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河谷
一个星期前，绝境武器拍卖行旁边一个小型工会的会员去过场，回来的时候一脸惊恐，说是试炼场进不去了。
开始很少有人相信他的话，有也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看着那人因为时间即将到期而日渐崩溃。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尚在绝境的、还有刚从试炼场里回来的行刑官，无一例外发现自己根本再进不了传送之后，人们才意识到终于出事了。
一时间各种阴谋论纷飞，多年来绝境维系下来的面上平和岌岌可危。
各大公会的人之间互相猜忌针对，更甚者大打出手的情况也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苍梧吩咐公会外出的人不要在外逗留，现在只要稍微去绝境人多的地方看看，无论是单纯凑热闹还是别的事情，十有八九要卷进人群躁动的混乱中去。
“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秋玹转头去看尤希尔，来自远古星系的姑娘刚想摇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摸了摸鼻子。“倒是有件事情，你去过场的时候，蓝河跟暗星两个公会斗起来了。还不是像之前点到为止的小打小闹，现在看情况双方会长是真的抱着弄死对方的心情在打，整个河谷那一片都乌烟瘴气的。”
秋玹愣了一下，花了一点时间在脑中想起来这两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随即她又感慨万分，明明在枪械玫瑰的世界中，看见雅的尸体时内心怀抱有超出平常值的愤怒。而这样的情感在十年的冲淡下，竟也显得有些不痛不痒起来。
——不，也不能算是不痛不痒。
一路来秋玹见过太多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同伴，他们有行刑官同行，也有世界的原住民。他们每一个都陪着她走完了一段路，却又在中途道别，自己朝着岔路口的另一端头也不回地离开。
对于这样的离别，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秋玹事实上是难过的。
感性之余，她也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去习惯性地“忘却”。
她看似若无其事地同所有人道别，心里也在若无其事地假装无事发生。因为她无比清楚，如果放任这样的情感继续堆积冲刷，那她是撑不下去的。
尤其是在那十年的记忆未真正清晰之前，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之前，秋玹需要为自己设立一个信念继续走下去。那信仰的名字开始叫秦九渊，就如同多年来无数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也是念着这个名字才能继续往下走的。
再往后，她试图在那个唯一的名讳之后加上其他的名字。
顾清悦、梦魇、小璐、老头、江北鹤、苍梧、叶情、红发、雅……甚至包括那个从一开始就罕有机会走出来的艾德。
理智上她必须忘却这些名字，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逝去之人，这样才能一直保持着向前行走的脚步。
而同样也是理智上，她把这些人的名字加在了秦九渊之后，试图带着忘却的缅怀一起行走。
他们曾经也构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经历，在亘古漫长的宇宙纪元里，很少会有人再记得这些人。乃至秋玹自己，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一直清晰无比地记得过往的每一段经历，但至少，她可以带着这构成自己的一部分继续往前走。
大多数的人都是基于他人的记忆活着的。
她带着一部分的记忆离开，他们就没有死去，他们的一部分一直存在。
秋玹想了一会，向尤希尔问道，“暗星是因为雅的死亡才开战的吗？”
雅就是来自暗星公会的，没有死在圣迦南却死在了中心医院电梯里的枪王。而蓝河是暗星的老对头，在枪械玫瑰的世界里来了两个行刑官，其中一个叫宋双的死在了链锯人的眼皮底下。还有一个副会长白亦，跟着他们继续到了丛林大楼，现在看样子是活着回到了绝境来。
“具体我不太清楚诶，”尤希尔皱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枪王死了的？”
“之前的两个试炼场他们是跟我在一起的。”秋玹简单解释了两句，也不想说太多关于梦魇跟秦九的事情。正好这时苍梧重新将视线放在人群身上，见他要发话，临渊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昨天灯塔的总负责人来找我，说想要跟我们合作。”
苍梧开口的第一句就直奔主题，“诸位也看到了，如今绝境的情况不容乐观。甚至观星的一名行刑官预言过，说‘上面’已经玩腻了这场游戏，想要放弃绝境。”
这话一出，临渊众人瞬间沸腾起来。苍梧抬手示意人群静下来继续听他说，突然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一道颀长身影走了进来。
“苍梧，老刀他们来了，就在外面等你。”
苍梧一下子从位置上站起来，连带着江北鹤他们几个临渊主要外交人员，步伐匆匆就赶了出去。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苍梧低声与前脚刚进门的白禾溪交谈了几句，后脚容貌艳丽的男人代替了主席位坐下，面对众人言简意赅。
“各位，是这样的啊，今天开这个会呢就是主要想说说两个公会合并的事情。而之前苍梧跟你们说得那个预言不用当真啊嘻嘻嘻，那是他骗你们的。”
这话一出，底下一名成员瞬间就举手提问。毕竟凭苍梧那个性格根本不可能开玩笑骗人，反而是白禾溪，睁着眼睛的瞎话张口就来，下面谁也不愿意信他。
就在那个成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之后，白禾溪竟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直看到那名成员率先顶不住缩手回去，才慢悠悠道：“行了，预言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谁要是想知道等苍梧回来了亲口问他就是。今天主要是想跟你们说说灯塔跟我们合并之后的细节，你们自身有什么要求的话现在也可以提，反正灯塔的会长跟干部就在外面。”
“不投票表决吗？”
秋玹身后，尤希尔第一个举了手。“不是说这种事关集体利益的事情，是要所有成员投票表决决定的吗？”
“这次没有表决哦希希，”白禾溪摇了摇头。“决定是我、苍梧，还有几个公会核心人员联手敲定的。虽然现在才通知大家，但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了。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接下来具体事项等他们外面的人谈完了再通知你们。”
白禾溪说着就也坐到底下去了，任凭周围成员的疑问再大，依旧老神在在地屁股坐着不带移动一下。
对于公会合并秋玹其实并没有像其他成员那样在意，毕竟如果是那几个人联手敲下的决定的话，肯定对临渊是有好处的就是了。相较而言，她更关心的是试炼场全部关闭了这件事情。刚才苍梧说得那个预言半真不假，但有一点起码是说对了的，就是万界轮转确实出事了。
支配者荣耀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而从之前梦魇跟秦九渊匆忙间甚至没留下来等就可以看出，“上面”的确有了大动静，并且很快就会波及到绝境上来。
秋玹坐在人群中等了一会外面苍梧跟灯塔的人交谈完，她突然感觉到自己左肩被拍了一下，转头看去，白禾溪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笑了笑。
“有兴趣跟我走一趟吗？反正接下来就是苍梧跟老刀宣布合并后的事项，我感觉你不会想听的。”
秋玹挑眉，“去哪？他们宣布事项的时候你副会长不用在场？”
“不用，反正我现在就是个挂名副会长，现在灯塔的人加进来了，副会长更轮不到我做了。”白禾溪耸耸肩，看上去好像对此一点都不在乎似的，“一句话的事，走不走？”
十分钟后，秋玹跟白禾溪坐在代步器上，沿途相差过大的地貌在眼前飞驰而过，她侧头看了一眼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断崖。
“所以你是已经看开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禾溪设置了全自动驾驶模式，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景物。“比起这个，你不是更应该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秋玹没什么犹豫，“去哈克河谷。”
这回，白禾溪身形完全定在原地。他转过头来，那双原本顾盼生辉的眼瞳一眨不眨盯着秋玹，良久，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变了许多。你还记得上一次团建的时候，我跟你说，我正在走一条与燕燕一模一样的陌路归途。今天我见到你，却觉得你比我要更适合这句话。很奇怪，明明只是两个试炼场没见，比起上一次，你看起来竟像是个看破事实之人，甚至比过去更加敏锐多察，也藏得更深……”
“你有完没完？”秋玹打断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哪里来的那么多感慨？我知道是因为你屏幕上的目的地都写了是‘哈克河谷’啊，你是不是找燕燕找傻了？”
白禾溪：“……”
“说回正题，”他抹了把脸，假装无事发生。“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去哈克河谷吗？”
第534章 诸神黄昏
白禾溪道：“其实刚才苍梧说的那个预言，少了一部分。”
秋玹：“少什么了？”
白禾溪转过头来，一时分不清眼中的情绪是玩笑还是认真。“‘上面’放弃绝境不太可能是真的，但是‘上面’现在……在逼我们站队。”
秋玹怔了一瞬，也转过头来回视其目光。
“什么叫逼我们站队？”她眼睑垂着，“祂们根本就不需要我们的站队。”
“你换位思考一下，秋玹。”白禾溪没有笑，当他肃着脸看人的时候，竟有一瞬间像极了苍梧。“假如你是一名支配者，并且在那个所谓的赌约存在的背景下，什么样的情况，你会需要底下养着的行刑官们替你站队？”
秋玹蓦地沉默下来，良久，直到河谷地貌的边缘都逐渐映入眼底，她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其实我们都预想过那个场景。”白禾溪设置的自动导航地点就停在河谷边缘，再深处地貌复杂代步车也开不进去。秋玹拉开车门，在淤泥堆积的面上站稳脚步。“现在也不过是比预想中的提前了许多……那场——”
“诸神黄昏。”
“……”
震耳欲聋的爆裂与枪火炸响在两人耳畔，白禾溪后脚下车在秋玹身边站定，两人站在哈克河谷的上游，并肩看着底下璀璨到绚丽的杀戮。
暗星公会的会长是一名来自中世纪的魔导师，自他手中迸发的魔纹图案是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领略的奥秘。而在河谷的下游，蓝河的副会长白亦浑身沐血，眼瞳凶光毕露，死在其手下的断肢残体亦不在少数。
“白亦回来以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囚禁了蓝河原本的会长，自己上了位。”
白禾溪垂眸解释道，“听他们同一批过场的人说，白亦还有暗星那个死去的枪王，他们这一批人连续过了两个场，并且亲眼目睹了‘上面’降临的场面……同一批的队伍里，还有一个叫做‘阿芙’的女行刑官，武器是一把玄色的短刀。”
白禾溪转过来，目光盯着秋玹。“本来一听到这个描述我就想来问你的，但是之后听你跟尤希尔的对话，你似乎并不想将这事说出来，所以我也不勉强。只是……秋玹，你对‘尼德霍格’了解多少？”
秋玹倒是已经做好了当他提问起这段时该怎么敷衍过去的回答，没想到竟蓦地从白禾溪嘴里听到一个相对陌生的词汇。她反应一秒，有些不确定道：“绝望黑龙吗？北欧神话里盘踞在世界之树底下的那条毒龙？”
她与白禾溪来自于同一个世界文明，所以问出这话的时候不必担心对方会反应不过来。意料之中，白禾溪摇摇头，突然伸手朝着底下的混乱杀戮一指。
“传闻中，在通往雾之国的世界之树旁边，毒龙尼德霍格盘踞在这里，与其他蛇类一同啃食树根。当树根食尽，世界之树倒塌，就迎来诸神黄昏——我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但实际上，单一个原住文明记载中的神话体系不能说明什么，我们只是习惯性借‘尼德霍格’这个称呼来指代这场起源。”
秋玹突然猛地转头看向白禾溪，电光火石之间，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白禾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这段时间不间断地去过场，明面上告诉众人的是找寻燕燕的下落，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对吗？”
她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步伐每一下踏在地面上都会引起细微的震颤，连河谷岩层都开始隐隐起荡共鸣。
秋玹闭了闭眼睛，她没有转头去看来者的身份。
“你们是早就安排好的，”她这样道，“我们会连续在同一个试炼场碰到根本不是巧合，你们是早就安排好的。我还真是没有想到……链锯。”
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从头顶洒下，那个庞大的身型顿了顿，半晌，口中沙哑道：“我们只是为了确认，不是故意瞒你。”
“所以我刚才说，你变了不少，秋玹。”
白禾溪面目正对着她，听不出语气中的情绪是欣慰还是其他。“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这些我都无意去深究。但是现在，你站在这里，就等于加入了我们的秘密。”
白禾溪用的是“我们”，秋玹深深回视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个“我们”中间，除了链锯人之外还有其他……不是底下暗星公会的人，就是蓝河。
“我值得你们这样花力气去试探吗？”她反而笑了笑，“白禾溪，这种事情你不去跟苍梧联手干，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苍梧根本不会同意这样做。”白禾溪答得很快，“我比谁都要了解苍梧，在他心里公会和同伴是重于一切的，哪怕是同意跟灯塔合并，他也不会同意我们在做的事情。”
秋玹：“那我为什么会同意？”
“因为我们要走的方向是一样的，因为我知道……在这里，你比谁都需要这一场诸神黄昏。”
……
前些年，秋玹其实隐隐猜到了一点白禾溪在做什么。
临渊的前副会长“燕回”是一个绝佳的挡箭牌。当年在愚人船的那个试炼场中，白禾溪因为死亡化作的身份“赵以归”而勃然大怒，是因为在当时燕燕出事的那个试炼场里，赵以归那老狗肯定也是其中一名当事者。
秋玹不太清楚当时白禾溪向赵以归确认了些什么，但是在那之后，白禾溪突然疯魔了一般拼命去过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燕燕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临渊的老人都无比清楚这一点。白禾溪当时确实是消沉了好一阵子，但是随后便以远超常人的心计与雷霆手段坐上了临渊的第二把交椅。
他不是没有试图去找寻过当年燕燕死亡的真相，秋玹也相信这些年的执念与感情不是作假的。但正因为那人是白禾溪，所以他之后看似疯癫的一系列举动才显得十分……刻意。
她只能用刻意来形容。就好像一部苦情剧里心知肚明自己是主角的人物，故意用那些自身上的苦难来模糊人群对自己的印象。虽然那些痛苦都是真实发生的，它们被反过来利用成一种心计手段，甚至作为自身的优势，被明面摊开在筹码桌上。
所以那些年里秋玹其实是怀疑白禾溪的用意的，但她没说，一是因为自己也不确定，二担心是自己理解错了那种情感，把自身主观理解施加在一个已死之人身上是对燕回的不尊重。
现在马后炮回头想想，如果她自己是白禾溪，是不会愿意再一次将燕回以这种方式推到大众面前，消费逝去之人的情感来作为挡板的。
而秋玹真的没有想到的是，白禾溪铺垫好了一切，他竟然在计划着提前最终决战的到来。
是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在试图引导那场诸神黄昏。
开始从链锯人嘴里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白禾溪别是魔怔了吧，后一秒她才意识到，为什么白禾溪宁愿花那么多心力也要把自己拉入伙。
如果他发着传单喇叭到处喊话到绝境去拉人加入，基本上没有脑子有问题的行刑官会理他，但是秋玹会理。
用小璐的话来说，如果你的脑子没点毛病，你是无法跟秋玹成为队友的，而我是秋玹最好的队友。
（小璐：爪巴。）
白禾溪将这个计划命名为“尼德霍格”，取得就是北欧神话体系里，那条引导一切灾难发生的毒龙的名字。而参与进这个计划里的，胆大包天且脑子有点问题的行刑官，除了链锯人，秋玹竟然还在其中看见了“老朋友”的名字。
“又见面了，秋玹。”
拥有着璀璨堪比烈火骄阳般眼瞳的女人站在淤泥地里冲她笑。秋玹磨了磨后槽牙，想起当初在饥荒世界的奥赛尔，她还在奇怪为什么链锯人那种独狼中的独狼会心甘情愿地待在息寒亭的团队里还言听计从，现在想想，早在那个时候，他们的计划就已经逐渐扩张到了自己身上。
“你们还真够可以的。”
秋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凝聚在息寒亭的身上，“当时你还跟我说，等我回到了绝境，你跟你的团队就帮我解决那件事情……原来你所谓的‘团队’里，竟还藏着这么些卧龙凤雏。”
息寒亭无辜状耸耸肩，“我确实本来想着等从饥荒回来就跟你摊牌的，白禾溪也同意了。没想到事发突然，等我忙完了回来你又赶着过场去了，还好有链锯跟过去。”
秋玹看着她没说话，
“那件事情，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白禾溪也没有。”息寒亭收敛神色，“因为我答应你了。虽然以现在这种情况，大家很快也就知道了，但是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替你守着秘密。所以你不用对我那么有敌意，如果你在我的处境下，你也会这样做的。”
她说的是知道秋玹是黑暗唯一行刑官的那件事。
秋玹叹了口气。
第535章 尼德霍格计划
参与了“尼德霍格计划”的行刑官们，完成了比秋玹想象中还要惊人的事情。
而她再回头去细细思索过往的那些个试炼场，竟发现白禾溪的人在角角落落的试炼场中都留下了痕迹。其中链锯人跟着自己所到的那两个世界，更是凭借一举之力将整个计划推向了高潮。
息寒亭之前在奥赛尔的话也没有完全骗人，她的“团队”确实在研究主动召唤支配者的项目。而他们召唤支配者不是为了什么再重新见到亲朋好友，而是为了传达一个信息。
他们每个人，都只唤选中自己的那名支配者的称号。不间断地上诉，只为了传达这个信息。
——不是所有支配者都按部就班地遵循那个赌注的，已经有神祇迫不及待地想要撕毁赌约开战，并向下传递消息，让所有行刑官站队。
他们无所谓上面的神祇是否会回应自己的呼唤，他们根本不需要神祇的回应，他们只是为了将信息送出去。
就好比是，你在路边看见一只蚂蚁在朝你挥动触角，你可能不会去搭理并且深思背后的涵义。但若是有一群蚂蚁聚在一起，中间围着的空地上还燃着对于蚂蚁本身来说过于庞大的树枝，构成的图案正好是你名字的一部分。
这时你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去看看那堆蚂蚁到底想要做什么。
另一种方面上，这也是为什么在下界广为流传的所谓召唤支配者的仪式还会有那么多人去尝试。因为曾经有人成功过引起神祇的注意，那堆燃起来的树枝，可能就是由死人的头骨，献祭整座岛屿诸如此类的阴间东西构造而成的。
息寒亭的实验不能说不成功。
支配者荣耀的惨剧就是一个几近完美的开端。
死亡曾经肆无忌惮地对荣耀出手，甚至把人逼到只能蜷缩在自己所掌控的世界里疗伤，这种事情放在以前是没有支配者会在意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死亡那家伙是个什么性子，祂为所欲为惯了，闹出这种事情来也不稀奇。
唯一的差错在于，死亡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做那个“出头鸟”。
祂的出手无异验证了多年来各行刑官连续不间断地想要传递上去的那个讯息，荣耀的教训让剩下的支配者们深以为然。就算动摇不了万界轮转之上那些高傲的神祇，由此埋下名为“尼德霍格”的毒种却是可以做到的。
“那雅呢？”
秋玹突然想到了什么，“雅本来也是跟你们一起的吗？”
“枪王不是，但我们需要找个理由让暗星跟蓝河开战。”息寒亭站在秋玹边上，底下的混乱已然接近白热化。她垂着那双足以比拟日月余晖的眼瞳冷眼看着，分不清其中的情绪。
“我们都已经听链锯说了枪王的事情，本来这其实跟暗星也好蓝河也好都没有关系的，但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恰好在哈克河谷的地下。而要想进入河谷，就得同时面对两大公会势力的起疑。我们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枪王的死脏在白亦的头上，诱发了这场战斗。”
“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样去找？”
息寒亭意味不明地看了秋玹一眼，她没说话，另一边白禾溪转过头来，嬉笑道：“还记得我们的原住世界吗？我跟你的。”
秋玹眉心抽跳一瞬。
“你猜怎么着？在数万个已知或未知的位面时空里，那里是仅有的几个拥有特殊可被更改的磁场，设定更改后可转换为另一个‘绝境’一样的存在，足够支撑住数名支配者真身降临的世界。这样的小世界并不多，地球算是其中一个——你能明白吗，秋玹？像这样的地方，就是最终决战会被设立的地点。我们一共找到十一个像这样的世界。”
他说道这里的时候，秋玹大概就明白了白禾溪他们是什么意思了。而想明白之后，她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在这十一个可被更改转换为‘绝境’相似磁场的世界中，我们能够找到并确定的对应管辖者，只有三个。兜兜转转后，我们将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颗水蓝色的星球上，并找到了它所对应的管辖支配者。”
秋玹面部表情已经麻木了。
白禾溪：“是一名称号为‘黑暗’的支配者。”
秋玹：“……………………”
息寒亭：“哈。”
链锯人突然目光瞥着过来看了一眼。
白禾溪看上去并不在意几人各异的神色，他手指将临时记录册屏幕划得飞快，一边道：“最终会将目标设定在这上面，一是因为支配者黑暗曾经有过被召唤成功的记录，二是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比其他行刑官拥有那么一点的所谓主场优势。”
“虽然地球被修改完成之后已经不能用原来的眼光来衡量它，但是不管怎么说，一些基础地形地貌我还是有所了解的，说不定可以在将来的某一时刻起到关键作用。而我们的人调查到，在召唤仪式中增加支配者所染上关联气息的物件，将会大大提升成功的概率。”
秋玹几乎已经想到那个所谓的，沾染上支配者关联气息的物件是什么东西了。
白禾溪：“你听说过海神心脏吗？”
秋玹：“………………………………”
秋玹蹲在哈克河谷边边的烂泥地上，看着几人做贼似的绕过下方的混乱，几下就消失在了被各种元素卷起的湍急河流底下。
链锯人因为体型过大容易暴露目标，也被扼令在上边盯梢。他蹲在秋玹身边，想了会，问道：“最后怎么样了？”
秋玹知道他是在问梦魇那个试炼场的最后，几乎目睹了三名支配者真身降临的后续如何。除了息寒亭之外，他们还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黑暗的行刑官，毕竟在那个时刻她根本没来得及跟秦九渊展露出任何关系匪浅的迹象来。
秋玹直言：“死亡没了。”
链锯人面上也是真情实感的迷惑，“死亡是谁？”
“……”
秋玹垂眼，恍惚中好似在硝烟弥漫的河谷窥见一枚枚透明而脆弱无比的肥皂泡泡。她又想起近日来独立佣兵组织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个成员的传闻——谁都知道，加入独立佣兵会的大多数是死亡的行刑官——她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再答。
死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循环了一会，链锯人顿了半晌，又道：“他们跟我说你是‘时间’的行刑官，那天……那个叫做‘梦魇’的，是你的支配者吧。我没别的意思，也就是好奇你竟然认识将你选中的支配者——虽然这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秋玹不置可否。
她盯着湍急的河流默不作声，心里想着也就只有赫菲斯托斯那种铸造疯子会把自己的实验作品存在别人公会的地盘底下来。
——不错，白禾溪一行人这次就是冲着这个而来的。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铸匠赫菲最新研究的那枚名叫“海神心脏”的巨蛇，事实上曾被支配者黑暗使用过，上面甚至还沾染了神祇化身一部分的气息。
他们想要借此机会召唤支配者黑暗。
秋玹只觉荒诞。
但事实上转念一想，毕竟召唤支配者这种事情还是过于惊世骇俗了，不是谁都能随便往哪个街上一站嘴里嘟囔一句称号就会立马有支配者降临到面前的。
而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的是万界轮转那边是不是也因为“尼德霍格计划”的推动加上自身诱因，在筹备着开战。绝境所有的试炼场入口都已经关闭了，决战之际迫在眉睫，“上面”更是在逼着他们站队。
她紧了紧屈握着的指骨，现在也没有办法联系到梦魇或是秦九渊中的任意一个，而且……等等。
秋玹摊开手掌，盯着指跟处那枚黑曜石般的指戒看了一会。
她刚准备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嗓音在整个哈克河谷的上方响起。连暗星跟蓝河的打斗都休止了几分，齐齐抬头望去。
赫菲斯托斯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锤子，长靴踏在河谷地貌的碎石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各位，无意冒犯。”他假模假样地放下锤子，双手合十作了个揖。“只是我十分痛心地在此处光辉聚拢之地发现了赫尔墨斯的踪迹，天哪！你们能够想象吗！行路者的引路星，为何竟成了卑劣盗窃者的保护神！你们在庇护门外的盗贼，诡计多端的行骗者！”
他话音未落，脚下那块踩踏着的岩地轰然碎裂。在漫起飞溅的碎石中，魁梧如小山的身型屹立烟尘中，席卷的钢链如撼动天地的毒龙，结结实实抽在赫菲斯托斯站立的位置。
链锯人：“叽叽歪歪的，烦死了。”
赫菲斯托斯：“唔……大地泰坦？”
链锯人撕开束缚面罩，链条锯齿闪着冷光。“是你祖宗。”
秋玹几乎想为他鼓掌，最终忍住了。背过身去避开铸匠学徒的眼线，吞了枚呼吸道具，纵身跃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第536章 最终试炼
秋玹不得不承认，作为绝境第一的铸匠，赫菲斯托斯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她还记得当初将那枚叫做海神之心的钥匙交给赫菲的时候，那时内里存着的模型还只是一架看上去能唬人实际没有什么屁用的巨蛇。而如今她下潜至哈克河谷的深处，目睹盘踞在河流底部几乎密密麻麻充斥了半个河谷的海神拟体，虽然有所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撼。
那不再是监狱博物馆里一具徒有其表的神祇模型了，在铸匠的手下，它成为了真正的战争兵器，摧毁粉碎一切敌人的缠绕之蛇利维坦。
秋玹下潜至海神模型盘踞启动心脏枢纽的位置，这才发现原本摆放钥匙的位置此刻空无一物。她原本以为是白禾溪他们已经得手了，在感受到周身水流突然卷起的不正常波动时才注意到不对劲。
她一路下潜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白禾溪或是息寒亭中的任何一个，连其余参加此次行动的行刑官，也全无踪影。
秋玹手臂支撑在巨蛇的一枚鳞片上借力，突然感受到手掌以下触及的冰凉鳞片开始以一种规律的频率颤动起来。她意识到赫菲斯托斯是想启动利维坦的模型，连忙后撤避免自身卷进缠绕的蛇体，就见水流底下巨蛇的双目蓦地亮了起来，连同那颗拟态的启动心脏，也在浑浊的流水中闪着诡异的光。
浮动在水底的手臂被人猛击了一下，她回过头，息寒亭穿着一身下潜装备没好气地冲她打手势。
手势的意思是向上游。秋玹有些不太理解她的动机，就见下一秒息寒亭干脆游了过来一把扯住自己的腰带，另一手死死扒在巨蛇的一枚鳞片上，任凭启动状态的拟体兵器冲破水流而出。
“你们到底想干吗？赫菲斯托斯都发现了。”
秋玹被息寒亭拉扯着挂在巨蛇一截身体的后方，她的一只手臂不慎被卷缩的拟体缠了进去，现下正不断想要挣脱缠绕。
息寒亭直接抽出骨鞭卷上几枚鳞片，整个人发力竟是硬生生将那一小截拟体从巨蛇的模拟皮上剥了下来。她收回骨鞭，大喇喇从破水而出的模型身上跳下来，将河谷周边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赫菲，这里好歹也是人家的地盘。你在别人的领地里偷摸着搞战争兵器，就是你的不地道了吧。”
息寒亭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不自然神情，就好像之前偷摸着下水偷人家东西的不是自己一样。扛着锤子与链锯人对峙着的铸匠站在河谷的凸岸，闻言打量了这边一眼。
“我还以为你死在场里回不来了。”
赫菲斯托斯耸耸肩，“抱琴都已经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了，你现在回来，不就等于公开打他们的脸吗？”
“这倒不劳你费心。”
人群中蓦然多了一个嘶哑的声线，活像是一次性抽了十包史诗级过肺的烟。众人抬眸，暗星的会长，那名大魔导师扛着法杖凝视众人，口中道：“……一个两个的，拿我暗星当公共厕所吗？”
秋玹：会长の奇妙比喻。
目前场上已经达到一种混乱无比的情势来。白禾溪一行人兢兢业业实施着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赫菲与他的铸匠学徒在一旁虎视眈眈，暗星与蓝河打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时四方势力猝不及防地对上，甚至河谷的中流还盘踞着一条史诗级战争兵器的巨蛇利维坦。
打破僵局的，是白禾溪的那声话语。
在语言落地的瞬间，河谷上的对立势力们一齐转头去看围绕在湍急河流中的巨蛇，这才惊异发现在神祇模型的末尾处鳞片上，竟被涂画上了诡异繁复的图案。
那图腾是分散着遍布开来的，而当蛇尾一点点蜷缩缠绕在河谷的沿岸上，一寸一寸分离的图腾竟顺着蛇身盘踞起来的样子构成了一整副完整的诡丽召唤符阵。
秋玹心道好家伙，怪不得之前白禾溪的人潜下去半天没动静，原来他们直接把召唤支配者的阵法给印在利维坦模型身上了。
“……请您回应立于缝隙游离之处信徒的呼唤，行走在深渊、虚无、冥地、暗礁的至高统治者。我呼唤您的名字，永夜极暝之黑暗。”
秋玹蹲在利维坦巨蛇的鳞片上面，闻言瞥了一眼闭目念召唤词的白禾溪，以及周边大惊失色下终于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的其他势力。
人群之间的死寂一直维系了许久，久到河流拍打在暗礁上回声出的激荡水声，都足以在人们耳畔留下经久不绝的回应。
久到秋玹都开始忍不住替白禾溪感到尴尬。
他那个又臭又长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召唤词一连念了有三遍，哈克河谷里没人说话，除了时不时掠过上空的鸟群留下几句啼鸣，就再无其他任何动静。
偏偏白禾溪一副铁死了心今天就要在这见到支配者不然不可能回去的态度。铸匠赫菲率先冷笑了一声，他抬手在一瞬间掌握了利维坦巨蛇的控制权，蓦然收拢的蛇身使秋玹不得不从中脱身下来。
秋玹屈起的手指触碰了一下指跟的戒指，低声喊了一句秦九渊。
五分钟后，所有被困在绝境进退不得的行刑官们都意识到，支配者降临了。
自无尽九重天之上而来的“不速之客”们，笼下的阴影不足以遮蔽整个游离在万界之外的缝隙口，却结结实实在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心头掀起了飓风狂澜。
那甚至是多数人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直面神祇们笼下的阴翳。长期行走在腥风血雨危机关头的行刑官们，姿态老练经验丰富的老手，竟无一不止住脚步动弹不得，连呼吸的动作都忘却了。
沉重到极致的威压中，突然有怪异的发声器喊了一声简短的词汇。人群里，被点到姓名的行刑官双手不可抑制地发颤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五感。
很快，越来越多的声音喊出了人类拼写名姓的字节，行刑官们面上露出恍然如醉的神情，一步步朝着发声的节点向前走去。他们中有的来自不同的位面世界，有的是敌对公会的老对头，也有心高气傲的独狼，此刻无一不面带恍然地走向选中自身的支配者，惶惶然像是深陷于不可知论的梦境中。
苍梧站在临渊的大门口，他身旁刚刚谈拢的灯塔公会的会长，早在几分钟之前被自身的支配者喊中名姓叫走了。身后有刚进公会的新人满脸惶恐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颤着声音问道会长我们该怎么办。
苍梧极端复杂的视线在身后成员上扫了一圈，终是长叹一声。
“来不及了。”
临渊的会长这样说道，“曾经公会的第一条规则就是，无论出身背景，到了临渊就是站在一起的同伴，先是临渊的一份子，其次才是对应的行刑官……各位，现在我只能说一声，抱歉。终究是晚了一步。”
“各位，”苍梧挺拔的身型在原地一怔，所有人都听见了那声由神祇模拟发声的，自断崖底部低沉呼唤他性命的嗓音。苍梧站定在原地，蓦地，他肃穆的面孔上展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我无法祝各位前途安好一帆风顺，这太难了。”苍梧说。
“我祝各位，以身鉴道，永夜长明。”
而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凌驾于万界之上神明们降临的众人，根本没有人有闲心去关注。在哈克河谷礁石冗杂的边上，有人周身包裹在漆黑的阴影里，乍一眼竟像是与黑暗共生同源。
“我们设置了最后一场试炼，作为这场赌注的终点。”
秦九渊手臂收拢着，下巴蹭了蹭怀中人的发顶。“等会儿会有一场关于设立地点的抢夺，我们不用跟他们去抢，最终的试炼地点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真的是地球？”
秋玹猛然抬头，“是因为白禾溪他们的‘尼德霍格计划’吗？”
“也不全是，还有死亡那老狗留下来的旧部弄出来的东西。”此刻空无一人的河谷边上，另传来一道低沉嗓音。“我跟你对象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那些留下来的痕迹，而还有一些跟死亡关联淡一点的家伙，干脆就已经直接不记得那老狗了……唉，还有就是，你俩能稍微收敛一点不？现在是什么时候，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俩啥狗男女关系呗？”
“这话说得。”秋玹白了祂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道：“所以现在，你们是已经准备好开战了，对吧。”
“确切来说，是‘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秦九渊道：“所谓的行刑官们的最后一个试炼，其实就是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开战的借口。现在行刑官们已经在站队了，等到全部人数归类完，最终时刻便来临了。规矩还是原来的规矩，那么多人里，如果有人能够成功走到最后，那么那个人与之对应的支配者就能赢。”
“说得轻巧。”梦魇冷哼一声，“老家伙们怎么可能将自身的命运决定在行刑官的手里，规矩确实是原来的规矩，但只要能赢，谁还会在乎走到最后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537章 地球ol
秋玹站在悬浮于半空的中转站内，在她脚下的是地球。再确切来说，一个以地球作为母版复制改造出来，能够同时容纳数名支配者真身的夹缝世界。
半个小时前，自那些至高天上的支配者们挨个降临下来之后，绝境的行刑官们一个个像是排队检阅的被叫走了。不知道各自对应的支配者会为了赢而交代些什么，总之，等到小璐刚跟梦魇交接完，绝境就塌了。
对，小璐跟梦魇商量过了，她成了“时间”的行刑官。
理由是梦魇一个光杆司令的话，祂根本没办法参与进这场赌注里面，更别提也传送到那个复制体的地球上面了。为了避免某些半路出家的支配者半路出局，小璐主动提出了这点。
小璐原话是，“一石二鸟啊老梦，正好玹儿一个劲的要跟我搞分裂，然后你这里也缺人，一切不都是命运的安排吗？”
梦魇气得直骂她，秋玹也开始骂人。前者是因为不想拖家带口的还拖累别人跟自己绑定，后者是因为根本就不想让他们两个搅进来。
“我们是没办法，但是你本来就不参与进这场赌注，你完全可以趁这个时候走啊。”秋玹本来是瞪着小璐的，后来又转脖子去瞪梦魇。“到时候陆行舟跟其他支配者狗咬狗，如果陆行舟还没死我们就动手干祂，你就彻底自由了，搅合进来干吗？欺瞒一死，你带着小璐赶紧跑路吧我求求你们了。”
“跑个球啊跑。”梦魇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喷了个遍，又转过头来喷秋玹。“到时候老家伙们全都死光了，上面说不定也能被祂们给整没，我跑到哪去啊我？唯一的一个管辖小世界也给整崩溃了，我根本没地去啊，这还不是关键的。”
“你不懂，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梦魇逐渐平静下来，似是叹了口气。“小屁孩，你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独善其身吗？”
“祂们不会放过梦魇的。”秦九渊拉了拉秋玹的手指，“这场赌注覆盖的范围是整个万界轮转，哪怕梦魇只是半路出家的支配者，本质上也是同类。”
秋玹没说话。
“你害怕啥呦，咱们都没怕呢。”小璐突然开口道，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个笑来。秋玹已经很久没看到她这样笑了，好像上一次小璐这样笑，还是在山庄里重新活过来见到她那个前男友的时候。
“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老梦？”小璐朝她笑着，“往好处想，我跟老梦绑定总好过跟其他人绑定吧？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搞分裂让我出去吗，现在正好是机会呀。”
秋玹面无表情：“你们两个我都不相信。”
梦魇：“淦哦！”
说实话，秋玹的确一直在找机会看能不能解除小璐跟自己的绑定，让她能够真正自由。但是如果这样做的方式是让她也成为一名行刑官，尤其还是在决战关头成为梦魇的行刑官，秋玹不可避免地感到忧心。
小璐跟梦魇，这两个名字在她心中是几乎能跟责任划等号的，她一直在想着要把祂们两个从局里弄出去。现在小璐成了梦魇的行刑官，万一在决战中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要怎么一下子接受失去两个人的代价？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小璐在紫黑色的迷雾中转身，一瞬间甚至将秋玹意识从河谷拉回到那个脏臭的贫民窟里。沈璐妍就站在那条充斥着黑色人贫民的长廊上，对她说：“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秋玹。让我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打着‘爱’的名义的占有与支配。让我看到，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
如果不是梦魇还在场，秋玹都想直接冲上去抱着小璐抱头痛哭，然后求她不要再立这些flag了求她不要死。她最终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看着梦魇道：“地球见。”
“活下去。”
紫黑色的迷雾卷走了女人的身体，梦魇那半张人类面目的脸转过来，深深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人。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秋玹目光凝固在逐渐散去的迷雾上，抓握着秦九渊的手指收拢得死紧。“活下去，你们两个，我求你们活着。”
“不要太想当然，小屁孩。”消散的雾气哼笑了一声，“我也好，小璐也好，从来都不是你应该负责的‘责任’。”
祂说：“从那个山庄塌陷开始，从你把刀子插到欺瞒的喉管里开始，我们就已经得到了自由。”
……
“现在为您随机匹配降落点。”
秋玹站在悬浮于半空的中转站内，在她脚下的是地球。再确切来说，一个以地球作为母版复制改造出来，能够同时容纳数名支配者真身的夹缝世界。
“正在载入背景模板，正在载入日升月落，正在载入食物与水源，正在载入……”
秋玹垂着眼睑看着脚下正在加载生成的世界，她突然就想到了之前白禾溪随口一提的一句戏言。
“你知道《地球online》的那个笑话吗？地球OL是世界上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款第一人称角色扮演游戏，你可以在这里体验你的人生……因为你现在就在玩它。”
而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不就恰好印证了白禾溪的那个玩笑吗？
“……正在载入生命体。世界形成完成。”
秋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中转站熟悉的显示屏。
“您已成功进入场景：科罗拉多大峡谷。下面宣读试炼场规则……叮，无规则。”
“……试、试炼，……规则，显示……试炼开始、狂欢，狂欢节……愉快、愉快……”
无机质的电子音突然出现一系列停顿卡带，秋玹皱眉刚在想是不是哪里出错，就看见在雪花乱屏了几秒钟后，熟悉的电子音竟是换了一个声源。
那是一个从未听过的人声，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那声音说着：“人生开始，祝你重获新生。”
……
科罗拉多大峡谷，夜晚。
秋玹蹲在魔鬼庭园里，自然风化的岩石群加上夜晚隐去了她的踪迹。她几乎像颗风化了的石头，一动不动蹲守在岩壁上。
科罗拉多大峡谷，又称红河峡谷，位于亚利桑那州西北部，是地球七大奇景之一。
秋玹攀附在岩壁上，一条粉红响尾蛇自她身侧缓缓滑行而过。她闭眼等待着，耳畔竟是蛇类尾环摆动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际，响尾蛇尾环疯狂作摆，角质环震颤发出的响声在宁静的夜晚爆发出惊人的动静！岩壁之下的魔鬼庭园，来者却甚至未来得及瞬间警惕，无声的利刃割破闯入者的喉管，血花飞溅，洒在木偶般的石像表面。
一切尽在刹那间收尾。
“解决了一个，是‘战争’的人。”
秋玹蹲下身在尸体身上翻了翻，从耳后处的一小块皮肤上发现了代表着战争的烙印。她刀尖挑着那块皮肤剥离下来，另一手接触着尸体打上了厄尔庇斯病毒的印记。
“我这里应该还有几个战争的人，他们是之前会合的，因为离得近，应该是把这里当做集合点了。”
秋玹再次将身形隐入乱石之间，指尖点了点耳间的通讯器。
“知道，我现在还搁这叫啥富土山这地儿哈，之前碰到一伙人说是已经找着‘美学’了，不过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在吹牛皮。”
“人家叫富士山，谢谢你。”秋玹无奈，“你离得近你先去找老秦哈，他应该就在隔壁，隔着一条海就是。我这边赶过来一路上找找梦魇在哪，你自己小心点，‘战争’的人已经开始抱团攻击其他行刑官了，我估计其他人也快了。”
所有人被传送到地球的地点都是随机的，虽然不包括支配者们。
但是有一点，就是支配者们暂时不能移动位置也不能出手，要等到自己的行刑官找到为止才能真身降临下来。只能是自己对应的行刑官找到才作数，别人也是不行的。
而且为了防止作弊，祂们集体封闭了藏起来的化身的五感意识，就是为了阻碍会有人趁机偷偷串通一气。
所以等于说在此之前，整个世界上，就只有全部从绝境来的行刑官们。
包括“战争”在内，有相当一部分人打得就是这个目的，他们先不着急去寻找自己的支配者，而是早早抱团开始动手除掉其他人——在真正的“神明”插手这场混战之前。
而对于秋玹来说，哪怕现在连指戒都联系不到秦九渊，对方可能隐藏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么一个。
她刚在那个地方捡拾了十年的记忆，那个小房间里，画着冲洗不掉留着淡淡红色颜料的地板，那里栖身着神明的一部分。
秋玹在黑夜中闭上眼睛，耳边隐隐传来人声轻微交谈的声响，混着科罗拉多大峡谷白浪激流的水声，尽数逼近眼前。
自然垂下的指节动了动，乱石丛林中，数具僵硬的影子自她背后站立而起。进入夜色的阴影，像极了魔鬼庭园里又一束呆板的石像。
第538章 金刚
二十一。
秋玹在科罗拉多大峡谷待了近两天，两天内，身后就多了二十一名行刑官的身体。
大多都是支配者“战争”的行刑官，前文提到了，他们俨然是将科罗拉多大峡谷作为了一个根据地，秋玹这段时间内藏在魔鬼庭园里几乎是一逮一个准。
还有几个是误入峡谷的，也有跟战争的行刑官们狗咬狗最后她坐收渔翁之利的。总之，目前来说整个峡谷里的情势来看，剩下的战争行刑官们应该是已经发现了有这样一个藏在暗处的人，现在正商量着将她找出来或者是换地方。
而非战争的行刑官们同样多数抱着尽可能趁早铲除掉其他阵营的行刑官的想法，基本是碰上了就避免不了一场恶战。
本来秋玹如果有耐心的话她大可一路跟随着战争阵营行刑官们的踪迹，他们走到哪就跟到哪，利用活着的人引出剩下的人，说不定可以一锅端。这个结果必会重创那名对应的支配者，即使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哪。
但她现在没时间跟他们在峡谷里耗着，她赶着去找秦九渊。如果可以的话，黑暗是第一个降临下来的支配者，那么局势对他们而言就会大大增加活下去的机会。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从科罗拉多大峡谷返回，她起码要横渡太平洋，再不济也是从北极南下向东。飞行竹蜻蜓可以支持短期内的航行，飞一段走一段也不是不行，就是目标太明显了。
秋玹现在急需找一样代步器，最好是能跟别人拼。
但她也清楚，自己也好小璐也好，在这样的划分阵营中无异于孤军作战。倒也不是联系不上临渊的那些人，只是在如今大家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去要求别人放弃求生的阵营来同自己在一起呢？
于是秋玹在科罗拉多大峡谷里耗了两天，终于遇到了几名结伴而行的行刑官。
她在石林之后屏息，那群行刑官里，其中一名肌肉健美的男人竟然还是老熟人。
抱琴公会的会长亚度尼斯，自从看到他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秋玹就知道，她能蹭上回程的交通器了。
息寒亭之前跟她提过，抱琴的会长与自己一样，同为“美学”的行刑官。而根据小璐两天前提供的小道消息，据说在富士山的附近，有人看见了支配者“美学”存在的踪迹。那么此刻，亚度尼斯跟那几个行刑官前进的方向必定与她是接近的。
秋玹潜行在那行人之后，果不其然，他们从阿拉斯加出发，准备从白令海峡下方穿越日本海。
一行人中其他几个面孔都从来没见过，而从个人能力上来看，明显抱琴的会长亚度尼斯是这群人中的领头。这也无可否非，毕竟抱琴可是敢打上门来跟临渊抢人的公会，他们的会长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只是令秋玹比较无言的是，那么一堆实力不俗的行刑官组成的队伍，竟然连一架飞行器都掏不出来。他们决定出海的办法是在附近港口开条商船，往里填上绝境的核能燃料，然后由队伍里那个主修元素的行刑官操纵海水开道。
秋玹就蹲在救生艇下面看着一行人一番操作，期间简直忍不住干脆想要掏出那个小破竹蜻蜓就跟这帮开船出海的人说拜拜。几小时后，眼看着几个行刑官终于千辛万苦摸索出来了地球船只驾驶方式，船只行过白令海峡的冰层，没有人看见，救生艇的缆绳微微晃动一秒，逐渐又趋于平静。
航行的第二天，逐渐摸清了这一行人构成的方式，这艘本地商船也终于撞上了另一队同样选择横渡白令海峡的行刑官们。
那一天难得是个大晴天，海面上风平浪静就连亚度尼斯都难得的放松警惕，与一群暂时合作的同行们靠在围栏上看着属于本土世界的风景。
唯一劳心劳力的大概除了看地图导航的掌舵人，就只有那个倒霉的主修元素的行刑官。他就像个盗版摩西或者是其他什么硬被水手捉去出海的鲛人，一路兢兢业业地操纵着海水中的水元素加速，还要时不时负责清理海面浮冰层。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掌舵的行刑官脸色一厉，伸手拉响了商船上自带的警报铃。
秋玹藏在甲板的暗处看着几名行刑官们肃着脸色集合，让众人神色大变的是海峡上方一具大型飞行器的影子。样式出品明显就是绝境的工艺，价值大概等同于之前秋玹有幸坐过的一次雷鸟98，只不过雷鸟系列大多用于运输载人，而这台飞行器诞生之初的价值就是为了战斗。
“娘的，老寒他们不是打听过了，附近几百海里都没有活人吗！”
亚度尼斯沉着脸看向头顶笼罩下来的阴影，“你去看看，上面是谁的人。”
被他点到名字的是一名身形矮小的男人，他明显一怔，神情十分抗拒。但不知是源于什么威胁，男人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枚小型隐蔽单体飞行器，就想要摸上那架庞然大物。
男人却并没有机会上去了。
轰然爆裂的巨响炸在所有人耳畔，盘旋在上方的作战用飞行器不负它的名号，竟是一声招呼都没打也没理会亚度尼斯的请求谈判要求，直接就朝着下方的船只开了火。
尚在船上的行刑官们仓皇躲避，反应过来之后破口大骂。这毕竟只是一艘原住世界的运输船，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向空中的作战用飞行器进行反击，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弃船逃离或者试图够到空中开火的机械。
秋玹打量了那架飞行器一眼，骤然觉得如果不是坐船的话走空中航行会更快，只是那样目标也会更明显。
她这边短暂纠结着，只见甲板下方的躲避层内，亚度尼斯浑身肌肉暴涨，竟在原来本就惊人的维度上扩张了几倍。他整个人此刻看上去十分恐怖，肌肉虯结着像是一座移动的山丘。
秋玹眼睁睁看着亚度尼斯从甲板下冲出来，手脚并用一路攀登上竖立的桅杆，竟是蹲在船只的最高点一手生生将整个升降旗拔了起来，投标枪那样朝着空中的飞行器射了出去。
画面惊人得让她简直以为在看《金刚》的现场版。
而她很快也不用再继续纠结了，因为亚度尼斯那堪称恐怖的一击竟然直直在躲闪不及的飞行器底部戳出了一个洞来。不间断的火力压制停歇了几秒，飞行器在空中剧烈摇晃着，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驾驶舱内有人在大声呼喊着什么的声音。
就这这么几息之内，战况瞬间扭转。亚度尼斯目光从暴涨纠结的大块肌肉中向下瞥了之前那名没来得及摸上飞行器的男人一眼，男人接收到讯号，趁着火炮止歇的空荡一路上升至同等高度，顺着底下那枚断裂的洞摸了进去。
几声惨叫过后，有陆陆续续的尸体从洞中坠落，被亚度尼斯毫不客气地挥掌，打进了湍急的海水中。
秋玹默默又将尸体从海里捞了起来。
“飞行器损坏程度超过百分之五十，但是……中枢核心没损坏，简单维护一下应该能够撑上一会。”
瘦小男人解决完上面的行刑官，顺手将飞行器开下来停在商船的甲板上。“老大，我们要不要……”
“修好了就启程。”
亚度尼斯跳下甲板，此刻身上的肌肉群已全然恢复正常，虽然不像之前那样暴涨的夸张，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十分惊人了。“不要耽误太多时间，动作都抓紧点。”
“没问题。”
负责掌舵的行刑官设置了自动导航，整个人钻进飞行器的裂口中，“给我一小时我搞定。”
随后在船上的人休息的休息，喝恢复剂的喝恢复剂，一切都好像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起来，还有人上赶着给他们送了一波快递。
负责修理的行刑官动作很快，几乎没过多久秋玹就已经听见了底层重新运转的发动声。然而在后一秒，机械轰鸣的响声中似乎是夹杂了什么别的东西。
就像是……有人在呼救。
不知怎的，秋玹越听越觉得那个声音熟悉，她刚想再仔细辨认一番，就听见下一秒修理行刑官口中大声喊了一句。
本能快过思考身体冲了出去，短刀刀尖逼上那行刑官的喉口，外面亚度尼斯狐疑问道发生什么了，行刑官吞咽了口口水，只能道：“没事，不小心撞到了。”
此刻的飞行器内，三人形成一股怪异的氛围。
负责修理的行刑官僵硬着身子，手指在下方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动了动，不知何时指尖的元素汇聚，迅速积攒爆发就朝着身后桎梏着的人打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
秋玹就站在那行刑官的背后，清晰看见自其胸膛之前炸开的血花。
一只手腕从飞行器坍塌的座椅下方伸出来，更为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在鼻腔，那个人嘶嗬着推开插进自己大腿中的钢筋，抬眸朝秋玹看了过来。
第539章 造化弄人
第一眼的时候秋玹几乎没认出那人是谁，直到对方将手中改良版的机械枪收入枪托，狼狈不堪的面庞再一次完全转过来对着她。才堪堪从那双眼睛里看见熟悉的光芒。
竟是叶情。
她看上去跟上次在沈惊雪的试炼场里分别后又不一样了。秋玹曾经说过叶情的成长速度很快，快到一种可谓是令人惊叹的程度，而如今超乎意料之外的相见，她竟有种再次认不出来的错觉。
“好久不见。”
秋玹双手用力支撑着那名修理官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在其上种上了厄尔庇斯病毒。过程期间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做完这一切后，想了想从空间里掏出瓶恢复药剂，朝着叶情的方向递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
之前一直没问过，而刚才秋玹趁机往叶情耳后被印上的标记瞥了一眼，上面的符号是“暴怒”。
秋玹顿时觉得稀奇，毕竟从认识叶情以来，她给人的印象就一直是冷静敏锐的成长型新人，看上去跟“暴怒”完全沾不上边。
“恰巧跟公会的人撞上了，所以就一起走。”
叶情摇头拒绝了她递来的恢复药剂，自己凭空摸出一枚秋玹也叫不出名字的喷雾来，生生就朝自己几乎被戳了个对穿的大腿喷去。
秋玹看着都替她疼，叶情愣是不吭一声，额上渗着豆大的汗珠给自己治疗完了伤口。
秋玹沉默看着她动作，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打量了一眼被那名修理师快要填补完的飞行器舱体。要不说连江北鹤都一直在跟她感慨死狗公会财大气粗，连随便几个会员拿出来的飞行器都是绝境一流的工业。
“你们准备去哪？”
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却见下一秒叶情艰难地拖着一条残腿从地上站了起来。秋玹忙去扶她，后者整个身形都是一顿，终究没有推开。
“你要去哪？我可以驾驶飞行器，我送你去。”
叶情没有顺着她的意图往下，反而语气平静地这样说道。秋玹一时都有些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自己先罕见的不好意思起来，忙道：“那怎么好意思，我们都不是一个阵营的。”
“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地方去。”
叶情径直坐在了驾驶位上，“干脆就顺着这条路线，反正没有目标的话无论走哪都无异于大海捞针。”
秋玹挠了挠头，有些不太能够理解叶情的立场。但她现在确实急需横渡海峡去往那片熟悉的故土，而继续跟着亚度尼斯他们前往富士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好吧，那我跟你一起走。你之后如果有需要帮助的话，通知我一下就行了。”
秋玹的通讯器里确实一直加着叶情的好友，但她们自从加上之后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分别得一时有些长久了，更别提回首过往的那十年光阴，她也不太知道现在该怎么同叶情社交，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
“你再检查一下飞行设备，到时候我会先将亚度尼斯那些人引开，你趁机拉开距离。他们船上没有远程反击武器，等我们上升至一定高度就能彻底脱身。”
两人虽然分开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再次配合起来竟也很快就找到了当初在邪神村时的默契来。
秋玹手指牵引着将那名修理师的身体引导出去，被种上厄尔庇斯病毒的尸体不能够说话，她只能操纵着尸体前行至船尾，往休息室里直直投了枚爆破弹。
船上的行刑官们瞬间警惕，待看清了偷袭之人的面目时又转为惊怒。
亚度尼斯头上的发丝钢筋般根根竖起，举起铁拳就往修理师身上来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让你去修飞行器跑这给我们捣乱来了？”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没用上几分力的一拳，竟然将修理师给打漏烟了。
亚度尼斯：“？？？”
几人近乎笼罩在骤然扩散开来的白烟中闭眼咳嗽起来，商船的甲板之上，晃晃悠悠勉强再次启动的飞行器陡升至半空。突然人群中瘦小的男人眼尖地发现这一幕叫喊了起来，剩下的人才意识到这是被人给摆了一道。
亚度尼斯气得七窍生烟，这回没等他下令，其余几名行刑官纷纷掏出了各色道具异能朝着升至半空的飞行器攻了过去。
而紧接着众人惊异看见，从那飞行器的开口处竟是不要命般地一连跳下来好几名行刑官。
人群大惊失色，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怎么摸上商船来的。而等到他们真正与这些看似亡命之徒交上手，才骤然发觉那竟是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亚度尼斯目光晦涩不明地看着其中一具尸体上瘟疫病毒特有的图腾，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空中的飞行器大喊了一声“秋玹！”
叶情坐在驾驶室中略微惊异投过去一眼，意思是抱琴的会长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秋玹无奈摇头，道：“几个老公会都知道我获得了瘟疫能力的事情，之前还因为这件事跟苍梧他们对上过。”
而令秋玹没有想到的是，原以为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之久，各公会之间也早已放下了，但亚度尼斯在此事的执着程度上远超她的想象。
抱琴的会长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让她付出一点代价，眼下竟是夺了身边行刑官的单人飞行装置，单枪匹马追了上来。
叶情将底下反应净收眼底，突然抬眼以一种无比奇怪的“我早就想到了”的眼神看了秋玹一眼。秋玹被她看得整个人不对劲起来，没等反应什么，就看见叶情单手驾驶着飞行器拉开距离，另一边竟再次掏出了机械枪探出半个身子朝下方的亚度尼斯打去。
她的枪法又精进了。
看来当初在愚人船上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倒是无意中开发了叶情最适合的潜能发展目标。秋玹不禁想到如果雅还活着就好了，如果叶情跟的老手是雅，她一定会学到比现在更多的东西。
然而亚度尼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她眼睁睁看着精准无误的特制子弹甚至只在对方虯结肌肉上打出一枚浅浅的印子，叹口气摇头，刚想要说什么，秋玹目光突然凝在叶情握着的那把枪械上。
“你……”她有些犹豫，“你这枪，还是原来我给你的那把吗？”
叶情端得稳稳当当握枪的手突然顿住了。
秋玹咂舌，“还真是啊，你怎么不去换一把？虽然这枪在当时是最新款，但这几年绝境的武器库整个都翻新了一遍了，死狗福利很好，你完全可以用更好的。”
叶情指甲深陷进肉里，她没有回复。
秋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停下口中的疑惑。
“……”
半晌，秋玹手掌在空中一抹，飞行器可容纳十人的内舱里瞬间多了一台可怖无比的巨大炮筒。没有多余的动作，秋玹手指直接覆盖其上往里诸入厄尔庇斯的毒素，来自蒸汽工业革命时期锻造结晶的魔导炮被激活，外壁蜿蜒着魔法与机械统合的恐怖力量。
她踩在敞开的飞行器滑门上，黑魆魆的炮口直对着追上来的亚度尼斯与他身后的商船，低垂着眼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亚度尼斯一瞬间脸上的表情都绿了，可以说任何行刑官在单枪匹马面对着魔导炮的炮口之时心不慌的都是有问题的。
他几乎破音地指示着下方的行刑官们赶紧把船开走，自己也顾不上追击，竟是弃了飞行器纵身跳进另一旁的海域中。
秋玹几乎在瞬间手下卸了力，一边将冲击火炮原封不动地收回空间，一边示意叶情赶紧拉开距离。
她该感谢亚度尼斯的识相，不然原本的计划里她根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使用火炮。会消耗大量的精神力不说，之后若是再遇到突发情况极有可能就少了种保命手段。
叶情收了那把机械枪专注驾驶飞行器，秋玹大概联系了小璐说明一番情况，得知对方已经顺利找到秦九渊的化身之后松了一口气，背靠着飞行器残缺的座椅默默回复状态。
两人好像极有默契地避开了之前的话题，无言但勉强算得上融洽的氛围让秋玹恍惚中又想起了那个与她并肩在墓道里作战的少女。
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示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偏头去看白令海峡上方的天空。天际的色彩是她所熟悉的，但如今再看，反生出了一种恍然若梦的错位感。
新款飞行器的速度极快，哪怕是之前被亚度尼斯暴力摧毁了部分，在科技技术上也是足以碾压传统代步工具。
没过几个小时，秋玹直起身子，在脚下看见了繁华城市的轮廓。
她从飞行器的侧门探身站立，此刻飞行高度已经降到快要与最高建筑齐平的位置来。而往日除了过年的时候，秋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座城市如此清冷空无一人的模样，她站在远超出原生世界科技的工艺结晶上俯仰，迎面的江风一如记忆里鲜活多情。
第540章 就你是猛虎啊？
光头男：“就你叫猛虎赫威啊？”
赫威：“……”
秋玹：“……”
叶情：“……”
“嘿，弟兄们！今天可算是发了财了嘿，瞧瞧这位的身份，听说过没？都见过没？”光头男手舞足蹈地转着圈吱哇乱叫，他身边分别站着一名身形干练的女人，与一名其貌不扬扎着个小辫的男人。
小辫子男看过来一眼后就没多搭理，女人与光头笑作一堆。秋玹深吸一口气，以微不可察的音量朝着一边道：“就这？”
名叫赫威的寸头男人瞬间怒视着回眸，冷声道：“你要真有能耐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
话音未落直接被光头往头上扇了一掌。秋玹眼睁睁看着赫威脸色直接阴沉了一个八度，连脸颊上的肉都抽搐着颤了两下，砂锅大的铁拳握紧了就要往光头身上招呼，下一秒被轻而易举地掀翻在地。
“意思意思叫你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呸!”
女人坐在讲台上瞥过来，“什么猛虎赫威呀，真好笑。”
赫威脸朝下砸在地上，齿尖撞破口腔渗出的血渍将瓷砖地面染红了一个小角。
叶情闭上眼睛偏过头去，胸腔压抑的怒火一点都不比此刻的赫威少多少。
确切来说，几人是在路过一所学校的时候被人暗算的。
当时秋玹跟叶情，在抵达城市上空的时候就果断放弃了飞行器。一是因为渡海还好但如果是在这种地形的城市里还走空中极易被当成靶子，二则是飞行器本身就已经能源将要耗尽了。
两人步行在因为失去活人气息而显得极端诡异的城市里，走在前面的黑发姑娘目的明确且坚定地像是在这座城市里走了千万遍。
叶情瘸着腿跟在后面，只觉喉口都像是堵塞着一口淤血，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沙哑着嗓子张口，喉管的淤血便结成了一粒红珠，直直顺着口腔灌进她五脏六腑里去。
“之前在两个洲的分界线，我好像看见过你们会长。”
秋玹率先一步说了出来，“就是那个长得像以前我家楼下卖水果的和气老板娘但事实上单枪匹马杀得塔泽沙漠有一块到现在都是红色的那位，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忙着蹭亚度尼斯他们的船，所以没有上去确认过。”
“看她们要去的方向应该是往北美洲那块的，我记得江北鹤跟我说过你们是同一阵营的行刑官吧？”秋玹转过身，看了一眼站在之后的叶情。“之后我想办法帮你再去搞一台飞行器，你就去跟他们会合吧。”
瘸着腿的少女沉默了许久。
“叶情啊……”
似是有扑面的江风吹过，轻缓的女声犹如一阵幽长的叹息。叶情瞳孔紧缩着，几乎在刹那间福灵心至般意识到对方要说些什么，抢在这之前打断了。
“你不要再说了！”
昔日愚人船上略显稚嫩的面庞在一瞬间与叶情此刻的重叠，她垂着眼睑，睫毛半掩住有些发红的眼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这些话早在不知道几年前我就一直在对自己说。你放心吧，等我的腿彻底长好了我就自己走了，你不用一直这样，我都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叶情啊……”
“都说了让你不要再说了！”叶情猛地抬眼瞪向对面的人，脚步跨着往前走了几步。“非要最后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吗！我已经说了我自己心里都清楚！”
叶情哭了。
秋玹咂舌半晌，但还没忍住。
“不是，我就想告诉你那个，这地方有问题……”她摸了摸鼻子，感受到手臂肌肉一阵阵的无力。“我本来想让你不要再往前走了，现在来不及了。”
叶情低头，团团簇拥着的不知名烟雾一沾染到人体就紧紧吸附其上。渐渐的，不仅手脚软倒无法动弹，连体内的能力竟是也使不出来了。
“……”
心情在短短几分钟经历了过山车式的断层波动，叶情抬手狠狠揉了把眼眶，再看向来者时目光狠厉得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说实话，秋玹在此之前也真没遇到过这种能力。
她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如果只是单纯地使不上力倒也不至于那么被动。关键就在于，那不知名的雾体一旦沾染到皮肤上，短时间之内竟是彻底封闭了人体内的精神与能力。
这感觉就像是曾经在死亡直播的那个世界，秋玹被莱德家掳走之后带上的限制环链。一旦被锁上，无论是精神力还是个体能力就被控制得死死的，再难挣脱。
“终于碰见人了，我还以为这个鬼地方没人来呢。”
秋玹与叶情被限制在原地，遥遥从校门里走出来的是两名行刑官，一男一女。身形干练的女人打量半晌，突然皱了皱鼻子，看上去有些不太乐意的模样。
紧接着，她径直绕过秋玹，朝着另一边的叶情走了过去。
“你们不走运，自己撞了上来。”女人蹲下身，看见叶情阴沉得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顿了顿，接着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瞪我干吗呀，如今这情势，大家都要吃饭的嘛，只不过你运气差点罢了。不过你放心，一般情况下呢，我们也不乐意杀人，只不过是赚点补贴而已。”
叶情冷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身上还有多的恢复剂跟营养液吧，拿出来拿出来。对了，看你这手是习惯握枪的，有好点的武器也都识相点拿出来。珍稀道具，能源存储器，能用的机械运载工具……看你有什么，我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了，自然就会放你离开啦。”
女人掰着手指一点点地细数，直到另一边扎着小辫子的男人不耐烦地提醒了一声，才意犹未尽停下来，道：“当然了，如果你实在交不出来什么让人满意的东西的话，那也没办法了……撕票咯，少一个竞争对手，也不枉我们花那么多心意在这里布置这些嘛。对了，光头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一句话是向小辫子男提问的，后者又是一脸不耐地看了眼通讯器，“在路上了，马上回。”
“好咯，那你好好考虑吧。”女人拍了拍叶情的肩膀，“对了再提醒一句，我们见多了不舍得拿珍稀道具出来所以滥竽充数的……最后我们是从尸体的随行空间里拿到好东西的啦。所以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逼我们走到最后一步哦。”
叶情冷肃着面孔不说话，女人也不再多言，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
接着她走到秋玹面前，径直掏出了枪。
秋玹：“？？？”
秋玹：“你怎么都不问我的？”
“哈？”女人怪异地打量她几眼，“一看你就是个穷鬼，能拿什么好东西出来，问了也浪费时间。”
秋玹一时竟被哽住了，她没想到就算如今不在临渊了，临渊的穷鬼气息依然围绕着她。哪怕是在久违了的故土复制空间上，还是被人一眼识破看穿本质。
“呃，我可以电话摇人，你再考虑一下。”
“哦对了你提醒我了。”女人恍然，跟小辫子男一起一人一个将她与叶情手腕上的通讯器摘了下来。“忘了你们还能跟别人寻求帮助，多谢你提醒哦。”
叶情：“……”
“再考虑一下吧！”
见女人竟真的作势要在此处撕票灭口，秋玹无言之余还是最后挣扎了一下。当叶情的那句“我来帮她给”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一道完全陌生的嗓音响彻在昔日校园入口的侧方。
“你们猜我碰见谁了？”
来者是一名身形魁梧的男人，光秃的头顶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夺目的光芒。他肩膀上扛着另一名上身裸露的大汉，紧闭双眼是昏厥的样子。
秋玹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那昏迷男人的面目，紧接着结结实实吃惊了几秒。
“霸天的会长，猛虎赫威！”
光头眯着眼睛笑得脸上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包括女人跟小辫子男在内的其他人当然也熟悉赫威的大名，当下惊异过后就是出离的喜悦。
“呦，你们这也收获了两个啊，一起带进去吧，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
三人重置了陷阱喜滋滋地扛着动弹不得的猎物们往学校里走，秋玹注意到，原来校门口的迷障是那个寡言小辫子男的手笔。对方应该是个特殊能力者，可以通过操纵混合瘴气的手段来布置这种出其不意却效果惊人的陷阱。
她闭了闭眼睛，在心中预演着所有对策。
……
时间回到赫威被无情推倒在地的时刻。
“啧啧啧，要是还在绝境就好了。”光头用牙咬着开了一瓶恢复剂，往嘴里吨吨吨灌了几口，咂着嘴回味道：“就这猛虎赫威，在赏金榜上那可得排到前十啊。杀了他，得多少通行币哗啦啦的就往口袋里砸。”
“嗐，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女人无所谓地摊手，从散乱一地的桌椅上跳下来，步行至脸朝下倒在地上的赫威身边。
“这家伙身上少不了宝贝，我看咱们也别浪费时间等他自己掏，杀了直接翻空间就是。”
第541章 会合
三人此刻的情况被动到极点。
秋玹不知道赫威是怎么想的，想来也大概跟叶情她们的心情差不多。而她之前观察了一路眼前的这三名行刑官，目前来说除了那个小辫子男人的能力有点头绪了之外，其他人尚是完全未知的。
女人手掌一翻，之前那把抵上过秋玹脑门的机械枪便再一次出现在掌心。
她一眼不眨地将枪口对准赫威胸膛，下一秒就听见左手边传来一道声音：
“我空间里有样S级以上的重型武器，我拿它跟你们换，你们放我走行不行？”
此话一出，不仅是女人停下手中动作，就连一向表现得满脸不耐烦的小辫子男也诧异看了过来。
绝境凡评级为A级以上的任何道具与武器，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足以在特定场合下扭转局势换回一条命来，更别说是愈发稀有的S级。
光头狐疑地打量了秋玹好几眼，目光跟之前女人的是一样的，明晃晃地就差直接把“穷鬼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写在脸上。
“真的是S级，我攒了那么多年也就只得到这一件。”秋玹反绑在背后的手一点点挪动着，就是这么几步，几乎都要给她累出了一身汗。“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在一天之内使用过它一次。所以你们知道的，这种武器都具备冷却期，得三天后才能继续使用。”
“说大话谁不会啊。”
女人直接打断她，“得把东西拿出来我们才能相信你啊。”
叶情皱着眉看过来，显然是一脸不认同的神情。秋玹当着几人的目光以缓慢的频率一点一点将那枚名字又臭又长的冲击火炮拿出来，在黝黑炮管映入眼帘的瞬间，光头眼睛亮了一下，也不顾倒在地上的赫威，大步就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他手掌不住地抚摸着看似平平无奇的炮身，痴汉的样子像极了赫菲斯托斯当初第一次见到火炮的模样。秋玹暗自庆幸还好是有识货人的，一边断断续续道：“是从一个彩蛋任务里拿到的，非常珍贵。但是因为我今天已经使用过了一次，所以现在暂时不能启动在冷却期。”
说完，她停顿半晌等待光头一行三人惊叹完，又道：“可以放我走了吗？”
光头手下拂过炮身的动作顿了顿，直起身子，终于正眼打量了秋玹片刻。
“可以啊。”他慢悠悠地拖长音，“你走吧。”
说着，好整以暇地抱臂同干练女人一起研究火炮去了，看上去好像根本不在意秋玹的一举一动。
于是秋玹手软脚软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像条上了年纪的老狗，一时狼狈得不行。
视线昏沉着上下颠倒，她眼睁睁看着闻讯而来的小辫子男面孔迅速高出视野，膝盖软着扑倒在地。
秋玹：“哎呀，我摔倒了。”
光头/女人/小辫子男：“……”
没人注意到，原本跌坐在阴影里动弹不得的叶情突然不知从哪爆发了一股惊人气势，瘸着那条被钢筋穿透一个大洞的腿就朝着小辫子男人的方向扑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皆大惊失色，小辫子男人突然捂着侧颈痛叫出声。
光头反应过来一把掀翻了叶情，后者竟如同塑料玩具般被砸在了墙体上。下一秒，女人手中打出的子弹贯穿了骤然出现在视野中赫威的右胸。秋玹费力推开赫威，叶情半个身子粉碎性骨折陷在墙体里，猛地伸手朝秋玹拉来。
叶情的下半张脸上满是猩红的血液，有一部分是她自己吐出来的，一部分是刚才咬开了小辫子男的喉口。
秋玹凑上去，舌尖尝到熟悉血腥的一瞬间，她右手腕侧翻着按在那枚完全体的冲击火炮上，面对着三人惊恐的神情启动了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
刺目到极致的白光。
热浪。
爆裂。
粉碎。
烟尘。
重归死寂。
“……”
偌大的学校在刹那间被夷为平地，细碎沙土石块崩溃朝下塌落，秋玹捏着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手腕费力地将叶情拖起来扛在肩上，瞬间爆发的炮火几乎抽空了她大半的精神力。
惨白着脸喘了半晌，她扛着叶情朝倾塌的断壁残垣外走去，听见身后的脚下传来淅索动静。
赫威仍趴在地上，由于爆炸的时候几乎跟她们是站在一起的所以并未受到什么波及。但按照目前这个情况来说，他没有喝到小辫子男的血液作为解毒剂，加之快要彻底坍塌的建筑，很快就能将这名霸天的会长掩埋于异土的尘灰之下。
“救、我……”
男人挣扎地看过来，死死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秋玹……救我。”
秋玹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加快了频率迅速走出落着碎石的建筑。赫威眼底的暗光彻底消失，他趴在地上狼狈地喘了会气，就又用手肘撑着爬行想要在断体里寻找小辫子男支离破碎的尸体。
一阵脚步声响起，赫威惊愕地抬眼，就看见那人背着光竟是快步赶了回来。
“你……”
“少说废话。”
秋玹胸膛起伏穿着粗气，将叶情安顿在安全地方之后就匆匆赶了回来。她率先利落地在赫威胸膛那个被子弹打出来的伤口挤出了几滴血来，简单做了一个血契约定。
“接下来的一天内你不能对我跟叶情动手，并且要跟着我们确保我们的安全。约定时间为24个小时，答应这些我就救你，成交吗？”
冲击火炮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几乎可以震到半个城市的人都察觉异样。而不说叶情身上的重伤，秋玹自己透支的精神力回复都需要一定时间，她不敢保证后面的一路能够顺利撑到跟小璐会合，故此强迫着赫威与自己立下了这么一个约定。
与自身性命相比，这些条件确实不算什么。
赫威立马反手握上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血迹，契约生效的一瞬间，秋玹拖死狗一样拖着赫威跑出了轰然塌陷的建筑。
将其与叶情两个伤员并排放在一起，秋玹给自己灌了几瓶恢复剂下去，又从叶情胸前的衣襟上抹了点血给赫威。
几分钟后，站在她们面前的便又是那个霸天的猛虎。
“赶紧离开这里，你背上叶情，我在前面探路。”
秋玹说完转身就走一刻也不多待，他们在这所学校里已经耽搁得够久了，久到方圆百里将这座城市作为集中点的行刑官们都足以闻讯赶来。
背负着血契在身上，赫威无法反对什么，只不过叶情瞪过来的目光实在过于悚人了些。已经彻底恢复全盛状态的赫威自然不会怵到，对着叶情挑衅地笑了笑，将之背着跟上了秋玹的脚步。
有东西在朝他们迅速接近！
一瞬间赫威的眼神警惕起来，他一手将叶情放在地上，完全紧绷的手臂肌肉下面，两双顶开皮肉生长出来的利爪尤为引人注目。这也同样是赫威“猛虎”称号的由来，他的兽化能力不是秘密，几乎大半绝境高阶的行刑官都见识过这名霸天的会长亮出獠牙利爪的模样。
“没事，是朋友。”
秋玹像是屁股后面长眼睛头回也不回地道，“来接我们的，把你爪子收回去。”
赫威猛地皱起眉头。
腥风阵阵，在赫威的判断里，拥有着那样速度与异样感的活物除非是觉醒了特殊能力的行刑官，不然不可能是同行。而猛虎的直觉告诉他，迅疾逼近的东西九成是一只极端危险的猛兽，这种感知在开启了兽化状态下尤为鲜明。
所以他并没有听秋玹的话收起利爪，而几分钟后，令他震惊的是，出现在视野的人竟真的是一名妆容精致的同行。
“恁在弄啥了？”
精致的女人一开口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而下一秒，赫威看到自见面起就一直警觉带刺的人竟是放松了部分，以老朋友的姿态轻轻锤了一下女人的肩。
“‘那边’怎么样？”秋玹问得隐晦。
“放心，都好着呢。”小璐看她走路走得费劲，上去搀了一把。“对了你咋害拖家带口的啊，这是在弄啥了？搞慈善事业了因为这些年作孽太多？”
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笑着骂了句什么，赫威也听不太真切。
他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小璐身上打量了半晌，下一秒就看见前头看似聊得热火朝天的秋玹转过头来，漠然朝自己比了个无声的口型。“管好你自己。”
赫威拳头猛地攥紧，复又松开，在掌心留下一个浅浅的掐痕。
……
“不应该啊，这嘎达那受欢迎呢？”
一行四人无言地站在江面以东某座高层建筑的楼下，见内里忙里忙外的同行注意即将落在门口，又连忙隐去了身形，退回阴影之中。
“我走的时候儿还没银呐，现在咋就冒出来那么多银？”
小璐挠了挠头，“真的，我在这地儿待了有小两天了为了等你，一直都没银过来的！”
赫威听她说话听得头疼，碍于自己受限他人，终是忍住了没开口抱怨。倒是叶情一瘸一拐地从他背上爬下来，打量了一眼进进出出的人群。
第542章 火焰巨人
“我认得几个人。”
叶情默默打量了半晌来去的人群，“那个女人，跟身后穿斗篷的男人，他们都是蛇舌公会的人，也就是那个有点名气的所谓的预言家公会。”
传说卡珊德拉受神蛇以舌洗耳，从此得以预见未来。绝境那个所谓的预言家公会大概也是取自于此，不过倒也没有他们自己传得那么神。
蛇舌公会里确实有几个行刑官点了关于预言方面的技能树，但除了会长之外，都不是主修，大多是在试炼场里触发了什么特殊奖励才获得的能力。
预见的未来时而准时而不准，准的那些无非也就是什么某个人今天出门会穿红色的衣服之类的东西，算是比较鸡肋的技能。
不过倒是有传闻说，蛇舌公会的会长是真正继承卡珊德拉血脉的人。
近期其做过一个比较有名的预言就是：绝境被放弃了，“上面”在逼迫行刑官们站队。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预言被传出来之后的几天，根本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大多数人的态度跟当时的苍梧他们是一致的，听过就好，具体怎么做都有自己心中的打算。
结果事到如今，到真步了传说的后尘。卡珊德拉的预言不被人相信，大船燃烧火海，特洛伊沦陷倾塌，绝境也终究化为位面之间流转的尘土。
秋玹看着几人来来往往，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可以隐匿气息的红绳玉坠掏出来挂脖子上，悄然摸了过去。
“我去看看他们脖子后面的印记。”
“不用去了。”
赫威冷不丁地开口，“我刚大概瞥了一眼，全部都是支配者‘光明’的人，包括你说的那两个预言家。”
光明？
秋玹倒是极少从人们口中听到这个称号，毕竟绝大多数情况下，支配者们的称号大多都是人为定义上消极的那一面的。除了少数诸如“美学”、“荣耀”之类的算是正面，倒真的很少出现一个真正阳间的支配者。
而既然这样的话，如今的情势是不是可以默认为，那两个拥有预言能力的行刑官从未来中“看见”了什么，所以才会将这个地方作为光明阵营的集中点？
秋玹心里下意识就感到不太舒服起来，边上小璐轻轻推了一下她的手臂，意思是现在怎么办。他们如果想要回到秦九渊待机的那个房间里，就势必要穿过这些光明阵营行刑官的聚集地。
“我们去隔壁先把伤养好。”
秋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熟悉的小区，拉着小璐背上叶情朝着隔壁接壤的建筑走去。
他们随意选了一件房间，直接从打破的窗口闯进去了，反正这个地方也就是个复制体位面，都不存在活人的痕迹。
秋玹是这样想的，既然现在已经成功与小璐会合了，她也无意再跟叶情也好赫威也好继续过多牵扯下去。赫威是由于当初签了个契约没办法不得不待满24个小时，但她可以先将叶情送走。
生骨水已经开始发挥药效了，再过几个小时，相信叶情就能恢复如初。这段时间里让赫威留下来看着叶情，她跟小璐再出去想办法给叶情找一台交通工具，就当是还了之前对方横跨太平洋将她送过来的情。
她将这个提议与两人一说，赫威有契约在身上自然是没意见，叶情了然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终是垂眸默认了不说话。
小璐直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走出来之后就问了一嘴。
秋玹想起来先前在那个校园门口叶情哭红的眼眶，无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太多。
“等到将那两个人送走之后，我们剩下的主要目标就是找梦魇在哪。”
秋玹大概跟小璐理了一遍思路，“不过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支配者真身降下来了之后，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变动。你知道的，第一个真身降临在大陆上的支配者几乎等同于‘神’的存在，哪怕是以一己之力杀了阵营以外的所有行刑官也不是不能做到的。那这样的话，其他人几乎是必输的局面。”
“我觉着没那么容易的。”小璐摇摇头，“既然祂们敢这样婶儿定规则，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帮老东西们可不会把命运交给我们这些银。”
“命运？”
秋玹突然从中捕捉到了这一字眼，她沉思片刻，“我好像记得，所有支配者中确实有一个称号是‘命运’的吧。”
“有啊，咋地了？”
脑中的思路不甚清晰，秋玹暂且将这条信息归类到一边去。两人在空荡的城市里寻觅了一会，也没走多远，就听见背后传来同行的叫喊。
“你们是谁？！”
站在背后的是两名眼生的行刑官，此时稍矮的那个站在前面，手中握着把枪械满脸警惕地望着这边方向。个子高的则抱着手臂站在后面，目光无形地将她们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我们是‘光明’的行刑官。”
秋玹张口就来，“接到了公会的人发来的信息，说是阵营聚集地在这里，就赶紧赶过来了。你们又是谁？”
那边两个同行狐疑对视一眼，稍矮的那个手中枪械依旧没有放下。
“你走过来一点！”他遥遥喊道，“给我们看下印记！”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秋玹无比冷静，“这样吧，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走近，然后同时露出可以自证身份的标记。”
“……可以。”
“一、二……”
“三！”
几乎没有人看见那头拥有着死灰色外皮的庞大怪物是从哪里窜出来的。秋玹向来对这种对手一刹那处于怔愣时刻暴露出来的空荡捕捉得极好，暗影般的双刃无声席卷上人体的脖颈前方。
一只尚握着枪械的手被怪物利爪生生扯断在地，而稍矮的那名行刑官甚至没来得及因为断手发出惨叫，另一头无声刀刃便直直破开了温热的喉管。
下一秒，秋玹冷肃着面孔将双刀交叉横亘于胸前，同时猛地拉了一下小璐的前肢将其掀开。
她们原本站立的位置，骤然多出了一枚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深坑。
而之前的高个行刑官整个人身形暴涨，人体比例被生生放大两倍，形成了一名周身燃烧着烈火的巨人。
按理说这应该只是一个比较罕见的能力，但当一簇火苗滑落在秋玹衣袖上着起，并怎么也扑不灭的时候，她意识到了这种熟悉的既视感是来源于哪了。
这名高个行刑官的能力，像极了自己曾经从洛水手上获取的瘟疫病毒。
——极大程度上，这也是他从哪个支配者手上拿到的能力。
“‘焚烧’。”
似乎是注意到秋玹的目光，火焰巨人沉声开口。“这是我在‘焚烧’试炼场中获得的能力，而目前为止所有看见过我使用的人，都已经不在万界之中了。”
秋玹：好大的口气。
她捏了捏腕骨，稍微估测了一下自己目前还剩余可以使用的精神力。有些危险，但省着点应该够用，而且现在她们这边还加上一个小璐的温迪戈状态……
“秋玹，出事了。”
赫威那边的通讯传话直接打了过来，“隔壁‘光明’那边的人发现我们了，我目前来说还顶得住，就是叶情不知道行不行。”
秋玹直接好家伙，这几个人跟联手起来故意安排好的似的。
她朝小璐点头示意，后者直接以温迪戈的形态形如一道闪电疾奔而去，这一边，秋玹手持双刀，深吸了一口气。
有噼里啪啦火苗的爆破音时刻在耳侧响起，秋玹目光紧盯着面前的火焰领主，步伐变换着试探一击攻了过去。
她甚至都接触不到对方的皮肤，刀刃在被火焰舔舐的一瞬间导热出难以想象的极端高温，几乎烫得她掌心要握不住刀柄。
秋玹本来想着以毒攻毒用瘟疫的能力来正面拼上一拼，现在看来也是没可能了，估计没等她摸到行刑官火焰下的皮肤，手就能直接给烧成灰。
火焰巨人发出深沉震动的低笑，他口中说着“现在轮到我了”，一边抬起右臂烧灼的烈火就朝地上砸下。只见刹那间暴烈的火龙拔地而起，口中吐着烈焰就直冲秋玹门面而来。
超乎正常理解范围的高温火浪席卷，秋玹不得不被逼连连后退以至于不让火舌烧掉自己的脸。她刀刃默默在手掌中换了个持刀手势，看着眼前烧起一片的火海舔了舔后槽牙。
“又轮到我了。”
“……”
火焰巨人挥舞的动作在空中滞停了一秒，下一刻，他面目有些僵硬地竟从遍地超高温的火海里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绝望而冰冷的死气。
但却很快闪过，恍惚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在这个想法冒出的后一秒，被火焰包裹的瞳孔无意识放大。刹那间，在遍地乱舞的火海热浪上空，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亡灵枯骨口中发出兴奋扭曲的怪叫，在火墙与爆破中来回穿梭起舞。一只灵体被烧成灰烬就又被后一只填上空缺，仿佛永无止境的人间地狱。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几枚泡泡消散在天际，再难寻其踪迹。
第543章 神选者
秋玹站在无数死灵枯骨肆虐的中心地带，时隔多年，再次握上那柄开启了冥界的钥匙，感官却不可同日而语。
如若有曾经经受过死灵空间攻击的人站在这里会发现，如今漫天肆虐呼啸而过的枯骨，又与平常记忆中的不尽相同了。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但直面着绝大多数绝望死气侵染的火焰巨人却无比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
焚烧的烈火是这类阴冷死气的克星，更别提是从支配者手上直接获得的能力。
高个子行刑官凭着这一手焰火将绝大多数拦在面前的敌人烧成灰烬，而当此刻他面临着难以计数的死灵枯骨吞噬天地之际，火焰巨人冷笑一声。
燃烧着的手臂朝着空中挥出一拳，那一片被绝望死气污染的天空便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低沉得不似人类发声器官的嗓音冷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个神选者，但是那又如何呢？我的火焰是一切邪崇的克星，你胜不了我。”
秋玹闻言微微一怔。
“神选者？”她重复了一遍这个从未听闻过的词语，周围包围着烈焰的巨人顿时笑得更加大声。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这样跟我对上了吗？”
他又是一挥手臂，顿时大片大片在一瞬间被燃烧为灰烬的死灵挣扎着坠地又化为一个个漂浮起来的泡泡。
“在试炼场中表现出色，被支配者看重并亲手降下能力的那部分人，就被称为神选者。”火焰巨人冲着秋玹的位置弯下身，沉声道，“我们获得的能力并不是直接从选中我们的支配者身上得到的，而是另外的神祇赋予的。这同时也就说明，祂们在拉拢我们。”
距离近了，超高温的热浪烤炙得秋玹皮肤都在发红发烫，她也同时注意到，火焰巨人被放大多倍的耳后本该印着“光明”的位置，正隐隐被一行“焚烧”样的字眼给取代。
心下一惊，指腹下意识就抚上了自己耳后的印记。
随即反应过来之后，秋玹倒也就无所谓了下来。
——要真是按照他的说法的话，那她得同时印上瘟疫梦魇说不定还有个死亡的印记才算数了。而现在尚不清楚瘟疫当初赋予自己的病毒是否真的是想拉拢自身，但要是秋玹真的不同意的话，那位人类名讳为“洛水”的支配者又能如何呢？
连瘟疫真身在哪现在都没被人找到，而黑暗，可是马上就要降临地球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这项能力是谁给我的？”
秋玹定下心来，像是熟视无睹大片大片被燃烧殆尽的死灵枯骨。她好整以暇地握刀站定在庞大的火焰巨人身前，若有似无的泡泡逐渐消散在烈火中，又像是飞蛾扑火般浇灭了一小簇曳动的火苗。
巨人皱了皱眉。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能力。”
“那可不吗？”秋玹从善如流，“因为这根本就不是谁给我的，是我从一个垂垂将死的‘神明’手里抢过来的。不仅抢了，还夺走了祂的吹泡泡机，薅完最后一根羊毛。”
火焰巨人顿时发怒起来，因为断定秋玹此刻是在耍他。他怒吼着，一下一下将超出常规理解范围的高温火焰砸进地底，数条盘踞着身形的火龙拔地而出，狰狞地张着大嘴朝之席卷而来。
而下一秒，他却看见，在无数挣扎惨叫被烧灼殆尽的枯骨中间，团团簇拥着的火苗舔舐摇曳的空隙，竟骤然生出了一朵血红的花朵。
花瓣小小的，显得局促而可怜，如果不是同样浓烈的色彩几乎在诞生之初就会被忽略得彻底。
“几年前，一位名叫卡桑卓的死灵法师救了我的命。”
秋玹扬手，在大片大片枯萎破碎的白骨中，一朵又一朵娇小而浓艳的花朵在熊熊烈火中生长出来。伴随着讲述者始终平静的嗓音，顶开枯骨与死气在火焰中燃烧。
“我向她求教怎么样才能在死灵空间里种出枯骨之花，当时她骂了我一句。说我不求上进只知道霍霍她的小白花，并且说这个教不了，要靠自己慢慢悟。”
熊熊焰火中，穿黑袍的疯婆子祭祀身形仿佛与记忆中海上的烈火重叠一致。秋玹笑了笑，指尖自然垂下，亲昵地勾了勾那朵显得有些娇小可怜的花朵。
“我原来以为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所以数次尝试无果之后便也放弃了，毕竟单一个死灵空间本身就已经足够强大。但是你猜怎么着……多年之后，在另一名吹着泡泡头也不回地就消失了的死神身上，我竟领悟到了当年卡桑卓说的，枯骨之花。”
她前伸手掌缓缓一根一根地张开拳握着的五指，如其所说，一朵在死气与火焰中摇曳着的，看似不堪一击的小红花在掌心微微颤了颤花瓣。
“但如果卡桑卓还活着的话，大概是要让她失望了。”
周身被火焰包围着的巨人瞪大眼睛，只见其身体发肤燃烧着火苗的每一处每一丝缝隙里，竟密密麻麻扎根着这种艳红色小花的根茎。
它们不畏惧火焰，更甚者说，它们本身就是依存着死域中界的业火，顶开腐败衰糜尸骨所生长出来的花朵。
“因为第一朵花是我自己悟着种出来的，至于剩下的……”
秋玹笑了笑，突然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将一枚浮空的泡泡抓握住掌心！
她在炼狱般的红莲业火中抬眼，一字一句道：
“剩下的，是我抹杀了死神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抹意识，生生从祂手里抢过来的。”
……
确切来说，秋玹还记得赵以归。
不仅她记得，一些与支配者“死亡”有直接关联或是间接因果的人或“神”，应当都还记得赵以归。
虽说按照常理，支配者一旦真正消失，万界之中亦或是超脱其外的任何一个角落，再不会有其存在的痕迹。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但万物都是存在漏洞的。
只要有规则就会有漏洞，无论哪里都不存在“绝对完美”的事物，哪怕是对支配者来说也是如此。
举个例子，若是有一天，一名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消失”了，也就是所谓的在所有地方都被抹去了痕迹，那么势必也由此存在一个悖论。
长辈的儿女子孙，跟子孙有关的往后延伸的所有人，难道也会因为“绝对消失”这个概念，而不存在了吗？
换言之，“绝对消失”的那个人只有这个“长辈”本身，人们的记忆里再搜寻不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依然是有迹可循的。家里经过几代改良下来的手艺工具，一代代口耳相传谨刻在脑海中的知识，无数因为漏洞而未曾消失的细节依然能够使人们再重新整理出一个“长辈”的形象。
可能长辈的名讳，具体外貌，性格特征这类的东西无法通过简单的细节就描绘出来，从此这些就彻底被遗忘。但是至少在人们的记忆中，是依然能够找寻到“长辈存在过”这个概念的。
这就是如今一部分还活着的生物对于“支配者死亡存在过”这个概念的理解。
他们可能不会再记得赵以归是一个怎么样的神祇，但是赵以归留下的那些死了还不安生的诡计，曾经做过的可以影响因果的算计，还是能够让他们通过这些重新整理出一个“支配者死亡”的概念。
至于秋玹，就更简单了。
因为她直面了赵以归的死亡，更甚，她谋杀了死亡。
也不知道这条特殊的默认“规则”是仁慈还是残忍，目睹支配者死亡的生物从此便不会失去关于那名支配者的记忆。神祇确实消失了，但神祇依然能被这世上万界轮转中正无穷分之一的人所记住。
同时，在历代支配者的过往历史中，这个无限趋近于零的“人”，绝大多数都是造成支配者消失的人。
我谋杀了你，我也是万界轮转之中，唯一一个记得你存在全貌的人。
秋玹并不清楚支配者的起源诞生。但她觉得，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位创造了无数“神明”的“至高者”，在设下这条规则的时候，到底是怀揣着怎样仁慈的恶意。
她走在回程的熟悉道路上，过量开出的枯骨之花直接透支了她本身就岌岌可危的精神力，导致秋玹此刻看东西都觉得头晕眼花。
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保持绝对警惕。秋玹走至小区正门的位置，突然看见赫威半个身子从建筑高层的一扇窗户里伸出，原本人类手掌的位置已全然被猛兽的利爪代替。
“别进来！”
他怒吼出声，秋玹也因此停下踏入的脚步，皱着眉头望过去。
她没有看见小璐跟叶情的身影，只有赫威身后数名“光明”阵营的行刑官在试图对其进行制裁。在这样身陷重围的情况下，赫威依然冲楼下吼着“别过来”，一边朝着对面的一栋楼房猛烈挥手。
“18楼！他们找到支配者‘光明’了，你快去！快啊！！”
秋玹猛地紧缩瞳孔。
她在话音未落的一瞬间冲了出去，过度透支的精神力令她无声干呕，但难受至极都比不上心头大震的情绪。
第544章 狂欢节愉快
秋玹已无意去追究为什么支配者光明所栖身的地点与秦九渊隔得如此相近，她现在只想阻止那些前往激活神祇的阵营行刑官，乃至以蛇舌之口以窥未来的预言家们。
真的存在这样精准到可怕的预言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光明阵营的行刑官们集体出现于此，又怎么解释呢？
秋玹在熟悉而昏暗的楼道里狂奔，路上接连撞见几个面露震惊的同行也顾不上，飞速甩开朝着自己四面八方扑来的元素技能，眼底只有十八层熟悉的幽暗楼道。
“拦住她！”
同行惊愕的神情暴露视野，秋玹猛地推开一个挡在自己面前耳后印刻“光明”字样的行刑官，抬起头冲着熟悉得不能再熟的房间看去。
厚重窗帘阻隔了外部一切有可能照射进来的自然光。而昏暗房间里，在那干涸着时隔多年也再难清洗掉红色油漆的地板上方，深沉而厚重的黑暗席卷了半个屋子，将整个二分之一的地方彻底染成深渊底层的漆黑。
可就是在那深沉黑暗的另一半面，温柔而浓烈的白光笼罩着，自房间并不高耸的顶层而下，柔和耀眼地挥洒下夺目的绚烂光芒。
半光半影，泾渭分明却也如同浑然一体。
光明。
那是支配者光明。
“……”
秋玹喉头滚咽一秒，才惊觉自己喉咙沙哑刺痛着，竟像是再难发出一个字音。
“快看她耳后！”
“黑暗！她是黑暗的行刑官！”
身边围聚着光明阵营的同行们惊声大喊，无数刺眼致命的能力元素砸在秋玹脚下身侧。她费力翻滚躲过其中一枚足以致命的暗枪，喉口更是一片腥甜，手掌无力地甚至连抬起来都困难。
“千万阻止她，她是黑暗的行刑官！”
秋玹抬起血红一片的眼皮，她看见千万人朝自己扑身而来，或嗔或怒众生万象。而她眼前凝着化不开的红霜，连同透支至极致的精神力一起，摇曳着眼前无尽鬼影幢幢。
她眼底猩红一片，甚至连世界的色彩都看不真切。
前方就是浮动的黑暗。
而秋玹跪在万丈浮光中，伸出指尖想要触碰阴影的一角。
眼前的墨色像是近在咫尺，也如同隔着一层不可触及的天堑。
“杀了她——！！！”
有几乎撕裂声带的叫喊声，眼前碎裂光影浮动的色彩元素，猩红血液滴落在地，将陈旧地板上擦拭不干净的油漆再度染上血色。
骤然间，众人眼底浮现金光万丈。
……
“这帮人都不要命了这么打？”
赫威咒骂一声，垂下的虎爪淅淅沥沥往下落着鲜血，有自身的也有旁人的，混在一起逐渐分辨不清。突然想到什么，没好气地又对着边上骂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温迪戈形态前肢着地的女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现在是啥时候啊大哥？计较这些有意思？”
叶情费力地站在高处一时半会够不到的地方放冷枪，闻言带有深意的目光往小璐身上瞥了一眼。
“你俩不省心的，等我跟玹儿回来了再行动能咋滴，不就不至于现在让人撵得跟孙子似的了吗！”
小璐一想到两个拖后腿的就生气，一边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下一名同行的脑袋，一边没好气地骂赫威。“呸！这帮孙子咋这么能蹦跶呢，他们不累的吗！”
早在之前赫威与叶情暴露行踪之后，光明阵营的行刑官们一部分前往十八层唤醒支配者的真身，另外大半的人留下来清理附近几栋楼层中可能藏有的隐患。
这些清理楼层的同行们个个赤红着脸，手里的道具异能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往外砸，就好像他们抄了自己家那样苦大仇深。而且因为队伍里还有几个被层层保护起来的回状态的牧师，简直像是永动机般源源不断打都打不完。
赫威镇定下来，虎爪撕扯着穿透一名同行的胸口，沐着血道：“因为‘光明’就在隔壁。”
“你说啥？！！”
温迪戈形态的怪物瞬间暴动，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赫威一眼，在得到后者肃穆不似开玩笑的神情之后立马暴走。“我说怎么他妈玹儿冲得跟窜天猴似的刚干完架她不累吗……那这不完犊子了吗！”
赫威以为她在担忧会有支配者提前降临的事情，只有小璐知道，她在担忧栖身于那栋楼层之中另一名与“光明”截然对立的支配者的事情。
而几乎就在她话音落地的瞬间，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个话题，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刹那间如黑云压城般降下来的压迫与来源于血源深处的恐惧。
这样的感受他们之前刚在绝境经历过一次，现下是第二次。
与不约而同肃穆下面庞的小璐与赫威相比，光明阵营的行刑官们纷纷面露喜色口呼神迹。
赫威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半晌之后，来自霸天的猛虎骂了一句，竟然转身一对虎爪就又结束了一名“光明”阵营行刑官的性命。
“反正今天算是玩完了，‘光明’降临下来一个都跑不了。”赫威狂笑着，“就拉你们陪老子下地狱好了！”
叶情抬眼，棕色的瞳孔中情绪晦涩不清。她一手将大腿上的止血绷带再次裹紧，另一手机械枪端得稳当几个点射，于瞬息间又突破了几名同行的防线。
于是人群在明星即将坠下的时空中狰狞着面孔又战斗撕扯在一起，神祇洒下的余晖浸染在每一个行刑官的身上，像是为其人披了一层轻薄看不透的纱雾。
刹那间，地表撼动，万界之上的星群一个个陨落下来。
小璐引颈发出刺耳的嘶鸣，温迪戈庞大的身躯如同疯了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而下一刻，在场还尚留存呼吸之人眼睁睁地看见，所有耳后印刻着“光明”印记的同行们，在几息之间耳目充血暴毙而亡。
赫威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温迪戈庞大的身型却停了下来，重新化作女性的面目上浮现出一个了然的笑来。
“老秦还是靠谱啊……”
女人的嗓音逐渐消散在星群陨落的背后。而在复制体的水蓝色星球上，无数行刑官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仰头看向一个个自巅峰降落下来的神明。
“欢迎来到狂欢节的终章——”
星球上，无数具有发声器官的活物生物们一齐吟咏，怪异荒诞的，悚然不和谐的不同物种发声器官们拼凑着，拼合出能被人类语言系统所接受的语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祝各位，”
“狂欢节愉快。”
……
地球一共被分为十三个分区。
而在堪堪反应过来有人已探寻到支配者的藏身之后，所有行刑官们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已被自动传送到了各自对应的支配者的身边。
这也是他们第二次以肉眼直视神明的躯体——说是躯体，倒不如说是一具具完美化形的皮囊。
地球不足以容纳数名支配者的原身体积，甚至有支配者的原身完全伸展开，就已足够铺满两个星球。
不过好在原身与化形都属于“真身降临”的范畴，不过是一具以供示人的身躯罢了，是大是小不影响整体本身。
十三个分区，现已全部封闭了界限。
以二十四个小时为周期。届时界限会重新开启，等到这时无论是人类还是神明才能够移动位置，前往下一个时区。
秋玹站在东亚区域的某间房间里，等到确认了通讯器那一头小璐跟梦魇已成功会合的通知之后，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秦九渊面目的躯壳。
是她最熟悉的那具躯体，五官面目像是合着她心意长出来的，陪伴她度过了十年之后，再十九年的朝暮。
“我来了，小姑娘。”
支配者笑着，冲着光影交界的界限张开了手臂。
秋玹上前几步，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具体的回应，刹那间脚底楼面地动山摇，竟是在顷刻间轰然塌落。
支配者轻而易举地提着她的腰降落在地平线上，一名头顶着漆黑山羊角的“女人”站在崩塌的废墟楼下，还没等勾起唇角笑出来，在看清降落两人面貌的瞬间变了脸色。
身边有行刑官低声带着自身都不察觉的仰慕语气问道，“我们不杀了他们吗？”
“女人”脸色大变地挥了挥手，那名躬身询问的行刑官竟瞬间惨叫着化为一滩溶液。紧接着，“女人”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无意冒犯，下一秒就整个身体凭空消失在原地。
“女人”的行刑官们大惊失色又一头雾水地紧跟着消失了，秋玹回过头，支配者一如往常地冲她笑着，语气里还带着熟悉的邀功般的亲昵。
“我厉不厉害？”
秋玹笑不出来。
她深深盯着那张深邃面庞，半晌之后，只觉自己喉口的干涩一直要烧到心肺里去。
她勾起嘴角尝试着笑笑，却是挥散不去的苦涩。
“我当时虽然神智不清醒，但是我记得血滴下来的位置。”
秋玹道，
“血滴下来的时候，落的地方……是光明的那一面。”
第545章 你是我的神明
秋玹依稀记得，绝境消息贩子那里有个素来被人称为谣言的传闻。
据说支配者光明与黑暗是一对双生子。
光与影相伴而生，本来就是一样整体的两面。
她素来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这么些年来，她无比清楚秦九渊是怎么样的，哪怕是所谓的双生，不过无稽之谈。
“……”
令人窒息的死寂维系了许久，秋玹喉头滚咽着，内里的干涩灼烧得她说不出话来。但她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理智甚至冷静到个体所能达到的极致。
她看见秦九渊面目的支配者垂眼看来，这个姿势是一个容易看上去显得极为傲慢的角度，但祂如今垂眼望过来，那双漆黑的瞳孔中却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情愫。
“所以你觉得，我不是他，对吗？”
支配者轻声说道，语气轻缓得像是在哄孩子，半点也无先前抬手抹去数人性命的暴戾姿态。
秋玹指尖下意识扣着无名指上纯黑的指戒，蓦地，她手掌猛然收拢，目光直逼面前的神祇。
“你是谁我不知道吗？你的名字还是我起的，怎么，又开始玩轮流失忆了？”
紧绷的情绪一瞬间铺展开来，秋玹上前一步，锁着指戒的左手死死握住眼前支配者的右手。
“你就是秦九渊啊，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见了他妈鬼的双生子，你一直都是你，你是谁我还不清楚吗！”她指尖深深掐进支配者手臂的皮肉，抬起尚留存几丝猩红的眼球，目光冷静而偏执。“我只是在想，你他妈到底想要干什么？！”
“光明是你，黑暗也是你。你有两个神位，因为光暗生来就是同时存在的，是一个整体的两面，不是吗？！”
“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支配者的右臂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分不清那震颤的力道是由于秋玹掐进去的力度太大所导致的，亦或是神祇自身的颤抖。
“……你想要把这个神位给我，对吗？”
“……”
彻骨的死寂。黄昏落幕，夕阳的余晖被最后一点阴影遮蔽，直至完全步入长夜。
“我不会同意的。”秋玹目睹着最后一抹残阳从两人头顶掠过，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会同意的，我不要你的神位，我们慢慢来，不行吗？那么多的路都走过来了，凭什么最后的这几步迈不过去？十三个时区，312个小时，我们一点一点地走过去，哪怕是一路杀过去，有什么不可以的！”
自从看见在那光芒万丈深处的余晖，秋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秦九渊现在想要给她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支配者光明”的神位那么简单。
先不说光与暗相互依存，将无论哪一面交付出去，原本的支配者都无法继续存在。秦九渊现在的这个表现，分明就是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准备将自己彻底从诸神黄昏的战场里摘出去！
——以新诞生的，支配者“光明”的身份。
到时候，万界之上的旧神不复存在，黑暗也不复存在，世间唯有新生的神祇。
唯有光明。
祂一直以来，就在计划这个。
“小姑娘、小姑娘……”
支配者故作冷硬的神情崩溃解体，祂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前人的面颊，下一秒伸出的手掌却被一把拍开。
支配者彻底不知所措起来，捂着泛红的手背怔在原地，面上的神情是完全去神化的复杂无措。
“小姑娘……”祂叹息一声，“你不懂，这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叫最好的办法？你以为我一直以来想要的就是这个？”秋玹冷嗤一声，“怪不得之前沈惊雪跟我说，黑暗在做一件令祂自身都感到恐惧的事情。这就是你们的计划，嗯？在我想着要跟你一直走下去的时候，你的计划就这样把我排出在外吗？！”
“因为即使不这样做，这也是必然的，小姑娘！”
支配者面色开始急切起来，祂伸手胡乱地去抓秋玹垂下的那只左手，语气间甚至带上了一种恳求。“你应该也发现了吧，不仅是我，死亡、瘟疫、荣耀……越来越多的支配者都在经历‘去神化’的过程，我们越来越趋近于人性，直至最终彻底被同化走下神坛。”
沈惊雪说，祂所知道的，这个世上最悚然的恐怖故事，是森林中野兽与“人”的故事。
故事里，野兽恍然逃窜出森林，才发现森林以外的世界，竟无一不充斥着“人”的身影。
乃至野兽本身诞生的森林，也在逐渐被“人”所同化。
“小姑娘，”祂语气快而急切，手指抓握的力道却也越来越紧。“从一开始这场关于诸神的赌注都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针对众神的诅咒。”
“那是凌驾于万界还要再之上的‘法则’，是专门针对支配者的诅咒，是我们也无力避免的。”
“所以，这场赌注便诞生了。那个所谓的，赢得赌注走到最后的胜利者，也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最终那个获胜者会得到除自身之外所有支配者的一项能力，而那个所谓的‘能力’，也就是情感。人为的、被同化的、逐渐诞生的、去神化的情感。”
“祂们自以为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个诅咒，其实不是的。众神的同化，支配者们的消逝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死亡是第一个，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死亡之后，就是欺瞒、就是梦魇、就是荣耀、就是瘟疫……就是我，是数名自以为自身仍站在高处实则不然的支配者们。”
“小姑娘。”
祂弯腰抬手轻轻擦去秋玹脸上沾染的尘土，“但你不一样。你将是诸神黄昏的背景下，在‘法则’的默认中诞生的新神。”
“‘诅咒’允许新神的诞生，因为这场诅咒本意就是一次重新轮回的洗牌。支配者主导万界已经太久了，哪怕是时间以外不被束缚的地界，也都在默默遵循着万物起源的法则。万界需要全新的统治者，而‘光明’将会是第一个降世的。”
支配者此刻人类的皮囊下，印刻纯黑图腾的手指缠着一缕黑发，直到密不可分与繁复的血源深处交融在一起。
黑暗叹息着。
——“你才是我的神明，小姑娘。”
第546章 永夜长明
“……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
秋玹闭了闭眼睛，“我不相信这是一个死局，哪怕是，就算为了你我也会重新撞出一条路来。”
于是支配者笑开，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彻底去神化的悲哀与缱绻，抬手将她拥在了怀中。
“我的小姑娘一向是最优秀的。”
秦九渊喃喃道，“我诞生于举目无边际的黑暗中，同时也承受了数千年光明的烤灼。我时常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深渊里见不得光的野兽，也是光层上暴露于无止境中的因子。”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相伴而生的神位。”秦九渊这样道，“光明时刻在提醒着我，我是见不得光的，是深渊底下长夜难明的诡物。可偏偏我同时背负着光与影的两面，不可分割，因为它们本就是整体的正面与反面。小姑娘，你可能不会知道，在地球上遇到你的那十年，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存在意义的时光。”
“祂们把这称之为‘去神化’，称之为可怖的同化坠落，我不那么认为。”
“我恨不得用我的所有神位去兑换这些从我身上新诞生的情感，好让我永远都记得这样深沉浓烈的情愫，好让我永远都记得我的小姑娘。”
“你那么怕黑，”
秦九渊蓦地笑开，一边笑一边拿那根手指缠绕上怀中人的黑发，直至纠缠不清密不可分。“我才不舍得把黑暗的神位给你，但我不能给你更多的，只能给你我所拥有的最好的……奇怪的是，一想到传承了光明称号的人是你，我就一点都不觉得光明讨厌了。现在‘光明’简直是我最喜欢的神位，因为它所对应的神明是你。”
“我把‘光明’给你。”
支配者这样说道，“希望我的小姑娘走出荆棘，永夜长明。”
“你他妈的……”秋玹突然拼了命一般伸手反抓住支配者变化而出的袖口，她声音里头一次带上了多年以来罕见的绝望崩溃，茫然无措地试图徒手抓握住神祇消散的阴影。
“我不要你的神位，秦九渊，秦九渊！我说了会有办法的，我从来没有同意你自作主张的计划！你他妈的，你把你的破光收回去！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给我收回去！”
“你别原谅我，我巴不得你一直记得我……”
支配者在前所未有的轻缓白光中最后一次握住她关节泛白的手，指根处指戒与图腾逐渐重合，直至回归本身就密不可分的浑然一体。
“我好舍不得啊，小姑娘……”
他怎么能舍得呢？
红与黑，她一个人将这世上最深沉的两种色彩全给占了。我看过她所有的热烈如火，所有明媚风情，她的轻柔，她的烈骨，她的悲歌豪迈，你让我怎能不奢求她的余生，她全部的骨血脉络？
“我舍不得……”
支配者凝视着面前通红着眼睛的姑娘，他甚至没法做到抬手替他的小姑娘擦擦眼泪。那具变化而出的、属于人类的躯壳在耀目光芒中崩溃瓦解，只余下盘踞发散着，层层叠叠的黑暗。
最本源的黑暗，也是支配者诞生之初的样子。
他将自身的另外半面剥离开来，把最纯粹的光送给了行走在深渊底层的姑娘。
从此以后，他的姑娘哪怕行走在万界炼狱，诸神不侵，永夜长明。
秋玹满眼刺目的猩红，她的指尖穿透了支配者逐渐散去的黑雾，掐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她听见秦九渊说：
“小姑娘，你现在拥有我的全部了。”
……
“这边界啥时候打开啊，玹儿说他们在东亚区，离得应该不远吧？她跟老……跟老、我擦，我之前想说啥来着？”
小璐蹲在北冰洋的途岸，语罢怔愣一秒，茫然地挠了挠头。
“老梦啊……”小璐语气迟疑，“你还记得，玹儿是谁的行刑官吗？”
她身边盘踞着的紫黑迷雾在空中僵停几秒，蓦地，迷雾体中显现出一张半人半兽的面庞。
梦魇长叹一声，“看来黑暗的计划成功了。”
“黑暗？我好像……黑暗是谁？”
“我不记得了，”梦魇人类半张脸的目光直直越过北冰洋的东面。“我只能推测出有个称号为‘黑暗’的支配者陨落了，而那小屁孩……唉。”
“你看，要变天了。”
……
准格尔盆地。
一身张扬花哨西服的“男人”没骨头似的靠在魔鬼岩的峭壁上，还没出声，就看见周围三三两两的行刑官们瞬间警惕起来抽出武器瞄准。
祂抬手喝退几个行刑官，见到来人时也不惊讶。
“看来祂把神位给你了。”
“他是谁？”兜帽底下，锐利双目蓦地抬起，竟是如同浸了血般狰狞的猩红。
“我忘记了。”沈惊雪耸耸肩，“如果我还有记忆的话你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不是吗？”
秋玹立于魔鬼城风干的沙土上，神情冷冽得如同第一次目睹在绝境降临的支配者们。
“欲望”的一名行刑官忍不住偷眼去看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他们的同行，但总又有种不可高攀的战栗错位感。而等他忍不住再次反复确认的瞬间无意中对上女人的眼瞳，他浑身一怔，竟是在瞬间有种浑身的血液被冻结上的错觉。
他僵直在原地，看见沈惊雪遥遥地对着行刑官们的位置挥了挥手，下一秒所有同行被移出魔鬼城外，站在沙砾上无声地面面相觑。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沈惊雪叹了口气，“秋玹，如果我是你，作为如今万界之中第一个诞生的新神，我能做的事情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秋玹：“我要做的事情也远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出乎意料的——事实上在听闻支配者“光明”降世的消息之后，沈惊雪心中就早有预感，毕竟黑暗的一系列计划祂都是参与其中的——在感知到记忆系统中所有有关黑暗的记忆消散的一瞬间，沈惊雪就猜到了秋玹会来找自己，并且会来要求自己找寻复活黑暗的方法。
但她没有。
——更不要说，根本就没有方法。
第547章 让她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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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的话，支配者们根本就不需要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地像现在这样行走在刀尖上。
欲望深深叹息，“你也知道不仅是祂，无论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对此都无能为力吧。这是必然的结局，早在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就已经预见结果了，黑暗不过是比我们前行一步罢了，很快就会轮到我、轮到其他的支配者。”
“我不是为这个来找你的。”
秋玹抬眼，平静地望着背靠魔鬼城的欲望。
“我来找你，是为了‘赢’的欲望。”
沈惊雪在片刻的怔愣之后反应过来，皱着眉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赌注，那个走到最后的‘赢家’是骗人的，整个赌注都是一场骗局。”
“有了赢家，赌注才有意义。”
秋玹看着眼前的支配者，情绪不似沈惊雪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始终端得如一潭湖水。
沈惊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拿不准她此刻的无动于衷是真实的还是装出来的，而下一秒，祂听见新生的光明神这样道：
“如果你是一个国家的王子，而这个国家需要一名新的统治者登上王位，你恰好是顺位的长子。垂垂老矣的国王虽然逐渐衰微但野心依旧，在你之下还有多个兄弟姐妹虎视眈眈，你既不想继承王位，又不想死在国王与其他竞争者的手下。这个时候，你要怎么做？”
沈惊雪微微一惊讶，接着不假思索。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办法先杀了其他的兄弟姐妹。这样的话，就算国王再心不甘情不愿，我也只会是唯一的继承人，即使我并不觊觎那个王座。”
“我一直在奇怪，”听闻祂的回复，秋玹不置可否。“我猜到死亡被同化的情感是‘嫉妒’，荣耀是‘固执’，欺瞒是‘控制欲’……那你呢？你在说着支配者被同化是必然趋向的时候，一直都好像将自身抽离在外，你呢？‘欲望’新诞生的情感，又是什么？”
沈惊雪突然叹息一声。
祂身穿与魔鬼城地貌截然违和的花哨西服，像是一个普通人类那样靠在风化的岩壁之上感叹。
“我也不知道，秋玹。”沈惊雪这样回复她，“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久，但我生来就是‘欲望’本身。世间你们人为定义上一切可以被称之为‘情感’的东西都是起源于欲望，所以我的‘欲望’还能是什么别的稀奇东西呢？”
“如果硬要冠上一个目前被创造出可用的词汇，大概是‘理智’吧。堪破万界的，游离位面又融入世间的，极致的理性。”
“不过你竟然还有心情来关注我的问题吗。”沈惊雪笑了笑，不动声色抽离了话题。“那个问题，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与你的答案有些相似吧。”
秋玹道，“我会先杀了所有拥有继承权的兄弟姐妹，接着架空国王，再一点一点杀死老国王身边的近臣保皇派。这个时候，国王不再拥有实权，但他依然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王’。而大批量的天灾人祸加上王室动乱，政策必定受到重创，平民大规模暴乱。”
“我大概懂了。”沈惊雪点头，“如果‘王子’本来就并不想继承王位的话，完全可以掌握着实权架空国王让他承受所有来自国民的怒火。而等到老国王终于被愤怒的群众轰下台，王子自然也就功成身退……”
祂语音突然停顿下来，在听清身边人传来的话语时猛地转过头看向对方。
祂听见世间第一个新诞生的光明神这样道：
“在这个时候，我会亲手杀了王子——在其即将彻底被国王留下的血统诅咒污染之前。”
“……”
沈惊雪也是在这个时候才蓦然意识到，从祂第一眼在准格尔盆地见到秋玹后就一直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究竟源于哪了。
——祂像是看见了一名真正的，最初原的，像极了乃至祂本身在未被同化之前的，凌驾于万界之上一开始的，支配者的模样。
她的冷静漠然根本不是强装出来的，她言语之间分毫透出来的漠视无情也不是强撑着的伪装。
她失去了所有的共情与同理心，也在淡化一切人为定义上的情感。
秋玹，正在经历一种与走下神坛的支配者们截然相反的“同化”。
一种被称之为，步步走入无尽森林栖息野兽的神性化。
——新生的光明神，行走在一条通天的歧途上。
欲望下意识张了张嘴，竟又无法确定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好。而下一秒祂看见面容平静的新神转过头来，白净的脸上尽是全然漠意，唯独一双眼瞳燃烧陨落了宇宙之上的星尘，浓烈猩红到看一眼都觉得焚灼视线。
“‘法则’想要洗牌，想要实现新旧交替培养新的掌权者。我无法阻止这样的趋势，你们这些注定被淘汰的‘国王’也无计可施。”
秋玹说，“但我可以做到，杀死负责轮替的新神。”
“等到那时候，法则也无法实现所谓的趋势必然，因为所有的‘王室’不复存在，身上流淌着神祇血液的后代们化为乌有。”
“等到那时候，万界不再拥有任何一个神明，万物不需要任何一个‘支配者’——本来也就该如此。”
至此，沈惊雪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契机，祂顺着那个契机找到了连通过往其中一个记忆的开门钥匙。恍惚回忆起彼时黑暗在万界轮转找到祂，说要请祂帮忙引导一下绝境的一个行刑官。
彼时，沈惊雪毫不留情地嘲笑对方，说没想到堂堂支配者黑暗诞生同化的情感竟就这样充满荒诞的戏剧性。而且心系得另一头还是个渺小人类，脆弱无常得惊人。
彼时，黑暗像个普通的人类男子那样回以一个“你懂个屁”的表情，用一种哪怕是花里胡哨人间代表·欲望也无法忍受的语气，说了一句“你知道吗，我的小姑娘像是从圣堂降落在人间的神明。”
——“而我抬头看着她降落。”
——“我接住了万界轮转之中，最好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