉了他如何每日用内力帮他疗伤,何时服药,药量多少,都告诉了他。
刘苏儿道了谢,从怀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给他,李郎中也不推辞,伸手接了。
见到李郎中的一举一动都不似有武功的样子,可是他的内力却这么深湛,刘苏儿感到好奇,忍不住问了起来。
李郎中说道:“我常年行医,遍阅各种古籍,得到一张培气凝神的方子,照之炼丹服用,内力便逐渐深厚起来,你靠造化我靠丹药,咱们都是殊途同归。”
刘苏儿这才恍然,不过全凭丹药能使内力达到此等地步,也的确是罕见罕闻,李郎中没有说出那张配气凝神的方子,他和猎户自然也不好多问。
第一百一十六章 洗心革面
送走李郎中后,猎户说道:“原来你们是和全真教结了梁子,唉,这可为难了。”
刘苏儿问道:“有何为难?”
猎户道:“我能在这里安身立命,自是因为全真教的默许,偿若他们知道我收留两位的话……”
不等他说完,刘苏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道:“真是抱歉,给大哥带来麻烦了,全真教迟早会找到这里来,我们这就走,不敢再行拖累,等我们走后,我们脱下来的血衣等物,大哥全都烧掉,这样全真教就算找到这里,也没什么证据。”
猎户歉然道:“这深更半夜,外面又都是积雪,不如明日再走,我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怕全真教找过来你们麻烦。”
刘苏儿说道:“我理解,大哥不必再解释,你再给我找出一套衣服我换上,他们说不定一会就来,早走一步,对大家都好。”
猎户又找出一身衣服给刘苏儿换上,刘苏儿掏出一张银票递给猎户,猎户这次终于没收,刘苏儿也没时间跟他嗦,他背起汪九成就走,猎户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刘苏儿说道:“猎户大哥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猎户知机地没有再问,目送二人消失在黑夜里。
刘苏儿所想到的能给汪九成提供疗伤的地方自然就是清净庵大殿下的地穴,那里十分安静,如果坏书生康长恨已经出来,那边就是空着的,正是疗伤的绝佳之所,他原来不敢去哪里,是怕给清净庵带来麻烦,如今为了汪九成的性命,只能行险为之,困难的是如何过去,却又不留下痕迹。
寒冬山上到处都是积雪,刘苏儿背着汪九成向山林中行去,远远的,他看到一行火线从山上蜿蜒而下,刘苏儿奇怪,难道山上着火了?他定神仔细一看,这才明白,哪里是什么火线,而是全真教的弟子一人拿着一个火把,正在山林间搜寻他们,刘苏儿赶紧投入林中,以防被他们发现,然后尽拣没雪的地方落脚,就这么躲躲闪闪地来到清净庵附近,好在没有人看到他们。
刘苏儿正要去拍门,求见净禅师太,清净庵中传出一阵争吵声,刘苏儿听争吵的声音有些耳熟,然后他想起此人曾在全真教中和他相斗之前说过话,原来全真教还是找上了清净庵,他心道好险,若是来得再早些,只怕会和他们遇个正着,如今自己并没有去清净庵,这全真教依旧没有放过这里,全真教在恒山以及周遭当是好不霸道。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争吵声平息,全真教的人走了出来,向全真教的方向行去,一名道人口中还在说道:“我早说了他们不在这里,中间根本没有两名小贼的脚印,偏偏还要和这些尼姑争执,真是晦气!”
另一名道人说道:“若不搜索过一遍,回去如何跟掌教交代?你就别埋怨了,找不到二人,咱们都要跟着麻烦……”
一群道人一遍说着埋怨着一边远去。
刘苏儿见他们走远,这才背着汪九成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来到清净庵门前敲门,清净庵原本不闭门的,被全真教一番搅攘,竟然关上了门。
两名道姑气愤愤将门打开,同时口中埋怨:“你们还有完没完?咦!”听言下之意,自然是将他们二人当成了去而复返的全真教弟子,直到看清两人,才讶然失声呼叫。
刘苏儿苦笑道:“我不是那天杀的全真教弟子,劳烦两位去通知一下净禅师太。”
净禅师太走过来后,刘苏儿看到她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惊讶之色,反而平静地说道:“快进来吧,莫让全真教的人看到你们。”
等到两人进去后,净禅师太才问道:“如何伤成这样?”
刘苏儿简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在他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净禅师太将全真教的事告诉他们的初衷,怕是清净庵早就知道了全真教和女真人有勾结的事,而她们自己不好出手,所以希望丐帮的汪九成能去查探查探,只是没想到两人落到这等田地罢了。
净禅师太听说刘苏儿想要大殿下的地穴让汪九成疗伤,她痛快地答应下来:“就算你们不提,我也希望你们到那边去躲一躲,全真教实在是太过霸道,我们清净庵也阻拦不住他们,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们在此,恐不会善罢甘休。”
刘苏儿讶然道:“如此说来,康长恨果然是脱胎换骨,经过了考验,消除了凶性?”
净禅师太笑道:“不错,不过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汪帮主伤势很重,咱们先将他安顿下来再说。”
由净禅师太带着两人从大殿的一道暗门下去,刘苏儿背着汪九成,走在一排斜斜向下的石阶上,来到下边,他虽从山隙中窥视过这里,如今身处其中,又有一种不同的滋味,这处石穴当然是天然形成,而后人加以修饰,修建了石梯,凿平了一些地面,洞穴中的铁链还在,可是康长恨却已经改过自新,离开了这里。
安顿好汪九成,刘苏儿借着石穴油灯的照耀,看着汪九成虽然还未苏醒,但因服用了九胆丸,所以呼吸平稳,脸色红润了些,便放下了心,他将李郎中所开的药方交给净禅师太,净禅师太看过后说道:“这些草药庵中都有储备,我让人熬好后送来给汪帮主服用。”
刘苏儿到了此刻方才彻底放松下来,就在他进庵之前,还在思索若是两人被拒之门外,又该何去何从,这一放松下来,顿时觉得全身酸软,伤口处传来阵阵疼痛,差点呻吟出声。
净禅师太说道:“看来你是饥疲交迫,内力损耗过多,我让人给你送些食物和水,你好好休息休息,其余的事,咱们回头再谈。”
刘苏儿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净禅师太,但身子实在是太过疲乏,只得答应下来。
净禅师太走出去后,不久便有弟子送来米饭豆腐青菜和温水,刘苏儿饱食一顿后,见到旁边还有一张床,他什么都顾不得,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过来时,刘苏儿感到精力恢复了过半,他连忙向汪九成方向看去,只见汪九成身旁放着一个空碗,一股草药味传来,看来他已经服过药了,更让他苦笑不得的是药碗旁边还有一个空的酒坛子,想不到汪九成此时还要饮酒,更想不到清净庵中藏有几坛酒。
地穴除了两人外并无旁人,刘苏儿见到旁边一处石台上放着食盒,他打开后看到里面放着饭菜,还没有凉透,正好肚子又饿了,他三下五除二吃了个饱,闲来无事,便坐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力,以期赶快恢复过来。
修炼内力时,他更是对外物不闻不问,若在别处,他自然不会这么全身心地去修炼,定会有所防备,但在这清净庵的地底,他竟能全身放松下来,内力的修炼也有种事半功倍的效果。
等刘苏儿再从内力修炼中清醒过来后发现,汪九成已经醒了,他大喜之下扑了过去,问汪九成:“汪帮主,汪大哥,你感觉如何?”
汪九成说道:“咱们这是在清净庵中不是?”
刘苏儿点了点头。
汪九成说道:“不用担心,我刚才用真气内窥了一番,虽然受伤严重,但一者我身上有你注入的充沛内力,而来似乎有人给我服用了灵丹妙药,所以死不了啦,奶奶的,全真教的甄始一倒真有本事,我汪九成自从学会狂风骤雨掌后,还是首次遇到掌法这么强横之人,哼,等我痊愈了,还要再找这老道比试一番。”
刘苏儿听他说话中气十足,知道他没了大碍,而养伤又不是一会半会之事,他说道:“汪大哥好好休息吧,先别想着打打杀杀之事,全真教倒行逆施,咱们迟早要揭破他们的假面孔!”
汪九成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伤势沉重,说了一会话,便觉得有些不适,不过即使如此,他想起了一事,忽又睁开眼睛笑道:“清净庵什么都好,就是这酒的滋味有些淡了。”
刘苏儿笑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呢,我知道了,等到积雪消融,我从山上给你带烈酒来,那些全真教的弟子没有见过我的面目,我给你送酒,他们看不出来。”
好生安慰了他一通,汪九成这才又闭上眼睛休息,刘苏儿则按照李郎中的指点,用内力助汪九成疗伤,很快,汪九成便沉沉睡去。
洞中不知天地,也不知这会是白天还是晚上,等清净庵的女弟子送来饭食,刘苏儿这才知道现在是午时,他侍候汪九成吃了饭,自己也吃过,这才作罢,正要继续修炼内力,这名女道人对刘苏儿说道:“且慢打坐,我师父净禅道长一会下来跟阁下说话。”
刘苏儿点了点头,其实他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再有一日夜的功夫便能尽复,现在和人动手都没有问题,当然,遇到甄始一怕还是不行,不过甄始一在和汪九成对掌时,他也受了内伤,没有几日的功夫,怕也不能痊愈。
胡思乱想着,净禅师太下来,刘苏儿迎了上去,净禅师太问起汪九成的伤势,刘苏儿摇了摇头,表示一切无碍。
净禅师太说道:“咱们到一边说话,别打扰了汪帮主。”
来到洞穴的一个角落,净禅师太说道:“你问我康长恨的事,我跟你说说……”
原来康长恨在他们两人过来的当天晌午,已经经历过了六根本烦恼的折磨和考验,脱胎换骨的康长恨不仅凶性被克制,而且功力也跟着提升了不少,清净庵的几名师太见状也放下了戒备,将康长恨放了下来。
康长恨从铁链中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几名师太叩头,并向几名师太诉说自己所做过的每件凶残之事,师太们安慰他:“事情都过去了,你既已改过自新,那么不妨多做些善事,以弥补自己以前的罪孽,获得心中的安宁。”
康长恨自然答应下来,他问道:“还请师太们垂怜,让我见见宫小青。”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缘无分
宫小青的容貌被毁一事,清净庵的几名师太一直瞒着他,本想着等他改过自新后再告诉他,可是如今见他真的改过自新,几名师太却有种不忍告诉他真相的感觉,原本她们面对的是一位穷凶极恶之徒,如今她们所要面对的却是一位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好人。
仿佛告诉他宫小青的事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
有时真相既是残忍的直视。
看到这些师太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康长恨几乎认定宫小青已经死了,他声音颤抖着问道:“她是否……”
净禅师太说道:“她现在就在庵中,只不过……只不过她是不是愿意见到你,我们还要问问她的意思,唉,佛门之地,谈这些尘世男女之情,不免有些亵渎佛祖了。”
听到净禅师太的回答,康长恨长舒一口气,他微笑道:“那就有劳师太了。”康长恨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一定要跟她好好赔不是,他大仇得报,唯一的牵挂便是宫小青,他欠她的,尽管这并非他的错,他回思往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感汗颜,偿若宫小青答应陪自己度过余生,那么自己一定要多作善事,以积善果。
净禅师太让两名子弟去喊宫小青前来,却没有让弟子说明是什么事。
两人相见,会发生什么事呢?净禅师太,净心师太以及净庵师太等人都不敢想下去。
人世间的孽缘为何总是这般沉重?
去喊宫小青的弟子匆匆去了,宫小青因为面目被毁,不喜和人居住在一起,因此她的屋子在清净庵的最北边,是一间孤零零的房间,两名弟子此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应该带着宫小青回来。
等待宫小青的时间里,康长恨再次向这些德高望重的师太们致谢,康长恨说道:“经过那炼狱一般的折磨后,在下有了种在世为人的感觉,多谢师太们赐予我重生的机会。”
净庵师太一向话不多,她看着康长恨,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她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康施主是自己做到的改恶向善,这是你自己用历练换来的,我们不过是提供了一种办法而已。”
康长恨说道:“总而言之,不论师太们怎么说,在下总是发自肺腑地感激,也会铭记于心,以后……”
说到这里,前去喊宫小青前来的两名弟子匆匆返回,康长恨见到两人身后并没有跟着宫小青,而其中一名女尼手中却拿着一封信,他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都感发虚发软,他虽有预料,但想不到真会面对这种情形,那就是宫小青不愿见他,而且不辞而别,自己想要跟她致歉却连机会也没有。
净禅师太接过信封,见封皮上写着字谕康君几个字样,她便随手将信递给了康长恨。
康长恨木然地接过来,抽出信笺一看,果不其然,自己所料不差,上面写着:世事变幻,犹如沧海桑田,我这副躯壳早已败坏,再不敢提当年誓言,无论君负我也罢,我负君也好,总是有缘无分,妾已斩断尘根,此后青灯古佛,日日为君祈祷,愿君一世安好,勿以贫尼为念,此后尘世净土,如参商隔河,唯愿君安好。
话中一股故作斩断情丝,实则心系康长恨的感觉跃然纸上,上面先是自称妾,接着改口贫尼,两句愿君安好,又似欲盖弥彰,但决绝之意,却也流露无疑,康长恨想起当年初见宫小青时,为她神魂颠倒的时刻,再看着眼前这张信笺,仿佛前世今生,不知何时,他的眼泪打湿了信纸,这无语凝噎,让几名师太心中慈爱之心流露。
净禅师太虽然没有看到信上的内容,但总能猜到个**不离十,她安慰道:“康施主且莫悲伤,人世所有情感,都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见也好,不见也好,都是虚幻,还请施主看开些。”
康长恨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叠好放入怀中,他给几位师太作揖施礼,想说几句感激的话,然而喉头酸楚,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扭头便冲了出去。
一众女尼看着他疯癫了一般离去的背影,无不为他感到担心。
至于信笺上所书,那两名前去喊宫小青的弟子已经看过,后来告知了几位师太们,所以她们能够得知。
康长恨离开清净庵后,到了傍晚,一名出门归来的弟子说道:“有一名男子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痴痴地看着远处,寒冬腊月,山风疾劲,真不怕冻坏了他。”
众人都知道那名男子自然就是康长恨了,她们劝无可劝,此事只能等他自己逐渐接受,她们所担心的,只是怕康长恨因此发了狂,那么连日来他们对康长恨所做的去除根本烦恼之事都将变成徒劳了。
显然她们多虑了,因为当天夜里,就有一名黑衣人救下了被全真弟子围攻的汪九成和刘苏儿,而这名黑衣人十之**就是康长恨。
刘苏儿听到这里,失声说道:“黑衣人绝对就是他,呀!不好!那群牛鼻子道人当真不好惹,连我和汪帮主两人联手都冲突不出,康长恨前去,岂非自寻死路?”
净禅师太说道:“如果真是他所为,说明此人已经不计较和你们之间的仇恨,那是真心向善了,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康施主的。”
刘苏儿受的伤都是皮肉之伤,他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对净禅师太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情况,康长恨既然救了我们,我们对他又则能袖手不问?”
净禅师太摇了摇头:“就算他被全真教的人捉拿,你一个人孤身前去,又济得什么事?”
刘苏儿说道:“康长恨不顾自己生死去救我们,我刘苏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偿若有机会救他而我无动于衷,只怕此后我良心也会不安。”
净禅师太说道:“康长恨前天夜里救的你们,他若是已经被全真教弟子围攻而死,你去了也是白去,若是无碍,那么也非一时半会会有什么变化,这里汪帮主内伤眼中,如何用内力助他疗伤,又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走了,汪帮主又如何?”
刘苏儿一听也是,他性子原本就优柔寡断,尽管康长恨改邪归正,又救过他们的性命,但是他和汪九成两相比较起来,毕竟以汪九成的性命最为重要,自己此去全真教,虽不说是必死无疑,但大有可能会深陷其中,自己若是逃脱不得,那么汪九成也自必伤重难愈。
净禅师太见他打消了前去全真教的打算,温言说道:“你和汪帮主两人再这缓缓养伤,对全真教的查探只能徐图,不能着急,否则只怕会将事情弄得更糟,我会着人按时给你们送饭送药。”
刘苏儿点头答应了,净禅师太跟着出去。
不久便有一名女尼过来送药,汪九成服了药后,却莫名地发起高烧来,这是重伤在治疗期间必定会经过的凶险阶段,李郎中也跟刘苏儿提起过,所以刘苏儿也并不惊慌,而是用内力帮汪九成疏通经脉,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汪九成这才沉沉睡去,刘苏儿连日给汪九成注入内力,自己也感到内力损耗的厉害,一有闲暇,便打坐练功,要将损耗的内力弥补回来。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这一日,汪九成精神已见大好,刘苏儿再要给他输送内力的时候,汪九成拒绝了:“现在我已经能够自己提起内力疗伤,我熟悉自己伤势,比起你强行注入我体内的内力来说,更容易些,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这两日你好好休养休养,将内力补足。”
刘苏儿见他伤势还没好上一半,便没有告诉他康长恨的事,以防扰乱他的心神,让他疗伤的进度变得缓慢。
看到汪九成已经自己疗伤,他欣慰之余,在一旁运起气来。
两日后,刘苏儿忽然感到胸腹间一阵鼓胀,他怕惊扰汪九成,便强自忍耐,不料他越是忍耐,胸腹之间越好像鼓足了气的鱼泡一般,似要炸裂开来,终于他忍不住长啸出声,以舒心中闷气,啸声如虎啸,如龙吟,良久不绝,石穴四周的油灯火光在他的啸声中晃动不已,若非他人在地下,声音定当远远传开,整个恒山都能听到。
汪九成原本在闭目养神,运气疗伤,听到刘苏儿的啸声,先是全身一震,接着听到啸声如此持久高昂,心中惊讶,不意短短几日的功夫,刘苏儿的内力又有所精进突破,他在骇然之余,也为刘苏儿感到高兴。
内力到达一定的地步,人往往地会不自觉地呼啸起来,这种事他早有耳闻,百十年前的大儒王阳明便因修炼内力到了一定的地步,而在军中呼啸,据说声震数里,闻着无不色变。
几乎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刘苏儿的啸声才逐渐低沉,然后停止,刘苏儿恢复清明,见到汪九成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怎的,忽然憋不住要呼喊出来才觉得痛快,否则胸中一股真气就要鼓胀炸开。”
第一百一十八章 坠入悬崖
汪九成笑道:“这是好事,是你内力又有了进步,真是异数。”接着他跟刘苏儿讲了关于内力到此地步的必然经历,只是他也想不通刘苏儿为何在疗伤期间,内力还能有如此精进。
刘苏儿想了想,然后说道:“自从那晚在全真教对阵他们七星北斗阵后,我一直感到内力衰竭,为了汪大哥的内伤,我又将剩下的内力给汪大哥体内注入一些,然后背着汪大哥来到这里,此后每日用内力帮汪大哥疗伤,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茶杯,茶杯中的茶水喝完,然后再倒入,再喝完,再倒入,不知怎的,茶杯好像越来越大了。”
汪九成说道:“你这个比喻怕是不大贴切,当以深井来形容,每当你把警钟的井水打光,很快井中便又自动涌入不少水,用的越多,井水补充得越快,到得后来,不再大睡,而井水却源源不断地注入,终于从井口喷薄而出,这就是你为何啸叫的原因,看来你的伤势不仅大好,而且功力更胜从前。”
刘苏儿点了点头:“我的确有这种感觉,不但身子感到更加轻盈,而且眼中似乎有一道光,原本瞧这洞穴黑漆漆的,现在看来却明亮了许多。”
说到这里,刘苏儿提着紫竹棒,来到洞穴一处平坦之地,他挥舞这紫竹棒,使开莲花棍法,果然,功力大增并非他的错觉,而是真的功力增加,原本一招莲花棍法中的雨打荷花,他能纵跃一丈六七尺的高度,现在能够轻轻松松地跃上两丈高,且毫不费力,原本一招小荷露角,紫竹棒能挽出七八个棍花,如今却能挽出十七八个棍花出来,刘苏儿尽兴使了一套莲花棍法,然后收棍站在当地,汪九成几乎看得呆了,这套棍法虽然是他交给刘苏儿的,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套棍法竟能练到这种地步。
刘苏儿说道:“偿若再遇到甄始一,我也有信心将他击败,只不过若是七星北斗阵,恐怕还是不行。”
汪九成从沉思感慨中回过神来,闻言笑道:“你就是功力再增一倍,也不是七星北斗阵的对手,那毕竟是阵法,不是一个人之力能够破解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被他们围住,在他们组成阵法之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来不及组阵,又或者见到他们的阵法,你立刻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以你如今的功力,全力展开轻功,恐怕能够追上你的人不多了。”
刘苏儿点了点头,这才将那晚是康长恨救了他们一事说了出来。
康长恨曾杀了丐帮的副堂主陶敬神,丐帮弟子无不想着杀他报仇,就连汪九成也要准备拿他祭奠陶敬神的在天之灵,哪知他改过自新在前,相救两人性命在后,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刘苏儿说道:“汪帮主也说过,坏书生已经死了,活着的可算是好人康长恨,既然是好人康长恨,又对咱们有救命之恩,他在全真教下落如何,我势必得要去看看。”
汪九成乃是恩怨分明之人,他断然道:“不错,不过你为何还不前去?这么多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恐怕都已经迟了。”
刘苏儿解释道:“净禅师太也是这般说,不过她不让我去是因为当时我伤势未愈,而且……总之,我现在就要去了,汪大哥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如康长恨只是被他们捉住囚禁,我便想办法将他救出来便是。”
汪九成知道他未说完的话,自然是要留下来为自己疗伤,他宁可性命不要,也不想欠康长恨的人情,只是人情已经欠下,只能想办法偿还,他叮嘱道:“你也要小心些,甄始一此人的厉害绝不仅仅在他的武功,见到情况不妙,便紧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君既然和宫小青两情相悦,咱们若有机会,便让两人见上一面,若能言归于好,咱们便算是还了他的人情,陶敬神的账,便不跟他计较了。”
刘苏儿点了点头,辞别了汪九成,向石穴上面走去。
净禅师太听说他要去,也不再阻拦,她也听到了刘苏儿从地底传来的隐隐啸叫,知他此时功力大增,虽不是全真教这许多弟子的对手,但遇到危险,逃走还是不成文问题的,不过她还是说道:“你就算要去全真教打探,这光天化日下如何行事?总要等到天黑下来才好行事。”
刘苏儿这才知道外面是白天,他在洞中不知时辰,这次出来,阳光格外刺眼,这么多日子来,当日大雪在风吹日晒下,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不过恒山的冬季,积雪消融后,也无春秋之景,到处一片萧索之意。
问起宫小青的下落,净禅师太说道:“自从她留书离开这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想来她是为了躲避康长恨,可是康长恨这么痴情,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刘苏儿叹了口气,心道康长恨如何,还要他能在全真教手下生还才行,他和宫小青两人的坎坷遭遇,令人唏嘘。
净禅师太让刘苏儿饱餐一顿,又休息了半日,终于等到天黑,刘苏儿换上庵中给他准备好的一身黑衣,背上紫竹棒,这便抹黑前去全真教。
刘苏儿和汪九成曾两次进入全真教查探,只不过那两次都是大雪覆盖,看不清道观真容,如今虽在夜晚,但月光皎洁,还是能看出全真教的宏伟,殿宇重重,全都是琉璃瓦做顶,除了老君殿,还有重阳宫,大王殿,老子殿等几处较大的殿宇,和无数尊奉历代全真祖师的小殿宇,以及观中道人寝食之所,房屋之多,不亚于少林寺的规模。
道观分为七重,每一重都堪堪比得上清净庵的大小,全真教创教近五百年,五百年累积,已是不可轻辱的一股势力,除了恒山全真根本外,中原还有几处全真教的分支,以甄始一所言,全真弟子遍布天下,足有数千名之多,绝非虚言。
刘苏儿来到道观一处围墙外,仔细倾听里面的动静,寻到无人处,这才翻墙而过。
有了上次刘苏儿和汪九成夜闯全真教的经历,全真弟子对道观的守御进行了加强,夜间巡逻之人也多了起来,刘苏儿不知从何处寻找,想起他对这道观最为熟悉的还是客院,不妨先去探探那些女真人走了没有。
一路躲躲闪闪地来到客院围墙外,还没有进去,就听到立面传来打斗声,刘苏儿心道,难道出了自己,还有其他人在这里探听全真教的隐秘?若说是康长恨自那晚一直打到现在,那更是离奇了,此时距离他们夜探全真教至少过了十日,自然不可能是康长恨了。
刘苏儿悄悄地爬上院墙旁的一棵大树,然后探头向院内窥探,这一看之下,方知自己误会了,哪里是什么人和全真教弟子打架?不过是几名辈分较低的全真弟子在和女真人进行切磋罢了,原来女真人还没有离去。
女真人和全真教弟子打斗的并不高明,并没有什么看头,而且也打听不出当日康长恨的结果,刘苏儿从树上悄悄地溜了下来,在全真教中其他地方继续寻找,时不时会有四名全真弟子巡逻而过,刘苏儿便藏身在黑暗中,以他此时的功力,自然能够做到精力内敛,毫无声息的地步。
来到全真教道观一处偏僻之所,一名全真教的弟子出来便溺,刘苏儿心道机会来了,他来到这名弟子附近,等他便溺结束,正在提裤子的时候,自己悄无声息地将他一掌打晕,然后背着他离开了道观。
在离全真道观不远处的一处大石之后,刘苏儿先将脸蒙上,然后将这名弟子唤醒,这名全真弟子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苏儿说道:“你被我捉住,我有几句话要问你,回答得对我就放你,回答错了,你的道行只好到阴曹地府去接着修炼了。”
这名全真弟子见到刘苏儿蒙着脸,先是啊地惊呼一声,接着问道:“你……你是谁?啊,我知道了,你是那晚偷窥我们全真教的人!”
刘苏儿点头承认:“不错,你眼力倒好,那晚就是老子过来查探你们做的好事,什么偷窥?说得这般难听,我问你,那晚后来过来的黑衣人去了哪里?”
这名全真教的弟子还想硬着骨头不说,只冷笑一声以对,刘苏儿拿起他的一只手放在一旁,随手点了他的哑穴,然后拿起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敲断了他的一根手指,这名本想表现自己硬气的全真弟子叫也叫不出,痛得嗬嗬两声,然后昏迷了过去。
等刘苏儿再将他喊醒后,这名全真教的弟子不再隐瞒,为了其他手指的安危,只得将那晚后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黑衣人虽然被北斗七星阵给围住,但是此人毒针厉害,所以并不能对他形成合围,被他冲开了一道血路,全真教的弟子怕他毒针厉害,只是远远地将他围住,唯有甄始一和一帮全真教的高手才不惧他的毒针,向他猛攻。
康长恨边打边逃,竟被他冲出了全真教,但全真教的高手紧追不舍,一直将康长恨迫到一处悬崖边,由甄始一亲自出掌,所使的自然是他的绝技重阳碧空掌,将康长恨打落悬崖。
全真教的弟子都知道,这处悬崖下并没有河流,掉落到悬崖下,只有死路一条,当晚星月无光,他们也没有下去查探,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康长恨再无生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逆不道
康长恨身为四大凶徒之首,他坠崖身死一事若是传出,不知多少人会拍手称快,但刘苏儿心中却生出莫名的悲哀,这不单是因为他救了自己和汪九成,更因为他已经洗心革面,而且遭遇极惨,纵观其一生,总会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同情和怜悯。
刘苏儿再问这名道人其中各种事情的细节,确认他没有说谎,虽然无力救出康长恨,但总是有了个结果,他又问了那晚之后的事。
这名道人老老实实地回答,当晚两人逃走后,黑衣人又被打落悬崖,掌教甄始一便发动道观一半的人出去寻找他们,务必要将二人捉拿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原本他们想着两人都受了伤,恒山又被积雪覆盖,要追捕到二人岂非轻而易举之事?哪知找了半夜,他们踏遍恒山,找遍了天珠峰、翠屏山以及大小山头,甚至连清净庵这种尼姑庵也找了,却连两人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天亮后,全真教又让另一半弟子下山寻找,如此这般来回交替,一连找了四五日,他们这才认定两人逃远了,既然有黑衣人前来搭救他们,那么也说不定有人在附近接应。
刘苏儿想了想,忽然问道:“既然你们找遍了恒山周遭,可曾在崖下见到黑衣人的尸首?”
这名道人摇了摇头:“没有,有道崖下查看的弟子说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恒山有牲畜出没,他的尸首说不定早被野兽拖走了,至于拖到哪个山洞里,谁能知道?”
刘苏儿说道:“即便是尸首不见了,那总会有血迹留下来吧?”
道人苦笑道:“几日来,大雪消融,崖下积雪都化成了水,就算有血迹,也早被冲刷干净,哪里还有什么痕迹?我说这位好汉,你若是跟全真教有仇,就该到道观中去找我们掌教,小道不过是新入全真教,什么都不知道,大侠冤有头债有主……”
刘苏儿听他祈求得浑没志气,本想解了穴,让他回去算了,既然康长恨不在道观中,自己不如到此人所说的山崖下再去找找,即使只能找到尸首,也能尽尽人事,将尸骨掩埋,等以后找到了宫小青,她也能有个祭奠之地。
可是他忽然想起那群女真人,便问道:“你们掌教现在和女真人谈的怎么样了?”
道人说道:“这个小道就不大清楚了,掌教没告诉我们,我们也不敢多问。”
刘苏儿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道人有些糊涂了,只听他说道:“小道赵筑基,不敢请教大侠尊姓大名?”
刘苏儿说道:“我叫你爷爷!”随手点了他的昏睡穴,赵筑基呆呆地看着刘苏儿,然后缓缓地歪倒。
看着赵筑基昏睡过去,刘苏儿将他外面的道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将他头上的道冠取下来戴上,此刻若有面镜子,镜中的自己当时一名年轻的道士,刘苏儿见赵筑基脸色比自己还要黑些,便从地上抓了些泥抹在自己脸上,天黑视线不明,若非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的面貌。
刘苏儿打定主意,只要自己少说话,以这副模样进入到全真教道观中,未必会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穿着道袍行走在道观中打听秘密自然方便得多。
看着陷入昏迷的赵筑基,刘苏儿怕他冻死,将他拖到一处避风的山石之后,又找了些枯草将他身子盖住,幸而现在积雪已经全部消融,否则即便如此,这名真正的赵筑基也会被冻个半死。
刘苏儿穿着道袍,却也不敢从大门进入,而是翻墙进去,他想起汪九成两次探听到消息,都是在老君殿附近的一座殿宇中,他凭着印象,摸索着过去,途中遇到几名道士和他擦肩而过,无人怀疑他的身份。
原来他们上次听到甄始一和女真人讨论大事的殿宇叫做论道堂,看名字,论道堂本是全真教论道的场所,如今却用来做掌教和异族人讨论国事的地方,刘苏儿甚感不平和无奈,心道偿若当年的丘处机在世,抑或创教之人王重阳重生,定会对甄始一所作所为感到不满!
论道堂中灯火通明,看来今晚甄始一和女真人还在议论,刘苏儿假装路过,觑准没人,忽然闪身来到论道堂的殿后,潜身藏在一处花丛下,此时乃是冬季,花丛只剩下干枯的花枝,但这里乃是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除非有人走近,否则不会有人发觉。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论道堂中的甄始一,上次两人在屋顶探听,不知如何竟被他发觉,甄始一若非低估了两人的武功,他的两枚玉胆可不是闹着玩的。
静夜之中,刘苏儿内力聚集到双耳,仔细倾听,屋内的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
只听甄始一的声音说道:“商量至今,我看也就这么决定吧,我们全真教派出十二位道长前去,若是被人知晓,已属大逆不道的重罪,我可以安排他们将全真教的悟道剑以及基本的心法传授给你们,那七星北斗阵乃是我们护教阵法,不是我不答应,而是教规如此,还请你们回去以后禀告上人我们的苦衷,这已是我们全真教能做的极限,唉,行此离经叛道之为,尚不知是福是祸。”
一名女真人的声音传来:“自古只有顺天行事才能成就大事,逆天而行只会自取灭亡,全真教乃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自然是福不是祸了。”
甄始一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另一名女真人说道:“说来说去,掌教对我们还是心存戒备,否则号令乡民一事又不费什么人力物力,道长为何始终不肯答应呢?”
甄始一说道:“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全真教毕竟是汉人的教派,咱们私下里说说还行,偿若此时传扬出去,彼时就算你们统领天下,全真教汉奸二字那是抹不掉了,此后全真教还如何在中原立足?就算新朝廷将撇教立为护国神教,若吸纳不得汉人弟子,只收你们女真人为徒,那还成什么话?这是原则问题,老道不想再说第三遍。”
论道堂中一时沉默下来。
之前的那名女真人又说道:“你这般推脱,上人定会认为掌教起意不诚,将来起兵之后,怕是会对全真弟子有所不满。”这是语带威胁了。
甄始一说道:“前些日子,丐帮帮主和另一名号称绝命郎君的刘公子已经偷听了咱们的一些谈话,还不知他们听去了多少,若是此事事泄,全真教是否能够等到你们掌控中原,奉全真教为国教的那一日还不好说,阁下若再言出不逊,全真教只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这名女真人陪笑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掌教不要误会,唉,天色已经很晚了,既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不如我们先回去讨论讨论,咱们明日继续商量如何?”
甄始一说道:“你们就算在这里商量个一年半载,全真教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夜了,贵客早些歇息吧。”
刘苏儿见再也听不出别的,便打算悄悄离开。
就在这时,甄始一断然喝道:“什么人?”
刘苏儿暗道,难道自己躲在这里都能被他发觉?这甄始一究竟是怎么发觉自己的?自己明明已经神光内敛,呼吸低至微不可闻的地步,他正要出来和甄始一拼斗几招,然后趁七星北斗阵合围之前逃走,但他很快发觉,这一次甄始一追击的方向并非是他藏身的方向,而是前面,殿前也传来呼喝声,刘苏儿放松下来,原来他发觉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正要趁乱逃走,刘苏儿回思一想,难不成是汪九成担心他的安危,所以过来帮他?汪九成伤势未愈,若是他前来,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护着他逃出去。
刘苏儿壮着胆子从花丛中出来,跟着逐渐向论道堂前面聚集的全真弟子走了过去,来到论道堂外,几名道人围着一个身形消瘦,个子不高的黑衣人,此人头上带着一个斗笠,脸上蒙着黑面巾,就算在灯光照耀下,此人的一双眼睛也陷在黑影中,看不出此人的一点形貌。
见到此人已经落入全真弟子的包围,甄始一问道:“阁下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鬼鬼祟祟地来我全真教何事?”
让刘苏儿甚或甄始一都感到奇怪的是,此人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听此人淡淡地说道:“我来找一个人。”声音清脆,原来此人是一名女子。
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刘苏儿如遭雷殛,他在恒山石穴外听过这个声音,她是宫小青!
既然知道她是宫小青,那么她来此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她来找的自然是康长恨,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打听到康长恨去了全真教,想来她也能够明白康长恨来到全真教,定然是凶多吉少,刘苏儿心中为她感到难过,因为在场的人里,怕是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康长恨已经被甄始一一掌击落悬崖,有死无生!
甄始一说道:“哦?不知姑娘此次前来所要找的人是谁?”
宫小青说道:“康长恨!”
甄始一直到将坏书生击落悬崖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愕然道:“康长恨是谁?我们道观中并无此人。”
第一百二十章 黑衣女子
宫小青说道:“康长恨便是人称四大凶徒之首的坏书生,十天前的一个晚上,你们围攻丐帮帮主等人时,前来救他们逃走的就是康长恨,若是他被你们捉住,还请诸位道长慈悲为怀,他已经改过自新,希望道长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做的事,将他放了。”
甄始一厉声问道:“原来他是四大凶徒之首的康长恨,姑娘又是谁?”
宫小青说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甄始一说道:“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我怎知你所言是真是假?”
宫小青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以坏书生康长恨的声名,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和他有什么牵连呢?”
甄始一还是有些不信,他说道:“即便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们都是修道之人,难道姑娘不敢以真面目现身,就是怕我们有人认得你,揭破你的谎言么?”
宫小青摇了摇头:“我容貌已毁,形象骇人,道长既是有道高人,就别让我为难了,我以性命发誓,我所言句句是真!”
甄始一闻言犹豫起来,他逐渐相信了宫小青所说,但相信归相信,如何打发她倒是个问题,偿若直接跟他说康长恨已死,只怕她必定要死要活闹个不休,他思索片刻,对宫小青说道:“我相信姑娘的话,不过你所说的坏书生康长恨不在这里。”
宫小青问道:“真的?”
甄始一肯定地说道:“修道之人不打诳语。”
宫小青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问道:“偿若不在这里,他又会去了哪里?”
一名年长的道人终于忍耐不住,站出来叱责道:“他去了哪里鬼才知道,我们又非官府,偿若有人不见了就来找我们全真教,我们这里成什么了?你速速离去,莫要再胡搅蛮缠,我们掌教脾气好,难道我们都要跟着和你嗦个没完不成?”刘苏儿听了他的话,心道无意中说出的话往往会吐露真相,康长恨的去向,多半只有鬼才知道了,只可惜宫小青并没有想这么多。
宫小青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位道长所言差矣,并非我胡搅蛮缠,既然你们承认他曾来过,他何时走的,又去了什么方向,难道你们半点不知?还请可怜我一个弱女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甄始一刚想告诉她坏书生已被自己打死,让她死了这条心,别再纠缠不休,更何况四大凶徒之首被自己所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登时改了主意,偿若她听到康长恨之死,一头撞死在这,全真教的清誉就跟着丢光了,他耐着性子说道:“当晚康长恨的确来过,不过后来他又走了,黑夜之中,他去了何处我们也不知道,还望姑娘到别处去找找,这深更半夜,姑娘孤身来此寻夫,难道不为自己的声名着想么?”
宫小青抬头看了看天,今晚天气晴朗,月朗星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酸楚,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说道:“既然道长说他不再这里,多半他就不再这里了,民女来得冒昧,还请几位道长见谅。”说罢,她盈盈一福,转身就离去。
见到她主动离去,甄始一反而又有些后悔,但他总不能公然留下一名女子,这种事偿若传出去,自然更加难听,他待宫小青走出去以后,对几名弟子说道:“你们跟过去瞧瞧,偷偷地跟在她后面,不要被她发现了,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会跟什么人联络,还有,明天继续到悬崖下去查找一番,那黑衣人的尸首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偿若黑衣人真是坏书生,全真教诛除此子,于咱们声誉也有益。”
半夜出去跟踪一名女子,许多全真弟子都不太乐意,刘苏儿化身赵筑基夹在跟踪宫小青的弟子里,黑夜中,谁都没有怀疑。
出了全真教大门,众人四下张望,星月之下,只见一道黑影正向山上行去,刘苏儿见她既不是下山,也不是前去清净庵的方向,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但容不得他多想,其他几名全真教弟子纷纷说道:“她在那里,咱们跟过去。”
另一名全真弟子说道:“掌教让咱们小心行事,莫要被她发觉,看看她是否受人指使,又是受何人指使。”
刚才那名全真叫弟子说道:“跟远了又怕跟丢了,跟近了又怕被她发觉,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咱们且看看她这么晚上山究竟去找谁。”
刘苏儿陪着几人悄悄地跟在宫小青后面,走了两三里山路,刘苏儿见她折而向那日刘苏儿和汪九成去过的山洞,不知她是否前去查看有没有什么康长恨留下的踪迹,还是什么,不过她明知康长恨不再那里,为何还要去呢?他心中一动,想起如今汪九成还在石穴养伤,自己和他曾谈起康长恨的行踪,宫小青说不定就是从这里偷听到自己和汪九成,又或者自己和净禅师太的谈话,才找上全真教的。
自己再抓住赵筑基之前,也不知道康长恨被击落悬崖,唉,这两人都是生来不幸,也许死对他们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寒风吹拂,宫小青的身影果然投向这个山洞,刘苏儿心道,若是让全真教得知这里,怕是以后清净庵有什么秘密,都会被全真教听到,今晚过后,自己定要想办法通知净禅师太等人,将这个山洞堵死,以防万一。
一名全真弟子低声说道:“那女子进了山洞,咱们在洞外偷听,说不定她是在和人私通,未婚男人死了,她正好便宜了奸夫,嘿嘿。”
刘苏儿听他说话污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次跟着宫小青的,除了刘苏儿外,还有四名全真弟子,他们一共五人,来到山洞外,左右分别站着两名弟子把风,一名叫做李筑峰的弟子偷偷进去瞧瞧,几人之前商量,既然这女子私下和人幽会,就算他们发现了自己,恐怕也不敢声张出去。
几人商议时,刘苏儿自然闷不吭声,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李筑峰慢慢走了进去,人消失在洞中的黑暗当中,恒山上虽然也是黑夜,但好歹有些星光,山洞中更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刘苏儿猜测宫小青已经进入了山隙,那道山隙若无火把照耀,黑暗中李筑峰肯定摸索不到,只不过几人若是见到宫小青在山洞中消失了,定然不肯罢休,自己要如何才能将几人打发走呢?
正想着,进洞的李筑峰忽然传来一声惨呼,几人被李筑峰的惨叫声吓了一跳,包括刘苏儿在内,四人全都向后退开一步。
一名叫做刘筑根的全真弟子向洞内喊道:“筑峰!发生了什么事?”
几人都不敢贸然进去查看,不过他们都知道,李筑峰定是遭到了洞内人的伏击,是生是死还不知道,洞内除了李筑峰和宫小青外,是否尚有他人,他们更不清楚,就连刘苏儿都有些怀疑洞里还有别人。
就在这时,李筑峰的惨呼声戛然而止,接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被从洞里扔了出来,刘筑根扑过去一看,正是李筑峰的尸首,刘筑根平日和他交好,想不到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一把抽出长剑,正要冲进去,被另一名全真教弟子拦住:“别冲动!要冷静!”
洞内传来宫小青的声音:“此人进来后欲对我图谋不轨,被我杀了,你们谁要是再敢进来,别怪本姑娘辣手无情!”
众人当然知道这只是宫小青找的借口,李筑峰进去后还没有片刻,什么都看不清,说什么图谋不轨?简直是胡说八道!
刘筑根来到附近,找到一根枯树枝,点着了当火把,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提着长剑,当先向洞中闯去。
其他两名全真弟子见阻拦不得,也纷纷抽出长剑,准备陪刘筑根一起冲进去。
刘苏儿见状,故意扬声说道:“半夜三更,一名女子在里面,咱们这么冲进去,只怕对全真教的名声不好!”
一名全真弟子转过头来对刘苏儿说道:“筑基,你胡说什么?”
刘苏儿还要再提醒里面的宫小青小心,这名全真弟子离刘苏儿很近,忽然怪叫一声说道:“你……你不是赵筑基,你究竟是谁?”
刘苏儿见身份泄露,使出拈花指法,随手点倒了他,另一名全真弟子正要回身,也被刘苏儿顺手点倒,虽刘苏儿前来跟踪宫小青的几名全真弟子,除了刘筑根外,其他的全都倒在地上,刘苏儿正要跟进去将刘筑根也点倒,洞中的火光忽然熄灭,刘筑根的惨呼声也跟着传来,刘苏儿正要进去和宫小青说话,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从洞中刺出,直指刘苏儿面门。
而剑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杀了李筑峰和刘筑根的宫小青。
刘苏儿伸出手掌拍在剑身上,对宫小青说道:“且慢动手,我不是全真弟子!”
宫小青不信,她一言不发剑光点点,接着向刘苏儿身上点来,刘苏儿一边闪避,一边说道:“那天晚上,咱们在洞口见过面,是我,我叫刘苏儿!”
刘苏儿一边躲闪着她的攻击,一边脱掉了身上的道袍,摘掉了道冠,露出本来面目,宫小青仔细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才收了剑,问道:“你怎么在这?”
刘苏儿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苦命鸳鸯
眼下还有全真弟子在场,刘苏儿当然不能无所顾忌地跟她叙说详情,正考虑着怎么对付这几名全真弟子时,宫小青早提着全真弟子的剑,将这四名全真弟子一剑一个给结果了,她下手甚快,刘苏儿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位筑字辈的全真弟子登时了账。
刘苏儿见她下手毒辣无情,心中起了戒备之意。
宫小青说道:“现在没其他人在这,你可以好好说说了。”
刘苏儿说道:“这里离清净庵不远,你杀了全真教的弟子,小心给那些师太们惹出祸端。”
宫小青说道:“回头咱们把这四具尸体拖入洞中,然后将洞口封住,不就没人知道了?你不会跟那些牛鼻子告状去吧?”
寻常人杀人之后不免会惊慌失措,心慌不安,但宫小青说来,好像一件平常之事,刘苏儿心中暗叹,多半宫小青是杀人杀惯了才会如此,世事变幻,以她和康长恨二人来说,宫小青原本是果园农家女子,却因种种变故,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而四大凶徒之首的康长恨却改过自新,变成一个好人。
世人常说的沧海桑田,怕也不过如此。
刘苏儿叹了口气,说道:“你真是位奇女子,不过这些道人只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死,这么杀了他们,他们师长亲友定会悲痛不已,以己度人将心比心,希望姑娘以后切莫轻易取一个人的性命。”他称宫小青为姑娘,是因为她满头青丝,看来并未在清净庵出家。
宫小青带着面巾,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她柳眉倒竖,冷哼道:“你这是在教训我么?”
刘苏儿说道:“不敢。”
宫小青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穿着道袍,混在全真教弟子中,意欲何为?”
刘苏儿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有感而发地说道:“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有爱自己关心自己的人,有自己爱着的关心着的人,活着是有值得自己去爱去关心的人或事物,你看着恒山,看这山下的水,看天下有多少山水多少美好的事,我嘴笨,也说不出来这些大道理,但我总相信,人不管经历了什么,都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宫小青怒道:“你是在讽刺我自毁容貌么?”
刘苏儿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小的时候,我父母双亡,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然而我依然想尽办法活了下来,然后遇到了更多只得我爱和关心的人和事,我是说……嗯,你明白么?”
宫小青身子发抖,她指着刘苏儿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苏儿说道:“康长恨他,他被人打落悬崖,下落不明……”
话未说完,宫小青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刘苏儿赶紧冲过去将她扶着,让她挨着一块石头坐下,过了良久,宫小青才悠悠醒来,她双目通红,眼泪涌出,将遮盖面容的黑面巾都打湿了,湿透的黑面巾覆盖下露出她凸凹不平满是伤痕的脸的轮廓,显得极其丑恶,尽管丑恶,刘苏儿还是明白她自毁容貌的来由,心中又感敬佩又感同情,他安慰道:“全真教并未在崖下找到他的尸首,他是生是死还不可知,你莫要太过伤心。”
这句话其实不过是谎话,在刘苏儿的内心里,康长恨也是有死无生,只不过此时此地,他又怎忍心将实情说出来呢?
宫小青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相信刘苏儿的话还是自怜身世,哭了一会,她想起自己还在刘苏儿怀中,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星夜,又过了一会,她才停止哭泣,问道:“是谁将他打落悬崖的?”
刘苏儿问道:“这有什么分别吗?”一掌击得康长恨掉落悬崖的,乃是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刘苏儿自然不能告诉她,否则她要是去找甄始一报仇,岂非是自寻死路?
宫小青说道:“康郎若是活着,自然无所谓,康郎若是死了,我自然要为他报仇!”还没等刘苏儿说什么,她摇了摇头,又改了口:“不不不,康郎若是死了,自然无所谓,若是活着,我才要给他报仇!”
这两句话听着前后矛盾,虽说宫小青伤心康长恨的遭遇而有些神志不清,但语气中却充满了一股让刘苏儿感到心酸的绝望之感,他细细体会,明白了她为何改口,偿若康长恨死了,她也会随他而去,那么什么仇怨都无所谓了。
刘苏儿想再安慰她两句,却感到无从提起,他说道:“无论如何,不管他的生死,总要以先找到康长恨才好做决定。”人陡闻噩耗,总是难以做出理智的决定,刘苏儿认为若能让她在寻找康长恨尸首的过程中冷静下来,或者自己再让清净庵的师太们从旁劝说,或者能让她重燃新的生望。
全真教这么多弟子都没有在崖下找到康长恨的一点踪迹,宫小青自然也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听到刘苏儿的话,宫小青擦了擦眼泪,对他说道:“康郎是在何处坠崖的,请你带我过去一下,我去看看。”
刘苏儿击得赵筑基跟自己提过的地方,他和宫小青像将全真教四名弟子的尸首拖进山洞,然后两人找来一些大石头,将山洞堵死,从外面看来,若非有心之人,定然看不出这里曾有个山洞。
宫小青又将地上的血迹小心地擦去,擦不掉的,边用剑刮掉,显示出了她细心的一面。
做完这一切,刘苏儿便带着她连夜去了天峰岭上的一处绝壁,这里危崖耸立,若说在来之前,刘苏儿心中也抱有一线希望,希望康长恨还活着,可是来到这里后,他看到悬崖之高之险,心中对康长恨的一丝侥幸也不存在了。
宫小青站在悬崖边上默然不语,山风吹来,她瘦弱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刘苏儿说道:“小心!”
以宫小青的武功,他并不担心意外,他担心的是怕她想不开。
宫小青没有理会刘苏儿,她独自站立了许久,这才从悬崖边退了回来,她对刘苏儿说道:“这处悬崖叫做舍身崖,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刘苏儿不知她话中何意,他劝说道:“难道你不去看看收留了你的净庵师太,净心师太们么?”
宫小青摇了摇头,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回去吧,汪帮主还受着伤,剩下的事我自己去做。”
刘苏儿立刻醒悟,她毕竟还是在石洞的山隙内偷听到自己的谈话,否则她怎么知道汪九成受的伤呢?他忽然想起一事,对宫小青说道:“对了,全真弟子明日也会在悬崖下搜寻康长恨的下落,你小心一些,莫要和他们起了冲突,以至误了大事。”
宫小青说道:“这么说来,将康郎打落悬崖的是全真教的人了?否则他们怎会知道这些?又怎会有这个好心?你不肯告诉我是谁,那么看来此人当时全真教中的高手,你怕我不自量力前去寻仇,所以不肯告诉我,依我看,此人多半就是全真教的掌教甄始一!”
刘苏儿对她思维之敏捷感到佩服,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说一句:“小心行事!”便告辞离去,和宫小青在一起,他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压力,也许是她身上所发生过的凄惨经历,让人心生无可奈何吧。
离开舍身崖很远,刘苏儿回过头来,看到夜空下,宫小青还站在悬崖上痴痴地站着。
回到清净庵,刘苏儿径直去了大殿下的石穴,汪九成已经睡了,但他时刻保持着警惕,一点声响就会将他惊醒,他醒来见到刘苏儿,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刘苏儿将康长恨掉落悬崖,宫小青前去寻夫,甄始一和女真人上没有定论,但已经决定派出弟子去女真人那边等种种事情跟他说了。
宫小青和康长恨的事就是一场悲剧,任谁听了都绝不会感到舒服,汪九成默然不语,他问道:“你相信康长恨还活着么?”
刘苏儿怔住了,然后摇了摇头。
汪九成长叹一声后说道:“我汪九成向来恩怨分明,可是对于康长恨,去不能分明地对待,他杀我丐帮兄弟,又救了我,唉,这笔糊涂账该怎么算?好在他已经死了,宫小青算是他的家人,不过两人只是一对苦命鸳鸯罢了,咱们对康长恨的恩,都算到她头上吧,她有什么心愿咱们尽全力去帮她。”
刘苏儿没好气地道:“她现在唯一的愿望,恐怕就是让康长恨活转过来,死人又怎能复生?”
汪九成讶然看着他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对她有什么意见?”
刘苏儿说道:“你是没见她杀全真教弟子的利索劲,她身世固然可怜,又加上她和康长恨的关系,咱们自然要尽力帮她,但绝非所有的事,她偿若要泄愤杀人,难道咱们也要尽力帮她不成?”
汪九成点头道:“这个自然,还用多说?”
刘苏儿问道:“汪帮主伤势如何?我正心里不舒服,内力膨胀,发泄了也是浪费,不如用来帮你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