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无中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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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正思索之际,表情很是专注认真,就像是正在大脑之中迅速翻阅资料。
大约只是半盏茶时间之后,江正已是答道:“学生这里有一个粗略想法,还望赵阁臣赐教!”
听到江正的这般说法,赵俊臣与杨洵二人皆是一愣。
赵俊臣万万没想到,江正竟然还真能想出办法,而杨洵则是万万没想到,江正竟然是这般迅速就想出了办法——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杨洵也同样是陷入了思索之中,但也没有寻到任何对策。
毕竟,“周党”与“赵党”这两大派系如今皆是过于庞大了,必然是“船大难掉头”。
赵俊臣再次认真打量了江正一眼,点头道:“你来说说看。”
江正缓缓道:“若是无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想要化解两派势力的利益矛盾,往往只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己方主动退让一步,另一种则是对方主动退让一步,前者需要让利,后者需要有筹码。”
这是一句废话,但废话往往都是正确的,于是赵俊臣点头表示同意。
江正又说道:“依照学生的猜测,赵阁臣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化解双方矛盾,若是赵阁臣愿意主动退让、分给‘周党’一部分利益,其实是可以缓和双方关系的,而赵阁臣您只是不愿意这样做罢了!
但与此同时,赵阁臣手中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可以逼迫‘周党’主动退让,所以才会局势僵持、无法化解双方矛盾,却不知是否如此?”
赵俊臣再次点头,道:“正是如此!我若是主动让给‘周党’一部分利益,这场矛盾自然是迎刃而解,说不定还会让双方关系蜜里调油,但我并不想这样做……与此同时,‘周党’毕竟是势力庞大、根深蒂固,想要寻到足够份量的筹码、逼迫他们主动退让,也是极难实现。”
江正似笑非笑,又说道:“其实,在学生看来,筹码这种东西,完全是可以无中生有的!”
赵俊臣若有所思,隐约间已是有了灵感,追问道:“有点意思……你详细说一说。”
江正则是当场讲了一段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故事,缓缓道:“这些年来,学生追随在老师身边,居住于贵州境内,而贵州境内有大量少数民族,因为习俗、信仰、以及利益等方面的缘故,不同民族、不同寨子经常会发生冲突,也经常会发生火并械斗之事,所以学生也经常跟着老师到处奔走、化解矛盾……期间,学生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件事情。
赵阁臣您也知道,贵州境内最常见的少数民族就是苗族,但苗族也有许多分支,分别自称为果熊、蒙、木、嘎弄、嘎闹等等,可谓是数量繁多!
其中,苗族果熊的历史最为悠久,话语权最重,而苗族蒙则是崛起势头更快,与官府的关系也更好,双方可谓是实力相当、各有优势,所以矛盾也是越来越大,苗族果熊虽然想要压制苗族蒙,但手中并无任何筹码。
这般情况下,苗族果熊却是无中生有,仗着自己在苗族各分支之中的影响力更大,到处造谣说苗族蒙不遵祖训、败坏祖祭等等,让苗族蒙受到了苗族各支的排斥与孤立……
而苗族蒙为了改善自身处境,最终只好是向苗族果熊低头退让,于是苗族果熊占到好处之后,也再次站出来为了苗族蒙澄清了谣言……这样一来,苗族蒙不仅是吃了亏,随后还要被迫感激苗族果熊的澄清,即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苗族果熊与苗族蒙的这场冲突,苗族果熊的实力至始至终都不占便宜,但它利用自身在影响力方面的优势,无中生有的制造筹码,又让苗族蒙无法发挥自身优势,可谓是以长击短,最终也就赢下了这一局。”
说到这里,江正也终于是回到了正题,继续说道:“所以,若是赵阁臣手中没有筹码可以逼迫‘周党’退让,那就无中生有、凭空创造筹码!
简而言之,就是在自身占优势的领域,设法制造一场事端,等到‘周党’因为这场事端而焦头烂额、只能求助于赵阁臣的时候,赵阁臣的手中筹码自然也就有了!
依学生的看法,苗族果熊对付苗族蒙的手段,虽然算是高明,但还不够精妙,因为苗族蒙至始至终都知道,相关谣言乃是苗族果熊所传播的,所以在低头退让之际也就不大服气。
更何况,苗族果熊只是为了逼迫苗族蒙低头退让,而赵阁臣只是为了与‘周党’缓和关系,目标并不相同……
所以,赵阁臣出手之际,最好是尽量隐蔽一些,只要是手段足够巧妙,让‘周党’无法察觉到这场事端的前因后果,等到赵阁臣亲自下场为他们解决了这场麻烦之后,他们不仅会与赵阁臣缓和关系,甚至还会对赵阁臣感恩戴德!”
说到这里,见赵俊臣与杨洵二人皆是陷入了沉思,江正则是继续补充道:“学生刚来京城不久,对于庙堂局势并不是特别了解,也无法提供具体的方法,只能根据自身的见识,向赵阁臣提供一个大体的思路。
但实际操作究竟应该如何做,学生一时间也是无能为力,若是赵阁臣认为学生所提供的这个思路有些作用,就只能亲自完善细节了……
但学生认为,赵阁臣与周首辅的情况,对比苗族果熊与苗族蒙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苗族果熊的优势是历史悠久、影响力更大,而赵阁臣相较于周首辅,在影响力方面则是不占优势,反而还要处于劣势……
但赵阁臣能与周首辅并肩齐立,也必然有着自身优势,譬如说赵阁臣掌握着朝廷财政大权,大可以在这方面多下一些功夫!”
听到江正的详细解释,赵俊臣也完全明白了江正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江正的思路很有道理,也让赵俊臣寻到了下一步的计划方向。
“简而言之,就是利用自己在朝廷财政方面的优势,暗中为‘周党’制造一场麻烦,再等到适当时候亲自出手解决这场麻烦,趁机卖给‘周党’一个人情吗……若只是为了缓解双方关系,也确实是一个可行之策。”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陷入了沉思。
眼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杨洵与江正二人也皆是沉默不语,以防是打断赵俊臣的思路。
与此同时,杨洵看向弟子江正的目光,也充满了诧异与惊奇。
这是因为,杨洵突然发现,江正虽然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可谓是继承了真传,但他在解决问题之际所采用的思路,竟是与杨洵自己截然不同!
也就是说,相较于杨洵所传授的那些内容,江正所学到的东西已经出现了很多不同之处。
杨洵传授给江正的知识,乃是规则的制定、执行、以及隐藏在规则之下的逻辑,而江正此时的思路,却更倾向于不同规则之间的利益博弈、以及利用规则赢得冲突的手段。
作为一名学问高深的当世大儒,杨洵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是异常敏感。
更让杨洵感到诧异的是,他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杨洵不由是暗暗思索,究竟是江正从前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是说,江正与赵俊臣相接触之后,心中想法已经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杨洵乐意见到的。
杨洵隐隐间开始觉得,自己把江正引荐给赵俊臣当幕僚的事情,也许会在未来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另一边,江正注意到杨洵的目光打量之后,却是有些奇怪,不明白杨洵的反应为何是这般奇怪。
就这样,安静气氛持续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赵俊臣也终于是整理好了心中思路,再次把目光转向了江正。
这个时候,赵俊臣已经决定要把江正收为幕僚了。
毕竟,江正能在短时间内就为赵俊臣寻出对策,堪称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所展现的能力与心智,已经完全不逊于当初的赵山才了。
更何况,赵俊臣若是要依照江正的计策行事,也必须要把江正收为幕僚。
否则,今天这场谈话的详细内容,也许就会在不久之后泄露出去,而“周党”一旦是收到消息之后,就绝无可能与赵俊臣缓和关系了。
不过,赵俊臣依然是有些怀疑,江正今后会成为杨洵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心中暗暗有些顾虑。
所以,赵俊臣认真打量了江正片刻之后,突然问道:“江正你身上可有功名?”
江正点头道:“在四年之前,学生曾是来到京城参加会试与殿试,最终位列二甲第七名,拥有进士的功名。”
听到江正的回答,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吃惊。
看江正的年纪,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样子,又一直跟在杨洵身边研习律学,对于正统的儒家经义必然是没有投入太多精力,赵俊臣原以为他最多也就是举人功名,没想到江正早在四年前就考取了进士功名,而且排名很高。
仅看这一点,就知道江正的聪慧与才学还要更高于赵俊臣的预想。
稍稍吃惊之后,赵俊臣则是轻轻摇头,道:“你拥有二甲进士的功名,又拥有这般高超才智,只是留在我身边当一个幕僚,实在是太屈才了。若是你愿意的话,我愿意保举你进入庙堂为官,在我与你老师的全力扶持之下,必然是可以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赵俊臣很重视江正的才能,也想要重用此人,但相较于把江正留在身边当幕僚,赵俊臣还是希望江正能进入庙堂之中当官、成为自己的心腹朋党,今后依然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却又不必担心江正成为杨洵的眼线、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然而,对于赵俊臣的这项提议,江正则是立刻摇头道:“学生曾是认真总结过一名朝廷官员所需要的基本素质,也曾认真思索过自己的长处短处,最终结论是学生必然无法适应官场上的蝇营狗苟,所以学生当年中了进士之后才会辞官离开庙堂,返回到老师身边继续学习。”
“哦?你曾有总结朝廷官员所需的基本素养?究竟有哪些?说来听听。”
赵俊臣饶有兴趣的再次追问。
江正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欺上瞒下、利益交换、推诿责任、争功邀名、蛊惑人心……若是想要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缺少任何一项都不行,反而是实际政绩可有可无,所以学生认为自己并无能力在庙堂之中立足。”
随着江正的话声落下,同样是厌恶庙堂争斗的杨洵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赵俊臣对于庙堂环境可谓是如鱼得水,也完全符合江正所总结的几项基本素养,但他此时并不觉得尴尬,只是再次打量了江正一眼之后,认真道:“千万不要低估自己。”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江正不由是表情微变,还以为赵俊臣是在讥讽自己。
虽然,江正的那些说法也同样有讥讽赵俊臣的嫌疑。
然而,赵俊臣则是继续说道:“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讥讽于你,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君子,一种是普通君子,另一种则是有作为的君子,前者只需要问心无愧即可,后者的要求却要高多了,不仅要问心无愧、坚守底线,还必须要比小人更为精擅那些蝇营狗苟的手段!唯有这样,君子才能战胜小人,也唯有战胜了小人,君子才能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赵俊臣微笑道:“你乃是杨大儒的亲传弟子,自然是一位君子,但我希望你还能成为一位有所作为的君子……就像是你的老师杨大儒一般。”
说来说去,赵俊臣还是希望江正进入官场,而不是留在自己身边当幕僚。
然而,江正认真思索片刻后,还是摇头道:“老师他自然是一位有作为的君子,不仅能坚守底线原则,还可以反过来算计小人,但学生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就算能勉强做到,这一辈子也会活得很累、毫无乐趣,所以学生还是想留在赵阁臣身边当一个普通幕僚,只需是出谋划策即可,不必去考虑决策之际的取舍之事。”
“既如此,你今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你是一个有才能、有抱负的奇才,当幕僚虽然是屈才了,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件好事,我今后也一定会重用于你……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身为我的幕僚,任务之繁重完全不逊于庙堂高官,虽然不必亲自做决定,但也依然会频繁面对取舍问题。”
眼见江正的态度很坚定,赵俊臣也不再强迫,只是表现出一副既欢迎又惋惜的模样,又表示自己今后一定会重用于他。
*
接下来,赵俊臣就把自己府里的几位主要幕僚召来正堂,把江正介绍给了他们。
得知江正已经成为自己的同事之后,牛辅德、苏西卿、李伦等人皆是有些惊喜,更还有些受宠若惊,毕竟江正不仅是拥有远高于他们的进士功名,还是大儒杨洵的亲传弟子,在读书人眼中可谓是地位极高。
于是,几位赵府幕僚也纷纷表达了欢迎之意,拉着江正不断说着恭维话。
江正在接人待物之际,总是一本正经,似乎很少会出现表情变化,气质间也总是有一股锐气无法隐藏,但他与几位赵府幕僚相识之际依然是态度客气,很快就融入了圈子。
看着江正与几位赵府幕僚相互说话,赵俊臣先是微微一笑,但表情很快就变为严肃,然后就把手边那份资料推给了杨洵。
然后,赵俊臣压低声音说道:“杨大儒,您很快就要接任大理寺卿了,与方世文交接公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所以,趁着交接公务之前,我这里有一份资料需要您来看一眼。”
见赵俊臣说话之际刻意压低声音,表情也是格外严肃,杨洵不由是心中重视,伸手拿起这份资料仔细翻阅,很快就面现凝重。
这份资料的内容,全都是大理寺近年来所审判的争议案件,因为时间仓促的关系,这份资料的内容虽然还算是全面,但并不是特别详细。
然而,以杨洵的眼光智慧,依然是迅速察觉出了这些案件之中,必然是存在许多错漏之处。
有些案件的审判结果,明显是刑罚过重了;又有些案件的审判结果,则明显是惩处过轻;还有些案件,则是干脆让嫌疑犯人逃脱了朝廷的惩处。
“这些内容……都是真的?”仔细看完了资料内容之后,杨洵表情严肃的抬头问道。
赵俊臣也是认真点头,道:“相关案件,在大理寺皆是留有记录,杨大儒很快就要接掌大理寺,到时候一查就知!我自然不敢有任何诓骗!”
杨洵咬牙道:“方世文……他可是朝廷的大理寺卿,乃是朝廷法纪的维护者与执行者,最是需要公正审案,他、他怎么敢做出这些事情!他眼里可还有朝廷法纪?!”
赵俊臣摇头道:“近几十年来,我朝的历任大理寺卿,首要条件乃是态度中立,但态度中立分为两种,一种是谁都敢得罪,另一种是谁都不敢得罪,而方世文显然就是后者……
他平常时候还算是公正,但一旦是案件涉及了朝中权贵,他的屁股也就歪了!而杨大儒您所看到的这些争议案件,就皆是与朝廷权贵有关系。
譬如说,前首辅沈常茂的儿子沈聪,曾在三年前当街策马撞死了一名幼童,方世文就看在沈常茂的面子上,设法为沈聪逃脱了惩处,只是赔了一点银子了事……据说,此案审结的当天晚上,沈常茂就摆下了一场大宴用以招待方世文,恐怕暗地里还另有好处给他……
再譬如说,一年前曾有百姓失手伤了兵部尚书王寿的小舅子胡海,顺天府就判了那名百姓三十仗刑,这件事原本与大理寺没关系,谁曾想方世文硬是插手,除了三十仗刑之外,还增加了流放三百里的刑罚,两个刑罚相加之下,那名百姓很快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其实,早在一年之前,陛下就已经不满意方世文了,想要换一个人执掌大理寺,结果方世文趁着这个案子讨好了兵部尚书王寿,而王寿则是陛下心腹,所以他的位置也就暂时稳固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些解释,杨洵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有怒意不断闪烁。
不过,杨洵也不会听信赵俊臣的一家之言,只是把这份资料放入怀中,然后就起身向赵俊臣告辞,道:“老夫这就去大理寺衙门查探真相,若是这些案子确实是有不公正之处,老夫必然会推翻这些冤假错案,也会向陛下弹劾方世文……
至于赵阁臣的今日做法,无论是不是为了利用老夫对付方世文,都算是维护了朝廷法纪,所以老夫也会投桃报李,不会向他人提及今天的事情,赵阁臣放心就是!”
赵俊臣刚才曾是说过“君子”与“有作为的君子”之间的不同,而杨洵早在十年之前就能位居朝廷九卿之位,显然就是一个“有作为的君子”。
所以,杨洵其实要比寻常小人更加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赵俊臣想要利用自己对付方世文的意图。
只不过,杨洵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朝廷法纪,但依然是利用这一番话,稍稍敲打了赵俊臣一番。
赵俊臣当然也听懂了杨洵的敲打之意,但他面色不变,厚着脸皮拱手说道:“若是能为朝廷法纪出一份力,晚辈自然是义不容辞。”
杨洵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然后就直接离开了,赵俊臣则是亲自把他送到了赵府门外。
至于杨洵的弟子江正,如今已是赵俊臣的幕僚之一,却是留在了赵府之中,在其余几位幕僚的引导下、专心熟悉赵府的各项事宜。
送别了杨洵之后,赵俊臣的表情恢复了严肃,立刻就返回到书房之中,准备详细制定一份让“周党”对自己感恩戴德的计划。
*
而就在赵俊臣送别杨洵的同时,七皇子朱和坚也正在准备前往南京祭祖的事宜。
在朱和坚看来,德庆皇帝的计划已是万无一失,可谓是“成则有功、败也无过”,但因为这件事情与周尚景有关系,朱和坚依然是心中隐隐不安。
所以,为了让自己的南京之行更为万无一失,他就必须要安排更多的后备手段。
……
六千字!
……
第1138章.风波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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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有一个词汇,叫做“路径依赖”。
也就是说,人们一旦是习惯使用某种方法解决问题,就会形成思维惯性,就好似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思维模式也就会不断自我强化,很难做出改变。
朱和坚目前就已经出现了“路径依赖”的情况。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无非就
《摄政大明》第1138章.风波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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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9章.成熟需要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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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询问,李传文的目光转向了肖文轩,示意肖文轩先讲。
肖文轩思索片刻后,答道:“太子殿下的心性与观念究竟有没有改变,学生不得而知,也不敢妄自揣测……但太子殿下的做事风格,确实是发生了许多改变。
这段时间以来,太子殿下很是信任李老先生与学生,听取了我们二人的许多建议,但学生也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盲目听从,每次采纳我们二人的建议之前,都经过了认真思索、也考虑了其它办法,只是认为我们的提议最有效,所以才采纳了我们的建议。
我们为他做事之际,只要是进展顺利,太子殿下就不会有任何干涉,只是会派人暗中盯着,而一旦是进展不顺、出现了意外状况,他就会立刻过问,看似是放权放手,但实际上则是把所有事情皆是紧紧抓在手里。
而且,太子殿下也学会了城府与隐藏,若是有某些消息,他认为李老先生与学生不需要知道,就会刻意隐瞒下来,唯有等到我们必须要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他才会把消息公开。
与此同时,无论是在洛阳、还是在湖广,太子殿下都会与各地的‘周党’官员刻意交好,也经常会听取‘周党’官员所提出的不同意见,似乎是有利用‘周党’势力与我们二人相互制衡的意思。”
赵俊臣若有所思,轻声道:“哦?这般行事作风,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啊……”
说到这里,赵俊臣似笑非笑,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李传文。
在赵俊臣的注视之下,李传文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无论是老夫、还是文轩,与太子朱和堉合作期间皆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相处之际很是轻松。”
李传文的评价可谓是言简意赅,只有一句话,但相较于肖文轩的长篇大论,这一句话所蕴含的信息还要更多。
李传文是何人?绍兴师爷这一行的祖师爷级人物,见惯了蝇营狗苟、阴暗龌蹉,行事风格也受到了官场染缸的影响,可谓是精于心术、只看结果不问手段。
肖文轩又是何人?一个郁郁不得志、愤世嫉俗的读书人,脑子里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他的许多大胆提议,皆是在有意无意的冲击着这个时代的朝野规则。
若是从前的太子朱和堉,与这样两个人接触之际,必然会因为理念不同而发生争执,就算是朱和堉刻意忍耐,双方相处之际也一定会出现违和之感。
而这段时间以来,太子朱和堉能与李传文、肖文轩二人与毫无阻碍的合作,而且还是相处愉快,就说明朱和堉已经完全接纳了李传文与肖文轩的理念想法,不再似从前一般拘泥于道德与规则方面的条条框框。
这般变化,不可谓不大。
综合了两位幕僚的描述之后,赵俊臣已是在心中逐渐勾画出了太子朱和堉的目前形象。
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稚嫩版的德庆皇帝。
相较于德庆皇帝,也许还残留着一些道义底线,也许并不似德庆皇帝那般灵活变通,也许要更多一些魄力与坚持,但行事作风已经趋于一致了。
譬如说引入“周党”为己所用的制衡手段;
譬如说从来不让任何人知晓全部消息的秘密主义作风;
譬如说看似放权、实则紧盯、随时准备干涉的管理策略;
譬如说兼容并蓄、不问黑白、只看结果的用人之术……
不同于前任太子太师肖温阮的“上行下效”、“以身作则”;
不同于赵山才的“事缓则圆”、“防微杜渐”;
不同于赵俊臣的“利益结合”、“切合时宜”;
不同于周尚景的“因势利导”、“公私兼顾”……
这些手段,完完全全就是德庆皇帝的行事风格,也就是最纯粹的帝王心术、驾驭之道。
做出这般结论之后,赵俊臣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有些遗憾,又似乎是有些满意。
*
当初,在朱和堉离开京城之前,赵俊臣曾与他有过一场密谈,持续了整整一下午时间。
期间,赵俊臣也曾向朱和堉讲解与灌输了许多东西,包括认知观念、思考角度、以及方法论等等,就是希望朱和堉的想法理念能与自己逐渐趋近。
在赵俊臣看来,朱和堉若是能够全盘接受自己的想法与理念,两人的未来目标就会完全相同,也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盟友。
但很明显,在朱和堉的内心深处,对于赵俊臣依然是存着芥蒂、隔阂、以及防范。
所以,他最终并没有完全接受赵俊臣所灌输的诸般理念,反而是刻意仿效了他所熟悉的另一个人——也就是德庆皇帝。
毕竟,肖温阮所指引的那条道路,实在是太艰难了,时不时就会受到挫折;赵山才所指引的那条道路,随着赵山才的英年早逝也同样走不通了;周尚景的行事风格对于心机智慧要求太高,也同样不适合朱和堉……
这般情况下,若是朱和堉还想要为自己寻到一条未来出路,又无法接受赵俊臣的理念与做法,那么他也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也就是效法德庆皇帝。
或许,对于朱和堉本人而言,这不仅是最后的选择,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俊臣自然是深感遗憾。
这般情况,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未来合作,最多也只能是貌合神离。
但与此同时,赵俊臣也是乐见其成,因为德庆皇帝见到朱和堉刻意模仿自己的情况之后,必然是深感欣慰,认为朱和堉终于是理解了自己。
这样一来,朱和堉将来遭到废黜之后,东山再起的成功机会也会再增一分。
在赵俊臣的未来计划之中,朱和堉接下来必须要被废黜,被废黜之后也必须要东山再起。
毕竟,一个曾有过被废黜经历的储君太子,就算是将来顺利登基,也必然是威望不高,许多事情也只能向百官做出妥协。
唯有这般情况,才最为符合赵俊臣的利益。
至于朱和坚,在赵俊臣眼中,至始至终都只是朱和堉被废黜期间的临时替代品罢了。
并不是说赵俊臣心中轻视朱和坚,以朱和坚的能力手段、行事作风,他将来若是顺利登基为帝,赵俊臣绝对是二话不说、立刻潜逃保命。
但赵俊臣目前已是暗中寻到了朱和坚的好几处破绽,也完全有把握在将来的某个时刻一举扳倒于他。
*
就这样,赵俊臣低头静静思索了许久。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赵俊臣抬头再次问道:“依你们推算,太子殿下将会何时返京?”
李传文思索片刻后,答道:“新钦差王佑伦目前已是与太子殿下彻底翻脸,还硬着头皮把太子殿下软禁在衡州官府衙门之内,也完全不敢让太子殿下自行返京,担心太子殿下脱离掌控之后就会继续搞事……
所以,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太子殿下将会与王佑伦一同返城,但王佑伦在返京之前,必须要收拾太子殿下所留下的那些烂摊子,至少也要耗时一个月时间,再加上返京路上的耗时……他们应该要等到一个半月以后才能返回京城中枢。”
赵俊臣轻轻点头,道:“一个半月以后吗?这般长的时间,也足以让七皇子结束南京之行、返回京城中枢了……这样看来,太子与七皇子这二人,返回京城的时间也就是前后脚,差不了几天……到了那个时候,京城中枢必然就要再次热闹了。”
另一边,李传文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却是问道:“赵阁臣,老夫观你对待太子殿下的做法,似乎是有些矛盾,一方面是想要驯服太子殿下,一方面又想要让太子殿下迅速成熟,但……赵阁臣您难道就不担心,太子殿下的心智愈发成熟之后,就会变得无法驯服吗?”
赵俊臣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摇头道:“许多时候,‘成熟’并不一定就是一件好事!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得就有失,随时都要面临取舍之难题!太子的成熟并不重要,他在逐渐成熟期间,不经意间所舍弃的那些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
说到这里,赵俊臣又想到了大儒杨洵,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从前曾是受到过许多智者的影响与指点,或许他将来不久后,还会再次受到某些高人的影响,然后他就会继续成长、继续成熟……
但与此同时,他所舍弃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而有些东西一旦是舍弃之后,就再也捡不回来了!所以,当他舍弃了全部东西,只剩下了所谓的‘成熟’之后,他也就没有更多选择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则是变成了李传文若有所思,隐隐间已经猜到了赵俊臣的某些核心计划。
谈话进行到这里,赵俊臣见到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皆是面现疲惫,显然是返回京城之后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只顾着向自己汇报情况了,所以就及时中止了这场谈话、让他们返回各自房间休息。
李传文与肖文轩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觉得累了,也立刻就起身告辞。
而就在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即将要离开书房的时候,赵俊臣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补充道:“对了,有一件事情,你们最好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就在昨天,我招收了一位新幕僚,乃是大儒杨洵的亲传弟子,名叫江正,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奇才!但此人目前还没有证明忠心,所以你们也要留心一下,所有涉及机密的计划皆是不能向他泄露……
不过,这个江正可不好糊弄,他昨天傍晚时候才刚刚搬到赵府,但仅仅是一个晚上,就快要把牛辅德他们给逼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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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0章.江正的惊人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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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世界上,愚者总是千篇一律,智者则是各有特色。
赵俊臣初次见识到江正的才华与心智之后,对他评价极高,认为杨洵的这位弟子已是不逊于当初的赵山才。
但赵俊臣很快就发现,江正与赵山才根本就不应该一概而论,他们两人除了都是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赵山才乃是前任太子太师何明的关门弟子,江正则是大儒杨洵的亲传门生,何明精擅于帝王心术,杨洵则是律法大家,何明用《二十四史》、《资治通鉴》让赵山才明白了兴衰、治乱、成败、安危的规律,杨洵则是经常领着江正在云贵境内到处奔走,一切从实践出发。
两位名师的擅长领域不同、教育方法也不相同,所以他们的弟子自然也就截然不同。
赵山才温文尔雅、韬光养晦,深谙利害关系,做人做事皆是滴水不漏;
江正则是不拘言笑、锋芒毕露,见惯了世情变故,行事之际务实且又严谨。
赵俊臣把江正收为幕僚之后,江正当天傍晚时候就搬到了赵府之中,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熟悉自己的工作环境、任务安排,可谓是雷厉风行。
当时,见到江正这般快就想要参与幕僚工作,赵俊臣不由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安排自己府里的几位主要幕僚协助江正熟悉赵府幕僚的工作环境。
对此,牛辅德、苏西卿、王伦三人皆是欣然答应,他们对江正的印象极好,也皆是推崇江正的身份,很想要趁着这次机会与江正进一步结交。
然后,仅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牛辅德、苏西卿、王伦三人就纷纷跑到赵俊臣面前诉苦了。
因为,江正的眼光极为敏锐、更还是见多识广,只是初步熟悉了工作环境之后,就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察觉到了许多赵府幕僚工作的异常之处。
而这些异常之处,皆是与赵俊臣的几项机密计划有关系,也是赵俊臣暗中要求牛辅德等人务必要对江正隐瞒的事情。
譬如说,在赵府幕僚之中,牛辅德一向是负责赵俊臣的渗透兵权计划,但江正目前还没有证明忠心,所以这件事情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江正察觉到的。
然而,江正只是与牛辅德、以及牛辅德身边的几位帮手稍稍交谈了片刻之后,就已是完全确认了牛辅德的工作范围。
又譬如说,赵府的核心账目以及大笔收支皆是由苏西卿负责管理,但赵俊臣的许多秘密收支都是不能公开的,所以苏西卿为了以防万一,还刻意准备了一系列假账本。
然而,江正与苏西卿交流之际,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已是断言了摆放在苏西卿书房中的那些账册皆是假的,顺便还挑明了真账本的位置。
再譬如说,李伦不仅是善于奇思妙想,经常会提出一些另辟蹊径的建议,更还是李传文的独子,所以赵俊臣看在李传文的面子上,对他颇是照顾,一边是让李伦留在赵府之中从事幕僚事宜,一边还为李伦在国子监安排了一个贡生名额。
与此同时,赵俊臣安排李伦前往国子监读书,也不仅是为了给李伦安排一个好前程,也同样是为了今天的秋闱乡试做准备,想要利用今年的秋闱为自己招收一批才俊心血,而李伦的任务就是趁着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机会、为赵俊臣暗中收罗人才。
然而,江正也不知从哪里察觉到破绽,立刻就点明了这一点,顺便还表态希望李伦可以离开赵俊臣的幕僚团队、专注于国子监的读书与任务。
大概是因为江正一直跟在杨洵身边学习的缘故,杨洵乃是一位至诚君子,与弟子之间一向是有话直说,从来都不藏着捏着,所以江正说话表态之际也习惯于开门见山,让赵府的众位幕僚在应付之际皆是左支右拙,也皆是深感尴尬。
而这一系列的事情,仅是发生在同一个晚上。
于是,大约只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牛辅德、苏西卿、李伦等人就纷纷跑到赵俊臣面前诉苦,表示他们无力应付江正,希望赵俊臣另外安排人手与江正接触,否则赵俊臣的那些机密计划很快就要被江正逐一揭开了。
因为这般情况,赵俊臣才会刻意叮嘱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见到江正之后一定要小心应付。
*
这天晚上,赵俊臣在府中摆下了一场宴席,一方面是为了给李传文、肖文轩二人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欢迎江正的加入。
赵府之中的几位主要幕僚,除了欧阳博目前已是南下协助霍正源主持远洋计划之外,李传文、牛辅德、江正、苏西卿、肖文轩、李伦等人皆是现身参加,可谓是齐聚一堂。
李传文、肖文轩二人与江正乃是初次见面,因为赵俊臣的叮嘱,他们对于江正也是格外关注。
而就在李传文、肖文轩二人暗暗打量江正的同时,江正也察觉到了两人的目光,同样是移动目光观察了两人片刻,接着则是主动微笑点头,态度还算温和。
江正的表情变化不多,就算是面现笑意、主动示好,也会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与此同时,江正与人对视之际从来都是目光炯炯、毫无躲闪,充满了审视之感,这也让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锐气。
简而言之,江正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轻读书人。
等到这场宴席开始之后,赵俊臣率先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说了几句开场词,大意就是感激李传文、肖文轩二人半年多以来的幸苦,然后又表态欢迎江正的加入,最后则是赞扬了全体赵府幕僚的工作。
与几位心腹幕僚相处之际,赵俊臣反而不会刻意摆官威,向来是平易近人,说了简短的开场词之后,又与众位幕僚相互敬了一杯酒,然后就让所有人下筷入食、随性而为,完全不必顾忌规矩与尊卑。
众位幕僚也了解赵俊臣的性格,并没有太多的约束,皆是该吃吃、该喝喝、随意交谈,让这场酒席的氛围很是轻松融洽。
而赵俊臣下筷吃了三分饱之后,却是把目光转向了江正,只见到江正此时并没有与任何人交谈——事实上,因为昨天晚上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赵府的众位幕僚这个时候皆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只是默默吃菜,静静听着众位幕僚的交谈,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突然开口问道:“江正,你昨天与牛辅德交谈之际,竟是认为牛辅德的职责范围与兵事军务有关……却不知你为何会做出这般结论?”
听到赵俊臣的开口询问,众位幕僚立刻就安静了下来,皆是专注等着江正的回答。
江正似乎早就料到了赵俊臣会有这般询问,没有太多犹豫,缓缓答道:“牛先生向学生介绍自己的时候,说自己曾在辽东境内为朝廷各级文武官员担任幕僚多年,而辽东地区一向是战事频频,所以牛先生拥有这般经历之后,必然是精擅军务事宜;
赵阁臣当初前往陕甘三边之际,就把牛先生带在身边辅佐自己,也足以证明赵阁臣很是重视与信任牛先生的军务能力。
与此同时,学生询问牛先生平日里的职责范围之际,牛先生的回答很是含糊,显然是有些忌讳、不敢说真话,考虑到牛先生在赵府幕僚之中地位极高,必然是担负着重要责任,学生当时就已是隐约有了猜测。
随后,学生又与牛先生书房之中的几位帮手交谈,发现这些人的经历与牛先生很相似,皆是拥有丰富的军务经验,对于朝廷军务的目前情况依然是极为熟悉,显然是经常接触相关工作,反而对于其它事情并不是特别了解……
再考虑到赵阁臣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用人之际必然是要人尽其才……结合这些情况,学生也就可以肯定,牛先生辅佐赵阁臣之际的职责范围,必然是与兵事有关!”
听到江正的这般说法,宴席上的氛围顿时就变得有些冷肃了。
赵俊臣暗中渗透军队的事情,几位核心幕僚或多或少皆是知道一些,但江正目前还没有证明忠心立场,完全不应该知晓相关消息,但他偏偏硬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就自行推断了出来。
这样一来,江正接触到了绝不应该由他所接触的机密,情况自然也就尴尬了起来。
一时间,有几位幕僚的心中,甚至闪过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毕竟,一旦是江正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他的老师杨洵,以杨洵的性子必然是要告知于德庆皇帝,而德庆皇帝一旦是发现此事,麻烦就彻底大了!
然而,在这般冷肃尴尬的氛围之中,赵俊臣的脸上笑容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继续问道:“原来如此,这般见微知著的眼光智慧,当真是了不起……那么,你又为何会知晓苏西卿书房里的那些账册皆是伪造的?更还能明确指出藏有真实账册的房间位置?”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江正依然是毫无迟疑的缓声答道:“因为那些伪造账册实在是太新了!
苏先生管着赵府之中的收支账册,而赵府这般家大业大、每日收支无数,必然是要经常翻查账册、核对数目,但那些假账册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翻动痕迹,显然只是随意记录了一些数字,但记录之后就再也没有翻动过,一看就是假的!
与此同时,经过几位前辈的介绍之后,学生发现赵府的众位幕僚平日里的活动范围,皆是集中于东院厢房,而且越是地位重要的幕僚,他们各自的书房位置,就越是靠近赵阁臣平日里所使用的那间大书房!
苏先生乃是赵府之中资格最老的幕僚,又管着收支账册,地位极为重要,但他用来存放假账册的书房位置,却是与赵阁臣的大书房相距较远,完全不符合苏先生的身份!
更何况,眼下春寒刚过,但那间书房之中竟然完全没有见到炉火熏烤的痕迹,必然是经常不用,所以学生就推断出……那间书房并不是苏先生平日所用的真正书房,书房之中的账册也全是假的。
几位前辈曾是向学生介绍过他们的各自书房位置,皆是与赵阁臣的大书房距离相近,但其中有一间厢房,就在赵府大书房的数十步之外,必然是重要人物所用,但几位前辈介绍之际则是刻意忽略了……
再考虑到苏先生的府中地位,学生就可以推断出,那间厢房极有可能就是苏先生的真正书房!所以,赵府的真实账册也必然是存放于那间厢房之中,这些账册可谓是至关紧要,从各项收支数字之中可以推断出太多事情,所以各位前辈才会刻意向学生隐瞒。”
听到江正的这一番解释,赵府众位幕僚愈发是表情尴尬。
赵俊臣目光闪动,但表情间笑意依然不变,只是再次问道:“那你又为何能推测出……李伦在国子监读书期间的任务,乃是为我收罗人才?”
江正看了李伦一眼,似乎是歉意一笑,但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样子,然后答道:“李兄与学生相识之后,曾是出于好意、邀请学生前往天海阁赴宴,还说他同时邀请了国子监的好几位同窗……
但据学生所知,天海阁乃是京城之中价格最贵的酒楼之一,随便一餐就足以抵得上寻常百姓的半年开支,而李兄邀请学生赴宴之际,态度很随意,更还能同时邀请多位同窗,而且从他的言语之间可以看出,他并不是第一次在天海阁摆宴了,对于天海阁的情况极为熟悉。
然后,学生就想,李兄在赵府做事虽然薪资丰厚,但也承担不起这般开销,而且李兄看起来也不像是花钱大手大脚之辈,这般情况下唯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李兄的所有开支皆是由赵府账房提供,所以李兄才会毫无顾忌的在天海楼屡屡摆下宴席招待同窗。
然而,赵府账房为何要提供大量银子支持李兄频频邀请同窗赴宴相聚呢?除了为赵阁臣收罗人才之外,学生也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
听到江正的这些解释,众位幕僚的心情愈发复杂,一边是惊叹敬佩江正见微知著的敏锐眼光,一边又在暗暗考虑着应该要如何处置江正。
他实在是推断出太多机密了。
赵俊臣也是轻轻一叹,缓缓道:“自从我邀请了李传文、牛辅德、欧阳博等几位先生、为自己组建了这样一支幕僚团队之后,众位幕僚就成了我的得力臂助,我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幕僚团队堪称是做事高效、组织严密,无往而不利……谁曾想,在你的眼里,竟像是千疮百孔一般,诸多机密竟是一眼就知……”
江正则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奉给了赵俊臣,道:“关于此事,学生认为,赵阁臣府里的众位幕僚,但他们的做事方法已经不适合赵阁臣的目前成就了!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学生认为赵阁臣应该重新制定一些规矩才行,这里乃是学生的一些想法,还请赵阁臣指点。”
赵俊臣不动声色的伸手接过这本册子,默默的翻看了一边,表情依然是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赵俊臣的心中则是暗暗想道:“果然……江正的这般表现,并不是毫无城府、心直口快……他就是想要逼我表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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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算卡文,后续的情节发展都已经构想好了,但在具体写作期间,虫子遇到了两点难题。
其一,是下一章的情节内容,虫子发现自己的描述性文字太多了,就算是反复删减,但依然觉得太过臃肿,严重影响力阅读体验,所以就考虑换一种写作手法。
其二,则是下下一章,赵俊臣到时候将会布局卖给“周党”一个人情、缓和双方关系,原本已经构想好了相关情节,但虫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构思之中出现了一处逻辑破绽,也必须要考虑补救方法。
所以,虫子需要整理一下思路,请假一天,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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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1章.逼迫(一).
……
……
江正的建议,归纳起来共有五点。
其一,明确划分幕僚们的地位级别,幕僚们的地位级别越高,情报权限、薪资待遇、自主权力等等也就越高,除非是受到赵俊臣的特许,否则不可越级行事;
其二,明确规定各位幕僚的职责范围,各司其职、各专其责,相互间不允许泄露各自职责范围的任何消息。
其三,为几位核心幕僚提供保护与监督,譬如安排专属的马车、车夫、以及护卫等等,不仅是为了确保他们的外出安全与行动机密性,也可以随时掌控他们的行踪与表现。
其四,则是权责细分,也就是限制单独某位幕僚拥有过大权限。
以赵府财务为例,就要细分为收入、开支、核对三项,分别交由不同幕僚负责,苏西卿将来还是总管财务,但只需要负责“账目核对”这一项工作即可,而赵府的各项收入究竟是来自何处、各项开销又究竟是用于何处,即使是苏西卿也不能知晓全部。
再譬如说,牛辅德所负责的军务事宜,也要细分为情报收集、秘密联络、具体评估三项,而牛辅德将来只需要负责“具体评估”这一项工作就好,但赵俊臣的各项情报究竟是来自于何处、又究竟是与哪些人进行了秘密联络,也同样要尽量保密。
这样一来,就算是将来有某位幕僚背叛了赵俊臣,所泄露的机密与证据也无法对赵俊臣构成太大威胁。
其五,则是利用提升地位与薪资的手段,强化幕僚团队的活力与忠心。
在江正看来,赵俊臣的幕僚团队过于死气沉沉了,核心幕僚与非核心幕僚之间地位相差悬殊,核心幕僚们地位稳固,但也没有更多盼头,非核心幕僚们则是缺乏机会担负重任,无法证明自己的能力,也就无法更进一步、提升地位,这般情况若是一直持续下去,今后迟早会出现人心思变的情况。
所以,为幕僚们划分级别之后,就应该根据幕僚们的资历、功绩、能力等等,明确制定一个提升地位与增涨薪酬的相关渠道。
这样一来,几位核心幕僚每年都能见到薪酬增涨,其余的幕僚们也都有了提升地位的努力方向,所有人皆是有了盼头,不仅是愈发努力做事,也不会轻易背叛。
*
看完这些内容之后,赵俊臣不由是若有所思,看向江正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
江正所提出的这些建议,对于后世之人而言,并没有太多稀奇之处,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却绝对称得上是卓识远见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建议确实为赵俊臣解决了一项难题——也就是赵俊臣对于幕僚团队总是不够信任的问题。
毕竟,众位幕僚辅佐赵俊臣的时间只有一年左右,他们的忠心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证明与考验,而且赵俊臣本身也是一个心性多疑之辈。
时至今日,随着赵俊臣的野心与企图越来越大,他所制定的许多机密计划,已是严重违背了这个时代的道德伦理观念。
所以,这些计划在执行之际,赵俊臣因为心性多疑,也不敢全权交由自己的幕僚团队负责,担心他们无法接受、滋生异心,然后就是背叛与告密等等严重后果。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让牛辅德负责一部分渗透军权的计划,就已经是他目前对于幕僚团队的信任极限了,而且还是因为牛辅德曾与他在陕甘三边一同出生入死的缘故。
这样一来,许多最为核心的计划,赵俊臣只能交给许庆彦、张玉儿、方茹这三位身边人具体负责。
然而,受限于人手与能力的不足,这些计划自然是推进缓慢、收效不显,幕僚团队的作用也受到了限制。
所以,江正的这些建议,可谓是恰逢其时。
若是依照江正的建议而行,赵俊臣的许多核心计划就可以安心交由幕僚团队负责执行,不仅是成效更为显著,也无需再担心幕僚们滋生异心与抗拒情绪,背叛与泄密的风险也是大为降低。
所以,赵俊臣看过了这份册子里的内容之后,立刻就决定要依计而行!
但与此同时,赵俊臣也看出了江正的真实意图。
江正的这些建议,不仅是为了出谋划策、证明能力,更多还是为了解决自己目前不受赵俊臣所信任的尴尬处境。
一旦是赵俊臣采纳了江正的这些提议,幕僚团队将会愈发的严密可靠之余,江正自己也将会利用这些规则,彻底消除赵俊臣的戒备与防范,迅速成为幕僚团队的核心人物之一。
*
“善于总结规则、善于制定规则、而且还善于利用规则吗……”
暗思之际,赵俊臣已经合上了江正的册子、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手放在一边。
然后,赵俊臣抬头环视了众位幕僚一眼,见到众位幕僚皆是静静观察着自己、等待着自己表态,赵俊臣则是再次伸手拿起筷子夹菜放到自己面前的碟子上,并且笑道:“大家只顾着看我干什么?咱们今天不谈正事,大家也不必在意我,继续吃菜吧。”
说完,赵俊臣已是率先夹菜放入口中,不再是继续追问试探江正,对于江正那份册子里的内容也是避而不谈,就好似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态,各位幕僚也很快就恢复了随意姿态,依然是该吃吃、该喝喝、随意交谈。
但实际上,所有人皆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偶尔会迅速瞥一眼放在赵俊臣手边的册子,纷纷在暗中猜测册子里的内容。
众位幕僚皆是可以察觉到,赵俊臣此前对于江正的态度,无疑是暗中充满防范的,但看过了这份册子的内容之后,这般态度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接下来,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场酒宴就在看似轻松随意的氛围之中结束了,也算是宾主尽欢、酒足饭饱。
随后,赵俊臣与众位幕僚相互告辞,各自返回房间休息。
然而,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赵俊臣在大书房之中秘密召来了江正见面。
*
“学生见过赵阁臣,却不知赵阁臣传唤学生有何事?”
见到赵俊臣之后,江正依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态度语气还算恭敬。
赵俊臣静静打量了江正片刻后,见到江正的表情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安静等待赵俊臣说话,突然是摇头失笑,道:“明知故问!你从昨天搬来赵府之后,就一直是反客为主、逼迫我表明态度、今后究竟要不要重用于你……
你的手段很高明,我又如何还能无动于衷?……所以,有些事情,还是越早说明白就越好!”
这一次,江正直接点头,态度坦然道:“赵阁臣收下学生作为幕僚之后,学生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困局!
在赵阁臣看来,学生的老师乃是大儒杨洵,更还是关系紧密的亲传弟子,当然是立场存疑,说不定就是老师安排的眼线,也就无法放心重用。
所以,学生的今后处境自然是极为尴尬,因为赵阁臣并不信任学生,也就不会重用学生,而学生不被重用之后,也就没有机会赢取赵阁臣的信任,可谓是一个死循环。
这般情况下,学生似乎只剩下了两条路可选——或是留下来耐心苦熬,不断的浪费时间与才华;又或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尴尬地位,直接离开赵阁臣的幕僚团队……
但这两条路……学生都不想选,所以就为自己寻到了第三条路!”
赵俊臣面现赞赏,再次点头道:“是啊,你硬是寻到了第三条路,也就是逼着我不得不重用你!
于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刻意的锋芒毕露,仅是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就推断出了大量机密,更还直接挑明了这一切……
与此同时,你所推断的诸般结论,终究只是推论罢了,并没有切实证据,也无法对我造成直接威胁,更何况你乃是杨大儒的亲传弟子,可谓是背景深厚,所以我也不敢轻易对你动手。
而你之所以是要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明白,任何防范与隐瞒的手段,对你而言皆是没有任何作用,所以我也别指望着能把你冷处理、边缘化……
这样一来,情况反而是变成了你在逼迫我尽快做出选择,而我也只剩下了两条路可选,或者是尽快把你赶走、眼不见为净,又或者是硬着头皮用人不疑、直接重用于你!
然而,这两条路对我而言都不是好选择,前者会显得我过于心虚了,更何况我接下来针对‘周党’的计划思路乃是出于你的提议,我若是直接把你赶走,这项计划也许就会曝光,我也就无法与‘周党’缓和关系;而后者又会让我心中不安,不符合我的多疑秉性……”
说到这里,赵俊臣从手边拿起了江正给他的那本册子,翻阅之间表情愈发是充满赞叹之色,继续说道:“于是……你也同样为我寻到了第三条路,也就是且用且防、有限度的重用!
所以,你才会向我直接提议,认为应该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而你所提出的这些建议,简直就是为自己的目前情况量身制定的!
譬如说,一旦是要明确划分幕僚们的地位级别与权限范围,那么我也就必须要给你一个明确定位,然后你就可以根据自身的地位级别与权限范围,顺理成章的参与到幕僚工作之中,最终也就可以打破无法受到重用的死循环。
又譬如说,若是要对幕僚们安排保护与监督之事,又要细分幕僚们的权责范围,那么你自己将来做事之际,也同样会受到监督与限权,然后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打消我的心中疑虑。
再譬如说,幕僚们若是可以根据自身的资历、能力、功绩等等提升地位级别之后,以你的能力与智慧,必然是要迅速冒头,迟早都会晋升成为幕僚团队的核心人物,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就必须要重用于你了。
好手段、好心思!说实话,像是你这般惊才艳艳的年轻人,我近年来还是第二次见到!”
连连赞叹之际,赵俊臣已是彻底揭穿了江正的所有想法。
然而,江正依然是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赵俊臣的赞叹,只是静静等待着赵俊臣的最终答案,甚至没有好奇赵俊臣所指的另一个能与自己相并肩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见到江正的这般表现,赵俊臣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不由是轻轻摇头。
然后,赵俊臣询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问道:“你这些年来,一直追随杨大儒研习律学,那么在你看来,律学的最大作用为何?是稳固江山?还是造福百姓?”
江正目光一闪,思索片刻后,答道:“学生追随老师多年以来,老师他曾反复说过,朝廷律令的作用乃是规范朝野各方的行为,本身并无稳固江山或是造福百姓的作用,但朝廷法令又有‘善法’与‘恶法’之别,所谓‘恶法’就是确保少数权贵的利益,而所谓‘善法’则是确保大多数人的利益……所以,依学生的看法,‘善法’是可以稳固江山、造福百姓的。”
以江正的聪慧,自然是听明白了赵俊臣的言下之意。
所谓“稳固江山”,就是忠于大明,也就是忠于皇帝;所谓“造福百姓”,则是忠于天下、忠于民心;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远。
而赵俊臣的这般询问,其实就是让江正做出选择——若是赵俊臣将来能比德庆皇帝更多造福百姓,也代表了更多天下人的利益,那么江正本人究竟是忠于德庆皇帝?还是忠于赵俊臣?
江正的回答看似是模凌两可,但实际上则是表示他从杨洵那里所学到的理念之中,并无“忠君”这一点,至于他将来究竟要不要完全忠于赵俊臣,则要看赵俊臣究竟是代表“善法”还是代表“恶法”了。
听到江正的这般回答之后,赵俊臣竟是认真思索了片刻。
然后,赵俊臣发现——自己虽然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的顾全大局、保护百姓,但他的那些朝野支持者,却皆是贪官、劣绅、奸商之流,简直就是百姓们的对立面。
在此之前,赵俊臣的做法一直都是做大蛋糕,让所有人皆是可以分到更多好处,所以赵俊臣才可以顾全各方利益,一边是尽量造福百姓,一边又让贪官奸商们赚得钵满盆满。
但若是未来有一天,他已经无法进一步做大蛋糕,利益好处不够分了,那么赵俊臣自己究竟要站在哪一边?
究竟是要顾全大局、继续造福百姓?还是为了确保自身权势稳固、把更多利益优先分配给自己的支持者?
扪心自问之际,赵俊臣的心底深处,竟是迟迟无法浮现出明确答案。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赵俊臣不由是自嘲一笑。
所以,赵俊臣也没有回应江正的反向试探,而是继续问道:“说起来,杨大儒目前刚刚接手大理寺衙门,正值用人之际,你就这样直接搬来赵府为我做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当?依我看来,你应该率先协助杨大儒处理完毕大理寺衙门的局面,然后再搬来赵府为我做事。”
江正见到赵俊臣没有回应自己的反向试探,眼神中隐约间闪过了一丝失望,但还是答道:“学生既然已经成为了赵阁臣的幕僚,自然是要公私分明、优先为赵阁臣效力,老师他也同意这一点……
事实上,学生昨天向老师告辞之际,老已是向学生说过,自己接手大理寺衙门之后,接下来必然是公务繁重,所以就要求学生今后不要主动打扰他……
老师一向是言而有信,所以今后一段时间内,学生除非是跟在赵阁臣身边,否则也难以与老师相见。”
江正的这一番话,无疑是想要让赵俊臣安心,表示自己今后不会与杨洵随意见面接触,所以赵俊臣也就不必担心他会把赵府的情报泄露给杨洵。
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但表面上则是摇头一叹,道:“杨大儒有时候也太过于死板了,为了公私分明这四个字,竟然就连师徒之情也不顾!”
然后,赵俊臣好似已经完全信任了江正,又笑道:“我仔细想过了,你的那些提议很有道理,我也会依照你的建议、逐渐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
但这件事情急不来,各项建议只能是逐一实行,若是急于求成、想要在短时间内尽数落实,幕僚们必然就会胡思乱想、揣测纷纷。
所以,我打算率先为幕僚们划分明确的地位级别,就以甲、乙、丙、丁四等进行排位,同时制定一套明确的规矩,规定幕僚们不同级别的权限范围,以及提升地位与增涨薪资的具体办法……
你乃是杨大儒的亲传弟子,更还拥有进士功名,无论身份还是能力在众位幕僚之中皆是出类拔萃,但你毕竟是刚来我这里,资历尚浅,所以就先当一个乙等幕僚吧,与肖文轩、李伦二人并列,仅次于李传文、牛辅德、苏西卿、欧阳博四人。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就是协助我逐一落实你的那些提议,彻底改变幕僚团队的运作方式,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下一个任务。”
“既如此,学生自然是竭尽全力。”
接下来,眼看到时间不早,赵俊臣与江正稍稍谈了几句闲话之后,江正就告辞离开了。
离开之际,江正依然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好似并没有因为受到赵俊臣的重用而感到激动,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看着江正的远去背影,一直安静站在赵俊臣身后的许庆彦忍不住问道:“少爷,你真要信任与重用他?”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这种事情,不仅要听其言,也要观其行……也许他是真心想要为我效力,也许只是想要骗取我的信任之后趁机收集一些确凿证据交给杨洵,但无论如何,我如今只能尝试着用一用他,他的才华能力也值得我承担一些风险……当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派人暗中盯紧他,一旦是有任何异动,就立刻向我禀报。”
“明白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许庆彦长长出了一口气。
无论赵俊臣是如何想法,许庆彦见到江正的一系列手段之后,尤其是见到江正逼迫赵俊臣重用自己的手段,心中对于江正的真实立场充满了怀疑。
另一边,江正离开了赵俊臣的书房之后,回想着刚才的那场谈话,然后就再次想起了杨洵对于赵俊臣的评价。
“这就是老师所说的‘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吗?究竟是贤是奸,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是所谋非小,我这两天所推断的那些事情,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想到这里,江正一向是很少出现变化的表情,竟是有些阴晴不定。
似乎是有些戒备,又似乎是有些兴奋。
……
……
第1142章.逼迫(二).
……
……
自从当初冷眼旁观赵山才死于非命之后,赵俊臣对于个别人才的得与失,已经看得很淡了。
在赵俊臣的眼中,江正目前还只是一个立场存疑、可以尝试一用的青年才俊罢了,固然是难得一见,但也并非是不可或缺。
事实上,赵山才当初也只是稳固与改善了太子朱和堉的处境,并没有彻底改善朱和堉的处境。
对于赵俊臣而言,江正若是真心想要为自己效力,那自然是最好不过,赵俊臣也愿意为他搭建舞台、施展抱负,但若是江正怀有异心,那也只需是及时“处理”掉就好,大不了就与杨洵撕破脸皮。
相较于江正,赵俊臣这段时间还是更为关注“周党”的动向。
赵俊臣这一次扳倒了山东巡抚陆远安,让“周党”损失了一位封疆大吏,绝不是一件小事。
根据赵俊臣所收到的情报,这几天以来“周党”几位核心人物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到处窜连造势,似乎是想搞一个大动作,目标直指“赵党”。
所以,赵俊臣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抢在“周党”发动攻势之前,根据江正所建议的思路,设局卖给“周党”一个人情,趁机缓和双方关系。
而且,赵俊臣的动作必须要快,否则一旦是“周党”先一步发动攻势、“赵党”则是被迫进行反击,局面就会变得难以收拾,甚至还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失控,到时候再想要缓和关系就难了。
而赵俊臣所选择的目标,则是“周党”的钱袋子——漕运衙门!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发现,自己手里竟是无意间拥有了一张好牌。
那就是,德庆皇帝前些天硬是塞进户部衙门的大清官——宋焕成!
像是杨洵、宋焕成这类君子,赵俊臣在利用之际已是越来越有心得了,只需要把政敌的把柄透露给他们,然后就可以隔岸观火、静观其变了。
*
在许多人眼里,宋焕成这个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如今无疑是因祸得福了。
自从宋焕成饿昏于礼部衙门之后,在赵俊臣的暗中推动之下,他的声望竟是大为增涨,他的事迹也在京城各界广为流传。
时至今日,朝野官民无论真心还是违心,皆是在齐声称赞宋焕成的清廉作风,民间的评书人纷纷把他的故事进行改编、到处传播,清流们更像是闻到肉味的苍蝇一般,争先与他攀交情、拉关系、想要趁机沾光。
到了最后,就连德庆皇帝也听说了宋焕成的事迹,刻意召见、温言抚慰,还晋升了他的官职,把他调任到户部担任户部郎中之职。
户部衙门原本就拥有财政大权,近年来又陆续涉足了盐业、漕运、田粮等等更多赚钱门路,可谓是庙堂之中油水最足的衙门。
而德庆皇帝把宋焕成安排到户部衙门做事,显然是想要利用户部衙门的油水,嘉奖与安抚宋焕成。
然而,对于德庆皇帝的这般安排,无论户部衙门、还是宋焕成,皆是不大乐意。
对于户部衙门而言,宋焕成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完全无法收买控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捅出一个大篓子。
对于宋焕成而言,他一向是奉公守纪,也完全不在乎油水,他只看到了户部衙门的沆瀣一气、风纪败坏,简直就是一处群鼠汇聚的臭水沟。
然而,因为德庆皇帝已经开了金口,户部衙门只好是不情不愿的接收了宋焕成,而宋焕成也只好是不情不愿的前往户部衙门办差。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情况就像是预想中一般,户部衙门的所有官员皆是刻意排挤宋焕成,宋焕成本人也不屑与户部的贪官污吏为伍。
这些天以来,宋焕成每天在户部衙门办差之际可谓是形单影只,不仅没有任何的明确权职,甚至都没有几人愿意与他接触说话,只能无所事事的枯坐一整天。
但这一天,一位名叫贺纬的户部主事突然找到了宋焕成。
这些天以来,这个贺维也是少数几位会与宋焕成进行交流的户部官员。
当然,贺维与宋焕成偶尔会有交流,并不是说两人志趣相合,实际上贺维就与其余户部官员一样,皆是贪财无义之辈,但贺维一向是笑面虎作风,见谁都是未语先笑,对谁也不会轻易得罪,也完全不在乎自己热脸贴人冷屁股。
见到宋焕成之后,贺维依然是未语先笑,然后就掏出了一摞银票放在了宋焕成的桌子上。
看到贺维的这般做法,宋焕成顿时是面色一变,冷冷问道:“贺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朝廷衙门之中,你难道还想要公开贿赂不成?”
贺维依然是不在乎宋焕成的臭脸,笑眯眯的解释道:“宋大人,你可千万别误会,并不是下官想要贿赂你,实际上下官也只是一个经手人罢了……这批银子,实际上是漕运衙门的孝敬,咱们户部衙门人人有份,而且每年都有,这里只是您今年的这一份。”
说到这里,贺维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宋大人若是收下这笔银子,不仅能改善家人生活,从今往后您也就是咱们户部衙门的自己人了,完全不必像是如今这般坐冷板凳。”
听到贺维的这一番话,宋焕成首先是心中大怒,只觉得贺维是在羞辱自己,但随即又是不由一愣。
宋焕成在官场之中虽然不受待见,但也知晓一些庙堂派系的基本情况。
据宋焕成所知,漕运衙门乃是“周党”的势力范围,而户部衙门则是“赵党”的势力范围,按理说以“周党”的势力影响,完全没必要讨好“赵党”,最近这两大派系更还因为山东巡抚陆远安被罢免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矛盾已是逐渐积累了起来。
这般情况下,为何“周党”的漕运衙门要刻意拿出一大笔银子孝敬“赵党”的户部衙门?
于是,宋焕成出于心中好奇,也就强忍着心中怒气,问道:“漕运衙门为何要拿银子孝敬户部官员?不是说最近赵阁臣与周首辅关系不好吗?”
说话间,宋焕成翻了翻自己面前的那一摞银子,发现至少有一千两左右。
宋焕成本人只是一位户部郎中,更还是一位无权无势只能坐冷板凳的户部郎中,若是就连他都能收到一千两银子的孝敬,那么户部衙门的尚书侍郎们又能收到多少孝敬?户部衙门全部官员又能收到多少银子?更别说户部衙门的幕后掌控者赵俊臣了,这些银子加在一起,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
而且,听贺维的意思,这笔银子竟是每年都有!
贺维嘿嘿一笑,似乎是刻意想要向宋焕成展现户部衙门的重要性,详细解释道:“我知道宋大人的意思,但‘赵党’与‘周党’的矛盾冲突,并不妨碍户部与漕运两大衙门的合作!
事实上,漕运衙门的权势极大,不仅是管着漕粮漕银的运输事宜,更还兼管着河道的疏通与洪闸,还有淮安、徐州、德州、临清四大水次仓,以及四大造船总厂……油水之足,仅次于咱们户部衙门!
但漕运衙门的诸般权责,皆是需要户部衙门的支持,所以漕运衙门为了方便做事,就必须要有所表示,否则咱们户部衙门只是要稍稍卡一下,他们立马就会焦头烂额。
而今年的情况则是更为特殊,虽然赵阁臣与周首辅这两位大人物相互间有些不愉快,但漕运衙门因为一件事情实在过于理亏,所以他们也必须要无视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冲突,依然要尽力维系与户部衙门的关系。”
宋焕成目光一闪,追问道:“哦?漕运衙门做了什么亏心事?”
贺维又是一笑,浑不在意的解释道:“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倒是无需刻意隐瞒……宋大人,你想必也听说了消息,就在今年年初之际,因为京杭运河的大段堵塞,漕运迟迟无法抵达京城,这件事情甚至还间接造成了前任首辅沈常茂的垮台。”
见宋焕成点头之后,贺维继续说道:“那段时间,所有人皆是只顾着关注沈常茂的垮台了,却忽略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运河堵塞之际,漕粮漕银固然是无法及时运抵京城,但漕运衙门的百万漕工依然还要人吃马嚼,运河堵了一个多月时间,而这期间的粮耗……自然是极为惊人!”
顿了顿后,贺维反问道:“宋大人,你猜今年京城收到了多少漕粮?”
这是一个公开数字,宋焕成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坐冷板凳,但也一直都在熟悉公务,立刻答道:“至今已经收到了两百万石漕粮……依照户部的计划,这个数字等到今年年底应该会有七百万石左右。”
贺维见宋焕成竟是脱口说出答案,不由是有些惊异,但他的下一番话,却是让宋焕成立刻就跳了起来。
“是啊,目前运达京城的漕粮,约有两百万石左右,但根据户部衙门的统算,漕运衙门在这段时间在运输漕粮之际的粮耗……则是八百万石!”
一开始,宋焕成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贺维说错了,确认问道:“八百万石?多少?是八百万石?”
贺维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答道:“就是八百万石,也就是运抵京城的漕粮数量四倍之多!”
宋焕成顿时就跳了起来,不可思议的大声质问道:“为何有这般多粮耗?难道是漕运衙门贪墨?难道户部衙门对于这般情况竟是无动于衷?”
贺维见宋焕成这般激动,同样是觉得不可思议。
又不是自己的粮食,何必这般在意?
但贺维出于某些缘故,还是耐心答道:“这般情况其实很正常,漕运这一路上各种消耗实在是太多了,成本往往是漕粮漕银的三到五倍,今年至今遇到运河堵塞,自然也就格外多一些,大家皆是见怪不怪了!
若是户部衙门硬要追究,人家漕运衙门也能找到大量理由,账册数字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最终也只是妄生事端罢了,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不过,漕运衙门终究是觉得理亏,所以才会上赶着给咱们户部衙门送孝敬,但咱们也只是喝汤罢了,真正的肥肉都留在漕运衙门了!”
其实,贺维的这一番话虽是事实,但也有些夸大其辞了。
漕运成本固然是极为惊人,但这些成本乃是地方与中枢共同分摊,而地方衙门所分摊的成本大约是朝廷中枢的两倍有余。
而贺维所说的“粮耗七百万石”,不仅是刻意加入了地方衙门所分摊的成本,更还加入了维护运河的成本,以及船舰的修理打造费用,还有民间征收漕税之际的补润、加赠、淋尖等等成本。
但总体而言,漕运成本确实是高达漕粮漕银的三五倍之多。
宋焕成则是目瞪口呆良久之后,喃喃道:“民间粮价屡屡高涨,我近段时间以来已经见到了许多吃不起饭的疾苦百姓……所以,并不是朝廷没粮食,而是大部分粮食都浪费在运输路上了?漕运衙门吃得脑满肠肥,百姓们却要饿莩载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见到宋焕成的这般反应,贺维目光一闪,明白自己很快就要完成任务了,于是说道:“要说解决办法,倒也有一个……”
宋焕成连忙追问道:“什么办法?”
贺维笑道:“那就是改河运为海运、变河槽为海漕!根据户部衙门的估算,大概能压低七成左右的成本,每当是运送一万石漕粮,粮耗只有八千石左右。”
宋焕成一拍脑门,道:“对啊,可以改河槽为海漕!河槽与海漕之争在朝廷之中已经持续了百余年时间,我怎么就忘了这件事!”
然后,宋焕成再次问道:“既然户部衙门已经有了精准估算,也看出了海漕海运的好处,为何没有设法改变漕运弊政?就眼睁睁的看着大量粮草皆是浪费空耗?”
见到宋焕成这般一心奉公的模样,贺维依然是无法理解,甚至还觉得宋焕成属实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于是,贺维耸了耸肩,道:“宋大人你既然也知道朝廷的河槽与海漕之争已是持续百年,但依然是无法改变河槽现状,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阻力究竟有多大,不仅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更还有许多权势显赫的大人物皆是利用河槽牟利……
所以,户部为何要当这个出头鸟?嫌敌人不够多吗?每年从漕运衙门领一笔孝敬不好吗?不仅有好处,还轻松自在!更何况,漕运衙门乃是‘周党’的命根子、钱袋子,户部若是要提议海漕之事,赵阁臣与周首辅的关系就不是目前这般相互存有一些敌意了,必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宋大人,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应该操心的,这天下间的事情太多,咱们没能力管、也根本管不过来……反正不是浪费咱们的钱粮,更还有好处可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听到这般回答,宋焕成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了过来——他眼前的这个贺维,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也根本不应该指望包括贺维在内的所有户部蠹虫!
此前,因为贺维向宋焕成透露了许多消息的缘故,宋焕成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把贺维视为同路人,简直就是犯蠢!
想明白了这一点,宋焕成的表情再次冷淡了下来,也不愿意与贺维继续多说,只是把面前的那摞银票推了回去,冷声道:“既然明白了这笔银子的来历,我就更不能要了,还请贺大人收回去吧。”
贺维盯着宋焕成的冷肃脸庞,确认道:“宋大人,我刚才说过了吧?收下这笔银子,你今后就是咱们户部的自己人了,这可是你融入户部的好机会……也许还是最后一次机会!难道你就甘心受排挤坐冷板凳不成?”
“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宋焕成已是垂下目光,不再看向贺维。
贺维的面色有些难堪,但依然是勉强维持着笑容,伸手拿回了银票,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宋大人了!……对了,咱们户部衙门往东走两条街,新开了一家茶馆,那里的茶水很不错,有空咱们一起去喝茶!”
说完,贺维就笑眯眯的离开了宋焕成的办公房间。
然而,当贺维走出房门之后,表情顿时就变成了阴鸷恶毒,稍稍思索了片刻之后,就转身走向了户部尚书李成儒的房间。
而贺维见到李成儒之后,自然是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不仅是表示宋焕成拒收好处,还说宋焕成拒收好处之际曾对李成儒大为不敬云云。
听到贺维的描述之后,李成儒自然是恼怒宋焕成对自己的不敬,但他并没有当场做出反应,而是迅速离开了户部衙门,赶去了赵府、向赵俊臣禀报消息。
……
……
第1143章.强迫(三).
……
……
李成儒抵达赵府之后,却发现“赵党”的另一位核心成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顾全也来到了赵府,正在与赵俊臣谈话。
赵俊臣这一次扳倒陆远安,顾全可谓是出了大力,而都察院的主要任务就是找茬,所以扳倒了陆远安之后,顾全也就算是立了功,如今已是晋升为左副都御史。
落座之后,见到顾全在场,李成儒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向赵俊臣禀报任务进展。
毕竟,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充满了阴谋气息,似乎应该尽量保密。
见到李成儒的这般表现,赵俊臣笑道:“接下来的计划,顾御史也会参与,所以李尚书不必顾虑,有事直说就是……有关于漕运衙门的事情、还有海漕的好处,都告知于宋焕成了?他的反应如何?”
李成儒点了点头,道:“都已经告知于宋焕成了,宋焕成表现得极为震怒,简直就是痛心疾首了。”
赵俊臣叹息道:“这个宋焕成,倒是一个赤心奉国之辈!”
但下一刻,赵俊臣已是面现笑意,继续说道:“所以,咱们也要帮着他为民请命才对。”
说完,赵俊臣转头看向顾全,问道:“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顾全点头答道:“下官只是稍稍施展了一些手段,就让一部分都察院的清流纷纷是临时起意,相约今天傍晚一同拜访宋焕成……
这件事情并不困难,自从宋焕成的民间声望越来越高之后,清流们皆是如蚁附膻一般,争先与宋焕成结交……
嘿,正所谓‘君子群而不党’,在清流们看来,他们若是能与宋焕成攀上交情,就说明他们也与宋焕成一样清廉了,也就有了进一步提升声望的资本,自然是一促既成。”
赵俊臣轻轻点头,悠悠道:“这样一来,后续的事情发展也就很明显了……宋焕成发现了漕运衙门今年的惊人粮耗之后,必然是要忧心如焚、愁眉苦眼,但他并没有任何的解决之策……而都察院的清流们一旦是选在这个时候联袂拜访宋焕成,宋焕成十有八九就会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他们,然后……”
顾全笑着继续说道:“然后,以都察院那些清流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秉性,这个时候必然是要见猎心喜,接下来就会纷纷向朝廷呈报奏疏,一边是弹劾漕运衙门的贪墨糜费,一边又会再提改河槽为海漕之事!
这一次,清流们完全占理,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民间粮价已是屡创新高,所以清流们的提议必然会收获大量支持……到了那个时候,‘周党’众人自然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然后就再也顾不得报复咱们‘赵党’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补充道:“不仅不能报复咱们,反而还会有求于咱们、与咱们主动交好!毕竟,这河槽与海漕之争,户部与工部两大衙门的话语权最重,‘周党’若是想要尽快平息这一场争议,就必须要争取咱们的支持。”
听到这里,一旁的李成儒也已经大约猜出了赵俊臣的计划真相。
原来,宋焕成只是一个引子罢了,利用宋焕成鼓动清流们重启朝廷的河槽与海漕之争才是关键!而那些清流在赵俊臣的眼中也只是棋子而已,真正目标则是利用这场河槽与海漕之争、逼迫“周党”退让!
而赵俊臣本人,至始至终皆是躲在幕后,看似毫无关系,却又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些,李成儒不由是愈发钦佩赵俊臣的手段!
不过,李成儒同样是清流出身,如今虽然投靠了赵俊臣,但依然是残留着一些正常价值观,忍不住问道:“赵阁臣,下官看过了户部衙门的统计数字之后,也同样震惊于漕运的惊人耗费……
若是改河槽为海漕、变河运为海运,当真是可以减少七八成的损耗,咱们户部为何一直都没有推行此事?接下来若是能成功鼓动清流们冲锋陷阵,户部与工部也是伺机表态支持,此事未必就不能成!一旦是成功了,岂不是江山与百姓的一大幸事?
更何况,咱们也都知道,漕运衙门乃是‘周党’的钱袋子,若是咱们可以改河槽为海漕,更还可以趁机重创‘周党’!到了那个时候,‘周党’必然是要不可逆转的逐渐衰弱,咱们就可以一家势大,说不定就连那内阁首辅之位也能收入赵阁臣的囊中,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啊!”
听到李成儒的这一番话,赵俊臣不由是有些诧异。
并不是赵俊臣意外于李成儒的这般观念,而是赵俊臣万万没有想到,李成儒担任户部尚书已有数月时间之久,竟然还会相信所谓的“统计数字”。
一时间,赵俊臣再次出现了“好为人师”的癖好,决定给李成儒好好上一课。
虽然,李成儒要比赵俊臣年长了近三十岁。
“李尚书,你现在执掌户部衙门,每天都要与账目、数据、以及各类统计打交道,所以有一件事你必须要明白,那就是——你所看到的任何一组统计数据,皆是不可全然相信!
事实上,这世上的任何统计,统计之际所采用的标准方式,都远要比最终数字更为重要!若是抛开统计标准,任何统计数据都毫无意义!甚至于,绝大多数的统计数字看似是严谨缜密、毋庸置疑,但实际上只是不同势力为了强调观点、推动舆情而使用的一种工具罢了。
就以这次的事情为例,根据户部衙门的统计,河槽成本乃是漕粮漕银的三到五倍,而河槽成本则只有八成左右,可谓是相差悬殊,自然是强调了河槽的弊端、海漕的优势……
但你若是仔细留意过这些数字的统计标准,就会发现户部统计河槽成本之际,把所有能加进去的成本皆是加进去了,但统计海漕成本之际,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三项,分别是扩建沿岸海港、远洋巨舰的建造与维护、以及水军护航驱逐海盗的耗费!
若是算上这三项,那么海漕的成本就会增涨一倍有余,达到河槽的六成左右,而且前期投入还要更为庞大许多,但若是使用这样的统计数字,海漕的优势就不再是那么明显!所以,我为了增强改河槽为海漕的说服力,就刻意忽视了这三项耗费,最终才出现了你所看到的那些统计数字!
你看,这就是统计标准的重要性,只要是改变统计标准,就可以得出任何你想要看到的统计数字!所以,统计数字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统计方式!”
见到李成儒表情间满是恍然受教,赵俊臣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李尚书执掌户部衙门之际,不仅会经常见到一些统计数字,更还会经常收到各地公文,我此前执掌户部之际,也算是有所心得,趁着这次机会就与李尚书相互交流一番。
户部所收到的公文,绝大多数都是中枢与地方各大衙门伸手要银子的内容,这些衙门向户部索要银子之际,不外乎就是两招,其一是诉苦哭穷、其二是遵循前例,这两招很容易就会把人带到沟里去。
先说诉苦哭穷,这些公文绝大多数内容都是强调自己的衙门究竟有多穷、用银子的地方太多、已经无法维持云云,你读过这些公文之后,就会忍不住受到这些内容的影响,然后就会认为户部衙门确实应该拨给他们更多银子……
针对这一招,我建议李尚书今后要改变审阅公文的方法,不再是依照顺序先看开头再看结尾,而是反过来先看结尾再看开头,先看一眼公文的结论与落款,然后再去看前面那些支撑结论的具体内容,往往就可以得到截然不同的判断,往往也是更为精准的判断!
再说遵循前例,这一招也很常见,譬如说户部拨银子给武昌府兴修水利堤坝之后,周围府县往往也会依葫芦画瓢,同样以兴修水利堤坝为借口、向户部伸手要银子,理由也很充分,武昌府兴修水利之后见到了诸多好处,于国于民皆是大为有利,所以他们也想要为国为民、也想要兴修水利提拔……
但绝大多数时候,‘只要尽量效仿前例自己就能成功’这种观点,全然忽视了不同地区不同时间的不同之处,根本就是一个谬论,就像是那些统计数字一样,只是为了佐证与强调观点罢了!
武昌府的地势环境,一旦是忽视水利堤坝的兴建,就一定会出现水患,但其他府县的地势环境又岂是与武昌府完全相同?户部又岂能因为武昌府的前例,就给予他们同等支持?所以,每当是公文之中出现了遵守前例的内容,就必须要仔细甄别……”
听着赵俊臣的详细传授,李成儒表情间满是受教恍然之态,担任户部尚书以来所遇到的许多难题,因为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也是迎刃而解。
然而,听完赵俊臣的这些话之后,李成儒先是沉思片刻,却又把话题拉回到河槽与海漕的争议,问道:“赵阁臣所言有理,但下官还是觉得,改河槽为海漕之事很有必要,虽然前期投入更多,但今后能节省四成左右成本,同样不是一个小数目啊,若是每年都能节省近千万石的粮耗,相当于九边军镇的全年军粮,于国于民皆是一件好事……”
见李成儒依然还惦记着河槽与海漕之争,赵俊臣不由是无奈摇头。
他此前的长篇大论,其实就是想要转移话题,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
海漕海运的诸般好处,赵俊臣当然看得清楚,而且因为国库存粮不足的事情,赵俊臣也一直都是忧心仲仲,自然也惦记过漕运粮耗的主意。
但……赵俊臣思考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般念头,虽然赵俊臣明知道海漕之事一旦落实,国库与民间的存粮就会迅速增加。
而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赵俊臣目前还不想触碰周尚景的底线——当然,也可以说是“不敢触碰周尚景的底线”——赵俊臣还承担不起与周尚景不死不休的代价。
在赵俊臣看来,改河槽为海漕之事迟早都要落实,但前提是周尚景已经离开了庙堂,只要是周尚景离开了庙堂、不再掌控“周党”这个庞然大物,赵俊臣就敢立刻向“周党”宣战!
根据赵俊臣的估算,等到周尚景离开庙堂之际,无论是山东与南直隶的沿岸海港,还是足够数量规模的远洋大舰,他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推行海漕之事也是水到渠成。
然而,只要周尚景还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没有离去,赵俊臣就必须要继续隐忍。
简而言之,赵俊臣对于周尚景这个老狐狸是心存敬畏的。
赵俊臣这一次暗中重启了朝廷的河槽与海漕之争,也是利用了朝中清流,自己并不敢直接出面,最终目标也只是逼迫“周党”让步罢了,而不是真的要落实海漕之事。
所以,这件事情从本质上而言,就是赵俊臣为了自身的权势稳固,而放弃了全局大义。
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难免是心中有愧——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于是也就不愿意深谈此事。
此时,见到李成儒依然是纠缠此事,出于这般心思,赵俊臣的表情也就冷淡了下来,缓缓说道:“朝廷的河槽与海漕之争,已是持续百年,真正的远见卓识之辈,又有谁不知道海漕的好处?但依然是无法改变河槽现状!
只看这一点,就知道海漕之事的阻力究竟有多大了,不仅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又有多少权势显赫的大人物也在暗中利用河槽牟利?不仅仅是‘周党’而已,就连陛下也在运河沿岸安排了大量的皇庄与镇守太监!
所以,本阁为何要当这个出头鸟?嫌自己的敌人不够多吗?非要与天下人为敌不成?这个世界上,总是吃多少饭操多少心,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咱们目前有能力改变的,否则就是不自量力、自招灾祸!”
见赵俊臣冷下了脸,又开始以“本阁”自称,李成儒终于是不敢继续纠缠,只是摇头轻叹。
若是宋焕成此时在这里,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必然是要极为惊讶。
因为,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与贺维此前所说的那一番话几乎是完全相同。
只能说,赵俊臣与贺维这二人,虽然地位、眼光、手段等等存在高低之别,但他们的某些心中观念,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差别。
*
就在赵俊臣与李成儒、顾全二人谈话之际,宋焕成已经结束了户部衙门的公务,忧心忡忡的返回到自己家里。
然后,随着宋焕成的某项决定,一场大戏即将开幕!
……
……
第1144章.逼迫(四).
……
……
宋焕成从贺维那里听说了漕运秘闻之后,一整天都是神思不属、忧心忡忡,时不时就会面现怒意、咬牙切齿,但很快就会变成深深的无奈与无力。
当他从户部衙门返回到家中之后,也顾不得自身形象,直接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不断回想着贺维的那一番话。
“宋大人,听我一句劝,有些事情根本不是咱们这些小人物应该操心的,这天下间的事情太多,咱们没能力管、也根本管不过来……”
然后,贺维喃喃自语道:“是啊……我就算再如何反感漕运衙门的贪墨糜费,却又能如何?漕运衙门的后台是内阁首辅,又与户部衙门狼狈为奸,更还有许多权势人物为虎作伥、趁机牟利……
而我呢?我在官场之中一向不受待见,户部衙门绝无可能支持我,我的官阶太低,就算是向陛下呈报奏疏,也必然会卡在通政司,我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漕运弊政每年浪费上千万石粮耗,百姓们却要忍受饥寒交迫……”
喃喃自语之间,宋焕成缓缓闭上双眼,表情间满是痛苦与无力。
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间外面的小院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兴高采烈的男声。
“大哥,我回来了!”
宋焕成一向清廉,所以他的生活也极为窘迫,他与妻子、一儿一女、以及胞弟五人就挤在一处宽长不足三丈的小院子与三间破旧房子里,院子里堆着柴火、晾着衣服,与寻常底层百姓的家中院落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听到这道声音,宋焕成睁眼看去,已是把院落中的情况尽收眼底,只见到他的胞弟宋龄成已是回到家中,手里还拎着一条大鱼。
只是两三步,宋龄成已经走到了宋焕成的面前,笑道:“大哥,我买来了一条大鱼,咱们家今天换换口味,炖鱼汤喝!我那侄儿侄女如今正在长身体,必须要吃些好的。”
见到宋龄成的这般表现,宋焕成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
在宋焕成看来,自己当初当众饿昏于礼部衙门之后,确实是因祸得福了,但他的因祸得福并不是声望高涨、也不是德庆皇帝的召见,更不是调任到户部衙门当差,而是他那一向游手好闲的不懂事弟弟宋龄成,竟是突然间成熟了不少。
这段时间以来,宋龄成一改曾经好吃懒做的作风,竟是主动在京城中某家商行寻了一份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也足够照顾自己,还经常会拿出一点银子补贴家用,又或者是像现在这般主动为家中购买食材。
也因为这般情况,宋焕成与宋龄成兄弟二人的关系已是大为好转,宋焕成也早就忘记了自己这位胞弟当初害得自己当众饿晕的事情。
于是,宋焕成见到宋龄成之后,也不再摆着一张冷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你呀,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如今虽然赚钱了,但也不能乱花钱,还是尽量节省一些,给自己积攒一些老婆本,我和你嫂子到时候也凑一些,尽早给你娶个好媳妇才是正事!等你成家立业之后,我对爹娘也算是有个交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就这样一直打光棍,总不是一件好事……”
见到宋焕成又在劝说自己,宋龄成的表情间闪过了一丝不耐,但很快就想到了“正事”,也趁机换了话题,只见他仔细打量了宋焕成一眼,突然开口问道:“大哥,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宋焕成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出于倾诉苦闷的欲望,终于还是把漕运弊政、以及自己心中苦恼向宋龄成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了宋焕成的解释之后,宋龄成则是立刻笑道:“大哥,其实你是有办法有能力解决这件事的!”
“我有能力有办法?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宋焕成微微一愣,反问道。
宋龄成继续笑道:“哥啊,你是一位君子,从来都没想过利用自己的官位与声望牟取私利,所以有些事情你也就后知后觉了!要知道,自从你当初当众饿昏于礼部衙门之后,你已是朝野官民眼中的清官表率,可谓是声望一日高过一日!
这些天以来,有多少朝中清流上赶着想要与你攀关系、拉交情?还不是想要沾光你的声望?就连当朝阁老程远道都曾给你送来礼品,只是被你给退回去了!
所以呀,你并不是没有影响力,你只是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就拿漕运弊政为例,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告知给那些巴结你的清流,他们必然是要纷纷跳出来、在庙堂上弹劾漕运衙门、揭露漕运弊政……到了那个时候,改河漕为海漕的事情,不就有机会了吗?”
宋焕成犹豫道:“这……好似有些不对……”
宋龄成不以为意的挥手道:“嗨,有啥不对的,你全是一片公心,只是为了百姓福祉,又不是为己牟利,这种时候就应该是竭尽全力!”
也是“凑巧”,宋龄成的话声刚刚落下,就听到院门外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请问宋焕成宋大人在家吗?鄙人乃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富文,今日与都察院的几位同僚联袂来访,还望宋大人赏脸相见、共叙志趣!”
听到这道声音,宋龄成嘿嘿一笑,向宋焕成低声说道:“大哥,你看,我就说清流们争相与你结交吧?这些清流虽然没有多少实权,但他们在庙堂之中的地位与号召力却不低……你若是真想要做些事情,可不能错失良机啊。”
宋焕成诧异的看了宋龄成一眼,只觉得宋龄成这段时间以来,竟是增涨了不少见识。
但宋焕成一时间也没有多想,只是稍稍沉默片刻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起身快步走出房间、向着院门走去,而宋龄成则是跟在身后。
打开院门之后,宋焕成没有理会几位都察院清流的纷纷恭维,只是默默把他们引入了房间之中。
房间很小,只是挤进几位清流就显得无比逼仄了,就连座位也不够。
清流们很不适应这般环境,相互对视一眼,就打算提议众人一同前往附近酒楼谈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焕成则是向着众位清流深深躬身行礼,沉声道:“各位大人,承蒙来访,不胜荣幸,下官这里别无招待,但有一件重要事情告知,还望各位大人务必要重视。”
*
这天傍晚,大批清流纷纷聚集到阁老程远道的府中。
这个时候,七皇子朱和坚已是离开京城、前往南京祭祖,阁老程远道也就成为了众位清流的魁首人物。
程府大堂之中,众位清流们一个个皆是群情激奋、议论纷坛。
“好家伙,‘周党’与‘赵党’这段时间看似是矛盾重重,但涉及到贪赃枉法之事,却依然是蛇鼠一窝、朋比为奸!”
“对啊,户部明明是掌握了今年漕运粮耗的具体数字,却硬是压了下来,明显是暗中勾结!根据宋焕成的说法,户部也确实分到了不少好处,好不要脸!”
“这件事情,咱们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动于衷,必须要弹劾漕运衙门、再提海漕之事!”
在众位清流议论纷纷之际,程远道环视了众人一圈,对于众位清流的表现深感满意。
然后,程远道抬手轻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缓缓道:“正如各位大人所说,这件事情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咱们清流一向是执掌舆情、整饬纪纲,但近年来却一直都没有太多成绩,几次行动皆是效果不佳,反而是那几名清流叛徒一个个皆是闹出了名堂,李成儒扳倒了前首辅沈常茂、顾全扳倒了前山东巡抚陆远安……这般情况若是继续持续下去,咱们清流就要被世人遗忘了,而如今正是证明咱们作用的大好机会!
然而,咱们也必须要吸取前几次失败的教训,不能妄自生事,必须要准备充分才行!在这里,老夫提三点!
首先,在行动之前,咱们必须要掌握切实证据,也就是户部衙门的具体统算数字,正好宋焕成目前就在户部任职,户部的统算数字就由他负责搞到手!有了这些统算数字,不仅能增强说服力,还能逼着户部衙门以及赵俊臣站出来表态,至少不会刻意阻碍咱们!”
说话间,程远道的目光转向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金富文。
注意到程远道的目光之后,金富文立刻点头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向宋焕成交代过了,依照宋焕成的说法,这些统算数字在户部内部并不算是特别机密之事,他最迟只需等到明天中午之前,就能把统算数字的详细内容搞到手。”
程远道轻轻点头之后,又说道:“其次,咱们必须要尽量争取到更多支持者!朝廷之中有许多官员皆是出身于江南之地、又或是京杭运河沿岸,漕运之惊人粮耗也同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因此而心怀不满者必然有不少,这两天时间之内,咱们必须要向他们详细阐述漕运弊政的严重性、争取他们的认同!这样一来,等到咱们行动之际,他们也会一同发声!”
等到众位清流皆是点头同意之后,程远道继续说道:“至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真正展开行动之前,咱们必须要尽量保密,绝不能让漕运衙门与‘周党’之人提前收到消息,必须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吕纯孝犹豫了一下,问道:“程阁老,关于这件事情……咱们在行动之前,是否要询问七皇子殿下的意见?
还有少傅张诚、礼部尚书林维等人,他们如今也效忠于七皇子殿下,咱们是否也要争取他们的支持、到时候一同行动?”
程远道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断然摇头道:“七皇子殿下离京南下已有两天时间,这件事情若是要经过他的同意,必然是要耽误太多时间,期间说不定就会发生变故,所以咱们只需是派人通知七皇子一声即可,但不必询问他的意见!七皇子殿下一向是虚怀若谷、从善如流,就算他如今还在京城之中,也一定会赞同咱们这项计划的!”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周尚景的暗中造势,七皇子朱和坚的“从谏如流”形象,已是逐渐深入人心,清流们尤其是深信不疑。
所以,清流们愈发的拥护朱和坚之余,对于朱和坚本人的意见,也愈发不以为然了。
顿了顿后,程远道继续说道:“至于张诚、林维等人,皆是当初的‘沈党’余孽,他们投靠七皇子殿下,也只是因为沈常茂垮台之后无路可去罢了,与咱们清流终究不是一路人,若是提前通知他们,他们说不定还会暗中拖后腿!
所以,也不必提前通知他们,等到咱们展开行动之后,他们被迫表态之际,也只能选择支持咱们!”
听到程远道的这一番话,众位清流皆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实际上,近段时间以来,因为周尚景屡屡与七皇子朱和坚为敌的缘故,朱和坚的庙堂支持者们也早就开始准备反击了,只是朱和坚一直都没有摸清周尚景的真实想法,不想彻底撕破脸皮,所以才迟迟没有出手反击。
清流们这一次发现了漕运衙门的把柄之后,就皆是踊跃行动了起来,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与“周党”之间积怨已久的缘故。
这样一来,只要是程远道等清流率先展开行动,张诚、林维等人身为七皇子朱和坚的庙堂支持者,到时候也就只能选择与清流们同进同退。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程远道再次环视众人一眼,加重语气总结道:“总而言之,这一次的行动,必须要搞出一场大动静,趁机让天下人再次见识到咱们清流的巨大作用!
而且,行动之际必须要快!老夫已经决定,具体的行动时间,就定在两天之后的那场朝会!还望各位同僚趁着这两天时间,务必要做好一切准备!”
程远道表态之际,看似是慷概激昂、信心满满,但他的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无奈。
其实,无论是弹劾漕运衙门,还是重提海漕之事,皆是关系重大,必须要准备充分,也绝不应该像是现在这般仓促,仅是准备两天时间就要展开行动。
就以弹劾漕运衙门为例,只是拿到户部的详细统算数字,说服力依然不够,最好是分别从漕运衙门、京杭运河沿岸、以及江南各地收集到大量证据,才能算是万无一失。
更何况,相较于河漕改海漕之事,弹劾漕运衙门也不能算是一件难事了,河漕与海漕之争在明朝已是持续百年之久,程远道自然是深知这件事情的困难,哪怕只是为了增加一丝胜算,也必须要提前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
然而,程远道身为清流领袖,对于清流们的保密能力一向是毫无信心,若是想要准备充分,就必然会耽误大量时间,清流们针对漕运衙门的详细计划,也必然会让“周党”提前知晓,而一旦是让“周党”与漕运衙门提前有了准备,清流们的成功机会只会更为渺茫!
所以,程远道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放弃更为周全的准备,赶在“周党”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行动。
另一边,绝大多数清流们皆是无法猜到程远道的真实想法,只觉得他们已经算是准备充分了,随着程远道的话声落下,所有清流纷纷是起身答应,所有人皆是表情振奋、蠢蠢欲动,可谓是士气高涨。
毕竟,清流们已经沉寂太久了。
清流们能够团结在一起,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他们的士气与心气,若是一直沉寂下去,清流们必然是要士气跌落、心气消沉,然后也就会出现人心涣散的情况。
这也是程远道必须要率领清流们趁着这次机会搞出一场大动静的真正原因。
*
接下来,清流们的行动还算是顺利,不仅是宋焕成顺利从户部衙门“窃取”到了漕运粮耗的详细统计,清流们的私下串联鼓动也算是成果斐然,有许多官员都在清流们的鼓动之下表达了对于漕银弊政的不满。
然而,清流们的保密能力依然是无法指望。
所以,赶在清流们行动之前,周尚景依然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这一天的晚上,也就是清流们正式行动的前一天晚上,周尚景突然向赵俊臣送来了一份请帖,邀请赵俊臣前往天海阁相聚谈话。
而赵俊臣早就等着周尚景的邀请了,这个时候自然是欣然赴宴!
……
……
第1145章.逼迫(五).
……
……
近年来,赵俊臣在府外摆宴邀请客人之际,基本都会选择天海阁。
所以,官场之中就有传言,说是赵俊臣特别喜欢吃天海阁的菜肴。
因为这般传言,像是左兰山、霍正源等人,还特意把他们府里的厨子派去天海阁学习厨艺,只是为了将来某一天若是赵俊臣前往他们府里进餐的话,能吃到喜欢的菜肴。
但实际上,对于天海阁的菜肴味道,赵俊臣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他总是选择在天海阁摆宴邀客,也只是因为天海阁距离赵府更近,而且天海阁的二楼房间隔音效果更好罢了。
以周尚景的情报能力,自然是听说过赵俊臣对于天海阁的偏爱,而他这一次特意选在天海阁宴请赵俊臣,无疑是暗示了利益退让之意。
对于周尚景的这般态度,赵俊臣并不觉得意外,毕竟漕运衙门乃是“周党”的钱袋子、命根子、以及利益联结纽带,重要性仅次于吏部衙门,自然是不敢怠慢。
不过,为了表明自己的尊重之意,赵俊臣依然是提前一刻钟时间抵达天海楼,想要恭候周尚景的现身。
谁曾想,当赵俊臣来到天海阁之后,却被天海阁的掌柜告知,周尚景的抵达时间竟是要比自己更早一些,此时正在二楼包间之中等待自己。
听到这般消息,赵俊臣终于是感到了一丝惊讶。
当赵俊臣来到二楼包间之后,更还发现房间之中并不是只有周尚景一人,像是阁老李和、吏部尚书宋启文、都察院右都御史杜白等等“周党”核心人物,这个时候皆是陪在周尚景的身边。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不由是心中窃喜,暗暗想道:“看样子,‘周党’的诚意要比想象之中更大啊……或许,趁着这次机会,我还能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利益。”
但赵俊臣表面上则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快步走到周尚景的面前,躬身行礼道:“晚辈姗姗来迟,劳烦各位前辈久候,实在是失礼之至,还望各位前辈海涵一二。”
见到赵俊臣的现身与致歉,李和、宋启文、杜白等人皆是起身还礼,周尚景则是抬手虚扶,态度温和的笑道:“并不是俊臣来迟了,而是老夫等人来早了……
对于今晚这场见面,老夫等人有些担心陛下的反应,若是让陛下发现了俊臣与老夫等人的私下接触,难免就会胡思乱想、然后还会小题大做,到时候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
所以,老夫等人前来此处之际,皆是以尽量隐蔽行踪、不引人注意为首要考量,也就无法控制具体的抵达时间,倒也不是想要刻意等待俊臣。”
听到这般说法,赵俊臣面现恍然,然后就在周尚景的示意下落座谈话。
刚开始,众人只是闲聊一些风花雪月之事,但等到菜肴酒水逐渐呈满桌子之后,随着周尚景的一个眼神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周府管事周全,已是动作麻利的锁闭了所有房间门窗。
于是,这场酒宴也终于是进入了正题。
周尚景先是仔细观察了赵俊臣一眼,然后缓缓说道:“俊臣一向是消息灵通,想必也看出了这两天庙堂之中的暗流汹涌了吧?”
赵俊臣也没有任何遮掩,直接点头道:“自然是听说了,好似是清流们打算弹劾漕运衙门的贪墨糜费,还打算趁机重启河漕与海漕之争议……
虽然他们在行动之际,一直都想要尽量保密,但那些清流官员一向是组织散漫,又有太多自作聪明之辈,所以相关消息依然是泄露了出来。”
周尚景笑着点头,又问道:“对于此事,俊臣怎么看?”
赵俊臣依然是实话实说,迅速答道:“依晚辈的看法,漕运衙门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河漕与海漕之争更是持续百年也没有结果,无论是弹劾漕运衙门,还是重提海漕之事,原本就是机会渺茫,再考虑清流们的办事能力,又是这般仓促行动,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周尚景叹息一声,缓缓道:“老夫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但清流们这一次也是有备而来,竟是寻到了今年漕运粮耗的详细数目……
俊臣你也知道,因为运河堵塞的事情,今年的漕运粮耗也确实是有些惊人,一旦是清流们公开这些数目,他们就占了道理,也必然是得理不饶人!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是无法顺利达成目的,也必然是要引发许多麻烦,说不定还会逼着朝廷动手调查漕运衙门……”
说到这里,周尚景再次的摇头一叹,言下之意也很明显——若是想要存心挑刺的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处衙门可以经得起严查。
周尚景的这一番话,似乎是在主动示弱。
但下一刻,阁老李和则是摆出了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问道:“但老夫也觉得奇怪,有能力查明漕运粮耗具体数目的势力,满朝上下也仅有漕运衙门与户部衙门这两家罢了,但那些清流又是从何处寻到了这些粮耗数目?”
随后,杜白就立刻解释道:“根据下官安插在几位清流身边的眼线禀报,清流们的情报来源,似乎与户部郎中宋焕成有关系,就是此人从户部衙门之中窃取到了漕运粮耗的具体数目!”
随着杜白的话声落下,“周党”几位核心人物的目光,皆是聚集到了赵俊臣的脸上。
众人注目之下,赵俊臣明显察觉到了这些目光之中所蕴含的指责与质问之意。
毕竟,对于户部衙门与漕运衙门的合作,乃是“周党”与“赵党”之间的共同默契,户部衙门不应该干涉与破坏漕运衙门的事情,而漕运衙门则是每年都要分润给户部衙门一部分利益,可谓是双赢互利。
这种默契不应该被破坏,哪怕是“周党”与“赵党”相互攻讦、彼此敌视之际,也应该尽量遵守,否则就是严重的越线行为,说是一种宣战也不为过。
就好似两人吵架,最多也就是相互喷吐唾沫星,但若是动刀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赵俊臣则是面色一变,似乎是首次听说这般消息,表情严肃道:“什么?竟然是宋焕成泄露了粮耗数字?”
杜白点了点头,道:“应该不会有假!”
赵俊臣似乎依然是不敢置信,又确认道:“当真?可是消息源有误?”
杜白面无表情的说道:“赵阁臣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派人确认消息……依下官的想法,赵阁臣在朝中清流身边所安插的眼线也不会少。”
在几位“周党”大人物的咄咄目光之下,赵俊臣立刻就把所有黑锅甩给了现任的户部尚书李成儒,怒声道:“还请几位前辈放心,晚辈一定会严查此事,假若真是户部衙门那边出现了纰漏,晚辈一定是责无旁贷,亲自出手解决这场事端,绝不会让这件事情危害到各位前辈的利益!
唉!我早就听说过宋焕成的秉性作风,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也早就认为让他来到户部衙门当差绝对没有好事,但因为陛下开了金口,晚辈当时也只好咬牙把他收进户部!
但晚辈收下了宋焕成之后,就曾对户部尚书李成儒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暗中防范此人坏事,谁曾想还是出现了纰漏,李成儒此人的能力手段实在有限,晚辈就不应该对他托付重任!
此人终究是清流出身,不仅是眼高手低,还总是念叨着太子殿下的好处,与晚辈也未必是一条心,晚辈迟早都要想办法换一个人执掌户部,否则这类纰漏恐怕还会再次发生!”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保证,众位“周党”官员皆是满意点头,还以为赵俊臣自认理亏、已经妥协了,却唯有周尚景的花白眉毛忍不住一皱。
因为,赵俊臣的最后那一句话,竟是在暗示类似的事情今后还会再次发生!
随后,赵俊臣突然间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各位前辈也别怪晚辈直言,关于目前这般局势,就算真是户部衙门那边出现了纰漏、不小心泄露了漕运粮耗的详细数目,但根本原因还是由于漕运衙门的肆无忌惮,近年来不仅是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知遮掩!
所以,就算是户部衙门那边没有出现纰漏,但只要是清流们有心想要追究此事,只需是多花一些时间精力、调查江南与京汉运河沿岸各地的情况,也依然可以调查清楚漕运衙门今年的具体粮耗数字,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说到这里,赵俊臣主动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说道:“当然,晚辈也知道,漕运衙门的利益纠葛极为复杂,有太多人参与其中,许多事情也不是各位前辈就能做主的,而且晚辈的这般说法也并不是为了推卸自身责任!
实际上,晚辈一直都认为,咱们两家未来的合作之处还有很多,虽然偶尔会有矛盾,但无疑是共同利益更多,就应该是求同存异、和而不同!
就以这次的事情为例,无论究竟是不是户部衙门那边出现了纰漏,一旦是漕运衙门遇到了麻烦,那么户部衙门也难以独善其身,毕竟户部衙门每年也会从漕运衙门那边分润到一些好处……
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情况,继续追究是哪一方的责任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户部衙门究竟有没有出现纰漏,晚辈都一定会与各位前辈共进共退,全力挡住清流们对漕运衙门的弹劾,也会全力阻止清流们的海漕提议,只要咱们两家联手,就算是清流们闹出再大的动静,这两件事情也绝无可能成功!”
听到这里,除了周尚景先知先觉之外,其余几位“周党”核心人物也皆是听出了赵俊臣的言下之意。
赵俊臣的态度,看似是谦逊诚恳、主动退让,但实际上则是异常强硬、咄咄逼人!
若是总结一下,赵俊臣的意思共有三层。
其一,因为现任的户部尚书乃是李成儒,此人能力与手段皆是不足,所以户部今后还有可能再次出现纰漏,这些纰漏也可能会再次伤害“周党”的利益。
至于赵俊臣究竟要不要彻底堵上这些纰漏,则要看“周党”的诚意。
其二,赵俊臣认为目前这般局势的主要责任,并不是因为户部衙门出现了纰漏,而是因为漕运衙门留给别人的把柄太过明显。
所以,赵俊臣就算是帮着“周党”众人挡下清流们的行动,也并不是挽回自身失误,而是重视双方交情、主动仗义相助,所以“周党”也就欠了赵俊臣一个人情。
其三,“周党”与“赵党”之间,理应是搁置争议、继续合作,只要是“周党”不再追究前任山东巡抚陆远安被罢免的事情,那么也就还给了赵俊臣一个人情,而赵俊臣自然也会出手堵住户部衙门的疏漏,确保类似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后,“周党”众人皆是面色微变。
但与此同时,他们一时间也确实无法寻到反击之策。
也就在这个时候,周尚景再次缓缓开口了。
“俊臣所言,很有道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陆远安被罢免的事情,咱们双方闹得很不愉快,竟是忘记了两党之间终究还是共同利益更多!
这一次,清流们针对漕运衙门的行动,其实也是一个双方化敌为友的好机会,若是你我两派的冲突愈演愈烈、最终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让人渔翁得利!
而且,老夫其实也理解俊臣你这一次必须要罢免陆远安的原因,陆远安这个人的能力、心智皆是不错,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墨守成规,不愿意接受新事物,也就会格外抗拒俊臣所主持的农务改革之事,自然是阳奉阴违……
但国库存粮不足也是事实,此事关系到江山稳固,必须要全力解决,所以俊臣你也必须要杀鸡儆猴、趁机立威,而陆远安只是恰好撞到矛头上了,并非是俊臣你在刻意挑起冲突……
所以,陆远安的事情,从今天开始就算过去了,今后不必再提,老夫等人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情出手报复!”
听到周尚景的这一番话,赵俊臣忍不住面现喜色,“周党”众人则是面色再变,皆是认为周尚景的这般表态乃是主动退让低头。
但随后,周尚景认真打量了赵俊臣一眼,依然是笑意温和,继续说道:“不过,陆远安终究是一位人才,就这样让他今后一直赋闲于家也是浪费。
而且,老夫的朝中门生众多,皆是指望着老夫出手庇护,老夫若是就这样抛弃了陆远安,不仅是有损自身威望,下面人也不会服气……
所以,老夫的意思是,陆远安丢掉山东巡抚之位也就罢了,但必须要给他重新寻一个差事……恩,自从陕甘三边战事结束之后,上一任的陕西巡抚章晟德已是受到朝廷封赏、被调任为四川巡抚,而陕西巡抚的位置则是一直空悬着,因为陛下不断整肃陕甘官场的缘故,也没人愿意接手这个位置……
所以,依老夫的意思,就让陆远安担任下一任的陕西巡抚,如何?只要是咱们两家共同提议此事,应该可以顺利实现目标!”
说到这里,周尚景老脸上的笑容愈发是温和亲切,好似与赵俊臣推心置腹一般,又说道:“当然,老夫也不会让俊臣你白忙活,老夫已经收到消息,杨洵接掌大理寺衙门之际,发现了前任大理寺卿方世文所审理的许多冤假错案,现在正打算向陛下弹劾方世文的失职,所以方世文已经不可能前往山东赴任了……
这样一来,山东巡抚的位置也就同样空悬了,而这个位置,老夫将会交由俊臣决定……如何?很公平吧?”
听到周尚景的这一番话,则是换成了赵俊臣面色微变!
周尚景的提议,看似很公平,山东要比陕西繁华得多,用一个陕西巡抚之位换一个山东巡抚之位,无论怎么看都是赚了。
与此同时,赵俊臣对于山东巡抚的位置已是觊觎许久,周尚景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然而,周尚景的提议,自然不是这般简单!
实际上,对于赵俊臣而言,简直就可以称之为居心险恶!
这段时间以来,德庆皇帝屡屡出手整肃陕甘官场,就是为了彻底清除赵俊臣的影响力。
然而,因为赵俊臣的提前布置,德庆皇帝的整肃行动其实并不成功,赵俊臣的核心势力依然保存完好。
对于这般情况,周尚景也许同样是洞若观火!
所以,周尚景才会提议让陆远安这样一个与赵俊臣有过节的人担任陕西巡抚,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盯住赵俊臣留在陕甘三边的所有布置!
这样一来,赵俊臣留在陕甘三边的诸多布置,今后所能产生的效果自然是要大打折扣!
想到这里,赵俊臣自然是极为忌惮!
然而,就在赵俊臣考虑着要如何回应周尚景的时候,周尚景的后招还远远没有结束!
……
……
第1146章.逼迫(六).
……
……
赵俊臣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也只是一闪而过。
但周尚景看似昏花的老眼,却依然是敏锐察觉到了赵俊臣的异常反应。
再看到赵俊臣沉吟许久没有回应之后,周尚景也就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果然,陛下虽是屡次出手整肃陕甘官场,但依然没有彻底清除赵俊臣留在陕甘三边的种种布置……否则,用一个陕西巡抚换一个山东巡抚,赵俊臣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般犹豫!
老夫原本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觉得在陛下出手整肃陕甘官场之际,赵俊臣的表现太过平静了,竟是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才会有所推测,然后就有了刚才的试探……但现在看来,老夫的推测并没有错!
那就是——赵俊臣留在陕甘官场的布置并没有遭到破坏!而且,他今后还想要利用这些布置进一步搞事!
既然如此,老夫无论如何也要让陆远安担任陕西巡抚,绝不能放任赵俊臣在西北边疆暗中搞事!”
就在周尚景这般暗思之际,赵俊臣权衡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拒绝道:“陆远安刚刚才因为阳奉阴违朝廷政令而遭到罢免,就这样立刻复用于他,而且官阶完全不变,似乎是有些不妥吧?”
周尚景的态度愈发温和,但这般温和态度之下所隐藏的锋芒则是愈发锐利,笑呵呵的说道:“功归功、过归过!陆远安担任山东巡抚以来,虽然有对农务新政阳奉阴违的过错,但功绩表现也不算少,总不能因为一次过错就要永世不得翻身……”
说完,周尚景转头看向了吏部尚书宋启文。
宋启文立刻附和道:“陆远安无论理政还是驭民,皆是一把好手,吏部考评已经连续七年优等,而且自从他担任山东巡抚以来,山东境内的纳税更是增涨了近四成之多,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到周尚景与宋启文的一唱一和,赵俊臣不由是心中冷笑连连。
任谁都知道,吏部衙门乃是“周党”的势力范围,所以吏部考评对于“周党”官员而言也只是走过场罢了,只要是出身“周党”,又有谁不是连年考核评优?
至于山东境内纳税大幅提升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赵俊臣商税整改的缘故,又与陆远安有何关系?
然而,不等赵俊臣再次开口表态,周尚景已是继续说道:“更何况,陆远安所犯下的那些过错,也都是可以补救的……老夫仔细研究过俊臣所推行的农务新政,发现俊臣所主推的番薯、马铃薯等农作物,在山东境内乃是一年两熟,现在虽是错过了第一季度,但第二季度依然可以赶上……
更何况,根据俊臣的现阶段计划,今年第一季度所种植的各类农作物,并不是用于食用或者储存,而是要作为下个季度推广于江山各地的种子,对吧?但若只是作为种子的话,宣府那边的产出已经足够了,所以山东就算是进度慢了一些,也不会阻碍大局……”
听到周尚景突然提及宣府,赵俊臣再次的目光一闪。
很显然,周尚景也同样察觉到了一些赵俊臣在宣府军镇的布置,就算是不清楚赵俊臣暗中渗透宣府军镇的事情,也必然是察觉到了赵俊臣把数万陕甘灾民迁移到宣府镇防区的事情。
对于周尚景的这次察觉,赵俊臣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周尚景的朋党门人遍布天下,数万灾民的大规模迁移这般大动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住周尚景。
不过,周尚景这个时候突然提及这件事情,自然是暗藏着威胁之意,毕竟赵俊臣迁移陕甘灾民之事并没有经过朝廷中枢的认可,乃是擅自行事,若是周尚景一定要追究此事,赵俊臣对于宣府镇的诸般布置也许就会毁于一旦。
于是,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也终于是妥协让步,叹息后说道:“既然周首辅这样说了,晚辈自然是马首是瞻……硬要说起来,这件事情也算是晚辈占便宜了!”
周尚景哈哈笑道:“山东之地不仅是平原广阔、海岸线漫长,而且紧邻南北繁华之地,可谓是扼要之地,若是俊臣能把山东经营得更好,老夫也是乐见其成……”
话到一半,一向是从容淡定的周尚景,突然是表情微变、闭口不言,然后就闭上了双眼,面色也是有些发白。
原来,周尚景讲话之际,突然又感觉到大量胃酸涌上胸口,一时间不仅是食道灼热,更还有急欲呕吐之感。
所以,周尚景这个时候也不敢继续说话,只是强行忍耐,希望身体情况能够尽快恢复正常。
见到周尚景的这般情况,在场众人皆是紧张了起来,若不是周尚景闭目之余向他们挥手示意淡定,恐怕已经有人要奔出房间寻找医生了。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周尚景的身体异常状况终于是再次恢复,面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然后,周尚景缓缓睁开双眼,冲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歉意一笑,耐心解释道:“年纪大了,身体也就大不如从前,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时不时就会胃液上涌、想要呕吐,也寻了大夫诊治,大夫说只是寻常胃病,也为老夫开了药方,想必情况很快就会好转,大家不必担心……唉,人老百事哀呀!”
听说只是寻常胃疾,“周党”众人总算是稍稍安心,而赵俊臣则是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然后,赵俊臣提议道:“前辈,哪怕是寻常胃病,也完全不能小觑,否则小病就会逐渐变成大病,尤其是您目前已是服药了一段时间,但情况依旧不见好转,这般情况更是需要重视……这样吧,晚辈明天就让医学院的两位院长,章神医与温神医前往您的府中、为您诊断一下,这两位神医的医术手段要比寻常大夫强了不少,或许能更快治好您的胃病。”
周尚景稍稍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受领俊臣的心意了。”
对于章德承与温采宁二人的医德医术,周尚景皆是信任的,而且就像是所有人一样,周尚景也希望自己能尽量多活几年,自然不会拒绝赵俊臣的好意。
*
接下来的时间,这场酒宴并没有再次出现任何异常状况,双方的暗中交锋已经结束,然后自然是要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所有人都好似已经忘记了曾经矛盾,可谓是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期间,赵俊臣则是趁机暗示,表明自己已经猜到了周尚景接下来就要利用南京六部的事情对付七皇子朱和坚,希望自己也可以参与其中。
周尚景只是略微思索一下,很快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周尚景并没有向赵俊臣透露自己的详细计划,只是说时机未到。
就这样,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这场酒宴终于结束,众人相互告别之后,也就各自乘轿离开了天海阁。
却说,当赵俊臣告别了“周党”众人,坐入自己的轿中之后,瞬间就收敛了脸上笑意,变成了深深的忌惮与思索。
“虽然我早就知道周尚景不好对付,也一直都很忌惮他,尽量避免与他直接冲突……但经过了今天的事情,才发现自己对于周尚景的忌惮与防范,依然是远远不够!
这个老家伙,不仅是经营庙堂多年、朋党遍布天下,自身又是老谋深算、见惯了大风大浪……所以,他的底牌实在是太多了,随意掏出一张,就能瞬间改变局面!
仅从今天的谈话来看,他明显已经察觉到了我在陕甘三边与宣府军镇的布置,虽然并不清楚他究竟察觉到了多少真相、又掌握了多少情报,但必然是已经开始留心这两处地方了……所以,我今后做事之际,也必须要更为隐蔽才行!
而且,有关于陕甘三边与宣府军镇的事情,乃是周尚景用来敲打我的明牌,但他必然还藏着更为厉害的暗牌,或许这些暗牌才是他用来对付我的真正杀手锏……这般情况,真是令人坐立不安。
唉!原本见到周尚景特意选在天海阁与我见面,见面之际又是提前抵达等我现身,‘周党’的几位核心人物更是同时出现,我还以为是‘周党’心虚胆弱,自己可以趁机占些便宜……
结果……虽然也算是完成了最初的设想,缓和了双方关系,但依然是受到了周尚景的敲打,也被迫在陕西巡抚的人选上做出妥协……
用陕西巡抚换一个山东巡抚……这笔买卖今后究竟是亏是赚,还真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赵俊臣表情间的犹豫之态也是愈发明显。
“还有,周尚景的胃疾,似乎是有些蹊跷……寻常胃疾只需是吃下几副药很快就能好转,但周尚景的胃疾服药之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是愈发严重了……
说起来,七皇子朱和坚自从发现了金刚石粉末的害人奇效之后,认为此物杀人之际完全不留痕迹,就把它视为是自己的杀手锏……
而金刚石粉末害人之际的初期迹象,就是不可逆转的胃疾……再考虑到周尚景这段时间以来屡次与朱和坚为敌,以朱和坚的偏激性子,说不定还真会产生斩草除根的想法……
只不过,周府的防备工作一向是外松内紧,周尚景的日常饮食,也必然是受到了严格筛查,朱和坚若是想要毒害周尚景,又是如何无声无息、不被发现的?
这件事暂且不提……目前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假若周尚景的胃疾当真是因为朱和坚的暗中毒害……我究竟要不要救下周尚景?
若是救下周尚景,说不定就可以与周尚景彻底化敌为友,也可以让周尚景愈发敌视朱和坚……但也有可能,只要周尚景在位一日,我就要一直受他压制!
反之,若是坐视周尚景被朱和坚害死,我今后也就少了一层忌惮,不必再担心他的压制与那些层出不穷的暗牌……”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愈发是阴晴不定。
*
而就在赵俊臣暗暗思索周尚景的未来命运之际,周尚景坐在自己的轿中,闭目养神之际,也同样正在思索赵俊臣的未来命运。
“经过今天这场谈话,老夫已经可以肯定……赵俊臣此人的野心极大……但现在还不是出手对付他的时候……至少在朝廷粮荒彻底解决之前,还要继续留他一段时间……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七皇子朱和坚……唉,现在的年轻人,皆是让人不省心啊……幸好赵俊臣与朱和坚这两人同样不对付……若是他们能够联手,即使是老夫只怕也要束手无策了……”、
……
……
第1147章.逼迫(七).
……
……
第二天,早朝之上,在阁老程远道的率领之下,清流们如约发难,纷纷弹劾漕运衙门的贪墨糜费,然后则是再提海漕之事,表示应该改河漕为海漕、变河运为海运。
清流们的这般举动,可谓是平地惊雷,顿时就掀翻了平静许久的庙堂局势。
毕竟,这件事情确实是牵扯到了太多人的利益,站在不同立场上,自然就会得出截然不同、彼此矛盾的观点。
一时间,百官们纷纷站出来表明态度,有些人跟着清流大力抨击漕运衙门,有些人则是百般维护漕运衙门,有些人选择支持海漕海运之事,又有些人则是反复强调河漕河运的必要性。
不过,因为程远道拿到了今年漕运粮耗的详细数目,这些数目也确实是极为惊人,自然是站在了道义制高点,也就暂时占了上风。
在此期间,相较于表现强势的清流、努力反对的“周党”、分别站队的百官,“赵党”众人则是异乎寻常的低调沉默,并没有随意表态,最多也就是发表一些模凌两可的观点。
“赵党”众人的低调沉默,自然是因为赵俊臣的低调沉默,在赵俊臣表明自身态度之前,“赵党”众人也不会随意站队。
而赵俊臣也不是一味沉默不语,他倾听着百官表态之际,表情很是专注认真。
听着听着,赵俊臣表情间闪过了一丝讽刺。
这是因为,赵俊臣发现,太和殿内众位官员的不同表态皆是有迹可循,只要看他们的家族产业构成、以及产业分布地区,就可以猜到大概。
所有积极维护漕运衙门与漕运现状的官员,他们个人与家族皆是因为河漕现状而受益;所有弹劾漕运衙门与提倡海漕之事的官员,他们个人与家族皆是会因为海漕之事而收获更多的利益。
说到底,终究还是利益决定了观点,但偏偏所有人都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高尚模样,开口“民生”、闭口“福祉”,皆是大公无私的当世圣人。
事实上,包括程远道在内的清流们会这般踊跃反对漕运衙门与漕运现状,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些清流们大多是出身于南方大地主阶层的缘故。
其实,赵俊臣本人也是利益的奴隶,但并不妨碍他这个时候一百步笑五十步。
就在赵俊臣心中暗暗讥讽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官员之际,兵部尚书王寿也迫不及待的站出来表态了,虽然他的官位权责与漕运之事几乎毫无关系。
见到王寿迈步出列,赵俊臣暗暗想道:“记得王寿是聊城人,聊城乃是河漕的必经之地,所以王寿家族就在聊城境内经营了大量的码头、酒馆、仓库、甚至是青楼等生意,凭借着河漕之事大赚特赚,若是河漕改为海漕,他的家族生意很快就要衰败……所以,王寿必然是要站出来支持漕运现状、维护漕运衙门!”
果然,赵俊臣的这般念头刚落,王寿已是慷慨激昂道:“陛下,臣分管朝廷军务以来,对于钱粮物资运输之际的诸般耗费最是了解不过!今年的漕运粮耗确实是有些惊人,但考虑到年初的运河堵塞之事,这般粮耗也算是合情合理,臣认为漕运衙门并不应该承担罪责!
至于海漕之事,臣更是强烈反对!河漕乃是百万漕工衣食所系,若是改河槽为海漕,那么百万漕工就会丧失生存手段,到时候也许就会变成百万流民,更还是身强力壮、组织严密的百万流民……一旦是出现了这般状况,只怕是要威胁到我大明的江山根基啊!”
听到王寿的这般表述,赵俊臣心中暗暗点头,评价道:“王寿倒也不愧是‘帝党’干将,还真让他寻到了漕运与兵部之间的关系,而且这一番论述倒也算是有理有据……若是不能解决漕工们的衣食问题,直接改河运为海运,也确实是取乱之道!”
然而,王寿的话声刚刚落下,另一位与漕运之事看似毫无关系的官员——刑部侍郎张敦也立刻站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张敦也是“帝党”一员。
赵俊臣见到张敦迈步出列之后,则是暗暗想道:“张敦就与大部分清流相似,乃是江西境内的大地主阶层出身,江西乃是漕粮征收的主要地区,江西官府为了确保漕粮的供应,一直都在暗中限制士族们的土地兼并,否则就要没地方征粮了……而这般情况无疑是影响了张敦的家族利益,所以张敦必然是要支持海漕之事!”
果然,张敦与王寿虽然同样是“帝党”一员,但他这个时候则是与王寿唱了反调,义正言辞的说道:“陛下,臣出身于江西,也最是清楚江西百姓们因为河漕弊政所承受的沉重负担!若只是向朝廷缴纳正常税粮,那也是百姓责任,但若是让百姓们还要额外承担数倍之漕运粮耗,那就是一项恶政了!王尚书只看到了几十万漕工的衣食,却忽视了数千万百姓的沉重负担,岂不是因小失大?”
张敦的说法依然很有道理——事实上,也正因为各有各的道理,河漕与海漕之争才会是持续百年也没有结论。
虽然,张敦实际上只想要兼并百姓土地,但并不妨碍他表面上为了百姓福祉而大声疾呼。
而就在百官们因为各自利益而争论不休之际,德庆皇帝也觉得不胜其烦。
自从德庆皇帝登基至今以来,河漕与海漕之争已经反复出现了七八次,每次都是争议良久,但每次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对于德庆皇帝本身而言,他其实是倾向于河漕的,不仅是因为德庆皇帝本身就在利用河漕现状汲取各种利益,也是因为德庆皇帝的执政方针一向是以稳定为主,除非是有明确的利益好处,所以德庆皇帝并不喜欢看到太多变化。
对于执政者而言,所谓“变化”其实就意味着变数与混乱。
于是,德庆皇帝的目光终于是转向了赵俊臣。
在德庆皇帝看来,赵俊臣无疑是满朝百官之中最善于算账的人,若是赵俊臣认为海漕之事对朝廷而言获益更大,德庆皇帝也许就会改变想法,但若是赵俊臣认为海漕的收益不大,那么德庆皇帝也就会继续抗拒海漕之事——在这方面,德庆皇帝还是很信任赵俊臣的。
然而,当德庆皇帝把注意力转移向赵俊臣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赵俊臣这一天自从上朝以来,就一直是沉默低调,所以“赵党”众位官员也就皆是没有站出来表态!
要知道,“赵党”众人的利益也同样是与漕运之事息息相关,有人因为漕运现状而受益,也有人因为漕运现状而受损,但偏偏没有任何一位“赵党”官员趁机站出来表明态度、为自己与家族争取利益。
显而易见,所有“赵党”官员皆是静静等着赵俊臣率先站出来表明态度,然后他们才会根据赵俊臣的态度决定自己的立场。
这无疑是体现了赵俊臣对于“赵党”势力的掌控力之高,以至于所有“赵党”官员皆是把赵俊臣的态度视为是决定自身立场的首要条件。
又或者说,相较于赵俊臣分配给他们的利益,与漕运相关的那些利益对于“赵党”官员而言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从这方面而言,“赵党”显然已经变成了一个极为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想到这一点之后,德庆皇帝的眼中出现了一些阴霾,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的心中想法,也与昨晚的周尚景极为相似。
“只看‘赵党’众人的这般表现,就知道赵俊臣的势力根基已是愈发稳固了,若是任由他进一步扩张壮大,迟早都会变成一个不受控制的后患……
只可惜,近些年以来,朝廷的运气总是欠佳,江山各地屡屡发生天灾,国库存粮也是捉襟见肘……在朝廷的粮荒困境彻底解决之前,朕也只能暗中压制于他,却还不是彻底拔除于他的最佳时机!”
暗思之际,德庆皇帝已是摆出一副信任备至的态度,向赵俊臣问道:“赵爱卿,你乃是朝中阁老,对于朝廷财税之事也是最为熟悉,对于漕运现状也必然是最有见解,为何一直都没有说话?对于程阁老等人弹劾漕运衙门之事,以及百官们的河漕海漕之争,你又有何态度?”
赵俊臣的沉默低调乃是刻意为之,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这个时候,百官们皆已是阐述了各自意见,德庆皇帝则是亲自询问,赵俊臣此时站出来表明立场,自然就可以达成盖棺定论的效果。
于是,赵俊臣迈步出列之后,缓缓答道:“启禀陛下,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暗暗计算着河漕与海漕的利弊。”
德庆皇帝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都知道你最是善于算账,那你可有计算出结果?”
赵俊臣点头道:“经过臣的详细计算之后,发现程阁老刚才所列举的那些数字皆是没错,因为京杭运河的堵塞,今年的漕运成本大概是漕粮的四倍左右,若是换为海漕海运,则成本大概只有八成!”
听到赵俊臣同意了自己的说法,程远道不由是面现得色。
事实上,若是赵俊臣否认了这些统计,程远道就会立刻公开这些统计的来历,让宋焕成站出来证明这些统计数字皆是来自于户部内部,到时候赵俊臣无疑就会变成说谎小人。
但随后,赵俊臣的下一番话,则是立刻就让程远道变了脸色。
“然而,程阁老的这些数字虽然准确,但并不全面……或者说,在统计海漕成本的时候并不全面,但统计河漕成本的时候则是过于全面了!
譬如说,在统计河漕成本的时候,程阁老还加入了维护运河与修缮漕船的耗费,但这些耗费虽然数目巨大,但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节省的……这些耗费,最多也只能证明河漕的成本太高,却不能证明漕运衙门的贪墨奢靡……
事实上,历年以来,每当是遇到京杭运河堵塞,河漕成本皆是漕粮的四五倍之多,乃是惯例常态,若是因为这件事就说漕运衙门失职有罪,那么我朝历任以来的漕运衙门所有官员就皆要追究责任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几位“周党”官员当场就刻意的笑出了声,程远道不由是面现怒意。
原因无他,程远道本人也是出身名门豪族,他的母系先祖就包括万历年间的漕运总督杨一鹏!
赵俊臣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要追究漕运衙门的责任,那也要首先追究程远道母家先祖的责任。
于是,程远道一时间也无法继续纠缠漕运衙门的弹劾,而是自认为抓住了赵俊臣的话柄,立刻问道:“哦?听赵阁臣的意思,也认为海漕的成本更低、好处更多了?”
对于程远道而言,相较于弹劾漕运衙门,河漕与海漕之争自然是更为重要,不仅能让程远道本人留名史册,更还能为清流们争取更多利益。
听到程远道的询问,赵俊臣转头冲着程远道善意一笑,点头道:“从长远来看,海漕的成本确实更低,所以本阁当然也愿意支持海漕之事!
但本阁刚才也说过了,程阁老计算海漕成本之际,数字虽然精准,但并不全面!
譬如说,海漕之事一旦推行,则必须要扩建沿岸海港,至少要扩建三到五处……大约会耗时十年左右,耗银约是八百万两……但这项成本,程阁老似乎并未计算。”
听到“十年”、“八百万”这些数字之后,包括德庆皇帝在内,太和殿内许多人皆是皱起了眉头。
庙堂之中的利益就这么多,一旦是把大批银子长期投向海港建设,百官们所分到的好处岂不是就要变少了?
“好家伙,一口气就要把八百万两银子全都揣进工部的腰包,怪不得赵俊臣会表态支持海漕之事!”——这就是许多官员的此时想法。
事实上,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工部尚书陈东祥立刻就跳了出来,拍着胸膛信誓旦旦的表示工部一定可以妥善完成海港扩建的任务。
等到陈东祥表态完毕之后,赵俊臣则是表情平静的继续说道:“除了海港扩建之外,若是要改河槽为海漕,曾经的那些漕船就都不能用了,必须要新建一批可以承受海浪颠簸的万石福船……考虑到每年的漕粮数量,至少要建造五百艘,每条福船的成本大约是八万两银子,维护费用则是每条每年五百两左右!”
陈东祥的眼睛愈发亮了,立刻就再次跳出来保证工部不仅能妥善完成扩建海港的任务,也有余力为朝廷建造大批远洋福船,恨不得当场立下军令状。
百官听到这里,心中想法则是——“赵俊臣简直就是想要把国库银子全部搬到工部!”
然而,赵俊臣的表述依然没有结束,只听他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缓缓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海外的海盗劫掠,所以必须要扩建朝廷水军……但这笔开销究竟要多少,臣一时间也计算不清楚,还要看兵部的计算……但臣估摸着,这个数字应该不会低于五百万两!”
听赵俊臣说到这里,百官的态度已是纷纷发生了变化。
毕竟,把大量资源交给兵部扩充水军,这更是关系到文武之争的底线!
另一边,赵俊臣每次提到一个数字,德庆皇帝的眼角就会忍不住抽搐一跳……
等到赵俊臣说完之后,德庆皇帝深吸一口气,然后也不等百官们继续表态争议,就直接开口盖棺定论道:“关于海漕之事,暂且搁置……国库的存银刚刚才充裕一些,还是过几年再议吧!”
……
最近状态不好。
……
第1148章.逼迫(八).
……
……
近年以来,朝中百官与赵俊臣相互攻讦之际,所学到的最重要一点经验就是——绝对不要纠缠与质疑赵俊臣所提及的那些银粮数目,否则丢脸的人一定是自己。
有时候,赵俊臣会刻意夸大某些事情所需要的钱粮支出,但你若是当众质疑这个数字过高,赵俊臣立刻就会详细罗列出一大串开
《摄政大明》第1148章.逼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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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9章.逼迫(完).
……
……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赵俊臣的暗中迫害,李家已是穷途末路,眼看着就要家业败落。
李纯臣收到消息之后,似乎也是心急如焚,所以每天都要准时守在赵府之外、屡屡求见赵俊臣,想要恳求赵俊臣高抬贵手,放过李家一条生路。
然而,赵俊臣一直都在刻意晾着李纯臣,完全没有理会李纯臣的求见。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让赵府门房向李纯臣暗示,说他的身份低微,所以赵俊臣根本不可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绝无可能见他。
这般情况下,李纯臣若是还想要见到赵俊臣、挽救家族命运,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选。
那就是——向赵俊臣公开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內厂厂督的名义求见赵俊臣。
到时候,考虑到內厂的未来权势与作用,赵俊臣自然是不敢怠慢,不仅会立刻与他相见,也许还会与他主动修好,不仅是高抬贵手放过李家,还会设法补偿李家生意的损失。
但这样一来,赵俊臣就会发现內厂重建的秘密,李纯臣也就违背了德庆皇帝的意志。
简而言之,在“不忠”与“不孝”之间,李纯臣必须要选择一个!
这也是赵俊臣刻意晾着他的真正原因,他就是想要逼迫李纯臣做出选择,然后就可以通过李纯臣的具体选择,来判断李纯臣的真实秉性。
最终,李纯臣哪怕是屡次吃了闭门羹,也依旧没有向赵俊臣透露自己內厂厂督的身份。
很显然,在李纯臣的眼里,德庆皇帝的意志远远要比家族命运更为重要,哪怕是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他也要忠于德庆皇帝的意志!
赵俊臣甚至认为,李纯臣这几天看似是傻乎乎自讨吃闭门羹的行为,就是刻意表演给德庆皇帝看的。
得到这般结论之后,赵俊臣还要继续试探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李纯臣被赵俊臣逼迫到这般地步,也不愿意背叛德庆皇帝,究竟是缘于何般心理?
是贪恋权势?还是盲目忠君?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可谓是完全不同。
唯有看确定了这一点,赵俊臣才可以完全确认李纯臣的真正秉性,也才可以决定下一步针对李纯臣的具体手段。
也正是出于这般考量,赵俊臣才决定与李纯臣见上一面,趁机对他进行下一步的试探。
*
很快的,赵大力已经领着李纯臣来到了赵俊臣面前。
而李纯臣见到赵俊臣之后,竟是当场就行了大礼,直接跪在赵俊臣的面前、把头埋在地上,大声哀求道:“下官拜见赵阁臣!赵阁臣,下官的家族眼下已是山穷水尽,眼看就要家业败落,还请赵阁臣您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下官的家族吧!”
听到李纯臣的这般说法,又看着李纯臣看似卑微的态度,赵俊臣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官场之上,下位者受到上位者的刻意刁难之后、若是想要恳求上位者放过自己,就必须要谨慎挑选自己的话术,绝不能开门见山,否则就会在适得其反、愈发激化上位者的敌意。
这种时候,就算是明明知道上位者的阴险卑鄙、一直都在刻意刁难自己,也要尽量摘脱上位者的责任、主动维护上位者的公正形象。
就以这次的事情为例,李纯臣若是真想要恳求赵俊臣高抬贵手、放过李家,他的表态就应该是“李家运气不好、遇到了意外劫难、还望赵阁臣慈悲为怀伸手拉李家一把、李家今后必有报答”云云。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有任何指控之意,要把赵俊臣摆在拯救者的位置上,也刻意把一份人情交给赵俊臣。
以李纯臣的心机智慧,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他见到赵俊臣之后,偏偏是表态希望赵俊臣“大发慈悲”、“高抬贵手”、“放过李家”云云。
这般说法的言下之意,简直就是直接指控赵俊臣刻意迫害李家,所以赵俊臣也不再是一个公正高尚的拯救者,而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卑鄙小人,就算是赵俊臣真的放过李家,也无法获得人情,反而会传出一些不好听的名声。
这样一来,相当于撕破了面皮,赵俊臣自然是下不来台,也不可能高抬贵手、放过李家,反而还要更进一步的欺压李家、让李家族人彻底走投无路!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赵俊臣心中冷笑,暗暗想道:“果然!李纯臣这几天屡次求见于我、自讨吃闭门羹的做法,根本不是想要求我高抬贵手、放过李家,只是想要向德庆皇帝卖惨!
这件事情的相关消息,今后一旦是传到德庆皇帝的耳中,德庆皇帝只会觉得李纯臣不愿意与我同流合污,所以才会受到我的刻意欺压……但就算是受到百般欺压、家道败落,李纯臣也是独自忍受,完全没有向我透露內厂重建的秘密,自然就是忠心耿耿的表现!
这样一来,德庆皇帝不仅会愈发怜惜李纯臣的境遇,也会愈发信任李纯臣,李纯臣本人也就会受到更多重用,可谓是前途似锦!
这个李纯臣……心机手段真是够狠,就为了讨好德庆皇帝、展现自己的忠心,竟是不惜牺牲家族基业、坐视着自己的父母族人穷困潦倒、流落街头!”
想到这里,赵俊臣对于李纯臣的真实秉性,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若是无家,何以有国?李纯臣这般冷血对待父母族人,又岂会全心全意的效忠于德庆皇帝?
所以,赵俊臣只是听到李纯臣的这几句开场白,就已是心中有了判断,认为李纯臣的忠君之心并不纯粹,他对德庆皇帝的唯命是从、忠心耿耿,只是一种攫取更多权势的手段罢了。
当然,目前的佐证还少,这般判断也只是赵俊臣的初步想法,为了防止误判,赵俊臣还要继续试探李纯臣,然后才可以进一步确定自己的判断。
于是,赵俊臣就好似被李纯臣的这番言论给激怒了,语气冰冷的说道:“本阁听不懂你的意思……你家的基业败落与本阁有何关系?为何要哀求到本阁这里?
还说什么要让本阁高抬贵手,难不成你家的基业败落,还是本阁所造成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本阁日理万机,往日与你也不熟悉,既无交情、也无恩怨,又为何要刻意针对你的家族基业?事实上本阁根本就不清楚你的家族情况,也完全不打算关心!”
听到赵俊臣的驳斥,李纯臣依然是摆出一副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继续哀求赵俊臣放过李家,但只是说了一堆毫无含义的车轱辘话,继续营造着自己受到赵俊臣迫害的悲惨氛围。
见到李纯臣的这般模样,赵俊臣眉头皱得更紧,又想道:“这里乃是赵府之中,周围并无德庆皇帝的眼线,但这个李纯臣依然是一味做戏,也不知演给谁看……只能说此人心机太深,做戏也要做全套!”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有些不耐,再次冷声说道:“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本阁越听越糊涂了,你到底为何会认为自己家族的基业败落与本阁有关系?”
说完,赵俊臣见李纯臣依旧不愿起身,就向赵大力打了一个眼色示意。
赵大力一向是力大无穷,当场就伸手把李纯臣从地上提起了身,李纯臣一介书生,这个时候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李纯臣被提起来之后,赵俊臣也终于看到了他的表情神态,却见到李纯臣此刻面庞上满是灰尘与泪痕,再也不见曾经的翩翩风度与深沉城府,就像是一位心忧家族、一筹莫展的可怜孝子。
只不过,这种形象与李纯臣的往日形象相差太远,在赵俊臣看来无疑是做戏做过头了。
另一边,李纯臣见到赵大力就像是提小鸡一般把自己提了起来,眼中闪过了一丝羞愤与怨毒,但他依然维持着楚楚可怜的表情。
随后,李纯臣还想要继续跪在赵俊臣的面前,但赵大力依然拎着他的衣领,所以就无论如何也无法跪下。
眼见到李纯臣只顾着与赵大力较劲,赵俊臣的表情愈发无奈,声音愈发冷漠道:“你只是通政司的底层官员,本阁今天特意抽出时间见你已是破例,你最好是珍惜机会,本阁耐心有效,若是你再次有问不答,本阁立刻就会把你赶出去!”
无奈之下,李纯臣只好是放弃了挣扎,向赵俊臣详细讲诉了李家生意这段时间屡次受到构害的情况,然后又说道:“……时至今日,下官的家族已是山穷水尽,不仅是原有的生意无法继续经营,还欠下了十余万两银子的巨债……
而家父使劲浑身解数之后,终于是打探到了确切消息,说是南直隶各界之所以是刻意构害下官的家族,乃是缘于赵阁臣您的示意……”
说到这里,李纯臣再次向赵俊臣哀求道:“赵阁臣,下官也知道自己在官场之中并不讨喜,因为当初殿试之际的那篇文章引发了众怒,而且下官的家族生意也因为下官的固执成见,并没有加入‘联合船行’……但这一切都是缘于下官的年少轻狂,下官的父母族人都是无辜的,还请赵阁臣就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显然,李纯臣并不知道赵俊臣已经提前察觉到了內厂重建的秘密,还以为赵俊臣刻意针对于他,乃是因为他当初在殿试期间所写的那篇《悬剑论》、以及李家生意没有加入“联合船行”的缘故。
听到李纯臣的这般说法,赵俊臣的表情愈发不耐烦,冷哼道:“一派胡言!对于你家族的种种事情,与本阁毫无关系,就凭你的官场地位、以及你的家族生意那点规模,本阁根本不会放在眼里,也配让本阁亲自出手、刻意针对?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本阁听了你的讲诉之后,发现这一切事情全是你父亲财迷心窍、做生意赔了本,竟然也要怪在本阁头上?你们全家都失心疯了不成?”
说到这里,赵俊臣摆了摆手,又说道:“总而言之,对于你所说的那些事情,本阁全不知情,也毫不关心!本阁今天特意见你,也完全是因为别的缘故!
若非是本阁在你身上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就凭你的地位身份,就算是守在本阁府外连续求见一年,本阁也懒得见你!”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一直都在演戏的李纯臣终于是忍不住一愣。
他原本还以为,赵俊臣今天终于愿意见他,乃是因为他已经连续四天时间守在赵府外面求见的缘故,谁曾想赵俊臣与他相见竟是有另有原因?
李纯臣暗暗思索片刻,却依然想不出赵俊臣刻意与自己相见的原因,心中好奇之下,一时间也顾不得向赵俊臣继续哀求了,而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却不知……赵阁臣又是为何召见下官?”
赵俊臣转头看了自己身后的许庆彦一眼。
见到赵俊臣的眼神示意之后,沉默许久的许庆彦终于有了表现机会,立刻就摆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快声说道:“就在四天之前,也就是你首次求见赵阁臣之际,府里有人发现府外不远处有几人探头探脑,似乎是在窥探赵府的动向……
但因为我家阁臣的身份地位,一举一动皆是受到朝野各方的重点关注,所以我们赵府对于这件事情原本也并不是特别在意。
谁曾想,那几人竟是连续四天出现于赵府之外窥探,而且那几人每次的出现时间,皆是与你的出现时间完全重合!
你若是来到赵府之外求见赵阁臣,他们就会随之现身,你若是候在赵府之外,他们也会一直躲在远处探头探头,你若是离开了赵府之外,他们也会随之离开……而且他们的表现很是训练有素,很善于跟踪与反跟踪的手段,完全不像是闲杂人等!
所以,我们也就做出判断,认为那几人根本不是想要窥探赵府的情况,而是为了跟踪与监视你!”
听到许庆彦的这番解释,李纯臣顿时是心中一惊!
要知道,他乃是內厂秘密重建之后的內厂厂督,也肩负着德庆皇帝所交代的秘密任务,没想到竟是被人暗中监视也毫无察觉,反而还要赵俊臣的人提醒他。
这件事情,自然是让李纯臣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与压力。
然而,许庆彦的下一句话,更是让李纯臣面色大变。
只听许庆彦继续说道:“察觉到这般情况之后,为了以防万一,赵阁臣就派人暗中摸了摸那几人的底细,然后就发现……那几人竟是受命于西厂的锦衣卫番子!”
西厂!锦衣卫!
听到这两个关键词,李纯臣顿时是身体一僵、面色苍白。
另一边,许庆彦说完之后,已是退回到赵俊臣的身后。
而赵俊臣则是目光冰冷的注视着李纯臣,缓缓道:“所以,本阁根本不关系你家那些无关紧要的境遇,但你每天来到赵府之外守候求见,就要引来一批厂卫暗中盯着赵府,这种情况让本阁很不舒服!
本阁不希望这般情况一直持续下去,也好奇厂卫暗中监视你的原因,所以本阁才会特意召你相见!”
说完,赵俊臣审视着李纯臣的表情变化,问道:“说吧!你不过是通政司的区区从七品官员,究竟是做了何事?竟是招引了西厂的监视?”
在赵俊臣的询问之下,李纯臣的面色变幻不定,也顾不得继续装扮可怜,表情间满是专注思索之态。
思索片刻后,李纯臣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西厂会特意派出番子一直跟踪于他,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西厂已经隐约间察觉到了內厂的事情!
与此同时,李纯臣也完全无法想象,內厂自从秘密重建之后,一向是行动隐蔽,西厂究竟是从何处察觉到了內厂重建的痕迹?
见到李纯臣终于不再伪装,而是表现出了真实的精明之色,赵俊臣再次心中冷笑,然后就追问道:“怎么?不愿意说?难道你真做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李纯臣终究是抱有侥幸心理,再次摆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摇头道:“下官、下官真不知道!西厂为何会盯上下官?这、这怎么可能?”
赵俊臣轻轻摇头,道:“你可还记得,西厂乃是本阁当初亲手重建?虽然本阁现在已经不再是西厂厂督,但若是有心打探,西厂的许多消息依然可以打探出来!只是本阁的目前身份不方便与西厂直接接触,所以才会直接问你,但你若是不愿意说真话,那本阁就要直接向西厂询问消息了!”
李纯臣依然是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也担心是赵俊臣刻意诈他,于是就再次摇头道:“下官真的不知!”
赵俊臣冷哼一声,向赵大力吩咐道:“把府外那几名西厂番子唤进来,就说是本阁的意思,想必他们不敢不听命!”
赵大力立刻就点头离开了,只留下李纯臣依旧是面色变幻不定的留在原地。
很快,赵大力已是领着几名寻常百姓装扮的西厂番子来到赵府正堂。
因为赵俊臣曾经亲自重建西厂、还曾是西厂厂督的缘故,这几名番子见到赵俊臣之后也是毕恭毕敬,只是他们的目光皆是有意无意的留意着李纯臣。
赵俊臣见到领头之人,直接问道:“本阁记得你,你是西厂所属的档头,姓何,对吧?”
那名领头之人也不敢继续伪装,立刻拱手道:“卑职乃是锦衣卫百户何观,目前归于西厂调用,见过赵阁臣!”
“说说吧,你这几天为何一直躲在我的府外监视?是为了监视本阁?还是为了监视这个李纯臣?”
私自监视内阁辅臣这般大帽子,何观可不敢戴在自己头上,只好是实话实说,道:“卑职无论如何也不敢暗中监视赵阁臣……卑职乃是奉西厂厂督之命,暗中监视李纯臣此人。”
“为何监视他?他不过是朝廷的底层官员,也值得你们厂卫这般大动干戈?”赵俊臣这个时候似乎完全不懂得“避嫌”二字,再次追问道。
另一边,何观却是犹豫了许久,但终究是不敢泄露西厂的机密,所以也就迟迟不能开口。
赵俊臣缓缓道:“这么说,你是要逼着本阁亲自去问徐盛了?你觉得,本阁若是亲自去问徐盛,徐盛究竟是会赞赏你尽责职守?还是会闹恨你坏了他与本阁的关系?”
徐盛作为一名身体不全的太监,一向是喜怒无常,何观自然不敢赌徐盛的反应。
于是,何观咬牙答道:“按照西厂的说法,最近冒出了一个自称是‘大内行厂’的隐秘组织,而西厂经过调查之后,发现这个组织的首领就是李纯臣,所以才会派出卑职等人暗中监视,想要找到所有成员一网打尽!”
“哦?大内行厂?我怎么不知道这个衙门重建了?”
说完,赵俊臣的目光转向李纯臣。
而李纯臣接下来的反应,必然就可以展现他的真实立场与真正秉性。
若是他乃是纯粹忠于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必然是要一口咬死拒不承认內厂的存在,哪怕是承担所有罪责,也必须要保住德庆皇帝重建內厂的秘密。
反之,若是他忠于德庆皇帝只是为了自身权势,而內厂重建之事被西厂提前察觉到迹象的事情,无疑就会让德庆皇帝怀疑他的做事能力,今后也很可能会不再重用于他,这种事情,李纯臣就只会想着如何能向德庆皇帝隐瞒自己的纰漏!
而就在赵俊臣这般暗思之际,李纯臣表情变幻片刻之后,突然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凌乱衣衫,也恢复了从容不迫的神态,向着赵俊臣再次躬身行礼,声音冷静的说道:“內厂厂督李纯臣,再次见过赵阁臣!”
……
……
第1150章.密谈.
……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受到赵俊臣的秘密相邀,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悄悄来到了赵府之中。
然后,就在赵府书房之中,赵俊臣首先向徐盛详细解释了此前所发生的事情,并且还把一封密旨交给了徐盛查看。
看着这封密旨之中的内容,徐盛的表情间满是震惊!
这份密旨乃是李纯臣拿出来的,就是为了向赵俊臣证明自己的真正身份。
密旨之中的内容很简单,仅有寥寥几句,但其中所蕴含的份量,却是重若千钧!
——“朝廷五品以下官员,见此圣旨如朕亲临,皆要令行禁止,亦可调动地方驻军三千以下,钦此!”
徐盛乃是内廷之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自然是可以看出,这封密旨绝对不会有假,更还是德庆皇帝亲笔所写。
这封密旨的内容之中,虽然没有明说李纯臣就是內厂厂督,甚至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內厂的存在,但李纯臣若非是德庆皇帝的秘密心腹、又肩负着德庆皇帝的机密重任,又岂能拥有这样一封密旨?
拥有这封密旨在手,李纯臣哪怕不是內厂厂督,也已是拥有了不逊于內厂厂督的地位权势。
所以,李纯臣说自己是內厂厂督、以及內厂秘密重建之事,十有八九不会有假!
*
“难道说……大内行厂当真已是暗中完成重建了?但咱家身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对于这件事情为何是全然不知?”
喃喃自语之间,徐盛的表情变幻不定,目光之中更是闪过了一丝惊恐之意。
德庆皇帝重建大内行厂也就罢了,但为何还要刻意瞒着内廷?
对于徐盛而言,这件事情实在是细思极恐!
此时的赵府书房之中,除了徐盛之外,也只有赵俊臣与李纯臣二人在座。
其中,李纯臣端坐在徐盛身边的座位上,表情间泰然自若,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完全不见他此前的可怜神态。
听到徐盛喃喃自语的询问之后,李纯臣也是笑而不语,完全不打算解释。
另一边,赵俊臣同样是神态从容,缓缓答道:“应该不会有假,这份密旨虽然没有明说李纯臣的內厂厂督身份,但也足以证明李纯臣已是受到了陛下的秘密重用!更何况,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李纯臣也完全没有必要说谎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转头冲着李纯臣点头一笑,再也不见傲慢之意,而李纯臣也向着赵俊臣点头微笑示意,似乎两人之间已是平等关系。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至于陛下重建內厂之际,为何要刻意瞒着内廷各衙门,那就是圣心莫测了,咱们身为臣子最好是不要随意揣测!”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徐盛连连点头,不敢继续追究,也连忙把那封密旨还给了李纯臣,哈哈笑着说道:“哎呀!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这一切竟是一场误会!
咱家此前听说有一个秘密民间结社,竟是以‘大内行厂’的名义暗中行动,就误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招摇撞骗,所以才派出人手暗中监视李厂督,没想到內厂重建之事竟是真的!
还望李厂督千万不要见怪!咱家的所作所为也是恪尽职守,并不是有意与李厂督为敌,幸好咱们及时解开了误会,也并没有造成任何损失……李厂督放心就是,咱家立刻就让西厂番子们撤去监视,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揭过去了!哈哈!”
听到徐盛的这般说法,李纯臣顿时是目光一闪。
因为,徐盛的这一番话,竟是无意间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
根据徐盛的说法,他之所以是发现了內厂存在的端倪,乃是“听说”,而不是“察觉”!
“听说”是被动,“察觉”则是主动!
也就是说,乃是某人把相关情报告诉了徐盛,所以徐盛才能发现內厂的存在,而不是徐盛以及御马监衙门自行发现了內厂的存在。
所以,徐盛针对李纯臣与內厂的所作所为,也只是受人利用,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李纯臣表面上不动神色,只是叹息一声后,缓缓说道:“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若说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只怕是未必……
大内行厂的秘密重建,乃是涉及到了陛下的未来大计,必须要尽量保密,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迹象!但现在,內厂的存在不仅是被御马监发现了端倪,就连赵阁臣也误打误撞的发现了真相……这样一来,陛下的未来大计也必然就会受到影响,又岂能说是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当然,这一切事情都是因为晚辈能力不足、做事不够周密的缘故,辜负了陛下的圣望,所以晚辈已是决定,要立刻前往宫中觐见、向陛下请罪,也甘愿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
与此同时,还要劳烦赵阁臣与徐督两位,能与晚辈一同前往宫中觐见陛下,向陛下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的始末。”
听到李纯臣的这一番话,徐盛当场又是面色一变,赵俊臣则是不动神色。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敏锐察觉到,李纯臣说话之际一直都在暗暗观察着自己与徐盛二人的神态变化,他的表情看似淡定,却又隐藏着一丝紧张情绪。
*
事实上,李纯臣向赵俊臣与徐盛二人公开自己的內厂厂督身份,乃是一场豪赌,就是押注赵俊臣与徐盛二人一定会帮着自己隐瞒与遮掩此事!
毕竟,內厂的秘密重建之事一旦是曝光之后,就一定会影响到德庆皇帝的未来计划,德庆皇帝到时候说不定就会迁怒所有相关人等,赵俊臣与徐盛二人也未必愿意犯险趟浑水。
与此同时,內厂的目前实力尚且嬴弱,它的主要威胁就在于隐蔽性,若是赵俊臣与徐盛二人发现了內厂的秘密之后,却又是装作不知,內厂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到他们,更还能与李纯臣搞好关系,或许今后还可以利用內厂为自己牟利,自然是利大于弊。
反之,若是赵俊臣与徐盛二人向德庆皇帝坦白一切,表示他们已经发现了內厂存在的秘密,德庆皇帝就算不会迁怒他们,今后也会另建一个全新的秘密情报机关替代內厂,到时候赵俊臣与徐盛二人所受到的威胁也就不受控制了,可谓是弊大于利。
所以,李纯臣相信,赵俊臣与徐盛二人出于各自私利,必然是不愿意向德庆皇帝坦白此事,甚至还会帮着李纯臣隐瞒与遮掩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
事实上,自从发现自己一直都被西厂番子跟踪与监视之后,李纯臣就已是迅速考虑好了所有利弊。
在御马监已经察觉到內厂存在端倪的情况下,他唯有三条路可选。
其一,就是拒不承认內厂的存在,咬着牙死扛到底。
这项选择,对于德庆皇帝的未来大计而言最为有利,但李纯臣本人则是要承受一切罪责!
到时候,李纯臣必然是要被抓入西厂大狱之中受刑遭罪,事情曝光到德庆皇帝那里之后,李纯臣在德庆皇帝眼中也必然是颜面尽失,德庆皇帝不仅会对李纯臣深感失望,出于保密考虑说不定还会彻底放弃李纯臣,任由李纯臣冤死在西厂大狱之中!
对于这般发展,李纯臣自然是完全无法接受!
其二,则是趁着西厂对自己采取行动之前,率先向德庆皇帝坦白,说自己搞砸了一切,內厂的存在秘密已经被御马监衙门所察觉,恳求德庆皇帝出面挡下御马监的行动。
但这样一来,虽然场面好看了一些,但德庆皇帝出手维护李纯臣之后,內厂的秘密重建依然会彻底曝光于天下,內厂失去了隐蔽性之后,也就失去了存在价值,而且德庆皇帝还会严重怀疑李纯臣的办事能力,十有八九就会彻底弃用,李纯臣的未来仕途也必然是一片黯淡。
对于这般发展,李纯臣依然是难以忍受。
其三,则是主动向赵俊臣与徐盛二人坦白说出內厂重建的秘密,并且与他们二人联手隐瞒消息,然后就权当是內厂秘密被察觉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也不必向德庆皇帝坦白自己的纰漏与责任……
这样一来,自然是产生了更多隐患,也违背了德庆皇帝的意志,德庆皇帝今后一旦是发现李纯臣刻意隐瞒自己,李纯臣的结局必然是极为悲惨。
但相较于前两个选项,李纯臣认为自己必须要赌一把,若是放手一搏,说不定将来还有挽回局面的机会,但若是坐以待毙,则必然是下场不堪。
更何况,若是能联合赵俊臣、徐盛二人一同向德庆皇帝隐瞒真相,他们三人今后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李纯臣还能额外收获两位强力盟友,何乐而不为?
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李纯臣此时虽然嘴上说着自己要主动向德庆皇帝坦白请罪,但他张口就是德庆皇帝的未来大计,闭口则是德庆皇帝的雷霆之怒,暗示意味极为明显,就是希望赵俊臣与徐盛二人拦下自己,与自己一同隐瞒此事。
*
果然,听到李纯臣的这番说法之后,赵俊臣虽然还是不动神色,但徐盛立刻就变了面色。
正如李纯臣所料一般,徐盛担心自己破坏了德庆皇帝的未来大计,会受到德庆皇帝的迁怒,也认为自己若是假装没有发现內厂重建的秘密,对自己未来更为有利。
于是,徐盛立刻就说道:“其实吧,既然这一切事情都是误会,咱家觉得这件事情就不必禀报陛下了,陛下他日理万机,已经够劳累了,又何必招惹他老人家分心与不高兴?
內厂的秘密重建,既然是关系到陛下的未来大计,自然是越隐蔽越好、越低调越好,这件事情若是捅到陛下那边,说不定就会闹出动静,被更多人发现端倪,反而不好……
更何况,咱们这三人皆是陛下心腹,对陛下一向是忠心耿耿,就算是知晓了內厂重建的秘密,也绝无可能破坏陛下的未来大计,也必然会帮着陛下保密此事,所以又何必是多此一举、横生枝节?就权当是今天的种种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说完,徐盛用期盼的眼神看向赵俊臣,李纯臣也把目光转向赵俊臣,皆是等着赵俊臣做出表态。
赵俊臣自然也不愿意向德庆皇帝坦白他已经发现了內厂重建的秘密,他还指望着內厂今后能帮他对付七皇子朱和坚呢,而且就像是李纯臣所想的那般,內厂在赵俊臣面前失去了隐蔽性之后,也就失去了大部分威胁,但若是德庆皇帝放弃內厂另起炉灶,反而会出现一个新的威胁与变数。
于是,赵俊臣装模作样的沉思片刻之后,也点头答应道:“徐督所言有理,本阁也认为,只要是咱们三人今后可以保守秘密,这件事情就没必要禀报陛下。”
然后,徐盛与赵俊臣又皆是把目光转向了李纯臣。
李纯臣同样是装模作样的考虑了一番,然后就点头道:“既然赵阁臣与徐督皆是这般看法,晚辈才疏学浅、经验不足,自然是要听从两位的建议良言……就像是两位所言,只要是咱们三人今后皆是守口如瓶,內厂重建的秘密就不会泄露,自然也就不必去打扰陛下、让陛下烦心。”
就这样,在场三人皆是自称德庆皇帝的心腹、对德庆皇帝忠心耿耿,却又打着为德庆皇帝考虑的旗号,一同选择向德庆皇帝隐瞒真相。
见到这般情况,赵俊臣一时间竟是有些为德庆皇帝感到悲哀,也有些理解德庆皇帝为何总是沉溺于帝王心术的手段了。
与此同时,见到三人已是意见一致,徐盛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从今往后也算是自己人了!赵阁臣一向是权大势大,与咱家又是内外有别,所以咱家也没机会协助赵阁臣做些什么,但李厂督你现在执掌內厂,自然是有许多事情能与咱家相互协助!”
说完,徐盛笑眯眯的问道:“据咱家所知,內厂衙门初建不久,无论人手、财力、还是经验等等方面,皆是存有不足,否则李厂督也不会被西厂番子暗中监视也不自知……所以呀,李厂督若是想要尽快扩充內厂实力,又有咱家可以出力的地方,尽管提出来就是,咱家必然是全力支援!”
徐盛的这般表态看似仗义,但实际上则是存着暗中渗透內厂的心思。
李纯臣自然是看出了徐盛的险恶用心,自然是极为抗拒,但他稍稍思索片刻后,还是说道:“晚辈确实是有两件事情有求于徐督,其一是晚辈想要向徐督要几个人,就是这几天一直负责监视与跟踪晚辈的那几位锦衣卫,他们几人现在也知道了內厂重建的秘密,所以为了尽量防止消息进一步泄露,晚辈希望徐督能把他们几人调任到內厂、让他们今后跟着晚辈做事。”
这显然是李纯臣的止损手段,那几名锦衣卫暗中监视了李纯臣很长一段时间,必然是察觉到了许多机密,把他们收入內厂之后,李纯臣也就可以尽量补救。
徐盛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就痛快点头道:“当然可以,只是小事罢了,那几人今后就归于內厂调用了!”
随后,李纯臣目光一闪,又说道:“至于第二件事情,晚辈则是想要向徐督请教,自从內厂秘密重建之后,晚辈自认为內厂的所有行动都还算是隐蔽低调,一向是没有做出任何引人注意的事情,却不知……徐督您是从何处察觉到了內厂存在的端倪?若是发现了破绽,晚辈也能尽快弥补。”
徐盛听到询问之后,顿时是表情一僵。
徐盛虽然不算是特别精明,但也不是一个蠢货,当他发现德庆皇帝刻意绕开内廷各衙门、秘密重建內厂之后,就认为內厂重建之后的权责之一,必然是与监视内廷有关!
也许,德庆皇帝已经隐约间察觉到了内廷受到渗透的迹象,所以才会有这般做法!
徐盛也很清楚,暗中渗透内廷各衙门的幕后之人,乃是七皇子朱和坚!
与此同时,也正是七皇子朱和坚向他告知了內厂的存在!
很显然,朱和坚的这般做法,乃是驱虎吞狼之计,想要利用徐盛对付內厂,让徐盛与李纯臣两败俱伤,所以徐盛这次显然是受到了朱和坚的利用。
对于这些事情,徐盛皆是看得明白。
但徐盛依然不敢随意把事情真相告知于李纯臣,否则就会暴露了朱和坚的底细,也相当于是背叛了全力支持朱和坚的内廷势力。
于是,徐盛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是摇头道:“本督乃是御马监掌印,管着太多事情,西厂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本督只记得自己是收到了西厂的情报,所以才发现了內厂的存在,但西厂的情报来自于何处,本督还需要返回御马监衙门亲自向西厂的人询问才能得到答案。”
察觉到徐盛的这般反应,李纯臣表面上似乎是毫无起疑,只是态度恭敬的答谢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徐督了!”
*
接下来,赵俊臣与徐盛、李纯臣二人相互约定了一些合作事宜之后,徐盛与李纯臣二人眼看到时间不早,就一同向赵俊臣告辞了。
而赵俊臣亲自把他们送到赵府前院之后,盯着他们的离去背影则是若有所思。
根据赵俊臣的计划,他今天与这两人的谈话还没有彻底结束。
只不过,接下来的谈话,必须要让他们二人相互不知情才行。
却说,徐盛离开了赵府之后,立刻就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打算返回宫中。
坐在马车车厢之中,徐盛暗暗想道:“没想到內厂竟是真的重建了,而內厂之所以是秘密重建,十有八九是肩负着暗中调查内廷的秘密任务,否则也不会刻意瞒着内廷……七皇子显然是察觉到了这般情况,所以才会唆使咱家调查此事……只不过,究竟要不要向李纯臣透露此事,必须要认真考虑一下……唉,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咱家一时间也考虑不清楚,恐怕必须要寻个脑子清楚的心腹讨论一番才行!”
暗思之际,徐盛脑子里已是闪过了李如安的形象。
但就在此时,他的马车突然停下,然后就听到车厢外面传来了赵俊臣亲随许庆彦的声音。
“徐督,我家阁臣邀请您再次前往赵府,还有事情相谈,但刚才有旁人在场,不方便直说!”
与此同时,李纯臣则是步行离开了赵府,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李纯臣没走多远,就突然发现赵俊臣的心腹侍卫赵大力拦在了他的面前。
“李先生,我家阁臣邀请您再次前往赵府,还有事情相谈,但刚才有旁人在场,不方便直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