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过分爱慕他人
转眼间,三头的大恶魔消失不见,而泰晤士河上经久不绝的大雾将所有活物笼住隔开,一时间甚至连看清自己都困难。
秋玹顿了顿,接着抬步在大雾中行走起来。
周边的场景似乎完全变了个样,又或许依然是星球上某个西欧国家应有的模样。有幽绿到几近墨黑的蛇从蜿蜒的枝丫上垂下,吐着信子一直凑近到她面前,嘶嘶蛇鸣不绝于耳。
她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偶尔还能看到几具赤/裸的尸体横陈在路旁。在这些尸体之中,不少人和生灵都保持着在死亡一瞬间的姿势,或蹲或站。
再向前走,一切就开始逐渐朝着未知玄妙的方向而去了。壮阔惊人的花园里,七十一柱魔神的雕塑栩栩如生或嗔或怒,而唯独少了至上四柱之一阿斯莫德的。
曼妙绮丽的摇曳幻影在光明神周边轻颤,到处都是衣香鬓影气吐幽兰的迷离情/潮。
最开始的那条碧蛇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微凉蛇信嘶嘶吐露。
“色/欲的罪行,是指过于强烈的,不合乎道德的欲望。对性//爱的渴望,对刺激的追求。”
阿斯莫德的后花园蓦地生出滔天烈火,充斥着大量绮丽幻想的糜烂情/潮便就瞬间烧灼在烈火中。而衣着暴/露的人体却在这样的焚天火焰中狂舞,滔天的火红与曼妙曲线互相辉映,甚至从中生出一种情/欲之花开到极致糜烂,直至衰败腐烂前那一秒钟的糜丽吊诡来。
秋玹站在赤红孽海的中心,新神面上的神情一如往常。她看着那条倒悬而下口吐欲望的青蛇,突然道:
“但丁还说,色/欲的标准,是指——过分爱慕对方。”
“我们不遵从人类法则,像兽类一样,对情/欲唯命是从。”
那条蛇歪着头盯着新神看了半晌,突然在肉林狂舞的浪潮里噗的一声化为齑粉。
而就在这样的场面中,阿斯莫德光着上身坐在一栋建筑的顶楼,身下强壮的蛇尾像犬类般左右甩动着,仰望天上悬浮着的月亮——虽然月亮微弱的光芒早已被迷蒙大雾所笼罩,也不知道祂是在看些什么东西。
大恶魔那枚公羊的头颅正好面对着秋玹的方位,祂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面部下方,一面道:“你看。”
秋玹顺着对方所指向望去,遮天蔽日的雾霾挡住了月亮的余晖也遮盖了天幕。但就是这样也能够轻易看出,此刻天边的夜幕之上,竟然一共悬挂着足足九枚月亮。
阿斯莫德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似的笑意开始笑起来。“那位光头的掌控者也入局了,现在就在万魔殿的后花园里迷失。”
支配者无知会迷失在这样拙劣的把戏下吗?
秋玹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目光从空中的九个月亮重新转移到大恶魔的身上。“怎么才能从你手里拿到‘情/欲’?”
阿斯莫德摇了摇头,“那不是给你准备的。”
祂的目光始终凝聚于遥远的天际,秋玹沉默一会,又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阿斯莫德突然开始答非所问地说起另一句话来,“过分爱慕他人,无视伦理道德,最终理智被欲望支配,对情/欲惟命是从。那些无法控制感情,犯下色/欲之罪的灵魂,会被火焰惩罚。他们站在只能容忍一人通过的悬崖上,终生被火焰所炙烤,直到洗净灵魂的那一刻。”
阿斯莫德仰着头,遮天蔽日的大雾逐渐吞噬了所有月亮的光辉。这时候她才发现,三头的大恶魔原来并不是在看悬浮的九个月亮,而是在看迷雾本身。
祂说:“你以为指引你走出色/欲之海的是那句话吗,新神?不是的,你本该同那个光头掌控者一样沦陷在我的地狱里。是这片雾,蒙蔽了月亮的光辉,让你能够来到我面前。”
是这片雾,蒙蔽了月亮的光辉,让你能够来到我面前。
秋玹嘴唇无声翕动,只是她此刻眼眶干涩一片。即便是骤生的苦楚,也在一瞬间被温暖的救赎抚平。
她感受着同样彻骨的苦痛,只是这一次,在滔天苦难的背后,象征着永恒自由的温柔在救她。
所有人都幻想新神陨落,或希望新神登上至高天的王座,只有那片迷雾在试图救她。
秋玹闭了闭眼睛,自她掌心蔓延而起的大雾使得面前阿斯莫德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愕。三头的大恶魔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得下一秒,自祂的花园中传来的另一道声音。
“多热闹啊,原来大家都在这,我说怎么左等右等都找不到你们呢。”
另一种意义上的“欲望”信步从酒池肉林的烈火中走出,阿斯莫德掀了掀眼皮,沉声道:“你又是哪位?”
沈惊雪于是以拳抵唇装模作样了几番,道:“很遗憾,旧世界的主宰者。你是‘情/欲之神’,而我,是‘情绪之神’。”
秋玹暗自翻了个白眼。
阿斯莫德:“情绪之神?”
“没错。”沈惊雪点头,“确切来说,因为我从来没有真实地干涉过原住神明们的世界,所以你并不需要太在意我是否是‘情绪之神’。但是你的行动和举动都会对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需要的仅仅是在你的身上找寻我的契机,而并非是你对我的干扰。所以,你必须消失在我的面前。”
秋玹:“你要不要自己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沈惊雪:“别拆台,谢谢。”
大恶魔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自说自话的支配者欲望。与此同时,三名象征着不同意义的神祇脚下,色/欲魔王的地狱中,七十一柱魔神的雕塑突然开始崩塌瓦解。
祂们垂眼望去,就见数名“欲望”以及“无知”的行刑官们惊悚不定地看着中间的什么东西。而原先代表着支配者无知迷失的堕落乐园位置,徒留下一双巨大悚然的,完全睁开的,甚至能够笼罩天地的眼睛。
一时间,死寂的气氛里只听见沈惊雪的喃喃。
“好家伙,之前聚焦怎么哄骗都套不出无知的本体,原来长这样啊。”
第564章 我不想
曾经在愚人船上,愚人船的船长顶着一众目光高声向神祇发问。彼时,继承了部分无知支配者意志的神祇这样道:“我为什么需要自由?这世间,包括自由在内的一切概念,都是愚昧无知的。而所有无知本源,最终归结于我。”
支配者无知,在万界之上乃至人间轮回之中的所有体系神明中,都算是极其特殊的一个。
秋玹甚至还记得,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在餐厅窗口打饭的死鱼眼水手。水手说永恒的自由真的存在,但是自由本身,就是由无知衍生出的一个概念。
后来说着这话的水手失去了灵魂化成愚人船上一个游荡的npc,秋玹也再也没有碰见过这样一个水手,再也没有抵达过那所谓自由的彼岸。
……不,或许还是有的。
只不过与其说“时间”交付给她的是自由,不如说是融合了世间所有复杂寄托期望的结合体,交杂了曾经支配者本身的意愿情感,所混合而生的无可言表的概念。
“情/欲……”
夜空中,那枚巨大到堪称可怖的眼睛缓缓开合,似有威严嗓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对比起余下三个神祇完全人类化的外貌,无知此刻倒像是在场唯一的真神。
阿斯莫德皱了皱眉,眼看着巨大眼睛阖上的瞬间。祂蓦地意识到,原来此前看到的所谓支配者无知迷失在纵情狂欢的浪潮中,不是因为祂真的沦陷,而是源于祂“无知”的特质。
传闻有神祇梵天,嘴里藏着整个宇宙。世界只是其一场梦境,梵天睁眼,世界便消失不复存在。
而此刻源于“无知”本体那枚足以囊括宇宙的巨眼中,阿斯莫德精心勾勒而出的情/欲烈火在刹那间烧灼成齑粉。它们并不是完全消失不见,相反,赤裸裸的感情在巨眼的倒映中清晰直观地刻了出来。
——而今无知睁开眼,世界便清晰地倒映在祂眼中。
“游戏该结束了,旧神。”
威严而压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有一万只不可名状的蛙类鼓鸣在齐声合唱。所谓罪名为“色/欲”的大恶魔直面着万界之外掌控者的施压,粗壮蛇尾下意识在屋顶上横扫,掀起碎石一片。
阿斯莫德人类那颗头颅面部上的神情沉默着,祂挥手一点点亲自散去了花园中那片糜烂迷离的场面。背后牛头鼻孔翕动着,朝那只巨眼扬了扬下巴。
“别理祂,兄弟,无知那种老家伙过来玩这个本身就是作弊,祂根本不懂这些的。”沈惊雪突然凑身至高大的恶魔旁边,压低嗓音带着与眼前压迫场面截然不同的语调揶揄道。“你要实在为难,把你的能力给我吧,兄弟,我们本来就是同类。”
阿斯莫德瞥了祂一眼,像是有点嫌弃。
而下一秒,在场所有活物眼睁睁地看着万魔殿的后花园中,原本碎裂的整整七十一座雕塑竟在转瞬之间从尘土中爬出。坚硬的岩石组成了祂们的体肤,大恶魔手里散播的情/欲构造了精魄,昔日神话中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军团,终于在此刻重现于他们面前。
沈惊雪皱了下脸,“原来没说还有这一幕啊,这旧神怎么自己加戏?”
比起这些,秋玹更在乎的,无非就是阿斯莫德的目的。自从那条特殊的广播规则响彻在这个星球上开始,“法则”针对于支配者们的恶意几乎是不加掩饰明明确确地摆在了台面上。
规则明摆着要让支配者淘汰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这些被突然召唤的七十二柱魔神获胜,或是老牌的“神祇”们宝刀未老占据上风,最终的结局就只会有一个。
要么随着地区覆灭而消失,要么毁灭在无穷无尽拖累着祂们的情绪上。
唯一一点的变故就在于,以阿斯莫德为代表的,曾经星球上存在过的原住旧神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秋玹头也不偏地躲过空中一只强壮魔龙喷射出的火焰,来自原住世界神话体系中的恶灵军团大肆在这片区域播撒着毁灭的种子。祂们好歹曾是另一种体系中的“神”,沈惊雪脸上的不着调笑意顿时收敛了许多,那把彼时惊鸿一瞥撕破天地的长剑重新染上惊雷光泽。
“你觉得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长剑撕裂了恶魔的身体,又突进至光明神森然冷锋的左侧位置清理掉意欲偷袭的精怪。沈惊雪仰头看着空中隐隐若现的九个月亮,又道:“我们在这里做的这一切,走到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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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情都做完了?”
秋玹面无表情抹了把侧颈在乱战中割裂出的伤口,没有理这话。混乱战场的另一头,三头的大恶魔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同支配者无知战在了一起。两个所代表称号完全极端的神祇在夜幕中打得天昏地暗,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糜烂的欲望占了上风亦或是愚昧无知吞并了一切。
“说实话,沈惊雪。当时在听见你说出那句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去解决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失去你所有记忆的准备了。”
“说实话,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沈惊雪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对方语气中的暗讽,“所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替自己选好了继承者,就是那个你认识的女孩子,她很不错吧?虽然弱了点,但成神后就好了。”
秋玹突然在漫天魔神挥舞的羽翼中回过头来,她脸上窥见不出一丝类似怜悯的情绪。
她说:“我劝你最好不要。”
于是沈惊雪笑起来,“你舍不得了?真稀奇啊,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变成现在这样用了千百年的时光,你却只用了240个小时从神坛上走下来。”
秋玹不置可否,她只是看着沈惊雪,又淡淡重复了一遍。“别把神位给她。”
魔神的花园里,林双似有所感,遥遥朝着这个方向回望了一瞬,后一秒她手臂被一个同行拉扯着脱离了魔力集火的重灾地。数具恶灵军团的尸体散落一地,神明的血与凡人的血混合成一片,不分贵贱似的一同涌入城市的排水管道。
就在这样的情势里,沈惊雪听见曾经那个走在通天歧途上的新神道:
“我不想任何人再因我而死。”
第565章 祂真的解脱了
我不想任何人再因我而死。
这话乍一听是心软,可仔细一想,何尝不是带着些许淡漠自私的“慈悲”呢?
于是沈惊雪笑开,为了新神那不加掩饰的话语。祂无比清楚在这一刻,就算祂当场暴毙在西欧的某一座城市中,并且将自己的欲望神位交给了那个叫林双的女人,那下一秒,全新的欲望神就会落得与那些粉碎的雕塑一样的结局。
林双会为她所继承的这个神位而死。
而秋玹,为即将死在她手上的新神感到“慈悲”。
沈惊雪摇着头开始笑起来,还没等笑几下,另一边废墟中爬起的恶灵军团就直接握着重剑将祂捅了个对穿。支配者欲望皮囊上的面部神情苍白了下来,眼前冷锋一闪而过,形如鬼魅的子刀便悄无声息将捅人的恶魔抹了脖子。
“谢了……咳。”
沈惊雪弯身呕出几口淤血来,与此同时,弥漫着大雾的泰晤士河上,激烈战况最终以阿斯莫德被斩首宣告结束。
人头与牛头滚落在地,喷溅的血液像是身处什么大型屠宰场的现场。如今阿斯莫德那副残破身体之上,就只剩下一枚公羊的头颅残喘挣扎着。
大恶魔虽然尚未失去意识,但现在这场面看来祂已经彻底的失败,最终还是终结于支配者无知的手下。原住世界的神明与万界的过往掌控者无声死寂地对峙着,直到无知那双过于庞大到几乎要吞没天地的眼睛慢慢阖上,支配者突然开口道:“没有意义,万界的轮回交替也好,我们的存在也好,法则庇护下新诞生的神明也好,乃至意义这个词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但在场稍微关注下这一边的人就会知道,支配者无知的这句话是在回答之前沈惊雪说的语句。
可能是出于给同行一点面子的考虑,沈惊雪咳了两声从地上勉强站起来,摇晃了几下身形看向无知渐渐褪去的巨大眼睛。“老朋友,话是这么说,但追究意义的这个行为,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沈惊雪整个人形的上半身被之前恶魔的利爪破开几个大洞,这会儿正异常身残志坚地在原地嗬嗤着调整喘气。祂说的话里半是调侃半是讽刺,而那一头支配者无知褪去了惊悚原身之后,淡漠地回望过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出话语中的意味。
“总是会变的。”无知这样说道,“不然我们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不是吗?”
秋玹突然扭头去看骤然升起的日轮,不知不觉中,九个月亮的光辉逐渐黯淡至消失不见,24小时的时限即将过去,就在那枚日轮将要彻底高出于桥梁临界面的那一瞬。
她在只剩下一枚公羊头颅的阿斯莫德面前蹲下,淡淡道:“把你的‘情/欲’给我,或者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然你会死。”
起源于原生世界教典中的大恶魔残喘着抬起头,漆黑毛发的公羊面目上,不知怎的莫名察觉出一种悲哀来。
大恶魔道:“我早已经彻底失去它了。”
“……”
沈惊雪骤然瞳孔紧缩,祂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突然不顾浑身上下破开的血洞,强撑起剑跌撞着朝这边冲来。在祂之后,逐渐升起日轮的光辉下,重新化为人身的支配者无知永久地闭上了眼,宛如陷入一场无止境的沉梦。
传闻神祇梵天,嘴里藏着整个宇宙。世界只是其一场梦境,梵天睁眼,世界便消失不复存在。
世界毁灭重生之后,梵天再度陷入沉睡,迎接亿万年之后又一场全新的轮回。
支配者无知闭上所有的眼睛,大梦一场之后,或许祂会在新一轮亿万年之后的时光中再度醒来。
再紧接着,沈惊雪伸手想要去触碰阿斯莫德以及背后七十一魔神的动作迟了一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虽身为教典中的“色/欲”亲王却早已丢失了这项能力的大恶魔仰头嘶鸣,刺耳悲切到不可思议怒音从喉腔震动。漆黑的毛发丛生里,两道血痕从公羊的眼睛里流出,阿斯莫德战栗着抬起前臂,在空中横向划了一个倒十字。
像是撒旦允许祂在苦难中解脱,于是,祂真的解脱了。
祂膨胀上升,膨胀成了云和雨,超越了大气层,上升至星群的至高处,再和群星陨落与万千宇宙汇合的奇点超脱。崩塌的世人不会再有人念起阿斯莫德这个名字,因为世界都不复存在了,“世人”的概念又是从何定义的呢?
“难怪,我就说为什么无知那家伙开始笑成那样……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72柱魔神,也根本就没有支配者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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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惊雪卸了所有力道那般,一屁股在日轮笼罩的城市里坐下。祂的长剑在触碰到阿斯莫德的瞬间被那股力量碾成齑粉,真正的支配者欲望仰起脸,从祂脚下的位置开始,零时区的土地一寸寸奔溃瓦解。自相邻的两个时区蔓延,一共被人为划分的十三个时区,至此迎来结局。
“全部都结束了呀。”
支配者吊儿郎当的语气像是在唱小调,或者在干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沈惊雪回过头看了一眼凝视着塌陷天际的新神,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吧,你当初那计划还不是真的做绝,‘上面’才是真的做绝。”
传说有神祇,沉睡在亿万宇宙交融会合的奇点。
神祇亘古亘古地长眠,从宇宙起源之初沉梦于亿万年光阴无可抵达的终点,一个梦境都无法企及的地方。
世人无法呼唤其姓名,甚至连想象都是一种妄图。
他们知道,神祇必须久远地沉睡下去。因为当祂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宇宙万物,星尘璀璨,万界规律,都将不复存在。
人类,原住神明,支配者,新神,都只活在一场梦境之中。
他们付出了亿万年的光阴,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付出了整个万界轮转,那些所谓的“掌权者们”全部的骄傲与情感,终于得以于难以计数的混沌未名中窥见一丝真理的名讳。
他们称其为
法则。
第566章 缸中之脑
秋玹感觉到自己在“解脱”。
就如同那个在胸前划倒十字的大恶魔。她膨胀上升,超脱了雾气,越过大气层,上升至群星陨落与万千宇宙汇合的奇点解脱。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够清晰“看见”坐在地面上的沈惊雪,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朝自己挥了挥手臂。
支配者欲望张口,遥遥做了一个口型。
祂说:
记得替我向“上面”问好,再顺便说一句,这个梦真的很操蛋。
大概是这些话,沈惊雪嘴唇翕动的幅度太小了,以至于秋玹都怀疑最后的那句话是祂自己说的还是自己主观臆想上给补充的。
再接着,世界便崩塌了。
不是秋玹曾经在试炼场的小世界里看到的,因为承受不住太多支配者真身而崩溃的样子,这一次地球的陷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消失。
它甚至与“毁灭”、“崩塌”这类的字样无关,只不过是,没了。
地球悄无声息地没了,曾经存在过的文明历史,也就这样没了。
什么阿斯莫德,什么七十二柱魔神,什么支配者,什么原住神,什么行刑官,什么诸神黄昏。
直到这一刻,秋玹游荡漂浮在星群陨落与宇宙交汇的奇点表面,在肉身甚至都已完全消失的意念中,她终于意识到了这场“变革”的本质。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洗牌,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诸神黄昏。
他们所有的一切,只存在于“法则”阖眼下的一场冗长而深沉的梦境。现在它醒来了,他们便不复存在,万界轮转便不复存在。
而亿万年之后,当它再度陷入沉睡。世界的样子,又会是万千个崭新鲜活的,与他们无关的模样。
“……”
秋玹游荡在一个又一个逐渐消失的宇宙星河边缘,甚至时空曲率大到连光都无法逃脱的黑洞,也在一片片璀璨星河的逝去中同时终结。
她无法去形容自己现在连大脑这个器官也消失不见后所产生的思想,只是蓦地“看见”了那个多年以前被设想提出的实验。
缸中的大脑。
假设你的大脑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你的大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你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你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你自己现在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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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这个假想的最基本的问题是:“你如何担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如今的秋玹,就像是那个被输入了一条最终指令的大脑。指令显示:
你最终意识到所有的一切只是那个更高维度的生物向你发出的一系列信息指令,你明白了自己的存在都是他人施加的。乃至你所经历的所有,那些值得你付诸全部的情感与爱意,都是一场被精心编造而成的美梦。
而更加可笑的是,就算是这样突然醒悟的“意识”,也是另一条更加高维的“指令”罢了。
秋玹在万物消逝的黑暗中上升,上升,永无止境地上升。
传闻撒旦在混沌中坠落地狱用了九天九夜,故言天堂与地狱存在九个晨昏的时差。
那人间呢?
人间与至高天,宇宙之外连梦境亦无法达到的地界,又相隔多少个九天九夜的时差?
秋玹在宇宙混沌中上升,上升,永无止境地上升。
她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个粒子,一粒宇宙爆炸的尘土,一颗星球,一条银河带,一片星系,一层超星系团,一整个黑洞消逝的尽头,一处宇宙原子。
直至不知道多少亿万年的光阴之后,连“时间”都无法企及测量到的梦境里,秋玹见到了宇宙之外的至高神,无数个“缸中大脑”的拥有者。
“它”没有具象化的形态,但却又可以是宇宙万界之中任何能够被想象出来的样子。
不同人看到的皆只是个体脑海中被想象出来的不同模样。因为“它”早已超脱思维本身,是不可被幻想思维窥探,不可被名状的东西。
秋玹在永无止境的上升过程中停下,她漂浮游荡在宇宙之外混沌的尽头,“看见”被惶恐窥见而生的“法则”坐在高椅上,像极了教典中那个在洪水泛滥之时坐着为王的真神。
真神。
如果现在有躯体,秋玹一定会看见自己脸上讽刺到极致而麻木的神情。哪怕是“神”这个概念,怕是也配不上眼前的“法则”。
它超脱于神祇之外,游离在梦境也无法触及的地界,长久长久地做着一场大梦。
而现在,这场梦醒来了。
如果不是此时此刻连“语言”的概念都不再存在,秋玹真的太想转述一遍沈惊雪弥留之际的话语。她迫切想要对着面前的法则破口大骂真他娘的操蛋,做的什么狗屎梦境,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像是浸泡在缸中的大脑,在接收到最后一条指令的瞬间,“缸中之脑”这个实验,就宣告终结。
——新神。
高座上,睁开眼睛的至高者先说话了——确切来说,那并不是任何一种“语言”,而是直接被从上方投射到秋玹脑内的一段指令信息。
那段频率明确指向着:新神,你将创造无数个全新的宇宙,成为万界的掌权者,去接替我再次沉睡之后梦到的一切。
秋玹说不出话来,那段被直接投射到她思维里的指令像是世间最残酷的利刃,从头顶刺入一直要将整个灵魂劈成两半。
良久,就在她都要以为面前的至高者又要当场闭上眼睛入梦之时,秋玹听见自己的声音。
——“在你上一个梦境醒来之后,上升了亿万个次元来到你面前的,是不是一个名为‘黑暗’的概念?”
第567章 山海皆可平
秋玹在宇宙中下坠。
几分钟之前尽数销毁的星河文明在她周身一点点重塑构建,她内心却生不起一点关于生命奇迹震撼的喜悦。
秋玹想,那些早于她之前的,在宇宙毁灭之时上升至法则面前的“新神”们,又是怀揣着怎样堪破真理的感情来面对这一刻的万界重建的呢?
秋玹在宇宙新生中下坠,下坠,永无止境地下坠。
她从一层超星系团,一片星系,一条银河带,一颗星球,一粒宇宙爆炸的尘土,一个粒子,又变成了一位称号为“光明”的神祇。
秋玹飘荡在满目震撼的宇宙重塑新生里,她指尖一挥就能创造一颗星球,转眼间也能塑造或覆灭另一个生命群。
秋玹感受不到作为“创世神”的掌控快感,她只觉得恐惧。
她看着孕育而生的鲜活生命们,感到恐惧。
新生的万界,这次会花多久的时间,去猜测到他们只活在法则的一场梦里呢?
不知道下坠了多久,在目及一抹隐隐约约的熔融体时,秋玹顿住了身形。
作为此刻万界唯一的创世神,在法则也陷入沉睡之时,秋玹几乎可以做到任何事。她看着面前的雏形,只要意念一动,这颗逐渐新生的星球就会彻底消失。
秋玹顿在虚空中,亲眼目睹着眼前的星球一点一点地生出纹理运转轨道。她停在原地看了许久,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
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那声音是直接印在她脑子里的,声音在说:
上升了亿万个次元来到我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整体。你又怎么知道,“梦”不是有预兆的呢,新神?
秋玹瞪大眼睛。
……
“还真的是,第一次看见你那么土的样子。”
秋玹蹲在一颗白垩沉淀岩上,她头顶,尖嘴翼龙张开翅膀从上空划过。与此同时从上方跳下地面的,还有一只……上龙。
本应存在于海洋中的高级掠食者大喇喇地趴在她身边,也不顾一只误入丛林的小三角龙仿佛见了鬼似的叫声,道:“这是什么意思?说真的,你干吗给自己弄一个没皮两足龙的身体,不丑吗?”
秋玹直接冲祂翻白眼,她观察了一会此处地质的整体演变情况,确认无误后站起身拍了拍土。“你管辖的世界都处理完了,到处串门?”
“那有什么好处理的?顺其自然就好了啊,也就只有你会一天检查个八百遍吧。”真正名讳为一长串拗口难读的异种语言,此刻代称为“欲望”的支配者扭了扭祂那只上龙身体的尾巴。“啧,真的帅,看我这尾巴,你快看。”
秋玹直接给祂保存了这个片段回忆,就等着之后欲望穿上花哨西服的那一天,再天天放给祂看。
现在的欲望依然使用着作为支配者那个长串不可言状的名字,曾经的秋玹不能以凡人之躯领会,现在她终于能够听懂欲望原名的翻译。
落于圣殿峰顶,一场永不消融的惊鸿大雪。
“对了,听说欺瞒不知道从哪个时空夹缝里找到了个混血。”
秋玹停住脚步,她身后的“上龙”絮絮叨叨着嘟囔一些废话。秋玹嫌祂烦干脆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就听见欲望笑了一下,道:“一起去给欺瞒那家伙找点麻烦吧……”
“光明。”
秋玹勾起作为“没皮两足生物”面孔的嘴角,“走。”
……
“你是鬼……咳,神仙吗?”
秋玹垂眼,面前黑发黑眼的小男孩光着脚站在地板上仰头看她。稚嫩的脸上满是镇定,仔细看却能分辨出一丝强装的战栗。
也是,任谁在噩梦惊醒后看见一个鬼一样的人站在自己的床边上,都会觉得害怕的——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秋玹垂眼看了男孩一会,突然道:“对啊,我是鬼,现在来取你的小狗命。”
男孩:“……”
男孩背在后面的手死死掐着自己掌心,他刚从一场仿佛来源于地狱深处的噩梦中惊醒。——或者说,他觉得那甚至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仿佛只要他有丝毫松懈,就会被毫不留情扑上来的诡物撕成碎片。
他看着面前站在黑暗中,无声望着自己的女人。
我要死了。
男孩这样想着,他死死闭着眼睛,多日来诡谲的梦境与怪物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即便尝试说出来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小孩子的玩笑,他整晚整晚地在深渊里挣扎,根本没有人会来救他。
男孩颤抖着闭着眼睛,他感觉到自己汗湿的额发被撩起,有什么东西轻轻在额头上触了一下。
——“别怕,恐惧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礼物。”
秦九渊睁开眼。
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女人没有杀他,女人给了他一个吻。
……
“你到底在想什么?真以为我不敢让你狗头落地?!”
真是见了鬼的风水轮流转,秋玹坐在一辆大巴的靠后座椅上,狠狠瞪着身边的少年。少年长身体的速度如雨后春笋,好像前一秒还只能仰头看着自己眼巴巴的小可怜,一转眼就变成了这个狗都嫌甚至长得比她还高了的叛逆青少年。
黑发少年梗着脖子不服气,还在试图嘴硬。“我不来,我怎么可能不来!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老了死了你好趁早摆脱我去找新欢了!不可能!我跟你说,我会一直活着,就一直跟你耗着!”
秋玹被他气得血压都开始上升,恨不得直接再杀回宇宙之外把那个狗日的法则给揪起来直接进下一次循环。
她看着面前这个臭屁小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跟上一次宇宙循环里那个穿越亿万个次元跟法则谈条件的“黑暗神”联系在一起。——“自古来到我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整体。”这话再好理解不过了,不是吗?
这一次是光明,上一次是黑暗,再上一次是光明,上上上次是黑暗……
黑暗与光明,本身就是一个整体的两面。
大巴上的其他行刑官或行刑官预备役们纷纷往这边投来诡异目光,秋玹强压下腾起的血压,一把把梗着脖子看她的少年给拽下来。
“听好,进试炼场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压低嗓音,“进了里面之后哪怕是我也不能帮你,更何况,你的第一场试炼就是跟老手混在一起的!”
“我根本不在乎。”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傲气,身边终于有行刑官忍不住回头半嘲讽地问道“这么狂啊你上头是谁?”
秦九渊头也不回,“老子是光明的行刑官,你又是什么东西。”
“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路前面也不会有阻拦。”说着,他看向秋玹,又重复了一遍。
少年强拉过她的手,在一车人或鄙夷或惊异的目光中吻上光明神的唇。
——“若是有,我杀出一条血路来吻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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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屁放:
大家看明白了吧?所以这是一个关于轮回的故事……
“法则”,与其说是一个人/神,不如说是一种概念,一种存在于万界又超脱在外的意识。“做梦”只是一个抽象描述,带着浪漫空想主义式幻想意味。故事的真相应该可以理解为宇宙覆灭新生的循环,这是一个科幻理念,只不过这里借用“梵天睁眼梦醒”来为宇宙循环这个设想赋予另一种幻想意义……
总之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定时掉落几个番外,朋友们,我们很快再见!
番外:恶魔地牢(1)
“小子,你先上。”
一行人堆挤在漆黑潮湿的岔道口,面前各延伸出九条外观一模一样的甬道,前路幽深得像是通往最底层的地狱。对比起来,连地下城入口处微弱曳动的细小烛火都勉强算得上是“明亮”。
“先前都是我们在探路,现在也该你做出点贡献了。”
说话的人是一名身形魁梧的男性,背上一把改良版重型机枪即便在地底也尤为显眼。
几天之前,这队行刑官被传送到了眼下这个称号为“胜利”的试炼场。他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摸清主线就是发生在无数座地下城的其中一座,于是经历万难穿过地表浅层,终于来到此处。
——第091号坦丁地下城。
又称恶魔之牢。传闻091号坦丁地下城的城主由整整九名未知地底生物共同掌管,除了最初的地下城城民,目前为止尚没有人能够活着从里面出来。
“就是啊,之前兄弟们为了打通地表耗了多少力,现在轮到你了。”
背着机枪的壮汉身边,一个明显是来自同队的行刑官也开口帮腔道。一时间整个地底入口气氛沉默下来,除了人群中一直站在角落的白色短发男人哼笑一声。
壮汉顿时回以怒目,口中嚷着“那不如你来代替他去探路,德骁?”白发男人这才投降似的举了举双手,无辜道:“我就随便笑笑,这可不管我的事哈。”
“九条通道,显然分别对应着地下城的九个主人……未知地底生物。”突然,白发男德骁的身侧一道声线响起。黑发少年绕过人群站定在黝黑仿佛无尽头的甬道前,垂着眼皮瞥了壮汉跟之前帮腔的同行一眼。
“——无论怎么选,该死的还是得死。”
同行瞬间被他眼神激得要动手,后被沉吟面色的负枪壮汉所拦住。壮汉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少年人挺得笔直的背脊,“年轻人还是谦逊点为好……因为那些狂的,往往都没有机会站着同我说话。”
少年修长指节拂过地下城岔口被雕刻在潮湿墙体上的浮雕,漆黑眼瞳抬起,竟是比黝黑深邃的地下更要像是来自深渊。
一时间气氛紧绷,死寂的剑拔弩张间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似是迫在眉睫。
秦九渊突然笑了一下,指尖抵着壮汉已然拉开保险栓的枪口,轻轻拨到一边。“既然如此,我先走吧。”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此,黑发少年目不斜视地朝着其中一条甬道径直走了过去,笃定的样子像是已然胸有成竹。
持枪壮汉与周边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踟躇几瞬后咬牙抬脚跟了上去。却在脚尖点入甬道潮湿石板地上的同时被一道透明屏障阻隔在外,任凭物理武器怎么破坏也终不能入。
“你们还没发现吗,我们一共九个人。”
拖长的尾音骤然从另一条隔壁甬道传来,白发男人德骁不知何时也同样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地下城当然是为了让我们一人选一条,那小子早就看破这点先走了。你们最好也动作快点,不然就只能挑别人剩下的喽……谁知道不幸选中的那个‘未知地底生物’,是些什么东西呢……”
队伍里一小个子男人顿时打了个寒颤,甚至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功夫,他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冲进了第一条空出的甬道。其余人见状也大骂几句,接着场面由争论谁先进变成了一窝蜂争抢剩下来的道路,地下城入口混乱一片。
……
秦九渊行走在第091号坦丁地下城的内部,周边扭曲的地底岩壁似是隐隐传来鬼怪的嚎哭,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在那条潮湿幽暗的道路上。
他有预感。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他将见到他的神明。
少年黑曜石般的双目亮了起来,甚至脚下步伐都急促几分。在轻微的地下缺氧短促呼吸声中,他身形骤然顿住,那条甬道尽头,一只绿皮尖耳的哥布林挡住了去路。
“外来者。”矮小的怪物尖声开口,“你选择了城主大人陆。从此刻到你死去的一刹那,你承诺会将卑贱的生命尽数奉献给陆大人,并助大人成为最终胜利的坦丁地下城城主——唯一的城主。你能做到吗?”
“我能做到。”
少年的声线中有微不可察的颤抖,但细分的话会发现那抹战栗竟不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而是另一种刻入骨髓的执念疯狂。
哥布林停下读羊皮纸的动作,闻言打量了他一眼。“唔,人类……基础差了点,不过算了,看在你还算忠诚的份上,我带你去见陆大人再定夺吧。”
两只头生羊角的黑皮怪物手持剔骨刀,一左一右押着秦九渊朝那座漆黑未知的大门走去。
而与此同时,仅隔着六号甬道的隔壁一端——
“人类,柒大人特许一个宝贵的机会,让你将那下贱卑微的生命交付给柒大人,并助其成为地下城唯一的城主——你能做到吗?”
“神经病啊!”疤脸男顿时大怒,“你这丑怪物才下贱呢,什么柒大人?老子来这是为了获得‘胜利’的,不是来给人当狗的!”
独眼怪物握着羊皮纸的动作不变,而在那之后,剔骨刀锋雪白的表面在昏暗里一闪而过。
深邃的地底似乎传来凄厉到不可思议的惨叫,地下城居民侧耳细听半晌,见怪不怪地走开了。
——毕竟,第091号坦丁地下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声音。
……
“总之,就是这样咯,人类。”
与先前幽暗甬道截然不同的大殿里,金碧辉煌的装饰挂件简直要晃瞎每一个长期生活在地底的生物眼睛。
“你很幸运啦,我是目前九个城主里面最好讲话的诶。只要你在我这待的这段时间里呢,不要犯事做出些不可挽回的错误,最后我胜利了就很容易放你活着回去的啦。”
秦九渊:“……”
他看着极近奢华的大殿里,那个坐在审美成谜的纯金打造王座上的……城主“陆”。
不同于普遍矮小的哥布林种族,陆的体型高大而健壮,宛如魔鬼筋肉人般的恐怖肌肉整整齐齐码在幽绿色的皮肤上,还偏要捏着嗓子说些不伦不类的语气词。
秦九渊喉头滚咽一秒,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跟之前那声斩钉截铁的“我愿意”。
“怎么了啦,人类?”似是见他面色不对,城主绿色面皮上悲伤青蛙似的大眼睛转了转,语气蓦地冷了下来。“你是后悔了吗?”
“……没有。”
“那就好哦。”巨型哥布林城主俨然一个精神分裂,“那你就先下去我的城池里熟悉熟悉环境吧,然后会有人给你估测能力值,等到之后的角斗场我会再决定你有没有资格在我这里待下去的哦。”
“……好。”
“……”
眼看着黑发少年面上带着怀疑人生的表情被带下去,城主“陆”抬起一条魔鬼筋肉手臂,半掩住唇边的笑意。
——“你就不怕你家小孩以后心理阴影?”
金碧辉煌大殿里,一道近乎低沉电子音式的声线响起,而在极深的地底竟是骤然掀起了灰白迷雾,笼罩了一片审美成谜的暴发户式建筑城堡。
“你把你那进场特效收一下嗷,快得肺癌了都。”
城主“陆”说着,手指从自己头顶开始撕扯,竟是径直从身上剥落下来一层层厚实庞大的绿色肌理。而从小山似的人造皮肌理之下,女人动作利落地摆脱出来,将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拨了两下,随口道:
“你来干吗,老东西们还在到处找我呢?真是吃饱撑了没事干,天天自己的管辖世界不好好管盯着我做什么?”
秋玹将魔鬼筋肉哥布林的身体卷吧卷吧收起来,阖目感受了瞬底下小世界的联系,半晌又啧了一声睁开眼。“说了你把你那雾霾收一收行不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进场了呗,我真的天天吸都要得肺癌……”
“行了行了,我再给你捏百八十个肺等着给你天天换行不行,老子给你颁布个禁烟大使的锦旗呗!”梦魇骂骂咧咧把漫天雾气给吸了回去,“还有你注意点,上次开会的时候又有举报你偷偷下来陪你家小孩过场的了,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注意影响!”
秋玹躺在椅子上按了按眉心,“知道了,陪着过场又不是帮他过场,我从来没插手过啊。”
“插手了还得了,老家伙们不得联手把你举报到死啊!”梦魇拿触角抽了她一下,紧接着又是几句熟稔的对骂。
良久,梦魇停下骂声,像是突然陷入了死寂的沉默。祂从一片曳动的迷雾中抬起兽瞳,犹豫半晌还是问道,“对了……真的时间不多了吗?”
秋玹:“嗯。”
——“不过你担心什么?人总是要死的,‘神’也是一样。宇宙唯有循环永存罢了。”
她这样说道。
梦魇动作僵停在原地,在即将消散的零星雾气中,祂转动触角去看那个瘫在椅子上看起来比人类还要人类的“创世神”。万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神”抬眼望过来,牵动嘴角朝祂笑了一下。
秋玹从椅子上站起来,随手把城主陆的身体留在其上,一眨眼过后强壮的哥布林城主猛地睁开眼。而大殿中两名支配者的踪迹彻底消失,像是从未属于过这个来自地底的世界。
番外:恶魔地牢(2)
“不是说暴乱到位面都要毁灭了,情况危急吗,这帮老东西们逗着玩呢?还是说谁都懒得下来管所以才叫我们来管啊?”
绝境。
秋玹跟梦魇以人形行走在塔泽沙漠的边缘,她弯身捡起一条已然暴露出电线的机械手臂,打量几瞬。“看起来像是打了场公会战,多个混战的那种。”
梦魇骂了一句,“到底是谁在虚报假消息!”
祂突然听见身边的光明神轻笑一下,梦魇回头去看她,就见秋玹眺望着沙漠区尽头一个鬼鬼祟祟朝这边望过来的行刑官人影,嘴角勾着不明笑意。
“尼德霍格计划。”秋玹轻声道,“没想到这次在这么早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形成雏形了。”
“你是说……底下行刑官们不顾一切向上传达‘信息’的那个计划?”梦魇沉默几瞬,“唉,你说这帮倒霉孩子们图什么呀?”
“困在人类的极限里,要想再向上传达信息,只能用这个办法。”秋玹放下那条机械手臂,任由它被满目黄沙所掩盖。“可惜,多年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
梦魇脚步停住,竖着眉毛瞪向那个踟躇半晌后终是上前来的行刑官。
朝他们走来的行刑官外表平平无奇,唯有一双眼瞳璀丽得像是陨落了绝境永不熄灭太阳的光辉。
“你好啊。”秋玹弯着眼睛跟来者打招呼,语气中有股莫名其妙的自来熟,引得梦魇以怪异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眼。
“你好……”眼睛尤为漂亮的行刑官顿了一瞬,接着像是在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转改口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还没等秋玹接口,梦魇率先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现自身对这过于拙劣搭讪的无言。
秋玹暗地里拿胳膊肘怼了祂一下,一手伸出还算友好地同那行刑官握了握,“秋玹。”
“息寒亭。”
女人握住她的手,惊绝而又如鹰隼般的双目紧紧盯视在她面上。“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是来自哪个公会的,我怎么从未在绝境见过两位?”
息寒亭口中虽说着“两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所指向的目标只限于秋玹。梦魇在一旁白眼几乎要翻上天际,骂骂咧咧地将两人交叠的双手扯开。
“干什么干什么呢!拉上手了还没完没了是吧,别以为你是女孩就可以动手动脚啊,注意点!”
息寒亭顺势举起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秋玹目光掠过此处的闹剧,遥遥地落在沙漠区的另一头。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她指尖垂下点了点散落一地的机械碎片,“这种战场垃圾可不是几个人能够弄出来的……”
秋玹嘴里突然低低地吐露出两个字音,息寒亭顿时瞳孔紧缩,整个人竟像是呆傻般怔愣在原地。
梦魇同样听见了那个低吟而出的名讳,祂收回幻化而出的正常人类手臂,顺着秋玹眺望的方向抬眼望去。息寒亭在短暂的失态后迅速冷静下来,眉目冷冽地朝着另一头的通讯器下达讯息。
那一头的备注赫然是两个字符。
燕回
……
最终秋玹还是见到了那个,曾经好像只活在人们记忆中的女人。
临渊最初一代的副会长,悄无声息死在“无知”试炼场里的行刑官,白禾溪貌似追了半辈子的执念。
燕燕,燕回。
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下堡垒的指挥室里。参与尼德霍格计划最初一代的行刑官们围坐在她周身,而眉眼依然精致却显得有些稚嫩的白禾溪,就坐在外围人员的昏暗角落里仰着头看中心位的指挥官。
就在那一刻,秋玹再次拾起亿万年前宇宙循环中的记忆,她突然就彻底明白了当时临渊团建时,白禾溪的那句话。
他说,“我终于站在燕燕的角度上,体会到她的‘无趣’,而现在的我走上了一条与她一模一样的道路。”
——“我更愿称之为,‘归途’。”
那时的秋玹隐约察觉到了绝境的一部分行刑官们在长久长久地预谋一件事。这个计划的时间跨度几乎经历了绝境诞生伊始到走向末路的间断,耗费了世人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与大量用尸骨堆砌起来的牺牲,他们的势力渗透进角角落落的试炼场地,最终更是在饥荒的试炼场凭一举之力将整个计划推向高潮。
彼时秋玹是在诸神黄昏的来临之际才真正触及到这个计划的一角,即便如今再回首她所经历的那些个试炼场,尼德霍格的计划几乎存在于每一个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角落。
那是区别于她的故事之外、又息息相关得惊人的,另一笔由人类们共同创造完成的史诗。
燕回也好,息寒亭也好,白禾溪也好,链锯人也好……这些行刑官们,抛却了全部的爱意与胆怯,以痛苦与爱人的血作为挡箭牌,踏着情人的尸骨继续去走那条通往毒龙巢窟的归途。
——即便归途尽头,名为尼德霍格的毒龙长久长久地沉睡着。
梦魇雾体化在秋玹身侧盘旋,堡垒中针对早期计划争论得热火朝天的行刑官们察觉不到神祇的窥视。
半晌,梦魇长叹一声,将自己从堡垒中抽身。
给万界轮转发送了指令讯息,并且“礼貌”慰问了一番派祂们下来查看的那位支配者。梦魇沉默一会,“……怎么样?要阻止吗?”
支配者们偶尔是会干涉绝境行刑官们的行为的,在事态发展至祂们所认为的“轨道之外”。秋玹抛去化身,以人类之躯行走在沙漠区的边缘,闻言摇了摇头。
“让他们去吧。”
在说出这几个字的瞬间,她面上突然流露出一丝近乎于悲切的神情,梦魇猛地转头以见了鬼似的目光看向她。“咋了呢?这咋还哭上了啊?”
“滚蛋。”秋玹没好气骂祂,“我那是哭吗?我只是觉得……”
觉得不配高高在上地作为一个“神”,去审判昔日同伴们行为的“意义所在”。
——可这句话本身,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居高临下”吗?
她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再度阖上眼的瞬间,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位面万米之下的地底,高座上的巨型哥布林城主睁开铜铃般的大眼,瞳中闪过一丝猩红。
……
位面之间时间的流转计量方式不同,等到秋玹从显示异常的绝境再度返回时,在091号坦丁地下城,已然过去了整整十四天。
算算日子,第二次角斗的时间差不多要来临了。
作为外来参与游戏的支配者,虽然即使是如今的秋玹也不能在祂者的管辖地插手试炼规则,但对于规则本身的领悟,自然是比那些步步如履薄冰的行刑官们要清楚。
这算是一个对抗试炼场,每个行刑官接到的主线是“选择要追随的城主并助其打败其余八名城主,成为坦丁地下城最终的拥有者”。
主线是比较清晰明确的,不像是之前某些地狱难度根本就摸索不到脱出方法的试炼场。算下来这里是秦九渊那臭小子的第五个试炼场,前面依然有相当一段漫长的路途要走。
“陆,想到今天下午的角斗怎么比了吗?”
正当秋玹掐指算着之后的路该如何走之际,一道略尖细的声音不请自来,由远及近地响彻在她的府邸。她坐在特制的城主椅上抬起属于哥布林的那双诡谲眼睛。来者是一名披着金色长发与夸张华丽斗篷的青年,过于瘦削的脸颊凹陷,说话间两颗不寒而栗的尖齿若隐若现。
城主捌,恰好就住在陆的隔壁,是一只吸血鬼。
秋玹猜到他如今来找自己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拉拢结盟。就在两周之前,那九个抵达地底的行刑官已经分别选好了所要追随的城主,并结束了他们的第一场角斗。
除了不幸死在第一场角斗中的行刑官,其余的要不是根本没机会获得机会上场,要不就是在九大城主手下苟活着等待时机。九个城主中目前综合实力最强盛的一个,是城主柒——一只卓尔精灵。
而恰好,柒与捌是死敌。
“顺其自然呗。”快速将角色关系整理了一遍,秋玹向后靠在高位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说起来,恭喜你赢了第一场角斗……看样子你多了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啊。”
她目光停留在吸血鬼高瘦的身躯旁,一身干练劲装的白发男人身上。
见过太多太多的行刑官,这人不是个善茬,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比起这些,秋玹比较惊异的倒是对方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一种带着特有傲气与自信的示好投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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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屁放:
按照阵营九宫格来看就不会乱了,之后也会尽量每一次都写清楚的
1守序善良(未出场),2中立善良(未出场),3混乱善良(暗天使)
4守序中立(未出场),5绝对中立(黑暗德鲁伊),6混乱中立(秋玹/哥布林)
7守序邪恶(卓尔精灵),8中立邪恶(吸血鬼),9混乱邪恶(长角恶魔)
番外:恶魔地牢(3)
是因为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摸清了吸血鬼的底细,认为追随他不能带给自己所要的胜利吗?
“陆大人。”白发男人突然上前一步,面对着高座上体型庞大的哥布林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德骁,目前在捌大人手下有幸担任角斗的首发人员之一。”
吸血鬼是个只知道享乐跟收集鲜血的蠢货,只要能够投其所好,再说些漂亮话将他哄高兴了,手底下什么废物都能够升上来为其所用。
看看如今这个名叫德骁的行刑官与其他在各城主的地牢里受尽折磨的行刑官们的处境对比,就知道吸血鬼对他有多放任。而且这个人颇有手段,平日里吸血鬼跟城主柒斗了多年,也没有这个脑子说要拉人结盟,如今这吸血鬼破天荒来找自己的举动,显然就是德骁怂恿的。“……”
“联手可以的呀,一切都好说嘛。”
高座上,秋玹垂眼捻了捻自己幽绿色的皮肤,捏着嗓子故意恶心人说话。“但是哦,我为了你跟柒那家伙撕破脸,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身披斗篷的吸血鬼沉默几秒,“你想要什么?”
“大人的意思是,他可以给您一个月前许诺的那样东西。”还没等秋玹说话,吸血鬼高瘦的身型旁,德骁却再一次抢先一步这样道。“有了那样东西,您还怕之后的角斗中,无法获胜吗?”
秋玹抠指甲的动作顿了顿,意味不明地垂眼看向貌似恭敬的德骁。
一个月前,按照原先的角色发展走向,城主陆确实开口向吸血鬼要了一样东西,但是后者肉疼没有给。
前面说过,如果说捌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吸血鬼,代表的是贪婪。那么陆,就是个脑子里只有战斗本能与利己主义的魔鬼筋肉哥布林,代表的是杀戮自由人。
如果这个试炼场让秋玹来过的话,她在一开始必然也会选择追随哥布林城主。陆的战斗本能与杀戮值在九个城主里是最高的,他手下养的“军队”各个都是不要命的战斗机器,在早期的角斗场中,能够以压倒性的优势获胜。
但是等到试炼进入后期,这样的就只是一块通往胜利的跳板。角斗规则会根据实际情况不停地变动,等到一味的战斗已经不能再轻而易举地取胜,易主便是必然趋势。
很显然,如今德骁打得就是这样的主意,九个城主身上明显的特质都是可以利用的手段。对于德骁来说,吸血鬼不能提供给他通往胜利的帮助,所以他改为向哥布林示好,而等到哥布林也再无法作为的一天,他便会像今天这样毅然决然地转去别的阵营。
这样的人是最有机会活下去的。
“可以的呀,那就成交喽。”秋玹拍了拍蒲扇般的大掌,“不过我的条件是,在角斗开始之前,你就要把东西给我哦。”
吸血鬼神情明显有些犹豫,德骁却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吸血鬼再次抬眼时,带着肉痛表情闭了闭眼。“拿去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两人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秋玹对着光晃了晃那管浓稠暗绿色的液体,突然笑了笑,随手招了一个手下让他将“那个人类”带上来。
“知道为什么召见你吗?”
黑发少年被两个绿皮尖耳的哥布林带上来,他半垂着颈,脖颈侧方还横贯着一条未结痂的渗血刀疤。身上的衣物也有段时间没有更换了,到处都是血污,衣衫褴褛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
地下生物向来狡诈警觉,如果没有城主的特殊授意,这些外来者们的处境可想而知。
听闻高座上城主的问话,少年掀起眼睑,无声而冷冽地望向上方的城主。
“我呢,刚才从吸血鬼那家伙手里要了个好东西。”秋玹像模像样地晃了晃药剂,“十四天前你发誓说要效忠于我,这话应该还作数吧?”
她眼睁睁看着秦九渊抬头望向那管暗绿色液体,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心下好笑,面上依然装腔作势的模样。“把这个喝了,下午的角斗只能赢,不能输。”
“……若是我赢了,我想许诺一个要求。”
秦九渊沉默半晌,带着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沙哑低声道。高座上的城主垂眸向他望来,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人类,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您难道不想赢吗?”秦九渊突然嘶嗬着笑了一声,连锁反应带着这七天来未愈的伤口引发剧烈咳喘。少年看似狼狈地在大殿中咯血,背脊却始终挺得笔直。
“这场角斗没有我,凭你手下养的那些废物,根本就赢不了。”
“……”
这臭小子平时过场也那么狂的吗,教育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秋玹在心里暗骂,面上顺应人设作出一副果然被激怒的模样。蒲扇大掌狠狠拍碎王座扶手,细碎石块溅了一地。
然而下一秒还没等到她扮演的哥布林城主发难,座下衣衫褴褛的少年竟是三两步上前,握上那瓶未知的暗绿色液体,以谁也不曾预料到的速度吞咽下去。
他脸色明显难看几瞬,终是狠狠皱着眉咽下。接着望向似是不可思议投来目光的城主,将手中的空瓶放在另一边完好的扶手上。
“我们可以打个赌。”秦九渊道,“大人若是不信我,尽管派手下那些蠢货去送死。到时候我们就知道,究竟谁是对的。”
秋玹假装发怒的动作停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哥布林陆好杀戮、是个极端自由主义战争疯子。这就跟众所周知吸血鬼捌代表贪婪且容易被吹耳旁风一样,是明面上所有人都知晓的信息。
而在表层更深的,九名城主那单一性格脸谱化之下的东西,就需要过场的行刑官去自己深挖了。
部分行刑官会将这个试炼场归类为角斗副本,认为只要实力够强一路莽就能够获胜脱出,实则不然。恰恰相反的是,恶魔地牢通关的关键,就在于九大城主本身上。
虚伪、好奇、反叛、固执、漠然、自利、支配、贪婪、疯狂
九名地下城主的设定本身,或者说九大阵营的特质,就是组成这场试炼的核心所在。而这也是大多数行刑官在后期吃了几次亏险些丢命后才会发现的东西。
臭小子比自己想象中成长的速度还要快。
秋玹莫名感到几分欣慰。
高高在上的城主瞪着一双灯笼大的诡异眼瞳,黑发少年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其视线,语气不卑不亢。“东西我喝了,话也撂下了。若是您依然想要杀我,便动手吧。”
秋玹沉默片刻,“你知道刚才喝的是什么东西吗?”
“不就是短时效内增强战斗本能且副作用极大的药物?”秦九渊似是自嘲般摇了摇头,“无妨,只要能赢下来,过程中付出一点代价都是值得的。”
秋玹:“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体内炙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呵,药效那么快吗。”
“年轻人。”
秋玹幽绿色的面庞上终于显露出一点笑意。“你喝得是吸血鬼的唾液。”
秦九渊:“……”
黑发少年见了鬼的目光中,空气中仿佛逐渐传来皮肤被撕扯的断帛声。挺拔的背脊承受不住压迫而屈起,秦九渊紧皱着眉,感受到什么东西扎根在他后背顶开血肉皮肤生长出来。
一对纯黑色的,瘦削而巨大的蝠翼。
皮肉薄薄一层挂在骨架上,加之颜色显得更加压迫而悚然。骨翼向两边恣肆延伸展开,直至仿佛要遮蔽所有落下的光辉色彩。
虽然及时掩饰住了情绪,但那一瞬间外放的震惊依然被高座上的城主捕捉到。秋玹好笑地看向故作镇定的少年,秦九渊面部神情紧绷着,水晶吊灯自上而下垂落的阴翳忽明忽暗投射在他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像极了徘徊在圣堂之外,一半白羽一半血翼的即将堕落的半恶魔。
“年轻人,是不是现在觉得还挺帅的?”秋玹眼皮掀起,望向从秦九渊后背生长出来遮蔽了光辉的蝠翼,“友情提示,别高兴得太早……毕竟吸血鬼还挺不靠谱的。”
下一秒,少年那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频率覆盖上一层绒毛,五官拉长变形,尖尖的长耳竖立起来。
原本站立的位置上,一只小蝙蝠出现在半空,扑棱了两下翅膀后以一个诡异的造型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上。
秋玹忍笑忍到几乎绷不住人设,大掌握拳在唇边掩饰笑意。一边貌似正气凛然道:“不错,我觉得比人类要顺眼点。”
小蝙蝠俨然一副早期驯服野生四肢实录,在地上扑棱半天试图让翅膀听话一些无果之后,湿漉漉的黑眼球瞪过来,朝高座上的城主龇了龇牙。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秋玹按了按指骨,操纵着哥布林高大的身躯从高座上走下来。“走吧,去见见老朋友们。”
番外:恶魔地牢(4)
第091号坦丁地下城,占地总面积达数万平方米,包含了九大城主在内的近百种地下生物,也是唯一一座拥有超越地表种族科技武器技术的地下城。
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角斗场”。
名称取自于古早时期贵族之间流行的豢养奴隶与兽决斗的游戏,只不过其表现形式发展至今早已不再仅限于一片被围出来的环形场地。
秋玹从标志着数字“六”的甬道内走出,无声立于高台之上,刹那间群众欢呼的浪潮几乎要掀破模拟出来的虚拟星空棚顶。她对面的虚拟城池上,面容惨白的吸血鬼嘴角弯起朝她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白发行刑官德骁站在一旁,微微颔首示意。
有不属于地底的微风被模拟着吹起,号角声奏响的一瞬间,头顶百米上空笼罩的保护屏障缓缓合起,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角斗场”彻底笼罩在内。
“这种程度规模的‘角斗’,真是久违了。”吸血鬼似有所感地轻声道。
两座并立的城池之下,密密麻麻的梦魇女妖与魔像,早已蓄势待发。
……
“怎么样,对于这场角斗有什么想法?”
吸血鬼瘦削的身形消失于黑暗中,不出几个呼吸的时间,便移动到了秋玹身边的空地上。
她斜睨一眼,一边分心继续观察着底下正在选择变形魔像的手下与行刑官们,一边谨遵人设道:“挡路的全杀光就行。”
“你还真是老样子。”吸血鬼无奈状摇摇头,也跟在她身边饶有兴致地往下望。“不过你别说,这批外来者别看大多数都是人类,有几个还真挺有本事的。”
“唔。”
秋玹不置可否,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哥布林外皮的手指在空气中以微不可察的频率轻点着。
众所周知,091号地下城的特产“角斗场”,是由矮人大师费德勒呕心沥血打造而出的倾心之作。那是一片折叠空间,总实际占地面积也就数百来平米,但若是空间全部铺展出来,足已达到整个地下城的大小。
九大城主可以在此进行军事演练,以及成千上万场大大小小的模拟“角斗”。
为了有效避免消耗,除了某些特定场合,角斗中的战备布局与消耗品一般都采用幻化魔像。魔像是一种是用巫术灌注黏土而产生自由行动的人偶,经历了巫妖们的改良之后,可以继承绝大多数物种的外貌以及部分能力。
通俗点解释,“角斗场”更像是一种超大型的多人在线沙盘战争,或者说是模拟体感游戏。通过场景模拟再加上魔像与梦魇女妖的幻术,足以在拥有逼真得接近现实的刺激感同时,避免资源的消耗与浪费。
这一次的角斗游戏名称为——攻城战
“可真是下了大手笔啊。”吸血鬼舔了舔抵在唇上的尖牙,“就这种规模的大型角斗游戏,那几个负责维护场景幻术的女妖不得在心里骂死啊。”
“所以没看到整个地下城的梦魇女妖都来了吗,”秋玹头探出去望了望逐渐转移到幕后的尖耳精灵们。“还有熬夜负责制作魔像的矮人们,改天你不得给他们涨工资。”
“什么啊,矮人的调动权早就转移到壹那家伙手下去了,关我什么事。”
但矮人王如今依然居住在八号城池内,这吸血鬼看来不仅贪还是个吝啬鬼。秋玹望了振振有词的吸血鬼一眼,还没等出言反驳,随即余光就被底下一幕所吸引。
孤身站立于各色种族之间的长角恶魔似有所感,额上巨大而吊诡的羊角晃了晃,抬眼遥遥与高台之上的两位城主对上视线。
“这家伙怎么也跟我们在一边阵营,真是晦气。”
吸血鬼暗骂了一句。
“……”
这次的角斗场游戏,九大城主一共分为两个阵营,进攻方与防守方。秋玹所代表的六号城池与吸血鬼的八号城池同属于进攻方,除此之外进攻方还包括长角恶魔所代表的九号,以及三号城主暗天使。
(1守序善良,2中立善良,3混乱善良
4守序中立,5绝对中立,6混乱中立
7守序邪恶,8中立邪恶,9混乱邪恶
守:1247,攻:3689,中立:5)
换言之,几乎所有的进攻方城主都是无视规则主义者。绝对中立的五号城池游离在外,会在后期选择处于弱势的一方加入进去。而防守方的城主,清一色信奉规则至上。
在吸血鬼同秋玹抱怨的间隙,翅膀残缺的暗天使也加入进攻方的阵营与他们汇合。
由于秋玹所扮演的哥布林本身就属于极端个人主义者,与其他几名城主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所以也不用担心社交问题,只用站在边上露个脸就好。
她分出心来听着吸血鬼与暗天使的交谈,另一边给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休假的梦魇传讯。
“在?你有空去万界轮转走一趟,看看现在有哪些支配者是在别的管辖试炼场里的。”
梦魇像是刚醒,被劈头盖脸一通话砸得懵了一会后反应过来,不出意外地破口大骂。“老子在小世界跟妹妹度假呢,你要去自己去,我才不回万界轮转那个鬼地方上班!”
“还有妹妹愿意跟你度假呢?”秋玹莞尔,“上次你那獠牙不小心露出来把人家妹妹吓到连夜去医院输液的事情我都替你记着呢。”
“滚滚滚,这次不一样了!”梦魇怒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在管辖世界认识了一个人类姑娘吗,刚跟男朋友分手来着,非想不开要去参加试炼游戏但被我阻止了。你说她一个原住民,去参加什么试炼场游戏啊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所以我给人拦下来了,目前沟通良好,都愿意跟我交换名字了呢,叫什么什么璐,还挺好听。”
秋玹沉默地听着,耳畔支配者时间的低语一瞬间恍若隔世。
她突然抬起手掌,无声按在了那副哥布林城主的皮囊之下,骤然发紧的鼓动心脏之上。
那上面曾经缠绕盘踞着许多密密麻麻的丝线,在相当一段想都不敢想的冗长时间里压迫着她的胸膛,迫使她不得已背负着他人的沉重回忆向前走。
那些丝线的重量每一天都在增加,直至与宇宙的重量逐渐趋平。万界轮转乃至更加遥远不可及的宇宙空间中,万物都在轮回新生,仿佛只有她秋玹一个人被遗忘在了宇宙背面,背负着亿万年的记忆独自沉重地行走。
后来,她终于等到了那颗诞生的水蓝色星球,丝线的重量减轻了几分;后来,她终于等到了运应而生的欲望,丝线的重量减轻了几分;后来,她终于等到了时间、瘟疫、荣耀、无知……她等到了赌注下的绝境,等到了临渊,等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那些缠绕在她心脏上的丝线,一缕缕抽丝剥茧般离开她。
等到最后一根丝线剥离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她才能真正从宇宙本身的重量中剥离,重新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会因为害怕做噩梦而不敢入眠的小姑娘。
——在上一个宇宙循环的本质中,独自一人的黑暗,也是这样孤独而绝望地行走着吗?
“……你好好对人家,千万别让她去参加试炼场游戏。”
良久,秋玹开口,语气中不知是因为隔了一层哥布林的皮囊还是其他,听起来沙哑得惊人。
另外的位面中梦魇冲她挥了挥触角,“知道知道,没事的话老子先走了啊,没事别老打扰度假员工,不然举报你。”
秋玹摇摇头。神识再度回归之际,才发现九号城池的主人——那只长角恶魔不知何时加入了城主们的队伍,此刻正歪头煞有其事地注视着自己。
“玖,咱们先说好。”吸血鬼率先一步开口。“既然已经不幸被分到一起了,为了最终的胜利咱们就各退一步,你别找事,我们自然不会对你有偏见。”
事实上,并不是只有吸血鬼讨厌城主玖,在091号地下城的几乎全部地下生物所信奉的原则就是,能不跟长角恶魔所在的九号城池扯上关系就尽量远离他们。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混乱邪恶的毁灭者,规则道德没有能够约束他们的东西。
和这样的阵营分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幸是厄。
“这话说的多伤人。”长角恶魔笑眯眯地听完吸血鬼与暗天使的警告,“大家现在都是统一战线,我自然不会在‘同伴’背后捅刀子……你们第一轮还没选完吗?”
攻城战的第一轮,由进攻方率先选择需要幻化的魔像与阵型。每个城主的选择不能超过一千魔像,自进攻号角吹响的那一刻直到结束之前,幻化的魔像种族与赋予能力无法再更改,期间要想调整阵型只能等到下一轮。
暗天使与秋玹的选择都是皮糙肉厚的兽头人先锋,吸血鬼那边德骁的方案暂时不公布,神神秘秘的显然是已经有了对策。至于长角恶魔,秋玹之前粗略地在首发阵容里扫了一眼,他竟然选了五百名亡灵法师。
番外:恶魔地牢(5)
“你是不是有病啊?亡灵法师是给你用来冲锋的吗?”暗天使忍耐半晌,终于骂了两声。“开始场上都没尸体,亡灵法师怎么进场?你就是故意来捣乱的吧!”
“每个城主管好自己的部队就行了,盯着别人的干吗?”长角恶魔不以为意,“我就乐意这么玩,你难道还能把我的魔像全都砸了?”
暗天使看上去气得不轻,背后一双残缺的翅膀看上去要不是光秃秃的都没了毛,现在指不定就得往长角恶魔脸上呼。她瞪了瞪眼,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去,不再与进攻方的城主们待在一起。
吸血鬼显然是对玖的了解更甚,一早就猜到了他必然会故意捣乱,故而此刻也没有试图过多理论。他用华丽斗篷的一角拍了拍秋玹的肩膀,留下一句“等会攻城见”,便也消失在高墙之上。
秋玹按了按哥布林拳头关节上的指骨,沉默地扛起大刀往城墙下走。
一只肤色纯黑血管上仿佛流淌着滚烫熔岩的手掌拦在她面前。
“好久不见……‘老朋友’。”
长角恶魔这样说道。
“……”
“七天前刚刚见过哦。”秋玹捏着嗓子故意恶心人。“现在别挡路,不然老子连你一起砍。”
长角恶魔于是笑起来,开始还是收敛着的轻笑,越到后面笑声就愈发癫狂剧烈,回荡在偌大的高墙之上令人毛骨悚然。
秋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笑,手中砍刀蠢蠢欲动。然而还未等她真的提刀,一名身型矮小的哥布林以一种诡谲速度蹿上高台,尖声道:“陆大人,攻城开始了!”
几名哥布林随即附和着。秋玹目光垂下,看见第六号城池下的备战队伍中,黑发黑眼的少年站在一众奇形怪状的兽头人与哥布林中间,显眼得惊人。
注意到她的视线,秦九渊抬眼与立于高墙之上的城主对视。他突然微抬下巴,背后巨大的蝙蝠骨翼顺势顶开皮肤生长出来。
身边离得近的哥布林与兽头人被完全铺展开来的翅膀掀翻在地,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想要给那个人类臭小子一点教训,却被遮天蔽日的骨翼裹挟而来的剧烈压迫制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咒骂上几句。
完全体的蝠翼只出现了几息就被他以一个极为熟练的动作收了回去,看样子是已经完全掌握了不会再失控变成小蝙蝠。秦九渊仰头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朝高墙上的城主扬眉,目光在略过旁边的长角恶魔时停顿一瞬,紧接着眉头紧皱,视线重新冷冽下来。
“反省一下自己。”
秋玹单手撑着跳上高墙,背上扛着足有半人高的砍刀竟是径直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么招人烦。”
她遥遥留下一句话,伴随着落地的一声巨响,高大的哥布林肩抗大刀,阔步走在一众地下生物的最前头。
“兄弟们,杀!”
“杀!!!”
震耳欲聋的冲天战鼓与喝声响彻在模拟而出的战场。透明屏障之外,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梦魇女妖们齐声闭眼吟唱。长角恶魔站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默默看着,良久,他抬手捂住自己的面孔,仰头对着人造穹顶无声大笑。
……
“壹那家伙下血本了。”
吸血鬼将自己的身型藏匿在迷雾中,只隐隐留下一个轮廓。
——“他们竟然找了两条龙。”
秋玹皱了下眉,“魔像根本不能承受龙族的幻化跟力量。”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吸血鬼咂了咂舌,“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两头真龙来,都是双翼恶龙,一周前就藏在深渊瀑布下。”
可是,这只是一场角斗游戏而已,防守方的城主们为什么要花费如此手笔?
秋玹蹲在一处小型连接城池的瞭望台上,她身下的混乱种族中,德骁正拉着秦九渊在一旁窃窃私语着些什么。另外一名行刑官则隐匿在混乱中,锐利目光无声地观察着。
此刻正在一往无前朝着城墙冲锋的是暗天使手下的队伍。高大的熔岩巨怪嘶吼着,脚掌奔跑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与压迫。在这些顶天立地的巨人脚下,数不清的犬头人利齿上滴着涎水,手持攻城武器嘶吼着冲锋,气势仿佛要掀翻紧闭的大门。
“走吧?我们也进攻。”
“捌大人!”
突然,德骁的声音打断吸血鬼的话语。几名城主寻声望去,就见白发男子脸上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高声道:“我们组建了一个突袭小队,可以先一步抵达第一层堡垒,再顺势混入直达对方阵营的核心。”
暗天使高高扬起眉,环抱着手臂给了同样有些茫然的吸血鬼一个眼色。“这就是你的战略?”
吸血鬼假咳两声,脸色沉下,“你的计划能成功吗?队伍里都有哪些人?”
“百分之七十。”德骁这样道。
伴着他话音落下,进攻方阵营的三名行刑官从队伍中走出,很快站定在了一起。
原来这帮人早就计划好了,他们一定是提前得知了关键试炼信息。秋玹垂眼打量着这一幕,直到那支“突袭小队”中,黑发少年似有所感地望过来一眼,又很快转移开视线。
“不成功的话,也就没有回来的必要了。”吸血鬼舌尖探出舔了舔抵在唇上的尖牙,地下生物剧烈的压迫席卷,德骁却依然神态轻松地笑笑,看起来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
于是他们目送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混乱战场,又逐渐与远方连绵不绝的城池营垒相连。
“你们真的信那几个人类?”
暗天使嗤笑一声,“我看,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们身上吧,他们懂什么角斗场。你说呢,陆?”
“你问陆不是白搭。”吸血鬼摊手,“你见陆什么时候信过除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包括我们。”
秋玹不置可否,尊崇着人设默默磨刀。
远方骤然传来魔龙咆哮的怒吼,在一阵震天动地的剧烈颤抖中,第一只熔岩巨怪哀嚎着倒地。巨怪的周身皮肤都被雷光烧灼得焦黑,而自它倒地后所砸下的深坑内,瞬间多了好几具被波及到的犬头人尸体。
“是雷龙!”
吸血鬼骂了一句。似乎是为了对应他的话语,下一秒,原本死寂着仿佛空无一人的第一道堡垒高墙之上,锐利而巨大的龙爪倒钩着岩壁。地狱魔龙扬起粗粝的脖颈,对着空地又径直吐出一团闪动着悚然雷光的能量球。
“该死的,这帮家伙都疯了吗!”
冲锋队伍的兽头人们哀叫着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纷纷倒地,吸血鬼与暗天使肉痛的脸色像是恨不得此刻就将这些报废魔像收回,直接进入下一个选择环节。
而正在此刻,炼狱般的惨景中突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迅速向前突进着。
流淌着滚烫熔岩的血管覆盖在纯黑色的皮肤上,长角恶魔身后坠着一条粗壮的尾巴,在战场中穿行宛如行云流水。
线条流畅的巨角在空中滑出一道弧度,从指尖穿刺而出的利爪勾着墙体,竟是在转瞬之际攀上岩石,勾在了毫无防备的魔龙身上。
刹那间魔龙怒吼的炸裂能量体爆破开来,与拥有巨大鳞片体型的龙对比起来身形无比渺小的长角恶魔嘴角咧开,吊诡眼球转动着,相隔千米对上了哥布林的视线。
他在挑衅。
“陆,冷静一点,这只是一场角斗,犯不着去跟龙搏命。”暗天使立马按住秋玹的肩膀,劝道:“别理那家伙,他就是故意的。”
秋玹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城主陆”不能接受。
混乱中立的自由人,与混乱邪恶的疯子对比起来,最大的差别并不在于善恶,而是在于对“混乱”的信奉。
哥布林幽绿的面庞上同样露出一丝笑意,巨大悚然的利刃在战场中生生砍出一条血路,直至信奉彼岸的尽头,那场由冲动与赌注构成的狂欢末日。
……
止战的号角奏响在091号地下城模拟角斗场的上空,秋玹满脸是血地躺在巨龙的尸体旁,她的砍刀早已卷边破碎,被遗忘在了不知道何处的地界。
“痛快!”
长角恶魔同样周身沐血,他身后的尾巴断成两截,光秃秃的白骨戳在空气中,但却好像看起来毫无痛觉的样子。
暗天使跟吸血鬼闻讯找过来的时候,前者没好气地对着两人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我先去选择下一轮的魔像阵营”跟几瓶魔药便消失在原地。
吸血鬼则目光打量他们几瞬,确定暂时还死不了之后将垂涎眼神停留在两只魔龙的尸体上。
“宝贝,全是宝贝……这得值多少钱啊!”
龙涎、龙牙、鳞片、筋骨、血液……
他目光痴迷地一一摸过去,一边从随身口袋里掏出特制的保存箱,将躺倒在地的秋玹跟长角恶魔赶到边上去。“发了发了,全身是宝啊……”
秋玹咳了两口血痰,目光停留在吸血鬼貌若疯癫的面目上,突然顿了顿。
她的肩上搭上一只手掌,长角恶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左手攥拳平放在眼前,接着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轰!
秋玹闭上眼睑,爆裂而开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中,将视野染成了隔着雨幕的猩红。
吸血鬼的头颅滚落在地,连接着脖颈处断裂的参差不齐的皮肤。他猩红的眼睛充血,嘴里却依然在说着。
“发了发了,全是宝贝、哈哈,全是宝贝……”
番外:恶魔地牢(6)
秋玹看着死寂立在准备区的魔像。
“大人,这一轮的选择范围上限同样是一千。”边上的巫妖毕恭毕敬道。
秋玹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突然道:“我选一千名犬头人。”
“这……”为首的负责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大人,您上一局也是这样选的。也不是说不行,只是犬头人毕竟是廉价且下贱的生物,若是第二轮也这样,对总体的结果怕是……”
“我就要一千犬头人,快点。”
负责人无声对视一眼,像是生怕这位六号城池的主人喜怒无常对他们发难,于是堆着笑道:“是是,我们会安排妥当的,您等着开始就行了。”
……
“捌真的死了?”
秋玹蹲在空地上磨刀——磨另一把刀——暗天使突然无声出现在她身边,沉默半晌后这样问道。
“对。”秋玹回答,“他刚把魔龙的肚子刨开,一枚逆鳞就飞溅开来,把他的头割下来了。”
暗天使荒谬道,“你明知道吸血鬼是不死的,这种程度怎么杀得了他?”
“那枚鳞片浸在圣水里,泡了七天。”
暗天使不说话了。
她突然在秋玹身边蹲下来,绣着诡异面纹的脸偏过来,直勾勾对上秋玹的眼睛。“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对吗?早在我们之前。”
“我不知道。”秋玹说不了太多。就像她说不出口,可能就在几小时之后,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城主都得死在一场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下一样。
早就有人猜到了,这场试炼的本质就在于九大城主的特质与阵营身上。
这场专门针对吸血鬼的谋杀,可能出自在城墙对面的几个城主之手,可能出自早有行动的行刑官,也有可能就出自她的身边,正在貌似为吸血鬼的逝去感到惋惜的天使身上。
死因:贪婪。
“……第二场攻城要开始了。”
“嗯。”秋玹将砍刀磨得锃亮,最后抬头,望了一眼暗天使背后那双折断残缺的羽翼。
她有种预感。这种“感知力”在曾经无数次救过她的命,而这一次,却是在“感知”他人的命。
秋玹如同一名真正的孤僻而暴戾的哥布林,沉默地扛着她的砍刀走向未知战场。断了一条尾巴至今仍未长出来的长角恶魔挥着手冲她笑,她继续目不斜视地向前。
象征着开战的号角再度响起,这一次,长角恶魔之前选择的亡灵法师终于派上了用场。在这些模拟生物的吟唱下,第一轮死在战场上的生命们重新活了过来,拖着行尸走肉的身体,以麻木不知疲倦的频率一下一下用血肉撞开了第一道防线。
暴露于众人视线中的,是防守方的城主们选择的队伍,红帽子。
这些精怪们矮小而结实,却长着形如枯槁的面容。锋利的鹰爪勾住亡灵死尸与秋玹的犬头人大军,恶狠狠的红眼睛不寒而栗。它们用受害者的鲜血给头顶上的红帽子染色,踏着铁靴,以一种极为迅速的奔跑速度朝着进攻军的阵容冲来。
它们皆出自于守序邪恶者的阵营——七号城主,卓尔精灵。
这些横冲直撞的小怪物们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损失与消耗,而在此之前,地下城的日常生活中却一向看不起这些邪恶的小生物们。
满地弥漫的血腥将护城河都染成了血色,长角恶魔岔开腿坐在自家同样节节败退的亡灵法师们之后,突然懒洋洋道:“之前大家一向都看不起红帽子,难道不是因为平日里只要念诵圣语就可以将它们赶走吗?”
“可是,地下生物怎么可能会念诵圣语?”队伍中一名真实存在的巫妖默默反驳,长角恶魔莫名开始笑起来,也不回答这话。
“我们憎恨秩序铁律,我们尊重个人意志。我们是友好自由的反抗者,我们是善良叛逆的殉道徒。”
恶魔转而拖长尾音,高声在血雾弥漫的城墙下唱道。
混乱惨叫与哀鸣紧跟着响彻。良久,暴杂血腥的护城河上,骤然传来一道女声沙哑的吟唱。
暗天使紧闭着双眼,面孔上繁复而诡异的图腾像是活了一般,在表皮之下扭曲振动着。而她视而不见,残缺而光秃的羽翼垂坠在骨节上,紫黑色的嘴唇下,零星沙哑难听的圣歌吟咏弥漫。
扭曲的面纹虯结,自她腐烂惨白的眼眶流下,像是邪魔最后的慈悲。
周边的红帽子们各个身体蜷曲,痛苦地倒地翻滚哀嚎。这些哀叫与同样难听的圣歌一起交织着,朝向九天之上被封印的透明人造穹顶而去。
秋玹沉默地站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龟裂的纹理自暗天使吟咏着圣语的嘴唇开始蔓延,直至遍布全身,渗透进每一丝皮肤的纹路。
她如同一块风干的岩石,碎了一地。
秋玹垂眼去看自己握着砍刀的幽绿色手掌,她意识到,之前第一轮角斗的时候,早在吸血鬼之前,死的其实应该是陆。
在被怂恿着朝向地狱恶龙冲过去的时候,陆就该死在毒龙的手下。即便哥布林再弑杀善战,也不可能同时面对两条恶龙。
但是自己没死。
但是陆没死。
“……”
“来了,朋友。”
耳边传来长角恶魔故作熟稔的招呼声,秋玹从散落一地的硬块中抬眼,看见赤着脚深小麦色皮肤的黑暗德鲁伊大步朝这边走来,淡漠而疏离地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第五城池加入你们的阵营,以确保两端的平衡。”他这样说道。
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
“另一边死的是谁?”秋玹偏头朝面容淡漠的黑暗德鲁伊发问。后者随口道:“是贰。”
“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一个施恩者简直轻而易举,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的至善。”长角恶魔哼笑一声,“就是不知道是谁得的手。”
“那这个世上存在真正的中立吗?”秋玹面容平淡地转而发问,“当两边势力处于明显巨大差距的情况下,处于中间,就是在帮助强势的那一方。”
黑暗德鲁伊并未被言语激怒,只是看了她一眼,冷静道:“所以我来了,来加入你们。绝对中立的意义,就是不持任何偏见地相信绝对平衡。”
秋玹:“所以中立本身,就是一种势力。”
番外:恶魔地牢(7)
秋玹道:“‘中立’这种势力,甚至强大于善恶序混之外。”
黑暗德鲁伊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认同她的说法。“两周之前,那几个人类外来者的到来,已经打乱了我们地下城维系多年的平衡。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死在某个角斗场之中,但是目前看来,这几个人类的实力远比你我想象得还要强大。”
“处在城外的混进高墙杀死了贰,处在城中的又用计处决了捌。他们再想乘胜杀叁的时候,我出面了。”德鲁伊垂头望着暗天使散落一地的硬块,话语中似是带着些许慈悲,又或许没有。“我很抱歉,但我别无选择。”
长角恶魔一直在边上听着,闻言突然开口。“我很好奇,朋友。等到终有一天地下城只剩下唯一一个真正主人的时候,到那一天,你又该如何自处?是处决自己,还是杀了唯一的王自己上位。”
“到那时,人民自然会找到属于他们的出路。”
长角恶魔:“是吗?我不信。”
说着,他挠挠自己一边的角,又将脸转过来面对秋玹。“所以怎么样,陆?你现在知道了,我们的突袭小队杀了贰,另一边的外来者杀了吸血鬼,而这家伙又为了平衡杀了暗天使。现在你的危机就已经很好解释了,不是吗?你就不恨我,恨我当时想要引导魔龙来杀了你吗?”
如果是秋玹她会回答一句“哦,习惯了”,但她现在是城主陆。于是她想了想,理所当然地卸下砍刀朝长角恶魔砍去,又理所当然地被德鲁伊拦下来,桎梏在原地。
“不能再有损失了。”黑暗德鲁伊道,“除非你能在杀了他的同时,再进入城池去杀掉另一名城主,那样的话我不会阻拦你。”
秋玹收刀,“哦。”
说不清长角恶魔此刻面部神情是喜是怒,这名九号城池的主人目光在两名城主之间交叠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的部队呢?”他问黑暗德鲁伊,“总不能是光杆司令吧,那你加入我们还有什么意义?”
黑暗德鲁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的选择是红帽子。”
话音刚落,混乱交织的战场上,铁靴踏落在地面的清脆密集响声涌动。这些矮小丑陋的、头戴由其他物种鲜血染红帽子的精怪们去而复返。不同的是,这一次,鹰爪般的锋利爪牙对准的却是城墙之内的队伍。
“那你这作用可太大了。”长角恶魔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里面的几个城主对付这种东西哪个不是专业对口。一人念一句圣语都能弄死它们了。”
“这轮进攻本就该结束了。”
黑暗德鲁伊如是说道,偏头做了一个倾听的动作。高墙之内,似是隐隐有精怪挣扎嘶吼的惨叫声传来,在更久远的远方,止战的号角蠢蠢欲动。
“这下两边就又在同一起点上了。”“……”
“我开始厌倦了。”长角恶魔突然这么说。
“你可以退出。”秋玹同样偏头望向高墙之内,“总好过被人杀死,再失去最终争夺资格。”
长角恶魔:“你想杀了我吗?”
秋玹:“如果可以的话,我会。”
“我指的是,不是作为城主陆。”他意味深长,“作为你,你想杀了我吗?”
秋玹收回视线。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她这么说道。
恶魔黑红花纹交织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堪称狂喜的笑容。在震天止战号角浑厚奏响的一瞬间,黑暗德鲁伊甚至都未反应过来的间隙里,粗壮的蛇尾碰撞挥击上巨大砍刀刀尖。
哥布林手中雪白冷锋一闪而过,毫不留情地在坚硬尾鳞上砍出划痕。高墙之下进攻方与防守方的军队尚未从上一秒热火朝天的氛围中及时停手,这一头同一阵营的两名领导者却像是对待彼此毕生所恨般凶悍而暴戾地交手。
“好巧。”利金迸裂的一声闷响,长角恶魔捂住自己额上半截被硬生生砍断的角,语气却愈发兴奋。“我也是这样想的。”
黑暗德鲁伊向来淡漠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他眉头紧锁看着两个新鲜出炉的队友打得天昏地暗。终于忍受不了似的,掌心剧毒藤蔓弥漫生长,各缠绕控制上两个杀红了眼的城主。
变故骤生。
形如鬼魅的恶魔隐匿在血雾中,不知何时止歇了朝向哥布林的进攻,离开原来站位,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五号城池主人的背后。
黑暗德鲁伊瞳孔紧缩,护身藤蔓抽生想要裹紧心肺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条足以摧金断玉的巨尾朝胸膛贯穿而来,下一秒,一抹幽绿色的高大身影却径直拦在自己面前。
“你……”
哥布林城主犹如小山般的身影踉跄几步,倒吸着冷气回头,望向面露震惊的德鲁伊。“你先走。”
“今天一个都别想走。”长角恶魔大笑起来,尾巴尖端沾满了哥布林的血肉从胸膛中拔出,裹挟着足以毁灭天地的力量横扫而来。
秋玹反手将胸腹上被毒液感染的那块皮肤撕扯掉,砍刀挥舞再度迎上长角恶魔发疯般的进攻。雪白刀面上的裂纹愈发增加形如蛛网,终于在一次抵挡中不堪重负地碎成齑粉。
而她那张哥布林的躯壳上被恶魔剧毒感染的区域不断增加,最后竟是被腐蚀蔓延的宛如活死人。
“你们在干什么,角斗还没有结束!”
之前暗中潜入城池内的三名突袭小队行刑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墙之上。令人惊异的是,不只是他们,防守方的三名城主同样显现出身形。
势头最盛的卓尔精灵半边身子都是血,有些狼狈地捂着一只被削掉的尖耳朵,刚想要有所动作,便被身后的德骁以未知手段桎梏住身形。
——“全部都停手。”
见现场剑拔弩张的气势稍有一丝停滞,秦九渊立于高墙之上,紧缩眉头俯瞰着场下混乱场面。他的掌心紧握向前抬起,提着的竟然是一枚梦魇女妖的头颅。
一只扑棱着羽翼的蝙蝠立在少年肩头,秦九渊置若罔闻地凝视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不然我就毁了剩下的几座城池。”
番外:恶魔地牢(8)
“吸血鬼没死?”黑暗德鲁伊神情大变,盯视着秦九渊肩头那只振翅的蝙蝠。“不对……是你继承了他的能力,你继承了城主捌的位置。”
“确切来说,是‘我们’继承了他的位置。”被胁迫的卓尔精灵身后,白发行刑官德骁扬唇朝着下方笑了笑。“自己把控命运,总比交到别人手里好。”
原来早在一开始,从德骁取得吸血鬼信任再到说服对方与哥布林联手交出那瓶被替换的药物,一切都是他跟秦九渊计划好的。
臭小子演技还挺好,差点自己都被骗过去。
秋玹嘴角牵动着想笑,但她披着的那副皮囊已然被毒液腐蚀大半,牵一发则动全身。她躬身咳了两口淤血吐在地上,一只犬头人坠在大部队之后前脚掌撑地俯身嗅了嗅。
“就算你们设计偷梁换柱,但那又如何呢?”长角恶魔晦涩不明地盯视着城墙之上好像一下子脱去昔日伪装的外来者们。“城主捌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而就凭你们,也根本没有能力赢得这场角斗。”
“凭我们两个不能,但他们能。”
德骁嘴角弯起一个如出一辙的微笑来,自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原本已经奏响止战鼓的城下空地,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地下生物种族涌出,带着混沌力量,朝着貌似坚不可摧的城墙冲过来。
可现在,明明处于止战状态的准备时间,魔像们都在冷却中。
“你们还没发现吗?”德骁反手将秦九渊手中提着的梦魇女妖头颅抛掷在墙下空地上。“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角斗场’,也没有魔像幻化的种族。一切都是真的,一千犬头人是真的,几名城主的死是真的,地下生物是真的……这些城池,也都是真实属于你们的领地。”
停留在秦九渊肩头的小蝙蝠突然振翅高飞,漆黑的骨翼掠过蠢蠢欲动的地下生物,超脱在模拟穹顶的云层之外,径直撞上了那相隔着一层透明屏障的“天空”。
恶魔地牢,所囚禁的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行刑官。
整个091号地下城,都只不过是更高纬度的“恶魔”所控制笼罩下的一个巨笼罢了。
……
时间差不多了。
秋玹咳喘了两声悄然退步到中心战场之外,分出一点心来查看了整场试炼的进度。
一般情况而言,当行刑官们发现这个世界的本质规律,知晓了“角斗场”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之后,所需要达到的最后一部分主线便是倾力帮己方城主活到试炼最后。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叫德骁的行刑官竟然会跟秦九渊联手,算计了吸血鬼偷梁换柱,自己翻身当主人。
这些行刑官们现在走的路越来越大胆了。
秋玹皱着眉头将自己手臂上已经彻底腐烂了的皮肤一块一块地撕扯下来,那场面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极度悚人,但大家都在最终的战场上以命搏命,根本没空来分心看一眼这边。
按照目前剧情走向,哥布林城主陆会死于毒素感染。而仍处于混战之中的其他城主,谁能取得最终胜利便也就各凭本事了。
身边骤然传来一道闷响,黑暗德鲁伊赤着足坐到她的身边,脚腕上满是血丝与伤痕。
“是我输了。”
半晌,他颇有颓废地这样说道。“我原本以为绝对的平衡是存在的,甚至不惜自己动手处决了叁……是我算错了,一切从最初就错了。或许我一开始就该加入自由阵营。”
“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平衡,也不存在绝对的善恶序混,更不存在绝对的自由。”秋玹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低头掰着脚,想要把撕下来的碎皮扣得稍微平整一点。
“我曾经有个朋友,死在了最终大结局前的最后一个黎明。我不会经常回忆他,但在每一个起雾的日子,我都会想到他。”秋玹道,“他是我见过最向往自由的人,即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被禁锢不能随心所欲的代表。”
尝试了半天也无法将皮肤弄得稍微能看一点,秋玹干脆放弃,三下五除二将糊了满脸的皮囊撕扯下来透气。
她闭着眼仰面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腥气的风,黑发随着远处的战旗猎猎狂舞,自动忽略了身边黑暗德鲁伊满脸惊讶的神情。
“我原以为他跟我是一样的人,就像是陆,我们生来就代表着混乱中立。我们自诩是无规律的自由人,做事全凭自我好恶,实则却从一开始就生存在恶魔的地牢中。”
“我们重视自己的自由,却不愿挺身保卫别人的自由。”
“而后来我发现他不是。”
“谁都可以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他不是。”
“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开始怀疑‘自由’的定义。若是连自由这个词本身都是带有限制意味的,那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够真正自由吗?”
“那个掌控着一切的、象征着至高意味的‘恶魔’,又是真的自由吗?”
“没有答案。”秋玹摇摇头,“我接触了一个宇宙本质的轮回,如今又即将走完另一个循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这话黑暗德鲁伊再听闻不到了。他身体一点一点地僵直变硬,直到在原地化成了一颗流淌着紫黑色纹路的苍天大树。
卓尔精灵瞪大的苍白色瞳孔逐渐冰冷紧缩,在他的身后,地下生物们脚踩着同伴的鲜血与尸体,嘶吼咆哮着仿佛永不疲倦地去争夺唯一一个胜出的名额。
秋玹目光停留在混乱中央,双手持刀周身沐血的少年身上。
她眼神逐渐柔软下来。
大雾漫起,神明与众生一视同仁地笼罩其中。从雾中探出了未知无名的触角,犹豫半晌后有些期期艾艾地在视野中扭了扭。
“那啥、我才知道那老狗也跟着一起下来了,我还以为……咳,我发誓不是因为带妹才忽略那么重要的信息的,真的,老子发誓!”
“行了,等你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秋玹将哥布林的尸体留在雾里,最后望了一眼一步步走在通天路途上的少年,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行走在烽鼓不息的战场中宛如闲庭信步,最终站定在长角恶魔的尸体旁,叹了口气。“你说你图啥?下来过个场都能被行刑官跟原住民反杀,干脆重开得了。”
“……”
“我只是觉得这个角色很适合我……再说了,第一次见你的行刑官,不准备一份见面礼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长角恶魔”咧开嘴角,灰色的眼睛在大雾中晦涩不明。
(完)
第187章 一个混子的自我修养
“又见面了,真巧。就你们两个人吗,怎么不回休息室啊?”
脚尖重新落回地面,秋玹冷眼看着蹲在扶栏上的赵以归,心里清楚像这种单纯就是为了看到混乱的人跟他讲道理或是谈利益合作都是说不通的。他们没有人性最起码的道德底线,没有同理心与共情能力,软硬不施不会为任何事物触动,就是个最纯粹的混乱邪恶拥护者。
他们只是想,在这个混乱疯狂的世界里找乐子。
“关你屁事。”秋玹从随行空间里摸出一碗海水,冷眼瞪着他。
“别啊,我可不是来和你们对着干的,呵呵呵……”求和似的举起双手彰显自己没有恶意,赵以归仍然蹲在护栏上,在面对两人之时甚至没有摆出丝毫防御戒备的动作来。
“我只是想来问问,对于分数交易,你们有兴趣吗?”
这回没等秋玹回话,身边秦九渊就上前一步冷肃着神情厉声道:“没有,快滚。”
“好好好,你先别生气,要知道我就只是想来求和而已。”他摆摆手笑了笑,在对方愈发阴冷的视线中跳下栏杆做出一副离开的动作。“对了,我最后再说一句话,说完就滚,很快的。”
“你要知道,生命时而坚强时而脆弱,但是你知道——要让一个人完全放弃求生的渴望选择自杀只需要多少时间吗?”
“有时候毁掉一个人,就只需要一个糟糕的时刻就够了。”
赵以归笑得露出了牙龈,说这句话时明明是同时面向他们所站立的方向,但秋玹清楚,这句话就是在对着她说的。
是阿珂尔,岩哥,还是……茹茹?
她猛地沉下了神情,将手中的朗姆酒瓶往秦九渊手里一塞,道:“我突然有点事我先回休息室一趟!”
“等……”男人握着瓶身还没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就一溜烟跑远消失在视野。他无奈撇撇嘴,将那句未脱口的“小心点”给咽了回去。
不会,应该不会,阿珂尔既然在船上生活了那么久就应该也算是船员的范畴,顾忌到规则赵以归不会对她下手。而茹茹……在分数任务里茹茹刚回来时确实是脸色惨白一言不发,但那时候赵以归也参加了游戏并全程坐在会议室等待,不可能参与其中,而且再怎么样他难道还能够预料到他们会触发这种游戏并且正好抽中茹茹吗?
冷静点冷静点。秋玹在零星几个人的船舱里奔跑着,不知是因为剧烈跑动还是心中的猜忌额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别上赵以归的套。她这样对自己说道,像他那种极其喜欢制造混乱与玩弄人性的人最擅长的就是这种语言陷阱,说不定什么自杀毁掉之类的只是依据之前她与阿珂尔的相处来诈她的。
在心里这么和自己说着,但是一直在无声尖叫的危险感应却在脑中显现着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秋玹一把推开自己小组休息室的大门,力道之响将唯一坐在沙发里的老梁给惊了一瞬。
“你搞什么?”
“你看见茹茹了吗?茹茹,就是那个新人,看上去挺腼腆的那个女孩子!”
“哦哦我知道她,好像一回来就回去睡觉了啊,不是很清楚,但是没出过门就是了。”老梁皱眉回忆了一瞬,这么说道。
于是秋玹又往里走去通铺房间的门前,在推门前还给自己做了一个心理准备,大概预想了一下一进门一具吊着翻白眼的女尸就直接跟她对上眼。她深吸口气,慢慢推开了门。
不大的房间里,一个人影侧躺在她的那张床位上,看上去就像是睡熟了的模样。
以防万一她握着子母刀,轻手轻脚地绕到那张床铺跟前,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辨认出了茹茹的脸。少女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差,但比起刚回到会议室时惨白如鬼的面色还是好了太多。她笼在被子底下的胸腔以平缓的呼吸间隔轻微起伏着,确实是睡熟了的样子。
秋玹倒不至于狗到在这个时候把她弄醒让她告诉自己来龙去脉,轻叹一口气,她又如来时那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给睡梦中的人掩上了门扉。
“怎么样?”见她出来,老梁吸了口像雪茄一样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坐在沙发上翘着脚看她。
“你能不能别在这抽烟。”秋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对方“抽烟是什么?”的疑惑中点了点他手中燃起的烟草。“说真的,你对那个赵以归,怎么看?”
还算是看得起这个队友,在一番思索下老梁还是掐灭了手中的星火,默默下巴想了想。
“赵以归吗……其实见得多了你就会发现,几乎每一批行刑官里都会出这么样一个人。就像你们那边说的,叫什么,天生反社会人格?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干我们这活的,哪个没有点心理变态?都习以为常了。”
“这样啊。对了,帮我个忙看一下茹茹。她现在在睡觉等她醒了别让她出去,就说是我说的,行吗?”
“知道了。”
“谢了。”
这么说着,她走出休息室想要再去试试能不能找到白禾溪他们,就见一在心中这样念叨着,下一秒甲板上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响。
趴在护栏上向下望去,发现站在人群当中的却是赵以归那张诡笑的面庞,柳青躲在白禾溪身后瑟缩着。精致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男人同样对着赵以归“嘻嘻嘻”的笑着,但秋玹总觉得在此刻白禾溪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气了。
人们围在一起好像是在参加小型分数任务,只是不知道赵以归怎么那么闲上一场刚结束就出去跑任务了。随后,一个穿白袍的看上去像是主场人的疯人迈着碎步踏进来,见到这幅对峙的场景开始大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
“嗨呀,没什么事,大家闹着玩呢。”“就是就是。”
似乎是对那疯人极其忌惮,很快有行刑官站出来打圆场,也有相当一部分伸手去拉对峙着的赵以归与白禾溪,口中不住劝道:“算了算了。”
“不哦,这件事还没完。”白禾溪十分好脾气笑嘻嘻地任人群拉开,只是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始终穿过人群牢牢钉在赵以归身上。“你对青青做过的事情,对……做过的事,我会一件一件的、加倍、奉还到你身上。”
说到最后,白禾溪仿佛一直在上翘着的嘴角彻底拉了下来,独身伫立于人群的拉扯中却气如不可撼动的巍峨山脉。在那一瞬间秋玹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苍梧昔日力撼千军的气魄,那是在他嬉笑不靠谱外表之下真正属于临渊副会长的气概。
还挺像一回事的。
就是不知道赵以归到底对柳青做了什么才让白禾溪那么生气,还有,白禾溪说的“……”又是谁?
秋玹径直从外墙扶手上翻了下来,悄然走到人群的边缘。
“嘿兄弟,你们这场是刚开始还是要结束了,他们是怎么回事啊?”她随手拉了个正在看戏的路人,这样问道。
被拉住的人开始还满脸写着不耐,后来臣服于她的个人魅力(被刀威胁着顶着后腰子)下还是勉强开了口:“应该快要结束了吧,我们这场又折了两个人,唉……他们俩的情况我也不是太清楚,就好像是那个男的突然走过来跟那个女的说了几句话,然后一直跟着她的那个好看得像个女人的男的就突然炸了。当时刀就直接掏出来了好家伙,占有欲还挺强。可惜我们是再禁不住死人了,不然早就有人起哄让他们俩决斗了。”
解说词很多,等于没说。
秋玹暗暗翻了个白眼,收回子母刀还是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正都说快要结束了,她也就干脆隐在人群中围观了下去。
这场的主场疯人是一个垂着鱼骨辫的女人,她穿着疯人特有的白袍,歪斜地扎着一个辫子,除了发型很危险之外再无其他特别的地方。
见两人被暂时分开,女人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之前说过了,我不喜欢脏乱的东西,看你们把甲板都弄成了什么样子。这样吧,我的最后一项要求,谁能把甲板擦得干干净净,我就将最后的胜利颁给那个人。”
甲板还不够干净的?
虽然没有参与,但作为一个围观人群,秋玹还是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瞬脚下踩着的木板。他们之前真心话大冒话那场的主场朴实水手似乎是有什么洁癖还是强迫症,处理完岩哥的尸体之后,他又不放心似的将甲板前前后后拖了个遍。所以至少现在看起来,甲板上一片干净整洁,没有那女人所说的脏乱的情况。
而在她身边被威胁的路人却脸色发白了一瞬,不只是他,秋玹注意到有很大一部分人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又怎么了?这里面又有什么隐情?”
她用刀柄戳了戳路人老哥。
路人咽了口口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这女人,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红色’。而在她的世界中,这世上最纯洁最干净的东西就是‘红’了,再通俗点来说,就是血。所以她所说的‘把甲板擦干净’,恐怕就是意味着用血来擦。”
“只能用人血?”
“废话!”路人不禁转头瞪了她一眼,后反应过来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其实说倒是没说一定得是人血,但是你知道的,在这种海上除了我们的血液到哪里去弄新鲜血液来?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捕鱼或是捉海鸟。而且,你觉得像这种试炼场里的这种疯子,可能会那么简简单单就让我们拿分吗!”
“可你们就算是一人放一桶血要想铺满这个甲板都够呛啊,红颜料呢,也不行吗?”
“谁敢用红颜料代替血来试那疯子,你敢吗?真是,站着说话不……不错不错真不错。”
在腰间骤然加重的力道下,路人及时停止了自己得意忘形的行为急忙改口,为自己免除了奉献一人之力染红甲板的殊荣。
难搞哦。
虽然现在对于这场分数任务中的其他人来说秋玹确实就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混子,但是秋玹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在诚(幸)挚(灾)祈(乐)祷(祸)着。
既然没有说就不代表着不行,她这样想着,仗着自己是围观人群的(混子)身份大摇大摆地从人群里溜了出去。
她冲进了离甲板距离最近的餐厅,直奔着她在这艘船上的一生之敌——死鱼眼水手而去。
“快快快,你们后厨有没有新鲜的鱼还没杀的,或是其他什么食用色素,对了要红色的啊,都给我来点。”
系着围裙的死鱼眼水手:“没有,都是,死的。”
“色素色素,可食用色素,你们炒菜会放的吧?”
水手:“前所,未闻。”
“那辣椒呢?那种红一点的辣椒油?”
水手:“那种要另外收钱。”
秋玹:“……为什么一谈到收钱你的话语就变得那么流畅?”
水手:“并,没有。”
“我现在没现金先赊着哎呀你搞快点!”
简直就像是在跟她对着干,死鱼眼水手慢吞吞转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掏了一罐混合着干辣椒的辣椒油出来。“必须,要来,还钱。”
“知道了知道了,这可点也不够啊,啧……给我锅热油。”
等到秋玹匆匆赶回甲板,她猛地顿住脚步看向那个倒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女人。这帮人终于忍不住动手了?不过……那个女人她其实认识,她是在一开始跟秋玹一个小组的,睡在她床铺旁边那个提醒她赫菲斯托斯不是什么好人的人。
女人倒在地上,无力垂下的手腕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秋玹抿抿唇将手上的东西收进空间里,扒开人群走了上去,果不其然在人流的中央看见了赵以归,以及,本不应该在这里的赫菲斯托斯。
“怎么回事?”她问道。
“哇阿芙你也来啦!”赵以归回身看着她,好像欣喜若狂地说着,高兴得眼睛里都在闪着光芒。
第188章 无知的自由
“我、我愿意……愿意、愿……”倒在地上的女人手腕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她就像是一条软体蠕虫一样趴在那里,喃喃自语着谁也不理解的话语。
秋玹推开赵以归径直在她面前蹲下,刚想按住手腕上的伤口就被另一个行刑官大力挥开。
“喂,干什么的你?!”男人大踏步走过来,手中的大斧毫不客气地架在了她脖颈之上。“想捣乱是不是,我们这在场的人可是都看见了,是她自己愿意割的!”
“确实。”“没错,我们都看见了。”
周围人附和着,秋玹没理,手掌还是包着衣摆按压在女人的出血口。“没事的,我带你去止血。”
脖间蓦然一痛,那柄大斧划开了她皮肤,加重了力道威胁地抵在她脖子上。“不是,你到底是哪个组的啊,这么干是不想要分数是不是?你要发疯自己一个人去,告诉你,如果你再动一下你就和她一起涂满这个甲板!”
“嗨呀这位脾气暴躁的勇者,事实上,献祭爱神可并不能阻止战争哦。”出乎意料的,此时走过来按住刀刃的是赫菲斯托斯,扎着小辫子的男人笑着,手中却以不容拒绝地力道将大斧挪开。“我亲爱的勇者,你要知道……”
“我愿意,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你说,只要我死了他就能得到救赎,是这样吧!只要我死了,他就能获得……”
“永恒的自由。”
在倒地的女人突然开口打断赫菲斯托斯的话语之后,赵以归紧跟着她说了下去。他朝女人露出完美的笑容,以一种构建理想中乌托邦的语气说道:“我亲爱的,献祭你纯净之灵魂,圣洁之血液,其人便将获得最所期待的救赎……毕竟,这可是你欠他的。”
秋玹直觉不妙,立马抬手朝女人拦去,可那一瞬间从仿佛行将迟暮人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力将她整个人大力掀开。秋玹跪坐在一边,再伸手时以为时已晚,她眼睁睁看着女人以不容阻挡地姿势撞向那柄大斧,刹那间从她脖颈喷溅而出的鲜血溅起一道弧线。
——喷溅的血液从她脖颈流出,女人面带笑容倒在地上,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夙愿,以肉体凡胎向着至高自由的献祭。
一拥而上的人群连忙小心翼翼地将洒出的血液抹开,务必保证甲板的每一块木板上都涂抹到了血迹。赵以归在女人的尸体旁蹲下,面带怜悯以一种几近虔诚地抚摸着情人脸庞的轻柔阖上了她的双眼。下一秒,液体金属磅礴而出,猛地刺穿了她的四肢躯干,趁着尸僵之前榨出了更多的鲜血。
秋玹垂睫看着这一幕幕,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她喜欢你。”
赫菲斯托斯挑挑眉。“你说什么?”
“我说她喜欢你,这么明显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秋玹回头看向赫菲斯托斯,神情冷漠没有半分多余的情感。“你明知道赵以归是故意让她去死的,你明知道她喜欢你……给我个理由。”
“你是嫉妒了吗我的阿芙,你要知道,不管外界变迁我的心永远是属于……”
“赫菲斯托斯!”她厉声打断他,神色间像是凝结了一万年的寒霜。
被称作为铸匠的男人沉默了一瞬,转头去看女人干瘪的尸体。半晌,“因为这是她欠我的。”
“喂,新人。”
头一次,他以这样正常而冷漠的语气说着话,“新人,别总是那么天真,也别总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小卫士。你以为赵以归、我、我们这些喝乔安娜血的人都是‘罪恶’是吗?”
“那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在上一场的任务中,你明知道岩哥这一去就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不会再回来,你也不是冷眼看着他离去一言不发吗?或许对于你来说,只有那些‘值得你在意的人’才是值得你同情的,而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事吧。那你有没有想过,对于我们来说,乔安娜也是那种‘死了也不值得在意’的人呢?”
“我再讨厌岩哥也不会劝他去自杀,而你们呢,你们又做了什么?听你的语气还很自豪吗?”
“我们做了什么?呵,我们做了什么……”赫菲斯托斯突然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强大威压迫使着她转头去看正在榨干乔安娜尸体里每一滴血液的人们。
“新人啊……绝境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我们不过是做了我们该做的事情。”
“你以为赵以归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吗?但是在那些人眼中,他们不仅不会这么觉得,反而还会感激他,因为这样可以让损失降到最小化来取得胜利。——看在你在这场试炼中叫做‘阿芙洛狄忒’的份上,我免费给你上一课。”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活到最后,成为最终胜利的那个人。而你要在这样不计其数的人群中脱颖而出,就得做最‘赵以归’的那一个。你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人喝干了血的乔安娜吧?”
秋玹沉默着,一言不发。
很快,乔安娜的鲜血将近铺满了四分之一个甲板的地面。其他行刑官们围聚在一起,商量着一人放两瓶血来补全剩下的空缺。
对于行刑官的体质来说两瓶血实在是不算什么,顶多睡一觉就会被补回来。他们分工极其明确,源源不断的鲜血被放出,木质的甲板上很快充斥了浓郁的血腥气。
有人去叫主场的疯人,穿白袍的女人颇为满意地看了一圈甲板,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来。
“不错,真不错,你们都完成得很棒。那么接下来,我要奖励擦得最干净最卖力的那名水手,那就是——嗯?那名水手呢,她不在吗?”
顺着闻到了血液的气息,女人疑惑地歪了歪头,却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名“付出最多”的水手。很快有人解释道那个人不小心失足跌进海中淹死了,女人惊异地挑挑眉,随即下一秒也很随意地摆摆手说:“那好吧,那就奖励第二名的水手。”
“我们每个人干得活都是一样多的。”有人提醒道。
“让我看看……不是的,你们这群冒名领功劳的混蛋!”女人闭上眼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血腥气,然后睁开眼睛愤愤不平道:“有一个人比你们更加卖力,我要奖励那个勤劳的水手!”
被她手指指中的,是一名看上去朴实无华的男性行刑官。
见众人的目光统一钉在他身上,男人不自在地咽了口口水,但是当看见手腕上多出来的那个数字时却又转变成了欣喜若狂。
他就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当看到那个叫赵以归的男人偷偷多挤了一管血被他发现后慌乱的模样,他就决定再背着众人多放血了。一升血虽然对于他们这种身体素质的人来说也很伤,但是养两天就能恢复,而果然,多出来的那些血没有白费,这一次可是整整加了三千分呢!
男人美滋滋地想着,没有看见身侧赵以归意味不明的笑容。
秋玹一直在甲板上站到人群散场,白禾溪早就因为柳青的某些心理问题在游戏未结束之前就提前回到了休息室中,只是她现在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找他们。
她一直在想赫菲斯托斯的话,倒不是因为她由于这某种程度上的洗脑动摇了内心想法,立马就要变得六亲不认提刀杀人了。而是因为在绝境中,拥有着他这样思维方式的人绝对是大多数。
秋玹不是绝对的圣母主义或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在绝大多数情况中她一直选择着“中立”作为自己的阵营立场。但是今天赫菲斯托斯以及赵以归的行为言语,与其说是在教会她绝境的生存法则,倒不如说是在逼她做出一个选择。
绝境不允许中立阵营的存在,要么与疯狂者同流合污,要么作为被宰杀的羔羊保持沉默。
他们手上不是干净的,你就也不能是。
脚下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往她鼻子里冲,秋玹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际。
永恒的自由,真的存在吗?
“赶紧给钱你是不是想赖账?”
秋玹:“……”
她回头看向同样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死鱼眼水手,水手身上还围着那可笑的围裙,此时正手提着一个铁桶,看上去像是要去仓库采集食材。
“看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给钱我告诉你上一个敢欠债不还的人现在早就已经变成海上垃圾了。”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极端?”
秋玹烦躁地捋了把头发,将随行空间里根本没用上的那些个瓶瓶罐罐一股脑塞进死鱼眼水手手中。“知道了知道了都给你,我动都没动过,我现在烦着呢你赶紧走。”
水手仔细收好瓶瓶罐罐,也就同样一副不想跟她多废话的表情走向仓库的位置了。突然他脚下似乎是被未干的血迹滑了一下,水手顿了顿身形,随后背对着她开口。
“永恒的自由真的存在,但是自由本身,就是无知的。”
“……你别和我玩文字游戏,我现在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根据字面意思猜谜。”
水手:“因为,你,无知。”
秋玹:“wdnmd。”
“喂,那个谁!”她突然对着水手的背影高喊了一句,“说什么自由无知的,该不会你就是利维坦吧!”
“我是,你大爷。”
……啧。
不愧是她在船上的一生之敌。
秋玹又呼吸了一口夹杂着海水腥咸与血腥气的空气,突然感觉压到心脏上的沉重减轻了一些。
于是她抬脚往船舱的休息室走,刚一推开门就看见此时最不想看见的赵以归正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终于回来了,可是让我好等呢。”
想到了什么,秋玹连忙推开房间的门去看茹茹的情况,就看见她的床上一个隆起的小包依然躺在那里,终于放下了点心。
“你是担心我会对她做什么吗?放心。”说到这里,赵以归的语气竟然开始有些委屈起来。“我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对我们的组员动手吧。何况那个女孩子那么可爱,又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故人’,我当然不舍得了,你说对吧?”
无论他说什么,秋玹就当做放屁,单手撑着门框上摆出一副拒绝再交谈的姿势,淡淡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再见。”
“等等。”液态金属在一息之间缠绕上她的手臂,秋玹也没有挣扎,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赵以归抱歉般地笑了笑,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松开了手中的金属。
“抱歉,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认识一下,所以才有点急了,请你原谅我。”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偏见,我也承认在一些事情上我是做得不对,如果惹你不开心了的话那我道歉,对不起。但是我很欣赏你,阿芙,真的。我喜欢跟优秀的人做朋友,我能够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只要我们联手,世界上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会成为最后的获胜者的,我向你保证。”
“哦,好啊。”秋玹淡淡道。
“你先不用急着拒绝我,你再……啊?”
“你想要和我联手,好啊,我同意。”秋玹靠在门上抱着手臂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不过既然是这样的话,总要展现点你的诚意吧,让我看看有没有跟你合作的价值。”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唔……那你,你去杀一个支配者给我看。”
赵以归完全僵住了动作,“你说……什么?”
“你去杀一个支配者,随便是谁都可以,将祂的心脏带过来给我看。等到那时候,我就考虑着要不要跟你联手。”
“做不到?做不到算了,别再来烦我了。”秋玹耸耸肩,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秒内,她听见赵以归隔着一层门板有些失真的嗓音。
“那就说好了,等到我将支配者的心脏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就不能再拒绝我了呀,秋、玹。”
秋玹瞳孔紧缩一阵,久久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