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裁缝铺
“……”
四人之间的气氛凝固几秒,叶情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难看下来。秋玹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要真这么算的话,他们现在这四个人里面就已经有一个不是“人”了。
叶情语气有些踟躇,“不是行刑官……那还能是什么?”
“那种东西。”沈惊雪的回答也很快,“你们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鬼怪混在行刑官的队伍里面杀人。或者是某些超自然力量,不动声色地就将整个团队拖入深渊。”
“那我们又怎么相信你们不是‘那种东西’?”叶情重新冷静下来,探究的目光在沈惊雪与秦九渊身上扫视一圈。“或者你们就是故意说出这话来的,目的是让行刑官的队伍在遇险之前就从内部四分五裂。”
沈惊雪摇着头笑了笑,“别傻了姐妹,你以为我们这十四个行刑官表面上和平,内在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四分五裂’的?至于怎么分辨……我的直觉,作为一个前阴阳师的直觉。”
叶情看了一直没说话的秋玹一眼。
“走吧,去裁缝店。”秋玹也没说什么,低头看了一眼指甲,“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线索吧,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去才行。”
沈惊雪笑着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说得也是。”
……
“做嫁衣,做嫁衣要红布才行,不然没得商量。”
裁缝店落于金林村靠近中心的一道小路上,还算是一个挺热闹的地段,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小店里并没有多少人在里面逛。一进门那股子杂乱逼仄以及染料特有的味道就冲着鼻子而来,如果是季安在这里,怕是要直接疯狂打喷嚏到不得不离开这间店的范围。
小店的老板,一个看上去干瘦干瘦的老头,缩在阴影里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刚一出声的时候秋玹几乎都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满脸写着阴鸷的老头缓缓从阴影里转过身,脸上的皮肤一层一层耷拉着,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副骷髅骨架上挂着的人皮。
“老先生,请问最近是不是有一对新人来您这儿订过嫁衣?”
沈惊雪还算客气地出言询问,那老头重重咳嗽了一声,沙哑声线道:“做嫁衣,做嫁衣要红布才行,不然没得商量。”
“不是我们要做嫁衣,”沈惊雪道。“是请问您,最近是不是有对新人来您这里订过嫁衣?”
老头一个劲地朝他翻白眼,语气差劲得不行。“说了要拿红布来才能做!你这个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听不懂就滚出去,再说一遍,要做嫁衣只有拿红布来做!”
要不是叶情在后面拉住沈惊雪,这两人怕不是当场要在店里干起来。
沈惊雪头发一撸,半点看不出之前在学生面前那副仙风道骨的飘然姿态。“老东西你跟谁在这俩呢,听不懂人话的到底是谁啊,信不信老子砸了你这破店!”
“你干什么?!”
叶情不可置信地从后面拉着沈惊雪,“冷静一点行不行,万一你把关键人物惹毛了,他一发火我们不全都完了!”
“我会怕这个?!”
秋玹往这边看了几眼就没再看了,好像根本无事发生一样走到旁边挂着的衣架上逛街似的翻看起来。秦九渊悄无声息地跟过来,也假模假样地在看一件挂在架子上的皮衣。
“你跟沈惊雪认识吧?”
与另一边热闹无比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秋玹看着衣服,冷不防这样一句问道。她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在问谁,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只有秦九渊有空回答她的问题。
男人在旁边沉默了几秒,“也不是很熟,就在之前几个试炼场见过几面而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这个世界的身份剧本安排得还挺齐全。
秋玹感慨一声,“如果不是有点交集的人,你在他跟上来的前一秒就要把人赶出去了吧。”
秦九渊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半晌,他换了一种语调,一手撑在架子上像是想要借着这动作找回莫名的底气。“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之前也是……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是有那种特殊能力可以知道别人的真名,但是然后呢?还有那个沈惊雪,你看起来好像也是认识他的样子吧,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原本也不确定认不认识的,但现在倒是有点确定了。”秋玹抬眼去看他的脸,“至于然后……本来我是跟陈叶(叶情在这个世界的化名)走一起的,难道不是你自己跟上来的吗?”
本来就是一时冲动,这下更没话了。秦九渊悻悻放下撑着的手臂,“我就是随口一说。”
秋玹:“没事,我也就是随口一答。”
“……”
“你昨天晚上睡着了吗?”一排排扫过挂在衣架上做工略有粗糙的衣服,秋玹突然开口。后者愣了下,“没睡,怎么了?”
“我想……”
“呸!臭老头,老子不奉陪了,守着你那点破衣服过一辈子去吧!”沈惊雪那边似乎是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骂战,长相略显渗人的老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沈惊雪拉着叶情就往门外走,“我们走!”
叶情挣了两下没挣脱,当即冷了脸就要掏枪,秋玹连忙上前几步,半拉着她一行人跟着沈惊雪走出了裁缝店。
“做嫁衣,做嫁衣要红布才行,不然没得商量。”
身后昏暗逼仄的小店深处似乎是又传来老板怪异语调的声音,秋玹回头看过去,那干瘪的老头已经又回到了阴影里。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与她视线对上,老板突然嘴角上扬,扯出一个诡谲的笑来。
“……你到底发什么疯?”
叶情没好气地甩开沈惊雪,后者又往前走了两步,变脸似的将散乱的发丝捋到脑后,又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了。
秋玹瞥他一眼,“看见什么了?”
“呦,不愧是老秦……咳,不是。”在队伍里三个人同时投来的核善目光下,沈惊雪清清嗓子,又抬手整理了一番翘起的衣领。“你们发现没有,那老头原先坐着的那张椅子旁边,有几副防毒面具。”
“就这?”根据其他人的反应,叶情也很快反应过来沈惊雪刚才是故意表演出来的。“我们住的地方摩托车上也挂着防毒面具啊。”
“他这上面的没有后面画上去的涂鸦。”当时光线很暗,连老头背后阴影里的椅子都很难看清楚,别说是旁边放着的东西了。但沈惊雪就是这样斩钉截铁言之凿凿,“那几副面具都很新,就像是刚生产出来的一样。”
也是,他们在村里看到过的所有防毒面具,上面都被不知道什么人画了那种抽象而诡异的线条,包括昨天晚上秋玹在“梦”中看到的那些骑在改装摩拖上的人。虽然不知道就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村民为什么还需要戴防毒面罩,但这确实也是同“太阳落山之后”类似的一个线索。
“可能那老板是村里的面具生产商,就像他做嫁衣一样。”
沈惊雪面容却有些凝重,“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裁缝。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别说是一个长期拿剪刀的人,就算是他这个年纪的正常男性,手上的皮肤也不会那么细嫩的,简直就像大户人家供养出来的小姐一样。”
几人再次陷入沉思。
“算了,先走吧,抓紧时间去庙里。”沈惊雪说着就率先迈开步子往村尾的位置赶,“我可不想耗到天黑。”
对比起金林村处处都透着简陋贫瘠的环境,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建立一座这种规模的庙宇,也真是不容易。
秋玹抬起头看向虽然也算不上多巍峨但跟村庄比起来实在过于突兀的庙宇,一时都忍不住怀疑村民们是把村庄建设的钱都掏出来捣鼓这座庙了。
四人踏出内层,沈惊雪对着四周被雕刻出来的浮雕啧啧称奇。“这工艺不一般啊,按理说就这么一个小破村是绝对请不起这种价位的匠人的。”
他们到的时候,庙里就不像是刚才的裁缝铺那么冷清了。
来来往往眼熟的更多是完全没见过面的村民与施工队进进出出,几乎每个人都有着繁忙的手头工作要完成,看样子是在布置礼堂。
“谁家结婚那么大的排场,村民就算了,这施工队可不便宜啊。”
“是村里靠倒卖原油起家的谢家的独生子。”沈惊雪还在一边仔仔细细盯着一处浮雕看,听到这话后一心二用开口,“谢家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富人家了,只是听说娶得是一个外乡的姑娘。那姑娘好像是镇里的人吧,在外面的时候跟谢家小子一来一往看对眼了,这次等于说是嫁到金林村里来的。”
秋玹插话,“现在可以去见见那姑娘吗?”
“新娘子不让见,不只是新郎不能见,任何人都不可以。”沈惊雪终于结束了他的浮雕观察,呼出口气道,“是村里的地方习俗,在成亲之前新娘必须一个人在屋里待上一个礼拜,任何一个活人都不能见到,不然会被‘鬼’盯上。”
“鬼”。
秋玹暂时不能确定这个字对于村民们是意味着过往真实存在的惨剧还是只是一个传闻,而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各个忙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谁也没空来搭理他们这些外来者的问题。
他们本想去布置到一半的成亲礼堂中看一看,对比一下记忆中出现过的厅堂,但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面带不善的村民拦住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
“听说有人要结婚了,恭喜啊恭喜。我们没见过地方婚礼,想过来长长见识。”沈惊雪几乎要成为他们这支四人小队的社交大使,不过也合理,这四个人不笑起来一眼看过去全员恶人,也就沈惊雪还比较像是能讲道理的。
他这种和善面相却没有打动凶巴巴的村民。“我们自己内部的婚礼,你们跟过来凑什么热闹?赶紧走赶紧走,礼堂不让进,刚刚挖完坟,你们这些人别把晦气带进来。”
“什么叫挖坟,这位兄弟,我们可是正经考古队。”
“我管你们是什么,总之礼堂不让进,再赖在这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顾忌到刚结束不久的村民们丧尸围城的场面,他们还是没有选择硬刚,只是退了几步在庙堂附近转悠起来。那个看上去是监工的村民像是没有闲工夫时时刻刻盯着他们,只是但凡有人靠近了一步,那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阴鸷视线总能精准无误黏在那人身上,直到自动离开。
“婚礼在一周后开始,也就是说他们还要修起码七天,我们七天不能进去。”
秋玹:“可以等人都走了溜进去。”
“施工队鸡鸣时分就开工了,然后会一直干到太阳落山的前一秒。”沈惊雪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交谈几句的村民,得知情况后骂了一句,“这谢家什么人啊,也太压榨劳动力了吧。”
这个时间条件很苛刻,如果想要进入礼堂,就只能等到太阳落山之后。
只是问题是,太阳落山之后,连金林村的村民都不会选择出门。到那时,这座村庄就完全变成了一座死城。有时候世界关键原住民的提醒是足以被重视的,谁也不知道在太阳落山之后出门会发生什么事情,目前看来也暂时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再等等吧。
至于现在,礼堂不能进去,庙堂确实开放着的。
进去看看?
秋玹示意几人,反正也不碍事,四人就这样踏入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信仰反正就紧紧与结亲的礼堂挨着的庙堂。
那大殿就是出人意料的普通。至于现在,礼堂不能进去,庙堂确实开放着的。
第329章 入庙
几人开始在庙堂中摸索起来,秋玹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最中心高台上的那尊佛像。可能是心理作用,也可能是恐怖场景看得多了,她总感觉上面那尊面容祥和低眉的佛祖眼睛在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转动。
平心而论,虽然不知道这神像雕的是哪个神话体系中的神佛,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拥有一座正常而慈祥的佛像实在是太稀罕了。祂长得完全就是除一些怒目佛之外正经佛祖该有的样子,祥和、慈悲、低眉而垂怜,始终仁慈而爱戴着每一个踏入庙宇范围的子民。
可恰恰是这样,让秋玹感到违和起来。
因为从他们踏入庙宇范围,到被村民从礼堂中赶出来的时间里,这一整座庙宇给她的感觉就是压抑而肃杀的,甚至是带上一股死气。因为死灵空间的缘故,她对这种“气”很敏感,哪怕周围到处都是大红色喜庆的布景,也掩盖不了底下一直若有若无传来的腐臭死气。
“你总盯着佛像看干什么?”沈惊雪注意到秋玹走神,随口问了一句也跟着看了一眼。本来只是随便一瞥,可这一眼却让他顿在原地,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
“你一直盯着它看都没发现吗?”沈惊雪以极缓极轻的语调说着,就好像说大声了会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它在看我们。”
这话一出叶情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看着那尊佛像缓缓后退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秋玹皱了下眉,虽然说之前的感官有绝大部分都是心理作用,但因为一直在留意的缘故她记得很清楚,从他们踏入庙门的一瞬间,那尊佛像就一直乖乖待在同一个地方,脸上无论是眼珠还是神情都是来时的模样,并没有发生过变化。
“你看到什么了?”秋玹后退一步,同样轻声向沈惊雪询问。就见沈惊雪肃穆着脸缓步往左边移了几步,移开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差了。
“它眼睛在动,你没看到吗?”沈惊雪低声道,“我们走到哪里它就看到哪里。”
如果不是自己的视物能力出现了问题,秋玹是真的没有看到佛像眼睛在动。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我也没有看见它在动。”叶情站在门槛边,再一次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样说道。
沈惊雪低吼,“所以你也不知道它现在就在看你!”
这话不仅把叶情弄得一身鸡皮疙瘩,秋玹摸了下手臂上耸起的寒毛也有点顶不住。“先退出去吧。”她说,“不管怎么样别待在里面商量。”
其余人纷纷同意,等到彻底离开了庙宇的范围,叶情松了口气,重新缓和过来。
沈惊雪拧眉,“怎么可能,你们都没有看到,就只有我一个吗?”
秋玹看向秦九渊,后者拍了拍衣服上被沾染上去的墙灰,无所谓道:“我也看见了,它眼睛确实在动。”
秋玹沉默两秒,突然开口。“等等,你们确定,我们看到的是同一尊佛像吗?”
“……我看到的是一座长得还挺慈祥的佛,低垂着眼睛,浑身都是金色的,手里好像拿着……一根长钉?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好像没有哪个神手里是拿钉子的吧。”叶情率先开口。
秋玹接口,“就是一根长钉,我看到的应该跟你是一样的。”
当下,听到她们这么说,沈惊雪的表情不对了。
“我看到的……是一座女相的菩萨。”
“刚开始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对的,”沈惊雪眉头皱得极紧。“感觉面容也很慈悲的样子,只不过菩萨手里拿着的是一块布。但是接下来……就是我问阿芙为什么总盯着看的时候,神像开始变了。它本来微微下拉的嘴角开始上扬,然后,眼睛转动起来,开始看我们。”
秋玹下意识地又回头往庙堂的地方看了一眼,只是他们这时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再回头就只能看到黑魆魆的一片。
但单是根据沈惊雪的三言两语,她也大概能够想象到,那个女“菩萨”蹲在神龛上,手里拿着块红布朝他们露出诡异的笑,眼睛在眼眶中转动着死死盯着入庙的每一个人。
秦九渊也相对配合地默认,“我看到的也是一样的。”
所以说,现在四个人里面,看到了两尊截然不同的神像。
这又是按照什么来划分的,同样是性别吗?
裁缝店老板说得红布,跟沈惊雪他们看见的菩萨手里拿的又有什么关系。
太阳落山之前,他们赶回了居住的小平房。
外出寻找线索的那一半行刑官回来的时候,另一半的人正在和学生团沉默着坐在一起吃饭。那场面看上去十分诡异,每个人都动作机械地扒着手里的饭,除了吞咽的声音之外一片死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传销现场。
季安愣了下,找到扒饭队伍里的陈鸣,坐过去悄声问了句“怎么了?”
陈鸣无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明显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想来是跟学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摩擦。
只是,有两个人没有回来。
等到他们快速而沉默地将晚饭吃完,外面的天色彻底黑下去了之后,人们开始意识到出事了。
这天下午负责在村里找线索的一共有八个行刑官,除了秋玹他们那一支四人队伍,还有两支两个人的小队。季安那一组跟在他们后脚回来了,剩下的两个人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陈鸣脸色很不好看,“他们是去哪的?”
“我们去的寡妇那里,阿芙他们去的裁缝铺,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去猎户家了吧。”季安想了想,“下午我们分开的时候好像看到他们两个往村尾那边走了。”
“可是村民不是说太阳落山之后出门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吗。”现在晚上的时候行刑官们也不是很敢让学生们自己待在另一间房子里了,所以暂时混杂在团体里,一个女学生怯怯开口。“他们会不会已经……”
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有人会愿意出门去找那两个人。
只有等待。
如果入夜许久还是等不到的话,那结局基本上就已经注定了。
陈鸣叹息一声,“那大家先交流一下线索吧,也不能干坐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先说吧,”季安开口。“我们过去的时候寡妇没让我们进门,说是传出去对她的名节有影响。但事实上,根据我们打听到的信息,她经常留宿村里的男人,已婚的未婚的都有。然后我们问她为什么会有那个死去学生的手链,她告诉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手链是从摊铺上面买的。”
“于是我们又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个摊铺,摊铺的主人说首饰只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毕竟也没人管。”
“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一个学生听了之后义愤填膺,“小琪尸骨未寒,简直太过分了!”
“那村民胆子还挺大,”这是一个行刑官的看法。“那尸体皮都被整张剥下来了,竟然还敢去找上面戴着的首饰。”
那说着话的行刑官旁边,唯一彻底的新人米莎白着脸看了他一眼,发着抖离所有人都坐得远了一些,就好像这样就可以起到什么免疫作用一样。
这就是季安他们的线索,或者也可以说,这就是他们愿意说出来的线索。
沈惊雪看了一眼秋玹,后者无所谓地示意他来说吧,于是男人清了清嗓子,同样挑挑拣拣地将四人下午所遇到的东西大概说了一遍。
秋玹注意到,在沈惊雪说话的时候,学生团里面有好几个女生都在偷眼看他。毕竟这里的行刑官大多都看上去凶巴巴不好惹的样子,而这个相对而言温文尔雅的阴阳师,在今天上午探墓的时候就已经展现了良好的知识储备职业素养。
真应该让她们看看下午沈惊雪跟裁缝店老板干起来时候的样子。
沈惊雪只是提到了庙堂里面装修的成亲礼厅不让进,并没有说到佛像的事情。光是那对新人一周后要结婚这一点已经够让行刑官们注意的了,他们决定在这一周的时间里面先把墓大概探完,免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很快,夜深了。
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回来,虽然明面上不说,实际上大部分人心里都知道他们可能回不来了。陈鸣捋了把头发,看了一眼气氛压抑的众人。
“今晚我们大家一起睡吧。”她说,“但是一间房子肯定挤不下那么多人,我的提议是大家打乱了分成两批,如果出什么事了就喊隔壁,这样保险一点。”
确实,出了昨天晚上的那种事情,他们不可能再让学生们自己住了。不然照这个速度死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团灭。
学生那边也没什么意见,于是行刑官的队伍还是像下午一样分为两批,两队人夹杂在学生的队伍里分好了房间。
秋玹他们四个依然分到了一起,同时在这间房子里的还有季安跟他下午组队的队员。
“陈鸣,”出于好心,在另一队人返回隔壁的平房时,秋玹叫住了女人。“跟你们那里昨天晚上做了‘梦’的行刑官说一声,尤其是那个昨晚没从棺材里出去的女孩子。我怀疑今天晚上还要接着来,而且很有可能死亡就是真的死亡了。放棺材的礼堂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自己当心。”
陈鸣沉默片刻,“我知道了,谢了。”
今天他们谁也不打算一个人去小房间里面睡床了,哪怕是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打地铺也好过一个人不清不楚地死在房间里。他们这一间屋子一共十二个人,地板上的地铺一直从门口铺到走道尽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入什么乡村停尸房。
“……姐姐,我可以跟你睡在一边吗?”
可能是因为这一队行刑官里只有秋玹跟叶情两个姑娘,很快学生团里一个女生就找上了她。有那个女生作为开头,不一会秋玹被团团围住。
“嗯……因为我们正好六个对六个人,所以我建议是一个隔着一个睡。”秋玹想了想,“你们抽两个人在我左右边,然后就按这样一直躺下去,怎么样?”
“可以。”“同意。”
大多数人欣然同意,只有某些人兀自臭着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到处摆臭脸?”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大家都洗漱着换衣服去了,秋玹坐到“某些人”身边感到有些好笑,半戏谑着问了一句。
说是某些人事实上只有一个人的男人偏头看了她一眼,“我们跟他们又不一定要这样隔着睡。”
“确实,但是这样更保险一点。如果被拉入梦境死亡那我们也没办法,但在其他方面至少可以及时作出调整补救策略。”
男人不说话了。
似乎是不想在外面逗留太久,哪怕是这些原住民学生们,他们洗漱换衣服的动作也十分迅速,好像再晚一步都会被身后跟着的东西拖走一样。众人根据分好的床位纷纷钻进了地铺,秋玹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也起身准备去睡觉了。
“今晚小心一点。”
秦九渊蓦地开口,秋玹朝他扬了扬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给你发讯息让你叫醒我的。”
隐蔽的夜色下,她手指根部的纯黑指戒深沉浓重得好像要将周围的黑暗都吸收进去一样。
……
果然,夜晚入不入“梦”不是他们可以主动的。
秋玹眯着眼睛坐在架椅上,深夜温差极大的寒风刮在她脸上刺得生疼。
她今晚又被强制入睡了。本来躺在地铺上还想着如果不睡着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进入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的里世界,只是几分钟后同第一夜相似的情况再一次出现,根本无法控制,她陷入深层睡眠。
就目前来看每一个晚上的剧情是衔接的。
秋玹穿着同一身火红嫁衣被绑在改装摩托上,她身前,防毒面具上狰狞抽象的鬼脸涂鸦似乎在咧开大嘴朝她桀桀怪笑。
第330章 邪神
身侧的景物飞速掠过。
改装摩托的速度极快,甚至快到不像是这个穷乡僻壤地方能够掌握的科技水平。在这样的速度下如果强行跳车,而且现在在“梦”里秋玹又是个普通人体质,大概率会当场去世。
秋玹眯着眼睛看向四周的景物,这里依旧是金林村,相对眼熟的小路建筑也没有发生什么明显变化。但问题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而且她刚到一天也没法完全摸清村里的路线,所以暂时分辨不出来这里是哪里。
她现在睁着眼睛都看不清眼前的路,而这帮骑着摩托车的村民竟然敢在这里飙车。
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个村委主任要骂他们。
秋玹动了动手腕,还算安心地感受到那把顺手藏起来的绣花剪刀还夹在衣袖里。随着行驶时间越来越久,眼前一片黑魆魆的景物开始开阔起来,她原本看着还不太确定,直到夜色下,那座称得上碧瓦朱甍的建筑映在她眼前。
今天下午秋玹刚刚去过那个地方,庙堂。
那么也同样意味着,她第一次从棺材里醒过来的那个地方,根本不是庙里新布置出来的成亲礼堂。
几人将车停在庙前隔了几米的位置不敢动了,纷纷下车选择走路。一个头戴防毒面具的村民将秋玹从改装摩托上解下来,不同于绑上去时候的粗暴,他现在的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
秋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虽然能够感受到手脚上仍旧保留着的被长钉贯穿的伤口较之昨天晚上已经好了很多,但那伤依然是存在的。那些防毒面具似乎也是心里清楚这点,但难得没跟她计较,就这样押着她走。
几个人簇拥着她往庙里去,秋玹大概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现在拿着剪刀跟他们硬碰硬的胜算,在眼角余光瞥到角落里的什么东西时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纸人,密密麻麻的纸人。
身型身高与活人无异,甚至给人一种它们正在呼吸的毛骨悚然。每一张脸上都涂着厚重惨白的脂粉,脸颊两侧夸张的腮红像极了之前那个渗人媒婆。
那些等人高的纸人静悄悄地站在了庙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也不说话,就这样无声地看着秋玹。每走一步路,它们脖颈就僵硬地转一格,鲜红的嘴角上咧着死寂看着她。
如果不是因为走在庙里不知道口无遮拦会发生什么,秋玹就要骂人了。
而周围押着她的那些头戴防毒面具的村民,却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盯视着他们密密麻麻的纸人,只是兀自加快脚步往庙堂中心的位置走,就好像晚一点庙里就有什么东西会吃了他们一样。
秋玹被这种蓦然加快的速度带的脚踝上伤口又要裂开,她暗骂一句,还是没有吭声。
他们行进的方位就是白天秋玹他们去过的那个大殿,供奉着佛像的那间。
想起来下午时沈惊雪说的看到的佛像不一样,神像是活着的那件事情,秋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起来。防毒面具把她押到大殿门口就死活不肯上前了,虽然隔着面罩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秋玹总觉得,他们这些人对于这座庙是怀有深层恐惧的。
为首的那个村民强行按着她的手让她推开大殿的门,紧接着一把将她一个人推了进去。
“记住,进去之后拜神像,一定要虔诚。”
门在身后被锁死了。
死寂幽暗的庙堂里,秋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吞咽了口口水的声音。
她在心里祈祷不要一转头就看见那具“佛”正对着直直盯着她的脸,深吸一口气,她缓缓侧过了头。
是那个女“菩萨”!
那一瞬间她手臂上寒毛疯狂竖起,肾上腺素飙升,至此,秋玹终于体会到了沈惊雪所说的“神像是活的”是什么意思了。
那女相的菩萨一点都不像是菩萨。
她手里攥着一块鲜红的布料,那布料是全身上下色彩最明艳的一块区域,几乎要将浑浊的夜色都烧灼起来。见秋玹看过来,“菩萨”大半部分是眼白的眼睛在眼眶中快速转动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原来慈悲相下垂的嘴角上拉,扯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笑来。
她就蹲在原本属于金光佛的神龛上,渗人地朝秋玹笑。
明明今天下午看到的还是那尊男相的佛。
秋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怀念起下午看到的那具正经慈爱无比的佛像来,她背着手拔出袖口里的剪刀,一边摸索着除了进来的大门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离开这座庙堂。
她现在根本不可能在“她”手里活下来,几乎是必死的局。
那“菩萨”蹲在神龛上歪了歪头,喉管处开始发出一种类似于虫类翕动发声的“咯咯咯咯”声音来。秋玹被她咯得头皮发麻,几乎自暴自弃地想要跟她对着“咯咯咯”起来。
神像开始动了。
高大的女“菩萨”一点一点从供奉的神龛上面爬下来。爬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爬,她似乎是没有直立行走的能力,此时正像是一只节肢动物一样靠着高高耸起的手肘关节带动着爬行。只是这样她的速度依旧很快,活像是巨大的蜘蛛,没一会功夫就到达了秋玹面前。
“记住,进去之后拜神像,一定要虔诚。”
千钧一发之际,为首村民将她推进庙里时说得话又重现脑海。先不论他是不是在说谎,秋玹在心里骂他也不说清楚是拜哪个神,况且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拜下午那个金光万丈的慈悲男相佛才靠谱吧。
谁家供奉的神像是长成这个样子的,要是拜这种佛还不得死无全尸!
女“菩萨”诡笑着渗人面孔近在咫尺,秋玹硬着头皮睁着眼睛不动,咚的一声双膝着地。
虔诚虔诚虔诚虔诚……
妈的。
“愿您保佑您的信徒,恶缘远离,平安喜乐。”
那从喉管里振动发声的咯咯声似乎是停止了。秋玹克制住自己视线低垂在地上不去抬头看,蓦地她肩头一重,那突如其来的重量不是很重,却几乎要压得她低喊出声。
伴随着一阵翕动褪去,四周没有动静了。
又等了一会,秋玹终于抬起头来,只见那神龛之上空无一物,半大的庙堂里再无一尊佛像的踪影。
她抬手,那披在她肩膀上的,是一块比鲜血还要浓稠的血色布料。
……
朱莉睁开眼睛。
果然,如队伍里那个叫做“阿芙”的女人所言,她再一次回到了那个昨晚未继续下去的“梦境”。
朱莉从礼堂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昨天晚上的时候,她好不容易花了大力气才从棺材里面出来。哦对,那长方形的东西叫做“棺材”,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位面试炼场之后才知道的。毕竟在他们那个发展超前的原生世界没有人会用到棺材,人死了就直接由机器转化变成工业养料,工业养料可以用作建筑制造与发明,这样最大程度尽到“物尽其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从棺材里挣脱就几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了,所以昨天晚上,她后半段一直休息回复体力昏昏沉沉地连什么时候醒过来了都不知道。现下朱莉又靠坐了一会,站起来却发现那只公鸡一直立在地面上用那只尖利的喙嘴对着她。
朱莉感到不舒服起来,她同样不认识这种动物是什么品种,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厌恶。
公鸡歪了歪脖子,突然鸡冠一振开始仰着脖子啼叫起来。
朱莉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拖着自己被长钉贯穿的手脚扑过去死死握着鸡脖子。翅膀羽毛掉落,公鸡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本来伤口就抽着疼,这下朱莉更是没耐心与一只畜生周旋,手掌下了死力一握,温热血液迸发。公鸡腿抽搐两下,逐渐不动了。
她一把甩开尚且温热的尸体,嫌恶地将鸡血擦在自己身上套着的血红嫁衣上。缓了几口气,由于昨晚已经大概将自己身处的礼堂打量过一遍了,她现在准备离开这里。
毕竟也是个经历过几场试炼的行刑官,朱莉这会留了个心眼,分别在唯二两处能够出去的地方——正门与窗口——观察了一会,还是决定走门。
那个叫阿芙的女人说,她怀疑窗口的那个渗人媒婆是“那些人”用来监视新娘的手段,虽然门也不靠谱,但相较之下窗户还是更危险一些。
朱莉一把将窗子锁得死死的,就是为了防止那个所谓“媒婆”的窥探,一边在心里嘲讽着那个叫做阿芙的女人。她要是先经历了这一切,肯定不会把这条线索说出来的。
他们的任务只是保证学生不死,又没有说要保证同批的行刑官不死。虽然这次的主线任务暂时不存在竞争关系,但要说花力气去帮助同批试炼的行刑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是不愿意的。
但是有这种人存在也有好处。朱莉一边推门一边想,至少现在就是,有人乐得帮她提前探好了路,就不用自己再花力气了不是吗。
大门被推开,外面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渗人媒婆,还是惨白毛脸,统统不见踪影。
如果是经验丰富的行刑官遇到这种情况该有的反应不会是喜悦,而是警惕。有些时候哪怕是那些被摆在明面上的恐惧都要比什么都没有好,什么都没有,另一种意义就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朱莉没有想到这一点,顺利逃出生天的喜悦与踩着前人经验过关的洞察全局感让她忘乎所以。她拖着踉跄的步伐跌跌撞撞跑出礼堂,兴奋地在田间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阵阵不妙的声响。
重型改装摩托的轰鸣声一瞬间炸裂在她耳膜,朱莉被这突如的变故弄得有些怔愣。
不可能,防毒面具怎么可能发现她逃出来了,明明所有的流程都没有错!
她几近疯癫地想到,脚下以更加仓皇的步子往前逃跑,但被钉上长钉的手脚又怎么会跑得过摩托?
“放开我,我没有出错,一定是你们搞错了!放开我!”
头戴防毒面具的车队团团将她围在中心,探照灯打下来,刺得朱莉眼睛发疼。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一定是……对了,一定是那个叫做阿芙的女人!一定是她骗我!
在这种时候,朱莉仍然在脑中这样想到。为首的防毒面具哐当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柄砍刀,雪白锋利的刀口在朱莉眼中一晃而过,上面沾染的不知道是什么血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了一样。
“别过来!”
朱莉坐在地上手腕撑着往后退,受到压迫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她接连痛呼几声,死死盯着手握砍刀朝她走过来的防毒面罩,等到两人距离挨得极近,她突然不知从哪生来一股巨力,狠狠推开了那人踉跄着转身跑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惨白的狰狞面目猛地贴上她的脸,面颊处两团本应是荒诞滑稽的红色此刻愈发悚人。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媒人”大手一挥将团扇狠狠击打在朱莉后脑,朱莉眼前一白,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压倒在泥地上。
不是将窗锁上了就没事的,那用以监视的“媒婆”无处不在,从一开始躺在棺材里的“新娘”就暴露于它的监视之下。
另一个防毒面罩走过来,对着那手里那刀的面罩说话。
“她手里有血。”
为首的防毒面罩冷笑了一声,在朱莉的尖叫声中举起了手里刀刃。
那惨叫声不是一时沉寂的,而是响了很久很久。
……
“醒醒。”
秋玹醒过来的时候,视线正对着一张放大了的面孔。她花了一点时间将脸跟声音对上号,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才发现四周的地铺上几乎已经全都空了。
“怎么了?”
唯一还在的男人却看了眼她神情有些古怪,“你刚才又喊我名字了。”
“……哥,我刚才逃命来着,真没空喊你名字。”秋玹沉默两秒,“你是不是有幻听啊?唉,没事的,坚强点。”
第331章 符纸水
“……我没有。”
秋玹:“没事的。”
“你真的喊了……”
秋玹:“是,我喊了,渊哥渊哥渊哥渊哥渊哥。”
“……”
秋玹从地铺上坐起来,第一时间去确认叶情在哪。蹲在旁边的男人似乎是兀自嘟嘟囔囔几句,才貌似不情不愿地道:“都在隔壁了。”
看起来是又出事了,就是不知道今晚死的是学生还是自己人。
秋玹穿好鞋往前走了两步,却在下一秒脸色僵硬顿在原地。她神色复杂伸手捂住自己的胃部,感受到其中一片烧灼般的饥饿。
按照前一个晚上的经历来看,身体上在“梦”中的副作用是不会带到现实中来的。
晚饭也不是没吃,怎么会那么饿呢。而且,这种“饿”总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原本正在往门边走,秦九渊停下来,皱着眉如同那日一样扶着她手臂。秋玹惨白着脸蹲下来喘了几口气,在前者已经要掏出什么续命丹往她嘴里塞了的时候,她从空间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蘸着水吃了起来。
“没事吧?”
秋玹囫囵吞枣咽了几口,烧灼的胃里是暂时有了点东西,但这种感觉又不像是平常那种饱腹之后的餍足,反而带上了种更深层次的恶心。
她蹲在原地缓和了几秒,秦九渊同样蹲在她面前,拧着眉道,“要不你别去了吧,现在先躺会。”
“得去看一眼。”秋玹撑着他的手站起来,视线范围内有些发白。“不然掌握的讯息不够,情况就会很被动。”
等到两人最后走出平房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今夜死去的是一名叫做朱莉的行刑官。
隔壁屋子里的那批人没有像他们一样采用全都打地铺睡在一起的方式,而是抽签决定在屋子里的几间单人间里面分组挤人来睡,一般是一名行刑官跟一名学生待在一起。
本来学生们总算放下了点心想着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出太大的纰漏了吧,只是午夜时分那个本来应该有着安全感与朱莉挤在一间房间里的学生醒来直接懵了。她是被身侧腥臭到无法忽略地步的血腥气给熏醒的,一睁开眼睛看到尸体人都傻了,连尖叫的能力好像都忘记了一般。
被血液浸得湿透的床单上同样摆着两具“尸体”,一具剥下来的皮囊,一具鲜红色纹理组织。只不过对比起第一晚被剥皮的那个学生而言,朱莉的尸体上少了一只左手。
被剥下来的人皮是完整的,只是剩下内里的肌肉纹理,缺少了一只左手。
那个同朱莉一间屋子的学生当场昏厥,好不容易被抹了几瓶风油精熏醒了,一睁眼就开始哆嗦。
“那么小的房间,那么小……”女生打着哆嗦,不断重复着几句话,乍一听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大概也能猜到一些。“那么小的房间……我睡着的时候,睡着……凶手就在我旁边,剥、剥……啊啊啊啊!”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含糊不清,除了重复的几句话之外众人再想问一些细节也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后陈鸣不得不再次将她打晕,以免进一步的精神受创。
一回生二回熟,行刑官们从腥辣血腥气极重的房间里退出来,一个女人甚至还点起了根烟。
如果说行刑官团队里面还是有跟那些学生一样被吓到打着哆嗦魂不守舍的人,倒是有两个。那个彻底第一场试炼的新人米莎,还有秋玹。
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第一次被拉进试炼场的新人,米莎这两天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不管是因为怕了那个行刑官男人的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至少她绝对听话。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也从来不会主动惹事。就算此刻依然因为不习惯与突如的冲击而脸色惨白,但她至少忍住了没有尖叫或者吐出来。
而这估计是秋玹这辈子过试炼场最窝囊的时刻了。
她一进门的时候就吐了,在其他行刑官们沉着冷静分析检查惨状尸体的时候,甚至米莎白着脸但还是努力想要融入集体的时候,她扶着猪圈的栏杆吐得天昏地暗。
一时间不大的居住范围内只能听见陈鸣冷静的分析组织声与秋玹“呕呕呕——”的不可描述声,动静大到部分学生都忍不住侧目。
学生的带队老师陆生沉默了几秒,“……没事,年轻人么,正常,正常的事情。不要因此感到自卑。”
秋玹:“呕——”
陈鸣:“……”
虽然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行刑官队伍里面看向秋玹的目光已经开始不对劲起来。本来还以为这是个实力选手,没想到现在表现得比新人米莎还要不如。
“没事吧?”叶情在旁边皱着眉给她递过去一瓶水,秋玹接过来呼吸着缓了几口气,在吸进去一大口猪圈里那种腥臭之后再次弯下了腰。
“你别在这里吐,不然你得把胃都呕出来。”沈惊雪靠在门框上看了一眼,凉凉说道。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一阵如芒刺背,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某些人”的视线,沈惊雪咽了口口水,还是掏了掏从怀里摸出一枚符纸。
“便宜你了,这才是我亲手开的光。”沈惊雪手指一点,无名火就径直从指尖冒了出来点燃了那张淡黄符纸。檀香与麝香发散开来,总算是驱散了一点各种令人不妙的气味。
他用碗接了一点净水,将燃尽的符纸洒了进去。“喝吧,喝下去就没事了。”
秋玹余光看了一眼那碗,有些昏沉的脑子里想起了在之前原生世界什么封建迷信喝符纸水喝成急性肠胃炎的新闻。……也是好笑,不过在那时又有谁能想到,从小受着马克思唯物思想论的人有朝一日能被神龛上面活了的邪神追着跑呢。
对了,说到那女“菩萨”,在最后关头,她还算“虔诚”地拜了之后,秋玹获得了一块猩红色的布料。
“梦境”里什么东西都不能带进去,但是那块布却被她带出来了。她只要稍微花点精力看一下随行空间就能看见,邪神手里拿着的那块红布就被盖在最上面的位置。
虽然这种东西一看就很不祥。
在完全确定手里拿着那块布会给自己招致不幸之前,秋玹暂时不打算把布扔掉。毕竟这可是拜了“邪神”之后求过来的东西,如果直接扔掉了,保不准那个一看就很渗人的女相菩萨明天晚上直接冲过来把她皮给剥了。
秋玹又呕了两声,彻底把几分钟之前和着水生吞进去的压缩饼干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才喘了口气直起腰,接过沈惊雪递来的符纸水仰头饮尽。
爽快的态度把本来还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劝她喝下的沈惊雪跟秦九渊弄得一愣。
“你这、怎么问都不问一声是什么就喝了……”沈惊雪小声喃喃了几句,在身边男人越来越黑的脸色下彻底噤声。“跟我没关系啊,我也不知道……哎,兄弟你别看着我了,又不是我逼着她喝得……算了,我走,我走了不待在这了行了吧。”
好在沈惊雪的符灰水不是那种封建迷信的产物。
喝完一整碗之后,秋玹感觉好多了,原本翻腾的胃也逐渐安静下来,肚子不疼了,也不犯恶心了,唯一的问题就是又开始饿了。
她现在也不敢吃东西了,随便又灌了两口营养剂就当完事。旁边一直在看着的叶情表情却不像是随便就能完事的,她又再三确认了一番目前确实是没事了,才沉着脸道:“我看你昨天晚上就这样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秋玹实话实说,“这种情况也就是昨天开始的吧,我……可能是招惹上什么东西了。”
同样想到这一层,叶情脸色看起来更差了。同样的摆臭脸冠军还有边上那个对外称呼是叫做“牧野”的家伙,两个人一人一张臭脸摆得秋玹几乎怀疑自己进这个试炼场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俩。
“……我先问一句,你们有看到蒋立他们回来了吗?”陈鸣道。
蒋立就是那个下午出去找线索结果到晚上还没回来的行刑官。众人听到这询问之后纷纷摇头,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距离天亮也不过两个小时不到,现在还不回来,大概率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行刑官们已经在心中给那两个人宣布了死讯,紧接着他们很快见怪不怪地重新围坐下来,交流起今天晚上关于朱莉突然死亡的事件线索。
如秋玹所想,这一天夜里上次入梦的那几个女性行刑官全都再一次进入那个诡异礼堂。而除了她们几个之外,队伍里就还剩下两名女性行刑官是没有进入过记忆的。
“……其实我今天也进去了。”沉默了一会,其中一个女人这样道。“本来我想着,你们不是说只有睡着的人才会进入吗,所以我就一直睁着眼睛,但是我今晚没熬过去。我被强制性的‘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那个你们昨天在讨论的成亲礼堂。从棺材里出去之后,我同样遇到了头戴防毒面具的摩托车队,然后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朱莉死了。”
一道略微沙哑的声线这样说道。人们随着开口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上一秒还扶着猪圈栏杆几乎要把胃呕出来的姑娘老大爷似的抱着个保温壶喝热水,一边这么说道。“我昨天就怀疑了,每一次梦境的截止都毫无征兆,有的时间长有的时间短,所以我今天一直在找‘醒过来’的契机是什么。”
秋玹说:“那些人今晚把我带到了一座庙里,就是村尾修葺出来的那座庙宇。他们把我推进大殿拜神像,今天坐在那改装摩托车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数时间,昨晚我经历整场梦境用了将近三个小时,今晚却在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醒过来了。”
“因为我们所有经历梦境的人中,有人死了。”
她低下头又喝了几口热水,喉管里那种灼烧感让她不是很想说话,但现在没有办法,她应该是目前所有人里面梦境进度最快的一个了。
“我们中间如果有通过试炼场多一点的人就应该会知道,每一次行刑官的死亡契机都是有相对限制的。像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之前在一个爱丽丝游戏中遇到过,同批参加的人里面,只要死了一个那么这轮的‘游戏’就算是结束了。”
季安沉默半晌,“……那岂不是,凡是被拉入梦境的行刑官只要等待其他人死掉就可以了?”
“前提是在这段时间里你要保证自己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秋玹看了他一眼,“先说好,我可以把我在庙堂里面遇到的事情提前告诉你们,但是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一件事情,就是你、还有你们。”
被她手指点到的位置,米莎跟所有在场男性行刑官面面相觑。
“不管你们今晚有没有睡着,你们这些人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梦境’,是吗?”
现在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半晌,那个不幸被抽到带新人的男人哂笑两声。“嗐,你这话说的,是在怀疑我们吗?没有就是没有,这种事情我们干吗骗人,再说了,你们不是说做梦的人都要穿新衣吗?我们一群大老爷们,这试炼场也不至于变态到让我们穿嫁衣吧。”
有他带头,剩下也有几个男人纷纷附和着是啊是啊。
秋玹记下了那几个说话的人的脸,随后看向米莎。
先不论他们,如果现在所有的女性行刑官都被拉入了梦中的话,没有理由漏掉米莎。
米莎脸白了下,吞咽了口口水看上去十分紧张。“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
“什么叫不知道。”
“就是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算是‘做梦’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今天晚上看到的东西,好像跟你们所有人说得都不一样……”
第332章 下地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无论夜里发生了怎样令人难以接受的惨案,白天最雷打不动的事情就是去挖坟——哦,考古。
“在试炼范围之内的原住民精神行为是不是也会受到影响啊?”秋玹拿着铲子蹲在一边,看着一群前几个小时还哭天喊哀叹着自己要死了的学生们现在兴致勃勃地围在昨天被炸出来的洞口前讨论。
“或多或少吧,谁知道呢?”因为在人群面前,沈惊雪还是要维持自己仙风道骨的包袱,这会儿没有蹲在泥地上而是呈一个背手而立的姿势站定,声音遥遥地从秋玹头顶上飘下来。“毕竟试炼场里面多得是邪乎的事情。”
秋玹面无表情:“哦,你不知道。”
沈惊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似乎是因为周围围聚学生的吹捧夸赞,那个第一天留下来完全靠自己野路子炸盗洞的行刑官开始有点飘了。几人打下探杆,在确定了大概深度之后还是决定继续进行二次爆破。
“你自己当心点。”
陈鸣不放心叮嘱了一句,那行刑官极有自信地挥挥手,在侧方的扁洞底下定了几个眼。
昨天,秋玹的不妙预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蹲在不近不远的泥地上,拧着眉看向那个行刑官开始绕线。沈惊雪在她头顶上啧了一声,似乎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流龙血的凶地还敢这么下盗洞,这帮人真是胆大包天。”
叶情瞥了他一眼,“第一天的时候不是你让他们打盗洞的吗?”
沈惊雪:“我就随口一说,谁想到他们当真了。”
叶情此刻看沈惊雪的表情就像是在看队伍里搅浑水的那根棍子。
伴随着又是一阵熟悉的地颤,不过这一次似乎是离地表更远了的因为,脚下感受到震动的幅度比第一天时小了许多。随着难闻有害气体慢慢散去,陆生拂了把探杆顶端的土,欣喜道“成了成了,挖到夯土层了!”一切看上去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秋玹原本以为,自己的这种不祥预感是因为之后可能会发生大面积的土层塌方或者是挖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其他的原因。
行刑官们与学生们站在一起,等着有害气体散得差不多了,陈鸣挑挑眉看向陆生,问了句“有人想要第一个下去探路吗?”
一个头铁的男生刷的一下举了手。
“好!”季安带头鼓起了掌,其余都不想第一个下去的行刑官也纷纷给予鼓励。那男生似是害羞地挠了挠头,在众人起哄般的带头中连防护措施都忘了做就想要硬下。
“啧,你去。”
秋玹蹲在地上,踢了一下旁边站着的沈惊雪的脚。
“我才不去呢,开玩笑,这可是阴阳血煞的墓,我要是……”
“赶紧的,学生才是我们的主线任务,不能再死了。”秋玹瞪他,沈惊雪还是摇头,旁边秦九渊抬着他手臂刷的一下替他举起了手。
“学生经验不足,还是让专业的先来探路吧。”秦九渊淡淡道,“别急,他要是没能再上来,剩下的一个个排队上,都有机会。”
都有机会。
秋玹短促笑了一声,沈惊雪被推到绳索旁边全身上下都写着抗拒。“不是,那啥,牧野,牧野!咱们再商量商量,诶我看这个小伙子就很不错,给人家一个表现的机会……”
秦九渊面无表情地松了手。
连声都没发出来,沈惊雪瞬间消失在所有人视野。
众人沉默几瞬。
“他下去的时候有绑绳子吗?”
“不知道,是直接腾空摔下去了吧……”
“那不就直接‘没能再上来’了吗。”
“不过我听着下面也没声啊,是还没到底吗?”
不对劲,不对劲。
秋玹手里工兵铲扒拉了两下泥土,昨天来的时候靠近地表中心的那一块土还是浅色略微干黄的,现在就已经变得深了。她用指尖捻了几块碎土在掌心看着,但奈何缺乏专业知识,也不能从土壤分布情况看出什么问题来。
将土搓掉,掌心里只剩下极浅的一道深红色。
她本来想凑近了闻一下是不是带有血腥气,只是头刚一低下来那股子犯恶心的反胃情绪便又泛了上来。实在是不想再在这片沈惊雪所谓的凶地上吐一遍,秋玹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心里的土丢掉,从地上站了起来。
除了目前要操心的东西之外,她现在必须要搞清楚自己这是招惹上什么东西了。
一群人站在地面上等待了有将近半个小时,等到最后连情绪激动的学生们也有些不耐烦了。
陈鸣脸色有些不好看,“半个小时这段距离怎么也该到头了吧,怎么会还没有动静?”
“谁知道呢,要不是出事了要不就是自己在底下横着又挖了个洞跑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生语气古怪地说着,这话刚一出口就被同行的一个女学生瞪了一眼,他顿了一下,冷哼声更加响亮了。
在这时,秋玹旁边脚下的泥地里,突然翻涌了几下。
一张符纸直直从泥土里竖了起来,她捡起那张纸,一看就知道是沈惊雪的手笔。
上面写着:摸到头了,但下面的墓道极窄,最多只能一人通过,现在再下四个人就是极限了。
秋玹捏着那张符纸沉思片刻,其他人也纷纷围凑过来看沈惊雪传回来的信息,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谁下去的问题。
四个人,最好的搭配就是两个学生两个行刑官。
这样一人看着一个,万一遇到了什么情况也好抽身。
“算我一个吧。”行刑官的队伍里,那个来自未来星际位面,昨天在村里举炮威胁村民的叫做乔尔吉的男人率先出声。紧接着,好几个跃跃欲试的学生也纷纷举手。
乔尔吉道:“要不我带着三个学生下去吧,正好下面还有一个兄弟,我们两个人看着三个学生也应该够了。”
“不行。”
出乎意料的,此时打断他的却是几乎很少在团队决策中发言的秋玹。她看了一眼众人,“这墓洞几乎是直上直下的,而且你们也看到了,沈惊雪光是一个人下到底都用了半小时。到时候你一个人看三个人,出了事也顾不过来,所以还是两两配对。”
“同意。”
“行吧,看你的样子你也想下呗,我们俩一人带一个学生,总行了吧。”
“不是我跟你,而是我跟她。”秋玹侧了侧头,暴露于众人视线里的,是一脸比谁都茫然的新人米莎。
她最后转回头看了一眼秦九渊,“牧野,麻烦帮我照顾一下陈叶。”
……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四个人在几乎垂直的洞里下降,秋玹拉了下腰上绑着的绳索,手电筒往下打了打。“跟着我就行了,我们绳子绑在一起的,走不丢,放心。”
队伍后面,似乎是传来米莎抽噎一秒的吸鼻子声。
他们这次下来四个人,秋玹、米莎、还有两个自告奋勇的学生。尚留在地面上的大部队里留下了几个人在原地等,剩下的则回到了村庄里继续找线索。
为了顾及到两个原住民学生,以及和原住民几乎没什么两样的米莎,秋玹还是放慢了下降的速度。
不知道他们的盗洞是怎么炸的,反正等到下降地面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头顶上原本投射下来的自然光彻底消失了。黑魆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打头的秋玹手里绑着的手电筒提供了一点微弱的光源。
秋玹手掌在一处土层上摸了一把,开始下降的时候她还怀疑是错觉,现在完全不会了。
越往下走,泥土的颜色就越呈现一股深红。
她毫不怀疑,现在自己身上包括挨着泥壁的手脚都是一片黏糊糊的血色。好在光线暗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个人也看不见,不然又要引起恐慌情绪了。
起初,那两个头一次下地的学生还在不断轻声而兴奋地追着秋玹问东问西,在这样角度的下降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候,身后就只能听见气喘吁吁的抽噎声了。
“怎么、怎么会还没到啊……一般来说墓穴不可能建得那么深的,”一个尚存最后一口气的学生还在那里不死心。“这么深的地底,工匠在里面修筑没有氧气不可能完成建造,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下来的时候你还看见有其他路?”秋玹声音听着同样有几分喘,但比起他们还是好太多了。“再坚持一会吧,估计马上到了。”
这样不断重复的动作持续了又有一会,秋玹在最前头突然停下来,身子挂在绳索上倒吊下去摸了摸。
“到了。”她这样说着,就听见几乎是瞬间,身后传来的两道松了口气的声音。
两道。
秋玹面目蓦地沉了下去,脚踩在那所谓墓道上方的土层上,往后拉了拉绳子。“大家都在吗,回话。”
“在啊。”
“我在的。”
只有两个学生的声音。
秋玹冰冷着神情拉过绳子一个个摸索过去,果然,这支下来是四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三人。
米莎不见了。
关键是,他们下来时候的队形是四个人用绳子绑成一串的,顺序分别为秋玹、学生、米莎、学生。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在安排的时候秋玹特地把米莎排在了第三个,但是现在,一个在中间的人却不见了。
绳子好好的没有断,甚至还在第二个学生与第四个学生中间连接了起来。米莎消失的时候,她前后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统统毫无反应。
在手电的光下,那两个学生同样意识到了这点.比起在第一个没有直接接触到的秋玹,他们两个的心理恐惧是最深的,当下惨白着脸呜咽尖叫起来。
“闭嘴,先继续往前走吧,去找沈惊雪。”秋玹脸色同样差劲,半晌,这么说道。“少了一个人不算最遭的,莫名其妙在当中多了一个‘人’才是麻烦事。”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被吓坏了的学生,甚至火上浇油。
沈惊雪不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待时间太长了不耐烦提前通过墓道了。
他说得那墓道确实逼仄狭窄,说是墓道其实更像是那种细长的通风管道,大概率是那种修建墓穴的陪葬匠人用来最后给自己逃命用的。横在那里勉勉强强能够塞得下一个人爬着的身型,体积再大一点的就过不去了。
因为他们现在有三个人,对于秋玹来说,这里几乎就是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管道。只是下来之后这条墓道是唯一能够通的路了,除了往前爬别无选择。
“你们两个,特别是处在中间的那个兄弟。”秋玹回头叮嘱了一声,“只要一有感觉不对的地方就叫我,或者如果是自己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有可能的话也尽量在那之前喊一声提醒吧。”
“要、要爬这个吗……”处在中间的那个学生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不行,我、我有幽闭恐惧症的,我、我想回去了……”
“那明知道自己有这毛病为什么还要下来?”秋玹深吸一口气,强耐着性子安慰,“没事的,你在中间,这个位置是最安全的,闭着眼睛就爬过去了。不然你现在一个人再自己原路返回吗?你可要想好了,我们下降都用了一个半小时,你爬上去要花多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又会遇到什么东西?”
那学生听上去几乎要哭出声了。
秋玹也没时间再跟他多说了,当下匍匐下来,关节撑着以别扭的姿势在逼仄无比的墓道里爬了起来。她身后淅淅索索的动静传来,是两个学生也终于说服自己,跟着爬进了墓道。
那墓道修筑得极其压迫,头顶上根本没有多少空余空间,几乎是贴着身体才能蠕动着爬过去的。短短几步路秋玹都爬得极其不舒服,更别提身后那两个几乎没有实践经验的学生。
如果在这种地方遇到什么“东西”了,生存几率无限接近零。
秋玹警惕着,嘴里叼着刀刃,渐渐行进了一段距离。
第333章 墓道
“你觉不觉得那个新人不对劲?”
“你也看出来了?”
几个小时前,尚停留在地面上的时候,秋玹蹲在泥地里拿铲子扒拉土,旁边沈惊雪眯着眼睛在那装模作样半天,悠悠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米莎不对劲,不是指她昨天晚上所经历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梦境”,而是她的话与所为。
昨天后半夜,当所有经历了穿着嫁衣逃生的女性行刑官说完了自己的遭遇之后,米莎说,她所看到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米莎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在礼厅的棺材里,而是在村里的某一处小道上。
同样是夜晚,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骑马。因为她本人并不会骑马,再加上夜晚的金林村实在是太黑也太诡异了,所以在马上惶恐了好一会也不敢下来。于是在这段路程里,那匹马好像是自己认识方向一样,带着她走到了一个地方。
他们出了村,来到了后山。
“等等,你确定你们出村了?”当时陈鸣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还说周围太黑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你们出村了呢?”
“因为、因为走的路就是我们白天去后山的那一条,有很多树,树枝还把我衣服划破了。”米莎惨白着脸惶恐道,“我当时怕得不行,趴在马上没敢下来,不知道走了多少时间,我就来到了一片地方。”
那骏马带着米莎到的地方,就是他们现在打下盗洞准备下地的这块地。
听闻她话语的众人都陷入沉思,而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面几个刚才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没睡着的男性行刑官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你猜怎么着?”在所有人都不曾关注的角落里,沈惊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秋玹瞥了他一眼。“那三个男人说谎了?”
“不是他们三个人,”沈惊雪扣了扣指甲。“是这里所有的男性行刑官,都说谎了。”
你猜怎么着,那些男性行刑官,他们不是没有睡着,而是没一个人把自己进入“梦境”的事情说出来的。
在第一天,第二天,男人们同样入梦了,而且他们经历的事情不是躺棺材,而是骑马。
如果不是沈惊雪还有秦九渊的细节补充,那么在场至少有一半的女性行刑官,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这帮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如果有行刑官不想跟别人分享信息隐瞒细节也就罢了,但现在的情况是能允许他们瞒下这么大一件事情的时候吗?秋玹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又仔细跟沈惊雪秦九渊核对了一遍细节,才怀疑到米莎头上。
无他,米莎睡着后经历的所有,都是那些男性行刑官才会经历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她裙子底下真的多了点什么东西,那就有问题。
如若暂且将米莎归为是跟那些瞒下事情的男人们一伙的,但她为什么又要在昨天晚上说出来,并且把男性行刑官所经历的梦境说成是她自己的呢?
秋玹还记得,第一天陪着那群学生来考古的时候,在那片矮树林里,那个被迫带新人的男人警告了米莎一番,让她不要惹事否则就杀了她。那个男人又发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们记下了这一切,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一系列操作。
沈惊雪一个人先下地,然后传符过来说再下四个人,四个人数限制是算好的。他们知道到时候肯定会按照两个行刑官带两个学生的配置,下到墓道里沈惊雪跟秋玹两个人应该能够应付保证那两个学生的安全,而只要再把米莎拉下来,就方便他们进行后续计划了。
叶情跟秦九渊则负责留在地面上,继续将“梦境”中的细节与现实对上号。
本来都计划好了,但是现在,米莎不见了。
秋玹牙咬着刀刃在逼仄无比的墓道里爬行着,走几步就确认一声身后的两个学生还在不在,漆黑一片中她脸色难看无比。
单是米莎一个人还好,就怕到时候会有其他东西掺进来。
秋玹爬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怎、怎么了,是到头了吗?”她身后用绳子系着的学生询问道,语气听起来有些欣喜。秋玹没有吭声,沉默着手掌向下摸了一把。
这墓道里极其逼仄压迫,几乎贴着身体挤压着,因此有什么东西积在里面大概率是不可能错过的。拿手电筒照之前秋玹也做了心理准备,此时还是沉着脸一声不吭。
那是半张皮。
在这种地方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什么蛇蜕或是其他动物的皮毛,而其独有的柔软微妙触感无不在提醒秋玹那是什么。
半张人皮,沾着些许碎肉下来的那种。
第一个晚上死的那个学生,现在尸体只剩下里面的鲜红肌肉纹理,第二个晚上死的朱莉,被剥下来的那张皮倒是还在,少的是里面的一只手。
就是不知道这半张皮是她们谁的,或者是,另外的人的。
秋玹翻看完,在确认上面没有任何线索之后,僵着脸把它放在了地上。“没什么,就是几块布而已,你们爬的时候小心点就行了。”
她总不至于说这可能是你们同学身上的一部分,别到时候两个人直接当场昏厥,那她还要拖着他们往前爬。
两个学生还是信了,即使手掌撑着那块所谓“布”爬过去的时候还是感到不对劲,但既然秋玹说了那是布,两人也就自欺欺人这样暗示自己了。
半晌,最令秋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爬行到了一处岔口。
两处黑洞洞的道口一上一下,光是手电筒那点光照不到任何东西。而先一步下来的沈惊雪,也不知道是选择了哪一条路。
秋玹皱着眉开始来回找那两个岔口四周有没有留下的标记,结果发现还真有,在上面的那条岔口右侧,有一道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浅浅的印痕。
“我们快去找沈先生吧,我不想在待在这里了呜……”说话的是中间的那个学生,自称有幽闭恐惧症的那个,也难为他在这样的空间里爬行那么久的时间现在才哭了。
秋玹顿了顿。
沈惊雪不可能没带任何刀具,实在不行他也有那些神乎其技的五行道法,也犯不着那么掉价用指甲抠标记吧。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在里面遭遇不测或是情况紧急,当时根本来不及花时间做记号。
这么想着,秋玹动作飞快地开始解系在腰上跟学生们绑在一起的绳子。“沈惊雪可能出事了,我先去上面那条道看一下,你们待在原地,有事就喊,知道吗?”
让两个学生自己待在这里肯定不安全,但如果他们跟着一起进去了沈惊雪出事的那条墓道,到时候四个人集体卡在墓道里连跑都不好跑。秋玹现在只能自己先去找沈惊雪,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是……”
学生话还没说完,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墓道里。
“……我们现在怎么办?”
原本在中间现在在最前面的学生已经哭出来了,他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去摸秋玹留下来的手电,拉了拉身后人的绳子。“我们要不现在原路返回吧,多花点时间就多花点,我实在不想待在这里了。”
没有人回答他。
“喂,你是不是怕了……呜,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学生抹着眼泪一边回头,“你怎么不说……啊啊啊啊!!!”
……
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觉得上面岔口的那条墓道越爬越窄。
她头低得越来越低,原本还能勉强容纳爬行,现在连手肘关节想要撑起来都难了。到了后来,秋玹几乎是身体贴着地面在往前“蠕动”,她暂时停了下来,眉心皱得死紧。
不可能啊,这墓道再往后连她都过不去了,沈惊雪身形比她还大上一圈,他是怎么进来的?
不可以再往前了。
秋玹大脑直接下了命令,再这样下去她就会彻底卡死在墓道里,别说找沈惊雪,一个人想要往后退都难。
秋玹开始后退,在这种地方后退比前行要再难上一倍,她脚掌蹬了半天才找到发力点,一点一点地从甬道里退了出去。没退两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之前撑死了还勉强留有一丝空隙的甬道似乎是在慢慢收缩。根本来不及多想,脑中警铃大作,秋玹手脚并用开始飞快后退。她手掌下方所触及到的坚硬岩壁仿佛变了个样子,那种触感就像是……
皮。
原来不是墓道越来越窄,而是墓道一点点在缩紧。
它“活”了过来,现在正想把猎物彻底绞死在里面。
秋玹算过了,她以自身能达到最快的速度爬进来的时候一共用了二十分钟,别说现在再给她二十分钟,就算给她一小时她都不可能完全退出去。
她冷下神情,看了一眼前方未知诡谲的翻滚墓道,突然咬了咬牙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前爬去。
要想退出去必死无疑,现在只能赌一把。
漆黑冷硬的墓道仍在一点点绞紧,彻底变为了鲜活着的绞肉机。秋玹手掌撑在酷似人皮触感的柔软地面上,四面八方都再很难找到一个发力点,她现在就好像是在玩那种水上的步行球,透明球体还在不断缩小直到将里面的人彻底闷死其中。
“雷帝招来。”
什么?
来不及细想,突然上方一只手径直伸了出来,拽着秋玹腰带生生将她拎了起来。秋玹右手动了动,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声音是属于沈惊雪的之后停下了动作,反手抓住翻身而上。
在她脚尖即将脱离翻滚着的甬道之时,那人皮触感的“墓道”突然从一片黑暗中伸出了两团头发!绞在一起的头发尖叫着朝秋玹卷了过来想要将她拉回甬道,沈惊雪手指一点头发蓦然灼烧起来,在哀叫翻滚中竟然生生从发丝中漏出了两只眼睛来。
那泛着血丝的眼睛怀着深层的恶意与恨死死盯着秋玹,后者揉了揉手腕,一脚踢在眼睛上将整团头发踹下了墓道。
“没事吧?”
沈惊雪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间极小的隔层,类似于一个悬空的楼梯间,就建在逼仄墓道上方的一点位置,如果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还真发现不了怎么一个地方。秋玹喘了口气,回想一秒,语气有些怪异,“你的雷帝呢?”
“别提了,我随口说得。”沈惊雪耸了耸肩,“跟那个魔卡少女的香港男朋友学得。”
秋玹:“……你涉猎还挺广。”
“那可不,我们这行业最讲究全面发展。”
“算了,说正事,米莎丢了。”秋玹往嘴里灌了口恢复剂,大致将下来时候的经历都跟他说了一遍。在提到岔口的时候沈惊雪顿了顿,神情有些不好看。
“前面的经历都对得上,暂时没什么好说的。”他道,“但是我下来的时候没有岔路。”
“你的意思是……”
沈惊雪:“你看见的那个所谓的记号,根本就不是我留下的。”
出大事。
秋玹陷入沉默,沈惊雪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们这几天碰到的不干净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差现在这几个,先别多想了。对了我这里本来还在想办法能通知到你呢,没想到你也进来了。”
沈惊雪也是在爬墓道的时候差点被越来越缩进的甬道裹着绞死在里面,只是他进来的时候没有面临岔口的选择,而是直接一通到底的。姑且不去想那个营造出岔口假象并且在上面留假记号误导的“东西”想干什么,现在问题已经存在了。
但他多留了几个心眼,找到了现在所处的这个小隔层,暂时翻了上来。不然到时候别说秋玹,他们都得死在墓道里。
现在的问题就是,下方的墓道是活的,他们被困在隔层里了。
第334章 头发
“有办法能通知地上的人吗?”
沈惊雪摇摇头,“试过了,一进入墓道似乎是有特殊的磁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秋玹指尖下意识擦过手指上的指戒,没有说话。
“我这边大概摸了一遍,这个小隔层四周都是封死的,除了底下的那个跟墓道连同着的小口。”沈惊雪手掌擦过逼仄空间的内壁,“这位置修得也挺奇怪的,不过看起来也是那种修筑墓穴的工匠留给自己的逃生通道。”
秋玹往下看了一眼,“既然是逃生,为什么要开在甬道上方?而且,我觉得我们下来的位置错了,如果这墓道真是用作逃生通道的话,那我们就算再继续沿着爬下去,最终也不过是回到地面上而已。”
“会有跟墓室连接的暗道的,只要能找到。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我们应该怎么出去?”
秋玹叹了口气在地上坐下来,想了想,径直从空间里掏出了一只鸡。
沈惊雪:“???你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往随行空间里放啊!等等……怪不得今天早上有几个村民过来莫名其妙骂我们,我们还差点动手了,原来是你这个偷鸡贼!”
“别逼逼。”
秋玹手一松,瞬间,原本平静下来的墓道翻滚着咆哮,坚硬岩壁化为软体触感,一层一层地绞死了,从他们上面这个角度看下去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那只公鸡似乎是在空间里待久了也反应不过来,被绞着僵了一会才引颈凄惨地啼叫起来。翅膀上的羽毛被绞死拔起也飞扬不起来,刚一露出就被越来越紧的内壁卷进去。渐渐地,公鸡独有的啼叫被闷死在里面彻底发不出来了,伴随着一阵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粉碎声,好端端完整的鸡化为一滩肉泥。
两人沉默看着这一幕,随便将人体代入进去,大概就能想象到下去是个怎样的结局。
“你那些法术呢?”秋玹看了一眼沈惊雪,“不是还能召雷帝吗,现在招几个什么纸人下去,让它们当诱饵?”
沈惊雪摇摇头,“你这种刻板思想就不对,现实中阴阳师这个行当不是像你们以为得那样的,我们也不可能真的上天入地,在没来绝境之前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秋玹语气怪异,“普通人?”
沈惊雪:“对了刚说到哪里,说到那个新人了对吧哈哈哈哈我就说嘛……”
秋玹不置可否。等到过了一会那下方的墓道再一次渐渐平息,她打开死灵空间费了老大劲找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只幸存的亡灵来。
自从上一次她与梦魇联手将欺瞒困在死灵空间里一段时间,这个空间差不多就被毁坏得一干二净了。她无从得知那些本身就已经死亡的亡灵再“死”一次能去到哪里,只是好在,在经由梦魇的指引她能够进一步获取空间之间的联系之后,死灵空间也在以极其缓慢但至少是正比例的速度慢慢恢复。
毕竟在这些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死亡”。
死亡。
秋玹目光骤然冰冷下来,但这种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径直将那只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死灵放出来,小心翼翼地丢到了墓道里。
她屏住呼吸,看着那灵魂体的亡灵呼啸着在墓道里掠过,而仿佛有生命的甬道这次却丝毫没有变化。
“嚯,有两把刷子。”沈惊雪眯眼看了一会,“这是你的能力吗?不过,它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
沈惊雪想了一会,“你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被掌握在你手里的这些……呃,死灵?鬼魂?总之就是这些玩意,它们的形成源头又是什么?”
“死亡,”秋玹没多少犹豫。“确切来说,这是我从‘死亡’手里抢过来的能力。”
“对对就是那些死去之人……等等,你说什么?你从谁手里抢过来的能力?你从‘死亡’那里抢过来什么了?你从‘死亡’手里干什么了?”
秋玹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惊雪仍在那里还挺像回事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兀自疏导了半天,才铁青着脸憋出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我想我们先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好吗?”
“随便你。”
目前看来,让墓道“活”过来的契机似乎就是上面有活物。而像是死灵那种已经失去生命的魂体,则不受到影响。照这么说得话,那若是带上那枚丑陋玉坠掩盖活人的“气”,似乎也可以。
“等会一有不对你就负责把我拉上来。”秋玹将玉坠绑在身上,先试探性地坐在边缘,慢慢探下去一只脚。
那只倒霉鸡留下的一滩血泥还在地上,她避开那一部分,一只脚鞋底渐渐踩在了岩壁上。
墓道没有变化。
于是秋玹手撑着开始下另一只脚,她没有看见边上沈惊雪的表情似是有些奇怪。
“不是,其实昨天我就想说你了。”沈惊雪一手拽着她腰带上系着的绳子,一边看那人小心地蠕动下去再次趴在了墓道里面。“我给你符纸水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问都没问一声就喝了,现在也是。严格来说我们也算是竞争对手,你就这么信任我?”
“想多了,我不是信任你。”再一次自己主动回到那种全身都被压迫着的逼仄管道里感觉十分差劲,秋玹咬牙往前爬行几步,又停下来观察等待墓道的反应。
太阳能玉坠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现在,甬道没有把她当做是活物。
于是她继续往回爬,“我先出去,然后上到地面以后问他们要几根雷管下来,我记住这个位置了。”
沈惊雪:“能不能想点靠谱的法子?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个邪门玩意就是因为那帮孙子不信邪炸了流龙血的墓,现在你竟然还想继续炸?”
“炸都炸了,墓里的东西已经盯上我们了,那炸一点跟炸一打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等等!”
两人瞬间闭上了嘴侧耳,沈惊雪拉紧缠在手上的绳索,半个身子从隔层下探了出来。“你听见了吗?”
“阿芙,阿芙,阿芙……”
有人在喊她敷衍起出来的假名字。
秋玹趴在墓道里皱着眉,那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莫名的回声,一声一声地叫着,这样听起来竟然还觉得挺温柔的。只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那声音始终以同一个频率音调在叫喊,就像是录音一样准确无误。
“有人在叫你,是那两个学生吗?”
“听声音不太像。”
“那可能是地上的人在找我们?毕竟耽搁太长时间了。”沈惊雪伸手敲了敲头顶上的岩壁,“我们在这里——!”
“你先别喊。”秋玹打断他,又皱着眉仔细听了一会。“你不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吗?”
“下地的就我们几个人,不然还有谁?”
还有谁?
“……”
米莎。
仔细一听,那确实像是米莎的声音。秋玹不太熟悉这个声音,因为米莎从一开始见到的时候不是崩溃哭泣就是在沉默,哪怕是昨晚讲述自己经历的时候也是哽咽的。情绪起伏过大的语音很容易失真,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听见米莎以正常语调说话的声音。
但问题是,米莎明明在下来的时候消失了。
秋玹舌尖顶了下口腔内壁,终是没有去回应那个声音,就当没听见继续往回爬。而似乎是笃定了她的沉默,那声音又开始叫唤起来。
“阿芙,阿芙……这里好黑呀,我害怕,阿芙……”
秋玹爬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为何,那声音却始终如影随形跟在后面。“阿芙,还要多久才到呀,我想回去了……”
她越听越不对劲,只因为那声音不断在重复的话除了“阿芙”之外,其他的都是在秋玹带着三人下降过程中出现过的对话。这些话米莎说过,两个学生也说过,一直在被反反复复地重复。
有一个可能。
那东西在学人说话。
秋玹闭了闭眼睛,身体动作不停,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往回爬行的这段距离好像被拉长了。虽然墓道不再收缩,爬行的空间也得以有了一点空隙,但她感觉越来越累,就好像面前的管道永无尽头。
“阿芙,这里好黑呀,我们回去好不好?阿芙,阿芙,阿芙……”
别再叫了。
秋玹又爬出一段距离,憋着口气侧头想要去看刚才爬过的通道,就听得甬道后面沈惊雪隔了很远尽全力在喊的声音。“别回头——!!!”
“!”
呼吸一窒。只见就趴在秋玹背上,两只眼睛直勾勾恶意地盯着她。
“草。”
本能快过思考,她猛地翻身将后背往侧面的岩壁上撞了过去,那从头发里面露出的眼睛痛苦地眯了起来,秋玹趁机向前逃脱。
然而紧接着,四周坚硬冰冷的岩壁又开始变化了。手掌下触到人皮触感,翻滚着想要将她围绞在里面。
头发追了上来,分别缠住秋玹两条腿。那两只泛着血丝的眼睛瞪大了,几乎被挤压得看不见瞳仁的眼白狠狠往她脸上同样是眼睛的位置撞了过来。
秋玹将子母刀叼在嘴里,狠狠往上一划。
“走!”
沸腾翻滚的甬道后方,沈惊雪也不知道是怎么爬的竟然那么快就追了上来。他指尖点着几根发丝就燃烧起来,沿着连接的头发一直烧到眼睛的位置。
秋玹被他拉到了什么东西上才发现,沈惊雪竟然是趴在一把长剑上面的。
此刻就等于是那把剑托着他们低空滑行。只是甬道越缩越紧,身后诡异的头发还在锲而不舍地追着,秋玹勉强拽着长剑末端才能不被甩下去,只是内壁越卷越紧,用不了多久那剑怕是也不能够动作了。
“江北鹤别追了!”
她忍无可忍,在那头发又一次缠上脚踝之后找准时机狠狠往那眼睛的位置踹了过去,而下一秒也不知道是江北鹤真的有被冒犯到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东西竟然自己停了下来。
因为长期混乱而变得杂乱的头发里,两只眼睛转到前面露了出来,看着秋玹,突然眯起来弯着上下浮动了几下。
它在笑。
秋玹挂在剑尾被拉扯着快速前行,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团头发的位置。
它在笑。
“阿芙,阿芙,再见了。阿芙,再见,阿芙,……”
恍惚中,她似乎是又听见了米莎的声音。
……
“好险,差一点。”
沈惊雪从剑上翻了下来,抹了把额间的虚汗。“太险了我跟你说,我当时眼睁睁看着那东西趴到你背上。但我没敢告诉你,就怕当时一说了我们两个恐怕没时间能够出来。”
他们这会儿没有回到当初秋玹来的那个岔口,而是直接回到了打下的盗洞底下。
秋玹记得清楚,他们往回逃命的这一路直来直往,根本没有途径任何岔道,就如同沈惊雪一个人下来时候的那样。那么就只能说明,秋玹下墓道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那两个学生还留在‘岔口’那里。”秋玹闭了闭眼,勉强把那双实在过于悚人的眼睛从脑海里剔除,缓了口气说道。沈惊雪随即啧了一声,“我们现在不可能再回去,只能先把他们留在里面然后接下来等上面的那帮人下地再另做打算了。希望他们怂一点自己先回去了吧,唉,自求多福。”
“阿芙。”
“!”
再次听到这声音,秋玹条件反射就往发声处挥刀,那个人似乎是被吓了一大跳,脚软一步跌坐在地上。“阿、阿芙……你干什么呀,是我。”
米莎。
沈惊雪率先皱眉,上前一步往那个人身上贴了张什么符纸,然后脸色看起来更加怪异了。
“是活人。”他轻声在秋玹耳边说着,后者看了地上一眼,还是没能从眼睛扒在自己背后喊阿芙的阴影中回过神。
“你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我刚一反应过来你们就都不见了,我害怕极了,然后就自己下到这里想要等你们回来……”
第335章 夜晚
“说实话,你觉得那新人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还有,下次请你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时候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
秋玹白了沈惊雪一眼,这一次他们没再敢把米莎放在后面,而是系上绳子让她爬在第一位置。现在那个据说是死里逃生的姑娘正颤颤巍巍地沿着绳索向上爬,而沈惊雪则在后面对秋玹小声比比。
“放心,她听不见,我往她背后贴了隔音符。”
秋玹:“你最好贴了。”
米莎突然的失踪与回归,在这种地方绝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毕竟谁知道出去的时候是你的同行队友,回来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莫名其妙地消失,莫名其妙地出现,偏偏又自称对于此事毫无察觉。
三个人沉默着向上攀爬原路返回,中途还遇到了一个因为力竭而挂在绳子上昏厥过去的学生。那绳索绑着他荡到了土层边缘,要不是沈惊雪眼睛毒,还真发现不了这么一个人。
那学生是之前跟着秋玹下地的,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先他们一步原路返回了,只不过在路上耗尽了所有气力,现在陷入昏迷。
“挺好,至少还活下来一个。”沈惊雪把他接过来绑在自己的绳索上,没有继续说下去。而谁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还有一个学生大概率尸骨无存。
好在,似乎是看他们意在返回,原本地里的一些“东西”也没有再出现找麻烦。几人还算是顺利地前行,等到又经历了一番不是什么美妙回忆的上爬之后,秋玹抬头眯了眯眼睛,勉强看到了尽头边缘。
他们回来的时机勉强算得上幸运,现在刚刚处于太阳落山之前的上一阶段。不过看现在天际的颜色,用不了多久天色就会完全暗下去。
“回来了!”
叶情朝盗洞边缘冲来,几个人先将那昏迷学生运了上去,沈惊雪脚挨到地面还没喘口气,就被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快走,有什么事回去说,要天黑了。”
后山无论是学生团体还是那批留下来的行刑官以为他们几个今天是上不来了,全都回村里去了,现在空地上只剩下秦九渊跟叶情两个人还在原地等。秋玹脚步虚浮了几下,在经历了一整天连续的高强度极限后她也有点撑不住,更别说后面几乎是被叶情拽着生生拉上来的米莎。
此刻那个据说是逃过一劫的女孩子倒在地上,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叶情动作麻利一把就想要把她背着走,被秋玹拦住。
“你背。”她朝着沈惊雪扬了扬下巴,后者不可置信瞪眼。
“不是,你现在累我也很累的好不好,要知道我当初下去的时候可就一个人。再说,这里不还有一个人……你别看了。行行行,我背。”
嘴上抱怨着,手里还是迅速地将米莎扛在背上。那姿势不像是在背一个姑娘,倒像是扛着自家养的牛崽拉到镇上去卖。
秋玹无言一瞬,撑着叶情手臂从地上站起来,侧身轻言对着秦九渊说了句:“看好米莎。”
说着,跟在沈惊雪背后,加快步伐朝金林村的位置赶去。
天黑的速度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快。
白天的时候他们从村里穿过树林走到这片地方大概要花一个小时左右,现在才堪堪过了二十分钟,天色就已经暗到一个令人不妙的程度了。
走到最后,他们一行人几乎在林间奔跑起来。叶情冲在秋玹旁边,一边喘着气道:“我们本来算好时间,想着再在原地等你们十分钟,如果你们还不上来我们就先回村,这点留出来的时间刚好够回去的。但是现在你们有没有发现,在这里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确实,正常来说,至少是在昨天,天黑的速度还没有那么快。
“来不及了。”
秦九渊背着那个昏迷的学生,前行的速度仍旧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按照现在的形式来看,就算是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也不够赶回去。
“这点时间最快只能到村尾,然后就再走不了了。”
“是的。”沈惊雪在后面搭腔,“现在只能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总之不能露在外面。”
秋玹挥开一根挡脸的树枝,沉声道:“但是除非是住在村尾的那些村民愿意给我们开门住一晚,不然现在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这一行人大概除了米莎,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入庙。
沈惊雪苦笑一声,“上次我跟牧野看见的那个女‘菩萨’还没完呢,现在就又要进去了,还是在这种地方的大晚上。”
“那要不赌一把?”秋玹眼神紧紧盯着趴在沈惊雪背上的米莎,神情中隐隐透着股疯狂。“看看到底是在太阳落山之后出门死得惨,还是在晚上入庙死得惨。”
“……如果真的要选的话,我选入庙。”沈惊雪长呼一口气,“晚上入庙会不会碰见供奉的邪神不好说,但晚上出门,必死无疑。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试炼场中的原住民这样畏惧一样东西。你没发现一到黄昏时分所有人都在仓皇往家里赶,到了晚上更是没有人会外出,整个村子都如此。我倒是开始好奇,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试一试。”叶情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嘲了一句之后,也同样选择了入庙。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候,是没有任何一家村民会给他们开门的。
在太阳余晖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一行人踏入了庙宇的门槛。
“其实也不一定要去看邪神,你们都忘了?大殿隔壁就是装修到一半给那对新人结婚的礼堂。”
“要说实话吗?其实我感觉那礼厅比供奉神像的地方还要邪门。”沈惊雪叹了口气,“从来没听说过哪家办喜事是办在佛堂旁边的,更别提他们请过来庇护新人的,还是个女人,邪神。”
秋玹率先踏入那座白日里村民们横眉冷对不让他们进去的礼堂,“先进来再说吧,天黑了。而且我觉得他们原先供奉的应该是那个慈悲的男相佛,至于那个女人……不知道,可能真是什么邪神吧。”
一行人踏入装修到一半的礼厅,那礼堂上下采用的就是传统意义上婚庆场所的布置,乍一看上去很像秋玹入梦时候看到的那个放棺材的礼堂,只不过那个猜测在昨晚已经被证实了,梦境的所在地点不是在庙里。
突然,秦九渊一下子将背上昏迷的学生卸下,动作貌似十分娴熟地从沈惊雪口袋里抽出一柄匕首,提着就朝某个方向攻了过去。
沈惊雪翻了个白眼,“麻烦您,能不能自己花点钱去买把武器。”
没人回应,在骤然一声惨叫下,未完工的屏风四分五裂,从后面露出一张惊恐的人脸来。
秋玹眯着眼睛回想了一会,记得那个人应该是叫做蒋立。
蒋立就是那一组昨天出去找线索但是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的行刑官,他们都以为那两个人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秦九渊刀尖一挑,那叫做蒋立的行刑官惊恐万分跌坐在地上,嘴里不住重复着“别杀我、别杀我……”
秦九渊回过头看向秋玹。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昨天晚上又去哪了?”秋玹从善如流蹲在秦九渊身边,貌似和善,一个拿刀唱红脸一个微笑唱白脸做得十分熟练。“我们一直在找你们,大家都很关心你们出什么事了。”
“我、我们……”
“没事的,你现在又碰上我们了不是吗。没人会杀你,你不会有事的。”
蒋立猛地闭上眼睛似是在缓和情绪。
“我不是不想回来,是我……回不来。”半晌,他喃喃开口,嗓子哑得好像一次性十根烟史诗级过肺的老烟枪。“那女人缠上我们了,被她缠上……就再也不能做‘梦’了。”
秋玹与叶情对视一眼。
……
一天前。
“咱们找个时间混进去吧,你没听那些女人说,她们晚上都在做同一个从礼堂里面醒来的梦,这礼堂肯定是重要线索啊。”
两个人的分组里,同伴蹲在庙堂外面,看了眼防着他们跟防贼似的村民,这样说道。蒋立摸了摸下巴,似是有些犹豫。“我们什么时候混进去,你没听规矩说太阳落山之后不能出门吗?”
“你真的信这些刁民说的话吗?”同伴斜着眼睛看他,“昨天晚上那梦你不是也做了吗,在梦里咱们大晚上地骑马在村里到处溜达,路上不也碰见了几个骑摩托的村民吗?如果真像他们所说的晚上不能出门,为什么在梦里他们自己还出来了?我看啊,就是那些村民见我们是外乡人想要坑我们,而且你知道每个试炼场都可能触发彩蛋吧,到时候万一我们就得到奖励了呢?主线任务统一明确合作的情况下不能竞争只能另辟蹊径啊,你好好想想,富贵险中求啊兄弟。”
见蒋立有些动摇,同伴加大力度。“再说了,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不待到很晚。我看这时候施工队也要下班了,我们就趁着黄昏的最后一点时间溜进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赶回来,总行了吧?”
蒋立磨了磨后槽牙,心头一热。“行。”
两个人一直蹲到秋玹他们四个人离开庙堂,蹲到施工队下班收工,蹲到最后一个监工的村民神色紧张地一边看着天色一边往家里赶。他们站起身,快速从侧门溜了进去。
礼厅的正门锁上了,但窗户没关上,两个人轻便地从窗户翻进装修到一半的礼厅,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就这?这还是个半成品吧,我看他们施工队每天忙活半天就弄出这么一堆东西来,不是说一周后就要成亲了吗?”
“你管他们呢,”同伴头也不回地在那翻东西。“赶紧趁还有点时间找找线索吧,你不是一定要赶回去吗?”
蒋立咽了口口水,余光瞥到愈发暗沉的天际,不禁加快了手中动作。
“诶,老蒋,你快过来看!”
突然,同伴也不知道是翻出了什么,兴奋怪叫一声。未完工的红色调为主礼堂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得格外可怖,蒋立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骂了他一声,还是走过去看。
同伴手里拿着的,是一块着色精良的红色布料。
那匹布足有几尺长,大红色染得极正,一看就知道是在这村里不可多得的工艺。蒋立心里怵得慌还是没敢上手碰,同伴却像是着了什么魇一样变态似的将布料翻在掌心里反反复复地摩挲。
“说不定是人家做嫁衣的染布呢,你快放下。”蒋立提醒了他一句,“当心新娘子晚上过来找你。”
“老蒋,你还记得那个裁缝铺的老不死吗?”同伴却更加兴奋起来,摩挲着那匹布一寸一寸看过来。“做嫁衣要红布才行,红布,就这!我们找到线索了啊,那老头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到时候我们把它带到裁缝铺里,就是第一个找到线索的人!”
蒋立顿了顿。
看着看着,他眼瞳中一片像是要灼烧起来的猩红,似乎也是被蛊惑了,男人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指尖想要去触那批红布。蓦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的位置,隐隐传来一阵头皮发麻咯咯咯咯的声响。
蒋立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力抽了同伴一下。“别管嫁衣了,你听见声音了吗?不能再留在这里,我们得赶紧走了!”
“走就走……”同伴嘟囔两声,将红布抱在怀里,率先转身走出了礼堂范围。
他们一踏出门槛,脚步就僵在原地。原来刚才发现红布时所耽搁的时间太久,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
蒋立脚步顿在原地,莫名打了个冷战,缩了回去。
“别走了,要不今晚就留在礼堂里过一夜吧,明早再走。”
“你怂什么啊,你看我现在整个人都在外面了不也没事吗。”同伴抱着红布白了他一眼,又在原地再次确认了一遍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嘟囔着“就知道村民在说谎”走进了夜色中。
第336章 是一种保护
蒋立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那同伴的身影从背后看已经几乎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了,而似乎是真的如他所言,在夜间行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头脑一热想着要不就赶紧回去吧,跟行刑官一起待在小平房里总比待在这个邪门礼堂过夜要好。蒋立定了定心,刚一抬脚,整个人怔在原地,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冻结在一起。
只见昏暗夜色下,大步行走在黑暗里的同伴背后,一双吊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似乎是见蒋立发现了它的存在,那团漆黑长发的缝隙中,原本趴在同伴背上的眼睛转了过来,弯着眯了起来。即使没有其余面部神情,蒋立就是有一种近乎直觉的寒毛耸立。
那眼睛在笑。
弯成两道极窄的拱形弧度,上下颤动着看着他一震一震地笑。蒋立刚想要开口喊,下一秒面色僵直神情痛苦地就开始弯下腰干呕起来。他将手指反扣进嗓子眼,惊恐地从自己喉咙口扯出一长串连接着的头发。
而夜色深处,趴在一无所知同伴背上的眼睛转了转,竟隐隐变成了一个狞笑着的高大女人。
……
“他被拖进那座庙里了。”说道这里,蒋立肃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就像是怕到极致已经开始麻木起来。“在门关上的前一秒我看见了一个女人,她蹲在供奉着的神龛上,手里拿着的红布与我们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进庙里,再也没敢踏出礼堂一步。那天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个手里拿着红布的女人在笑,然后我发现,我失去了‘做梦’的能力。”
蒋立僵着脸看了他们所有人一眼,“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样还挺好的,至少比别人少了一次死亡的威胁?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后来却发现,我回不去了。”
“我在这间礼堂里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冲出去,冲到街上,冲到村里,疯了一样对着所有人大呼小叫,但是他们都听不见。他们看不见我,我回到我们的住所,眼睁睁看着你们外出,看着你们像是穿过了一片虚无一样走过我的身体,再也没有人能够感知到我的‘存在’。”
“我这个人的痕迹,就像是消失,被彻底抹除了。”刚才哪怕是说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物,蒋立的语气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崩溃,但是从说到这里开始,秋玹能够明确感觉到,他整个人情绪开始崩塌了。“我就像是亡灵一样在村里游荡,后来我没有办法,只好再一次回到这个礼堂。”
“白天装修队还是在装修,他们一在礼厅里看到我就开始赶人。当时我欣喜若狂,因为终于有人能看见我了,只是当我脚步一踏出门槛,所有人又对我熟视无睹……我被困在庙里了,你们能明白吗,我他妈的被那个女人困在这庙里了!”
蒋立突然暴起,紧接着又被秦九渊刀尖警告般的力道给按了回去。他狰狞着脸向后捋了一把头发,勉强稳定了情绪。“我开始意识到,我不能够再‘入梦’了。你们还没有发现吧?你们以为的,那个要人命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梦境’,却是我们能够在金林村活下去的保障,它是一种‘保护’……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他情绪达到一种极点开始崩溃大哭起来,剧烈挣扎的动作甚至自己主动将脖颈送到秦九渊的刀口下划得血肉模糊。他也像是完全不在乎,声嘶力竭地哭喊。“我能够感受到,她在看着我!她一直在看着我!她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我不可能活过今天晚上的,那些开光武器根本就对她没用!我也会被拖进庙里,我也会……”
蒋立像是彻底被魇住,秦九渊现在根本不需要再花力气制住他,他一个人抱着腿靠在墙上,嘴里失了魂地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梦境,是一种保护。
秋玹也没再管他了,兀自凝眉沉思着什么。叶情看了她一眼,突然道:“那这么说的话,我们今晚岂不是也要集体入梦?”
“应该不是每一天都要。”秋玹道,“你还记得第一天的时候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等到第二个晚上才集体入梦的,而那些人目前都还活着。所以隔了一天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不过如果想要保险起见的话可以每天都睡。”
秋玹在意的倒是蒋立看见的趴在同伴背上的眼睛,根据他的描述那东西似乎与在墓道里缠上秋玹的那种十分相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东西。
她突然看了蒋立一眼,手掌朝上翻了一下。
“兄弟,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送你强行入梦,但是后果我不保证,毕竟这种东西本质上来说也不是什么太真善美的能力。”
蒋立愣了一下,从臂弯里抬头看她。“我愿意!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死的,我愿意试!”
“行吧。”秋玹翻手,掌心凝起一团灰色的迷雾,那浓雾打眼看去就十分不祥,更别说是在如今这种诡异的背景下了。
蒋立死死盯着那团迷雾,秋玹将手按在他身上,坐在地上的男人整个人似乎放松一秒,紧接着就毫无防备似的倒在一边彻底进入了最深层的梦境。
或者说,梦魇。
沈惊雪意味不明地打量几番,没有说话。
“说说现在怎么办吧。”秋玹站在门槛边缘往外瞥了一眼,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庙里死寂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她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纸人是不是也分布站立在每一个角落。“我们是在这里打地铺睡一觉到天亮,还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觉得我们还是睡觉吧。”出乎意料,此刻出声的是一直在旁边存在感极低的米莎。“那个人不是都说了吗,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听他的吧。”
秋玹不置可否。“你有什么看法?”她看向叶情,叶情愣了一下,突然莫名有了种亲戚来家里时被家长推出来进行才艺表演的诡异感受。
“……根据蒋立的说辞来看,那个同伴应该是动了红布再加上在晚上出门才会被邪神拖进庙里的,而蒋立自己也因为这种行为受到波及,只不过他情节轻一点所以晚了一天死。我觉得……每一个晚上入梦的条件应该不会那么苛刻的,隔一天是被允许的,只要不在夜晚出门就行了。所以,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在庙里看看。”
“不错,我准备去隔壁看一眼。”沈惊雪突然插话,叶情原本肃着脸分析得好好的,听了他这话后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之前还说死活不愿意进庙不然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现在又变卦了。之前也是,说让炸墓的人是你,后来说不祥不能炸的也是你……你是反叛者?”
秋玹整个人顿了一下。
本来就是随口一说,看到秋玹这个反应,叶情琢磨一番觉得越来越对。是啊,每一场试炼场都有可能出现反叛者,谁说沈惊雪不可能是呢?
“反叛者”的这个概念秋玹第一次听说是在愚人船上,当时那个手拿大剑的女骑士亚薇特对她说,每个试炼场都可能出现反叛者,但是概率极低。反叛者就是指那些在开局之前拿到了跟同场试炼其他行刑官不一样信息的人,他们的主线任务也会由此不同,通常是与所有人利益相悖或者是杀死所有人自己获胜之类的。
反叛者在开局得知自己任务之后就隐藏在人群里,平常若无其事与他人一同行动,实则悄悄谋划自己的计谋。
“不是吧,你怀疑我?”开始听到叶情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沈惊雪还摇头笑了一声,在看到一边秋玹肃穆的脸色时绷不住了。“不是,姐妹,今天你还跟我一起在墓里生死与共呢,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啊?你自己说说我在地下救了你多少次,你自己说!我要是反叛者我还用得着……”
“跟谁生死与共啊?”秦九渊突然从靠坐着的台桌上站起来,手指转动着在指尖挑着那把匕首。“来来,你站过来点,跟我好好说说,今天你们在墓里是怎么生、死、与、共、的?”
沈惊雪:“我就是个抽象说法,你那刀还是我的呢!”
秋玹抱着手臂看了一会他们干架,突然转过身就给叶情铺了张地铺。
“你今晚还是睡吧,我怀疑这东西的影响还是挺深的,你是我们这里过场次最少的,我有点担心。”
叶情沉沉看了她一眼,还是接受了。
“诶,你,跟着我走。”秋玹安顿好她,随之朝米莎扬了扬下巴。
米莎:???我特么过的试炼场比她还要少好吗?
并没有人在意她的想法,米莎如同一只鹌鹑一样被秋玹带着往门外走,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秦九渊皱皱眉拉住秋玹一只手臂,低声道:“你没必要自己去,放在这里我可以看住她。”
“你跟沈惊雪,你们入庙的话看到的就是那个女人。”秋玹摇摇头,“梦境里还好说,在这样的晚上进庙太危险了,你们留在这里看着他们。”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看到秋玹脸上的神情时释然了。沉声交代了一句“小心点”,就这样背靠着坐在了窗柩上看着她们离去。
“……阿芙,我们真的要出门吗,可是、可是刚才那个人不是说会被盯上吗。而且,你为什么要带着我呀,我怕……”开始的时候秋玹还负责提着米莎领子,到后来根本不用她动手,米莎自己抖着身子贴了上来。
秋玹目不斜视走在走廊上,也像没看到似的默认她动作。“这不没‘出去’吗,只是在走廊上而已。至于我为什么带着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什么意思……”
“刚才陈叶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我们这场试炼里面,很有可能存在‘反叛者’。”
米莎的声音听上去已经要哭出来了,还带着一种突然被人误解冤枉的惶然无措,如果真的是演出来的话,那她的演技大概能甩所有人几条街。“我真的不是……阿芙,阿芙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莫名其妙地就被拉进这个世界了,我真的不是反叛者,你相信我!”
秋玹:“我只是随口一说,又没说你就是。”
“我真的不是,我可以发誓!你要什么证明都可以,我……”
“行了,”秋玹打断她。“我不需要你的发誓,只要你进庙。”
“……什么意思?”
“走进去。”秋玹停下来,终于动手把黏在自己手臂上颤颤巍巍的米莎给撕下来,站在庙堂前朝她扬了扬下巴。“你走进去,我就相信你不是。”
看着那扇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诡谲大门,米莎打了个哆嗦。“我……一个人吗?”
“当然。”
“可是我会死的!刚才那个人都说了,昨天晚上,他的同伴就是被拖进庙里了!”米莎看起来终于有些崩溃,“我也没有惹你呀!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可能像我这样的新人一无是处,我也绝对不可能跟你抗衡,但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我根本就没有惹过你,你干吗一定要我死!你真就没有心吗?!”
又开始了。
秋·没有心·玹翻了个白眼,不再多废话,只是朝着庙门抬下巴,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米莎眼睛都红了,大喘着气瞪着她。半晌,最后抖着嘴唇说了句,“是不是只要我进庙,你就相信我不是反叛者?”
秋玹:“对。”
“好。”米莎抬起袖口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像是要固执证明什么又像是怀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看了秋玹一眼,咬死牙关,踏着壮烈一去不复返的步伐推开了庙堂的门。
秋玹面无表情抬手,一把将门关上了。
第337章 猜错了
“新娘娶入门——”
不知名口音的司仪高声喊着,唢呐铜锣一敲,各个身穿红衣的村民簇拥着一人来到了锣鼓喧天的成亲礼堂。那女子顶着凤冠霞帔,面目被垂下的绸缎红盖遮蔽,不悲不喜地揣着袖子由媒人领着踏过立起的门槛。
高亢喜庆的唢呐声炸响在所有人耳畔,宾客神鬼不辨的面庞光怪陆离,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那官人骑着高头骏马姗姗来迟,身上披着的猩红袍子几乎要燃烧尽天际的余晖。
“新娘娶入门,福禄寿喜都入门——”
头戴防毒面具的男人弯着身子敬酒,面罩上抽象诡谲的线条笑脸咧开直至将面皮撕碎,他举起酒杯正面对着的是一名看上去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面上同样戴着防毒面具。中年男人顿了一秒,反手举起酒杯,上下震颤着防毒面具上的笑脸,似是也在桀桀怪笑一般碰了一下酒杯,抬头仰尽了杯中的烈酒。
那女子踏过火盆,由媒人带领着,直直往布置完毕的礼厅中央走去。
“新娘娶入厅——”
官人翻身从骏马上下来,手里径直端着好像是凭空出现的酒杯,整理了一番面部神情,大笑着往礼堂中央走去。
一路上,他与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敬酒,几乎来者不拒。半晌,官人仰头饮尽了最后一滴酒液,神色晦暗不明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酒杯,一扬手,名贵打造而成的玻璃盏杯就粉碎殆尽。
但是没有人会因此训责他。
“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在礼厅中央停顿下来,就算是头戴着绸缎红盖,她也能够清晰听见周围宾客的议论嘈杂声。无非不是在说着,“可怜那江氏的美娇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龄,却偏要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新娘兀自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那笑容掩盖在红盖头下,消匿于四周嚷闹中,彻底听不真切。
官人粉碎了那盏酒杯之后,侧着头盯着中心由媒人带领着的新娘看了一会,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就这样过了一会,他兀自笑了一下,抬手整理一番衣摆,朝新娘走了过去。
“一拜天地——”
礼堂正中央,站立着一名皮肤黝黑的司仪。他面相极为怪诞,人中处宽大的鼻子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剩下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双眼睛。眼眶极窄,偏偏光是眼白就几乎占据了整只眼眶,导致一眼看过去,就只能看到他那双几近全白的眼睛。
四周站立着的媒人引导着新娘跪下来,说是引导,她们那双手上的动作更像是强压在身上迫使其跪下。
“二拜高堂——”
礼堂前方摆设的两张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打双引号的原因是那一男一女实在是很难让人联想到这对拜堂新人的父母,他们不带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僵直着坐在那里,就好像两具类人形的尸体。
“夫妻对拜——”
官人笑着,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神情。他看着那身着火红嫁衣的女子跪下去,跪在他面前,盖头上的金丝花卉垂下来,热烈得仿佛永不凋谢。
他的神情逐渐沉溺,直至眼神暗沉到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紧接着,官人也跪了下去,他眼睛死死盯着火红盖头上一处凤凰刺绣,金线凤凰好像由此活了过来,引颈高歌祝福着这对新人。那口音奇怪的黑皮司仪仍在喊着“礼成——”,官人从地上站起来,朝那凤凰伸出的手臂似是在微微颤抖。
她是我的新娘了。
官人这样想到,嘴角也因为这样的想法不受控制地上拉,逐渐形成一个疯癫而可怖的角度。
再也没有人会将我们分开。
他继续想到,几近病态地紧盯着面前火一样燃烧的大红嫁衣,耳畔隐隐传来某种尖嘴动物的啼鸣。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再也没有“人”会将我们分开。
……
秋玹抱着手臂站在门外,夜色的阴影洒在她身上,逐渐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半个小时了,距离米莎进庙,已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很好分清楚的事情,只因从那天晚上祭拜那女邪神后得到一匹红布开始,她心中就一直有个猜想。
目前为止浮于表面的分辨是,男性行刑官入庙看到的是手拿红布样貌诡异的女“菩萨”,女性行刑官则看到的是面容慈悲金光万丈的男相佛。
按照表面上来看,那慈悲男相佛像显然是村民真正供奉的神明,而那女人则是显而易见的邪神。秋玹现在在赌一个机会,赌米莎现在进庙看到的到底是代表救赎的佛祖还是代表无限恐惧的邪神,如果她所猜想得没错的话,白日里女性看到的是男相佛,而在夜晚的“梦境”中则全然相反。
看到相反的佛像意味着杀机,同时也意味着无限可能。
如果米莎真是队伍中的“反叛者”的话,根据之前所言她的梦境与所有人相反,那么现在所看到的佛像也应该是相反的。米莎进庙,若是一进去就被那尊女相的邪神缠住,甚至死亡,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情。
但现在问题是,米莎进去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内里的庙堂毫无动静。
若不是秋玹自己亲手把持着大殿的所有出口,她几乎都要以为米莎不在里面了。
又皱着眉等了十分钟,十分钟,大殿的门重新被推开。
面容惨白的新人站在昏暗的庙堂里,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一时有些晦涩不清。直到与守在外面的秋玹对视了半晌,她才说道:“现在你能相信我了吧?我真的不是反叛者。”
秋玹沉默半晌,“你看到什么了?”
“一具透着金光的佛像。”米莎的回答十分迅速,就好像是下意识不过脑子的回答。“十分慈悲,面容也很安详,我在那神龛前面跪了一会,竟然有一种全身上下得到升华的感受。”
米莎看到的是男相佛。
怎么可能。
秋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而也不知道是彻底对她失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米莎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冷硬。她转动眼神看了秋玹一眼,淡淡道:“我现在证明也证明了,虽然我打不过你,但是你总该遵守你自己的承诺吧。”
“……好。”
猜测错了。
秋玹一手托着下巴,面上不动声色在脑中兀自沉思着些什么。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试图再次进入那间庙堂,而是选择回到了大部队暂时休憩的礼堂。
她们回去的时候,所有留在礼堂里的人都睡着了,包括沈惊雪与秦九渊。这两人沉睡的姿态看上去十分放松,就好像跟周围人的“强制入睡”相比他们更像是自己选择的入梦。
米莎走到叶情身边,竟然无视了秋玹警告般的眼神,兀自打了个地铺躺了下来。“我得睡觉了,刚才那个人都说过了,如果不睡的话我们就都会‘消失’的。如果你想要消失就随便你,反正我要睡觉了。”
似乎是刚才与佛像的那次深度交流真的使米莎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升华,现在从她身上已经很难看到这种瑟缩畏惧的神情了。她甚至不再忌惮秋玹,神色淡淡地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就摆出一副真的要入睡的姿势在叶情身边躺了下来。
秋玹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躺下来,紧接着光速入睡,呼吸放缓一副进入到深度睡眠的样子。
她顿了顿,突然抬手,一团迷雾状的魇体就朝她打了过去。
管米莎是真的还是在装,梦魇一如体,除非是等级高出许多的行刑官,不然至少今天晚上是别想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了。
秋玹最后看了一眼在礼堂里倒了一片的人,抿抿唇转身又向夜色中走去。
她还有个实证急需要完成。
……
沈惊雪今天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个“好觉”意义上指的是没有在梦境中死亡并且顺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他从礼堂乱糟糟的地铺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忆了几秒在梦境中所经历的场景,兴致勃勃去找身边同样也刚醒的秦九渊讨论。
“诶兄弟,你梦境进度到哪了,你知道吗,我昨天跟人结婚啦!”
秦九渊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眼神扫视一圈,神情蓦然沉了下来,手掌一伸薅住旁边路过的米莎衣领。“她人呢?”
米莎冷漠看了一眼,抬手挥开了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臂。“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回来,然后我就睡着了,谁知道她又一个人去哪里了?”
叶情难得有些稀奇地看了米莎一眼,显然是也察觉到了她今天十分不对劲。
“你……”
“行了,那姑娘应该也有分寸吧。”沈惊雪拦住他,及时阻止了一桩早上就要发生的人首分离惨案。叶情也随后发现秋玹不见了,皱着眉在礼堂里看了好几圈。
“她去哪了……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叶情狠狠甩了下手臂,“我去隔壁找找看。”
沈惊雪叹了口气,“行了,你也先冷静一点。我们在这里等等看吧,免得到时候误打误撞坏了人家的好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
“他们醒了。”沈惊雪率先扯开话题,而随着他目光看过去,是刚刚醒来过来一脸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看着朝日光辉的幸存学生与蒋立。叶情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还是走过去找蒋立询问情况。
“说真的,兄弟,你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沈惊雪突然意味不明笑了两声,忽略其他人凑到秦九渊身边,“你跟我说说吧,毕竟这事可能关乎到你那小……呵呵呵,那个叫‘阿芙’的行刑官的生死,你还是得看重的,是吧?”
秦九渊阴鸷神情看了他一眼,半晌,还是道:“跟你的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了什么?”
“骑马,拜堂,成亲。”说完这句话,秦九渊彻底不想再跟他多废话了,甩袖自己一个人就往隔壁大殿的位置走了过去。沈惊雪摸着下巴沉思一秒,嘴角裂开一个诡谲的笑来。
“有意思。”
“你活下来了?”
“……我活下来了?我、我又活了!”早上一睁眼,蒋立对着叶情那张脸怔愣了半晌,在听见问句后的几秒钟内还在脑子不太好地重复着那句话,接着终于反应过来,欣喜若狂。“我真的活着,我活下来了!那女人放过我了!我没死,我、你现在能看到我对不对?”
他突然伸手拉着叶情就往外走,“我们再试试,再试试……看到了外面你还能不能看到我?”
叶情果断甩了手臂,表示没空跟他玩这种幼稚游戏。被拂了脸色蒋立也没在意,径直抬脚冲到了礼堂外面。
“你们能看见我吗,能够听到我说话吗?能的对不对,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对不对!”
“对对对,赶紧回来吧小傻子。”沈惊雪嘲笑几声,一边接通了大部队陈鸣那边发来的通讯。“对对,我们还活着……嗯嗯,意外吧我们也很意外,哈哈哈……嗯?没死人吗?那你们都……哦哦我知道了,好,那我们现在就回来。”
“陈鸣。”他朝看过来的叶情扬了扬那枚造型像是耳朵的符纸,“但是陈鸣说,昨天晚上他们那里没有出现任何死人,而根据我们这边早上的情况来说,好像也没有。”
叶情原本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猛然想起了什么之后,脸色骤然沉下来。
“不,还有一个人。”
秋玹。
彻夜未归,生死不明。
沈惊雪没有说话,歪着头摆弄了两下手里耳朵状的符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蒋立正站在外面仰头沐浴着久违了的阳光,突然米莎眯眯眼睛,说了声:“那是什么东西?”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一无所查仰头晒太阳的蒋立背后,一团杂乱头发中满怀恶意的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狞笑着紧盯着他。
第338章 真神还是伪神
事情发生的时候,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在场的人里没有一个来得及动作。
背后,由那双悚然眼睛上下浮动着凭空延生出一名貌若厉鬼的女人,那女人蹲立在蒋立肩上,咧开的锯条利齿正桀桀怪笑着居高临下看着他。
女相的“菩萨”此刻手中空无一物,包括那匹一直形影不离的红布。高大身影笼罩在脸上笑意甚至都未来得及收敛起的蒋立头顶,她抬起手,尖利极长的指甲竖着一划,蒋立头皮就给开出了一个口子汨汨冒血。
叶情凝重着神情,掌心里凭空出现一把机械枪,对准了那个方向。
“不想从此以后被她盯上的话,劝你不要动作……不是我不愿意救,只是他本来就是要死的。”仿佛已经预见到她之后的动作,沈惊雪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凉凉说道。他只是这样说着,手上并没有阻止动作,叶情抿了抿唇,摇晃了两下手腕有些犹豫起来。
这些踌躇的时间足够使一切发生了。
从头皮开始,那伸进去的指甲一点一点地抠动,温热血液从蒋立头顶上流下滑过脸颊,他整个人却像是失了神一般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沈惊雪眯了眯眼睛,眼尖地看到缠绕在蒋立身上那一把一把密密麻麻的头发。
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指甲贴合着内部皮肤一路向下,血肉搅和在一起发出令人不愉的噗嗤声。蒋立终于反应过来了似的张大嘴惨叫出声,那声音却也没有传递到外部,透过他大张的嘴巴,可以清晰看到喉咙深处那一团团被口水浸湿涌出纠缠的黑色头发。
叶情神色难看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只是那咕叽咕叽的血肉搅动声与邪神喉腔里不断传来的咯咯咯声响,却没有丝毫阻隔传到她耳朵中。
也就过了那么一会的时间,沈惊雪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示意着结束了。
几乎令人熟悉的两具“尸体”倒在地上,其中的一副人体被那个女人抱在怀里,脸贴在上面搂着蹭了蹭,上面的碎肉与鲜血全都沾染在她那张面目上。
沈惊雪拔出长剑,好在,女人暂时对他们没有兴趣的样子。搂着自己的宝贝人皮喉头里咯咯咯了两声,用两只前肢关节撑着往庙堂里面爬去。
那染血人皮被她披在身上,远看就好像是鲜红烧灼的嫁衣红布。
……
“你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
十分钟后,庙堂大殿的正门重新被推开。叶情本来面对着那具剩下的肌肉纹理组织就有了点心理阴影,当下以为是那邪神又想不开要出来剥他们的皮了,机械枪此刻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过去,却在看清的下一秒放下手臂。
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秋玹神色自然地从那女人刚刚爬回去的庙堂里面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一大早就出门了的秦九渊。
“蒋立死了?”
她瞥了一眼地上那滩破碎的人体组织,语气听上去不是很意外的样子。“我晚上还是进庙了,因为想要证实一个想法。”
“那你……”
她摆了摆手,看上去不是很想多说的样子,于是叶情沉默下来不再过问,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昨天晚上,秋玹确实进庙了,戴着那太阳能开光丑陋玉坠混进去的。她溜进去的时候,神龛上面没有一尊佛像。
而接下来,她想了想心一横,做出了一个在有心人眼中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的举动来。
秋玹手一抬掀了那神龛下的绸缎,自己钻了进去。
那神龛修筑得极其怪异,两侧分别有一处看上去坑坑洼洼但实际摸上去又平滑无比的楼梯。本来她以为这是村民用来上去替换那些摆着的贡品保持新鲜度的,但真实上去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一层层的阶梯之间修筑得极为靠近平缓,就有一点像是那种猫爬架,表面原本是凹凸不平的木板被磨得极其光滑,反正不像是给人走得就对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期间里,秋玹坐在神龛上闭着眼睛呼吸放平,几乎就是一座不会动的雕像了。在后半夜降临时分,她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淅淅索索的,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
就算知道那丑陋无比的玉坠还是有点作用的,秋玹还是不自禁把呼吸闭上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座金光万丈的男相佛。
尽管现在,那白日里光芒万丈慈悲垂怜的神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了。
那男人在地上爬,他似乎是没有小腿,身体移动都是用手肘关节支撑着完成的。而事实上,在秋玹看来,那佛像的面部神情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连周身环绕的金色佛光都让他看上去圣洁无比。
唯一的问题就出在现在他爬行的动作上。
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的佛像,像条被打碎全身骨头的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这样的对比浓烈而怪诞,有那么一个瞬间秋玹甚至想要下去将他搀扶起来。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荒唐想法,只是静静地闭住呼吸坐在神龛上,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身形爬到绸缎掩盖的帷幕下,就消失看不见了。秋玹往后扬了扬身子,在平面内骤然出现的一张脸映入视野之后,她就知道那楼梯修出来是给谁走得了。
佛像没有腿,只能用爬的,所以表面材质才会在日积月累中被磨得那样平滑。
秋玹坐在神龛边缘,脖戴隐匿气息的玉坠一手握着子母刀,看着那男人从专门修出来的阶梯爬上神龛。
他总是慈悲微微向下的嘴角此时似乎是翘了起来,盘踞在神龛上手臂微微动了动。秋玹就坐在与那神像一步之隔的距离,就目前来看,男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十分钟后,庙堂的大门被推开了。
盘坐在秋玹身边的佛像又是记忆里那副慈悲为怀心系众生的样子了,低眉看着前来的信徒,面上一片祥和。
在这个晚上到来的人,竟然是陈鸣。
陈鸣是经验丰富的行刑官了,而且之前几天里可以看出她拥有良好的带头与适应能力,在明知道晚上不能出门的情况下,怎么会冒着风险也要入庙?
秋玹皱紧眉头,坐在佛像旁边,看着那个干练果断的女性行刑官目不斜视地走到中央跪拜了下去。
“请您保佑您的信徒,免于黑夜侵扰,神鬼不侵,一路平安。”
佛像毫无动静,兀自低眉像座真正的雕塑一般垂怜看着底下的人,如果不是秋玹几分钟前还看到男人在地上爬行,恐怕也会认为这就是一座佛光普照的雕像。
陈鸣请佛像保佑她免于黑夜侵扰还好理解,为什么要说一路平安?
她要去干什么,亦或是……她知道接下来的路途中会发生什么。
“请您降下真迹,保佑您的信徒。”
陈鸣甚至端端正正地跪俯下去磕了个头,她的脸上只有虔诚,就好像真的是一名皈依神明的信教徒。
记住,进去之后拜神像,一定要虔诚。
这是在昨日“梦境”中那些村民对秋玹说得,看陈鸣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也是从某处得知了一些线索,所以冒着风险想要来试试。
陈鸣就这样跪在地上说了一会祷告,紧接着,秋玹旁边的那具男相佛竟然真的动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那男人嘴角上拉的弧度更大了一些,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喜悦的味道。高大的佛像从虚空中一抬手,一匹血色的猩红布料抓握在他手中,他手握得极其用力,用力得就像是从哪里抢过来的一样。
大红布料一扬,径直披在了跪在底下的陈鸣身上,这场景秋玹看着有几分熟悉,因为这与昨日那个女相“菩萨”将红布披在她肩头时一模一样。
还真是虔诚拜佛就可以拿到红布?
她挑了挑眉,底下拿到红布的陈鸣简直欣喜如狂起来。勉强压制住自己心情又给他磕了两个头,高高兴兴拿着红布出去了。
秋玹轻身从神龛上跳下来,站在门槛边看她离去的背影,空气中似是隐隐约约传来不祥的纸人翕动声,但是看起来对行走在夜色中的陈鸣毫无影响。也不知道是她自身有什么能力道具可以报名,还是刚才那场荒诞的求佛真的让她“黑暗不侵”。
很快陈鸣身形就消失看不见了,秋玹也没敢走出去,靠着门槛看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去。
那男相佛已经不见了,神龛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毛骨悚然又满怀恶意的眼睛。
吊诡眼睛的主人,女相的“菩萨”,意义中的邪神,现在正狰狞着面目蹲在原来男相佛待着的位置。她似乎是在发脾气,尖利的指甲捅穿一边供奉神龛的装饰,坚硬玉石在她手下被撕得粉碎。
似乎是注意到秋玹视线,蓦地,女人猛地转过头诡异视线死死盯着她的方向。就宛如白日在墓道里,那双趴在秋玹背后的眼睛。
……
“你胆子还挺大,真在庙里过了一夜?”沈惊雪回过神来还在啧啧称奇,秋玹毫不犹豫给了她一肘子,警惕地看着远处陈鸣的位置。
“别跟任何人说我昨天晚上在庙里。”
“哦,行吧……”
距离金林村的那对新人拜堂成亲的日子,满打满算就剩下四天了。如果不想要到时候赶不上婚礼现场错过信息的话,他们最好在这四天里把古墓探完。
所以这天还是雷打不动地去后山了,而似乎是因为这天晚上学生们没有看见死相惨绝的尸体,他们自动忽略了前两天的惨案,一早上大家心情都很好的样子。
在秋玹的提醒下,外出过夜的这几个人中,暂时没有人把蒋立的死亡与庙堂的事说出来。只是那个好像突然开窍的米莎实在是个不稳定因素,今天早上他们跟大部队会合之后,米莎面无表情地站在队伍最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秋玹也没在意,朝着叶情扬了扬下巴,问:“今天早上那个昏过去的学生醒了吧,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叶情摇头,“后来沈惊雪好像是威胁着逼问了几句,他……”
“他说当时在墓道里他一个人实在害怕得不行,于是先一步原路返回了。”一边沈惊雪听到她们的对话,插进来说道,“他一转头的时候还有一个学生就已经不见了,所以他也没敢多待,只以为那个人是先一步出去了,于是自己也往回了。”
当时秋玹跟沈惊雪返回的时候没有发现另一个学生,多半是折在墓里了,真正出来的那一个学生,这还是在他运气够好的情况下。
没有亲眼所见,也无从考证那幸存学生话里的真假。而目前真正的问题还是集中在米莎到底是不是“人”,或者说是不是反叛者这件事情上面,现在还要多加一个陈鸣。
不知道是秋玹第一个世界碰见的那名叫做顾清悦的医生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从此以后,她对于每一名团队里率先站出来有清醒头脑远见主导能力的领导者都是抱有零星好感的。陈鸣也是一样,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晚上亲眼看见了那一幕,她可能都不会怀疑到陈鸣头上来。
“你们运气还真是好。”
一行人回到了昨天的地点,沈惊雪将昨天在底下险些送命的事情跟他们一说,一行人又在如火如荼讨论下墓位置的事情了。陈鸣偏头看了一眼拿着小铲子消极怠工的秋玹,笑了笑这样说道。
“还好吧,我们比较安分守己。”
秋玹拿铲子刨着土头也不抬地说着,就好像那个半夜出门摸到人家祭台上面的不是自己一样。叶情听了这好不要脸的话也不禁无言走开,旁边秦九渊看她拿着那小破铲子刨土实在费劲,无比自然地从器械库占用公共资源挑了把专业精良考古铲递给她。
陈鸣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两圈,笑了笑,不再说话。
第339章 血池
“你确定在这下?”
“那不然呢?根据我的推算,要是想完全避开那条墓道,起码要隔个几十米远。而从这里打下去,大概率是耳室的位置。”
沈惊雪负手而立一副侃侃而谈的仙风道骨,那神采显得他们不像是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反倒像学堂里春风化雨夫子授课。秋玹蹲在旁边听见行刑官队伍里传来老大一声不以为然的嘟囔,被陈鸣瞪了一眼之后不甘心转过头去了。
她收回注意,继续蹲着挖土。
“您倒是好兴致。”
另一边同样因为专业不对口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混着划水的季安看到秋玹,嗤笑一声,也拉了拉裤管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呦,这是发现什么宝贝了。”
“离我远点。”对于这人,秋玹算不上印象好,具体表现在他跟那帮入了梦但是隐瞒着不说出来的男人们是一伙的之后。她拿着小铲子舀土往季安脚下泼,动作像是驱赶围栏里夺食的鸡群。
季安啧了一声,刚动动身想要说什么,下一秒肩上一重,一道相较先前狠厉而威胁的力道按在他肩上。那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神情幽邃如九下深渊。
“让你滚,没听见?”
“你又是……”
“都散开!”蓦地那个方向传来一名行刑官的叫喊,是那个原先死马当活马医但现在越炸越顺手的爆破鬼才。一行人在沈惊雪也不知道又是随口忽悠还是真的略懂一二的口吻下又定了新的眼位,现在正在进行二次爆破。
轰的一声闷响,这一次,脚下板面震动的幅度似是比第一天轻缓了许多。
随着烟尘散去,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什么味道!”季安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人,前面说过,他的嗅觉十分敏感。此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再也顾不上找秦九渊麻烦,径直跑到一旁干呕去了。
随着季安的强烈反应,剩下的人几息之后也渐渐闻到了那股腥气。
浓郁的血腥,带着一股一股从地下蔓延的刺鼻腥辣,剧烈程度丝毫没有因为久埋地底而减弱,反而愈酿愈烈。
秋玹感觉自己又要吐了。
她及时往人中那里抹了几管从学生们那里拿来的清凉油,瞬间感受是好多了,但是治标不治本。更难受的是,随着头顶明晃晃照下来的大太阳,那从地下蔓延开来的作呕腥辣闷着与空气中燥热因子酝酿在一起,而脸上抹的清凉油干了之后也是辣的,简直全方位刺激感官。
秋玹被熏得上头,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也跑到一边去了。
“这地下到底是什么!你炸到人家血池了?!”
一个行刑官对那名负责定点的男人破口大骂,那男人脸上神情也是十分不好看,随即十分干脆地甩手给了瞎指挥的沈惊雪。“不关我事啊,是他定的位置,我只是按照他说得去炸了。”
“都别他娘的吵了,你们看那是什么!”
负责带着米莎的光头男人低吼一声,随着他话音落下,地面上那被炸得坑坑洼洼的径口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人们定睛看去,发现是一口水眼。
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以为这是无意中开采到什么硫磺温泉了,但只要看了一会就会发现,那汨汨而出的不是泉水,而是黑色的血。
从径口一股一股的冒出,随着那血流方向愈发接近地表,空气中与燥热交织在一起弥漫的腥臭血辣就愈发难以忍受。一开始涌出来的是有些粘稠的黑色,渐渐地,血液颜色愈发纯正,靠得近的几名行刑官不由得纷纷后退,倒不是因为怂了,只是那味道实在是太呛人了。
这地下得有多少血,才能酿成这么重的血气。
秋玹捂着鼻子站在远处一个小土坡上面,眯着眼睛遥遥看着那冒血的洞口。她突然感知到一种足以令人心悸的震颤,来不及多想,吼了一声“陈叶赶紧回来!”
身处靠近中心位置的叶情愣了一瞬,也没有多过问身形矫健地后退与她站在一起。
有了她这一嗓子,头脑警觉的行刑官已经开始做好戒备了。人们警惕地盯着那一汪冒血径口,不约而同将几个靠得近的学生统统往后扒拉。
警惕心是好,可惜他们警惕错了地方。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连通地下的洞口,却忽略了地面上,已经逐渐被污血覆盖流经的区域。当事情发生时,很少有人能够反应过来,即便是看到了,也根本来不及赶往那个一无所知的学生身边。
是那个之前在村里被发生冲突的村民扯掉了一只耳朵的女生,她的半张面皮被剥落下来的时候,拦在前方的行刑官们还在盯着那洞口。
“啊——!!!”
一只通体血红的“东西”趴在那个女生身上,手里握着的尖刀轻而易举地从她头皮刺了下去,搅动着血肉径直顺着内里皮肤拉到脖子上。身侧有离得近的行刑官反应过来,反手一道电光劈了下去,但是那东西剥皮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息之间,原本光洁完好的皮肤就被剥落了半截。
都到这个程度了,就算救下来,那女生也活不了了。
突然间土坡之上,秋玹身形一晃就消失在原地。屏着呼吸提刀往那女生旁边冲,在那一侧站着一个被吓懵了的学生,而地上那血流经过之处,就在她脚底不到半步的距离。
伴着一道令人不愉的喉口咕噜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刚被切开喉咙的人想要努力说话但只能发出喉口冒着血泡的气泡音,地上那滩粘稠黑血形成之处,一只手臂从血滩里伸了出来。
那“东西”身形很矮,大概就相当于一名十岁孩童,全身都是通红通红的,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辣。
这回人们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佝偻着身形,手臂极长,全身都是血肉模糊。手上提着一把看上去就极为锋利的剔骨刀,也就是那刀在几息之间就剥落了那名甚至没反应过来女生的皮。
秋玹冲到那学生跟前,一刀就往怪物头颅扎了进去。还算是出人意料,这次这些血淋淋的“人”没有什么肢体再生或者是杀不死的增益光环,只需要花点力气,就能够杀死它们。
四周的行刑官们很快也动了起来,在陈鸣冷静指挥下,一部分的人分出来将那些没有能力自保的学生集中保护在一起,另一部分则负责对付那些血糊怪物。
血液流经之处,好像也无穷无尽的剥皮恶鬼从血色中诞生,它们手里握着的剔骨刀在阳光反射下熠熠生辉。
于是很快,众人又再一次感受到来自试炼场无限的恶意。
这怪物确实不算难打,哪怕是像叶情这样的所谓新人,在缠斗一会掌握诀窍之后也能应付几个。但是架不住总数大,架不住那从流经血液中诞生的,好像无穷无尽提着刀的剥皮人。
地面上,那诡异黑血的痕迹弯曲蔓延,从一开始的洞穴周围现在已经隐隐再往树林发散。沈惊雪指尖夹着一张符纸,念念有词一番横执着抛出贴在一棵树上。
“开!”
刹那间,无名烈火灼烧起来,血液于其中迸发出噼啪爆裂声。而那似乎也起效了,自边缘那棵灼烧起来的大树前,本来肆无忌惮的血液流向不再朝那方向蔓延。
火势却在逐渐蔓延。
又来了,放火烧山。
秋玹抽空往那方向看了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后山的这片树林本质上不算太茂密,但一棵棵之间距离却也隔得很近。而山火一旦起势很难收场,要是最后蔓到金林村了,那这整座乡村都将不复存在。
沈惊雪也清楚这个道理,烧起逼退一个范围之后就不再使用烈火符,而是一手捏决企图将火焰灼烧的范围控制在可控之内。
怪物实在太密集了。
他们打到最后,整个后山中心全是一片尸山血海。数不清的剥皮怪物血淋淋的尸体就这样堆在地上,而那血液从一开始的蜈蚣状蔓延发展到现在地上几乎再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而这样的情况,也代表着后续新诞生而出的,永无止境的恶鬼。
“谁有空去把那洞堵上啊!”
这里一层接着一层的血糊堵着根本就没路过去,而在她身后那些颤颤巍巍的学生一个个尖叫鸡似的叫着,要不是他们是任务目标根本没人会忍到现在。
又一刀挥落了一只怪物的头颅,秋玹抹了把脸上的血强行把反胃的情绪咽下去,朝着那边的人吼道。靠得离洞口距离近的行刑官同样没什么好脸色,抽着空回,“都试过了没用!不管拿什么东西堵着,那血都会腐蚀掉然后重新冒出来!真太娘的邪门,这帮孙子的血是硫酸吧嘿!”
“要不我们带着学生跑吧。”
一个女人抹了把脸,“说不定这些东西就追不出树林了呢,我们先撤了再说。”
“不行。”陈鸣横在她面前,“现在一时是可以跑,但墓就在这里,我们难道一直都不回来了吗?如果这些东西把整片后山都给毁了,那墓也不复存在,到时候这场试炼直接失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你有病啊!那东西原本就是生活在地下的吧,还不是红毛瞎定点才炸出来的!现在不跑现在就得全都死!”
它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秋玹眯着眼睛在一片血糊中看着什么,眼前一片尸山血海的场景实在是过于惨烈,不要说那些前半生养在温室里的学生,就连他们这种人看多了也有点顶不住。
而她注意到,有几个没有跟行刑官缠斗在一起的怪物,似乎是在争抢着什么东西。
秋玹从随行空间里掏了掏,摸出几个牙仙布偶来,洒了一地让它们顶替自己的位置,往那个方向靠近了一点。
那似乎是一张皮。
来自于队伍中一个逐渐力不从心体力跟不上的低阶行刑官,那个女人几乎是刚刚松懈了一秒钟的时间,就被后续叠着扑上来的怪物将尖刀插进了头皮。
而那个女人被剥落下来的那张皮,现在正被撕扯在几只血肉模糊的手臂之间。几只怪物张牙舞爪地争抢着那张皮,已经被撕裂开来大半。
秋玹想了想,手中利刃挥着杀死了其中几只,只留下一个手臂仍紧握着的怪物。
那东西见再没有人跟它争抢,宝贝似的将人皮抱在怀里,似是依依不舍了一会,竟然开始动手将皮穿在身上。
它们杀人剥皮,似乎就是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秋玹正看着,另一边新诞生而出的怪物就挥舞着剔骨刀,几下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同伴捅了个对穿。它们撕下尸体身上穿戴了一半的人皮,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抢。
很快,那张本来还完整着的皮就四分五裂,逐渐掉落地上积起的血滩里,分辨不清了。
秋玹手中重复着挥刀的动作,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庙里,蹲在神龛上的女邪神给了自己一匹红布。
根据今早蒋立的遭遇来看,她手上拿着的那红布,多半也是人皮做的。
秋玹原本打算下午就用红布去跟裁缝铺老板换嫁衣来着,现在情况有变,保命要紧,只好先顾眼前。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浴血奋战的陈鸣一眼,后者顿了顿,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回眼望来。就是这一瞬的分神陈鸣脸上狠狠挨了一刀,那刀原本是冲着她头皮而去的,被及时躲过了。陈鸣沉着脸转头不再看她,专心于眼前的修罗场了。
“沈惊雪,帮忙喷个火。”
她遥遥朝着某个方向喊道,下一秒传来那人“那可是业火梵烧,别说的跟街头卖艺的一样”的嘟囔声,随着抱怨接踵而至的,是眼前一片道路骤然腾起的红莲。
秋玹踏着那焰火踩在血污上,手一扬,鲜红比火焰还要热烈的锦缎铺盖下来,浸染了周围污浊血水,铺盖在那源源不断冒出血红的洞口上。
地底深处,似乎是传来一声餍足的轻叹。
第340章 底特村:变人
鲜红如同烧灼起来的布料铺在被炸开的洞口,秋玹眼睁睁看着蜿蜒血流渗透进布料里,将整张红布都浸湿在里面。只是因为其原有颜色浓烈得沾染不了任何色彩,此时看过去依旧是烧灼一片,只是由干透转为浸湿罢了。
怎么,那邪神给的红布也堵不住这血口吗?
秋玹反手一刀挥击在身侧想要偷袭的剥皮怪物脖颈上,在四周一片火海尸山的炼狱中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又有一个学生死在了恶鬼的剔骨刀下。
原本行刑官队伍分为两队来保证学生们的安全,但如今事态发展至此,逐渐变得谁也顾不上谁了。秋玹不清楚如果主线任务彻底失败了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想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善终。
这些来自地底从血液中诞生的东西,它们想要的就是皮啊,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
还是说,红布的作用其实不是用于此处的。
秋玹挥舞双刀,脚步不离那口看似被堵住实则汨汨血液还是在渗透过布料向外冒出的洞口,一心两用想了一会,在付出脸颊同样因为分神的缘故被剔骨刀破开一道血口的代价之后,她停下了脚步。
一把将覆盖在径口上方的红布掀起,这下子最后的阻碍也消失了,底下涌出血液的速度呈几倍速递增。压力骤增的人们对着这个方向大声漫骂些什么,秋玹随手一伸捉了一只身形矮小的怪物过来,一把将红布塞进了它怀里。
那浑身血红的东西似乎是怔愣一秒,紧接着喉管里又发出那种冒着血泡的气音,连手里握着的剔骨刀都不要了,欣喜若狂地捧着红布震颤起来。
它的动作引来了四周的其他怪物,那些东西一拥而上凄厉叫着又要开始争抢红布,秋玹就守在那只怀里抱着布料的剥皮恶鬼身边,俨然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大家围过来,一定拦住它们!听我的,赶紧的!”
他们那支四人小分队的其他三个人是率先相应号召的,只除了叶情能力终究还是不足了点,一时半会被围困在尸堆中还过不来。秋玹让她就待在原地自保要紧,一边又朝离得近的几名行刑官吼。
“让它把布穿上去,你们拦住那些扑过来的怪物!”
“这不是那个女邪神手里拿着的红布吗!你怎么会有,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光头男人也朝她吼,秋玹反手一枪打在他脚下,脾气极差道:“想活命就赶紧滚过来!”
当然了,至于那枪原本是对着身子的,为什么打出去会打到几步远的脚下,这就要问枪法鬼才是怎么做到的了。
全自动瞄准连发无限机械枪,呵呵。
秋玹收枪翻了个白眼,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把原因归结于武器铺老板卖假货上面。
一开始,有了至少是沈惊雪跟秦九渊的加入,周围一圈暴动起来的怪物也很难靠近一步。只是渐渐地,随着那处于中心的那只幸运儿开始扯着红布往自己身上套时,一时间所有由血液中诞生的恶鬼都开始沸腾了。
它们齐齐转动着血糊的面皮,面上就是两个血洞代表眼球的眼睛直直盯着那一小块方向。再也没有一个继续执着于提着剔骨刀剥活人的皮了,在场所有诞生出人形的怪物喉管里发出凄厉嘶鸣,一齐朝着中心的方向奔来。
这下子也用不着秋玹再喊人,其余行刑官们自动靠过来想要在身后进行补刀了。
穿他妈快点啊,你商场里试衣服吗!
如果不是语言不通,秋玹就要回头朝那只被选中的怪物吼了。她持着双刀,狰狞着脸色守在那东西身边,四周一层层堆积起来的想要蜂拥而上怪物尸体愈发触目惊心。
快要顶不住了。
她眼角余光瞥到那被炸出来的洞口底下血流涌出速度越来越快,一只只不可计数的剥皮恶鬼从血液中诞生,无一例外全都朝着那个正在“试衣服”的幸运儿涌过来。
就好像它们宁愿这件红布再像之前无数张人皮一样被争抢撕碎扯裂,也不愿意这个群体中的任何一个穿上它。
“那个男的,你让开!”
一道粗犷低声吼道,众人定睛一看,是那个叫做乔尔吉的来自高层位面的壮汉,此刻手里扛着一台眼熟的激光炮筒,径口直直对着人群的方向。
“要死啊你,别随便炸!”就站在炮口前的那名行刑官手忙脚乱推开距离,“到时候要是再炸出几个地下的血池来,我第一个剥了你的皮给这些怪物们穿!”
乔尔吉猛男怒吼,“我心里有数,你赶紧让开!”
秋玹毫不心疼又往地上砸了几个牙仙布偶,操纵着它们拎上那只大小姐换衣服的剥皮怪物,在刺眼白光到达眼前的一瞬间跳离了这个范围。
乔尔吉的那枚火炮,不知道是他自己高阶位面的产物还是什么试炼场的奖励,确实还有两把刷子。只见白光笼罩范围之内,滋啦滋啦皮肉烧灼的声音响起,有很多怪物甚至连嘶哑难听的嘶鸣都没有发出来,瞬间化为一具焦黑的肉干。
那个最先骂人的行刑官不再漫骂并且让他“再多来几次”,乔尔吉重重哼了一声,道:“有冷却期,一天只能使用一次。”
行刑官又开始骂人。
这边秋玹带着一众布偶化为的人形远离那片区域,他们暂时平和了一会,紧接着又被密密麻麻疯狗一样扑上来的恶鬼弄得头大。
秋玹那把子母双刀上已经结满了一层厚厚的血污,她再一次重复着不知重复了上千次的动作挥刀,回头瞥了一眼那只还在穿衣服的恶鬼,突然恶向胆边生。
在周围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她一只手后伸径直握住了红布的一角,在剥皮人威胁警觉的低吼声中手腕向左打结最后一抬,直接替它把“衣服”穿上了。
幸运儿恶鬼:“……”
亲眼围观了秋玹帮恶鬼穿衣服的行刑官:“……”
随着那大红布料的最后一角披了上去,一瞬间,四周所有围着的剥皮恶鬼全都身形一震。紧接着,它们纷纷扔了手中的剔骨刀,通体猩红血肉模糊的脸上好像是出现了一种类似于恐惧的表情。每一只都是如此,除了那个穿上“衣服”的幸运儿。
它们突然集体跪在了地上,就在众人吓了一跳以为是要搞什么邪恶祭祀活动的时候,有一个眼睛毒点的行刑官喊了一嘴,他们才发现那些恶鬼不是跪下去,而是全体被砍断了两截小腿,无法控制地“跪”在地上。
数以万计的恶鬼开始啼哭起来,那哭声怨毒而凄厉,听得所有人都想捂耳朵。而正是它们怨恨的目标,唯一的那只幸运儿,穿上了衣服站在高位,紧接人们发现,它整具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暴露在外血肉模糊的肌肉纹理上,逐渐覆盖生长出了一张皮。
一张完好的,带点粗糙的,但却是真真正正的,人皮。
幸运儿喉管里冒着血泡的气音都开始变了,听上去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比起那些被砍断小腿的恶鬼来说,它身形逐渐开始拔高,由一副矮小佝偻的模样渐渐往正常人类体型发展。
人们不知道这样的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好消息是,地上几乎积了一层血滩的血液中不再诞生出那种剥皮人。而剩下的那些恶鬼,也全都丢了刀失去小腿,看上去没有进攻的能力了。
秋玹眯着眼睛看唯一的那只幸运儿变人,她总觉得,那张逐渐生出皮肤五官的脸,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们记忆中见过这个人吗?”她转过头去问四人小分队,沈惊雪想了半晌,有些犹豫地摇摇头。
不应该啊,在这种鬼地方,正常情况下她会觉得一个人眼熟,要么就是那人是之前试炼场或绝境碰见过的行刑官,要么就是擦肩而过没有姓名的原住民。
秦九渊手指碰了碰她肩膀,轻声说了五个字。
“裁缝铺老板。”
一边叶情猛地瞪大眼睛。
秋玹骤然醒悟,这种来自于五官的相似感并不是完全属于同一张脸上的,加之那个之前也就见过一面的老头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猎奇程度方面在一定情况下影响了记忆判断。
又皱眉看了半晌,沈惊雪也随之倒吸一口凉气。
“我就说!不过现在也是听你说起才会联想到老板身上的,不然在没有点明的情况下谁会想到这个变人进化失败的东西跟那个老棺材长得像。那个老板,其实我都记不清他的五官模样,他太像是一具……怎么说呢,人皮架子?”
确实。
秋玹想到之前见过一面的裁缝铺老板,脸上的皮肤一层层耷拉着,像是一幅骷髅骨架上挂着的人皮。而此刻眼前由剥皮恶鬼转变而成的“人”,虽然穿上了红布化为的皮,也一副衣服尺码不对松松垮垮套了一层皮在身上的样子。
那“人”动了动脖子,骨节处似乎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
接着,他将头转过来,浑浊眼球僵直了一会,脸颊处松垮的人皮上拉出无数道沟壑,对着秋玹,扯出一个悚然的笑来。
秋玹:……就冲这个,我确定他就是那裁缝铺的老头,说啥都不好使了。
叶情半拦在她身前掏枪对着那东西,新生而成的“人类”却并没有想要找他们麻烦的意思。他迈着完整的两条腿,踩过地面上积攒的密密麻麻曾经同类们的尸体,目不斜视往树林中走。
一个失去小腿跪在地上的剥皮人垂着头从地上摸了一把剔骨刀,在“人”途径的一瞬间,扭曲着脸直起上半身就往他身上刺了过去。
大片血幕落下,恶鬼零碎的尸体与染成血色的土壤混在一起,再分辨不清了。
那新生的“人”看到这一幕似乎是开心极了,嘴角上扯的弧度越来越大,甚至快要超过耳根范围。就算他身上披着的人皮再松垮,秋玹都有一种面皮要被他自己扯裂了的错觉。
他拍着手,高高兴兴地像个真正的少女一般踏小碎步跑跳,只不过这个“少女”的小碎步每落下一次地上就多了具被踩得稀烂的剥皮人尸体,不过多时地上跪了一片的恶鬼统统化为血泥。
那“人”脸上维持着悚人而快活的笑,转身消失在了树林里。
最后的那一眼,秋玹看见了,在新生而出“人”的背上,趴着一双熟悉的眼睛。
……
“今天多亏了你,我替这里所有活下来的人谢谢你。”
突然间,陈鸣走过来这么说了一句,而有她的话一带头,剩下的那些仍在心里不爽于秋玹获得了红布那样的关键线索的行刑官也就不便再多言,至少是明面上。
这番言辞挑不出任何错,甚至显得陈鸣亲和虚怀,但是只有她知道,陈鸣手里可是还有着一匹红布的。
秋玹朝她假笑着,说:
“呕。”
“……”
在众人提出让那堆积攒在地上的尸山血海从哪来回哪去的时候,秋玹扶着一棵树在呕吐。事实上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在不知道洒完了多少从学生那里拿过来的清凉油之后,特别是再一看地面上那厚厚一层积着的碎肉血糊,秋玹彻底放飞,以一己之力又让这片不堪入目的土地上多了一滩不堪入目的东西。
秦九渊瞪着沈惊雪,意思是再让他烧符灰水,后者爱莫能助摇了摇头,道:“喝过一次之后她的身体会产生抗性,现在即便是再喝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了。不过我也奇怪,按道理来说凭我的符水,喝过一次就应该没问题了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情况?”
另一边,还算是有最后那么一丁点包袱不愿意让众人看着她表演呕吐的人撑着树缓了一会,在背对人群目光的角落里,神情似乎是有点古怪。
秋玹吐完了,一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如临大敌盯着地上那滩不是很美妙的东西。
她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第341章 新娘
在众人驳回了光头男人提出的,将地上这些堆成小山的碎肉尸体从哪来回哪里去统统丢进那个洞里的馊主意之后——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这些恶鬼会在地底复活——好像唯一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把火烧了。
毕竟金林村的村民就算看上去再凶恶,哪一天来到后山看到这幅尸山血海的惨景大概也会当场昏厥。更何况,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要继续挖坟。
“怎么说?是现在再换位置定眼?”
由沈惊雪好心提供的烈火一直烧了整整半个小时,如果不是他们在树林上方拦了屏障,现在前面村里的那些人怕是要集体找上门来。一个行刑官面目抽搐地在往自己破开口子几乎露出白骨的伤口上喷定型凝胶,一边想到了什么又转过头去看向人群。
“你是不是疯了?”季安瞪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再炸?是想把那些剥皮人老巢彻底挖出来才罢休?!”
“早晚都要下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时间只剩下四天了。”那行刑官毫不客气,“早一天死晚一天死的区别,那些学生的任务就是这个。你难道还想拖到所有人都死了再下地吗!”
现在已经是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饥肠辘辘与那些剥皮恶鬼缠斗到现在。陈鸣长舒一口气,还是道:“时间也不够了,万一拖到天黑会更麻烦。大家还是先回去修整,顺便统计一下目前人数,明天再来吧。”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秋玹坠在队尾心不在焉地往嘴里灌营养剂,目光追寻着陈鸣的方向。
陈鸣手里还有一匹昨晚从男相佛那里求来的红布,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会拿着去与那裁缝铺老板做嫁衣。
“我们怎么说,还去庙里看看吗?”
沈惊雪双手枕于脑后一副比她还心不在焉的样子,秋玹瞥他一眼,突然道。“你之前说得那个,四天后要结婚的新娘子,现在被关在哪里?”
她用了“关”这个字,因为实在对于这座村庄里某些习俗不敢苟同。在成亲之前一个礼拜,新娘必须一个人在屋里待上一个礼拜,期间任何一个活人都不能见到,不然会被“鬼”盯上。
“被‘鬼’盯上。”秋玹不带什么情感地重复了一遍,“是见到新娘的人被盯上,还是新娘本身被盯上,或者说……其他人?”
“不好说,那个告诉我信息的村民只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沈惊雪摇头,“至于新娘现在哪里,应该是已经被接到村北谢家去了吧,谢家很有钱,找个空旷的地腾出一间房间来应该不是难事。”
秋玹:“我想去看一眼新娘。”
“你认真的?这个地方有些规矩确实是很玄学邪门的,不一定全是封建迷信,说了会被‘鬼’盯上,很可能是真的。”
秋玹摆手,“规矩里只说,不能见‘活人’而已。”
沈惊雪想起那天在墓道里她叼着玉坠爬行在黑暗里不触动甬道内壁的场景,大概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了。
“玉只有一块,那你只能一个人去。”
“确实,所以要麻烦你们今天下午盯着陈鸣。”秋玹道,“她很可能会去裁缝铺,你们到时候看着办吧,顺便去试探一下那个老板,看他与那些剥皮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
秋玹一路往北面走,期间还碰见了一个躺在泥地旁边拉着琴的男人。
那人穿着像个乞丐,几乎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村民都会投去鄙夷嫌恶的眼神。秋玹会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则是因为很少能看到一个像他一样拉琴拉得这样难听的人。
反正是阳间的音乐达不到的程度。
因为心里惦记着去谢家,她也就只这么看了一眼,谁想到下一秒一只干枯手臂径直就伸到了她鼻子底下。那人停止拉他的阴间弦琴,手掌朝上晃了晃,“打赏钱。”
秋玹:?
秋玹:“我没钱。”
——这话是真话。
“现在的小辈真的很不懂规矩。”那乞丐似的人嘟嘟囔囔着靠回去,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突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现在的小辈真的很没礼貌!”乞丐手掌重重拍了一下破烂弦琴,绷着的弦不受控制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你现在是在干吗,欺负残疾人了?素质真的好差。”
所以他是真的看不见。
秋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想了一会又觉得这实在跟她没有关系也不算在主线任务里面,于是简单打了招呼就抬脚继续往北面谢家走。
“你是要去见新娘。”
背后,苍老沙哑的声响骤然响起,秋玹脚步不停,没有说话。
“成婚之前见到新娘的人会代替她去死。”
脚步彻底停了下来。
秋玹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想了想,原路折回在那瞎子旁边坐了下来。“但是我听到的版本是,新娘一个活人都不能见,不然会被‘鬼’盯上。”
“骗人的。”瞎子拂了拂就剩下可怜几根的琴弦,琴弦上是累计经年洗褪不掉的污浊油渍。“哪里有什么鬼,即便有……”
“总之,那就是为了不让人与新娘见面编出来的谎言。”
秋玹沉默一会,“那为什么……新娘会死?”
“外乡人,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这里啊。”
瞎子意味不明摇了摇头,手指拨了拨仅剩下几根的琴弦,嘶哑难言地唱了出来:
“新娘娶入门,福禄寿喜都入门。
新娘娶入厅,金银财宝满大厅。”
秋玹听过这个调子,是在她第一天来到试炼场之时,第一次看到的那段像是回忆一样的片段。当时新娘踏进门槛,中央那个黑皮媒人就是操着奇怪的口音在唱这段贺词。
瞎子在唱这段的时候,虽然拨琴的手法还是阴间琴法,他那双浑浊死寂的瞎眼中,竟然渗出了一股浊泪。
秋玹安安静静待在原地等他从自己的情绪里出来,瞎子抱着琴,无神的眼珠直直望着北面的方向。
“造孽啊,造孽……哈哈哈,活该,活该。”
“后生,”他转过头,那双凹陷下去显得有些可怖的瞎眼对着秋玹。“你去拜过庙了吗?”
“应该算。”秋玹道,“我去过两次,白天看到的是男佛,夜晚看到的是女相。”
瞎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好征兆还是在哀叹她。“好,好。祂会保佑你的,至少,会保佑你从那些人手里活下来。”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语言的局限性了,秋玹听了半天,也没明白瞎子口中那个会保佑她的神佛到底是男他还是女她,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声,就看见那瞎子突然伸手精准无误地握上了她的手腕。
准确得好像他根本没瞎一样。
“后生,如果你铁了心要去见那可怜新娘,那么记住一点。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记住我的话,如果你愿意信我。”
来了,这人竟然还真的是与主线剧情有关的人物。
秋玹当下也没挣开手腕,直起些身子问了句,“那请问您知道新娘子具体被关在谢家哪里吗?”
“北面祠堂,如果谢家不想让人知道新娘的位置,就只有可能在那里。”
真有两把刷子。
秋玹暗道没想到这人还是挺靠谱的,就听见下一秒瞎子捏着自己手腕,嘟嘟囔囔了一句:
“这是喜脉啊。”
秋玹:wdnmd
“您到底会不会把脉啊。”她抽出自己手腕,“算了,快要天黑了,我不跟您在这扯了,我先走了啊。”
“现在的小辈真的犟,还总爱乱搞男女关系。”瞎子搓了搓手兀自在那嘟嘟囔囔,“这可不是把脉,怎么可能算错呢,明明就是这样的,明明就是……就是……”
“是什么呢?”
“小辈?哪里来的小辈?我原本,在拉琴来着……”
“怎么就停下了呢,我刚才在和谁说话……”
“记不起来了。算了,反正也不重要吧……”
瞎子挠了挠头,手掌拍在脑门上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随它去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把腐朽褪色的弦琴,像是怀抱着全部的生命。
呕哑嘲哳声重新响起,路过的村民嫌恶恨瞪几眼,像是在看路边一摊没人管的垃圾。
……
作为村里数一数二的富人家,光是谢家正门那间院落看上去就比周围清一色的小平房气派许多。保险起见,秋玹将丑陋玉坠团成团缝进了外套口袋里,掂量几眼外围墙,手撑着助跑几步勾了上去。
谢家整体建筑风格有点像是那种大院式封闭建筑群,几十间房屋院落联排坐落,一时半会还真不到祠堂在哪里。
秋玹蹲在角落里一颗装饰用矮树后面等了一会,终于看到两个人并排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礼堂彩带不够用了,原木也都装完了。”
一个人神情焦急朝着另一中年男人道,那男人死死蹙着眉。“原先预算得不都好好的吗,怎么会关键时刻不够用了,给我出这种岔子!”
“这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前天晚上,好像说是……那几个来我们这里的外乡人晚上摸进礼堂了。”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大怒,“他们怎么可能在晚上进礼厅?!八条命都不够他们死的,隔壁庙里那女人能放过他们?!”
“据、据说当场就死了一个,然后剩下的那个今早尸体也送过来了……只是,他们在礼厅里造成的损失暂时填补不了。”
中年男人气得满脸通红,这样的气愤在听见说尸体送过来的时候和缓了一些。“让人尽快把尸体‘处理’了吧,免得夜长梦多……还有这些外乡人,哼!葛三那老东西当初就不该告诉他们不要在夜里出门,让他们早死一点死得多一点就安分了!”
“是是是,您消消气……”
紧接着两人的脚步消失在正门外,渐渐听不清了,秋玹在这时已经将这一层面的所有类似建筑都找寻了一边,并没有发现祠堂在哪里。
也对,如果谢家真想关着不让任何人见到新娘,不可能就这样大喇喇把她放在人来人往最中间的位置。
应该还要再往北走。
这回她难得运气好了一次,一路顺着过道往深处走,最后沿着背面矮墙翻出去,一座独立于中心大院的小建筑就出现在视野。这个所谓的谢家祠堂建得十分敷衍,甚至就不是正经祠堂的样子,面积估计也就是他们住的那间平房里两个小房间拼起来的大小。
秋玹围着屋子绕了一圈,发现一扇窗。
想了想,她也没直接破窗而入,手掌拍了拍窗户。
里面没人回应。
“那个,江……江岚景?是叫这个名吧,我是外面来的探查考古队的人,叫阿芙,我想跟你谈谈。”
她等了半晌,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里面回话了。
是一道清越好听的女声。
“我不能跟你见面,不然会有不幸发生的。”
那这个新娘本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将会预见的命运,又知不知道那个“见到新娘的人代替新娘去死”这件事呢?
秋玹继续贴着窗缝小声道,“你不想见面也行,那我们就这样说两句话,总可以吧?”
里面又安静下来,正当秋玹在这里兀自怀疑她是不是那句话戳了人家痛处,她感受到面前的窗户边框被人从里面轻轻敲了敲。
江岚景的声音再度响起,近得像是也贴着窗缝,两人就隔着一层特制玻璃,秋玹听见她声音带上了点哭腔。
“窗户锁上了,门也锁上了,我不可能出去的……你是从外面来的,你能不能帮帮我,求求你了,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谢家,我也不是自愿来金林村的,那天在镇上集市我是被人拐到这里来的!求求你帮帮我,我想出去,我不想嫁人,求你……”
拐卖?
这谢家莫非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江岚景,然后逼她结婚的?那之前说得什么谢家少爷与未婚妻子一见钟情之类的也是假的吗?
秋玹手贴在窗户上,深深皱眉。
第342章 反叛者
秋玹在祠堂外站了一会,手下意识地隔着口袋摸里面的丑陋吊坠,在确认无误后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将手掌贴在窗户上轻轻敲了敲,“你先别哭,不是我不想救你,但是现在不是时候。你知道的吧,我们这支考古队是有任务在身的,所以即使现在把你救出来也不能出村,如果你愿意再等一会的话……”
“等?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被人绑着去结婚吗?!”突然间,仅隔着一层窗户,江岚景声音由开始的痛苦哀求转变成了一种淬毒怨恨,听上去似乎是连带着秋玹也一起恨上了一样。
“我求到现在,等到现在,来见我的人统统都带着借口!什么有任务在身,什么顾虑大局,全都是借口!你们若是真有心想要救我,哪里会有那么多顾虑,呵呵呵……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们就是害怕,你们担心见到新娘之后会被鬼盯上,会为自己招来不幸!直说你害怕不就好了,用不着费心思说谎话来哄我!”
秋玹:“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们这些人的心思,那为什么还要等在这里,为什么现在要回应我的话?”
里面骤然安静了几秒。
“……我只是不死心。”女声哽咽着,听上去可怜而脆弱。“莫名其妙地被绑到乡下来,莫名其妙与一个陌生人结婚,我怎么甘心啊……你救救我,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救我的,对吗?”
“我要怎么救你?”
“打开窗户,救我出去。”
打开窗户……吗。
秋玹站在祠堂外,与房间里的可怜新娘面对面站着,彼此视线好像就阻隔着一扇窗户对视。蓦地,随着内里新娘细碎而绝望的哽咽愈发清晰,她好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朝着窗柩伸出了手臂。
“救救我吧,救救我……我好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救救我……”
一只手臂蓦然搭在秋玹已经碰到窗框的手上。
她愣了下,好像幡然醒悟那般回过头,发现拦住她的人竟然是米莎。
“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话。”米莎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她,眼中锐利光芒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前几日那个打一拳就能哭好久的新人。
秋玹挑了下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米莎言简意赅,“快要天黑了,我们最好还是先回去。”
“不要相信她!”祠堂里骤然传来江岚景凄厉而有些畏惧的尖叫,“她不是‘人’!我能看得见,你千万不要跟她走,快要天黑了,她不能进祠堂,你赶紧进来躲躲!”
米莎皱了皱眉,看着秋玹,却未曾出言辩解些什么。“我说了,天黑了,不要相信那女人的话,我们赶紧回去。”
不是错觉,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早在来金林村的第二天秋玹就有种这样的预感,原先可能是遵循相对正常的白夜交替速度,但是随着他们这些人进村之后,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
按道理说,现在这个时候,在第一天可能才刚刚到下午,但是现在天色看上去已经十分不妙了。
很难想象,照这个速度下去,如果有一天太阳不会再升起了,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秋玹慢慢回头,看向正在盯着她看的米莎。“你能告诉我,那天在地下的墓道,自我们分开之后一直在喊我名字的声音,是你吗?”
米莎神情似乎是有些古怪,但紧接着,她竟然咧开嘴角朝秋玹笑了笑,那笑容在逐渐黯淡下去天色的阴影下,显得诡谲莫名。
米莎说:“是。”
“你听见了吧,她肯定不是‘人’!”隔着一层窗户,江岚景使劲拍打着窗框试图让她回心转意。“快要来不及了,你现在就算跟她回去也肯定没时间走回去的!你赶紧进来啊,千万不能跟她回去!”
秋玹收回视线,“走吧。”
江岚景语气激动:“你疯了!你会后悔的,那女人不是人!现在还有机会,你快回来!”
秋玹跟着米莎往太阳消失的位置奔跑,在她们身后,那扇焊丝不动的窗户缝隙中,一双眼睛怨毒地盯着她们。
……
“你为什么选择我?”米莎跑在秋玹身边,她的速度丝毫不逊色于秋玹,甚至有种她还没使出全力的游刃有余感。“你不是怀疑我是反叛者吗,刚才怎么想都是那女人的话比较可信吧。”
“其实我一开始没怀疑你是反叛者,”见跑在旁边的米莎挑眉,秋玹顿了顿。“我怀疑你是混在行刑官队伍里的原生世界的原住民,或者说不是人,是地底下的那只丑鬼。”
米莎:“……”
从昨天起就一直大写着冷漠的脸上终于扭曲一秒,米莎幽幽转过头,又开始模仿那日墓道里的那声音喊着:“阿芙……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的猜想是对的呢?”
“万一是对的,我也必须选择跟你回去,因为我不可能选择正面对上那个新娘。”秋玹理所当然,“拜托,那个新娘一看上去就是拿的厉鬼复仇剧本,我要是听她的进了祠堂,我怕是当场结束这场试炼。”
米莎没有说话,只是哼笑了一声。
“其实我还是在怀疑你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是那个瞎子?”秋玹话语顿了一下,在两人极速奔跑的相反方向,她看见之前碰见的拉着阴间琴法的瞎子抱着他的破烂弦琴晃晃悠悠地往已经暗下来的区域走去,街边家家户户的门都已经关上了,不可能会有人放他进去。
“喂!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别在外面了!”
出于对之前瞎子告诉她线索的报答,秋玹在跑动的过程中还是喊了一声提醒。她怕对方很有可能是看不见天色的变化,谁想到那个相反方向的背影这会却好像又聋又瞎,脚步不停继续往黑暗里走。
“别想了,他没有住处。”
米莎只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天天坐在路边拉琴。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别人说他好像每个晚上都会在村里游荡,但是他却活到了现在。”
说着,米莎就摇了摇头。“我要是你,与其有闲心管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怎么办。”
也是,太阳消失的速度远远大于她们跑动的速度,照这样下去,在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之前,两人是到达不了住所的。
米莎手腕动了动,掌心里径直出现一枚巴掌大小的飞行器。
那波动无疑是熟悉的,也是每个去过绝境的行刑官都会拥有的。
随行空间。
秋玹摇头笑了笑,这下心里最后的一点疑惑彻底不见了。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米莎先把秋玹绑在飞行器上,再自己挤进她臂弯做出一副弱小新人被抓在手里带回来的样子,闻言道:“说。”
“你跟那个光头男人是之前就认识吗?”
米莎:“不认识。”
秋玹彻底明白了,“演技不错。”
“承让,生活所迫。”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今天晚上吧,你睡觉,我自己解决。”米莎按了按指骨,“你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吗,那今天必须要入梦了。哦对了,你逼我进庙这件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先欠我一次吧。”
秋玹笑了笑。
有了加速飞行器——虽然这玩意名字叫做飞行器实则就是一竹蜻蜓全靠秋玹臂力吊着两个人的重量吊在它下面飞——她们还是在最后一点时间里赶回了住所。
一下地,米莎戏精本能上身,哽咽着拉着秋玹的手跟她说谢谢,多亏了她才能活下来,看得叶情一脸茫然。那个负责带新人的光头男人则没有那么好说话了,动作极其粗暴地扯着米莎手臂拽过来,当着人群面就吼着“不是说了不要到处乱跑惹麻烦,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你!”
米莎极其大声地抽泣了一声。
秋玹:……嗐。
米莎不是新人,相反,她是个久经历练的老手了。如果不是单纯爱玩想要给自己加戏,老手在试炼场里装新人无疑就只有这么几种情况:扮猪吃老虎、有仇敌在同一场试炼所以伪装起来、不让人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或者,迷惑队友降低警惕。
一般来说迷惑队友降低警惕的做法适用于竞争敌对的试炼场,然而这场试炼摆明了是行刑官之间共同利益合作完成的,没有理由要误导队友。
除非,队友有别的身份。
比如说,不怀好意混在人群里的“鬼”。比如说,反叛者。
反叛者跟所有人利益相悖,有着不一样的主线任务,通常是杀掉所有同行队友自己获胜。现在局势下,米莎展现在她面前的所有“疑点”,都在将米莎指向反叛者的位置。但是如果说,米莎不是新人,墓道里也好,之前秋玹故意表现出被新娘蛊惑要打开窗户也好,米莎都在救她。
昨天晚上米莎被硬逼进庙里看到的,也是那尊男相佛。
米莎不是反叛者,那她所做的所有疑点,就都是在替一个人背黑锅,被推出来吸引注意。
最后一个问题,她到底认不认识光头男?
认识,代表他们两个人是一起的,是在最开始就表演出来迷惑其他行刑官的,但米莎说,不认识。不排除她在说谎的情况,但是这个谎言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说了今晚动手,那么过了晚上真相就会被验证。
不认识,则代表,那个光头男人的身份,只有可能是反叛者。
米莎猜到了这事实,所以在一开始就装成新人来迷惑试探。现在不知道她是使用了什么方法能够提前知道一场试炼里存在反叛者的身份,不过如果猜错了这场里其实没有反叛者也没有什么关系,光头男人一开始就在撒谎想要坑害队友,这样的人对于队伍百害无利。
秋玹看了这边一眼就收回视线,米莎这样经验丰富行事果断的老手根本就不需要她去担心。现在的主要问题还是叶情那边怎么样了,今天下午的时候陈鸣有没有去裁缝铺。
沈惊雪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现在人多眼杂,等会晚上再交流。
经过了上午剥皮人的尸山血海,以及下午部分人又去村里自找不痛快,这会大多行刑官都表示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吧。这一天里一共死了一名行刑官与两名学生,目前为止学生的数量还剩下九个,行刑官则从十四人减到八人。
如果今晚米莎不失手的话,就是七人。
今天晚上剩下的人同样分成两堆,一间房屋里四学生四行刑官,还有一间五学生四行刑官。
秋玹四人小队同样分在一起,于是四个人明目张胆趁着学生去洗漱撑了个隔音屏障出来,讨论着今天下午的经历。
“陈鸣下午确实去裁缝铺了,她手里也的确有求佛求来的红布。”因为叶情跟进去被发现的概率太大了,而两个人数量太多也有可能暴露,所以只有沈惊雪一个人跟着陈鸣追到了裁缝铺里面。“只不过我总感觉,那老头的态度很奇怪。”
沈惊雪摸了摸下巴,“明明之前是他一直说什么要红布做嫁衣,但当陈鸣真的把布拿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看上去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们后面还吵了一架,哦,是老头单方面骂陈鸣,陈鸣就抱着手臂一声不吭。”
“不过最后老板还是把布拿走了,最后出店的时候陈鸣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我看到的就是这些了。”
想起了什么,沈惊雪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说真的,我就从来没碰见过真讨人厌的老头。长成一副那种样子也就算了,后来等陈鸣出来了,我又假装是路过进他的店去看,结果他竟然把我给赶出来了!”
“没有红布进我的店做什么?”裁缝铺老板一双坠在松垮皮肤上突出的眼睛瞪着沈惊雪,显得有些悚人。“赶紧滚赶紧滚!都走开,所有人!”
“我要开始做嫁衣了。”
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