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损
在哗然声中，邓少英又吼了起来：“吵什么吵，赶紧给我坐好，认真聆听白叶的指点，这对你们有好处……”
说话之间，他回头换了张笑脸，语气温和：“白叶，不要跟他们客气，哪个敢不听话，直接削他们。”
“好的。”
白叶微笑，彬彬有礼，走到了讲台上。
与此同时，十几个学生也依次在下台坐好，表情不一。
说实话，他们对于白叶的感观，还是那么复杂。说不服气吧，也不至于。说服气吧，也有点逆反心理。说白了，就是抗拒，不想承认。
“大家好，我是白叶，想必你们对于我，也应该不陌生。今天我应邓院长的邀请，来给大家讲课……”
白叶沉吟了下，忽然展颜笑道：“要是按一般的流程，我现在应该谦虚的表示，自己的能力不足，担不起讲课的责任，所以大家平等交流就好……”
“但是……”
转折来了。
白叶环视四方，声音很平静，语调也很寻常，却透着凛冽，“你们扪心自问，谁有资格与我平等交流？”
……靠！
狂妄！
太傲慢了！
本性暴露了吗？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一帮学生闻声，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有陈大器的表情，有几分怪异。似乎是惊奇，又似是追忆、缅怀。
“不服气吗？”
白叶笑了，招手道：“助教，上黏土。”
工作室外，几个助教早有准备，立即把几箱黏土抬进来。
雕塑专业的学生，就是这么苦逼，要常年玩泥巴。也没别的原因，就是相对其它材料来说，泥巴最便宜，性价比最高。
而且最容易塑形，合适给学生练手。
看到每个学生，都领取黏土之后，白叶开门见山道：“这次讲课的内容，就是教你们怎么塑造面纱雕像，你们最好认真听讲，毕竟你们拿到了研究生学位，也该离校啦。”
“进入了社会，需要自己养家糊口，不会像学校那么轻松啦。”
白叶说话随意，冷不防一扎：“你们之中估计有很多人，一毕业就失业，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终不是改行了，就是混进小作坊，给人打零工。”
“为了防止你们这种悲惨的未来，所以希望你们认真学习，只要把这个技术学到手了，以后再怎么凄惨，好歹也能够复制我的作品赚点钱花。”
“……”
一群学生气炸了有没有。
怎么以前都不知道，白叶这么尖酸刻薄呢。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学生，才想当场反驳。但是看到邓少英乐呵呵站在旁边，似乎很赞同的样子，他们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众人缄默，白叶满意点头：“好了，给你们半个小时，雕塑一尊面纱头像，让我掂量一下你们的水平，才好因材施教。”
说罢，他走到了旁边，与邓少英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旁边的助教，还十分的识趣，给两人沏了茶过来，如果再配点零食，就是妥妥地下午茶时间。
这一幕，更令人不愤。
当然，也有冷静的学生，理智提醒同伴道：“别气，气就上当了，你们没发现，他就是故意的吗？让我们心浮气躁，完不成任务。那时候，他不骂了，换院长来骂。”
呲……
阴险！
歹毒！
一些学生打了个冷颤，连忙收敛了心神，开始专注雕塑。
时间如水，一晃就是半小时。
啪、啪。
白叶走了过来，托着下巴道：“时间到，我要开始评点了，先从谁开始呢？”他目光一转，根本没怎么思索，就顺手指向了中间，“就你了，把作品拿上来吧。”
幸运中奖……
那中间的学生，却高兴不起来。
他抿着嘴，有点忐忑，慢慢搬着雕像，走上了台前。
作品摆在桌面上。
怎么说呢。
底下的学生，开始为他担忧啦。
毕竟大家一眼看去就知道，雕塑的形不准，全部垮了。
完了，完了，这肯定要挨骂。
一帮人叹气，只不过出乎他们的意料，白叶瞄了一眼之后，却露出了随和笑容，赞许道：“不错，不错……”
咦？
标准这么低吗？
一时之间，不管是雕像的作者，还是底下的学生，不自觉松了口气。然而这时，白叶又补充道：“你当年高考文化课成绩，一定很好吧。”
“嗯？”
众人愣了，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提什么高考成绩，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
再者了，这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一些人懵懂，却也有几个聪明人，脑子多转了两圈，才明白了白叶的意思。
噗哧！
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众所周知，想上美院必须先经过艺考，艺考成绩过关之后，还要去高考，对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也不低。只有艺考与文化课成绩，双双达标了之后，才能顺利上美院。
现在白叶只称赞那人的文化课成绩，岂不是在质疑对方专业能力不足吗？
这讥讽，真是绕。
不过在场的学生，智商还是在线的。
在听见了笑声，或者旁人的小声提点下，也纷纷明白了过来。
……真损啊。
“下一个。”
就在这时，白叶又伸手一指，勾手比划。
底下一个学生，低头看了眼自己塑造的雕像，忍不住吞起了喉咙。
他感觉自己的作品，还不如上台那个同学呢，不想上去丢脸。
奈何在白叶的催促下，他只能无奈地搬起了雕像，才想往前走。但是才走几步，却又听白叶挥手道：“算了，别上来了，你走远点……再走远点，再远点……”
底下那个学生懵了，不由自主顺从离开，从工作室的前排，一步一步后退，最后已经退到工作室的角落了。
那里有个安装黏土材料的大箱子。
这时候，白叶才说道：“嗯，你可以把黏土放回去了。”
“……”
一瞬间，一众学生心悸，怕了。
可怕，太可怕了。
诛心啊这是。
反正角落那个学生，几乎要哭了。
这是在骂他作品不成模样，跟泥巴没区别。
“下一个！”
白叶很冷酷，手指随意一点，正中前排一个学生。
那学生身体一抖，颤声道：“那个……老师，我知道我做得不好……”
“不不不，挺好，真的挺好。”
学生不上来，白叶走了下去，笑吟吟道：“同学，你很有想法嘛。我让你捏个蒙面纱的少女，你给我做了个戴面罩的少年。不错，不错，有前途……”
学生满脸通红，羞愧欲死。
“还有你……”
白叶转身，指着旁边的雕像，不解问道：“这位先生，麻烦告诉我，这一坨……东西，褶皱很有意象，你要做包子吗？”
ko！
那学生捂脸，没办法争辩。
“你呢。”
白叶继续点评下个学生，摇头叹气道：“请问同学，面纱呢？面纱去哪儿了？你把少女雕像捏得再漂亮，这有什么意义吗？面纱才是关键啊，就算你改学抽象在做减法，何必去掉面纱呀，你直接不要（捏）脸得了。”
灵魂一击，又打倒了一个。
第62章 必有一席之地
白叶一个个评论下去，基本没有满意的作品。直到最后，来到了陈大器的面前，看到了对方桌面上的雕像，他也有几分惊讶。
一帮瑟瑟发抖的学生，也随之看了过来。
一瞬间，他们挺直了腰杆，恢复了自信。主要是陈大器的雕塑，做得太好了，与白叶的少女雕像，十分的相似。
不管是造型，还是其中的细节，都十分吻合，栩栩如生。
哼，这下子，挑不出毛病来了吧。
一帮学生昂首挺胸，满血复活了。其实严格来说，也不是他们技术不行。主要是面纱少女雕像，有别于传统的雕塑。
这些学生大部分是初次接触这样的雕塑，肯定需要时间摸索。
如果给他们几天时间去研究，绝对不会这么差劲。只是白叶没听他们的理由，一个个怼下去，让他们各种闷气、憋屈。
现在看到陈大器的雕塑，似乎让白叶无话可说了，大家都很开心，与有荣焉。
白叶不说话，陈大器却暗暗握紧了拳头，眼睛浮现莫名的情绪，反问道：“我的雕塑怎么样？”
“嗯……”
白叶沉吟，想了想，才评价：“其他还行，就是……感觉不对！”
咦……
一帮学生终于忍不住嘘声。
白叶微微白眼。
切，天真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这话的杀伤力。
估计要等他们毕业工作之后，遇到了甲方爸爸，才有机会体验被这话支配的恐惧。
“好了，注意看，我给你们演示一遍，讲解其中的细节。”白叶重新回到台上，挽起了衣袖，开始揉搓黏土。
黏土软绵绵的，又有些弹性，好像是面团，手感挺好。
在白叶搓泥的时候。
底下的陈大器笑了，眼前却一片朦胧，依稀浮现了许多年前的旧事。
那是大一，才入学的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对了，那个时候白叶还没转专业，大家在一个大教室里，学习基础的理论知识。
好不容易等到一堂实践课，大家汇聚在工作室中，兴奋激动地玩泥巴。第一次尝试雕塑，导师没有规定任何主题，就是让大家随便塑造。
他兴致勃勃，捏了一个……什么来着？
时间久远，他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捏了什么东西。反正捏了之后，他想微调修改，却发现自己没带雕塑刀，当下向旁边的白叶借。
白叶借了刀，然后眼睛一瞥，说了一句话。
一句让他铭刻在心，昼夜不忘的话。
“可惜我没带斧子来，不然就借给你啦。”
“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白叶轻描淡写回答：“刀子戳得太慢，还是斧头劈得快，一斧子下去就直接稀烂了，你也不用再费心思学雕塑了，直接改行了事。”
“……”
陈大器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怒火肯定是有的，或许还有一点自卑。因为听了老师的评点，他才发觉自己的作品，确实非常差劲，不过这也不是白叶刻薄的理由……
反正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非常讨厌白叶这个性格恶劣，目中无人的家伙。
越是厌恶，也越让他发奋图强，努力提高自己。
终于在今天……
陈大器笑得畅快，有一种如释重负，不辜负自己青春年华的感触。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他的思绪飘飞，心思根本没在课堂上。
好久之后，白叶也结束了讲学，双手轻拍：“总而言之，面纱雕像的技法，就是这么的简单。如果你们还听不明白，干脆去拿块豆腐……自己慢慢练，熟能生巧，总会成功的。”
“下课了，有机会再见。”
白叶挥了挥手，洒脱走下了讲堂。
一帮学生抬头，望着讲台上那精美绝伦的雕塑，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也要承认白叶的雕像深得古典主义的精髓。
静静观看雕像，他们仿佛看到了西方古典大师的作品。
其中的形象与神韵，恰如其分。可以说，把这样的作品，与那些名家大师的作品摆放在一起，也丝毫不会逊色。
他是怎么办到的？
这是众人的疑问，要知道白叶和他们岁数相当，甚至还要小一岁两岁。可是对方的实力，却远远甩出他们几条大街。
难道这就是天才吗？
一些人不禁想到了，古今中外许多大师，也是年少成名。
十几岁，二十几岁，就已经闯出了名堂。这些人如煌煌大日，最终在艺术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白叶会是其中之一吗？
或许，
未必！
但是，
可能性不小啊！
一众学生望着与邓少英笑语晏晏，似乎是在告别的白叶，眼神很是复杂。
“有空再来啊。”
邓少英非常满意白叶的讲课。
他在底下聆听，可以确定白叶没有藏私，真是毫无保留，把雕像的技法掰开了揉碎了，仔细传授给一帮学生。
这样的胸襟与格局，让他更肯定自己的判断。
学校的名人堂上，必有白叶的一席之地。
早晚的事。
他的投资赚了，比书友投资靠谱。
“院长客气了。”
白叶友善回应，与邓少英多聊几句，就提出了告辞。最近工作室的订单比较多，时间紧，任务重，他有些忙不过来啦。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在雕塑行业站稳了脚跟。
三板斧子下来，效果十足。有许多热心网友的宣传下，他也算是打响了名号，大量的订单纷至沓来。
他已经推托了很多，奈何有些真是推托不了……
哎，谁叫他见钱眼开呢。
这毛病，得治！
总治不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白叶自我安慰，毕竟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啦。
不抽烟，不喝酒，只爱钱。
有错吗？
白叶理直气壮，与邓少英作别，才准备离开工作室。
“等等。”
就在这时，有人追了上去阻拦。
白叶定睛一看，有些意外：“陈大器……你有事吗？”
“你的工作室，还缺人吗？”陈大器问道。
“咦！”
白叶愣了下，然后上下打量陈大器，忽然笑了：“包吃吃住，月薪三万，每单有提成。但是工作忙的时候，24小时待命，007制度，能接受吗？”
“……有保险不？”陈大器面无表情。
白叶笑眯眯道：“放心，咱是正经工作室，五险二金是标配。”
“干了！”
陈大器有了决定。
“爽快，明天去报道。”
白叶打了个响指，乐呵呵走了。尽管不明白，陈大器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这对他来说可是好事，何必追根究底。
他才离开，陈大器却被一帮学生围住了。
“大器，你干嘛去他工作室啊？”
“是不是他威胁你了？”
“揪住了你的把柄？”
“……你欠他钱了？”
一帮学生脑洞大开，也让陈大器啼笑皆非。
“没事，没有的事，你们不要瞎猜。”陈大器摇头，表情多了几分郑重，认真道：“我只是想去深造而已。”
深造？
这答案，让众人呆了，才想驳斥，又忽然止声。
所谓深造，自然是指进一步学习，以达到更深的程度。
呆在白叶身边深造，他有这个资格吗？
好像真有……
一帮学生沉默了，劝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第63章 虐菜真的很爽
第二天陈大器来到工作室，正式加盟白叶的团队。
这让白叶很高兴，有了这个得手的助手，再招几个杂工，订单任务肯定可以完成，不需要再匆忙赶工啦。
他的工作步入了正轨，生活也十分的惬意。
自从白叶定居洞桥文村之后，每天除了固定时间工作以外，一有闲暇工夫他就喜欢跑到村里大树下，与一帮村民闲聊。
在树荫下吹着凉风，望着青山绿水，不时与一帮大爷大叔切磋棋艺。什么江湖残局，七星聚会，带子入朝，大九连环之类的，杀得一帮大爷落花流水。
也让一帮大叔看不过眼，提议扎金花、斗地主……
孰不知白叶当年，欢乐豆的资产，堪比阿里马的身家。
这些大叔跟他比这个，注定了凄惨的下场。总而言之，白叶在村里大杀四方，奠定了他在村中牌王棋圣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这也是他这段日子以来，最为休闲最为轻松的时刻。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抹黑谩骂。
许多老大爷壮大叔，还争相拜他为师，想偷师学一招半式呢。
也有几个倔强老头儿，不甘自己棋圣牌王的称号易主，天天琢磨着怎么扳回一城，缠着要与他决一胜负。
白叶来者不拒，而且没放水的意思，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兴致高昂的时候，还干脆挑战极限，一挑多。一个人应战四五个老头儿，再加上旁边一群大叔大爷帮忙支招，相当于群战啦，以一敌百。
结果却是……
“啊哈哈哈哈！！！”
原时空，星爷式大笑，在这个时候响起。
听见白叶一跃而起，满脸奸诈小人似的笑容，伸出了修长的手掌，“我赢了，来来来，四爷、八爷，十三爷，把烟交出来吧，还有你们……”
旁边一群老大爷闻声，顿时一哄而散。
只留下几个对弈的老头儿，一脸沮丧之色，开始求饶。
“小叶，这是我今天的口粮啊。”
“我一周的量……”
“赊账，赊账。”
可是这些讨饶，却换来白叶的冷笑：“不行。”
在拒绝的同时，他也十分娴熟地在几个老头儿身上摸索，不一会儿他就搜出十几根烟，然后得意洋洋地夹在自己耳朵、头发、口袋上。
“可以了。”
这时候，他才心满意足，笑问道：“各位大爷，还来不来？”
“哼，不来了。”
“你总是赢，傻子才跟你玩。”
“……回家逗孙子去！”
几个老头儿表情难看，唉声叹气走了。
“嘿嘿！”
白叶目送几个老人离开，然后目光一转，看向附近的村民：“大叔大哥你们呢，要不要和我玩一把？”
“算了吧，想不开才跟你玩。”
“再玩下去，我就该戒烟了，可不能让你得逞。”
“走开啦你。”
一帮村民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唉。
白叶叹气，恨其不争道：“口胡，口桀，你地这班废柴，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你又不赌钱，只赌烟。”
“你就是想让我们戒烟，和你玩没意思。”
“散了，散了……”
一帮村民撇嘴，拍了拍屁股，轻快而去。
白叶耸肩，十分无奈。
所以说没人是傻子，他的用心没几天就被人识破了。
不过呢，无所谓啦。
这些人今天不玩，明天肯定有人忍不住向他发起挑战的。毕竟他现在是独孤求败，真以为他不知道，一帮老头子根本不是回家逗孙子，而是在一起合计商量棋局，妄想扳倒他这一座镇压全村的大山。
村子，又污秽了。
明天再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绝望。
白叶五指合拢，一根根香烟头，在指缝中露出来，有点硌手。
嗯……
回去让陈大器，帮忙打造一副手套吧。再镶嵌几枚玻璃珠子，肯定很威风霸气。
大魔王就该有大魔王的风范。
好像有点中二。
不过……
虐菜真的很爽啊。
白叶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呃？
他笑岔气了，原因是凉亭附近路边上，忽然多了几个人。这些人站在旁边，以诡异的目光望着他，眼神流露出怜悯、紧张、好奇之色。
感觉这些人，拿他当成精神病了吧。
咳咳。
白叶收敛笑声，若无其事道：“你们是什么人呀，来我们村子干嘛？”
他倒是不客气，把自己当成村里人。
不过看他现在，头顶防晒的竹笠，上身短袖，下身大裤衩，再加上清凉拖鞋的打扮，也和普通村民没什么区别。
太接地气啦。
旁边几个人，自然看不出破绽来。
几个人有男有女，年纪似乎不大，有些青涩气息。
大概是十六七岁左右。
中学生？
来游玩的么？
白叶心中揣测，毕竟洞桥文村，经过彭拜的改造之后，建筑充满韵味，又与优美的山水环境融为一体，也算是难得的景观。
所以经常有人慕名而来观光玩赏，给当地村民带来不少创收。
这或许也是新农居改造工程的意义之一吧。
由于白叶戴着竹笠，几个人也看不清楚他的容貌，所以为首的一个少年，有些含糊问道：“那个……大叔，请问村子有小卖铺吗？”
“我们是培训班的，来村子附近采风。”
“太阳太晒，水喝光了……”
“老师让我们来买水，要冰镇的矿泉水。”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底儿抖露得一干二净。
淳朴的孩子。
白叶脸上多了点笑容，“那你们老师，有没有告诉你们，冰镇的矿泉水喝多了，容易闹肚子啊。而且冰水不解渴，越喝越渴。相比之下，还是开水耐渴。”
“你们带壶了没？去我家打开水吧。”
白叶发出了邀请。
几个少年男女对看了眼，也有几分迟疑。
不过他们小声商量之后，决定接受这一份好意。毕竟开水养生，还不用花钱呢。培训班学费已经足够贵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当下几个人，立即跟着白叶，向村尾走去。一路无话，很快抵达大宅院。不过不是走进主屋工作室，而是从后头绕进门。
后宅是起居室，还有餐厅、厨房，空间不小。
一个大锅炉，就在角落烧着热水呢。
白叶把人带到这里，笑着说道：“大把开水，你们随便打多少都行。”
“多谢大叔！”
少年男女自然是喜出望外。
关键是在锅炉的旁边，还有一阵阵凉风吹拂。一个人打水，另外的人就站在通风口，感受这丝丝凉爽，都不愿意动弹了。
“你们坐吧。”
白叶搬来几张凳子，给少年男女坐下。
他自己却蹲在台阶上，有几分好奇道：“你们是什么培训班呀？”
事实上，他是明知故问。
从几个人身上的装备，他就已经知道答案啦。画板，画本，成排的笔，以及水彩颜料，再加上可以折叠的画架。
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来自画室，就是源于美术培训班。
结果他猜对了。
一个少年腼腆道：“大叔，我们是美术培训班，就是以后想考美术学院的学生，今天培训班的老师，带我们来这里采风，训练写生的能力。”
“那你画了什么？”白叶饶有兴趣，笑眯眯问道：“可以让我欣赏一下吗？”
“好呀。”
那个少年连忙取出画本。
可怜的小羊羔，天真烂漫，根本不知道大魔王的恐怖。
第64章 评点
白叶接过了少年的画本，翻开看了眼。
户外写生，多数是画风景，这也算是基础课程之一。少年的写生，画的是一棵松树，树干笔直，枝针茂盛。
白叶看了眼，也没急着评价，而是询问其他人：“你们也画了么？”
“画了，这是我的……”
其他少年男女，也十分的热情，纷纷把自己的画本拿出来。一个个递给白叶，眼睛中带着几分期盼。
嗯……
这些人的心态，白叶非常的理解。
就像他当年，年少无知才学画，不管画了什么东西，都乐于给人观赏。如果能够得到别人的一句夸赞，至少能高兴三天。
白叶嘘唏起来，边翻看，边问道：“你们这些画，给老师看过没有？”
“还没呢。”
“才画好，一会儿再给老师。”
“大叔，你觉得我们画得怎么样呀？”
有少女忍不住了，迫不及待询问，清亮的眼睛带着憧憬。
“你确定，真要我说？”
白叶打开这些画本，一幅幅写生扫视过去。在看到几个少年，似小鸡般整齐点头之后，他嘴角立即勾起弧度，“这可是你们让我说的，说错了别怪我。”
不等这些少年有所反应，他立刻逐一点评。
“你这画，飘了，不够深入。”
“这画黑了，不透气。”
“太淡……”
“太呆！”
“脏了！”
白叶兴致勃勃，一个个画本指下去，忽然指尖一顿，开始端详：“唔，这画……”
他尾音拖长，好像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评价。
难道是画得太好？
几个被批懵的少年，顿时精神一振，连忙看去。
只见这时，白叶叹声，抬头道：“你们知不知道，村子有个传说。”
“啥？”
几个少年错愕。
“村子的老人，曾经告诉过我们，在中午烈日下，千万不要看画，不然的话……”白叶以诡异的语气，阴恻恻道：“很容易见到鬼！”
“啊？”
几个少年睁大眼睛，倒是不害怕，只是觉得懵逼。
“为什么？”
一个女孩子困惑不解。
白叶语调恢复了正常，指着一幅画笑道：“以前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看到眼前这画，立即明白过来了。”
“诶？”
几个少年惊疑，伸脖子看去，好像一群呆头鹅。
“还不明白？”
白叶轻笑点破：“你们没发现，这画里没影么？”
？？？
几个少年呆望，眨巴着眼睛。
冷不防，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叫道：“没画投影。”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闹了半天，白叶是在调侃啊。
一瞬间，一个少年羞红了脸，手忙脚乱把自己的画本收起来。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纷纷拿回自己的画本。
他们面面相觑，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很尴尬。
幸好这时，负责打水的人，已经把几个水壶装满了，招呼同伴过来帮忙呢。
“谢谢大叔。”
“我们该走了……”
几个少年趁机下台，带上了水壶，匆匆而去。
这落荒而逃的身影，也惹得白叶一阵大笑，他走到了门口，一边挥手礼送，一边扬声道：“对了，还有最后的小胖子，你的画……签名挺不错的，加油哦。”
“……谢谢啊。”
一个小胖子回头，开怀而笑。
冷不防，他被同伴拽了回去，也不知道同伴跟他说了什么，反正小胖子脸色垮了，恨恨瞪了白叶一眼，垂头丧气跟行。
“欺负小孩，有意思吗？”陈大器走出来，一脸鄙视之色。
白叶笑了笑，眼神有点认真：“我不是欺负小孩，只是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美术生的日常而已。”
陈大器不说话了，因为他清楚，白叶说的是事实。
学艺从来不轻松，更是件苦差事，如果连这么轻微的语言打击都承受不住，还是不要凑热闹了，老实改行吧。
所以陈大器直接转移了话题：“下午我有事，想请个假。”
“行。”
白叶无所谓，都没问原因，就点头答应啦。
不过陈大器却主动解释道：“我有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他有事来中海，我要去接机，再安排住宿、晚餐，估计要明天才回来。”
“后天也行，给你两天假。”
“不用，他明天有事……”
陈大器交待清楚，就收拾东西走了。
与此现时，在文村附近的小山上，几个少年也与大部队汇合啦。
一个培训班二三十个学生，两三个带领的老师。
看到同伴回来，一群人自然迎了上去。尽管没有买矿泉水，但是带回来了几大壶开水，这对大家来说，反而是好事。
特别是一个老师，居然还带茶叶来了，更是意外之喜。
在阴凉的树下泡茶分水，也颇有野趣。
为首的一个老师，他喝了口热茶，然后说道：“对了，你们几个的作业呢？”
打水回来的几个少年，身体顿时一僵，还是没躲过去呀。他们很无奈，不过也没办法，只能老实把画本拿出来，呈给老师过目。
老师翻开画本，才看了眼，眉毛顿时一挑：“你画的是什么？特别是这叶子，这么飘，要飞似的。要知道这是松针，不是蒲公英，飞不起来。你啊，还是画得不够深入。”
这话似乎，有点耳熟呀。
几个少年愣了。
与此同时，老师又看了下个人的作业，更气愤：“你画的是山，不是乌鸦啊，这么黑，排线太密了，一点也不透气。”
几个少年傻了。
老师继续评点：“你这个，画线这么浅淡，在省铅笔钱吗？”
“还有你，构图这么呆板，能不能灵活一些？”
“你……画脏了，懂不懂？要排线啊，不是磨蹭，更不是涂抹……”
“这个……你脑子呢。五大调子三大面，这是基础呀，你的投影呢，吃了？”
老师一个个批评下去，最后轮到小胖子。
他的指尖，才指在小胖子面前，小胖子哇就哭了，抹泪道：“老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的画很糟糕，一点进步也没有。”
“呃……”
这下子，老师反而有点不忍心，干咳了两声，安慰道：“小胖，你也别这么说，其实你的画还是……”
老师端详半晌，在小胖子期盼的目光中，顿时一咬牙，认真道：“起码你的字很好，要保持下去哦。”
“……”
小胖子不哭了，转头与几个小伙伴对视，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一样啊。”
“都说对了。”
“……好厉害！”
几个少年震惊，有点儿恍惚。
刚才对于白叶的评价，他们纵然觉得不舒服，却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觉得，白叶不是专业人士，没必要听他的。可是现在，对比老师的点评之后，他们却惊讶的发现，白叶全部说对了。
难道说，他们的水平，真的那么浅薄？连村里的大叔，都可以一眼看穿。
老师也发现几个学生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当下连忙问道：“你们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赶紧吃药……”
第65章 举个例子
“老师不用……我们没中暑。”
“只是刚才进村买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奇怪大叔……”
“……他看了我们的画，说的话跟老师你一样。”
几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了，这也让那位老师很惊讶，“村民大叔评点你们的画，和我差不多？”
这就奇怪了。
老师多少有点意外，要知道他对于自己的水平，也有足够的自信。最起码在培训行业中，也算是个中翘楚，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不多。
之所以有这样的地位，主要是因为他眼睛毒辣，可以精准判断学生的水平，然后根据学生的天赋因材施教。而不是千篇一律，让学生画几何，画静物，画石膏像。
他是启发式教育，喜欢带着学生户外写生，带学生参观艺术馆，或者领着他们近距离观摩名家大师创作的过程。
这种情况下，他培训机构的学生，考上各大美院的几率很高。也让他在行业中声名大噪，成了许多家长心目中的金牌名师指导。
就算他的培训机构，收费的价格不低，但是从来不愁生源。
每年来求学的人，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这也让他自傲。
可是现在，听几个学生说，村里竟然有人，水平与自己相当。
这老师难免好奇，也有些怀疑真假。
“之前我们还以为他在瞎说，不相信呢。”小胖子嘟嘴道：“他也是看了我的画，说我的画……签名好。当时我还以为，他是夸赞我呢，没想到却是讥讽。”
“老师，我的画，真的很差吗？”
小胖子委屈道：“我只是画了个人……”
“画个人首先要有人样。”
老师惯性批评，然后发现小胖子又要抽泣了，他顿时尬笑道：“诶，怪老师没说清楚，其实字好，真是夸奖。如果你报考美院的时候，选择国画专业，也要考书法的。对，没错，你多练练毛笔字，绝对有用。”
“可是……”
小胖子犹豫：“我不会毛笔字啊。”
“不会就学啊。”
老师瞪眼道：“那你会不会唱歌啊，跳舞也行……不想学就改行吧，去报考艺术学校，当演员、大明星。以你说哭就哭的本事，肯定有前途。”
“……”
小胖子不哭了，咬着嘴唇，很委屈。
老师摇头，叹声道：“你们基础差，我可以理解，所以才要学习啊，认真听讲，努力地提高自己。天底下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更没有什么捷径。艺术这个行业，听起来高端大气、风光亮丽，实际上没谁容易，都要吃苦。”
“老师……”
冷不防，有个少年举手道：“不是有人很轻松就成名了吗，然后赚了很多钱。”
“谁？”
老师问道：“你举个例子。”
“这个……”
那个少年挠头，然后道：“白叶算不算？”
“白叶！”
老师一怔：“你知道他？”
“他最近很有名气的呀，我肯定知道他。”少年表示：“我想报考中海美院，对于行业中的动态，一直有关注。”
“这是好习惯。”
老师赞许，随即笑道：“所以你是看了什么资讯，才觉得白叶成名容易，很轻松就赚钱，没有吃过苦头。”
“这不是事实吗？”
少年振振有词道：“他在学校，没毕业就是天才画家了。之后虽然出了点事，但是很快就洗白，恢复了名誉。现在做雕塑，一件作品听说能卖上百万。”
“他成名到现在，不过是三四年而已。”
少年问道：“就算吃苦了，又能吃了多少苦呢？”
“小高啊。”
老师摇头，告诫道：“你以为要记住，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单纯相信网络上的片面之词，这很容易被误导。”
“我知道白叶这个人，但是和他不认识，也没有过来往，所以不好回答你的问题。但是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
老师认真道：“能够成名的人，向来是偶然与必然的结合。说白了就是有实力，也有运气的因素。但是只有运气，却没有实力，哪怕成名了，也只是流星，很快陨落。”
“所以实力很重要。”
老师微笑道：“实力怎么来呢？除了努力积累以外，再也没别的办法了。一切的炒作，一切的宣传、推广，都可能是花样、噱头，会欺骗你们。”
“然而身上的汗水却骗不了人，也骗不了自己。”
老师趁机站了起来，拍了拍那个少年的肩膀，笑着说道：“小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听懂我的话。好好加油，不要辜负自己。”
“……好的，老师。”少年重重点头，年少的热血在沸腾。
“嗯。”
老师满意点头，还是小孩好哄啊。
他轻笑了下，转身就走。
旁人不解，“老师，你们哪里呀？”
“去看看你们说的村民大叔。”老师回答，步伐轻快。
他好奇啊，难道说真有高手在民间？如果是假的，无非是浪费点时间。要是真的，那么可以考虑把对方拉进自己的培训班。
培训班大了，严重缺人啊。
哦，对了。
老师忽然止步，转身问道：“那个村民大叔，他住在哪里呀？”
“老师，我带你去。”
几个少年争相跑了出来。
“算了……一起去吧。”
老师抬头，看了眼火辣辣的太阳，就算有树荫的遮挡，山上也很闷热。反正写生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索性带着一群学生，浩浩荡荡向村子进发。
毕竟他也知道，文村也算是不错的景观，顺便让学生们参观一下。
最好有些感悟，写篇游记什么的。
老师琢磨着这事的可行性，一帮天真的学生却浑然不觉，他们欢呼雀跃，又蹦又跳地朝美丽的村落而去。要知道在山上时候，他们就觉得村子很漂亮。在靠近村子，走到村中之后，更加深了印象。
白墙黑瓦，高低起伏的屋檐，还有葱茏的树木，清澈的溪流。
黄色的小鸭子，在水面上嬉戏。
流光破碎，波纹摇曳。
经过建筑大师提炼出来的，最纯粹的江南水乡韵味，直接冲击着这些来自大城市孩子的心灵，让他们忍不住哇声一片。
“真的好看。”
“跟电视上看到的一样。”
“好想住下来。”
这些惊叹的声音，也忍不住让老师摇头。
大城市的孩子，见识就是少，要多磨炼心性啊。回头要去穷山沟呆两天才行，磨一磨他们身上的娇气，顺便接一下地气。
“到了，就是这里。”
走了片刻，一个少年兴冲冲道：“老师，就是那个宅子。”
老师抬眼望去，一个宽大的宅院，立即映入了眼帘。虽然他也知道，乡村的宅地其实不怎么值钱，所以村民都喜欢建大宅子，圈地修园。
不过占地四五百平方，这么宽阔的宅院，普通人家也修不起来呀。
貌似这是富户，莫非是传说中的乡贤？就像古代的地主豪绅，比如附庸……不对，应该是喜爱风雅事物。
指不定大宅子中，还有许多收藏呢，所以宅院主人的艺术鉴赏力的水平肯定不差。
想到这里，老师带着几分火热心情，示意学生去敲门。
第66章 吃静物考不上大学
笃笃，笃笃……
宅子后院，一簇青竹下，枝影摇晃。
白叶躺在一张竹椅中，忽上忽下，起起落落，好不自在。
敲门声传来，他也有些好奇，扬声问道：“谁呀？”
“大叔，是我们……”
清脆的声音，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白叶脚尖一抵，让摇椅停了下来。他起身走去，打开了院门。
哇，好热闹。
一群二三十人，就汇聚在门口附近，也吓了白叶一跳。他目光一转，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才松弛了下来，微笑道：“怎么，开水不够？进来吧，要多少有多少。”
只不过，他友善和煦的笑容，却没有得到回应。
因为这时候，一帮学生少年，也有些傻眼。
“那个……你是谁呀？”
小胖子有点困惑，迟疑问道：“刚才的大叔呢？”
“唔？”
白叶眨眼，随即笑了。
玉树临风，如沐春风，更像皎皎明月的一抹清辉。
一帮少年中的少男，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其中的少女们，却忍不住定住了视线，一颗心仿佛融化了。
主要是刚才热，白叶干脆去洗了个冷水澡，顺便换了宽松的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买衣服这种小事，基本是曹象负责的。他考虑到白叶艺术家的形象，买来的衣服肯定比较文艺。
总而言之，白叶现在身穿一件类似于古代儒袍，又十分简约，应该是经过了改良的衣服。衣袖宽松透气，不过领口、束腰、边角等等小细节，却十分的讲究。
把白叶本身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是一个字，帅！
这形象与刚才自然是天壤之别，也难怪几个学生认不出来。
当然，他们认不出来，却不代表老师认不出来，在看到白叶一瞬间，老师就呆了一呆，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真是太巧了。
与此同时，白叶也笑道：“小胖子，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亏我刚才还提醒你，要多练字呢。”
“啊！”
小胖子傻眼了，十分震惊：“你是刚才的大叔？”
“不是我，还能是谁。”
白叶把门全推开，侧身礼让道：“要喝水的，就进来吧，管够！”
一帮学生自然而然，看向了为首的老师。
“……去吧。”
老师沉吟了下，轻轻挥手道：“注意秩序，不想喝水的同学，可以在附近参观，不要走远了。四点半集合，再一起回去。”
“好的。”
“知道了。”
听到这话，立即有学生散了，三三两两，兴致勃勃参观村子。
不过也有一些人，选择留了下来。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走进了宅院，打水的打水，休息的休息，安然有序。
“多谢了。”
老师站在白叶的旁边，眼睛微微一转，忽然招手道：“小高，把你的画本拿过来。”
一个少年挣扎了下。
嗯，真的是挣扎，纠结的小表情，十分生动。
不过他最终，还是走了过来，把画本交到老师的手上。
老师转手就把画本递给白叶，“你来看看，他的画水平怎么样。”
白叶自然一怔，觉得这人好自来熟呀。不过画本递在眼前，他还是伸手接了下来，再顺手翻开打量。画本第一页，一幅静物图，映入眼帘。
美术入门，素描的基础，就是学会了排线之后，开始学体积、空间关系。
说白了，就是黑白灰，五大调子。
高光、亮面、灰面、明暗交界线、暗面。可以说，物体结构的各种起伏变化，明暗层次的变化便错综复杂，基本可以用五个调子囊括其中。
调子的学习，也要贯穿艺术家的一生。
只要选择学习造型艺术，明暗五调子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学习这技能的第一步，自然是画静物。
比如说，果盘。
在桌台上摆放一盘水果，有香蕉、苹果、葡萄之类，体积大小完全不同，形态又有明显的区别，空间摆放更是错落有致。
那么在表现这些对象时，需要学生们不为复杂的现象所迷惑，把握住明暗变化的节奏，使画面所反映的面与体，得到局部与整体的和谐统一。
只是有些事情说得轻巧，做起来却不容易，这很考验技巧与耐心。
如果连画静物这一关也过不了，也别指望通过美院艺考。
不过白叶观看之后，发现手中画本的静物，画得倒是不错。
画面上物体主次得当，构图均衡而又有变化，形状、比例、结构关系准确，没有新手常犯的散、乱、空、塞等错误。
光与影，调子的把握，也十分的舒服，没有明显的弊病。
端详片刻，白叶就抬头笑道：“就学生来说，这素描的基础功力，也算是比较扎实了。唯一的毛病就是……”
“什么毛病？”旁边的少年急了，急忙打断：“哪有毛病？”
“也不算毛病吧，应该是欠妥当的地方。”
白叶笑吟吟道：“静物果盘貌似少了点果子，使得构图的重心，有点立不住。哈哈，这欠缺的果子是你吃了吧，难道不怕中了诅咒？”
诅咒？
一瞬间，不管是旁边的少年，还有旁观的少年，一个个人都愣住了。
小胖子有点害怕，也有点不信：“大叔，你又骗人，哪有什么诅咒啊。”
“咦，你们不知道吗？”白叶轻笑起来，瞥了眼边上的老师，“难道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过，吃静物……”
“……考不上大学。”老师开口了。
两个人也算是异口同声，把一句话补全。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气氛融洽，也多了几分亲近。
吃静物考不上大学。
这也算是美术生才知道的梗。
在培训班时期，学生被训得最多的，应该是这话了吧。
没办法，半大的小子，最扛不住饿了。一盘香喷喷汁肉饱满的果子就摆在眼前，试问有多少人能抵挡得住引诱？
所以画室之中，最容易出现空缺的，从来不是画笔、白纸、颜料，而是果盘。
果盘可是教材，少了肯定要补充。经常缺，经常买，久而久之肯定会烦，所以才有这样的“诅咒”诞生吧。
一帮萌新学生，自然不清楚这是个梗，哪怕有人平时不信邪，现在听到了这话，心里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一群人中，有一个算一个，都偷吃过果盘。
特别是小胖子，小圆脸都吓白了，“老师，这不是真的吧。”
“当然是假的啊，笨蛋。”
老师没好气道：“你要是能画成这样，静物随便吃。”
“嗬嗬！”
小胖子顿时傻笑，溜了溜了。
其他学生安心了，偷偷吁了一口气。
庆幸，庆幸！
叫小高的少年，则是义愤填膺看向白叶，“骗子！”
“哈哈，这真的假吗？”白叶坏笑道：“你能够确定，你老师口中说假，不是在故意安慰你们吗？”
诶？
不会吧？
一群学生又提心吊胆。
老师满头黑线，没好气道：“白叶先生，逗小孩很有趣吗？”
“哦，你认识我？”
白叶挑眉，收敛了表情，多了点防范之心。
“你最近风头这么盛，大小也算是名人，我在这个行业讨生活，肯定不会忽略。”老师微笑道：“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在你眼中，我是哪种人呀？”
第67章 胖子都是潜力股
白叶与那个老师对视，眼里倒也没有什么火花，只有好奇。
适时，老师慢声道：“关于你的为人，网上、坊间的传闻很多，我其实都不怎么信，但是今天见到了，才发现你的性格，确实有那么一丝恶劣。”
白叶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道：“那是你还不了解我，如果接触久了，你就会知道其实我的性格，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你这是在自黑么。”老师也笑了。
他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冷不防有学生在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师，有同学跑小溪里玩水，怎么劝他们都不听。”
“皮痒了不是。”
老师一听，也顾不上聊天，转身匆匆而去。没办法，村外的溪水，也比较湍急。要是闹出什么意外来，他也扛不起责任。
可以想象，几个调皮学生，肯定少不了一顿大骂。
老师离开，留下的学生，却没有离开。毕竟大院子，有高墙挡住大阳，还有凉风吹拂，他们在享受着呢，才懒得出去。
不过一帮学生，倒是有意无意避开了白叶，显然有些怕他了。
倒是小胖子，没心没肺的，反而凑了上去，小声道：“那个……帅大叔，你画画是不是很厉害呀？”
“哟，小胖子眼光不错嘛。”白叶坐了下来，微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不胖，只是肉多。还有，我叫朱红鲤，请叫我大名，谢谢。”
小胖子自我介绍之后，也露出憨厚笑容：“你之前看了我们的画，点评的话跟老师一样。老师的画很厉害，你肯定也不差。”
“还好吧。”
白叶笑道：“我的画和其他人比不清楚，反正肯定比你好。小胖朱，你该努力了，字再好画不行，肯定考不上美院的。”
“老师才说完，你又打击我。”
小胖子又想哭了，“人生，太难了。”
“别哭，你还有救。”
白叶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扎刀，“看你的画，已经达到我七岁的水平，再努力两三年提高到我十岁的水准，也差不多能考上美院啦。”
“……”
哪怕年纪不大，但是旁边的学生，也觉得白叶这话，貌似有点嚣张。
“哼，自大狂。”
少年小高更是直接表达自己的不屑。
青少年嘛，情绪都挂在脸上，根本掩藏不住，也不会掩藏。
“帅大叔，你好厉害。”
小胖子好像信了，一脸崇拜之色：“你是怎么学的，能教教我吗？”
如果他的眼珠，不再骨碌碌转动，神色就更真挚了。
白叶看了眼，立即似笑非笑道：“好呀小胖子，胆儿不小，在套路我呢。”
“没有没有。”小胖子肯定不承认，飞快摇着脑袋，“我是真心请教，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总是画不好，老师让我多画多琢磨，我照做了还是没进步。”
“我怀疑自己画画是不是真没天赋，考虑还要不要再学下去。”
小胖子情绪低落，有点儿伤感。
连同旁边的学生，也受到了感染，表情不怎么自然了。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不算是小孩了，他们也能够体会到父母的期望，以及社会上的一些压力，更清楚美院艺考的残酷。
好一点的美院，每年七、八万学生参加艺考，却只有八百个名额。
这是真正的百里挑一，竞争非常惨烈。
很直观的数据，学生们看在眼中，心里没压力才怪。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行。所以一时之间，悲观的气氛，在他们心头弥漫。
就在这时，白叶手指头轻轻戳了下小胖子的脸颊。满满的胶原蛋白，充满了弹性，仿佛吹弹可破，手感是真好。
“干嘛？”
小胖子一秒破功，伤感没了，只剩下恼怒。
“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天赋。”白叶严肃道：“然后可以肯定，你有天赋，而且得天独厚。”
“诶？”
小胖子迷茫。
“真的。”
白叶强调道：“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每个胖子都是潜力股，你就是这种人。才华隐藏得比较深，不轻易表露出来而已，需要更深入地去挖掘。”
小胖子感觉脑子有些乱。
胖子是潜力股这话，他自然听说过。
不过这话，可以用在这里吗？
不等他回神，白叶又继续道：“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做个实验，看到墙角的竹子没有？”
小胖子连忙看头看去。
只见院子角落，一簇青翠的竹子，随风摇曳。
碧绿竹身，嫩翠的长叶，有些养眼。
“看见了。”
小胖子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别管竹子。”
“啊？”
听到这话，不仅是小胖子，连边上的学生，也有些发懵。
幸好白叶没卖关子，顺势示意道：“看竹影。”
哦。
一帮学生恍然，视线立即转移。
下午太阳偏移，竹子的影子，自然也随之拉长，投映在墙壁上。
摩挲的枝叶在墙上交织，还有点点光斑闪烁。
光与影，出奇的和谐。
这时候，白叶又问道：“如果让你画竹影，你打算从哪里入手？”
“这个……”
小胖子愣了，想了又想，抓耳挠腮，最终颓然道：“感觉眼花缭乱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画。”
“依葫芦画瓢也不懂吗？”
白叶把小胖子推出去：“赶紧拿笔，在墙壁上，照着影子画。”
“啊？”
小胖子呆了。
“啊什么啊，赶紧画啊。”
白叶催促起来，“要是画不好，就留下来帮我刷墙吧。”
这是赶鸭子上架呀。
小胖子嘟囔着嘴，却有点儿逆来顺受，乖乖走到了墙壁旁边，然后掏出了炭笔，再斜身侧手慢慢勾勒。主要是怕身体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他才选择这么别扭的姿势。
开始的时候，肯定有些难受。毕竟风一吹，竹子枝叶摇晃，影也跟着在动。位置偏了，原先勾勒的线条，需要拿橡皮擦了重新再画。
画了擦，擦了再画，反复几次之后，小胖子破罐子破摔，也懒得管了，照画下去。
而且他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地站直，立正。
身影映在墙壁上，小胖子却浑然不觉，他眼神变得专注，线条也从勾描，变成了划拉。短线变成了长线，一笔一画越来越大胆，落笔干脆、果断。
慢慢地，一帮学生也忍不住，凑了上去安静观摩。
白叶远观，忽然转头，笑道：“其实这小胖子，还是有天赋的，不是吗？”
不知何时，老师已经回来了，闻声淡然点头：“废话，真没天赋，我才懒得招入培训班，破坏我金牌名师的声誉。”
“只不过这臭小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坏毛病，喜欢抠细节。抠多了，往往忽略了整体的布局，导致形不准，构图失衡。”
老师眼中也有几分异色：“我纠正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你觉得让他画竹影，可以改善他的坏习惯？”
“行不行，试了才知道。”
第68章 忘本了？
白叶与那个老师，也不再说话了，安静地观望下去。
不久之后，小胖子才收了笔，他喘着气，脸有些红，额头一层汗。看得出来，他有些累，流露疲倦的的神态。
不过当他退后，观看自己作品的时候，眼神却浮现兴奋、激动之色。
此时此刻，由于太阳的偏移，竹影也跟着斜照到旁边的地面上。没有了影子的干扰，墙壁上的图画，大家自然可以一目了然。
一群学生定睛一看，只见雪白的墙壁上，在炭笔的勾勒下，出现了一幅图画。
要说图画多好，倒也不见得。但是修长的竹节，一片片清瘦、肥润的叶子，或是凌乱，或是整齐，疏密有致分布，却有几分趣味。
抛开笔画的间断、挫顿、不连贯缺点，只从画的构图，竹子枝叶的整体布局来看，这是很完整的素描。
竹骨、叶形，也基本画到位了。特别是有几片叶子，细节画很很好，竟然有几分翻飞摇曳的韵味，活灵活现。
乍看之下，小胖子彻底傻眼了，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是我画的？”
“阿朱，真是你画的。”
“没有想到，你居然画得这么好。”
“难道照着影子画，可以提高技术吗？”
一帮学生也十分的感叹，小胖子是什么水平，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呀？在培训班中属于垫底的角色，没少被老师训斥。
可是现在，对方当着大家的面，画了一幅竹图，枝叶栩栩如生，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就算有许多的缺点，但是与刚才小胖子的画相比，已然有翻天覆地的提高。
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惊人啦。
为什么这样？
一帮学生感到疑惑。
冷不防，有人目光一转，看到了老师的身影，当下连忙叫道：“老师、老师，你来看看阿朱的画。”
“老师，阿朱忽然会画画了。”
“画得好像不错……”
在几个学生的叫唤下，老师瞥了白叶一眼，也随之走了过去。
“……老师。”
这时候，小胖子也冷静了下来，不过脸上的红晕，倒是没有消失，这是极度兴奋之后留下的点点余韵。
“画得不错，感觉对了。”
老师打量了片刻，也随之赞许了起来，他知道小胖子需要鼓励。
当然最重要的是，墙壁上的竹画，确实有几分水准。起码对于小胖子来说，真是超水平发挥啦，值得赞扬。
小胖子一听，哇的就哭了，喜极而泣，然后扑了过去。
“谢谢老师，我终于会画画了。”
感性的小胖子，可谓是涕泪交加，抹在了老师衣裤上。
“放手，朱红鲤，不要抹……”
好不容易，老师才挣脱出来，瞪了在傻笑的小胖子一眼，最终没狠心与之计较。不过开口教训，在所难免。
“你不要飘了，不要以为自己开窍了，什么都能画得好。”
老师提点道：“要知道，竹画粗看好像只是笔墨的乱撇，其实竹叶的方向、疏密、浓淡、肥瘦，以及集合的形体，都要讲究。”
“阿朱你一开始，就是按墙壁上的竹影勾画，这是天然的框架。”
老师慢声道：“画的构图、格局，已经帮你限定好了。之后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你只要把细节补上，基本就是一幅好画啦。”
“啊！”
小胖子顿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兴奋的心情，也被一盆冷水浇灭，目光逐渐变得暗淡，“所以说，我其实不行……”
“嘿嘿，小胖，你老师的话，只是说了半截而已，没说完呢。”
与此同时，白叶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要知道，依葫芦画瓢，也是一种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够在限定框架下抠细节的，这也要比较扎实的笔力。”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欠缺整体的布局能力，喜欢在小细节上纠结。”
白叶娓娓道：“经过这事，你以后再画画，应该明白要先布局了吧。先确定了大框架，也就是所谓的构图，然后再补充细节，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啊啊！”
小胖子这才反应过来，惹有所思。在琢磨片刻之后，他立即提起了炭画，又在空白的墙壁上继续勾勒。
还是在画竹，不过没有了竹影框架，他只能看着真实的竹子，自己构图描线。
不久之后，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形不准。
竹身、叶子，出现失真、变形、扭曲的状况。
但是构图立住了。
要知道，一大簇竹子，哪怕要入画，不可能全画了，需要画家的取舍。到底是选取竹节，还是以几枝竹叶入画，这就是构图，也是画家的审美。
构图要恰当，让人看得舒服，这是图画的基础。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胖子确实有了进步。他自己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也不罢休，又想继续再画……
白叶欣慰之余，也随之破口大骂：“胖小朱，你祸害我一幅墙壁还不够么，还想祸害到几时啊？”
“呃！”
小胖子这才醒悟，悻悻收手，讪笑道：“帅大叔，我发现在墙壁上来，好像很有感觉，比在用画本顺手多了。”
“那你努力点，考上美院之后，选择壁画专业啊。”
白叶没好气道：“本来只画了一点点，还可以用水清洗。现在你画了一大片，怕是洗不干净，要重新粉刷啦。”
“不需要啊。”
老师忽然说道：“你这院子，四面墙壁都是白色的，看起来有点空。你不是也会画画么，干嘛不自己在墙壁上创作，画几幅作品，相得益彰啊。”
“还是说，你……忘本了？”
老师的眼神多了几分尖锐，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什么叫忘本？”
白叶坐了下来，懒洋洋道：“谁不知道我一开始学的就是雕塑，就是由于不忘本，这才回归老本行嘛。”
“但你始终是靠绘画成名的。”老师好像在指责，又像是在夸赞：“尤其是你的素描画《牛的变形》，在市场上卖得很火，很多人希望看到你的最新画作，可是你却没有半点动静，真是让人失望啊。”
白叶笑了笑，反问道：“那些人也包括你吗？”
“应该不包括。”
老师也笑了，摇头道：“毕竟我对于抽象画，也不怎么欣赏。嗯，或者说，我对于西方的油画，向来不感兴趣。”
说话之间，他伸出了手掌，“认识一下，我姓虞，虞驰！”
“……哪个虞？”
白叶心中一动，站了起来。
“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虞。”虞驰有些自信，然后递了张名片过去，“这是我的培训班地址，你有空可以上我那坐一坐。”
白叶接过名片一看。
小鱼画室！
文字简约，logo是一条小鱼，在波纹中飞跃而起。
这应该是鲤鱼跃龙门的寓意。
不过最关键的是，在联系人的位置，那是一个花式印刷体名字。
虞驰两字，字体纤瘦飘逸，充满艺术感。
果然是这个虞。
白叶打量虞驰，试问道：“中海美院的虞教授是你……”
“我父亲。”
虞驰直接承认了。
第69章 不画抽象了？
“哈哈……”
一瞬间，白叶大笑，多了几分热情：“你早说嘛。”
“现在说也不晚。”虞驰耸肩道：“我总不能见人就告诉对方，我是虞蒿的儿子。他可能无所谓，我还是要面子的。”
白叶不接这个话茬，而是客气道：“走，进去喝茶。”
穿越之初，身处窘境，多亏了虞教授的帮忙，他才有翻盘的机会。
这个人情，他也记在了心里。可惜人家虞蒿，堂堂国画大家，在画坛上更是泰斗级别的人物。他想还人情，也没有机会啊。
恰好遇上了虞蒿的儿子，他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虞驰却拒绝了，摆手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带学生走了。要是回去太晚，他们也不好回家。”
理由充分，白叶肯定不好阻拦。
虞驰随即吩咐：“小高，你去把游玩的同学叫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好！”
一个少年小高跑了出去。
这时候，小胖子凑了过来，冲白叶憨笑道：“帅大叔，多谢你的指点，我好像有点懂得怎么画画了。你家墙壁脏了，我有空过来帮你洗。”
“算了，脏就脏，不用你费心。”
白叶想了想，忽然问道：“你们有谁，带颜料来了？”
“诶？”
一帮学生愣了一愣。
虞驰目光一闪，立即开口道：“我带了，你要什么颜料？彩铅、马克彩笔、水粉、水彩颜料，还有油画的颜料、丙烯颜料，你要哪种？”
“这么齐全吗？”白叶有些惊讶。
“对色彩的认识，可是关键的课程，肯定要准备齐全。”
虞驰白眼，然后问道：“你说吧，要什么颜料？”
“嗯……”
白叶在沉吟。
要知道这些颜料，除了彩铅、彩笔以外，其它水粉、水彩、丙烯、油画颜料，只是颜料的特性不一样，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其中水粉的特性，跟水彩很像，就是延展性不好，属于不透明的水彩。它比较干，画厚了颜料容易干裂，不合适过多的刻画，比较有局限性。
所以水粉颜料，适合初学者画色彩。
就是由于这个特性，白叶首先把水粉颜料给排除啦。
至于水彩颜料嘛，透明度高，长期保存也不易变色。问题在于，水彩颜料对纸的要求比较高，水彩纸是重中之重，属于水彩创作必不可少的灵魂。
所以在墙壁作画，这种颜料也可以排除了。
剩下丙烯与油画颜料中，以丙烯颜料最合适墙绘，色彩很润很鲜艳，不管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不会因为阳光的暴晒，使得颜色发白或脱落。
可以说这是墙绘的最佳选择。
所以白叶的选择是……
“给我油画颜料。”白叶伸手，又问道：“对了，有调色板，画笔吗？”
“通用的笔，你将就用吧。”虞驰打开了随身的工具箱，里头就如同小卖铺，形形色色的东西，琳琅满目。
管状的颜料，还有大小型号的画笔，整齐排列。
“马利啊，还是24色的。”
白叶笑了，这个牌子是学生和初学者最常用的颜料。
价格便宜，十块钱一支。
有点怀念。
他拿了几管颜料，挤在了调色板上，以油调和。
可以说，这是油画颜料与水粉、水彩颜料，最大的不同。带水字的，肯定是以水调和。丙烯颜料呢，用水或油调和都行，不过一般用水居多。只有油画，只能用油。
不久之后，颜料调和好了。
白叶拿了个小号排刷，蘸了颜料之后，直接在墙壁上一刷。
鲜艳的色彩，直接把小胖子的炭笔线条覆盖了。
一瞬间，一帮学生忍不住轻呼。就算事先看到白叶准备一堆东西，他们也揣测白叶应该是想在墙上作画。可是现在，真的看到了这一幕，他们还是忍不住吃惊。
毕竟在墙上作画，与在画本上绘图，区别还是很大的。
更何况，白叶画的，还是油画。
这玩意，不好弄啊。最起码，对于这些菜鸟来说，油画可是非常高端的东西，不在他们接触的范围内。
不过现在白叶当场创作油画，一帮学生倒也有几分兴奋。
特别是小胖子，努力想凑上去观摩，只可惜虞驰揪住他的后衣领，警告道：“别去打扰，小心挨揍。”
“老师，老师。”
小胖子拧头，好奇问道：“他油画水平怎么样呀，是不是很好？”
“……不好说，说不好。”虞驰轻声道：“看吧，看他怎么画，又画些什么。或许他画的东西，你们未必懂欣赏。”
“呃？”
一帮学生懵懂，想追问下去，虞驰却摇头不说了。
与此同时，在小高的召集下，其他在村里参观游玩的学生，也纷纷汇聚而来。当他们进到了院子，却发现白叶在作画，也有些惊奇。
“老师……”
才有人想叫唤，却在虞驰的示意下，慢慢安静了下来。
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不是说要回去么，还走不走？”
“不着急，再等等。”
虞驰轻轻压手，让大家稍安勿躁。因为这时候，白叶已经在墙壁上打好了底色，开始拿另外的画笔轻快造型。
要说油画的技法，一般来说分成三种。
一是古典的透明罩染画法，这是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最常用的画法。以透明的薄颜料，覆盖在一层已经干透了的画层上。
一幅画可以通过多层的罩染，以呈现不同的色调、色彩效果。
不过这种画法，不仅技法复杂，需要的时间也很长。罩染一层颜料，需要晾三五天，等颜料干透了，才可以进行下一层罩染。
一幅作品从创作到完成，往往需要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所以有些急性子的画家，忍不住对透明画法改进。这样诞生了油画的第二个技法，不透明覆色法，也称为多层次着色法，或者厚涂法。
作画时先用单色画出形体大貌，然后用颜色多层次塑造，暗部往往画得较薄，中间调子和亮部则层层厚涂，或盖或留，形成色块对比。
由于厚薄不一，显出色彩的丰富韵意与肌理。
不过透明罩染，和不透明覆色，也没有严格的区别。一些画家经常在作品中，综合运用两种画法，所以花费的时间，也未必能少多少。
为了更进一步节省时间，终于有人创造了油画的第三种画法。
不透明着色法，也叫直接着色法，直接画法。
这种画法，可以直接画出物象的轮廓，基本一次画完。不正确的部分，可以通过画刀进行修改调整，然后继续上色。
说白了就是画家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只要不偏离物象主题就行。
事实上，油画发展到了当代，早已经突破了技法的框架。不管你使用什么画法，只要能够创作出打动人心，让人称叹的作品，大家才懒得管你到底是用笔画出来的，还是用手抹或脚踩出来的呢。
白叶现在使用的自然是直接画法，在墙壁上确实了物象的大小、轮廓之后，下一进就是把物象清晰画出来了。
他这个举动，也让虞驰咦了一声，有些吃惊、意外。因为这笔法勾勒，不断塑形的过程，不是抽象油画的节奏。
虞驰虽然说自己不会油画，却并不代表他不清楚抽象油画的创作流程。
所以说白叶现在，不画抽象了？
第70章 当属第一人
在白叶的UU小说，一根根纤瘦修长的竹子，就在墙壁上呈现了出来。青翠嫩绿的竹子，竹节分明，整体布局多而不乱，少而不疏，构图十分清新自然。
不过这些不是关键……
让虞驰惊诧的是，白叶以油画颜料勾勒的竹子，一枝一叶，清楚明白。
这绝对不是抽象画。
要知道抽象画的精髓，就是在于意象的表达。好吧，吐槽一下，在普通人眼中，抽象画的特点就是……画啥不像啥。
说白了，抽象与具象相对，故意画得不像，然后让人去想象、感悟。
现在墙壁上的竹子，却画得很逼真。
这是写实的风格了。
虞驰觉得有趣，所以白叶靠着古典雕像声名大噪之后，也要在绘画上妥协了吗？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许多人对于绘画艺术的审美，还处于画得像就是画得好的阶段。
讨好主流大众，不丢人。
“咦！”
然而片刻之后，虞驰又愣了，“不对啊。”
“老师，什么不对？”
小胖子在旁边，觉得奇怪道：“我感觉大叔画的竹子，很漂亮啊。”
“你别说话。”
虞驰掏出了手机，打开了软件，开始录制视频。
在镜头中，白叶提着画笔，在调色板上蘸取了颜料，就直接在墙上涂抹。动作之流畅，根本没有丝毫的停滞。
这说明在他内心中，对于图画的结构、细节，了然于胸。
或者说，胸有成竹。
从最开始的起形，再到进一步塑造细节，这个过程对于新手来说，需要仔细斟酌再斟酌，或者退步打量，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几遍，才敢小心翼翼下手。
但是白叶却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间断。
下笔果断，一气呵成。
而且其中的过程，极少修改、调整的动作。
这是对本身技法的自信，更是多年苦练的结果，基本功强大的表现。
反正一帮学生看在眼中，轻呼之声此起彼伏，眼中尽是羡慕之色。毕竟对白叶相比，他们仿佛手残。
至于虞驰，脸上的表情，如同打翻了颜料瓶，各种颜色交织。
他震惊了，瞠目结舌。他与学生们不同，或者在学生们看来，白叶画的竹子，只是很清秀漂亮而已。但是在他的眼中，这其中蕴藏了丰富的内涵。
只要对中西方文化有了解的人，都会明白他的震惊。
反正虞驰觉得，白叶UU小说的竹子，在意境啊风骨啊，文化寓意什么的，他说不上有多好，但是他可以确定，至于在竹子的表现形式上，属于一种创新。
或许还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想到这里，虞驰也有一些激奋，他好像在无意之中，成为了创举的见证人。
与此同时他也有几分嫉妒，同样是年轻人，他还比白叶大七八岁。不管是论背景关系，还是学历的程度，他都完爆白叶。
可是在艺术的悟性上，他却被白叶碾压了。
要知道，他父亲可是虞蒿，画坛宗师泰斗。家常渊源，耳濡目染之下，他没在画坛上闯出什么名堂来，反而成立了培训班，带一帮孩子入行。
这在外人看来，肯定是虎门犬子的表现。
私底下、暗地里，不知道怎么嘲笑他呢。
难道虞驰不知道上进吗？
奈何，在艺术的世界，单纯的勤奋，只能打牢基础。
想成名，出人头地，真的需要天赋。虞驰努力了十几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在绝望之下，承认自己没有天赋。
还好在家人朋友的关怀下，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创办了培训班。
这也算是一种移情吧，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有天赋的孩子身上。
当然，再怎么寄托移情，在午夜梦醒时分，虞驰心里也肯定百般不是滋味。特别是白叶现在表现出来的创造力，更是把他刺激得不轻啊。
自己苦苦寻觅而不得的东西，人家像玩似的随便就能抛出来。
这算什么嘛？
虞驰酸了。
不过手很稳，继续录制视频。
过了好久，白叶也终于收笔，端起调色盘，退开了两步，打量自己的画作。
整体很满意，其中也有一些小问题，需要进行修改。
改了几分钟，顺利完工。
都不需要白叶自己洗笔、刮调色板，旁边的学生就争相代劳了。
各种夸赞，不绝于耳。
“大叔，我喜欢你这画。”
“竹叶一片一片的，又尖又细，非常漂亮。”
“我都分不清楚，到底旁边的是真竹子，还是墙壁上的画是真竹子啦。”
最后这话，那是小胖子说的，妥妥的彩虹屁。
“哈哈。”
白叶听得老怀大慰，笑吟吟道：“你们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留你们下来吃晚饭的。另外你们说我的画好，真的明白好在哪里吗？”
“好就是好，有什么问题吗？”
“大叔啊，你又不是语文老师，别整天让人做阅读理解。”
“构图呀，形体呀，非常舒服。特别是色彩，很明丽鲜艳，赏心悦目……”
学生之中到底还是有人才的，少年小高摇头晃脑，一番评价大而化之冠冕堂皇，倒也有几分评论家的架势。
白叶大笑，不理学生了，转头看向虞驰：“你录下来了？”
“录了。”虞驰点头。
白叶一笑，叮嘱道：“别给虞教授看，免得让我贻笑大方之家。”
“不，没人敢笑你。”
虞驰眼神有些复杂，“以油画的方式画竹子，却能表现出墨竹的意象来。据我所知国内没人画过，西方人更不会画，你当属第一人。”
“夸张了吧？”白叶愣了下。
要知道，这个世界在明初，东西方世界就接轨了，文化大交融。所以西方的油画艺术，比原时空提早了几百年进入东方。
五六百年时间，难道就没有人有过类似的构想？
“不夸张。”
虞驰摇头道：“要知道在国内，国画一直处于强势的地位，西方的油画艺术，也是在近一百年才慢慢在国内兴盛起来。”
“以前就算有人汲取了油画艺术的养分，也是直接融入到国画里面。比如说工笔画，表现的形式，与油画差不多。”
“在吸收了油画的空间、透视技法之后，工笔画得到了繁盛的大发展。所以工笔画竹子的情况，倒是十分常见。”
“至于油画画竹子，国内的画家不画，西方人却学不到国画的精髓，也没有书法的基础，就算画了竹子，也是西方写实植物的风格，根本没有国画的意象。”
虞驰感叹道：“所以说，你的油画竹子，兼容了中西方艺术的特点，属于形式上的创新，风格非常的新颖，属于开创性的变革。”
“诶？”
白叶有些发呆，太出乎意料了。
毕竟他还以为，世界不同了，类似的艺术形式，应该很平常。
万万没有想到，一不小心又搞了个新创举。
他发誓，这次绝对不是存心装比，纯粹是意外啊。
咔嚓，咔嚓。
虞驰又照了两张相片之后，深深看了白叶一眼，就带着一帮学生走了。不过他可以确定，自己还会再来的……
第71章 因为传统，因为骄傲！
“慢走，不送了……”
白叶站在门口，挥手与虞驰等人作别。
等到虞驰与一群学生，消失在道路尽头，旁边有个老大爷冒了出来，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小叶，那些是你朋友呀？”
白叶懒得解释，直接点头：“对啊。”
“难怪这么热闹。”
老大爷好奇心旺盛：“都是干嘛的？”
“学画画的。”白叶言简意赅，他怕说复杂了，老大爷理解不了。
“啊。”
老大爷一听，顿时拍着大腿，一脸错亿的表情道：“小叶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知道的话，我刚才就应该过来，求他们帮忙画两张画啦。”
“……”
白叶无语了。
作为曾经的画家、美术生，他反感的事情之一，就是这种状况啦。
每当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之类，听说他懂画画，张口一句话就是，帮我画一张呗。
仿佛他们天生欠人一张画似的。
推托吧，情面过不去。不推托，就没完没了。
哪天不胜其烦，他硬着心肠表示，自己是职业画家，画画要收钱的。对方顿时翻脸了，一脸鄙视的表情。
潜台词是，我看得起你，才让你帮忙画画。你不感恩就算了，居然还要收钱，简直就是钻进钱眼里了。
所以听了老大爷的话，白叶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或者说他也不想回应了。
老大爷继续念叨：“对了，我家大孙子好像也挺喜欢画画的。听说画家也很赚钱，一幅画几千万上亿的，非常有前途。小叶，你觉得，这事靠谱吗？”
“咳咳。”
白叶沉吟了下，婉转道：“大爷，我从来不劝人学画。”
“为什么？”
老大爷很惊讶，表示不解。
“古话说的好，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画，原地爆炸。”
白叶一本正经道：“学画太难了，动不动就欠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啊？”
老大爷呆了：“学画这么耗钱的吗？”
“差不多。”
白叶含糊其辞，果断转移了话题：“大爷，天色不早了，我要做饭了，今晚在我这里吃饭呗？”
“不了，不了。”
老大爷醒悟了过来，急忙向村外走去：“差点忘了，我要去摘菜。”
“……回见喽。”
白叶摇了摇头，关上了院门。
他转身第一眼就看到了，墙壁上的竹画。
油画竹子，要说多好，也不见得，就是有点新意。所以虞驰说什么第一人，听听就好了，没必要当真。
白叶笑了下，也收敛了不该有的情绪，抬步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
很快到了晚上，城市之中灯火通明。在沿江边上，有一处树木茂密，充当了屏障，仿佛与城市隔绝起来的住宅区。
二三十户人家，错落有致散布。
这些都是典型的中式建筑，大院独屋回廊，庭台池塘、假山流水。清幽的环境，别致的景观，使得建筑处于界与未界，隔与未隔之间。
庭院深深，层层相联。
外人进入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但是对虞驰来说，这是他出生的地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
哪怕闭上眼睛，也不可能走错。
他步伐轻快，走进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楼中。
三层小楼，古塔式结构，不过经过现代建筑师的巧妙装饰，在天花板、墙壁镶嵌了许多盏白炽灯。晚上打开电源，小楼内部犹如白昼，不见丝毫的昏暗。
需要说明的是，这小楼不是起居的地方，而是书房。
上下三层，收藏了几万册图书、字画。
可以说，这小楼是住宅的核心。至少在虞家人看来，楼中的藏书、字画，其中的价值是住宅的百倍、千倍。
虞驰才进去，就看到一个相貌清峻的老人，独坐在一经椅子上。在他的旁边，则是浩如烟海的书籍。一层层、一圈圈，整齐排列，仿佛无穷无尽。
“爸，我回来了。”
虞驰走到老人身边，很随意坐在地板上。
“今天辛苦了。”
虞蒿收起了书，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不是严父，相反很重视与家人的交流、沟通，所以与子女的感情很好。
他知道虞驰的心病，所以不管虞驰是培训班，还是玩其他东西，他都鼎力支持。
熟读史书的他，从来没有子承父业的封建思想。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儿孙自有儿孙福，强硬干涉反而适得其反。
只要孩子能够明白事理，不管做什么工作，都值得赞赏。
说句不好听的，他这辈子的积蓄，也足够虞家挥霍几代人啦，不需要子孙多努力，一样可以坐享其成。
至于几代之后，会不会坐吃山空。
那时候他都化成黄土了，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吃饭了吗？”
虞蒿微笑道：“今天阿福做了鱼羹，鲜味很足，我让他给你留了一份。”
“行，一会儿我去尝尝。”
虞驰应付一句，就迫不及待道：“爸，你还记得那个白叶吗？”
“嗯？”
虞蒿眼眉微动，奇怪道：“记得肯定记得，不过好端端的，你提他干嘛？他招惹你了，还是你招惹他了？”
“不不不……”
虞驰连忙摆手解释道：“爸，你别误会。不是谁招惹谁，而是今天我带学生去文村采风，才发现他的工作室就在村子之中。”
“然后呢？”虞蒿不关注旁枝末节，只想知道重点。
“爸，你直接看吧。”
虞驰不解释了，直接递上了手机，打开那一段视频。白叶拿着调色盘，挥笔作画的过程，立即映入虞蒿的眼帘。
从开始的起形，再到竹画的完成，没有任何间断。
虞蒿看完了，把手机还给虞驰，表情十分的平静。
“爸，怎么样？”虞驰兴奋询问。
“什么怎么样？”
虞蒿的反应，也有些出乎虞驰的意思，他错愕望着父亲，目光中浮现狐疑不解之色：“爸，你没看到吗，这是油画啊，在画竹子……”
“我知道呀，那又怎么样？”虞蒿反问，表情如一。
这让虞驰，觉得很不对劲，“他的油画竹子不仅形似，还有传统水墨画写意的风格。爸，这可是难得的创新啊，你不觉得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吗？”
“前所未有？”
虞蒿的表情，终于有些变化，轻轻笑道：“儿子，你天真了。”
“啊？”
虞驰一愣，惊疑不解：“难道以前有人这样画过？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呀。”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虞蒿淡声道：“其实几百年来，不少人都做过类似的尝试。但是他们都失败了，被扫进垃圾堆里，让人遗忘啦。”
“怎么可能？”
虞驰又惊又惑：“为什么？”
“因为传统。”
虞蒿轻描淡写道：“因为骄傲。”
“呃？”
虞驰懵了，不是很明白。
传统他勉强理解，毕竟据他所知，一些国画画家，说他们有所坚持也好，说他们因遁守旧也罢，反正他们瞧不起西方的一切艺术，自然也鄙视油画。
但是骄傲，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虞驰的困惑，虞蒿又说了几个字，让他恍然大悟。
第72章 等一个机会
“文化自信！”
就是这四个字，让虞驰豁然开朗之余，也忍不住摇头，皱眉道：“爸，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小小的艺术形式而已，有必要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吗？”
虞蒿闻声笑了笑，轻声道：“不是高度的问题，而是根深蒂固的信念。想我们国家上下五千年历史，为我们留下了文化自信的雄浑底气，而支撑这一底气的是诸子百家，瓷器、丝绸、茶叶、书法、国画、戏曲、造纸、印刷、指南针、火药……”
“这么多艺术形式，可谓是冠绝世界。这些数不尽的好东西，普通人穷尽一生精力都研究不透，喜欢不完，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不伦不类的玩意呀。”
虞蒿言辞之中，充满了自豪、自信。
虞驰撇嘴，有些认同，也有些不认同：“你怎么不说西方的音乐、建筑、雕塑呢。对了，还有油画，也在我们国家扎根发展了呀。”
“因为我们包容，不固步自封。”
虞蒿笑道：“我们国家自古以来，就是集百家之长，汲取诸国、各民族的精华，然后相互融合、同化，最终变成了我们自己的东西。”
“西方文化有可取之处，我们自然要引进来，学习人家的长处。但是你也要注意到，引进来的文化，其实也缺乏了群众的基础。”
虞蒿慢声道：“不管是音乐舞蹈，还是建筑雕塑，或许可以流行、兴盛一时，但是在这个国家土生土长人们，受到了文化熏陶的百姓，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国家的文化艺术。”
“最简单的例子。”
虞蒿问道：“春秋大拍会，成交价格最高的是油画，还是国画？在市场上，到底是红蓝宝石钻石受欢迎，还是传统的翡翠美玉销量高？还有普通百姓，他们最向往的是高楼大厦，还是园林庭院传统古宅？”
“……”
虞驰沉默了半晌，才憋闷道：“爸，这话题太高端了，我不参与讨论。我现在只想知道，以油画的形式，表现国画的意境，这路子行得通吗？”
在说话之间，他的眼睛流露期盼之光，仿佛燃烧的火焰。
“傻小子，你还不明白吗？”
虞蒿无奈叹道：“在大航海时期，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交汇，我们学习了人家的音乐、建筑、数学、雕塑，人家也可以反过来学习我们的文化啊。”
“你以为几百年间，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啊。西方的一些画家，受到了我们国家文化的吸引，也尝试过以油画的形式表现水墨画的精髓。”
“结果怎么样？”
虞驰追问，有点紧张失望，又有点希冀。
“失败了。”
虞蒿淡声道：“一方面是文化的原因，毕竟让外国人学习我们的文化，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不用说彻底打破文化的桎梏，化为己用。”
“另外一方面则是市场的遇冷。”
虞蒿解释道：“写意国画的精髓，就在于水墨的变化。大家已经适应了在雪白的宣纸上挥豪泼墨，书写黑白淡雅的意境，对于油画浓艳的色彩，也有些接受不了。”
“再说了，就算有人喜欢色彩浓艳绚烂的画，不是还有重彩工笔么。许多工笔画的色彩，也与油画没什么区别。”
虞蒿微笑道：“如果不是工笔画的形式比较平面，油画比较立体，恐怕市场上已经没有油画的立足之地啦。”
虞驰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么国人学油画呢，身兼东西方文化两家之长，也不能打破桎梏吗？”
“我不是说了么，市场遇冷。”
虞蒿摇头道：“在油画中营造具有国画特点的传统意境，这事说得轻巧，做起来难啊。关键是有人做了，却得不到市场的认可。”
“我记得好些年前，有个画家做了一个实验。同样的主题，他以国画的形式画了作品，然后再以油画形式画了一遍。两幅画拿到画廊寄卖，结果国画当天就高价卖出去了，油画挂了一个月，才以低廉的价格出手。”
“尽管只是以偏概全，但是也侧面说明了，油画写意的形式，得不到大众的认同。其实不仅是油画写意遇冷，另外也有人尝试过水墨抽象画，一样是没市场。”
“毕竟国画的形式，经过千百年的积累，一代代人的努力，已经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情趣，讲究物象在似与不似之间，脱离了这个标准，注定是冷门、小众，成不了大气候。再有才华天赋的画家，如果方向选错了，无论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收获。”
这是提醒，也是警示。
虞驰不说话了，转身道：“爸，我去吃饭了。”
“……”
虞蒿目送儿子离开，轻轻摇了摇头，又继续看书。
这事对他来说，无非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就如同翻篇的书页，过去了就过去了，不需要再放在心上。
但是今晚对虞驰来说，却是辗转反侧难眠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连早餐都没吃，就匆匆忙忙来到了文村，再次造访白叶。
敲门，报名，顺利进入宅院。
白叶才睡醒，还有几分困意，打着阿欠斜视虞驰，吐槽道：“你就这样来呀？”
“不然呢？”
虞驰错愕，没明白意思。
“大清早来敲门，我以为你要给我送礼呢，白欢喜一场。”白叶引着虞驰走进了客厅，要知道他平时没事，一般要睡着中午才自然醒。
这是有钱人的生活，朴实无华且枯燥。
“茶没了，喝水吧。”
客厅中，白叶软在沙上，不怎么想动弹。
虞驰也不尴尬，反而重重点头道：“没错，你说对了，我确实是来送礼的。”
“诶？”
白叶愣了下，上下打量虞驰：“礼物在哪里？”
虞驰郑重其事道：“我要送你泼天的富贵，以及一个载入画史的机会。”
“你……”
白叶愣了，迟疑道：“我这里有小柴胡，你要不要来一泡？”
“我没发烧，不是在说胡话。”
虞驰脸一黑，然后严肃问道：“你甘心吗？”
“什么？”
白叶不解其意。
“一年前你身陷危机，人人喊打，甚至被迫无奈，烧毁了自己所有画作。就算现在你另辟蹊径，通过雕塑成功翻身。但是心里的创伤，真的已经抹平了吗？”
虞驰话里也有几分挑拨的意味，“我不相信，你对于这事，会一笑置之。我也不相信，你从此专注雕塑，与画坛彻底决裂。难道你就不想，在画坛上演王者归来的好戏，给当初嘲笑你的人最沉重的打击？”
“……不想。”白叶摇头，仿若咸鱼。
“不，你想。”
虞驰逼近，肃然道：“不管是谁，在经历那种事情之后，心里肯定会感到憋屈、郁闷，肚里积压着一团火。我知道，你一定在等一个机会……”
这话好熟悉呀。
白叶忍不住顺势道：“是啊，在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砰！”
第73章 一条有梦想的咸鱼
“对，没错，就是这样。”
虞驰拍案而起，满脸都是激动、兴奋的神色，他热血沸腾，身体与灵魂都在颤动。他觉得白叶一席话，彻底说到他的心坎上啦。
他忍不住挥手振臂，豪气冲天，“失去的荣誉、鲜花、掌声，一定要拿回来。”
“呃？”
白叶眨了眨眼，到底谁被打压、抹黑呀。
怎么看起来，对方比自己还要激进呢，有点难以理解呀。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不久之后，虞驰才冷静了下来。他轻轻吸了口气，觉得白叶与他，有类似的心境，也称得上是知己。
当下他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开门见山道：“白叶，你觉得以油画的形式来表现国画，有没有搞头？”
“没有。”白叶直接否决。
“啊？”
虞驰惊愕。
他才想说些什么，却被白叶打断了。
“好了，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你说的机会是什么了。”
白叶耸肩，叹气道：“你应该是在昨天，看了我以油画画的竹子，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说不定新形式的内容，可以撼动艺术界，甚至改写艺术行业的进程，成为画坛变革的里程碑，对不对？”
虞驰惊诧，意外，睁大眼睛，“你……”
“我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行吗？”白叶撇嘴，他又不是傻子，虞驰能想到的，他怎么可能忽略过去呢。
然而上网一查资料，他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在原时空，在那时局动荡不安的年代，先辈们为救国图强，全面引进西方的一切东西，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西洋画。
这期间有许多才华横溢，博古通今的大画家，积极学习西洋画法，并融入中国文化中。问题在于，一百多年过去，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
白叶算了算，一个巴掌都数完了。几个大画家，只是引领了风潮而已，他们的作品在市场上屡创新高，但是却没能形成完整的艺术体系流派。
由此可以知道，这条路子的艰难。
更不用说，这个世界的华夏，没有经历各种屈辱，泱泱大国的自信，自尊，自豪，也让普罗大众，对自己的文化充满了自信。
一些艺术家或许不会有偏见，知道取长补短，但是更多的人，还是比较因循守旧。一旦针对传统的艺术进行什么变革，他们仿佛死了爹妈一样，哭嚎着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要原汁原味传承下去，可不能数典忘祖遗弃了啊。
只要是变革，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可不仅是饱受争议那么简单。白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浑水为妙，轻轻松松赚钱多好，何必胡乱折腾呢。
不过虞驰没有读心术，不知道白叶的咸鱼想法。
他一听说对方，也有类似的想法，顿时喜出望外，“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野心，有追求，想在画坛上打开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所以在你遭遇了挫折之后，反而沉下心来研究艺术的形式，不仅在雕塑上有所成就，在油画上也有了新的突破。”
虞驰有些激动，血液变得滚烫。
“那个……”
白叶眨眼，勾了勾鼻尖，声音变得迟疑：“我想或许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哪有什么野心呀，最大的愿望就是赚个几亿，实现财务自由，然后周游全世界，吃喝玩乐到永远。什么创新啊，什么突破啊，和我没关系。”
“毕竟我不年轻了。”
白叶拍了拍虞驰的肩膀，认真说道：“如果我再年轻十几岁，肯定和你一样，胸怀大志，欲与天公试比高。可惜岁月不饶人，我的热血已经变冷了，心态也变得不同。什么变革啊，新天地呀，来不了，来不了啦！”
白叶叹气，一副青春不在，壮士暮年的神态。
“……”
然而虞驰望着白叶细皮嫩肉，五官标致的小白脸，顿时呵呵了。他有点生气，才想发作，不过念头一转之后，他也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我们毕竟不熟，现在有点交浅言深。”
虞驰沉声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说罢他转身，风风火火而去。话不投机半句多，在出门的时候，他差点就撞到了从外面进来的陈大器。
“不好意思。”
虞驰低头表示歉意，声音飘来人已经走得老远。
陈大器拍了拍衣服，莫名其妙走进了厅中，奇怪道：“刚才冒失鬼是谁呀？”
“嗯……”
白叶想了想，轻叹道：“那是一条有梦想的咸鱼。”
？？？
陈大器一头雾水，也懒得追问。
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一灌，喝得很急很猛。
“接待完朋友了？”
白叶随意道：“都说了，不着急的呢。你可以带着朋友，去逛逛……算了，中海这样的大城市，确实也没啥好逛的，不如宅着。”
大热天的，还是吹空调比较舒服，打死也不出门。
冷不防，外面有人叫道：“白叶，叶子，在不在，出来打牌喽。”
“……来了！”
白叶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烈日下，凉亭中，他与一帮村民愉快地斗地主。
老年人的生活，就是这么……丰富多彩。然而在不久之后，一阵清脆的叫声，打断了他的……雅兴。
“帅大叔，我们又来了。”
村边路口，出现一行人的身影，其中一个小胖子，唯恐他看不见似的，举起了肉乎乎的手臂，好像雨刷似的摇摆。
白叶愣住了。
“哎呀小白，你家来客人啦。”
“下次再玩……”
“走了！”
这时候，几个村民纷纷丢下手中的牌，一哄而散。
白叶撇嘴，扔下手中的王炸，迎了过去：“你们怎么又来了？”
“老师带我们来的，今天继续写生。”小胖子嘿嘿笑道：“不过中午太晒了，先去你那里休息一下，等到下午再上山继续画风景。”
“对了……”
说话之间，小胖子掏出画本，递了过去：“帅大叔，这是我刚才画的风景，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你们老师呢？”
白叶接过画本，目光环视却没在人群中发现虞驰的踪影。
“老师，老师……咦。”
小胖子转了一圈，也十分惊讶：“老师刚才还在的，怎么忽然不见了。”
对于萌蠢的他，旁边的少年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吐槽道：“老师刚才说了，要去停车的地方拿什么东西，你没听见吗？”
“哦，哦。”
小胖子恍然，“对对对，拿东西，可能是拿吃的……大叔，你别管老师了，他那么大一个人也丢不了，你还是帮我看画吧。”
在小胖子的催促中，白叶翻开了画本，打量了一眼，随即似笑非笑道：“小胖，你觉得自己画得怎么样？”
“我觉得……当然是好啊。”小胖子有点心虚。
“来。”
白叶招手，让小胖子过来，然后把画本，搁在了他的眼前。小胖子走来，还以为白叶要仔细给他讲解作品缺点呢。
然而这时候，白叶却说道：“准备好了吗？预备起，一二三，笑！”
“啊？”
小胖子懵了，一脸迷茫，笑什么？
“不好笑是吧？”
白叶立即摇头，叹气道：“那你干嘛画得那么可笑呢？”
第74章 名人的影响力
“明明昨天还是可以的，怎么今天又重复老路了呢？”
白叶皱眉道：“构图错了，比例错了，景物不协调，甚至变形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的画不合格。”
小胖子啊了一声，一脸沮丧的表情。
白叶到底心软，安慰了一句：“别灰心，起码的你字，还保持一贯的水准，没有退步嘛。”
“哼！”
小胖子不爽了，甩头走进了院子。
其他学生急忙尾随后面，仿佛一群小鸭子，兴冲冲归巢。
一回生，二回熟，一帮学生都不用他招呼，就主动在角落搬来了凳子，排排坐在一起。之后打水的打水，聊天的聊天，完全不把自己当客人。
哎呀，真把这里当成客栈了呀？
看到这一幕，白叶站在门口，有点无语。不过他到底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索性就椅在门边耐心等待起来。
不久之后，村口出现虞驰的身影，拉着板车。在车上还有几个泡沫箱整齐摆放，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会儿，答案揭晓，全是饭菜。
一群人把这里，当成了聚餐的地点，一盒盒冒着热气的美味，全部打开了盒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
过分了，过分了。
不过当一个盒饭加一双筷子，递到手中的时候，白叶顿时不生气了。
别说，这饭菜，色香味俱全，真香啊。
半小时过去，几个学生收拾狼籍的餐具，虞驰则是支起了画架，把亚麻画布固定好，再开始调和颜料。
白叶躺在旁边的摇椅，惬意地轻晃。
他瞄了眼，忍不住笑道：“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油画吗？”
“我还说，我能上天呢，你信不信？”
虞驰回了一句，就开始作画了。或者说，临摹。他提起画笔，手腕悬空轻轻涂抹。一根根纤细的竹子，也随之出现了轮廓。
不过他的画法，也与白叶有一定的区别。
白叶的油画，执笔以扫为主，往往一刷一片，形成物象的雏形，而虞驰用笔，却喜欢以线为主，慢慢地勾勒物体形象。
两种技法，也没有高下之分，只是风格的区别。
怎么说呢，白叶用笔图快，细节在心中，只要有了雏形，他随便可以把细节补充完善。至于虞驰，好像比较追求完美，他画得慢，可以更好的塑造物象。
所以白叶十几分钟，就可以完成的作品，虞驰却画了足足一个小时。
油画竹子，竹节分明，枝叶纤瘦，青翠嫩绿。更重要的是，竹子画在专业的画布上，质感好像更强烈。
几个学生围观，小胖子笑道：“老师的画，比大叔的画好看多了。”
小小年纪，就知道拍马屁了，有前途。
白叶笑了一笑，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谁的画更好。
不要以为画得慢，就意味着好，事实上懂行的人对比两幅画，基本一眼可以得出结论。白叶的画，更有生机、野趣。
相比之下，虞驰的竹画，尽管细节比较逼真，但是在整体上，还是有几分滞气。不过考虑到，他可能是第一次尝试，以油画的方式画竹子，有缺陷也可以谅解。
虞驰心里也有数，所以无视小胖子的马屁，直接掏出了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编辑了下，就上传到一个流量最大的艺术论坛中。
这个艺术论坛，非常的专业。
可以说汇聚了行业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艺术家。
日访问量，更是超过八百万。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在专业的论坛里面，几乎囊括了行业中的从业人员啦。
不过在论坛之中，也细分了许多版块。
建筑、雕塑、音乐、舞蹈、摄影、绘画，这些算是比较大的版块。
虞驰点开了绘画版块，里面也有详细的分类。
国画、油画、版画、水彩画、漆画。
虞驰的指尖，在国画与油画之间，来回的晃动。好半晌之后，他才下定了决心，直接打开了国画分类，再在写意画栏目中，上传了作品。
标题很简单，也十分明确。
写意油画竹子！
发布成功，那一瞬间，虞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脸色有点白，还轻轻喘着气息，大病初愈的模样。
眼神中，更是流露着，忐忑、紧张、不安、希冀、期盼……
这和作者上架前夕差不多。
很焦虑。
“来点？”
白叶递了个杯子过去。
当然不是酒，而是茶，浓茶。
大半杯子，茶叶快满出来了，看起来只有少许水。根本不用喝，茶叶的苦涩味，已经冲到鼻腔里了。
虞驰接过来，直接抿了一口。浓浓的涩味，在味蕾炸开。他却面不改色，又喝了一口，然后打开手机页面，刷新一下，观看数据。
不愧是大论坛，点击与评论的数量，还是蛮可观的。
才几分钟，就有这么多人浏览了啊。
白叶瞥了眼，一种直觉，让他提醒道：“我觉得吧，你还是不要看评价的好。”
这是老江湖的人生阅历。
但凡是有争议的东西，才会激起评论之心。不然的话，大家默默看完，直接关闭页面了，哪有发表意见的心思啊。
虞驰却置若罔闻，直接打开了评论区。密密麻麻的评论，顿时映入他的眼帘。
白叶在旁边，都没有细看，只是粗略扫视，就看到了大量的差评。
吐槽，指责，批判，基本没有重复的。
“这是写意区，你的油画放错地方了。”
“明明是写实的竹子，说什么写意，不伦不类。”
“写意油画？又搞什么噱头，就不能脚踏实地，专心画画嘛，非要投机取巧。关键是这巧取得还不好，不管是构图，还是整体，都不行。”
“……糟蹋国粹！”
“画的是什么呀，绿色的竹子，真是少见。”
“不知道为啥，看到绿……莫名发慌啊。”
“绿色差评不解释。”
“……”
虞驰观看了片刻，原本苍白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他咬牙切齿道：“一帮无知之徒，难道他们不知道，宋代及之前朝代的竹子，都是有颜色的吗？只不过是年代久了掉色而已，不全都是墨竹。”
“这个倒是真的。”白叶点头，附和道：“当年的竹子，那是设色与墨笔并存。只不过后来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更趋于墨竹，设色的竹子就少了。”
“直到东坡居士苏轼，创造性的以朱砂为墨，开创了朱竹这个流派。不然的话，估计现在还是墨竹的天下。”
白叶感慨万端：“遥想当年，连苏轼这样名满天下的大文豪，在画了朱竹之后，也没少挨骂，逼得他写文章为自己辩解，世间无墨竹，既可以用墨画，何尝不可以用朱画！”
“也亏他名气足够大，粉丝遍布海内外，在朋友门生追随者的支持下，才成功地引领了朱竹的风潮，成为了朱竹画的鼻祖。”
白叶斜视，直白道：“对比东坡居士，你仲未够班啊！”
这是名人的影响力，普通人想要引领潮流，请先努力成名吧。
第75章 两种艺术家
听了白叶的话，虞驰脸色更青了，不过他眼里却在冒火：“就算我比不上东坡居士，但是作为艺术家，他们连最基本的鉴赏、评判能力都没有吗？难道看不出来，写意油画可是形式上的创新，具备了开创性……”
“得了吧。”
白叶挥手，重新躺下，慢悠悠道：“这话要是出自虞教授之口，肯定有支持的人与反对的人争论不休。至于你嘛……你谁呀？”
他早看透了，这世间最重要的，还是话语权。
不是谁说话大声，就有道理的。关键还是制定规则的人，随便弄几条指令，就可以改变整个行业的状况。
“名人效应吗？”虞驰一点就透。
“就是这个道理。”白叶点头，正所谓人轻言微，虞驰在行业中什么都不是，说话根本不受人重视，做什么都是痴心妄想。
虞驰脸色变幻了下，忽然道：“那好，你有名气，换你来。”
“不干。”
白叶拒绝了，白眼道：“虞教授名气更大，你怎么不让他来啊。”
“我不能让他挨骂。”虞驰理所当然道。
“→_→”
这话好有道理，所以白叶回应了一个眼神，让虞驰自己体会。
“再说了，我父亲一直是画国画的，忽然转型到油画上，别人也不信啊。”虞驰振振有词道：“你就不同了，学油画出身，本身又是年轻人，思维活跃一些很正常。况且，你又不是没被人骂过，也应该习惯了吧。”
“←_←”
白叶眼神一瞥，然后抬头望天。
蔚蓝天空，白云朵朵好像棉花糖，突然想吃了呢。
“你想想，如果你成功了，就可以像苏东坡一样，成为开创流派的鼻祖，这是多么盛大的美誉啊。这样的机会，你居然不懂抓住，是不是傻？”虞驰蛊惑起来。
白叶翻起了白眼，“爱谁谁去。我这个人啊，向来视名利如浮云，什么鼻祖啊，什么盛誉什么的，就交给心存高远的人去努力奋斗吧。”
“……你怕了吗？”
引诱不管用，虞驰开始激将：“经历了抹黑、谩骂之后，你不仅心灰意冷，连胆子也变小了，再也没有当初的锐气。你变了，遗忘了初心，让人不耻！”
“你说对了。”
白叶忽然叹气，悠声道：“人啊，就是这样，总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比如说我，就是如此。”
“所以，你死心吧。”
白叶嗤声道：“激将法，屁用没有。”
“……”
虞驰有点恼羞成怒，豁然起身道：“我不会放弃的……大家集合，该回去了！”
虞驰走了，带着悲愤，还有一群学生，浩浩荡荡离开。
这一次，白叶却不送了，继续在院中晃摇椅。冷不防，有人出现在他的身后，影子拉得斜长，“其实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什么道理？”白叶没回头，听声音就知道是曹象。
曹象绕行两步，走到了白叶的前面，“你不该放弃画画，这段时间来，不少艺术馆、展览室，甚至一些小画廊，都在联系我，问我有没有你的最新画作。”
白叶闻声表情不变。
踩低捧高，追名逐利，这才是行业的常态，不稀奇。
“他们给你的价格，还有待遇都不错，但是我帮你拒绝了。”
曹象又继续道：“毕竟你现在，才在雕塑行业站稳了脚跟，如果又急忙回归画坛，肯定少不了非议。”
“所以呢？”白叶抬头问道：“你到底站哪边呀，让我画，还是不画？”
“这要看你自己。”
曹象坦然道：“毕竟艺术是非常私人的事情，要看创作者的主观意愿。如果你不想画，没人逼得了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画在市场上，还有一定的受众。毕竟不少人还记得你，曾经是个画家。”
“再加上，市场上基本没有你的作品存在，一些人难免想要……投资。”
曹象直截了当道：“收藏你几幅画，然后等升值，也划算。”
白叶笑了笑，又问道：“那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想让我画什么吗？”
曹象没急于回答，只是沉吟了片刻，才答非所问：“记得李老板曾经告诉我过，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艺术家。”
“哪两种？”白叶好奇。
“一种是主动迎合市场的，另外一种是市场主动迎合他。”
曹象慢声道：“前者，很容易出头，只要实力不错，功名利禄唾手可得，还能够风光数十年，混个当今名士的荣誉。”
“至于后者，如果太坚持自我，或许就要经历一些坎坷了。不是那么容易成名，还有可能至死也没有出头的机会。但是过个几十上百年，世人接受了他的艺术审美，这样的艺术家必然千古不朽。”
曹象轻声道：“李老板时常感叹，前一种艺术家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后一种艺术家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唉，被你看出来了。”
白叶起身，感慨万端：“我就是后者，世人对我的误解太深，但是我相信后人会帮我恢复名誉的。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赚钱要紧，干活去了。”
他慢悠悠，向工作室走去。
曹象嘴角抽搐了下，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了。
时间如弹指，转眼几天过去。
这段时间，白叶还担心虞驰过来纠缠不清呢，没有想到他再也没出现过。这让白叶欣慰之余，也有些想吐槽。
这叫不会放弃？
果然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白叶表示唾弃兼鄙视。毕竟他已经想好了，一百零八种拒绝的理由，却发现压根派不上用场，真是白浪费他的心机啦。
在他嘘唏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嗯？”
白叶眼中精光一闪，等敲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才慢吞吞起身去开门。他抱手考虑要不要趁机嘲讽虞驰两句，却错愕的发现，外面敲门的是个陌生人。
一个二十五六岁，肤黑消瘦，身着正装的年轻人。
他挤出笑容，牙齿白亮，挺好看的。
“那个……”
看到白叶，年轻人也有几分拘谨，犹豫道：“你好，我找陈大器，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
“大器，有人找。”
居然不是找自己的，白叶扬声叫唤，也有几分好奇，引手道：“来，请进。”
“谢谢。”
年轻人走进宅院，目不斜视，有点朴实。
“谁啊。”
与此同时，陈大器穿着工作服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年轻人，顿时有几分惊讶：“咦，七月，你怎么来了。”
“大器。”
年轻人灿烂而笑，整个人轻松多了，“我要回去了，想和你告个别。知道你忙，干脆直接找过来了，没打扰你啦。”
“肯定不会打扰。”
陈大器摇头，也觉得奇怪：“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
记得昨天他们通讯，对方还抱怨来着，怎么今早就有结果啦？
年轻人摇头，不说话。
厅中，白叶叫道：“大器，带你朋友进来喝茶呀。”
“哦，对了。”
陈大器连忙引人进去，然后介绍道：“白叶，这是我的朋友，辛七月。别看人家年轻，人家可是官员哦，主政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