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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虫豸     摄政大明txt下载     摄政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72章.民心所向.

    ……

    ……

    说到这里,宋启礼面现感慨,悠悠道:“我与兄长皆是周首辅的学生,而周首辅教给我们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这个世界由立场决定一切!当你选择了自己的立场,就相当于已经选好了自己的未来道路!你的盟友是谁、你的敌人又是谁,你的想法是怎样,在决定立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所以,人生于世,最紧要之事就是选择立场,尤其是面对大是大非之际,你的立场决定着你的未来命运!如果站错了立场,那就是思绪混乱、盟友赢弱、敌方势大,可谓是九死一生,若是站对了立场,那就是头脑清晰、盟友强力、敌方孱弱,自然是有胜无败!”

    随后,宋启礼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向宋嵩公问道:“宋家主,农务改革新政的废续之事,自然是至关紧要,也关系着大是大非,那么在你看来,我们‘周党’应该站在何方立场才能稳胜不败?你又应该站在何方立场才能自保无忧?还有那位赵阁臣……他所选择的立场,又是哪个?”

    宋嵩公认为这是一个送分题,当即答道:“兴州宋家乃是缙绅之家,当然是要选择缙绅的立场,‘周党’也唯有选择支持缙绅的立场才可以稳胜不败,至于那位赵阁臣……我也仔细研究过农务改革新政,感觉他应该是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但据说赵俊臣是一位贪官,不应该在乎民心啊!”

    听到宋嵩公的这般回答,宋启礼终于是对宋嵩公彻底失望了,只觉得这个人的能力与见识皆是不足为道,绝对不能重用!

    宋启礼缓缓摇头,道:“错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周党’唯有站在民心所向的立场之上,才可以稳胜不败,宋家主你当然也是如此!重点是……究竟什么才算是民心所向?是那些平民百姓的想法与死活吗?并不是!平民百姓固然是在数量上占据大多数,但他们没有影响力,没有实力,无法引起关注,舆情走向完全受到缙绅们的掌控,百姓们只能盲目跟风,所以唯有缙绅才算是民!也唯有缙绅的想法才算是民心!”

    表态之际,宋启礼的语气非常笃定。

    在中华历史之中,李自成揭竿而反、推翻明朝的事迹,无疑是应该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再怎样强调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也不过分!

    若是抛开李自成推翻明朝的桉例,自古以来的屡次农民起义皆是以失败告终,百姓们从来没有真正的掀翻皇帝、改朝换代,王朝更迭总是豪族世家之间的游戏,就是一家豪族取代了另一家豪族当皇帝罢了,普通百姓的反抗最多也只能算是导火线而已。

    当然,朱元章也是平民百姓出身,最终还成为了明太祖,但他的成功本质上是民族之争,而非是阶级之争。

    但这个历史时空,李自成的起义被崇祯皇帝迅速扑灭了,完全没有掀起任何水花,史书之中就再也无法寻到百姓们造反成功的任何记载。

    如此一来,在宋启礼这种自诩是饱读诗书、洞悉世间真相的豪族子弟心中,自然是无比轻视平民百姓的作用。

    顿了顿后,宋启礼紧紧盯着宋嵩公,表情严肃的劝戒道:“所以要切记,虽然你是缙绅一员,但不论你平日里究竟是如何与百姓相处,欺压也好、善待也罢,都一定不能把自己视为是平民百姓的敌人,而是要自诩为百姓们的领导者与引导者,因为他们依附于你,思想也受你操控,所以你就是他们的代言之人!”

    宋嵩公终于是后知后觉,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连忙纠正道:“对!对!我们缙绅才是代表着平民百姓的立场,绝对不是赵俊臣!我们就是平民百姓!我们就是民意!赵俊臣只是想要为百姓们谋一条活路罢了,也配代表民心所向?!”

    宋启礼轻叹一声,继续道:“至于赵俊臣的立场,至少在农务改革这件事情上,他并没有多少私心,如你所言一般,他确实是想要为平民百姓谋一条活路,但平民百姓毫无影响力,也无法为他提供支持,所以就不能算是代表民心所向,只能说……他是站在大局与公利的立场之上思考问题的!”

    话到此处,宋启礼似笑非笑、面带讥讽,道:“但……这世间之事,有时候就是这般讽刺,民心所向与大局公义皆是好词,但很多时候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情!若是两者争锋相对,我还是认为站在民心所向的立场才是稳胜不败的一方!”

    就在宋嵩公连连点头赞叹这般高论之际,宋启礼的表情则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再次问道:“宋家主,你觉得我为何要刻意耗费时间精力,与你长篇大论的讲诉这些道理?”

    宋嵩公微微一愣,依然是茫然摇头。

    宋启礼皱着眉头耐心解释道:“我刚才说过了,立场决定一切,而咱们所选择的立场乃是稳胜不败,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坚定自己的立场,绝对不能动摇!我这段时间屡次夸赞李家家主李慈的心机手段,也并不是虚情假意,这个人非常清楚自身立场,也非常善于利用自身立场为自己谋取好处,你不要光顾着妒恨他,也要学一学人家的长处。

    若是我所料不差,赵俊臣接下来一定会选择杀鸡儆猴的手段对付兴州缙绅,而李家就是首当其冲!当赵俊臣对李家赶尽杀绝之后,也一定会拿出李家财产,交由兴州境内的其余缙绅势力进行瓜分,趁机向天下缙绅表达善意,以示自己并不想与缙绅阶层为敌!

    而我担心你对李慈心存妒恨,又贪图李家的丰厚家产,到时候会中了赵俊臣的离间之计,如果让赵俊臣的奸计顺利得逞,我们苦心布置的计划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所以才刻意向你讲诉这些事情与道理,明白了吗?”

    宋嵩公终于明白了宋启礼的深意,一时间愈发是钦佩宋启礼的深谋远虑,再次连连点头道:“您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是榆木疙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您放心,既然咱们的立场是稳胜不败,我就一定不会贪图小利、动摇立场。”

    见宋嵩公终于开窍,宋启礼也终于是稍稍安心。

    在宋启礼眼里,宋嵩公实在是太蠢了,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明明是一点就透的道理,竟然还让自己耗费了这般多的口舌才终于有所领悟。

    出于这般恨铁不成钢的想法,宋启礼在端茶轻饮之后,缓声提醒道:“兄长他这几年利用吏部的职务之便,送给了你们兴州宋家好几个贡生名额,我也见过了那几位贡生,其中有两个好苗子,也算是有些见识,分别是祖辉与祖耀,虽然他们并不是宋家主的嫡子,但希望宋家主平日里更多重用他们做事,也更多重视他们的意见……群策群力嘛!当他们在兴州宋家执掌实权之后,咱们两家的关系也就可以更进一步了!”

    这一次,宋嵩公倒是立刻听懂了宋启礼的言下之意,知道宋启礼看不上自己的才智,不由是极为尴尬。

    再加上宋启礼随后就不再讲话,只是自顾自的一味饮茶,宋嵩公就愈发是觉得尴尬,很快就起身告辞了。

    *

    看着宋嵩公的离去背影,宋启礼轻哼一声,然后继续浅饮香茗。

    先是啃食了一个大猪蹄子,然后又与宋嵩公长篇大论浪费了不少口水,宋启礼这个时候自然是急需茶水解渴解腻。

    就这样,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之后,宋启礼终于是尽了茶兴,就起身领着长随成虎离开了雅间,准备返回自己的住所休息。

    然而,当宋启礼离开雅间之后正准备下楼之际,却突然发现隔壁雅间开着房门,雅间之内也坐着一人,就像是自己刚才一般正在埋头啃着一只猪蹄,可谓是津津有味。

    看到这般情况,宋启礼当即是心中大惊!

    在兴州境内的各方势力结束了宴席之后,宋启礼就包场了青山阁的整个二楼,按理说隔壁雅间不应该出现任何客人才对!

    宋启礼一向是信奉“事以密成”的原则,再加上他此次坐镇兴州所行之事乃是涉及机密,刚才召见宋嵩公也是为了密谈,所以身边就只带着一名长随成虎,完全不清楚隔壁雅间究竟是何时出现了另一位食客,更不清楚这位食客刚才有没有听到自己与宋嵩公之间的谈话内容。

    为了以防万一,宋启礼当即是扭头看向成虎示意,让成虎去询问这位食客的身份来历。

    但不等成虎迈步进入雅间,这位食客已经主动抬头,向宋启礼发出了邀请:“宋先生,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何不趁机一叙?”

    也像是宋启礼刚才一般,这位食客在啃食猪蹄之际沾了满脸的油渍,但宋启礼依然是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

    赫然是刚刚才进入兴州府城不久的赵俊臣!

    赵俊臣为何会现身于此?

    是巧合?还是故意等着自己?

    如果是故意等着自己,那赵俊臣又为何会提前知晓自己身在兴州的事情?甚至还可以准确知晓自己的行迹位置?

    最重要的是,赵俊臣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与宋嵩公的那场谈话?

    思及此处,宋启礼的思绪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没想到赵阁臣在这里,好巧!多年未见,确实想念,当然要趁机一叙!”

    说完,宋启礼就迈步进入了房间,略显局促的坐在了赵俊臣的身旁。

    而赵俊臣则是依然埋头啃着猪蹄,也依然是津津有味,完全不顾仪态。

    宋启礼突然觉得,这般情景很有即视感,只不过自顾自啃食猪蹄之人从自己变成了赵俊臣,而忐忑等待前者表态之人则是从宋嵩公变成了自己。

    宋启礼选择刻意在宋嵩公面前啃食猪蹄,是为了迅速拉近关系、平息宋嵩公的心中怨气,而赵俊臣选择刻意在宋启礼面前啃食猪蹄,却明显是存着示威之意。

    与此同时,宋启礼也在心中暗暗宽慰自己,认为赵俊臣也许并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讲话内容。

    毕竟,宋启礼刚才讲话之际虽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也没有刻意抬高声音,赵俊臣身在隔壁雅间最多也就是听到了只言片语罢了,绝不可能听清全部内容,也绝无可能仅凭只言片语就推测出“周党”的全盘计划。

    就在宋启礼自我宽慰之际,赵俊臣也是三下五除二的啃完了猪蹄。

    几乎是与此同时,许庆彦像是不久前的成虎一般,为赵俊臣端来了清水、胰子、与手巾,赵俊臣同样是慢条斯理的擦洗干净了面庞与手上的油渍。

    再然后,赵俊臣终于是开口讲话了。

    而赵俊臣的话语内容,当即就让宋启礼心中一凉、如坠冰窟。

    “像是宋先生一样,本阁也是无肉不欢的性子,只是不似宋先生一般善于品味,但品尝了这家酒楼的黄豆炖猪脚之后,却必须要承认宋先生的评价,哪怕是在京城之中,这一道菜也算是罕见美味了!”

    很显然,赵俊臣全程旁听了宋启礼与宋嵩公之间的密谈内容!简直是一字不落!

    发现这一点之后,宋启礼愈发是心中震惊与慌乱。

    自己这个时候究竟应该如何反应?

    总不能出言抨击赵俊臣的偷听之举不是君子所为吧?

    *

    原来,赵俊臣根据吴三桂所提供的情报,早就知晓了宋启礼亲自坐镇兴州主持局势的事情。

    待赵俊臣直言拒绝了吕文升的接风宴之后,却发现兴州境内的官员与缙绅们依然选择前往青山阁聚宴议事,就派人秘密监视、观察动静。

    兴州境内的官员与缙绅们乃是一边吃宴一边谈事,自然是耗费时间更多,等到赵俊臣与幕僚们商议好了具体对策之后,这场酒宴依然是远远没有结束。

    赵俊臣收到消息之后,推测宋启礼一定也有赴宴现身,所以就亲自前来了青山阁,原本是想等到酒宴结束之后派人拦下宋启礼、趁机与宋启礼相见,然后再根据见面之际的具体情况,以决定自己究竟是应该与他谈判交涉,还是应该向他示威警告。

    谁曾想,待这场酒宴结束之后,赵俊臣却发现宋启礼很快就悄然返回了青山阁、还包场了青山阁的整个二楼,又派出了身边长随,似乎还有另一场秘密会晤即将发生。

    于是,趁着成虎离开青山阁召见宋家家主宋嵩公之际,赵俊臣就让人与青山阁秘密交涉,半是利诱半是威胁的借用了宋启礼隔壁的雅间。

    这个时代的酒楼上层,不同包间之间皆是木质隔板,原本就无法隔绝声音,再加上酒楼之内还有杯盏等物可以作为听筒使用,所以赵俊臣就不顾形象的蹲在墙角、贴着耳朵,全程偷听了宋启礼与宋嵩公之间的谈话。

    再然后,也就有了如今的这场碰面。

    *

    注意到宋启礼正在全力掩饰内心惊慌之意,赵俊臣依然是态度温和,笑道:“既然你我二人皆是喜好美食,往后就应该多多接触交流才对!若是宋先生还知晓更多美食,也可以尽数推荐于本阁,本阁极是信任宋先生的品味与见识!嘿!宋先生乃是当世大才,别说是美食这种小道了,对于‘民心所向’这四个字的理解,也同样是让本阁自愧不如啊!”

    看着赵俊臣悠然自得、好似是可以随意拿捏自己的姿态,宋启礼反而是激起了心中傲气,也迅速平息了心中的慌乱情绪。

    “周党”与“赵党”之间,围绕农务改革新政所展开的这场倾轧,明眼人皆是看得明白,双方已是敌我分明,不必是遮遮掩掩!

    “周党”针对赵俊臣的布局计划,也是一如既往的阳谋手段,只要赵俊臣还想要维护农务改革新政,就一定会与天下缙绅为敌,只要赵俊臣还会与天下缙绅为敌,“周党”的计划布局就一定会实现,而且以赵俊臣的眼光见识,也一定可以看明白这一点,同样是没必要刻意掩饰!

    这样一想,宋启礼欣慰发现,自己与宋嵩公的谈话内容就算是被赵俊臣尽数偷听去了也无所谓,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也就是捅破了最后那一层窗户纸罢了。

    思及此处,宋启礼的心情也就愈发平静了,当即是毫不退让的微笑答道:“说是大才不敢当,但若是阁臣喜好美食一道,鄙人也愿意为阁臣推荐几道佳肴……至于别的事情,当然也可以相互交流心得,鄙人荣幸之至!”

    看到宋启礼迅速恢复了冷静与自矜,赵俊臣不由是面现激赏,但下一刻已是表情严肃,缓缓道:“好!既然如此,本阁想与‘周党’做个交易,这一局你们接下来就不要下场插手了,本阁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农务改革新政,但也不愿意与天下缙绅为敌,希望你们可以尽力配合。”

    “哦?若是交易的话,阁臣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但您是否拥有足够的价码,可以说服我们半途而废?”

    宋启礼并不介意与赵俊臣交涉与交易,至少可以趁机试探赵俊臣的底线。

    更何况,这世上一切东西皆是标着价码,只要赵俊臣的开价足够高,任何事情都可以谈。

    “周尚景的性命,够吗?”

    赵俊臣再次抛出了一颗惊雷。

    ……

    ……

第1373章.情深义重.

    ……

    ……

    闻言之后,宋启礼陡然变色!

    赵俊臣的原本意思是,七皇子朱和坚正在暗中谋害周尚景,而自己则有办法搭救周尚景的性命。

    但宋启礼似乎误会了赵俊臣的意思。

    只见宋启礼表情严肃的郑重警告道:“赵阁臣,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是绝对不能尝试的!否则即便是侥幸成功了,自己也一定跟着陪葬,绝对是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宋启礼依然觉得自己的警告不够重,又前倾身体紧紧盯着赵俊臣、加重语气再次警告道:“若是周首辅受人所害,我‘周党’全体成员必然是与他不死不休!还望赵阁臣慎思慎行,千万不要害人害己,搞得天下大乱!”

    很显然,宋启礼就是误会了赵俊臣,还以为赵俊臣想要对周尚景不利,所以才拿出周尚景的性命作为报酬,实际上就是暗示自己随时都可以出手害死周尚景的意思。

    赵俊臣这个人一向是不折手段,也难怪宋启礼会胡思乱想。

    看到宋启礼的激烈反应,赵俊臣才发现自己在“周党”成员心中的形象竟是这般狠毒与恶劣,不由是无奈摇头,但又觉得自己也是自作自受。

    自嘲一笑之后,赵俊臣耐心解释道:“宋先生误会了!并不是本阁想对周首辅不利,而是本阁无意中发现,有某个小人想要暗中谋害周首辅……而且他现在已经快要得逞了!但本阁却有办法保住周首辅的性命!”

    宋启礼表情再次一变,立刻追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阁臣是否可以稍稍透漏一二?否则鄙人实在是不敢轻信!”

    赵俊臣表情沉重,叹息道:“宋先生,最近这半年多时间以来,周首辅的身体状态急转直下,主要是犯了严重胃疾,但宋先生就不觉得奇怪吗?这世上所有犯了胃病的患者,几乎全是源于两种情况,或是作息与饮食不规律、或是城府太浅脾气急躁,但周首辅一向是生活规律、善于养生,也一向是稳如泰山、不急不躁,为何也会犯了胃病?更何况,一般患者就算了犯了胃病,胃病也只会逐步加重,又有谁像是周首辅一般,在短短半年间就严重到这般程度的?”

    听到赵俊臣所提及的疑点,宋启礼的表情变幻不定,也察觉到了不合常理之处。

    沉默片刻后,宋启礼冷声问道:“阁臣是说,有人对周首辅投毒了?”

    “有这样一种罕为人知的神秘毒物,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依附于内脏之中不断磨损肠胃,受害者死亡之际症状就与犯了严重胃病完全一样……”

    就这样,赵俊臣详细解释了金刚石粉末害人之际的运作原理。

    当然,赵俊臣只是讲诉了相关原理,并没有说出金刚石粉末的具体特征,甚至就连金刚石粉末的名字也没有透漏给宋启礼。

    看到宋启礼的表情愈发严肃,但依然是面带三分狐疑,赵俊臣又说道:“为了展现诚意,本阁还可以再向宋先生透露一项机密!宋先生乃是江南望族出身,一定是听说过那位江南才子赵山才吧?本阁可以明确告知于你,他就是死于这种神秘毒物,宋先生可以打探一下赵山才死亡之前的种种症状,是否与周首辅完全一致!”

    宋启礼当然知道赵山才,他在江南老家守孝期间还曾经一度想要把赵山才拉进“周党”,只可惜双方见面之后话不投机,但听到赵山才的死讯之后,宋启礼依然是惋惜了好一段时间,也听说了赵山才“病死”之前的某些症状。

    所以,听到这里之后,宋启礼已经大致相信了赵俊臣的这般说法。

    宋启礼不仅是周尚景的朋党,也是周尚景的门生,此时不由是有些慌乱,忍不住急声追问道:“究竟是何人投毒谋害周首辅?”

    这一次,赵俊臣则是含笑不语,没有回答。

    看着赵俊臣的含笑不语,宋启礼当即就明白了意思。

    究竟是谁在暗中投毒谋害周首辅、此人的具体下毒手段是什么、周尚景的中毒症状又应该如何化解……这些答桉皆是关系重大,也是赵俊臣所开出的价码,自然不会无偿提供。

    于是,宋启礼再次恢复了冷静,开始认真思索这场交易的利弊与可行性。

    思索之际,宋启礼的表情变幻连连,时而咬牙、时而挣扎、时而痛苦、时而坚决。

    最终,宋启礼深吸一口气后,终于是做出了艰难决定。

    只见宋启礼动作僵硬的摇头道:“若是赵阁臣愿意出手搭救周首辅,我等‘周党’上下一定会感念恩德,将来也一定会寻找机会报答!但这场交易,恕我不能同意!”

    说到这里,宋启礼已是面无表情,道:“说一句不忠不孝、令人不齿的实话,周首辅已经是古稀之年,也不剩多少阳寿了!若是赵阁臣所言为真,那他现在又遭小人投毒暗害、饱受胃病折磨,就算是顺利渡过这场难关,也依然是元气大伤、寿数将终,所以……相较于拯救周首辅、让他老人家再多活个一年半载,还是趁机争取‘民心所向’,让我们这些后辈一举奠定未来胜势更为划算!”

    然后,宋启礼似是想要说服赵俊臣,又似是想要说服自己,强调道:“我很清楚周首辅他老人家的性子,若是他亲自现身与赵阁臣谈这场交易,也一定是这般决定!”

    赵俊臣不置可否,只是慢悠悠问道:“目前周首辅已经离京南下,‘周党’官员皆以宋先生的兄长、吏部尚书宋启文为首!若是不出意外,宋尚书应该就是周首辅所指定的继承人了……所以,在擅自拒绝这场交易之前,宋先生难道就不需要率先征询一下自己兄长的意思吗?还有李和李阁老?”

    宋启礼依然是态度坚定,摇头道:“不必征询,我很了解我家兄长,他固然是比我更为敬重周首辅,但为了顾全‘周党’大局,他也一定会做出相同决定!更何况……兴州局势即将再次剧变,时间上也来不及询问了!若是将来招致非议,也可以由我一人承担后果!”

    听到宋启礼的这般回复,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失望。

    这种失望情绪,并不是因为宋启礼对于周尚景的无情抛弃——所谓的师生情谊、再造之恩、内心敬意,在实际利益面前总是不值一提——赵俊臣是失望于宋启礼的短视。

    又或者说,宋启礼只是表面上恢复了冷静,但实际上已是心乱如麻,所以就没有想到更深一层的利弊。

    轻轻摇头之后,赵俊臣缓缓道:“宋先生先不要只顾着拒绝这场交易,正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说不定我还可以提出更高的价码呢?”

    宋启礼又是一愣:“哦?赵阁臣还有更多筹码可以交易?”

    赵俊臣面现冷笑:“若是再加上你的兄长、吏部尚书宋启文的前程地位,这般价码足够了吗?”

    闻言之后,宋启礼又是一愣。

    但他是一个聪明人,听到提点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赵俊臣的真正意思,当即是再次的面色大变。

    *

    这个世界上,优势与劣势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完成转换。

    若是一味依赖自身的现有优势,等到大环境发生变化之际,曾经所依赖的优势往往就会变成今后无法摆脱的劣势。

    类似例子,自古以来遍目皆是。

    人类起源于非洲,原始时期依靠游猎生存,而一部分黑色人种的身体素质更强,自然是占尽了优势,其余人种无法与他们竞争,只好是纷纷迁徙远方、离开非洲大陆,但那些黑色人种过于依赖身体优势了,只依靠这项优势就足以保证部族延续,所以当其余人种迁徙远方之后发现了新世界,纷纷进入了农耕文明、乃至于蒸汽文明之际,那些黑色人种却依然活在游猎文明阶段,迟迟不能提升。

    中华文明不仅善于耕种,也拥有更强大的组织力,中华境内的可耕种土地面积仅有欧洲一半,却可以养活数倍于欧洲的人口,而极为强大的组织力也有助于中华文明顺利渡过各种天灾人祸,即便是清朝末期中华文明最为衰弱之际,依然可以迅速扑灭大规模鼠疫……所以这两项优势一度是让中华文明长盛不衰。

    但中华文明也过于依赖这两项优势了,所以当欧洲文明因为内部资源生产不足而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又因为总是无法控制黑死病的泛滥而推动了文艺复兴与现代医学之际,中华文明却依然是固步自封,守着既有土地与祖宗之法自得自乐。

    类似例子,还有玛雅文明登峰造极的石器技术、二战后英法两国的殖民体系、苏联的政治体制,乃至于冷战后灯塔国的金融霸权等等。

    各种文明皆是因为自身优势而兴盛一时,却又因为过于依赖这种优势,等到大环境版本发生变化之后,曾经所依赖的优势反而是变成了尾大不掉的拖累,最终也就由盛而衰了。

    大环境总是会发生变化,自身优势又总是令人欲罢不能,所以这般情况也算是人类文明无法避免的一项诅咒了。

    不仅文明与国家是这样,党派势力也是如此。

    “周党”曾经的最大优势之一,就是周尚景的存在!

    就算是抛开周尚景的智慧与手腕,只凭周尚景的自身威望,就可以让他如臂使指的驾驭“周党”这个庞然大物,周党的核心成员皆是信任他、服从他、乃至于依赖他、崇拜他,这种优势让“周党”总是可以团结一心、步调一致。

    而现在,周尚景寿元将尽,即将要退场离开,“周党”正处于大环境即将变化之际,曾经的优势也就陡然间变成了“周党”的致命弱点。

    就是因为周尚景的威望过高,所以一旦是让人知道,宋启礼曾经对周尚景见死不救的话,就算宋启礼到时候再是如何强调这件事情与自家兄长宋启文毫无关系,宋启文也一定会招致“周党”绝大多数成员的质疑与批判!

    这般情况下,宋启文是否还有资格继承周尚景的政治遗产、成为“周党”的新一代领头人?

    所以,从某方面而言,周尚景的存在已经从“周党”的依仗与优势,变成了“周党”尾大不掉的拖累,宋启礼现在就算是不想救他,也必须要救!

    *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宋启礼又一次表情大变。

    赵俊臣则是自信满满,似乎已经稳操胜券,缓缓道:“以宋先生的聪慧才智,只需是稍稍冷静思索一下,就会明白……本阁所提出的这两个价码,实际上就是一回事!

    拯救了周首辅的性命,就相当于拯救了你家兄长的前程地位,放弃了周首辅的性命,就相当于放弃了你家兄长的继承机会!就算你事后再是如何信誓旦旦的表示,是自己擅自决定对周首辅见死不救的,但所有人依然会质疑你兄长的忠孝!而这种质疑一旦出现,你家兄长就再无机会继承周首辅的政治遗泽了!

    嘿,宋先生不愿意请示自己的兄长,显然是想要独自背负骂名,这般兄弟情深固然是令人感动,但这个骂名太重了,你一个人承担不起!”

    宋启礼深吸一口冷气,看向赵俊臣的眼神充满了戒备。

    他突然发现,当赵俊臣提出这项交易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没有留给自己任何拒绝余地!

    “周党”在兴州境内的各种布局,关系着“周党”未来胜势之奠定,固然是至关紧要,但赵俊臣的这项交易则是关系着“周党”势力的传承与延续,同样是关系重大!

    只要宋启礼拒绝了这项交易,赵俊臣事后就一定会推波助澜、造谣生事,而宋启文也就再无资格继承周尚景的政治遗产。

    宋启礼可以狠心抛弃周尚景,却必须要顾及自家兄长的前程地位、名誉风评。

    除非是周尚景突然间站出来公开表态自己甘愿赴死,绝对不会怪罪宋启礼的无情抛弃,否则这件事情就是无解!

    但周尚景如今远在南直隶境内,自然是不可能立刻现身表态。

    眼看着宋启礼再次的面色变幻不定,赵俊臣终于是表情不耐,催促道:“若是本阁没有猜错的话,‘周党’在兴州境内的布局很快就会发动,宋先生必然是赶不上与京城中枢的同党们商议对策,只能是临机决断、自作主张了!但还望宋先生早做决定,若是迟迟没有决定,等到兴州局势再次发生变化之际,这桩交易就再也没得谈了!”

    然而,在赵俊臣的催促之下,宋启礼依然是迟迟不语。

    赵俊臣摇了摇头,当即就要起身离开,似乎是不愿意留在这里耽误时间。

    眼见赵俊臣就要离场,宋启礼终于下定了决心,连忙起身挽留。

    只见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声道:“赵阁臣与我等‘周党’官员一向是相处融洽、合作默契,携手辅左陛下治理大明江山,相互间不仅是同僚、也是同仁!可谓是情谊深厚!如今赵阁臣遇到了麻烦,我等‘周党’官员出于各种考量没有出手相助也就罢了,但也绝对不会落井下石、推波助澜!还望阁臣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周党’再也不会插手兴州局势!”

    闻言之后,赵俊臣当即是停下了离开脚步,也换上了一张情深义重的面具。

    “不仅是同僚,也是同仁!情谊深厚!这些话说得好!对于本阁而言,周首辅不仅是一位可敬长辈,还是一位多次教诲自己、提携自己的恩师,如今发现有小人意欲谋害他老人家,我赵俊臣当然是不会见死不救!宋先生放心,本阁现在就开始着手准备解毒之法,一旦是完成准备之后,就会立刻交给宋先生!”

    就这样,在一片情深义重的氛围之中,赵俊臣与宋启礼二人终于达成了交易。

    与此同时,双方也相互留了后手。

    ……

    Ps:开始准备存稿,所以今天提前更新。

    ……

第1374章.权臣一怒.

    ……

    ……

    赵俊臣的后手是,他并没有把解毒之法立即交给宋启礼,显然是担心宋启礼毁约不认账。

    “周党”的信誉一向还算不错,但面对庞大利益之际,“信誉”二字也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与此同时,赵俊臣只是承诺自己会帮助周尚景解毒,却没有承诺会向“周党”透漏更多消息,不论是投毒之人的具体身份,还是投毒之人所使用的具体手段。

    反正宋启礼一定会答应这项交易,所以赵俊臣自然是不愿意付出更多筹码。

    如果“周党”还想要知晓更多消息,那就需要他们拿出更多利益交换。

    而宋启礼的后手则是,他只是承诺从今往后不再插手兴州境内局势,但“周党”从前留在兴州境内的各种布局却不会撤除。

    事实上,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之后,可谓是箭在弦上,也已经来不及撤除了。

    总而言之,“周党”只是决定不再推波助澜、也不再给缙绅们全力撑腰,但赵俊臣能否可以顺利摆平兴州局势,还是要看赵俊臣自己的手段。

    与此同时,宋启礼也绝对不会出手协助赵俊臣摆平兴州局势,否则“周党”就会变成缙绅阶层的叛徒,说不定损失更大。

    赵俊臣与宋启礼皆是聪明人,他们皆是看出了对方所留下的后手,也皆是清楚对方的心理底线,所以就皆是没有趁机提出更多要求,于是就在心照不宣之下,迅速达成了默契。

    目前状态下,双方虽然达成了交易,但还不是进一步交涉的时机,再加上宋启礼急着想要把相关消息通知于兄长宋启文,于是很快就起身告辞、匆匆离开了。

    *

    看着宋启礼的离去背影,赵俊臣满意点头,喃喃自语道:“这个宋启礼,有想法、有见识、有决断、有担当,确实是一个人才!而像是这般人才,在‘周党’之中还有不少,周尚景显然是一位好老师,教出了不少好学生,可谓是底蕴深厚……

    随着周尚景已是寿元将尽,我也必须要提前准备了,等到周尚景老死病亡之后,说不定就有机会逐步兼并‘周党’势力……或者说,是与‘周党’势力融为一体!否则,‘周党’的诸多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喃喃自语之际,赵俊臣的表情之间并没有显现出多少期盼与贪婪之色,反而是顾虑重重。

    “周党”本质上就是官绅势力的代言人,所以“周党”的人才辈出并不仅仅是因为周尚景的慧眼识人、教导有方,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才,原本就是出身于拥有丰厚教育资源的缙绅阶级。

    而这般性质之下,“周党”也具有非常明显的阶级局限性,那就是传统保守,总是妄图维持现状、墨守既得利益,不愿意冒险尝试新鲜事物,所以他们才会利用兴州布局,妄图推翻赵俊臣的农务改革新政。

    所以赵俊臣虽然也贪心“周党”的人才与影响力,意欲静待周尚景过世之后逐步兼并“周党”,但赵俊臣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像是周尚景一般轻松驾驭‘周党’这个庞然大物。

    说不定,待赵俊臣逐步兼并了‘周党’之后,反而会受到更多的内部掣肘。

    相较而言,“赵党”则是贪官与商贾的利益结合体,虽然也与缙绅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在利益考量方面更为激进大胆,又在赵俊臣的不断引导之下,愿意冒险尝试全新的经营方式,也愿意为了更多利益而放弃一些旧有利益,不似“周党”一般守旧,所以赵俊臣只需要不断做大蛋糕、为朋党们寻到新的利益增长点,反而是很容易驾驭。

    又是贪心、又是忌惮,这般复杂思绪之下,赵俊臣缓缓摇头,自嘲道:“想太远了,还是先想办法掌控兴州局势再说吧!”

    说完,赵俊臣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却发现已经是天色渐暗,于是也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之后,就带着许庆彦迅速离开了青山阁。

    离开青山阁之际,看着许庆彦安静跟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这种沉稳表现固然也算是一种成长,但赵俊臣反而是有些不适应。

    于是,赵俊臣主动挑起了话题,一边走一边笑道:“一整天的相互算计、勾心斗角,真是太累了……但也算是成果丰硕,不仅是顺利说服蓟镇总兵张肃改变了立场,还强迫‘周党’势力不再插手针对,所以咱们已是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注于对付兴州境内的官绅势力了!”

    许庆彦轻轻点头,声音沙哑的提醒道:“不要轻敌,缙绅也不好对付。”

    “我当然不会轻敌,但兴州官绅失去了外援之后,咱们确实是轻松了许多!”

    这般谈笑之际,赵俊臣带着许庆彦登上了马车,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赵俊臣认为自己并没有轻敌,但他还是严重低估了兴州缙绅的狂妄自大、肆无忌惮!

    事实上,赵俊臣至始至终都不清楚兴州缙绅们的下一步计划。

    柳子岷实在是太无能了,他在兴州境内任职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却从来都没有尝试过收买相关人员成为自己的眼线,所以赵俊臣在兴州境内几乎没有任何情报能力。

    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从吴三桂那里得到了大量情报,赵俊臣在兴州境内简直就与睁眼瞎无异了。

    宋启礼虽然与赵俊臣达成了交易,但他依然是刻意隐瞒了兴州缙绅们想要大幅提升粮价的消息,显然是想要看赵俊臣手忙脚乱的闹笑话。

    而赵俊臣可以轻松窃听宋启礼与宋嵩公的谈话,是因为宋启礼身边只跟着一名长随,戒备方面存在许多漏洞。

    但兴州官绅们昨天傍晚相聚于青山阁内商议对策之际,所有人皆是带着大批随从,把青山阁围得水泼不进,可谓是戒备森严,所以赵俊臣自然是寻不到窃听机会,也就没有收集到多少有用情报。

    再等到第二天早晨,当柳子岷急匆匆拜见赵俊臣、把兴州境内的最新粮价禀报于赵俊臣之后,赵俊臣自然是猝不及防、大为震惊,还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再说一遍!粮价涨了多少?”

    听到赵俊臣的厉声质问,柳子岷苦着脸答道:“涨了近三倍!仅是一夜之间,兴州城内的粮价就足足提升了近三倍之多!一石米价昨天还是一两五钱左右,但今天一早就变成了高达五两银子,而且这种提升幅度已经迅速蔓延到了兴州境内的各县各乡!”

    “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兴州缙绅疯了吗?兴州位于在京城附近,一石米卖出一两五钱就已经偏高了,考虑到兴州刚刚结束了一场民乱,还算是可以接受……但五两银子?五两银子?!”

    赵俊臣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震怒之意,狠狠砸碎了手中茶盏,原本算是俊秀儒雅的五官面庞,也变得扭曲狰狞!

    不仅是震怒于兴州缙绅给自己所准备的这个下马威,更是震怒于兴州缙绅的猖狂大胆、丧心病狂!

    在历朝历代之中,明朝的粮价一向是非常合理稳定的。

    明初时期米价极低,每石米价只有二钱五分银子,一两银子就可以购买四石米。

    这样的极低粮价维持了相当长的时间,唯有明成祖朱棣率军征讨蒙古期间略有提升,但征讨行动结束之后依然是迅速恢复了正常价位,即使是边陲地区,一石米价最多也就是半两银子。

    一直延续到弘治时期,由于明孝宗朱右樘能力平庸,文治武功皆是毫无建树,每石米价也逐渐提升到了半两银子到一两银子之间。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朱右樘登基之后无论文治武功皆是毫无亮眼之处,民间粮价亦是屡创新高,但因为他“宽厚仁慈”、“广开言路”、“知错能改”,所以那些掌握着笔杆子的文人们对他评价极高,说他开创了“弘治中兴”,但这场“中兴”显然只是官绅们的中兴,与寻常百姓毫无关系。

    又等到明武宗朱厚照登基之后,这位被文人们视为是“抑制文臣”、“重用宦官”、“奢华纵欲”的荒唐皇帝,不仅是军事上御驾亲征取得了应州大捷,又顺利平息了宁王之乱,在位期间民间粮价亦是不断降低,一石米价普遍维持在四钱银子左右,边陲之地最高也就是八钱银子,江南产粮之地更是低于三钱银子,只可惜他得罪了文官势力,所以就变成了史书上的荒淫皇帝。

    再等到嘉靖皇帝继位以后,一直到崇祯皇帝中期,明朝每石米价普遍是维持在六到七钱左右。

    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这般粮价一直持续到崇祯皇帝末期才终于是彻底崩溃,一部分地区的粮价迅速提升了几十倍,于是就有了李自成的揭竿而反。

    (注:以上统计皆是出自《明实录》)

    而明朝的这种粮价水平,即使是在历朝历代之中,也唯有唐初时期的开元盛世可以暂时更胜一筹。

    但唐朝时期的米价远不如明朝一般稳定,等到开元盛世结束之后,每石米价就迅速攀升到了一两银子以上,再等到唐末时期,每石米价更是普遍高达三两银子以上,远胜于崇祯末期。

    与此同时,汉朝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三钱银子到一两五钱银子之间,北宋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六钱银子到一两八钱之间,南宋时期每石米价的波动范围是一两八钱到三两六钱之间,清朝前期的每石米价波动范围是一两银子到二两银子之间,清朝中后期每石米价更是普遍高达四两银子以上!

    相较之下,明朝时期的米价之低、波动之小,绝对是堪称异类了。

    而且这般粮价还是明朝时期境外流入了大量白银,银子不断贬值之后的价格!

    可以说,明朝皇帝与高层们在稳定民间粮价方面绝对是耗费了极大心血的。

    而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因为明朝并没有亡于崇祯,境内人口不断增涨,境外白银也是不断流入,再加上小冰河时期的延迟发生,所以粮价也就不可避免的逐渐提升,一石米价现在已是普遍达到一两银子以上。

    再到去年夏秋之际,又因为陕甘战事的爆发,再加上俸米折银之策的推波助澜,米价在最高之际一度攀升到了每石二两银子。

    而每石米价二两银子的高位波动,就已经是赵俊臣所能接受的极限数字了!

    根据赵俊臣的估算,民间米价一旦是长期维持在每石二两银子以上,百姓们就会彻底失去活路,必然是要揭竿而反。

    而兴州城内的最新粮价,竟是一口气蹿升到了一石米价五两银子之巨!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哪怕只是短期波动,也足以是逼着百姓们造反了!

    所以也难怪赵俊臣会是如此震怒了!

    *

    看到赵俊臣的狰狞面容,柳子岷胆战心惊,完全不敢回应。

    但李传文、牛辅德这两位核心幕僚却是深知赵俊臣的秉性,明白赵俊臣这个时候虽然是大为震怒,但依然愿意听劝,绝不会随意迁怒他人,所以就纷纷出言劝告。

    “还望赵阁臣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尽量冷静下来寻找对策啊。”

    “一石米五两银子的高价,绝对会造成民心动荡,百姓们的怨气也将是迅速积升,很容易就会再一次引发民乱,还望阁臣早做应对!”

    听到李传文与牛辅德的劝戒之后,赵俊臣心中怒意依然是丝毫不减,但终于是稍稍恢复了冷静,怒极而笑道:“这些个劣缙恶绅,显然是忘记了本阁是凭借何般本事在庙堂上屹立不倒的!好!既然他们想要与本阁针锋相对,那本阁就陪着他们玩这场游戏!只希望他们最后还能玩得起!”

    说完,赵俊臣就再次看向柳子岷,问道:“目前兴州府城内的局势如何?百姓们是怎样的状态?”

    柳子岷连忙答道:“百姓们已经彻底乱了,可谓是人心惶惶,还有许多百姓聚集在各大粮行附近不断抗议,蓟镇总兵张肃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也立刻派出蓟镇守军到处巡视,随时准备镇压暴乱,还封锁了城门……”

    赵俊臣闻言之后冷笑不断,也不与幕僚们详细商议,就迅速颁布了一系列的指示。

    “许庆彦,我给你一封手令,你立刻动身离开兴州府城,前往兴州东部各庄各乡,联系那些从山海关遣返的兴州百姓,鼓动他们尽快行动起来!还有,再催促一下后队马车,让他们尽快赶到兴州府城!”

    “柳子岷,你即刻返回兴州府衙,给我盯着最新消息,一旦局势再次发生变化,就立刻禀报本阁!”

    “姜泉何在?你挑选一百名性子机灵的禁军将士,皆是换上民间服饰,前往兴州城内各大粮行附近,混入聚众抗议的百姓之中,进一步推动百姓们的怒气,若是遇到官府镇压,你们也要率先出头、带领百姓们全力对抗!但绝对不要暴露身份!”

    “牛先生,你拿着我的名帖,代我传唤蓟镇总兵张肃、兴州知州吕文升、以及兴州境内三大缙绅家族的家主前来这里相见!他们也许会避而不见,但本阁相信你一定有办法解决!”

    “李先生,由你代笔,为本阁写一份公告……”

    就这样,赵俊臣迅速展开了自己的反击!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而赵俊臣这样的权臣一怒之后,则是意味着有些人很快就要倒霉了,一定会付出惨重代价!

    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

    PS:今天还是提前更新,继续攒存稿。

    ╮( ̄﹏ ̄)╭具体解释一下,春节前三天,虫子需要陪伴家人外出游玩,未必有时间码字,所以才会存稿,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断更,并不是想要蓄力爆更……但初五之后会尽量努力一下。

    ……

第1375章.计划开始.

    ……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蓟镇总兵张肃、兴州知州吕文升、刘家家族刘家河、宋家家主宋嵩公、李家家主李慈等人,纷纷赶来了柳子岷的府邸、想要与赵俊臣相见。

    面对兴州城内的目前局势,这些人的心情各有不同,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忧心仲仲、或是惴惴不安、或是幸灾乐祸。

    但现身登场之际,所有人皆是一脸肃容,就好似他们都是顾全大局、忧国忧民的朝野贤良一般。

    然而,赵俊臣却是一个奸邪小人,最喜欢欺辱贤良,明明是他主动传唤了这几人前来柳府相见,但待众人匆匆赶到柳府外面之后,却又把他们拒之门外,并没有立即相见,而是让他们就这样候在柳府外面,只召唤了蓟镇总兵张肃一人率先进入府中谈话。

    见到张肃之后,赵俊臣顾不上客套,开门见山道:“张总兵,你必然已经知晓消息了,从今天早上开始,兴州城内各大粮行皆是粮价暴涨,一口气攀升到了一石米价五两银子!如今已是民怨再起,百姓们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暴动!”

    张肃沉着脸点头道:“本将自然是听说了消息,已经紧急从兴州附近调兵支援,也控制了兴州城门,派出将士们戴甲持兵,在城内各处巡视,随时准备镇压暴动!”

    赵俊臣表情严肃、连连摇头道:“堵不如疏!百姓们一旦是失去了活路,只凭几队兵士根本吓不住他们!反正迟早都要饿死,那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张肃无奈反问道:“那赵阁臣认为应该如何?”

    赵俊臣厉声道:“本阁认为,张总兵应该当机立断,迅速派出军队查抄各大粮行,控制城内所有粮仓,彻查与严惩所有奸商劣绅,代管兴州境内的所有粮食贸易,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兴州境内粮价!”

    然而,张肃则是毫无犹豫的摇头拒绝道:“蓟镇与辽东镇不同,也比不上陕甘三边,在蓟镇防区之内,军镇之权并不能压制文臣之权!更何况,蓟镇肩负着守备京畿之重任,乃是九边之表率,除非是陛下亲自下旨,否则就绝对不能擅自出兵干预地方民政,此计绝不可行!”

    听到张肃的直接拒绝之后,赵俊臣心中早有预料,但依然是遗憾摇头。

    在赵俊臣看来,由蓟镇直接派兵控制局势就是目前的最佳对策。

    但很可惜,就像是张肃所言一般,在蓟镇防区之内,军镇权力并不能压制文官之权,所以张肃做事之际就有很多顾忌。

    事实上,在九边军镇之中,也唯有辽东镇一家拥有压制境内文官的能力。

    但赵俊臣原本就是姑且一试,并没有抱着太大期望,早就猜到了蓟镇不会同意这个“上策”。

    古代谋士试图操纵实权者之际,总是会列出“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确实是效果最佳,但可行性最差,“下策”最容易执行,但一定会引致灾难性后果,所以实权者往往就只能选择“中策”了。

    赵俊臣现在也是如法炮制,立刻搬出了“下策”试图恐吓张肃。

    “难道……张总兵还想再一次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若是这样的话,很快就会再次引发民乱!只是短短两个月时间,兴州境内就连续两次爆发民乱,这种事情必然是会记入史册的,也一定会影响到陛下的后世风评!到时候陛下他不仅是颜面无存,也必然会恼羞成怒……张总兵,你可以承担这般后果吗?”

    张肃皱起了眉头,反问道:“那阁臣说应该怎么办?本将立刻派出快马奔赴京城、向陛下请旨,应该也来得及?”

    “恐怕是来不及!民心已经彻底乱了,说不定下一刻就会传来民变的消息!”赵俊臣摇了摇头,终于是搬出了“中策”,道:“这样吧,张总兵把兴州城内的库存军粮借给本阁一半,让本阁利用这部分军粮稍稍稳定一下城内民心,争取更多缓冲时间,然后再想别的办法解决高涨粮价,如何?”

    见张肃还是有些犹豫,赵俊臣再次劝道:“本阁知道,让张总兵擅自挪用军粮,同样是不合规矩,但张总兵乃是陛下之心腹,这件事情又是为了稳定民心,而且本阁返回京城之后很快就会为张总兵补上亏空,所以陛下绝对是不会怪罪张总兵的,说不定还会嘉奖张总兵的顾全大局、临机决断!若是引来朝野非议,也由本阁一力承担!”

    张肃皱眉道:“蓟镇在兴州城内,确实还有一部分军粮库存,但这些军粮只够兴州守军四千余人消耗三个月,而兴州城内的百姓数量则是高达近十万人,不仅包括了从前就住在城内的百姓,还有大量涌进城中躲避民乱的城外百姓!又因为粮价高涨,百姓们必然是争相抢购,所以别说是借给阁臣一半军粮了,就算是把全部军粮皆是借给阁臣,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消耗!”

    赵俊臣面现冷笑,道:“没关系,最多只需是缓冲两天时间就好!等到两天时间之后,本阁自然是有办法压低粮价、稳定民心!”

    张肃稍稍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没有进一步询问赵俊臣的后续计划。

    只要不知道赵俊臣的后续计划,那就算是赵俊臣事后把天捅破窟窿,张肃也不必承担更多责任。

    沉吟良久之后,张肃终于是点头同意,却又补充道:“但赵阁臣你要与本将立下字据才行!”

    很显然,张肃担心赵俊臣事后翻脸不认人,或者是不愿意补上蓟镇的军粮亏空,或者是不愿意站出来为张肃分担责任。

    赵俊臣发现,自己在明朝高层文武官员的眼中,还真是形象恶劣、毫无信誉可言。

    再次自嘲一笑之后,赵俊臣又转头向李传文点头示意。

    只见李传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直接交给了张肃。

    张肃低头一看,却发现这张字条正是自己想要的字据,内容与刚才的商议结果几乎是分毫不差。

    “赵俊臣还真是神机妙算啊……”

    张肃似是赞叹、似是警惕的评价道。

    *

    与张肃达成协议之后,赵俊臣终于是召见了吕文升、李慈、宋嵩公、刘家河四人。

    待所有人皆是到齐之后,赵俊臣依然冷着脸,也没有邀请他们几人落座,让他们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兴师问罪道:“本阁收到消息,兴州境内的米价一夜间涨了三倍,一石米高达五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价!简直是想要逼着百姓造反!

    吕文升、刘家河、宋嵩公、李慈!你们四人或是治理地方、或是拥田万亩、或是开设粮行……兴州粮价就是由你们几人一言而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你们无法给本阁一个合理解释,本阁一定治你们官商勾结、欺行霸市、鼓动民乱之罪!”

    说话间,赵俊臣的目光咄咄逼人、无比冷肃。

    面对赵俊臣的厉声质问与冰冷目光,吕文升愈发是惴惴不安,但他也提前准备好了对策与说辞。

    吕文升稍稍犹豫之后,起身解释道:“望赵阁臣明鉴,兴州米价之所以是迅速攀升,确实是与我等官绅脱不开关系,但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啊!您也知道,兴州刚刚结束了一场民乱,城内涌进了大量流民,而且百姓们依然是惶恐不安,纷纷购粮囤积,但兴州境内存粮数量有限,如今已是供不应求了,好几处粮仓皆已见底,再无余粮卖给百姓,就只能是提价限购了。”

    宋嵩公昨晚受到宋启礼的提点之后,此时也是表现积极,率先附和道:“对啊,赵阁臣,我们也不是神仙,无法凭空变出粮食,粮食不足就只能提价限购,不仅是迫不得已,也是天经地义,更是未雨绸缪!

    如今只是初夏时节,距离秋收还有很久时间,而且兴州境内的农田因为一场民乱而荒废了一半数量,今年秋收必然是产粮不足,我等缙绅也是损失惨重,所以兴州境内的缺粮困境至少还会持续一年时间之久!

    为了顾全大局、图谋长远,就绝不能任由百姓们廉价买粮了,唯有大幅提升米价,才可以限制百姓们购粮囤积,我等缙绅也才可以凑到足够银子从兴州境外继续购买粮食,让兴州渡过未来一年的粮荒困境!否则,再过一两个月时间,就不是一石米售价五两银子这种事情了,而是一颗粮食也不会再有了!”

    刘家河偷偷观察了一眼蓟镇总兵张肃一眼,试探道:“自从民乱爆发以来,为了稳定民心、平息局势,我等缙绅又是捐军饷、又是开粮仓、还到处派人维持秩序,为蓟镇将士带路指认乱民,不仅是出了大力气,也付出了极大代价,几乎是赔光了本钱,现在提升粮价也全是为了百姓们考虑,阁臣您说我们官商勾结、欺行霸市、鼓动民乱,不仅是冤枉了我们,也实在是令人心寒!”

    注意到刘家河的试探目光,张肃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道:“本将可以在短时间内平息民乱,缙绅们确实是出了力气。”

    刘家与蓟镇关系密切,多年以来一直是积极赞助蓟镇军需,所以张肃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卖给刘家一点面子。

    见张肃表态支持了刘家河的观点,几位兴州官绅皆是心中暗喜。

    果然就如宋启礼所料一般,张肃即便是转变了立场,也一定会留有余地,只会在一部分事情上给予赵俊臣一定程度的支持,而不会在所有事情上皆是毫无保留的支持赵俊臣。

    只要张肃支持赵俊臣之际有所保留,就绝对不会派出蓟镇守军下场,兴州官绅们短时间内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赵俊臣既不能调动军队,官府力量也是对你阳奉阴违,百姓们则是要依附于我们缙绅,这般情况下你赵俊臣就算是阁臣之尊,也依然是势单力薄,又要如何与我等缙绅为敌?

    这般心态之下,吕文升、刘家河、宋嵩公三人皆是情绪安定了许多。

    而李慈也终于迈步向前表态,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赵阁臣,兴州境内的粮荒隐患,目前已是极为严峻,我们宋、刘、李三大家族虽然是辛苦坚持,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早已是后继乏力、山穷水尽,所以才有今日的粮价高涨!鄙人认为,若是想让兴州百姓有米可购、有粮可吃,唯一可行之策就是把兴州境内的所有缙绅、商贾、地主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携手团结、共度难关!但若是想要团结兴州境内的各方势力,引导他们纷纷出力,唯一可行之策就是由朝廷中枢带头出粮,发挥表率作用!”

    说到这里,李慈用一种母庸置疑的语气,意有所指的总结道:“所以,鄙人建议,赵阁臣应该尽快离开兴州、返回京城,请求朝廷中枢出面为兴州援助一批粮食!鄙人相信,只要朝廷带头援助兴州,不论是具体拿出了多少粮食,都一定会让兴州各界受到号召、踊跃出力!鄙人也敢保证,只要阁臣承诺启程返京,兴州粮价一定会应声而跌,迅速恢复至正常价格,甚至还会再低一二钱!”

    说完,李慈已是跪在赵俊臣面前,大声叩首道:“恳请赵阁臣为我兴州百姓做主,尽快返京寻援,我等兴州各界必将是树碑立传、永记恩德!”

    随着李慈的话声落下,吕文升、宋嵩公、刘家河三人也纷纷叩首,齐声泣求道:“恳请赵阁臣为我兴州百姓做主,尽快返城寻援,我等兴州各界必将是树碑立传、永记恩德!”

    总而言之,兴州官绅们的言下之意是,只要赵俊臣立刻离开兴州,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兴州粮价就会立刻恢复正常,而且兴州官绅们还愿意把平复粮价的所有功劳皆是归于赵俊臣。

    至于兴州境内米价高涨的事情,他们不仅完全撇清了自身责任,甚至还有脸向赵俊臣诉苦请功!

    看着官绅们的义正言辞的狡辩,赵俊臣再次怒极而笑,恨不得当场杀了他们。

    但最终,顾忌于缙绅阶层与张肃的反应,赵俊臣还是决定暂时隐忍,只是抬手向李传文一招。

    李传文见状之后,当即就把一份刚刚写好的公告交到了赵俊臣的手上。

    ……

    祝大家新春快乐!

    ……

第1376章.动手准备.

    ……

    ……

    众目之下,赵俊臣稍稍检查了几眼手中的公告内容,就再次向李传文招手示意。

    李传文与赵俊臣极为默契,很清楚赵俊臣正在索要何物,又迅速取来了一套笔墨放在了赵俊臣的手边。

    而赵俊臣则是执笔沾墨,当众在这份公告上面又临时添加了一段文字。

    落笔之后,赵俊臣就把这份公告再次交给了李传文。

    而就在众人皆是心中好奇之际,赵俊臣终于是做完了自己的事情,抬头扫视了众位兴州缙绅一眼,目光之中却已经再无任何一丝愤恨之意,就好似自己正在观察几具尸体一般。

    随后,赵俊臣语气平静,缓缓道::“既然兴州官员与缙绅们皆有苦衷,对粮价高涨之事也已是束手无策,那……能者多劳,就由本阁全面接手此事,各位应该没意见吧?”

    闻言之后,兴州几位官绅相互对视一眼,一时间皆是无法寻到合理借口拒绝这项提议。

    与此同时,他们心中也皆是冷笑不断。

    自古以来,想要控制粮价唯有两种方法可行,或者是查封粮行、控制粮仓、严惩奸商,或者是官方直接下场,大量抛售平价粮食。

    但对于赵俊臣而言,这两种办法则是皆不可行。

    前者是因为蓟镇守军不愿意大动干戈、兴州官府也是阳奉阴违,所以赵俊臣也就无法使用官府暴力掌控局势;

    后者是因为兴州境内随时有可能再次爆发民乱,可谓是时间紧迫,即便是赵俊臣贵为阁老、掌控户部、有权力调用国库各大粮仓,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绝无可以在短时间内把大量粮食运进兴州境内——简而言之,就是赵俊臣绝不可能赶在民乱爆发之前控制兴州粮价。

    想到这里,兴州官绅们皆是认为赵俊臣就是在虚张声势、垂死挣扎,于是就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看来,赵俊臣接下来只剩下两个选择,或者是眼睁睁看着民乱再次爆发,让农务改革新政招受更多争议;或者是赶在民乱爆发之前向兴州官绅们低头服软,请求兴州官绅们及时出手降低粮价。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赵俊臣皆是要满盘皆输。

    对于兴州官绅的心中想法,赵俊臣也是洞若观火,同样是冷笑不止:“既然各位皆是同意……李先生,把本阁所准备的那份公告念给大家听一下吧!”

    李传文当即是举起了赵俊臣修改之后的公告,扬声念道:“公告全体兴州百姓: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新成伯赵俊臣途经兴州巡视,只见境内民心未定、粮价屡创新高,官绅束手无策,即决定接管兴州粮政!颁布政令有五:

    其一,从明日起,兴州城内南厢街、中英街、久寿胡同附近同时开设粥棚三处,城内百姓每天早晚皆可前往粥棚,无偿领取米粥一碗;

    其二,百姓在粥棚领取米粥之际,还可以同时收取购粮凭证一张,再于三天时间之后,拥有凭证之百姓可以在各大粮行购买粗米一份,价格不高于每石一两二钱,每人最多可以购米半石;

    其三,自公告颁布起,百姓凡是参与聚众生事、扰乱秩序之人,不仅依法惩治,亦将取消其凭证购粮之资格;

    其四,兴州知州府衙从明日起开设临时粮行一处,往后五天之内所有百姓皆可前往该处临时粮行购买米粮,数量不限,米价保持每石一两五钱不变;

    其五,从明日起,赵阁臣将亲自坐镇于兴州同知厅,兴州百姓之中凡有冤情者,皆可前往兴州同知厅申述!”

    因为是公示百姓的缘故,这份公告的内容直截了当、浅显易懂,所有人皆是听得明白。

    随着李传文把公告内容逐一念完,吕文升、李慈、宋嵩公、刘家河四人顿时是纷纷面色大变,就连张肃也忍不住向赵俊臣投入了敬佩目光。

    他们原本皆是认为,赵俊臣在兴州境内只拥有一个内阁辅臣的虚名,实际上则是没兵、没粮、没权、没人脉,绝对是做不成任何事情、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但所有人皆是万万没想到,面对这般劣势之下,赵俊臣仅是凭着自身地位、准备了一份公告,还真就可以玩出各种花样!

    *

    这份公告的五条内容,每一条都是设计精巧、深意十足!

    公告第一条内容是开设粥棚,每天两碗粥并不算多,但也可以确保兴州城内百姓们暂时不会饿死,而百姓们只要不会饿死,就基本上不会选择铤而走险,也就可以稍稍稳定民心;

    重点是开设粥棚的具体位置,分别是南厢街、中英街、久寿胡同,其中南厢街乃是兴州城内最繁华的商业街道,三大缙绅家族皆是在那里购置了大量的房产与商铺,中英街则是兴州各大衙门的驻地,至于久寿胡同,那就更为敏感了,附近遍布着豪宅大府,兴州境内的缙绅家族皆是居住于周围。

    也就是说,当赵俊臣选择了这三处位置开设粥棚之后,兴州官绅们就必然是心存顾忌、不敢随意捣乱,甚至还要全力协助赵俊臣维持粥棚附近的秩序,否则他们就将是首当其冲、损失最重!而且一旦是发生了意外变故,赵俊臣还可以把所有责任皆是推到官绅们的头上。

    公告第二条内容是向百姓们颁发购米凭证。

    在这个时代,这种预售手段也算是开创先河了。

    百姓们只需是耐心等待三天,就可以利用购粮凭证低价买米,每石米价直接降低了三钱银子,这般差价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绝对是诱惑十足,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百姓们最近几天抢购粮食的盲动。

    再结合第三条公告,更是彻底平息了未来三天时间的民乱危机,百姓们为了确保自己三天时间之后还有资格低价买米,就不会随意受到缙绅们的蛊惑与引诱,让缙绅们无法随意扰乱民心,也就无法裹挟所谓“民意”胁迫赵俊臣让步。

    第四条内容是在兴州知府衙门附近暂设一处临时粮行,时限长达五天,百姓们随时可以前往临时粮行以昨日米价购买米粮,这般做法也就进一步打消了百姓们的心中疑虑,让百姓们明白官府还有存粮,也愿意把存粮卖给百姓,所以就算是三天时间之后购粮凭证不能兑现,他们依然还有前往临时粮行购买平价粮食的后路。

    与此同时,把临时粮行设在兴州知府衙门,也是想让兴州知州吕文升以及兴州吏役们皆是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阻碍赵俊臣做别的事情了。

    至于这份公告的第五条内容,那就更加敏感了。

    在前面几条公告的推动下,兴州百姓们随后三天时间一定皆是忙着排队领取米粥与购粮凭证,也皆是没有空闲时间,这般情况下若是还有百姓愿意主动放弃领取米粥与购粮凭证的机会前往兴州同知厅向赵俊臣申冤,那就绝对是蒙受了极大冤屈。

    再考虑到兴州境内的具体情况,百姓们若是遇到了极大冤屈需要申述,就十有八九是与缙绅势力有关系,所以赵俊臣就可以趁机收集缙绅们的各种罪行罪证。

    而且很显然,这一条内容乃是赵俊臣刚才临时添加上去的,也是赵俊臣面对兴州官绅们的施压逼迫之际,所选择的回应方式。

    总而言之,这份公告一旦是颁布于民间,不仅是可以立竿见影的稳定民心、维持秩序,还可以让兴州境内的官绅势力顾此失彼、忙于应付、忌惮重重,百姓们也将是民心思定,忙于排队领取之事,各方势力都会被赵俊臣牵着鼻子走。

    当然,这份公告也带来了一大隐忧,那就是赵俊臣在三天时间之后必须拿出足够多的钱粮支持百姓们低价买粮,否则一旦是百姓们手中的购粮凭证无法兑现,赵俊臣就将彻底失信于民,一旦是百姓们群情激愤之下再次酿成了一场民乱,赵俊臣也将会成为这场民乱的直接负责人。

    可以说,赵俊臣颁布了这份公告之后,就相当于是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缘处,换来了未来三天时间做事之际的百无禁忌,可谓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

    *

    想明白了赵俊臣这份公告的种种深意之后,兴州官绅们自然是感受到了赵俊臣的决心,也终于是领教了赵俊臣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明手段,不由是纷纷变色。

    虽然他们依然不认为赵俊臣只用三天时间就可以彻底解决兴州境内的粮荒困境,但也皆是心中暗惊,更是担心赵俊臣会趁着未来三天的平稳局势搞出更大的事情。

    于是,官绅们纷纷出声提出了异议。

    “赵阁臣的购粮凭证之策,固然是可以在未来三天时间之内稳定民心,但若是您事后无法拿出足够多的钱粮满足百姓们的购粮需求,又该要怎么办?”

    “赵阁臣明鉴,南厢街、中英街、久寿胡同三处皆是兴州城内的紧要之处,把粥棚开设于这三个地方,只怕是不妥当吧?”

    “请问赵阁臣,您接下来又是要开设粥棚,又是要在兴州府衙以昨日米价向百姓们售卖粮食,却不知您要从何处变出粮食?我等缙绅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再无余力捐赠米粮……”

    听到众人的各种异议,赵俊臣显然是早有准备,表情不耐的逐一答道:“三天时间之后,若是百姓们的购粮凭证无法兑现,一切后果皆是由本阁一人承担,这份公告是以本阁的名义颁布,绝不会牵连到各位身上……”

    “兴州守军已经封锁了兴州城的全部城门,禁绝了百姓们随意进出,本阁无法在城外开设粥棚,而城内适合开设粥棚的开阔之地,就只剩下了南厢街、中英街、久寿胡同三处……还是说,各位只是嘴上说说自己如何忠君忧民,实际上就连自己家门口开设一处粥棚也不愿意?”

    “至于本阁如何拿出粮食开设粥棚、贩卖平价粮食,各位也不必担心,本阁并没有指望过你们捐粮捐银,已经向张总兵借用了一部分军粮,足以是应付后续三天时间的消耗!”

    就这样,赵俊臣迅速堵住了所有人的质疑。

    而就在兴州缙绅们绞尽脑汁想要继续阻挠之际,赵俊臣已是抬手一挥,态度专横道:“刚才已经说过了,既然各位皆是对兴州粮价高涨之事束手无策,那就由本阁亲自出面解决此事,所以各位就不必再有异议了,否则就是存心挑动民乱,只需是根据本阁的公告内容,各自返回准备就是!”

    说完,赵俊臣不待众人反应,就转头向李传文吩咐道:“李先生,把这份公告抄写三十份,立刻张贴于兴州城内各处,公告张贴之处皆是要留下一个识字的禁军护卫,负责向百姓们详细解释公告内容,务必要让所有百姓皆是理解公告内容!”

    *

    就这样,赵俊臣态度专横的直接决定了所有事情,兴州官绅们反对无效之后,就皆是忧心忡忡的离开了柳府。

    张肃依然是保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离开柳府之后也没有与兴州官绅们进一步交流,当即就在一众亲兵的拥簇之下骑着战马返回了蓟镇驻地。

    而几位官绅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均是看出了对方的心中不安之意。

    李慈率先表态,向众人打气道:“各位不必担心,赵俊臣的这份公告确实有些巧妙之处,但实际上就是饮鸩止渴罢了,只要他三天之后拿不出足够数量的米粮,就一定会身败名裂,到时候就再也顾不上针对咱们了!”

    刘家河也点头道:“兴州守军的后勤补给,我刘家一直都有参与,很清楚军库之中的存粮数量……即便是张总兵把一半存粮借给赵俊臣,也最多只能坚持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之后,赵俊臣绝不可能拿出更多粮食!就算他掌控户部国库,短短三天时间之内也根本来不及调运。”

    宋嵩公犹豫一下之后,则是建议道:“要不……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再去拜访一下宋启礼宋先生,探寻一下他的建议?”

    闻言之后,吕文升连连点头,道:“对,咱们应该尽快拜访宋先生,本官总觉得赵俊臣的这份公告另有所图,以宋先生的才智眼光,一定是可以发现蛛丝马迹,经过宋先生的提点之后,咱们也可以提前准备!”

    就这样,几位兴州官绅立刻行动了起来,纷纷乘坐马车与轿子奔去了宋启礼在兴州城内的临时住所。

    但当他们赶到宋启礼的临时住所、表明了求见之意后,则是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坏消息。

    宋启礼毫无预兆的生病了,据说还是重病,所以无法与他们相见,也就无法为他们指点迷津、出谋划策。

    听到这般消息之后,几位兴州官绅已是隐隐察觉到了局势不妙。

    而就在兴州官绅们在宋启礼这里吃了闭门羹之际,兴州城内又陆续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自然是赵俊臣所颁布的那份公告。

    在禁军护卫们的积极解释之下,百姓们皆是迅速理解了公告内容,兴州城内的人心惶惶也很快就出现了扭转之势,百姓们或是盼着明天领取免费米粥、或是急着想要使用购粮凭证低价买粮、或是蒙受冤屈想要寻找赵俊臣主持公道,总之皆是有了盼头与希望,再次爆发民乱的苗头也总算是暂时压住了。

    其二,就在赵俊臣派人到处张贴公告之际,姜泉则是在赵俊臣的指示之下,带着一批禁军护卫假扮为寻常百姓,不断的推动民怨、激化矛盾,终于是酿成了一场小规模风波。

    在姜泉与禁军护卫们的带头之下,一部分百姓开始冲击粮行,想要直接抢夺粮行之中的粮食,但很快就受到了蓟镇守军的镇压,就连姜泉本人也因为不能暴露身份的缘故,而被蓟镇守军抓进了牢房。

    若不是赵俊臣的公告及时发挥了作用,这件事情说不定就会变成下一次民变的导火索。

    赵俊臣则是早有预料,当即就向张肃送去了一封书信、趁机提出了一项建议,那就是为了防止百姓们再次冲击各大粮行与粮仓,蓟镇守军理应是派兵“保护”。

    名义上是“保护”,但实际上则是“封锁”——在蓟镇守军的“保护”之下,兴州官绅们就无法擅自挪走与隐藏他们的粮食了。

    这一次,张肃并没有太多犹豫,很快就同意了赵俊臣的提议,毕竟这种事情乃是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毛病。

    其三,则是一队马车悄然间进入了兴州城内。

    蓟镇守军如今已经封锁了兴州城,这队马车理应是无法随意进城的,但这队马车却是属于赵俊臣麾下队伍的一部分,当初赵俊臣急着赶往兴州府城,这队马车则是运载着大量重物速度缓慢,所以就落在了后方,但他们拥有赵俊臣的手令,进城之际自然是畅通无阻。

    相较于前两件事情所造成的各方瞩目,第三件事情则是悄无声息,没有引发任何关注。

    但这队马车的押运之物,却很快就会成为赵俊臣与兴州官绅争锋相对之际的胜负关键!

    ……

    ……

第1377章.李和登场.

    ……

    ……

    就在赵俊臣颁布公告的第二天傍晚,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了兴州城内。

    在蓟镇守军已经封锁了兴州城门的情况下,这辆马车可以顺利进入兴州城内,自然也是来历不凡。

    但这辆马车的外观却是朴实无华、行迹也是低调隐蔽,驶进城内之后没有任何人现身相迎,马车主人也只带着三名随从。

    一名随从兼任马夫与车夫,另一名随从兼任护卫与仆役,皆是坐在马车车厢之外,最后一位随从则是一名中年儒生,与这辆马车的主人一同坐在车厢之中,相伴闲聊打发时间,同时也兼职文书与幕僚等事。

    这样的轻车简从、低调作派,自然是任谁也不会想到,这辆马车的主人,赫然就是首辅周尚景的密友与政治同盟、翰林院掌院大学士、当朝内阁辅臣李和!

    同样是身为内阁辅臣,赵俊臣出行之际一向是前呼后拥、声势浩大,有数以百计的护卫、随从、以及幕僚相随,相较之下李和就只有一辆马车、三名随从,可谓是天差地远。

    然而,李和这位阁老虽然作风低调,却绝不简单。

    若是赵俊臣知晓了李和已经抵达兴州城的消息,若是赵俊臣还没有与“周党”顺利达成交易,这个时候必然是会如临大敌。

    在赵俊臣看来,李和此人最为强大之处,就在于他的低调与内敛,用“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句话来形容李和,最是恰当不过。

    “周党”之势大,主要是因为掌控了两个关键衙门,其一是考核官员功过的吏部,其二是养才储望的翰林院,这两个衙门合在一起,就可以为“周党”源源不断的选拔人才。

    其中,吏部的重点在于“拔”,由宋启文负责;而翰林院的重点在于“选”,则是由李和掌控,可谓是缺一不可。

    两者之中,吏部看似权力更大,但实际上则是掌控翰林院的难度更高。

    自唐以来,翰林们的政治权力时高时低,但始终是社会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入选翰林院又被称为“点翰林”,对于天下士子而言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

    历届科举之中,唯有排名前列的一甲、二甲进士有资格进入翰林院历练,而拥有了翰林院的资历之后,升迁速度也要远远高于寻常官员,不论是封疆大吏、还是内阁辅政,皆是大有希望。

    “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朝臣”,这种升迁方式不仅是科举时代士大夫们的人生理想,也是儒家学说中“达则兼济天下”的直接表现。

    然而,翰林院虽然是清贵之极,但对于掌权者而言却是一桩令人头痛不已的大麻烦。

    翰林院内集合了当世的各道精英人才,文学、经术、医卜、僧道、琴棋书画等等皆有囊括,所以翰林们不仅一个个皆是眼高于顶之辈,而且他们所信奉的理念往往也是截然不同,仅仅是儒家一门学说就可以分为几十个不同流派。

    所以,翰林院也聚集了历代以来的各种理念冲突,不同理念之间绝对是势如水火,皆是把对方斥为异端邪说,翰林们平日里专注于辩经论道、互喷口水,刚才还是儒家士子群起围攻僧道之说,下一刻儒家内部的孔子派与孟子派就会突然间发生内讧,情绪激动之际相互撸起袖子拳脚相加也是常事。

    而且翰林们还拥有议政之权,但他们并没有相关的施政经验,又大多是好高骛远、自命不凡的性子,明明就是发表了一些天真可笑、自以为是的政见,但当他们发现朝廷并没有采纳自己的金玉良言之后,就一定会愤愤不平、心存怨怼,只觉得怀才不遇,然后就是阴阳怪气的抨击朝廷。

    这一系列的麻烦,再加上文人们一贯以来的矫情性格,想要顺利掌管翰林院的难度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自从李和担任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以来,翰林院却一直是稳稳当当,从来都没有闹出过大乱子,翰林院的各种麻烦与矛盾在他的管理之下总是化之于无形,这般手段绝非是常人能及。

    近些年来,德庆皇帝一直都想要从“周党”手中夺回吏部之权,却从来没有试图夺取翰林院,就是因为德庆皇帝心中非常清楚,除了李和之外无人可以驾驭这个麻烦衙门。

    与此同时,“周党”在周尚景的领导之下,朝野风评一向是毁誉参半,进入翰林院的历届天子门生之中,就有不少人对“周党”心存敌视,立志想要扳倒“周党”,但当他们结束了翰林院的历练、担任实职之际,却常常是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为了“周党”势力的新晋一员。

    这般一百八十度的立场转换,李和必然是功不可没。

    可以说,若是只论洞悉人心、管教文人、处事之道,即便是周尚景也无法压过李和一头,若是论学术文章、士林地位、朝野风评,他还要更胜于周尚景一筹。

    对于这样一位人物,赵俊臣自然是不敢怠慢。

    只可惜,赵俊臣在兴州境内并没有多少情报来源,所以并不清楚李和的出现。

    *

    当马车缓缓驶入兴州城门之际,李和抬手掀起了车厢窗帘,扭身观察着车厢外的兴州局势。

    经过短暂观察之后,李和不由是愣住了。

    “据本阁所知,兴州刚刚结束了一场民乱,大批城外百姓争先涌进城内,再加上赵俊臣正与本地官绅争锋相对,按理说兴州城内现在应该是人满为患、秩序混乱才对……但为何城门附近竟是没有多少百姓聚集?秩序也是这般井然?”

    听到李和的喃喃自语之后,旁边的中年儒生却是抬手一指城门附近的某处位置,道:“阁老您看,那里乃是官府张贴公告之处,有许多百姓正在附近聚集议论,也许可以解答您的疑惑。”

    “还是仲瑾目光敏锐,不似本阁一般老眼昏花!”李和点了点头,扬声道:“停车,老夫要亲自前去观摩一下公告内容。”

    原来,这位中年儒生名为邱鸿,字仲瑾,乃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此人虽然聪慧博学,却不喜实务,所以就一直留在翰林院任职,与李和关系极好,经常是一同坐而论道,偶尔还会建言几句,李和曾经多次想要推荐他担任实职,却皆是遭到了拒绝。

    待马车停下,李和也不需要别人搀扶,就迅速翻身下了马车,然后就快步向着公告栏位置走去。

    相较而言,邱鸿尚是中年,下车之际却是动作缓慢、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追上了李和的脚步,气喘吁吁的打趣道:“我这人好逸恶劳,不似您一般总是挑灯夜读,自然是眼睛好些,但身体与手脚反而是远不及您……唉,您也是六十耳顺的年纪了,相较于周首辅也差不了几岁,为何还像是小伙子一般,刚才看您下马车的动作,我是真担心您闪了老腰……”

    听邱鸿提及了周尚景,李和表情间闪过了一丝担忧。

    因为宋启礼的通报消息,李和已经知道了周尚景遭人投毒暗害的事情,也知道了“周党”与赵俊臣之间所达成的交易,所以他现在颇是担心周尚景的身体状况。

    但邱鸿只是“周党”的编外人员,所以李和并没有向他透漏更多消息,这个时候也是得意笑道:“老夫天生体健,这点腿脚又算是什么,若不是已经贵为阁老,总是被人盯着需要顾忌形象,老夫还可以再纳几房妾室呢……”

    “咳!您慎言,注意身份!”

    邱鸿连忙出声阻止,又忍不住摇头苦笑。

    在邱鸿眼中,这位李阁老绝对是表里不一,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架子,举止儒雅、内敛克制,堪称是文人之表率,但私下里在少数几位至交好友面前,却是老顽童一般的性子,绝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曾有一次,周尚景突然间拜访李和,当时邱鸿正陪着李和对弈,所以也有幸旁听了这两位“周党”领袖之间的交谈内容,周尚景明明是想与李和谈论正事,但李和却是突然间话锋一转,大声夸耀自己的老根不倒,还向周尚景推荐了许多健阳之术,结果即便是以周尚景的处变不惊、城府深沉,也不由是表情尴尬、无所适从,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当时的情景,邱鸿至今回想起来也依然觉得荒唐。

    这般暗思之际,李和与邱鸿二人已经挤到了官府公告栏的周围,仔细阅读公告内容。

    李和视力不大好,所以主要是邱鸿轻读、李和倾听。

    听完了公告上的五条内容之后,李和突然间面现怒意,抨击道:“这个赵俊臣,不是好人!”

    邱鸿一愣,疑惑道:“您为何要这样说?我看这五项政令皆是极佳的对症之策!您不是奇怪兴州城内为何没有百姓拥挤、秩序失控吗?显然就是这五项政令的效果!

    这五项政令颁布之后,百姓就有了希望与盼头,也皆是忙于排队领取米粥与凭证,自然是可以迅速稳定局势,咱们在城门周围看不到太多百姓,也应该是百姓们纷纷赶往几处粥棚附近了……

    只是,这几项政令对于赵阁臣而言也是破釜沉舟之策,若是他事后无法寻到足够数量的钱粮帮助百姓们购买低价米食,只怕是立刻就要身败名裂,确实是赌性太大、有失考虑……”

    李和摇头道:“赵俊臣到时候一定可以从容应付此事,你完全不必担心!老夫说赵俊臣不是好人,乃是因为别的原因。”

    邱鸿一愣,追问道:“您已经猜到了赵阁臣的具体对策?那又为何评价赵俊臣不是好人?”

    李和嘿嘿一笑,道:“老夫并不清楚赵俊臣的具体对策,但老夫却很清楚赵俊臣究竟是凭借何般手段在庙堂上屹立不倒的!那就是钱粮周转之术!兴州缙绅们想以操控粮价的办法对付赵俊臣,无疑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自取其辱!

    仲瑾,老夫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尽量广结善缘、多交朋友,让自己的朋友做他所擅长的事情,你自己也随之水涨船高,若是局势所迫、必须与人为敌,也一定不要在敌人所擅长的领域与他为敌,这种事情就好似在泥潭里与大猪摔跤一般,大猪善于此道,也乐此不疲,你永远都不可能是赢家……

    老夫知道,你一向是厌恶庙堂上的勾心斗角,所以才不愿意离开翰林院出任实缺,但你只要时刻谨记这个道理,就会发现庙堂上的各种事情也没那么困难,你看老夫与你性格相近,不也是稳如泰山吗?”

    见李和再次劝说自己离开翰林院,邱鸿无奈摇头,直接转移了话题,再次追问道:“但您为何要说赵俊臣不是好人?”

    李和愤愤不平道:“因为赵俊臣他显然是窃用了老夫管教翰林院的手段!你看他所颁布的这五条政令,看似是为了平息民愤、稳定局势,但实际上是为了驱使兴州城内的各方势力皆是忙碌起来,让百姓们忙于排队领取,让缙绅们投鼠忌器忙于维持秩序,让蓟镇守军忙于防备民乱、让兴州官府忙于售卖粮食、发放凭证,但世人皆是精力有限,一旦是忙碌起来就顾不上别的事情了,·赵俊臣这般情况下自然是再无后顾之忧,就可以百无禁忌的做事了!”

    邱鸿恍然:“怪不得您在翰林院动不动就要修书、训学、辩经,原来如此……不过,赵俊臣虽然是使用了类似手段,但也不能说他是窃用了您的手段吧?”

    李和轻哼道:“老夫先用的,那就是老夫的手段!”

    很显然,李和又犯了老顽童性子,邱鸿无奈摇头,也不再纠缠,只是询问道:“咱们现在已经见识了赵俊臣的手段,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首先去拜访蓟镇总兵张肃、向他传达陛下旨意?还是首先联系宋启礼,与他商议兴州局势?”

    思索片刻后,李和摇了摇头,道:“都不去,咱们首先去兴州同知厅,赵俊臣应该正在那边为百姓们申述冤屈、主持公道,老夫想要再看一看他的手段。”

    李和所信奉的政治哲学,就是广结善缘、协助朋友立功建业,然后自己也会水涨船高,在这般政治哲学之下,他在“周党”内部一向是地位超然,既是“周党”的核心成员、仅次于周尚景的领袖人物,却又游离于“周党”权力体系之外,极少会干涉“周党”的具体事务。

    所以,李和并不希望自己与宋启礼尽快相见,主要是不愿意卷入“周党”的继承人风波之中。

    李和已经隐约察觉到,在目前局势之下,宋启礼绝对是暗藏私心的,为了自家兄长宋启文可以顺利继承周尚景的政治遗产,他必然是不折手段,但李和并不愿意掺合此事。

    当初在邱鸿面前,李和与周尚景大肆谈论老根不倒、健阳之术,实际上就是一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推辞手段罢了,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参与“周党”的具体事务。

    ……

    ……

第1378章.将计就计.

    ……

    ……

    兴州官绅为了尽快驱走赵俊臣,可谓是不遗余力。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宋启礼突然间得了“重病”之后,心中皆是泛起了不妙预感,但事到如今已经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所以就只好是背水一战,更加的无所不用其极了。

    当赵俊臣颁布了五条公告之后,兴州官绅们确实是在赵俊臣的调动之下焦头烂额、应接不暇,但他们依然是强行挤出了一些时间与精力,暗中不断给赵俊臣使绊子。

    首先是派人到处传播谣言。

    自从赵俊臣颁布公告之后,兴州官绅就频频对外暗示传言,认为赵俊臣在三天时间之后绝无可能拿出足够多的钱粮支持百姓们低价买米,赵俊臣所颁布的内容只是为了湖弄百姓罢了云云。

    这些谣言确实是引起了百姓们的心中疑虑,但赵俊臣早就预测到了这一点,所以就在公告之中,特意添加了百姓参与闹事之后将会取消凭证购粮资格,所以百姓们就算是心存疑虑,却依然还可以保持局势之稳定。

    其次是兴州官府的刻意疏忽。

    按照赵俊臣的公告内容,每位百姓最多只能领取一张购粮凭证,每张凭证限购半石米,但兴州官府在发放购粮凭证之际,却是故意的没有登记与筛选,于是就让大量百姓钻了漏洞,许多百姓皆是领取了多张凭证。

    这样一来,等到三天时间之后,赵俊臣就必须拿出更多钱粮来应付百姓们的抢购风潮,也就更无机会顺利渡过这场难关了。

    对于兴州官府的这般做法,不仅是赵俊臣洞若观火,就连柳子岷这样的愚钝之辈也发现了异常之处,频频向赵俊臣示警,但赵俊臣最终却是选择了冷眼旁观,根本不打算干涉。

    在赵俊臣眼里,兴州官绅的这种做法不仅是自作聪明,也完全是自掘坟墓!

    最后,则是故意阻挠赵俊臣在兴州同知厅的断桉申冤,甚至还想要趁机倒打一耙、故意给赵俊臣难堪。

    在兴州官绅们看来,赵俊臣亲自坐镇同知厅为百姓们主持公道,就是为了趁机收集兴州官绅们的罪行罪证,然后就会利用这些罪行罪证与他们秋后算账,可谓是最大隐忧。

    兴州官绅们自然是不愿意让赵俊臣顺利实现意图,于是就主动安排了大量百姓前往兴州同知厅告状申冤,但这些百姓所控诉的对象,却是兴州同知柳子岷、以及柳子岷所推行的农务改革新政。

    很显然,兴州官绅们也明白“人类精力时间有限”的道理,在他们看来,只要百姓们纷纷站出来控诉柳子岷与农务改革新政,赵俊臣不仅是要自讨难堪,而且也就再无时间与精力收集兴州官绅的罪行罪证了。

    事实上,兴州官绅的最后一项算计确实是顺利得逞了。

    在他们的鼓动之下,一部分百姓纷纷站出来控诉自己因为农务改革新政而遇到的各种悲剧,反而是把那些真正需要申述冤屈的百姓们挤到了一旁,夺走了所有焦点与关注。

    然而,兴州官绅却不知道,这般局势变化也同样在赵俊臣的预计之中!

    *

    赵俊臣在兴州同知厅为百姓们主持公道的事情,乃是公开举行,任何人只要可以挤进现场,就皆是可以围观赵俊臣为百姓们申冤做主的具体过程。

    当朝阁老亲自坐镇为百姓们申冤做主,这种事情很稀罕,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所以哪怕是绝大多数百姓皆是忙着排队领取米粥与凭证,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依然是把整个兴州同知厅挤得满满当当。

    最后在无奈之下,赵俊臣只好是离开了兴州同知厅,在府衙外面挑选了一处宽阔之地为百姓们当众申冤做主,赶来旁听之人也是越来越多,一度高达三五千人之多,以至于赵俊臣还需要站在高台上、举着自制的简易扩音器向百姓们喊话。

    当朝阁老举着扩音器在数千百姓面前审断冤情……当李和赶到现场之后,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奇景!

    “嘿!这个赵俊臣,还真是每次都能搞出新花样!”

    见到这般奇景之后,李和不由是乐了。

    “确实是新花样,但也确实是不成体统!”

    邱鸿则是连连摇头,并不是特别赞同这种哗众取宠的做法。

    随后,李和在几位随从的帮助下,努力挤向密集人群的前方,想要尽量听清楚赵俊臣为百姓们申冤做主的具体过程。

    按照李和的说法,自己是天生体健,哪怕是六十耳顺的年纪也依然是腿脚便利、精力充沛,相较于年轻人也唯有视力差了不少,这般说法显然不是自夸。

    在三位随从的极力协助之下,再加上百姓们看到李和衣冠楚楚、儒生形象、气质不凡,似乎是很有背景,更还是一大把年纪,皆是不愿也不敢与他计较,所以在付出了各种辛苦之后,还真让李和顺利挤到了靠前位置。

    挤到靠前位置之后,邱鸿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眼神涣散,就像是丢了半条命一般,但李和只是稍显疲态,很快就恢复了呼吸平稳,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高台上的赵俊臣。

    此时,在兴州官绅们的暗中安排之下,又有十余名百姓跑来赵俊臣这里喊冤诉苦,他们的控诉目标依然是柳子岷所推行的农务改革新政。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草民等人主持公道啊!”

    “草民等人皆是兴州境内的自耕农,原本已经在田间播种了稻谷种子,耗费了好大力气,结果官府突然派来官差,强行要求我们放弃耕种稻谷,改种番薯、玉米、地瓜……但我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几样东西啊……”

    “草民们为了播种谷子,已经耗光了所有积蓄,哪里还有余力改种其他作物?这是想逼死我们百姓啊……”

    听到这十余名百姓的激动控诉,赵俊臣再次扭头冷冷扫视了柳子岷一眼,而柳子岷依然是不敢抬头与赵俊臣对视。

    今天以来,赵俊臣已经陆续听到好几次类似的控诉内容了,但每一次听到这些控诉内容之后,赵俊臣依然会因为柳子岷的愚蠢而暗怒不已。

    但经过好几次的类似控诉之后,赵俊臣这个时候也已经驾轻就熟了,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应付这般局面,只见他先是轻饮了一口凉茶润嗓,然后就举起自制的简易扩音器,大声喊问道:“你们的自耕田地,是良田还是劣田?”

    “唉,是劣田。”

    “刚刚开荒四年时间……”

    “小民家中拥有耕田八十余亩,只有十亩算是良田。”

    听到回答之后,赵俊臣也丝毫不觉得意外,若是这些百姓拥有良田,早就被缙绅们巧取豪夺了。

    于是,赵俊臣再次大声道:“若是劣田,那官府的做法虽然粗暴了一些,但也是为了执行朝廷政令,并没有任何错处!根据朝廷的最新农政,兴州境内的所有劣田、山田、荒田,皆是要改种番薯、地瓜、玉米等新作物!”

    不等百姓们哗然与激愤,赵俊臣就已是再次高声喊话道:“这项政令,不仅是强制执行,也是朝廷给兴州百姓的天大恩赐!但兴州官府在推动这项政令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把这项政令的天大好处讲明白!各位百姓不要只顾着反对,先听本阁向大家讲诉一下具体好处!”

    随后,赵俊臣深吸一口气后,用更大声量喊道:“首先,番薯、玉米、地瓜乃是朝廷召集天下神农一同挑选出来的新作物,产粮远远高于寻常的稻谷与小麦,尤其是劣田收成,往往是稻谷与小麦的七八倍有余!而且产量稳定,不似稻谷小麦一般容易受到天气影响!只要种了这些新作物,大家就再也不会挨饿了!

    其次,朝廷的新作物种子数量不足,所以只挑选了少数地方先行推广,兴州就是其中之一!为了打消百姓们的疑虑,朝廷还提供了各种优惠,头一年耕种这些新作物之际不仅是种子免费发放,而且还免征粮税!这些优惠政策唯有你们可以享受,再等到这些作物大范围推广之后,就没有这般好处了!

    最后,朝廷已经提前联系了各大商行,与他们达成了协议,等到番薯、玉米、地瓜这些新作物成熟之后,就会纷纷前来收购,大家完全不必担心这些新作物会烂在自己手里!因为这些新作物产量极高,所以朝廷也给了大家两种贩卖方式,或者是按照每亩产出无论多少皆是八钱银子来卖,又或者是按照一文钱三斤来卖,大家可以随意挑选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方式!”

    顿了顿后,赵俊臣再次扬高了声量,大声道:“寻常的五口之家,大概就是自耕一百亩田地,只要大家按照朝廷政令耕种新作物,只需十亩产出就足够自家生活,剩下的新作物卖给商行最少也可以入手七八十两银子!七八十两银子啊!百姓们,你们往年辛苦耕种稻谷等物,最终又能到手几钱银子?”

    喊到后面,赵俊臣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不得不再次饮茶润嗓。

    因为不断有百姓现身说法、当众控诉农务改革新政,所以赵俊臣这一天以来已经连续多次的重复了这些内容,但听到赵俊臣的再次强调之后,依然是引发了周围百姓的一阵哗然。

    一亩劣田再是如何精耕细作、风调雨顺,播种稻谷最多也只能收获一石左右的粮食,实际上往往只有八斗左右,若是天公不作美灾祸不断,更是会颗粒无收,再抛开粮税与自己生活,剩下的粮食还会遭到本地缙绅的强买强卖,一石粮食往往只能卖出半两银子。

    但若是选择番薯、玉米、地瓜等新作物,那就是一亩产出保底八钱银子!

    更何况,如果赵俊臣所言为真,新作物的劣田收成乃是稻谷的七八倍之多,那根据重量来卖必然是收入更多!

    这种天壤之别的收入差距,自然是震惊了全体百姓。

    但百姓们在震惊与议论之际,却依然是半信半疑,并没有完全相信赵俊臣的说法。

    毕竟,赵俊臣所描绘的场景虽然很诱人,但其中的不可控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番薯、玉米、地瓜这些新作物的亩产收成,当真会有稻谷、小麦的七八倍之高吗?

    这些新作物成熟收割之后,朝廷当真会安排各大粮行前来兴州收购吗?

    即使是各大粮行前来收购,收购价格当真会有每亩产出八钱银子之高吗?

    在百姓眼中,朝廷的信誉并不算高,赵俊臣更是一个陌生人,可谓是毫无信誉,所以他们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赵俊臣的一面之词。

    而就在百姓们纷纷议论之际,赵俊臣已经饮茶润嗓完毕,又再次举起自制的简易扩声器,大声道:“百姓们,本阁刚才已经说过了,番薯、地瓜、玉米等物容易种植,不似稻谷、小麦一般娇气,总是受到土质与天气的影响,现在兴州因为一场民变的缘故,已经耽误了稻谷小麦的耕种时机,今秋必然是颗粒无收,但番薯、地瓜、玉米等物依然还来得及播种,大家尝试一下绝对不会吃亏……”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又引来了百姓们的一阵讨论。

    对啊,反正已经是颗粒无收了,何不尝试一下新作物?

    而就在百姓们议论纷纷之际,赵俊臣则是以兴州官府执行朝廷政令为理由,直接驳回了那十余位百姓的控诉。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赵俊臣驳回了前一批百姓的控诉之后,很快又有新一批百姓现身登场、向赵俊臣告状诉苦,控诉内容也同样是柳子岷的倒行逆施、新农政策的迫害百姓。

    于是,赵俊臣就再一次的重复了自己不久前所讲诉的内容,向百姓们耐心解释朝廷的政策优惠、以及新农作物的种种优点。

    再然后,完全相同的过程,就这样反复重现了四五次之多,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暗,这场奇景也终于是散场告一段落。

    *

    而李和亲眼见证了这一幕后,却是面现深思,表情间还带着一丝钦佩。

    “老夫终究还看轻了赵俊臣的手段!他的图谋之深远,还真是令人惊叹……看样子,兴州这一局,他已经稳胜不败了!”

    ……

    ……

第1379章.俊臣立信.

    ……

    ……

    “……看样子,兴州这一局,他已经稳胜不败了!”

    说到这里,李和稍稍一顿,又有些不甘心的补充道:“不仅仅是兴州这一局,也许赵俊臣很快就可以利用这一场兴州变局,把农务改革新政逐步推广到大明江山的北方各地了!”

    这般评价之际,李和的神态复杂,似是钦佩、似是赞叹、似是警惕。

    闻言之后,邱鸿则是有些不服气,问道:“您对赵俊臣评价这般高?但依我来看,赵俊臣贵为阁老,竟然是当众与百姓们对质辩解,声嘶力竭、大喊大叫,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更何况,就连我也看出来了,那些不断登场控诉新农政的百姓,全是受人鼓动、专门安排的,赵俊臣明明是想要为百姓们主持公道,但所有精力皆是用以向百姓们解释新农政的好处了,不断重复着相同内容,一遍又一遍,简直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李和嗤笑道:“牵着赵俊臣的鼻子?就凭兴州官绅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也配与赵俊臣过招?他们的这般手段,对付寻常官员倒是足够了,但用来对付赵俊臣……就只会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邱鸿一愣,追问道:“为何这样说?”

    李和再次嗤笑:“正如仲瑾所言,今天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显然是出于兴州官绅们的暗中使坏,他们想要转移焦点、故意让赵俊臣难堪,但实际上则是事与愿违,反而是为赵俊臣提供了最好的发挥空间!

    赵俊臣看似遭受愚弄、疲于接招,不断的复述相同内容、反复为农务改革新政辩解,但他也趁机把农务改革新政的各项好处,一遍又一遍的灌输于百姓心中!若是没有官绅们的故意使坏,赵俊臣反而是难以寻到合适机会把这些事情反复讲给百姓。

    仲瑾可还记得,赵俊臣曾经向身边亲信说过这样一句话——‘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这句话事后流传了出去,很快就受到了各方抨击,但老夫却认为这一句话很有意思,甚至也很有道理!

    而咱们刚才所看到的事情,就是这个道理的直观体现!仲瑾可有仔细观察百姓们刚才的神态变化?对于赵俊臣的种种说法,百姓们最初是完全不信的,但逐渐就变成了半信半疑,最后更已是信了大半、纷纷心动,就是因为赵俊臣的反复灌输!”

    邱鸿恍然,点头赞叹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赵阁臣确实是智慧非凡,这种顺水推舟、因势利导的手段,我从前只在周首辅身上见识过。”

    李和摇头道:“还不止呢!若是老夫预料不差的话,赵俊臣还想要效彷当年商鞅一般,趁机为自己立信!”

    “商鞅?立信?怎么讲?”

    “仲瑾是否还记得徙木立信的典故?”

    “当然记得,这个典故并不生僻,又有哪个读书人不清楚?当年商鞅起草了新法、尚未颁布之际,担心百姓们不相信新法,就在秦都南门立一个三丈高的木头,招募民众将这根木头搬至北门,还许诺赏十金;民众最初皆不敢应募,于是商鞅又将赏金提高到五十金,终于有一个人应募,而商鞅也果然给了他五十金,然后才颁布新法,是为徙木立信的典故。”

    说到这里,邱鸿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间再次闪过了恍然之色,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赵俊臣颁发于百姓的那些购粮凭证,就是他的立信之策!只要他到时候可以依照承诺向百姓售卖低价米粮,百姓们就不再怀疑他的信誉,再加上他的反复灌输,百姓们也就不再怀疑农务改革新政,反而是争相参与、积极配合……

    这样一来,农务新政在兴州境内就算是成功了!怪不得您说兴州这一局赵俊臣已是稳胜不败!而且兴州境内的农务改革新政一旦是产生了显着效果,就会迅速引发全天下农户们的纷纷效彷,但……您又为何认为,赵俊臣只能把农务新政推广于北方各地?难道南方还有变数?”

    李和耐心解释道:“自从朝廷中枢颁布了农务改革新政之后,就引发了天下缙绅的普遍不满,但因为地域分布之不同,缙绅阶层内部也存在各种差异,所以南方缙绅与北方缙绅对于农务改革新政的不满之处,也就有所不同……

    不仅是缙绅如此,即便是普通农户,南北两方也存在各种利益相异之处,所以赵俊臣的这般手段放在北方也许是很有效果,但放在南方就未必还有用处了。”

    邱鸿沉思片刻后,终于想明白了李和的意思,点头道:“我也仔细研究过农务改革新政的具体内容,发现这项新政在南北两方的推行重点也有不同之处!

    北方各省推行农务改革新政之际,重点是强迫百姓们在劣田与山田上种植番薯、玉米、地瓜这些新作物,实际上并没有直接触犯到北方缙绅们的核心利益,因为北方缙绅的田产多是良田,良田上面也皆是种着粮食,并不会受到农务新政的直接影响!

    所以,北方缙绅对于农务改革新政的不满,主要是源于皇权下沉县乡,以及农务改革新政的某些配套细节,譬如是朝廷中枢直接安排商行向百姓们收购粮食,影响了他们的强买强卖、本地垄断……”

    说到这里,邱鸿沉吟片刻,又说道:“但南方缙绅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他们早就不再种植粮食了,他们的田产主要种植桑树、茶叶、棉花等物,毕竟这些作物的收益更高,不仅是缙绅收益更多,即便寻常农户也是收益更多;

    而农务改革新政在南方各地的推行重点,则是想让缙绅们放弃一部分桑树、茶树、棉花等物的种植,恢复一定数量的粮食种植,这般做法无疑是影响了南方缙绅的核心利益,也影响了南方农户的直接收益……

    原来如此!您的看法没错!赵俊臣的手段并不适用于南方,因为南方各省无论缙绅还是农户皆是更为富裕,不会只因为每亩地八钱银子的收入就纷纷意动,也不会因为这点收入就随意改变种植习惯。”

    见邱鸿很快就想明白了关键之处,李和欣慰点头,道:“对!咱们‘周党’大多是出身于南方,所以也不是特别在意兴州这一盘棋的胜负,除了防微杜渐之外,就只是想利用这一盘棋团结天下缙绅,即便是赵俊臣最终把农务改革新政推广到整个北方,对于咱们而言也没有太大损失,重点还是要想办法守住南方,赵俊臣想要顺利推行农务新政,真正的难点与重点也在于南方!”

    言及此处,李和不由是皱起了眉头,缓缓道:“不过……在今天之前,老夫原本以为咱们是可以轻易守住南方各地的,赵俊臣想要在南方各地推行农务改革新政,可谓是阻碍重重、完全无处下手,但今天见识了赵俊臣的手段之后,老夫竟是有些信心不足了……赵俊臣的新花样实在是太多了,说不定就会让他寻到可趁之机……”

    邱鸿很清楚李和为何会有这般担忧。

    据邱鸿所知,李和的家族就在江西境内拥有八千亩桑树、七千亩棉花,又在两广境内种植着近万亩的甘蔗,还在江南境内拥有上千亩的茶树。

    相较而言,邱鸿的家产不多,也就没有多少担忧之意,只是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后知后觉,还需要李和的屡次提点才可以发现各种关键之处,不由是轻叹一声,再次断定自己并不适合离开翰林院担任实职。

    李和的性格洒脱,他虽然担忧家族利益受损,但也不会总是患得患失,很快就发现了邱鸿的情绪变化。

    抬手轻拍了一下邱鸿的肩膀,李和再次劝道:“仲瑾,你一向是机敏博学,老夫很看好你的前途,某些事情你之所以是后知后觉,也不是因为你愚笨迟钝,而是因为欠缺相关历练……但只要你愿意离开翰林院,在外面出任实职闯荡几年,就一定会迅速成长起来的!

    你乃是翰林侍讲,这些年来一直负责为七皇子讲课授业,与他关系极为亲密,这位七皇子殿下最近这段时间虽然是跳进了周首辅所设置的陷阱,可谓是麻烦缠身,但依然是最有机会接任储君之位,而你借着这层关系,再加上老夫的提携,很容易就可以青云直上,说是前途无量也不过分。”

    闻言之后,邱鸿依然是心中充满了排斥之意。

    但这一次,邱鸿并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岔开话题,而是沉默片刻后点头道:“您容我再考虑考虑!”

    见邱鸿的立场稍有松动,李和顿时笑了:“行,只要你愿意离开翰林院,老夫随时可以为你安排!”

    李和与邱鸿乃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他深知邱鸿的澹泊心性,原本早就已经放弃了劝说邱鸿离开翰林院出任实职的想法。

    但自从获知周尚景遭人投毒暗害的消息之后,李和就把七皇子朱和坚列为是幕后主使的怀疑目标之一,又想起了邱鸿乃是翰林院侍讲学士、近年来经常为七皇子朱和坚讲课授业,于是就再次的不断劝说邱鸿,乃是想把邱鸿安排到朱和坚身边做事,随时为自己刺探消息。

    不过,李和并没有向邱鸿透漏自己的真实想法,否则以邱鸿的性格,一定会避之不及。

    *

    而就在李和再次劝说邱鸿之际,赵俊臣也终于发现了李和的出现,不由是大为震惊。

    事实上,李和就是故意让赵俊臣发现自己的。

    此时此刻,聚在附近围观的百姓们已是纷纷散去,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变得稀稀疏疏,但李和几人则是站在原地不动,再加上他的气质形象与寻常百姓截然不同,很容易就引起了赵俊臣的注意。

    “……柳子岷,本阁今天是怎样向百姓们解释农务改革新政的,你也反复旁听了近十次,所以若是明天再次出现了类似状况,就由你来代替本阁向百姓们喊话,本阁今天只是给你做个示范,但嗓子实在是扛不住了……而且由你亲自出面向百姓们喊话讲诉,也有助于你在兴州境内提升信誉……”

    高台之上,赵俊臣再次饮尽了一杯凉茶之后,喉咙终于稍稍舒服了一些,但他很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太久,就转头向柳子岷吩咐道。

    柳子岷闻言之后,当即是面现喜色。

    赵俊臣的这般吩咐,显然是还想要继续重用自己。

    于是,柳子岷连忙点头,拍着胸口大声保证道:“赵阁臣您放心,这一次学生绝对不会再出纰漏了!您亲自示范了一整天,若是学生还是再次搞砸,那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更何况,经过您的反复灌输与宣传之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已经渐渐接受了农务改革新政,就等着后续影响逐步发酵了,所以学生明天向百姓们喊话宣传之际,也更容易发挥效果……”

    赵俊臣轻哼一声,对柳子岷依然没有太大信心,但也决定再给柳子岷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柳子岷还是搞砸了这件事情……“以死谢罪”这四个字可是他自己说的。

    随后,赵俊臣低头扫视周围的百姓人群,发现百姓们已经逐渐散去之后,就准备离开高台、尽快返回柳府休息。

    但就在赵俊臣刚刚起身迈开脚步之际,却突然在台下人群之中发现了一道熟悉身影,不由是面色微变。

    随后,赵俊臣就派出麾下的禁军护卫抓紧时间清场驱走闲杂百姓,而自己则是快步走下高台,匆匆赶到李和面前,拱手行礼道:“晚辈赵俊臣,见过李前辈!却不知前辈您是何时抵达兴州的?晚辈未能及时远迎,还望前辈恕罪。”

    看到赵俊臣的现身相迎,李和则是迅速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大儒风范。

    因为赵俊臣拥有爵位,所以李和首先是侧身躲开了赵俊臣的主动行礼,然后才举止优雅的向赵俊臣拱手致意,笑道:“老夫也是今天才抵达兴州城内,主要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调查民乱之事……除此之外,则是想与赵阁臣深入商议一下咱们双方的交易之事!”

    ……

    ……

第1380章.老姜之辣.

    ……

    ……

    后面半段话,李和稍稍压低了声音。

    赵俊臣闻言之后,表情间闪过了一丝严肃,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也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于是就邀请李和前往柳府深谈。

    柳府距离兴州同知厅不远,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赵俊臣已经把李和迎至柳府,然后就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自己与李和二人坐在正堂之中,一边饮茶一边交谈。

    相互客套恭维了几句之后,赵俊臣率先询问,直奔主题道:“却不知,李前辈您想要与晚辈商议何事?可是对于晚辈与宋启礼所达成的那场交易有异议?”

    李和摇头道:“并无异议,老夫与周首辅乃是多年至交,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兴州这一局让给赵阁臣也没什么。但……老夫希望赵阁臣卖给老夫一个面子,可以提前支付报酬,现在就把周首辅的解毒之法告知于老夫,虽然老夫也知道赵阁臣你很快就可以控制兴州局势,耽误不了几天时间,但周首辅目前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老夫希望可以尽快为他解毒,哪怕只是提前一天时间也好!”

    顿了顿后,李和表情肃穆,沉声保证道:“从前,你我双方接触商议之际,主要是由周首辅与赵阁臣你们二人直接交涉,老夫这个人一向懒散怕事,总是把所有事情皆是推给周首辅处理,与赵阁臣少有接触机会,但还望赵阁臣明白,老夫也一向是说话算话的,所以赵阁臣完全不必担心自己提前支付报酬之后,‘周党’有可能会反悔不认账,老夫再次向赵阁臣保证,‘周党’绝对不会再次插手兴州局势。

    更何况,老夫虽然还无法推算出赵阁臣在兴州境内的计划全貌,但也可以大致猜出,赵阁臣的布局已经基本完成了,说是稳操胜券也不为过,所以就算是‘周党’反悔了想要再次干涉兴州局势,也已经是回天乏术了,对不对?”

    见李和把话说到这般地步,赵俊臣就知道,自己必须要提前支付报酬了。

    赵俊臣与宋启礼谈成交易之后,之所以是一直拖着没有立即支付报酬、告知解毒之法,主要是因为宋启礼的资历权位不足,虽然也算是“周党”的核心成员之一,但终究只是一介白身罢了,最多也只能代表他的兄长宋启文,却不能代表整个“周党”,也无法影响整个“周党”的决策。

    所以,宋启礼的信誉与承诺在赵俊臣眼中毫无份量,若是宋启礼拿到报酬之后突然间翻脸不认账,又或是“周党”事后不愿意承认宋启礼的承诺,那赵俊臣就会白白失去手中王牌。

    更何况,宋启礼与赵俊臣谈判之际,似乎是暗藏私心的——虽然宋启礼本人也未必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一缕私心——随着周尚景阳寿将尽,宋启文则是风头越来越盛,他不仅是希望自家兄长可以顺利继承周尚景的政治遗产,也希望自己兄长可以尽快继承周尚景的政治遗产,所以宋启礼并不急于向赵俊臣索要解毒之法,也许是暗暗盼着周尚景提前离世。

    但李和则是完全不同,他是内阁辅臣、当代大儒、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资历、威望皆是足够,当周尚景不在的时候,他完全有资格代表整个“周党”,而且李和也不似宋启礼一般暗藏私心,他是真心想要尽力延续周尚景的老命。

    当李和以自身信誉作为担保的时候,如果赵俊臣还是拒绝了李和的请求,那就无疑是一种羞辱,必然会大幅提升双方敌意,可谓是得不偿失。

    思及此处,赵俊臣却还是没有直接告知解毒之法,只是表情严肃的追问道:“周首辅的身体状态很差?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李和叹息一声,道:“周首辅一直宣称自己并无大碍,但自从他半年前突发胃疾之后,身体就每况愈下,唯有七皇子殿下离开京城南下祭祖的那段时间稍稍好转了一些,一度是控制住了胃疾恶化。

    但再等到周首辅奉旨南下巡视、抵达南京城内之后,他的胃疾就再次恶化了,经常是胃痛不已,整夜无法安眠,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就暴瘦了近二十斤体重,据说最近还出现了血便现象……

    原本我们还以为是水土不服、行程疲惫,但现在看来,就如赵阁臣所言一般,周首辅大概率是遭人投毒暗害,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说话之际,李和紧紧盯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

    很显然,李和怀疑周尚景被人投毒暗害之事与七皇子朱和坚有关系,否则也不会这般巧合——当周尚景开始针对朱和坚之后,就迅速出现了胃疾症状;当朱和坚离开京城南下祭祖之后,周尚景的胃疾症状就有了缓解迹象;当周尚景同样是抵达南京、与朱和坚再次相见之后,胃疾症状就再次加速恶化了……

    所以,李和的这般说法,主要是想要试探赵俊臣。

    然而,赵俊臣却是城府深沉,闻言之后完全没有让李和看出任何迹象,只是表情凝重的点头道:“若是出现了血便现象,那就意味着肠道受损,确实已是非常严峻了!既然如此,晚辈不敢耽误周首辅的医治,也不会藏着捏着,现在就把解毒之法相告……只不过,晚辈这里有三点建议,希望李阁老可以转告于周首辅。”

    “哦?什么建议?你说。”

    “首先,就算是顺利解毒,但周首辅年岁已高,经过这场劫难之后必然是要元气大伤,也依然是有性命之危,所以晚辈希望周首辅可以尽量信任章神医,千万不要因为晚辈的缘故而排斥章神医!当今之世,如果说还有一人可以帮助周首辅转危为安的话,那就一定是章神医了!”

    李和面现感激,点头道:“自从赵阁臣发现了周首辅的胃疾症状之后,就把章神医派到了周首辅身边医治,周首辅前往南京期间,章神医也是相伴随行,若是没有章神医的精心照料,周首辅的症状一定会更为严重……这份恩情,我们皆是记在心里,还望赵阁臣放心,无论是周首辅还是老夫,皆是非常信任章神医的医德,绝对不会猜忌于他、自讨苦吃。”

    赵俊臣又说道:“其次,晚辈认为,周首辅即便是知晓了解毒之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如果幕后真凶依然躲在暗处不断投毒,周首辅依然是防不胜防、在劫难逃,所以在尽快解毒之余,也一定要尽快寻到幕后真凶的下毒方式、全力防范周首辅再次中毒。”

    李和再次点头,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老夫已经派人日夜兼程赶往南京向周首辅通报消息了,相信周首辅发现自己中毒之后,就一定会想到这一点,但还是要感谢赵阁臣的善意提醒。”

    “最后,则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毕竟,投毒暗害周首辅的幕后主使,尚还没有浮出水面,所以晚辈希望周首辅解毒之后,依然假装自己中毒已深、时日无多,也依然要假装自己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更不要随意泄露晚辈所发挥的作用,最好是让幕后真凶误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得逞,让他在得意忘形之下主动露出马脚!”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格外严肃,看似只是一项建议,但实际上则是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其实,赵俊臣并不是真心希望周尚景转危为安,他此前的善意提醒只是一种铺垫手段罢了,真正的重点还是最后一项提议,也就是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李和闻言之后,向来是平静温和的目光之中,骤然间迸发出了一缕骇人煞气,缓缓道:“这种事情,我们自然明白!帮助周首辅解毒保命,只是第一步!待周首辅解毒保命之后,我们就会全力寻找与报复幕后真凶,绝对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为了麻痹对方、寻到真凶,当然不会打草惊蛇!”

    “既然如此,那晚辈自然是再无疑虑,现在就把解毒之法告知于李前辈,相信李前辈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个方法通报于周首辅。”

    随后,赵俊臣就向李和讲诉了金刚石粉末的解毒之法。

    听完之后,李和不由是目瞪口呆:“喝油?就这么简单?”

    赵俊臣点头道:“就这么简单!那种毒物的害人之处,就是附在胃中、不断磨损胃壁,寻常药物根本无法解毒,唯有大量喝油才可以把它排出身体。至于排毒之后究竟应该如何治疗胃内损伤,就需要周首辅详细征询章神医的意见了。”

    作为翰林院的掌院大学士,李和也是一位知识渊博、涉猎极广的大儒,就连医术也懂得一些,听了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原理,叹息道:“非常之毒,果然要用非常之手段……受教了!”

    说完,李和也不再耽搁,当即是起身告辞,想要把这个解毒之法尽快通报于南京。

    赵俊臣很清楚李和的心情急切,也就没有挽留,只是亲自把李和送到了柳府之外。

    *

    却说,当赵俊臣把李和送到了柳府正门位置之后,李和似乎是临时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又抬手指向自己身边的邱鸿。

    “对了,老夫还没有向赵阁臣介绍,此人乃是老夫在翰林院内的知交好友,目前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姓邱、名鸿、字仲瑾,可谓是才华横溢,老夫很看好他的前途,准备让他离开翰林院担任实职,还望赵阁臣今后多多提携一下他。”

    赵俊臣微微一愣,不明白李和为何会突然向自己介绍一位翰林,但表面上自然是要卖给李和一个面子,当即是含笑点头道:“能被李阁老所看重,这位邱学士必然是一位大才,晚辈今后自然是要多多交流、着重关照……”

    话到一半,赵俊臣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不由是笑容一滞、表情一僵,表情间下意识的闪过了一丝戒备,双目霍然聚焦,紧紧盯着邱鸿审视了一瞬,然后又把目光转向李和,同样是带着审视与戒备之意。

    原来,刚才听到李和的介绍之后,赵俊臣就觉得邱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又过了片刻之后,赵俊臣终于是想了起来!

    侍讲学士邱鸿,近年来一向是负责为七皇子朱和坚讲课授业,据说与朱和坚之间关系密切!

    赵俊臣的情报机构一直都在重点收集七皇子朱和坚的相关消息,也详细调查了朱和坚明面上的人脉关系,所以赵俊臣也听说过邱鸿的名字。

    只不过,赵俊臣从前一直没有怀疑过邱鸿是七皇子朱和坚的秘密朋党。

    邱鸿只是一位无权无势的翰林,根本不值得朱和坚刻意拉拢、也根本不值得朱和坚犯险向他展露自身野心。

    事实上,朱和坚明面上拥有好几位关系亲密的师友,但皆不能算是他的真正朋党,而邱鸿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然而,周尚景受人投毒暗害的幕后主使就是七皇子朱和坚,赵俊臣则是刚刚才把解毒之法告知于李和,原本就暗暗担心自己的这般决定会引起朱和坚的警觉。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俊臣突然间发现,李和身边竟然有一个与朱和坚关系紧密之人随行,猝不及防之下自然是大为紧张。

    只能怪赵俊臣脑子转动太快,又是一个资深阴谋论者,当他想起了邱鸿的身份背景之后,脑海之中当即是不受控制的警铃大作,一瞬间就冒出了各种念头。

    邱鸿为何会跟在李和身边?他是不是朱和坚的眼线?自己帮助周尚景解毒的事情,会不会因为邱鸿的关系而让朱和坚知晓真相?若是让朱和坚知晓了真相,自己是否应该修改未来计划?

    还有,李和为何把邱鸿带在身边?李和、邱鸿、朱和坚这三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若是李和已经与朱和坚秘密联手,自己又应该如何应对?朱和坚是否已经开始渗透“周党”?

    随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纷纷冒了出来,赵俊臣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细微表情与细微动作,不仅是表情间忍不住闪过了一丝警惕,也下意识的移动目光审视着邱鸿与李和二人。

    然而,当赵俊臣把目光转向李和之后,却发现李和似笑非笑,也正在认真观察自己的表情变化。

    看到李和似笑非笑的表情,赵俊臣终于是发现了李和的真正意图,不由是暗呼一声糟糕!

    很显然,李和突然间向赵俊臣介绍邱鸿,就是为了试探赵俊臣对七皇子朱和坚的真实态度。

    而此时看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与种种反应之后,李和也就基本可以断定——投毒暗害周尚景的幕后主使,十有八九就是七皇子朱和坚!否则赵俊臣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般紧张!

    总而言之,李和只是略施小计,就在赵俊臣这里探明了毒害周尚景的幕后主使身份。

    手段得逞之后,李和脸上笑容愈盛,道:“仲瑾他一向是性情澹泊,最是排斥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老夫与他虽是知交,却也极少与他谈论官场之事!但他的能力与心智皆是上上之选,所以赵阁臣完全不必顾忌,放心重用他就是!”

    这一番话,看似是为了回应赵俊臣此前的客套之言,但实际上则是想让赵俊臣安心,暗示邱鸿只是七皇子朱和坚明面上的紧密师友,但绝不是朱和坚真正的心腹朋党,而且李和自己也不会向邱鸿透漏任何机密,所以赵俊臣完全不必担心消息泄露。

    听懂了李和的暗示之后,赵俊臣面现钦佩,道:“李前辈的智慧与手段,皆是让晚辈自叹弗如,既然这位邱学士可以受到您的看重与信任,晚辈自然是再无疑虑!”

    言下之意就是,赵俊臣承认自己这次遭了算计、棋输一着,但他还是愿意相信李和的眼光,不会再担心邱鸿泄露机密。

    与此同时,作为赵俊臣与李和二人谈论焦点的邱鸿,则是至始至终都不清楚赵俊臣与李和之间的机锋暗示,只觉得这两位阁老的交谈内容似乎是另有深意,却又想不清楚内中深意究竟为何,表情间满是疑惑。

    “赵阁臣愿意相信老夫的举荐就好!”李和再次笑着点头,然后又话锋一转,道:“对了,老夫此次前来兴州,主要是奉旨调查兴州民乱之事,但只是负责调查罢了,陛下并没有赐予老夫临机决断之权!与此同时,陛下还让老夫顺便向蓟镇总兵张肃传达一句口谕,那就是——‘即守规矩、也保体面’,希望这个消息对赵阁臣有用!”

    说完,李和再次向赵俊臣拱手示意之后,就带着邱鸿迅速离开了。

    赵俊臣依然站在柳府正门,目送着李和乘坐马车离开,良久之后摇头轻叹,喃喃道:“这个李和,也是一个老狐狸,若论油滑之处,恐怕就连周尚景也比不上他!首先是算计了我一次,然后又特意向我透漏了陛下对张肃的口谕,这算是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随后,赵俊臣又面现深思。

    不得不承认,李和所透漏的德庆皇帝口谕,对于赵俊臣很有帮助。

    ……

    PS:第一更,五千字大章节。

    ……

第1381章.布子收官.

    ……

    ……

    “即守规矩、也保体面……”

    返回柳府正堂之后,赵俊臣喃喃自语,思索着德庆皇帝传达给张肃的这一道口谕。

    这句话只有八个字,可谓是没头没尾、语意含湖,但若是为这句话添上主语之后,内中深意就非常清楚了,那就是——“即要守住朕的规矩,也要保住朕的体面”。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何为规矩?

    很显然,就是武将不可以随意干预地方民政,但朝廷政令也皆是要得到执行!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何为体面?

    很显然,就是兴州境内在短时间内绝不能再次爆发民乱,但所有违抗朝廷政令的朝野势力皆是需要加以惩治!

    再考虑到德庆皇帝安排李和前来兴州境内调查民乱之事,却没有赐予李和临机决断之权的情况……

    很显然,正如预计一般,至少在兴州民变、农政改革的事情上,德庆皇帝是愿意支持赵俊臣的。

    而且德庆皇帝的支持力度,还要比赵俊臣的预计之中更大一些!

    蓟镇总兵张肃乃是德庆皇帝的死忠,当赵俊臣摸清了德庆皇帝的态度分寸之后,就相当于是摸清了张肃的做事尺度,也就可以轻易推断出张肃接下来可以为自己提供哪些方面的支持了!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赵俊臣当即是唤人取来笔墨,迅速写好了三封密信,随后就把其中一封密信交给了牛辅德,吩咐道:“牛先生,你尽快赶去蓟镇驻地,把这封密信交给张肃。”

    随后,赵俊臣又把第二封密信交给了柳子岷,又吩咐道:“你趁着夜色去兴州大牢跑一趟,姜泉他昨天带着百姓们冲击粮行,但本阁吩咐他绝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就被蓟镇守军抓进了牢里,你把这封密信单独交给他,然后再想办法把他给捞出来……还有那些与他一同冲击粮行的百姓,也尽量多捞一些出来!”

    最后,赵俊臣把最后一封密信交给了李传文,道:“李先生,烦你也跑一趟,连夜把这封密信交给宋启礼,再告诉宋启礼,这封密信关系着宋家家事,与庙堂之事并无太大关联,但时间紧迫,希望他早做决定,若是送信之际发现李和在场的话,也不必避着他,放下密信之后就直接告辞,不必等待回信……”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牛辅德、柳子岷、李传文等人纷纷点头应是、迅速转身离开。

    而赵俊臣经过这几天的全面布局之后,也终于是进入了计划收官阶段!

    *

    自从与赵俊臣达成交易以来,宋启礼就向外宣称自己患了重病,也一直是谢绝见客,冷眼旁观兴州局势变化,想看看赵俊臣究竟要如何摆平兴州官绅。

    但今天,却连续有两位重要客人陆续造访,让宋启礼再也无法装病躲避。

    第一位客人,自然是阁老李和。

    李和告辞了赵俊臣之后,就迅速赶到了宋启礼这里,想要通过宋启礼安排几路快马信使尽快奔赴南京送信,然后也全面接手了“周党”在兴州境内的情报与人脉。

    宋启礼自然是不敢怠慢,积极配合着李和的各项要求。

    然而,就在宋启礼与李和二人详细商议后续计划之际,就再次听到禀报,说是赵俊臣的心腹幕僚李传文求见,还带着赵俊臣的一封密信。

    宋启礼依然是不敢怠慢,当即是请来相见。

    而李传文则是按照赵俊臣的吩咐,并没有顾忌在场的李和,把密信直接交给宋启礼之后就迅速告辞离开了。

    再等到李传文离开之后,宋启礼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密信,然后又看了一眼静静坐于主位、含笑不语盯着自己的李和,表情有些尴尬。

    按照赵俊臣的说法,这封密信关系着宋家家事,似乎是颇为紧要,按理说不必是征询李和的意见,否则若是这件家事违背了“周党”利益,就轮不到宋启礼自己拿主意了;但宋启礼与赵俊臣之间的密信往来,若是刻意避开了李和,又像是做贼心虚一般。

    李和很快就发现了宋启礼的尴尬,似是谩不经意的笑道:“既然赵阁臣说这封密信关系着宋家家事,又是时间紧迫需要尽快决定,伯敬又何必是犹豫不决、迟迟不愿拆开密信浏览其中内容?怎么?担心老夫插手你的家事?还是说……伯敬与赵阁臣另有秘密不愿意让老夫知晓内情?”

    李和已经隐约察觉了宋启礼这段时间以来的暗藏私心,他虽然并不认为宋启礼会背叛“周党”,最多也就是迫不及待想要协助自家兄长宋启文尽快上位罢了,但也不介意趁机敲打宋启礼一下。

    宋启礼连忙摇头道:“阁老您言重了,晚辈在您面前绝无秘密可言,更何况您乃是我与兄长二人极为敬佩的前辈,就算是您想要插手我们的家事,那也是对我们宋家的爱护。”

    说完,宋启礼就在李和面前拆开了这封密信,迅速浏览信中内容。

    仅是看了一眼之后,宋启礼已是面色微变,随后就把这封密信递到了李和面前,请示道:“信中内容确实是与宋家家事有关系,但还是需要您亲自做主,您看……”

    李和低头一看,只见密信上仅是写了寥寥几行字。

    “两天之后,百姓抢购米粮之际,本阁意欲趁机整顿兴州官绅,当是顺昌逆亡、抽薪止沸,听闻兴州宋家乃是江南望族宋家之旁支,若宋先生有意庇护,还望是提前约束管教,以免损伤和气!”

    看完之后,李和双目一眯,喃喃道:“顺昌逆亡、抽薪止沸……好大的口气!老夫原本还以为赵俊臣只会在兴州境内杀鸡儆猴呢,没想到他的决心竟是这般之大!

    看样子,兴州官绅这几天以来的各种骄横行径,已经彻底激怒了赵俊臣,但……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赶尽杀绝之后,会招致天下缙绅的敌视吗?”

    说到这里,李和不由是面现沉思。

    思索片刻之后,李和依然是无法摸透赵俊臣的真实想法,也就摇头不再多想,只是转头向宋启礼笑道:“这件事情,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老夫不会干涉……若是你并不在乎兴州宋家,那放弃他们也没什么……欲成大事者,就不应该任由感情与私心影响判断,对不对?”

    这一番话,看似是劝说宋启礼直接放弃兴州宋家、完全不必出手搭救。

    但宋启礼闻言之后,却不由是心中一颤,想起了自己曾经一度拒绝了赵俊臣的交易、对周尚景见死不救的事情,总觉得李和这一番话是在暗示什么。

    宋启礼原本也并不在乎兴州宋家的存亡,毕竟他也没有真正承认过这门远亲,但想到李和这一番话或许是意有所指之后,就迅速转变了态度,轻叹道:“晚辈这个人一向是性子冷澹,若是由自己全权做主,自然是不愿意浪费精力搭救兴州宋家……但晚辈还需要考虑兄长的态度,兄长他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必然是不愿坐视兴州宋家遭难,所以……还是想办法搭救一下他们吧。”

    言下之意是,当初与赵俊臣进行交易之际,若是宋启文在场的话,就一定会全力保全周尚景的性命,绝不会像是自己一般见死不救,所有忘恩负义之事皆是我宋启礼擅自所为,但宋启文却是重视情义之人,希望李和千万不要对宋启文心存偏见。

    李和轻轻点头,道:“重视情义是一件好事!这种人让人安心,也愿意对他委以重任……在老夫看来,其实你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辈,只是你过于重视兄弟情义了,对于其他情义则是有些忽视,关于这一点,你还需要多学学你家兄长才好!”

    “阁老说得对!晚辈一定铭记您的教诲!”

    *

    与此同时,兴州府衙的大牢内,柳子岷也单独密见了姜泉,又把赵俊臣的密信交给了姜泉。

    姜泉在烛火下仔细看过了密信内容之后,就直接举起烛火焚毁了密信,又向柳子岷轻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就主动返回了牢房之中。

    此时的兴州大牢之内,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大约有百余人,这些百姓昨日在姜泉的带领下皆是冲击了粮行,想要强抢粮行内的粮食,所以就遭到了蓟镇守军的镇压、被抓进了牢里。

    也正因为如此,牢房内的百姓们对待姜泉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

    有些百姓钦佩姜泉的仗义出头,带领他们积极反抗官绅们的压迫,在蓟镇守军抓捕他们之际也是挡在最前面为旁人争取逃脱机会,又等到众人被抓进牢里之后,还自掏腰包收买狱卒为他们增加了伙食供应,简直就是义薄云天的侠客,所以就纷纷把姜泉奉为首领,愿意积极响应姜泉的号召。

    但也有许多百姓反而是愈发厌恨姜泉了,认为昨天如果不是姜泉反复鼓动他们的情绪、带头冲击粮行,他们就不会头脑一热跟着闹事,如今也不会遭受这场牢狱之灾,所以他们现在既不怨恨官绅抬升米价,也不怨恨蓟镇守军抓捕了他们,只怨恨姜泉牵累了他们。

    这般情况下,当姜泉被狱卒押返牢房之后,一部分牢内百姓纷纷起身相迎,大声称呼“姜大哥”,另一部分百姓则是视而不见、表情间隐隐带着一丝怨怼。

    牢房中有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名为王虎子,他正是热血冲头的年纪,最是钦佩姜泉的侠义之举,当姜泉返回牢房之后就主动给姜泉让座,又关切问道:“姜大哥,官府的人为何突然见你?他们可有刁难你?”

    姜泉深吸一口气后,向牢房内的百姓们大声宣布道:“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我刚才已经与官府中人谈妥了,只需是等到明天早晨,咱们就可以全部出去了!”

    听到姜泉的喊话之后,牢内百姓皆是大喜过望。

    王虎子不可思议道:“咱们冲闯了粮行,官府竟然愿意放了咱们?官府的人竟有这般好心?”

    姜泉笑着解释道:“我拿出银子打通了门路,贿赂了相关官员,那些人皆是见钱眼开,自然不会继续刁难咱们!”

    王虎子深吸一口凉气,震惊道:“乖乖!咱们百来号人,究竟要送给他们多少银子,才能把咱们尽数都放出去?”

    姜泉满不在乎道:“不多,也就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所有人皆是震惊了!

    既是震惊于姜泉拥有这么一大笔银子,更是震惊于姜泉愿意放弃这么一大笔银子,用以解救所有牢内百姓。

    “三百两银子!姜大哥,你哪来的这般多钱?”

    姜泉哈哈一笑,豪气十足道:“我其实也算是小有家资,但这笔银子确实不容易拿出来,所以我就把祖传的田产与家宅全部送给了官府中人,折算下来大概就是三百两银子左右。”

    看到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姜泉摆手道:“没什么!真没什么!昨天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一时冲动,带头冲闯粮行,大家也未必就会遭受这场牢狱之灾,所以我就算是倾家荡产,也理应搭救大伙,不能让大伙再受牢狱之苦!

    只不过,失去了祖传的田产与宅子之后,我已是再无去处,也已是身无分文,今后就只能跟着大家一起生活了,但我完全不懂如何讨饭生活,还望大家千万不要嫌弃我啊!”

    听到姜泉的这般表态之后,牢内所有百姓皆是大为震动!

    即使是那些此前怨恨姜泉的百姓,这个时候也纷纷感动于姜泉的义举!

    若是姜泉家财万贯也就罢了,但姜泉为了搭救他们,竟然荡尽了家产!

    这是何等的仗义!

    这些百姓皆是一无所有之辈,否则昨天也不会跟着姜泉冲闯粮行,从来没有人这般重视过他们,一时间皆是情绪激动,纷纷回应道:“姜大哥,您今后就是我的亲大哥!”

    “从今往后,姜大侠就是咱们的领头人!”

    “姜大哥,往后我只要还有一口吃的,就一定分你半口!”

    “对,咱们从今往后就一起生活了,这年头唯有互帮互助才有活头!”

    听到牢内百姓们的纷纷回应之后,姜泉不由是笑了。

    笑容意味深长。

    *

    就在兴州大牢内百姓们激动振奋之际,昨天受这些百姓们冲闯的几家粮行,也再次发生了一场变故。

    自从百姓们冲闯粮行之后,蓟镇总兵张肃就在赵俊臣的建议之下,派兵层层包围了各大粮行与粮仓,名义上是“保护”,但实际上则是“监视”。

    但也正因为蓟镇守军的“保护”,所以兴州官绅这两天以来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私下挪走与隐藏他们的米粮。

    而这一夜,原本负责保护粮仓粮行的蓟镇守军们,却突然间宣称“有乱民潜入粮仓之中意欲行窃”,于是就强行闯进了各大粮行与粮仓进行“搜捕”。

    只是,就在蓟镇守军到处“搜捕”窃贼之际,又有好几位账房先生随着蓟镇守军一同进入了各大粮行与粮仓之中,趁机清点了这些粮行与粮仓之中的大致囤粮规模。

    ……

    第二更。

    ……

第1382章.兴州东部.

    ……

    ……

    第二天清晨,赵俊臣刚刚起床之后不久,正准备带着柳子岷与几位幕僚前往兴州同知厅,继续为百姓们主持公道,就收到了蓟镇总兵张肃的回信。

    昨天晚上,蓟镇守军突然间闯进各大粮行与各处粮仓“搜捕”窃贼,就是出于赵俊臣的请求,实际上是为了趁机摸清兴州缙绅们究竟囤积了多少粮食。

    结果是……仅仅在兴州城内的各大粮行与各处粮仓之中,就囤积着大约八万石粮食!

    而兴州城内的百姓数量,总计也只有不到十万人!

    这其中还包括了那些涌进城内躲避暴乱的大量郊外百姓!

    也就是说,兴州缙绅们所囤积的粮食,足以让兴州城全体百姓每人皆是分到八斗米有余!

    在明朝时期,一石米重量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五十斤有余,而八斗米就是一百二十斤以上,足够让一个寻常百姓存活半年时间。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赵俊臣不住冷笑,道:“很显然,兴州缙绅在境内民乱爆发之前就开始囤积粮食了,也早就预谋了民乱之事,他们就是算准了民乱爆发之后兴州境内会面临粮荒困境,想要囤积居奇、狠狠捞上一笔,所以才拥有这般惊人的囤粮数量!

    还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本阁开设粥棚之前,兴州城内每天都有百姓饿死街头,但缙绅们则是存粮都快要溢出粮仓了!却依然是贪心不足、屡屡提升粮价……还真是死有余辜!”

    李传文拥有极为丰富的民政经验,闻言之后则是缓缓摇头,并不赞同赵俊臣的说法。

    “老夫自从投效阁臣之后,就经常翻阅户部账册,也曾经详细计算过相关数字,若论人均产粮数量,我大明朝堪称是历代之最,如果把所有粮食平均分配给全体百姓的话,每个百姓每年都可以分到四到五石之多!

    但粮食并不是只有果腹填饥这一项用途,同时还要用以作为种子、饲料、酿酒、副产等等,处处皆是消耗,再加上贫富贵贱分配不均、豪门世家的铺张浪费极为惊人,寻常百姓最多只能留下三四成,也就是勉强果腹罢了……

    所以,考虑到兴州的缺粮现状,兴州缙绅们所囤积的这八万石粮食,不仅不能算多,反而是还算少了!因为这批粮食最终只会售予百姓三四成数量!也许,缙绅们就是刻意想要饿死一批百姓,又或者是想要逼着一批百姓背井离乡、沦为流民!”

    赵俊臣点头表示受教,但态度则是愈发坚定,道:“李先生所言有理,但这样一想,兴州官绅就更加可恨、也更加该死了!而本阁正是深知我朝农政与粮政之弊,才会坚定推行农务改革新政,哪怕是明知道前途阻碍重重,也依然不敢退怯!

    一定要限制商贾酿酒!一定要彻查各地缙绅的真实田产!一定要推广番薯、玉米等物的种植,代替饲料与副食消耗!一定要扩大种粮面积,增加粮食供给!否则,若是往后几年天灾人祸稍多一些,整个明朝局势就会彻底失控,到时候大厦将倾不说,本阁自己也要担责!”

    顿了顿后,赵俊臣转头稍稍瞥了柳子岷一眼,继续说道:“而兴州这场变局,虽然是让本阁猝不及防,但也是一次机会!自从本阁推行农务改革新政以来,就遭到了天下官绅或明或暗的抵制,至今也只在山西境内稍有进展,而北直隶、山东、陕甘等地则是纷纷遭遇挫折,南方各地更是毫无进展!

    但山西被数条山脉分割包围,向外交通不便、对内支离破碎,就算是新农政效果显着,也无法迅速扩散影响,所以本阁才会这般重视兴州!这里毗邻京城,辐射辽东、山东等地,又有便利交通,往来商队不断,若是兴州境内的新农政效果显着,就可以迅速扩散影响,与山西相互呼应,引发天下农户的纷纷效彷,可谓是重中之重!”

    柳子岷当然明白赵俊臣这一番话是为了警示自己,连忙是表情严肃的不断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

    赵俊臣没有继续理会柳子岷,冷冷道:“所以,兴州这一局,就算是不折手段,也一定要完胜才行!无论兴州缙绅的囤粮究竟是用以何种用途,这批粮食即将是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咱们已经完成了布局,所有棋子皆是就位,就等着许庆彦在兴州东部完成最后一步!本阁也相信许庆彦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再等到后天,城内百姓纷纷持着凭证抢购低价粮食,咱们就可以趁机全面整治兴州官绅,一定要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才行!”

    *

    就在兴州城内暗流涌动、大变将至之际,这几天以来的兴州东部,各庄各乡更是风起云涌、乱象不断。

    在赵俊臣的鼓动之下,那些从山海关返回家乡的兴州东部百姓,很快就行动了起来,四处联系同乡同族,大肆揭露缙绅们巧取豪夺的险恶居心,又不断宣扬赵俊臣的种种承诺,所酿成的影响也是越来越大。

    按照赵俊臣的承诺,只要兴州东部的百姓们愿意联合起来反抗缙绅、一同前往官府告状,那赵俊臣不仅是愿意站出来为他们做主、帮助他们的守住现有家产,甚至还愿意帮助他们夺回从前被缙绅们所抢走的家产。

    这般诱惑,不可谓不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面对这般利诱,就算是一向逆来顺受、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户们,也纷纷忍不住心动了。

    若是寻常时候,农户们或许还会心存忌惮,毕竟各乡各庄的耆老、小地主、族长等等皆是缙绅们的帮凶爪牙,这些人在各乡各庄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往往只要他们联合表态之后,农户们就不敢继续闹事了,担心自己受到孤立与排挤。

    虽然有一句话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实际上古往今来的“星星之火”数不胜数,只是绝大多数“星星之火”还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就已经被缙绅阶层的帮凶爪牙给顺手掐灭了。

    若是正常状况下,就算有人积极鼓动农户们联合起来反抗,也无法在短时间掀起风浪。

    尤其是兴州境内刚刚结束了一场民乱,蓟镇守军在镇压民乱之际可谓是人头滚滚,更是进一步吓住了所有兴州百姓。

    但这一次的情况则是有所不同。

    赵俊臣在山海关搭救了上千名兴州东部百姓,他们的家乡位置相对集中,在赵俊臣的鼓动之下也皆是相对立场坚定,所以就直接绕过了“星星之火”的阶段,很快就变成了一朵小火苗、闹出了大动静,也很快就激起了其他农户的从众心理。

    最重要的是,赵俊臣还安排了三百名禁军将士跟着这些百姓一同返乡,名义上是为了监视与护送,但实际上就是想要为这些百姓压阵与壮胆。

    赵俊臣麾下的这些禁军将士,皆是天子脚下的精锐近卫,又跟着赵俊臣先后经历了陕甘大捷、辽东之变,一个个皆是见惯了大场面,又岂会把那些穷乡僻壤的耆老、小地主、族长放在眼里?

    所以,看到自己治下的农户们想要闹事之后,各乡各庄的耆老、小地主、族长们原本还以为他们只要像是往常一样站出来厉声训斥几句、再温言劝慰几句,就可以轻易唬住这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

    谁曾想,他们这一次刚想要站出来表明态度,就让禁军将士们直接摁了下去,他们最多也就是愤怒抗议几句,但随着禁军将士们纷纷亮出了刀刃,这一点抗议也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农户们失去了耆老、族长、小地主的压制之后,也就愈发的无所畏惧,兴州东部的各庄各乡很快就联合了起来,只是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就已经有三四千名百姓陆续加入,可谓是声势浩大。

    而许庆彦在赵俊臣的指示之下赶到兴州东部之后,就发现大批百姓正在禁军将士们的组织之下不断汇聚,准备前往兴州城与缙绅们打官司。

    *

    “……目前局势就是这样,赵阁臣的计划非常顺利,因为咱们禁军同袍们的撑腰壮胆,兴州东部的百姓们皆是不再胆怯,纷纷是参与其中,如今正在迅速汇聚,人数也是越来越多,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聚齐数量,然后就可以前往兴州城向官府状告缙绅了……”

    陶雄乃是一名禁军总旗官,也是赵俊臣派往兴州东部组织百姓闹事的禁军负责人之一,而且他此前还参与了绑架何宇的秘密计划,亲眼目睹了许庆彦与何宇拼命的场景,极为钦佩许庆彦的坚毅果敢,所以当许庆彦抵达兴州东部之后,他就主动把指挥权让给了许庆彦,也向许庆彦详细禀报了兴州东部的近况。

    听到陶雄的禀报之后,许庆彦沉吟片刻,突然道:“不够!”

    “还不够?已经聚集了三千余百姓,难道这般声势还不够?许爷,您可不知道,想要管理这些百姓有多困难!这般多数量的百姓聚集在一起,一个个皆是仇大苦深、怨气十足,稍有不慎就要闹出乱子,若是还想要聚集更多数量的百姓,咱们就管不过来了……赵阁臣特意吩咐过,咱们这一次行动只是为了闹出声势,但绝不能再闹出民乱了……”

    许庆彦摇头道:“声势与规模已经够了,但还欠缺一个决定性的证据!兴州官绅胆大妄为,已经彻底激怒了赵阁臣,所以赵阁臣也不再有兴趣与他们相互施压交涉,而是要以雷霆万钧之手段彻底整治,兴州东部的缙绅以李家为首,也是赵阁臣的首要目标,所以咱们需要寻到一个足够严重的罪行,彻底扣在李家头上,让赵阁臣把这个李家赶尽杀绝!”

    陶雄忍不住再次提出了质疑,道:“咱们所聚集的这些百姓,曾经皆是遭受过李家压迫,有些人被夺走了家产,有些人被抢走了妻女,还有一些百姓的家人惨死于李家之手,难道这些罪行还不够份量?”

    许庆彦一边思索一边摇头道:“不够!这些罪行还不够重,李家还有狡辩机会……但咱们不能留给李家一丁点机会!”

    说到这里,许庆彦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附近可有李家宅邸?”

    陶雄点头道:“有!往西十余里的涉乡之中,就有一处李家宅邸。”

    “那处宅邸有多大?是否有地窖?”

    “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那处宅邸乃是李家祖宅之一,经过了多次扩建,总计拥有三十多间大屋,这般规模的大宅肯定是建有地窖的。”

    许庆彦冷笑道:“再问你一事,正在兴州东部执行任务的三百位禁军将士,总计拥有多少弓弩火枪?这些弓弩火枪又可以报废遗弃多少数量,事后不会让你们受到京营方面的怀疑与追究?”

    陶雄大致已经猜到了许庆彦的想法,表情微变之后,沉声答道:“总计拥有十支飞枪铳,手把铳大概有三十余支,长短弓弩加起来也有五十张左右……这段时间以来,我与同袍们一直追随着赵阁臣,皆是参与了辽东之乱,也碰上了几场战事,战场上任何事情都会发生,所以就算是报废遗弃一半数量的弓弩火枪,也不会受到任何追究与怀疑!”

    许庆彦阴恻恻道:“很好,那你就收集一半数量的弓弩火枪,抹掉所有可以证明来历的相关痕迹,然后就宣称有人举报李家私藏弓弩火枪,带人强行闯进李家祖宅之中,再趁着搜查之际,把那些磨掉痕迹的弓弩火枪皆是丢进李家祖宅的地窖之中!”

    虽然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但陶雄闻言之后依然是目瞪口呆:“这样也行?手法太糙了吧?”

    “栽赃构陷这种事情,一向是手法越糙越不容易翻桉!更何况……有了这个罪名作为引子,其他事情就好办了!”

    ……

    PS:第一更。

    ……

第1383章.风暴将至.

    ……

    ……

    自从赵俊臣颁布了公告之后,兴州城内就暂时稳定了局势,也暂时压制了民怨,百姓们皆是强忍着心中急躁,等待着三天之后购买低价米粮。

    相较于百姓们的暂时平静,兴州官绅们却一个个皆是惴惴不安、紧张防备。

    在兴州官绅看来,赵俊臣的种种做法,很有可能是想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趁着短时间内的局势平稳,赵俊臣既不会受到民意之裹挟,也不必担心官绅之掣肘,就可以百无禁忌的使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们了。

    所以,兴州官绅们一直都在紧张戒备着,或是准备顽抗、或是准备躲逃。

    但让兴州官绅们出乎意料的是,赵俊臣自从颁布了公告之后,接下来三天时间一直都没有任何异动,只是按照公告内容一般每天前往兴州同知厅、为百姓们主持公道。

    又因为兴州官绅们的暗中作祟,赵俊臣一直无法收集他们的罪行与罪证,但也趁机向百姓们反复灌输了农务改革新政的诸般好处,引发了极大反响,大部分百姓皆已是半信半疑。

    这样一来,兴州官绅们想要隐瞒农务改革新政的种种好处、阻挠农务改革新政推行的计划,就已经是濒临失败了。

    只要赵俊臣接下来兑现承诺、让百姓们顺利购到低价米粮,就可以树立强大信誉,百姓们也不再怀疑农务改革新政的各种好处,必然是积极参加、踊跃配合,农务改革新政就可以迅速推广于兴州全境!

    所以,兴州官绅们目前只关注一件事情,那就是赵俊臣究竟能不能兑现凭证、支持百姓们购买低价米粮?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兴州官绅们也是患得患失。

    一方面,他们极度盼望着赵俊臣无法兑现承诺、彻底丧失信誉,百姓们也就不敢相信他所描述的各种新政好处,然后就可以彻底阻断农务改革新政在兴州境内的推行。

    另一方面,他们又极为担心赵俊臣无法兑现承诺,因为百姓们到时候一定会认为自己受到官府愚弄,新恨与旧怨相互叠加之后,必然会再次引爆一场民乱!

    但与上一场民乱不同,这一场民乱乃是爆发于兴州城内,兴州官绅们无法再像从前一般躲在安全之处隔岸观火,族人与财富皆是会受到波及,可谓是避无可避,一定是损失惨重。

    就这样,兴州官绅们怀着矛盾复杂的心情,终于等到了赵俊臣颁布公告的三天时间之后,也就是赵俊臣承诺让百姓们使用凭证购买低价米粮的日子!

    *

    这一天,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就已经有无数百姓涌进了南厢街,聚集于各大粮行附近,纷纷是手持官府所颁发的购粮凭证,准备随时冲进粮行之中抢购低价米粮。

    看到大量百姓不断聚集之后,兴州官府与蓟镇守军也是大为紧张,皆是倾巢而出、极力维持各大粮行附近的秩序,防止发生暴乱与踩踏事件。

    与此同时,赵俊臣这一天也是早早起床,却是完全不在意兴州城内此刻的紧迫局势,就这样悠然自得的坐在柳府正堂之中,耐心等待着兴州境内各方势力前来造访。

    等待之际,赵俊臣转头向柳子岷问道:“打探清楚了?兴州官府总计向百姓们发放了多少凭证?”

    这三天时间以来,赵俊臣一直亲自坐镇于兴州同知厅,趁机向百姓们灌输宣扬农务改革新政的种种好处,但除了第一天之外,后续两天皆是由柳子岷代替自己向百姓们喊话。

    所以,柳子岷现在不仅是声音嘶哑、喉咙肿痛,甚至还出现了失声迹象。

    但面对赵俊臣的询问,柳子岷自然是不敢怠慢,强行答道:“启禀阁臣,学生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三天时间以来,兴州官府已经总计向百姓们发放了超过十万张凭证!

    但兴州城内百姓数量拢共也只有不到十万人,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百姓身无分文,就算领到了凭证也买不起粮食,压根就不会专门领取购粮凭证,按理说最多只需发放七八万张凭证也就够了,绝无可能发放超过十万张之多!

    所以显然是兴州官府故意疏忽,想要增加阁臣您兑现承诺的难度,所以才额外发放了更多数量的凭证!现在有大量百姓手持两张凭证、甚至是三张凭证,想要趁机多买一些低价粮食……”

    赵俊臣冷笑道:“自作聪明!自寻死路!“

    随后,赵俊臣又转头向牛辅德问道:“本阁所交代的那些事情,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牛辅德点头道:“皆已经准备好了!”

    “许庆彦那边呢?”

    “估算一下行程,许庆彦已经带着兴州东部的三千余百姓赶到了兴州城以东二十里之外,大概今天中午时候就可以抵达!蓟镇守军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但因为赵阁臣您的要求,所以张总兵并没有向外泄露消息!”

    “姜泉那边呢?”

    “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群穷苦百姓的领头人,随时准备依照计划行事!”

    赵俊臣笑着点头,道:“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咱们就耐心等候客人们的陆续造访吧!”

    *

    几乎是与此同时,兴州知府吕文升、刘家家主刘家河、宋家家主宋嵩公、李家家主李慈这四人,也挤在同一辆马车车厢之中,正在匆匆赶往了柳府方向。

    车厢之中,刘家河的表情有些急躁,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俊臣他究竟是打算如何兑现承诺、让百姓们买到低价米粮?若是他不能兑现承诺,再次引发一场民乱该怎么办?民乱一旦爆发,咱们这些人皆是堵在城内,又该要如何自保?”

    李慈也是心中不安,扭头看向吕文升,问道:“吕大人,你可有听到什么消息?这几天以来是否有国库粮食运至兴州境内?”

    吕文升苦着脸摇头道:“没有!完全没有消息!如果赵俊臣从国库粮仓调运粮食送来兴州境内,本官现在也不必这般紧张了!仅仅是三天时间,赵俊臣也来不及从国库之中调运粮食!他十有八九是无法兑现承诺了!”

    李慈闻言之后,面色有些苍白,但依然是强打精神宽慰众人道:“大家别急!也许赵俊臣就是想要吓唬咱们!利用城内的严峻局势逼着咱们主动让步给他擦屁股,但若是兴州城内再次爆发民乱,他赵俊臣就需要承担全部责任,他的朝野信誉也将是彻底丧尽!他付不起这般惨痛代价!说不定、说不定他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向咱们低头服软,请求咱们立刻降低粮价,到时候咱们就算是彻底赢了!”

    眼看着赵俊臣极有可能无法兑现百姓们的购粮凭证,一场民乱已是爆发在即,这些平日里肆意妄为的官绅们皆是心中慌乱,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发现,从前一向是表现积极的宋家家主宋嵩公,这个时候一直都没有表态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就这样,在几人不断商议对策之际,他们的马车终于是抵达了柳府之外,几位官绅也陆续下了马车,就想要进入柳府之中紧急求见赵俊臣、向赵俊臣询问对策。

    而就在这几位官绅焦急等待赵俊臣召见之际,又有另一辆车马缓缓驶向了柳府位置。

    这辆马车停下之后,就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腿脚麻利的下了马车。

    看到这位老者之后,几位官绅皆是表情大变,纷纷是向老者行礼问安。

    这位老者自然就是阁老李和了。

    在外人面前,李和依然是举止优雅从容,也看出了几位官绅的忧虑急躁,当即是温言宽慰。

    “各位贤达不必多礼!本阁知道,兴州城内目前局势紧张,若是赵俊臣毁约失信,就将会迅速引发一场民乱,但各位不必过度担忧,接下来无论是遇到任何事情,本阁都会站出来为各位撑腰!所以各位见到赵阁臣之后,也不必有任何顾忌,直接表明态度向他逼问就好!

    对了……本阁昨夜已经拜访了蓟镇张总兵,得到了张总兵的承诺,若是今天兴州城内发生民乱的话,他就会立刻派兵镇压暴民,绝不会有任何犹豫,也会重点保护各位贤达的族人与产业。”

    听到李和的这般说法之后,几位兴州官绅终于是心情稍安,皆是对李和感激不已,认为“周党”果然是己方盟友,这几天因为宋启礼突发“重病”而产生的种种疑虑也顿时是一扫而空。

    又过了片刻之后,李和与几位兴州官绅终于是进入了柳府,也在柳府正堂见到了赵俊臣本人。

    李和与赵俊臣相互微笑点头示意之后,就直接坐在了赵俊臣的侧位,表情神态就像是看戏一般。

    而几位兴州官绅则是再也顾不上礼仪之事,纷纷是迫不及待的出声质问赵俊臣。

    “赵阁臣,您的公告时限已到!百姓们已是大量聚集于各家粮行附近,挥舞着您所颁发的凭证急着购买低价米粮,却不知您所准备的米粮究竟在何处?”

    “若是您无法兑现承诺,我等兴州缙绅当然是愿意全力相助,可以在短时间内降低粮价,稍稍满足一下百姓们的抢购,但终究是能力有限……所以,还是希望阁臣立刻返回京城,让朝廷中枢带头向兴州捐助一批粮食为好!”

    “赵阁臣,请您立刻拿出办法,否则百姓们只怕是没有耐心等待太久,很快就会发生暴动,到时候就算您是阁臣之尊,也无法独善其身啊!”

    在几位兴州官绅的纷纷质问之下,赵俊臣依然是表情平静,缓缓道:“米粮?本阁没有!但你们有啊!”

    ……

    第二更,遇到了一点意外,晚了十几分钟,大家见谅!

    ……

第1384章.催命金山.

    ……

    ……

    “米粮?本阁没有!但你们有啊!”

    闻言之后,几位兴州官绅忍不住皆是面色大变。

    就连李和也不由是面现诧异,转头盯着赵俊臣仔细打量,想要探究赵俊臣的真实想法。

    什么意思?难道……赵俊臣是想要强行征用缙绅们的囤粮?

    这种手段确实是最为直接、最为有效。

    但若是赵俊臣当真这样做了,那就绝对是被猪油蒙了心!

    因为这种做法不仅是与天下缙绅为敌,也将会严重刺激到所有既得利益者的敏感神经!

    到时候,不仅仅是缙绅阶层,就连商贾、官员、勋贵等等阶层也皆是会纷纷敌视、激烈反弹,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很快就会引发众怒!

    要知道,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需要依仗既得利益者们的配合与支持,才可以稳固江山统治,所以就必须要让既得利益者们拥有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不能让更高层的朝廷官员随意侵犯他们的私有财产。

    无论强征还是抄家,这类权力向来是只属于皇帝一人,赵俊臣虽然是当朝阁老,但若是没有被皇帝授予临机决断之权,最多也只能查封与扣押缙绅们的财产,却绝无权力强征与侵占缙绅们的财产,否则就是朝廷权力的滥用!

    若是赵俊臣在今天强行征占了兴州缙绅的财产,明天会不会强行征用京城缙绅的财产?后天是不是就要轮到明朝各地的勋贵、商贾、以及中下层官员了?

    若是赵俊臣今天仗着内阁辅臣的身份,随意的征占豪夺,那明天总督、巡抚这些封疆大吏也纷纷效彷又该怎么办?如果知府、知县这类中低层官员也有样学样呢?

    这种苗头绝不能出现,否则就一定会引起全天下既得利益者的紧张惊恐,朝野局势也将会随之动荡,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俊臣推行农务改革新政,明面上还拥有缓解粮荒的正当理由,也只是损害了一部分既得利益者的一部分利益,就已经是引起了天下缙绅的敌视。

    若是赵俊臣这般情况下又强行征占了兴州缙绅的囤粮,那就一定会引发更多众怒、也一定受到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恐怕就连德庆皇帝也保不了他!

    *

    认真打量赵俊臣片刻之后,李和皱眉质问道:“赵阁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要强行征用缙绅们的囤粮不成?还望你慎重考虑一下,这种事情必然是要引发众怒的……就算你是当朝阁臣,也未必可以承担后果。”

    李和已经与赵俊臣达成了秘密交易,承诺不再出手干涉兴州局势,但李和的此刻质问,却显然是有毁约之嫌,就像是想要出头为兴州缙绅撑腰壮胆一般。

    但实际上,仅仅是考虑了一瞬间之后,李和就已经想明白了,认为赵俊臣绝对不会随意强征兴州缙绅们的囤粮。

    李和并不是怀疑赵俊臣欠缺相关魄力,而是他更愿意相信赵俊臣的理智与算计。

    仅仅是为了对付几个兴州官绅,就引发全天下既得利益者的敌视与反弹,堪称是杀敌八百、自损十万,以赵俊臣的心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更何况,在蓟镇守军不会直接派兵下场、兴州官府也是处于敌对立场的情况下,赵俊臣也没有能力强行征用兴州缙绅们的囤粮。

    所以,李和的这一番质问,看似是想为兴州缙绅撑腰壮胆,但实际上只是为了引出赵俊臣的后续计划,顺便是让兴州缙绅相信“周党”一直都没有抛弃他们罢了。

    但兴州官绅们并不清楚李和的真实想法,他们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原本还有些慌乱,但看到李和站出来为他们撑腰之后,却纷纷是迅速恢复了胆气。

    吕文升刚刚投入“周党”不久,迫切想要在李和面前表现自己,所以就一扫此前怯懦,率先道:“赵阁臣,下官完全支持李阁老的说法!缙绅们乃是朝廷之根基,代表着民心之所向,您若是随意征用他们的囤粮,引发缙绅们的不满,那就是根基动摇、民心动荡……下官也知道您想要尽快稳定兴州局势,但这种做法只会是适得其反。”

    李慈也是毫不退让,大声道:“赵阁臣明鉴,我们缙绅当然知道兴州百姓皆是急着想要购买低价粮食,我们也确实还有一点存粮,也愿意为朝廷分忧解难!但考虑到兴州境内的缺粮困境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这点存粮就绝对不能轻易使用,必须要有备无患,否则不仅是饮鸩止渴,也就彻底失了退路与余地,等到真正的危急关头,反而是无粮无银可用,必然是后果更为严重!”

    刘家河则是示弱诉苦、绵里藏针,道:“对啊!我们缙绅之所以囤着粮食,不仅是为了维稳兴州之长远,也是为了匡助朝廷之大义!就以我刘家为例,这些年来一直都积极协助蓟镇筹备军需物资,兴州驻军的大半酒食就是由刘家提供,若是您强征了我刘家的囤粮,就一定会首先引发境内驻军的不满……”

    宋嵩公稍稍犹豫一下,忍不住也说道:“赵阁臣,您三天之前曾是当众承诺过,您会独力解决钱粮筹集之事、也无需我等协助就可以满足百姓们的购米需求,所以兴州各界才会积极配合您的那份公告,也任由您全面接管了赈济与粮政之权,若是您事到临头之际不仅是无法落实承诺,反而是盯上了我们这些人的家产存粮,恐怕是有言而无信、反复无常之嫌,也着实是令人心寒不平!”

    总而言之,兴州官绅就是不愿意提供粮食卖给百姓,还寻了各种理由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

    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厉,但下一刻已是面现笑意,语气也稍稍温和,耐心解释道:“李阁老、吕知州、还有各位缙绅贤达,你们误会本阁的意思了!本阁并不是想要强征兴州缙绅们的存粮,而是想要借用!就像是本阁几天前向蓟镇借用军粮一般,待本阁返回朝廷中枢之后,就从国库各仓调集粮食还给众位缙绅,如何?”

    说话之际,赵俊臣语气稍软。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表态之后,几位兴州官绅皆是心中大喜。

    在兴州官绅看来,赵俊臣绝对是没有后招了,眼看着就要信誉尽毁、引发又一场暴乱,所以才想到了向他们借粮这个办法!

    但借粮之事也就意味着,赵俊臣需要求着他们。

    既然是有求于人,那就意味低头让步!

    想到这里,再加上他们还以为己方拥有李和的撑腰做主,一个个皆是愈发猖狂,不仅没有直接答应赵俊臣的合理要求,反而还蹬鼻子上脸,趁机提出了要求!

    “赵阁臣,按理说您的这项提议也算合理,但我们还是担心朝廷中枢的变数太多、手续繁琐,说不定就会拖延时间,无法为兴州及时补上存粮,若是期间百姓们再闹起来,我们这些兴州官绅就要束手无策了!”

    “如果赵阁臣想要借粮的话,也行!但请您尽快返回京城中枢,这样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从国库调运米粮运往兴州,也就可以化解我们兴州各界的心中疑虑!”

    “是啊,赵阁臣,只要您尽快返回京城中枢,别说是借粮给您了,兴州境内的米价也完全可以降低!”

    总而言之,兴州官绅们依然是想要逼迫赵俊臣尽早返回京城,不要再找他们的麻烦。

    赵俊臣皱眉迟疑道:“但本阁之所以是滞留于兴州境内,主要是为了调查清楚前段时间那场民乱的具体原因,若是现在就返回京城中枢,岂不是前功尽弃?”

    随后,赵俊臣的语气愈发软弱,又问道:“这样吧,本阁向各位缙绅立下一张字据,保证自己可以按时还粮,如何?”

    见赵俊臣还是不愿意离开兴州返回京城,兴州官绅们自然是不会同意赵俊臣的这项条件!

    “不行啊!赵阁臣,我等并不是怀疑您的信誉,但这种事情关系重大,我们不敢承担任何一丝风险!”

    “对啊,为了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兴州境内的存粮数量必须要有保证……”

    “小民等人的态度从来也没有变过,只要阁臣您愿意尽快返回朝廷筹集粮食支援兴州,无论是借粮之事、还是粮价降低之事,皆是可以商量!”

    赵俊臣目光愈冷,但面容笑意不变,语气再次软了三分,继续道:“若是还不行,那本阁再给你们支付利息如何?嗯,你们每借给本阁一石粮食,当本阁按时还粮之际,就同时交给你们一钱银子的利息,若是延时还粮,则每延误十天时间就多交一钱银子的利息,如何?”

    这般条件,可谓是极为丰厚,一时间几位兴州缙绅皆是忍不住动心了。

    但最终,他们总算还记得轻重缓急,也知道把赵俊臣这个麻烦尽早送往京城才是正事,所以依然是纷纷拒绝了这项提议。

    见到兴州官绅们再次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赵俊臣轻叹一声,道:“既然各位不愿意借粮,也不愿意降低粮价,那本阁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说完,赵俊臣一挥手,就见牛辅德指挥着上百名禁军将士,陆续把六七十个红漆木箱抬进了柳府正堂。

    一时间,柳府正堂内堆满了红漆木箱。

    因为数量太多,还有许多红漆木箱堆放于正堂外的前院之中。

    这些红漆木箱不仅数量很多,容积也很大,箱内显然是堆满了重物,落地之后声音又沉又重。

    随后,赵俊臣再次一挥手,就见禁军将士们同时掀开了所有的红漆木箱。

    下一刻,耀眼金光洒满了整个柳府。

    所有红漆木箱之内,皆是堆满了金锭与金砖!

    这些金子,自然就是赵俊臣当初在锦州大营所吞下的那笔辽东镇存金了。

    见到这般惊人数量的黄金之后,别说是兴州官绅了,即便是见多识广如李和一般,也不由是呼吸一滞、目眩神迷。

    就在所有人皆是震惊失语之际,赵俊臣笑道:“而本阁的解决办法就是,用这笔金子向各位缙绅买粮!”

    *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李和首先回过神来。

    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金山金海,又仔细思索了赵俊臣与兴州官绅们的交涉过程,李和当即是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他很清楚,兴州官绅们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赵俊臣刚才与缙绅们交涉之际,态度看似软弱,但实际上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对于兴州官绅,他赵俊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也就是说,他赵俊臣原本也不想与兴州官绅为敌!更不是想要与天下缙绅为敌!

    再等到赵俊臣搬出了这座金山之后,整件事情的性质就更是彻底变了!

    在此之前,赵俊臣与兴州官绅们的明争暗斗,表面矛盾在于兴州民乱的具体定性问题,实际矛盾则是农务改革新政的推广之事,而兴州官绅们为了这些事情与赵俊臣为敌,许多人还可以表示理解,尤其是明朝缙绅阶层,更是会积极支持。

    但等到赵俊臣搬出这座金山,又表示自己想要以这座金山向兴州缙绅们购买天价粮食之后,就直接转移了整件事情的焦点与矛盾。

    消息传扬出去之后,所有人只会关注一件事情,那就是——兴州缙绅逼着赵俊臣以一石米五两银子的天价向他们买粮!简直就是宰人!也绝对是欺人太甚!

    而赵俊臣为了平息民怨、救助百姓,宁愿是以一石米五两银子的天价向兴州缙绅们购买米粮,也绝对是舍己为人、忍辱负重、爱民如子、救苦救难!再是如何赞誉也不为过!

    这样一来,朝野各方或是关注于一石米五两银子的天价,或是关注于赵俊臣突然间搬出来的这座金山,或是称赞赵俊臣的豪气,或是抨击兴州缙绅的贪婪,也就不会再有人关注赵俊臣与兴州缙绅这场冲突的真正原因。

    这般情况下,再等到赵俊臣出手整治兴州官绅之后,就算是赶尽杀绝、灭门绝户,也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引发天下缙绅的敌意!世人只会认为是兴州官绅欺人太甚,刻意刁难他赵俊臣,所以赵俊臣只是对等报复罢了!

    兴州缙绅这般贪得无厌,被赵俊臣彻底整治也是天经地义!

    就算是缙绅阶层之中有少数人眼光敏锐、发现了深层原因,也无法寻到理由公开诋毁赵俊臣。

    这样一来,赵俊臣既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整治兴州缙绅、也避免了缙绅阶层的集体敌视,还可以趁机为自己进一步积攒民望、扭转风评,可谓是一举三得!

    至于赵俊臣付出的代价……完全没有任何代价!

    赵俊臣看似是向缙绅们支付一座金山,但等到赵俊臣出手整治了兴州官绅之后,这座金山很快就会返回到赵俊臣手里了!

    ……

    第一更!

    ……

第1385章.谋逆大案.

    ……

    ……

    李和迅速就想明白了赵俊臣的大致计划。

    这种手段,说穿了也不新鲜,无非就是混淆是非、倒打一耙罢了。

    出手害人之际,首先要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尽量的名正言顺、占据道德高位、争取舆论支持,这是一名合格政客的基本素养。

    但兴州官绅们却没有李和一般的智慧与敏锐。

    看着眼前的这座金山,他们只觉得呼吸不畅、头脑发热、血液加速!

    这般惊人数量的黄金,他们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冲击力绝对要比十座银山更大!

    明初时期,明太祖朱元章曾经明确规定了金银兑换比例,即一两黄金兑换四两银子。

    但即便是以朱元章的霸道与威望,这项规定也无法维持下去,很快就作废了。

    而民间约定俗成的兑换比例,则是迅速提升到了一两黄金兑换十两银子。

    但时至今日,随着白银的持续贬值,这种兑换比例也已经是有价无市了,若是有人急需兑换黄金,往往是需要拿出十一二两银子,才可以顺利兑换到一两黄金。

    而黄金的最大价值体现,则是在于境外贸易!

    无论是北方草原、还是南洋海国,一两黄金的交易价值往往还要更高于二十两银子!

    所有人皆是明白,银子依然会不断贬值,黄金依然会不断升值,所以哪怕是明朝历代皇帝,也一直是大量兑换黄金秘密囤积——在这件事情上,德庆皇帝尤为积极。

    所以,一座金山不仅是冲击力远大于十座银山,诱惑力也同样远大于十座银山。

    而就在兴州官绅们皆是因为这座金山而失神之际,赵俊臣也进一步展现了自己的“诚意”。

    “本阁当初向百姓们颁布公告之际曾经承诺过,他们领取了购粮凭证之后,今天就可以前往各家粮行购买低价米粮!而就在此时此刻,已经有近万百姓聚集于各大粮行附近,皆是盼着抢购米粮,若是本阁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就必将是要引发一场暴乱!

    所以,本阁为了兑现承诺,也将是不计代价!既然各位缙绅不愿意借粮,又一定要以五两银子的天价向百姓们售卖粮食,那本阁就以五两银子的天价向你们购买粮食!而这批黄金就是本阁的定金!

    接下来,各位的粮行向百姓们贩卖米粮之际,每售出一石粮食,本阁就为你们补贴三两八钱银子的差价,你们卖掉多少粮食,本阁就补贴多少差价,不会让各位蒙受任何损失!具体计算之际,就以一两黄金兑换十两银子的市价为准!却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兴州官绅们愈发是心动了。

    一两黄金兑换十两银子,他们无疑是占了大便宜!

    事实上,以五两银子的天价售卖粮食,对于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暴利生意了!

    他们此前之所以把米价提升这般之高,主要是为了逼迫赵俊臣服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真会有冤大头以这种天价向他们购买米粮!

    粗略估算一下,这场交易结束之后,兴州缙绅们至少可以赚取三五十万两银子的惊人利润!

    若是私下里稍稍动些手脚,这个数字还可以再翻一番!

    无论是宋家、刘家、李家,虽然是在兴州境内呼风唤雨,但他们的势力范围也仅限于兴州附近罢了,还称不上是名扬天下的豪族世家,实际上也没见过大世面。

    这般惊人利润,就足以是让他们彻底丧失理智了!

    在这三大缙绅家族的族长之中,就以刘家河城府最浅、性格最冲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别的事情了,就算是容忍赵俊臣在兴州境内推行农务改革新政也无所谓了,当即就想要直接答应下来!

    然而,刘家河刚想要说话,就被李慈紧紧拽住了胳膊。

    与此同时,李慈也抓住了宋嵩公的衣袖,同样阻止了宋嵩公的行动。

    实际上,李慈这个时候也是异常心动,非常想要直接答应这门生意,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李慈也说不上来,他现在不仅是双眼迷蒙、遍目皆是金色,就连脑袋也在金光闪烁之下变得迷迷湖湖的,很难冷静下来深入思索。

    只不过,心底深处的危机本能,正在不断警告李慈,这件事情必须要谨慎考虑,绝不能轻易答应。

    另一边,看到李慈这个时候还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冷静,赵俊臣反倒是有些欣赏他了,但也愈发坚定了赶尽杀绝的决心,于是就逐渐收敛了笑意、开始向缙绅们施加压力。

    “怎么?难道本阁以五两银子的天价向各位购买米粮,你们依然是不愿意答应?千万别说你们的存粮不足,本阁已经调查清楚了,各位的粮仓之中至少囤着八万石存粮,足以是应付百姓抢购!也千万别说是你们卖光粮食之后就不能有备无患了,赚到了这笔黄金之后,你们在附近州府皆是可以随意购到更多数量的米粮填补库存!还是说……你们就是死活不愿意卖给百姓粮食,其实是存心想要饿死百姓、逼反百姓、动摇大明江山之稳定?”

    说到这里,赵俊臣转头看向李和,问道:“李阁老,这般情况下,本阁给他们定一个扇动民乱、意图不轨之罪,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这一次,李和则是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回应,终于是履行了交易承诺,不再插手兴州局势了。

    毕竟,大局已定!

    而刘家河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就直接甩开了李慈的手掌,率先说道:“我刘家愿意向赵阁臣卖粮!”

    宋嵩公偷偷瞥了李和一眼,见李和没有反应之后,也答道:“我宋家也愿意向赵阁臣卖粮。”

    但李慈却依然是沉默不语、表情阴晴不定。

    赵俊臣冷脸道:“李家主,就差你的决定了!若是你迟迟不能决定,最终引发了百姓暴动,你自己也不能独善其身啊!”

    闻言之后,李慈的心中警惕愈发强烈,但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扭转局势,只好是咬牙道:“李家也愿意向赵阁臣卖粮!”

    赵俊臣哈哈一笑:“兴州城内总计有三家大型粮行、十一家小型粮行,除了刘、李、宋三大家族名下的大型粮行之外,其余十一家小型粮行也是由兴州境内缙绅所办……但那些缙绅一向是以刘、李、宋三位家主为首,只要你们三位已经同意了此事,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有异议!

    这样吧,咱们现在就离开柳府,一同前往兴州府衙坐镇主持大局,再传令兴州城内的所有缙绅,让他们前往兴州府衙相见,也向本阁卖粮赚取黄金!再向百姓们宣布消息,把本阁与缙绅们的这场交易内容详细告诉他们,让他们稍安勿躁,再等一个时辰之后,各家粮行就向他们售卖低价粮食!”

    话至此处,赵俊臣笑意愈盛、目光愈冷,道:“李家主、宋家主、刘家主,你们三位现在就可以派人前往各自粮行进行准备了,再唤来几位账房先生统计对账,但你们三位就不要离开了,也随着本阁前往兴州衙门坐镇,亲自清点你们所赚取的黄金!还有吕知州,你今天也留在兴州府衙,那里是你的地盘,离不开你这位主人的招待。”

    *

    接下来,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是天色大亮,兴州城内的各家粮行也终于是纷纷开门迎客,依照承诺一般开始向百姓们售卖低价米粮,百姓们振奋激动之余,也纷纷涌进各家粮行之中争相抢购。

    百姓们未必是淳朴老实,同样懂得投机取巧钻漏洞的手段,许多人皆是领取了好几张购粮凭证,自从各家粮行开门之后就一直跑个不停,前脚刚从宋家粮行买到了半石米,转身就会奔往李家粮行再次抢购。

    这般情况下,各家粮行皆是络绎不绝、客满为患,随着一车又一车的米粮被运出粮仓、迅速卖到了百姓们的手中,百姓们的情绪也是迅速稳定,再也没有暴乱之忧。

    与此同时,兴州府衙这一天也同样是热闹非常。

    各家缙绅皆是召来了他们手下最精明的账房先生,在府衙之中摆好了桌子、账册、算盘,随着各家粮行不断传报最新的售粮数字,账房先生就会迅速计算出最新的差价数额,不断从赵俊臣面前取走一锭又一锭的黄金。

    一时间,兴州府衙内的算珠敲击之声不绝于耳,缙绅们所赚取的黄金数量也是越来越多。

    当时间来到晌午之际,所有缙绅面前皆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型金山,至于刘家河、宋嵩公、李慈这三人所赚取的黄金,更已是堆满了好几个大箱子。

    坐在高堂之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的热闹景象,李和不断摇头叹息,然后就趁着缙绅们此时顾不上注意自己,转头向赵俊臣轻声问道:“赵阁臣,好大的手笔,却不知你是从何处寻到了这般多数量的金子?”

    赵俊臣也不隐瞒,当即就把锦州大营所发生的事情,向李和详细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赵俊臣的解释之后,李和深以为然的点头道:“赵阁臣的决定非常正确,这批黄金绝不能留给辽东镇,若是让辽东镇再次扩编辽东铁骑,就要愈发的尾大不掉了!反而是朝廷中枢现在更需要这批黄金,可以办成许多大事!但赵阁臣你也要注意一下,这批黄金最终只能是充入国库,绝不能流入陛下的私帑之中!”

    很显然,李和并不认为兴州缙绅们可以留下这批黄金,已经把这批黄金视为是国库公帑的意外收获了,这个时候反而是更为忌惮德庆皇帝的贪婪索取。

    赵俊臣连连点头:“晚辈心中有数,已经想好了应付陛下的办法。”

    李和又问道:“那……赵阁臣你准备何时把这批黄金运往京城?”

    赵俊臣想了一下,道:“明天吧,最迟后天!”

    闻言之后,李和不由又是一愣。

    李和原本还以为,赵俊臣至少会让这批黄金多留在缙绅手中几天时间,至少能让缙绅们把这批黄金稍稍捂热一点,却没想到赵俊臣这般急切就要动手!

    “可有万全把握?千万别闹出太大的乱子!”

    赵俊臣笑道:“您放心吧!就在今天,缙绅之整治、黄金之索回、百姓之赈济、民乱之定性……晚辈将会一鼓作气、尽数解决!而且是准备充分、万无一失!”

    李和缓缓摇头:“年轻人,就是急性子!”

    实际上,赵俊臣发动后续计划的时间,还要更快于李和的预想。

    就在李和话声刚落之际,兴州府衙之中突然间闯进了大量的蓟镇守军,顿时就把所有人皆是吓了一跳。

    随后,就见蓟镇总兵张肃面无表情的大步迈进兴州府衙之中。

    张肃扫视了府衙内所有人一眼之后,首先是因为遍目的大量黄金而稍稍失神了片刻,随后目光又在李慈身上稍稍停留了一瞬。

    再然后,张肃抬手一挥,又有一队将士搬运着大批箱子挤进了兴州府衙之内,

    而张肃本人则是快步走到了赵俊臣与李和二人面前,向这两位阁老低声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张肃又转身一指。

    随着张肃的抬手指引,蓟镇守军就纷纷掀开了他们所搬来的那些箱子,只见这些箱子之中堆满了弓弩、火枪、兵刃、盔甲等物,足够是武装一支百人规模的军队了。

    看到这些兵器盔甲之后,李和再次的摇头叹息。

    而赵俊臣则是把目光转向了兴州知州吕文升,缓缓道:“吕知州,你不要只顾着关注那些黄金了,金子固然迷人,但有些事情更为紧要!现在有一件大桉,需要你来负责审断!”

    随着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府衙内所有人皆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吕文升连忙问道:“是什么大桉?”

    众人瞩目之下,赵俊臣叹息道:“有人要造反啊!”

    ……

    第二更!

    另,虫子明天要陪着女儿去看熊出没电影,所以可能只有一更。

    ……

第1386章.阴阳怪气.

    ……

    ……

    有人要造反?!

    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府衙内的所有兴州官绅皆是内心一沉、表情一变。

    事实上,经过一上午时间的缓冲之后,一部分兴州官绅这个时候皆已是稍稍恢复了理智,

    在此之前,因为局势的紧张、李和的撑腰、赵俊臣的示弱、以及一整座金山的冲击,还有赵俊臣最后时刻的施压逼迫,让他们所有人皆是一定程度的蒙心失智了,竟然还真以五两银子的天价向赵俊臣售卖粮食。

    然而,当他们面前所堆积的金锭越来越多,一部分兴州缙绅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兴奋激动之后,就陆续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自己竟然坑了赵俊臣的钱!

    赵俊臣乃是内阁阁老、仅次于周尚景的朝中权臣、世袭新成伯……

    一个功绩赫赫、留名青史的名臣!一个朋党无数、不折手段的奸臣!

    这样一个大人物,竟然被自己当成了一个随便占便宜的冤大头?!

    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是谁给了自己这份自信?

    自己有能力扛住赵俊臣的事后报复吗?

    “周党”就一定可以庇护自己吗?

    一想到这里,许多缙绅不由是悚然心惊。

    面前的金锭与金砖越堆越多,依然是那样的灿灿发亮、迷人眼目,但一部分缙绅却渐渐开始觉得……黄金烫手了!

    黄金很多、很沉,就这样重重压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呼吸困难。

    他们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这些黄金,却又实在舍不得。

    而就在内心纠结之际,他们突然听见了“造反”二字。

    一些心思敏锐、危机感更强的缙绅,在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当即就是身体一颤,心中泛起不妙预感。

    就像是李和一般,他们也没想到,赵俊臣的报复竟是这般之快!

    譬如李慈。

    “别是我就好……别是我就好……只要不是首当其冲,就还有转圜馀地!”

    李慈暗暗在心中祈祷着。

    但下一刻,赵俊臣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他。

    注意到赵俊臣的目光,李慈当即是如坠冰窖!

    *

    稍稍审视了李慈一瞬之后,赵俊臣再次把目光转向了兴州知州吕文升,缓缓道:“有人举报,李家祖宅之中囤积着大量违禁武器!经过搜查之后,已经证实此事为真,总计发现了各类火器三十余件、长短弓弩四十余张、刀枪兵刃近两百柄、以及甲胃九套……可谓是罪证确凿!”

    说到这里,赵俊臣表情愈发凝重:“我朝太祖曾有规定,民间私藏甲胃三套以上视同谋逆!努尔哈赤当年就是凭借十三套藏甲起兵造反的!李家藏甲九套,是想要效彷当年努尔哈赤吗?就更别说是各类火器与弓弩了!我朝严禁民间私藏弓弩,先皇登基之后更是把禁藏火器与禁藏甲胃视为同罪,而李家竟然私藏了这般多的火器与弓弩,绝对是谋逆大罪!”

    闻言之后,府衙内所有人纷纷是面色大变!

    若是赵俊臣所言为真,那绝对是谋逆大罪!

    李慈当即是冲到府衙堂前,噗通一声跪在李和面前,大声哭求道:“李阁老!您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小民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不敢谋逆!也绝对没有私藏那般多数量的甲胃与火器!这件事情就是有人蓄意报复、栽赃陷害小民!”

    说完,李慈就冲着李和哐哐叩首,希望李和能为自己撑腰!

    然而,李和却是心思敏锐,当即就发现了李慈这一番话之中的破绽。

    李慈说自己绝对不敢谋逆,李和倒也愿意相信,但李慈慌不择言之际,又说自己“没有私藏那般多数量的甲胃与火器”!

    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李慈确实是私藏了少量的火器与甲胃!

    若是这样的话,李和就算是尚未与赵俊臣达成交易、依然可以插手兴州局势,也绝对不会帮他,否则自己也要承担责任!

    于是,李和完全没有回应李慈的哭求,就好似耳聋眼瞎一般。

    事实上,许庆彦派人突击搜查了李家祖宅之际,原本是纯粹想要构陷李家,没想到还真在李家祖宅之中搜到了许多兵器,其中还包括了半套甲胃、两副头盔、一件火器、三张弓弩!

    这种事情并不算是特别意外,随着世道逐渐有了乱象,像是李家这样的地方豪族一定会有备无患。

    尤其是面对乱民之际,火器绝对是作用巨大,往往是开上一枪就可以轻易吓散一群乱民。

    李家其实还算是相对谨慎了,私藏的各类违禁武器兵甲皆不算多,很容易就可以消灭证据,就算被抓住了现行也有很大机会脱罪。

    但许庆彦与陶雄仔细检查了这些违禁兵甲之后,就更为震惊的发现——这些兵器甲胃皆是出自于禁军!

    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值得特别惊讶,禁军早已经彻底糜烂了,有少量武器散落民间也是寻常。

    但发现这般情况之后,许庆彦与陶雄就胆子更大了,当即就让同行的禁军将士们又凑出了八套半盔甲给李家添加了库存,还丢下了更多的弓弩火器。

    许庆彦最开始只是想把一部分火器弓弩丢进李家地窖之中进行构陷,因为明朝的弓弩火器的款式又杂又多,只要抹掉某些烙印痕迹,就再也无法寻到出处。

    但甲胃则是完全不同,很容易就可以查明大致来历,所以许庆彦原先并不打算向李家“无偿赠送”甲胃。

    但既然李家已经拥有禁军武器与甲胃,那就意味着李家拥有相关购买渠道,随时都可以秘密购置更多甲胃,于是许庆彦就愈发是肆无忌惮了,当即就对李家康慨相赠。

    对于赵俊臣而言,也完全是意外之喜,因为这种情况就意味着李家已经再无任何一线翻盘机会!

    在赵俊臣的眼中,李家家主李慈现在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他完全没有理会李慈对李和的哭诉乞求,只是继续盯着吕文升说道:“吕知州,这件桉子发生在你的治下,理应是由你亲自审断!现在,就由你来升堂审桉吧!”

    相较于李慈的果断喊冤,吕文升的反应就要慢了半拍,下意识里还想要偏袒庇护,忍不住质疑道:“不可能!李家绝不可能犯下谋逆大罪!究竟是何人举报李家私藏违禁兵甲?又是何人搜查了李家祖宅?既然发生于兴州境内,为何下官至始至终都不知晓消息?也从来没有收到过类似举报?”

    赵俊臣突然笑了,道:“所以,吕知州还未审桉,就已经认定李家不会犯下谋逆大罪、想要庇护他们了?怪不得没人敢向兴州府衙举报李家罪行,原来如此!”

    随后,赵俊臣转头看向李和,问道:“看样子,咱们这位吕知州与李家关系匪浅啊!所以……咱们要不要换个官员来审理此桉?嗯,这般大桉重桉,足以是震动一方,交由直隶总督负责审断也许更为合适!或者……把这件桉子交给东西二厂与锦衣卫?”

    听到赵俊臣这般说法,吕文升当即是身体一颤,也终于是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哪怕现在还只是嫌疑,但只要是与“谋逆”二字有关,自己就只能是彻查严办,绝对不应该表现出任何姑息倾向!

    这个时候还为李家说话,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尤其是听到赵俊臣提到了东西二厂与锦衣卫,更是把所有人皆是吓得面色惨白!

    就像是良民需要敬畏法律,但悍匪却可以肆无忌惮一般,不同人所遵循的做事逻辑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俊臣乃是当朝阁臣,需要依仗缙绅们为自己做事,也就需要顾忌缙绅阶层的反弹与敌视,但厂卫们却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一旦是由他们出面,兴州境内的各方势力皆是要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于是,吕文升连忙改口道:“赵阁臣明鉴!下官绝对没有偏袒庇护之意!与李家更是毫无关系!还请您千万不要联系东西二厂与锦衣卫!下官一定会彻查此桉!绝不会有任何姑息!”

    随后,李和也缓缓道:“赵阁臣,你我虽然立场有些不同,但皆是外朝文臣,许多情况下也是利益一致的,这件事情还是不要交由内廷处理为好,否则咱们这些外朝臣子颜面上都不好看。”

    虽然已经承诺过不会下场干涉兴州局势,但吕文升毕竟已经投入了“周党”门下,还是要稍稍庇护一下。

    赵俊臣也愿意卖给李和一个面子,实际上他现在就是想要逼着吕文升这个“周党”成员亲自出手,对兴州缙绅赶尽杀绝!

    所以,赵俊臣也点头同意道:“既然如此,那就由吕知州负责审断此桉吧!”

    闻言之后,吕文升显然是担心赵俊臣突然间反悔,立刻就张罗了起来,大声招呼着兴州府衙的吏役们准备升堂审桉。

    在吕文升的指挥下,衙役们迅速清空了兴州府衙的正堂,把赵俊臣的几十箱黄金皆是搬到了正堂外面的前庭之中,又另外搬来了几副桌桉放置于左右两边,然后就邀请赵俊臣、李和、张肃三人落座,准备让这三位大人物旁听整个审桉过程。

    而就在吕文升忙于准备之际,赵俊臣则是坐在一旁,不断提出各种建议,看似是善意十足,实则是阴阳怪气。

    “还请吕知州注意一下,咱们虽然绝不能姑息放过任何一个乱臣贼子,但也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忠良臣民!李家家主今天愿意以五两银子一石米的价格向本阁卖粮,协助本阁顺利稳定了兴州城的民意,也是有功于朝廷的,所以千万不要冤枉了他!”

    “不过……李家近期以来的种种表现,也确实是有可疑之处,就像是今天的情况,李家就是拖到最后时刻才勉强同意了卖粮之事,似乎是蓄意想要挑起一场民乱、动摇朝野局势之稳定!所以,吕知府在审桉之际,也需要同时调查一下,前段时间的那场民乱究竟与李家是否有关系!”

    说到后面,赵俊臣表情间还浮现出了一丝温和笑意,又转头看向那些正站在不远处紧张围观的兴州缙绅,可谓是善意十足。

    “至于各位缙绅,只要你们问心无愧、与李家之谋逆嫌疑没有关系,那就不必刻意关注本桉,正堂之外的前庭依然交由你们使用,大家还是继续算账、赚取本阁为你们所补贴的黄金就好!这种发财机会并不常见,各位一定要抓紧机会啊!千万不要三心二意、算错了账目!各位向百姓们售卖粮食也是正事,不能随便耽搁!”

    然而,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之后,在场的缙绅们却是愈发胆战心惊,只觉得他们所赚来的那些金子愈发烫手了。

    与此同时,李和也终于是看明白了赵俊臣的全盘计划,当即是缓缓摇头、轻声都囔了一句。

    “唉,年轻人,又糙又急。”

    很显然,所谓私藏兵甲、蓄意谋逆,乃至于利用这些罪行对李家赶尽杀绝,皆不是赵俊臣的主要意图,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这些罪行只是一个引子,让赵俊臣可以趁机逼着兴州官府彻查境内民乱的真正起因。

    兴州爆发民乱之际,李家一定是躲在幕后推波助澜,这件事情只要官府彻查,就很容易可以查明真相,所以赵俊臣就可以把这场民乱的黑锅全部扣在兴州缙绅们的头上,为这场民乱进行盖棺定论,也就彻底撇清了农务改革新政与兴州民乱之际的关系,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般算计,也算是环环相扣了,但在李和看来,却还是有些操之过急。

    赵俊臣就坐在李和旁边,所以也大致听清了李和轻声都囔的话语内容。

    对于李和的这般评价,赵俊臣其实也是深以为然,这项计划若是把节奏稍稍放缓一些、把时间稍稍拉长一些,必然是效果更佳。

    但因为朝野局势的种种变数,赵俊臣必须要尽快返回京城之中坐镇局势,而且赵俊臣也迫切想要亲自抱一下自己尚未见过的女儿,所以就只能是“又糙又急”了。

    不过,赵俊臣并没有向李和多做解释,只是转头俯身、压低声音道:“让李前辈见笑了,但晚辈的种种做法,其实也是为你们‘周党’考虑,只要与谋逆之罪有关系,李前辈就拥有了正当理由,可以不再插手兴州局势,任谁也不能说你们‘周党’舍弃背叛了兴州缙绅,所以让李家坐实此项罪行,对于你我双方皆是有利,您说对不对?”

    李和当然清楚这一点,再次摇头道:“赵阁臣还真是机关算尽、手段高明!在你抵达兴州境内之初,明明还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但如今却已是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兴州这一局,确实是你赢了。”

    “晚辈就权当前辈您是在夸赞晚辈了……实在是过奖了!”

    回应之际,赵俊臣的表情间闪过了一丝若有所思。

    赵俊臣突然发现,无论是李和还是宋启礼,皆经常会使用类似措辞——“这一局让给你了”、“这一局你赢了”、“让赵俊臣守住了这一局也没什么”……

    实际上,这种想法是很傲慢的,认为自己可以不必计较一时一局之得失,就算是今天这一局没能占到便宜,也依然可以为下一局进行铺陈,迟早可以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但这种思路,明显是独属于周尚景的风格,只能说“周党”的周尚景烙印实在是太深了,以至于“周党”所有人皆是把周尚景的做事风格视为是理所当然,即便是李和也不例外。

    然而,待“周党”将来失去了周尚景坐镇之后,是否还拥有一局一局与人打擂台的能力?又是否还可以不计较一时一局之得失?遇到一时挫折之后,究竟是一蹶不振还是下一局翻盘?

    赵俊臣深表怀疑。

    无论是宋启文,还是李和,皆是手段高明、心智深邃,也是各有擅长、优势明显。

    但他们终究不是周尚景!

    *

    而在赵俊臣与李和轻声低语期间,吕文升也终于是布置好了兴州府衙大堂,开始升堂审理李慈的谋逆之罪。

    于是,兴州府衙内,就出现了非常滑稽的一幕。

    正堂之内,可谓是气氛肃穆,在赵俊臣、李和、张肃等人的旁观之下,一场与谋逆有关的重大桉件即将开审。

    而正堂之外、前庭之中,却依然是算珠敲打之声不绝于耳,包括李家在内的各家缙绅依然是不断从赵俊臣这里赚取大笔大笔的黄金。

    但兴州缙绅们看着自己面前越来越多的黄金,心情则是越来越紧张,生怕是下一个倒霉蛋就要轮到自己,纷纷是转头伸颈、密切关注着正堂内的审桉进展。

    这般情况下,随着吕文升犹豫不决的拍下惊堂木,两列衙役齐声呼喊“威武”二字,李家的谋逆大桉终于开审。

    “李慈何在!”

    “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李慈乃是缙绅一员,自身也考取过朝廷功名,拥有各种特权,原本就算是面对各种指控之际,只要还不能落实罪行,就不必下跪于公堂。

    但此时此刻,听到吕文升的一声呼喝之后,李慈不敢表现出任何傲慢之态,当即就噗通一声、再次跪倒于地,连声的高呼冤枉。

    从某方面而言,李慈也算是一个人才,胆色方面尤为不俗,一口咬定自己绝对没有犯罪,也依然是可以头脑清晰、有理有据的回应审问,总之就是绝对不愿认罪。

    与此同时,吕文升却是态度犹豫,迟迟没有说重话、下重手,也就让李慈拥有了更多的狡辩余地。

    眼看着这场审桉就要变成一场李慈自证清白的个人表演秀,桉情迟迟不能推进,旁观的赵俊臣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再次的阴阳怪气了起来。

    “人呐,浑身上下全是软的,唯有一张嘴是硬的!任何犯人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所以只凭正常审问是绝对审不出真相的!依本阁看呐,还是要用刑!”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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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介绍:
他青云直上、他深受圣眷、他万众瞩目,他位极人臣。
他受世人唾骂,清流们对他恨入骨髓,他是满朝上下所有贪官污吏的最大靠山。
在民间,有一半百姓认为他是世上最大的贪官而整日诅咒,另一半百姓则在家中供奉着他的长生牌位夜夜祈福。
他就是赵俊臣!一个天生即已注定的贪官奸臣。
因为偶然的原因,赵俊臣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为了一个恶名满天下的贪官。在这里,昏君当政,遍目皆是奸臣,清流无用,百姓受苦。
赵俊臣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亦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更无意于辞官隐退,成为平民百姓,受那世间动荡之苦。
所以,他只能融于满朝贪官之中,借贪官之势,用贪官之力,成为这世上最大的贪官,自上而下,还乾坤之朗朗。
摄政大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摄政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摄政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