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求证
过了下午3点,太阳的力道就不那么猛了。
汽笛声响,一艘渡轮缓缓停靠在望江码头旁边。
林淼这回没吐,因为全程都站在甲板上吹江风,冷是有点冷,但至少能让吃得发撑的胃大爷不那么激情四溢地剧烈翻滚。他书包里的零食差不多都吃完了,自己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基本全都拿去分给了同学,连牛肉都是和老师们一起吃的。
背着空荡荡的书包从船上下来,这一次周老师把他的手攥得死死的,坚决不敢松开。
广场小学一(五)班的人没能跟林淼他们走到最后,两所学校的游玩路线不一样,午饭过后便分道扬镳。可是奇妙的是,结果等下了船,两拨人却又在码头上撞见。
洛漓见到林淼,却不能脱队,只能远远地朝着他挥挥小手。
林淼微微一笑,也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一下。
熊波见了很羡慕,感叹道:“真好,这么小就有女朋友了……”
周老师冷冷看过去,眼神很凶残。
熊波缩了下脑袋,赶紧闭嘴。
他觉得老周今天真是格外的凶……
不料这时林淼却悠悠地来了句:“不能心急啊,找女朋友目光一定要放长远,必须得有战略眼光,你不能看她小时候长得可爱,就料定她将来也漂亮。而且我这个人还是很肤浅的,除了漂亮,还要看她发育得好不好。”
周老师无语问青天。
这才几岁啊……
中午的时候跟一群体育老师在牌桌上玩得那么嗨也就算了,可现在看这口气,是打算要朝吃喝嫖赌抽全面发展的路上走啊……
这孩子还是她家的,保证现在当场就打死了,奥数拿再多冠军也保不了他的狗命。
周老师正惆怅着,苗校长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各班老师,看一下孩子都齐了没,尤其是五(六)班,千万不要再把孩子给弄丢了!我们先回学校,回到学校再解散!”
林淼走丢的事情,已经一个中午,早就传遍了全校。
苗校长话音落下,十几个班的学生立马发出一阵爆笑。
林淼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在乎小屁孩们的嘲笑,只是觉得这个码头距离天机巷最多也就五六分钟的步行路程,现在要先回学校再解散,实在有点浪费时间和体力。
“苗校长!”林淼正嘀咕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走到苗校长身边,纷纷和她握手打招呼。
接着苗校长就左右看了看,最后把视线的焦距定在林淼身上,朝着他的方向伸手一指。
那几个人转头看过来,林国荣赫然身在其中。
“周老师。”林国荣快步走到周老师跟前,把林淼拉到身边。
周老师一脸不解地问:“林淼爸爸,你这是要干嘛啊?”
“老师你好,我们是《东瓯日报》编辑部的,有事情找这个小朋友了解一下。”鲁建波一脸温和,低头摸了摸林淼的头,笑着问道,“还记得叔叔吗?”
“嗯,记得。”林淼这种当秘书的,最拿手就是把别人的名字和职务记下来,像鲁建波这种比较珍惜的地方上的出版界和文化界名人,更是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于是张嘴就报出一串信息来,“东瓯市文联副主席,瓯城区作协主席,《东瓯日报》文学版副主编鲁建波,办公室号码8865321。”
站在一旁的丁少仪,表情有点丰富了。
她看了眼鲁建波,不相信地问道:“你让他背的?”
鲁建波哭笑不得道:“我有这么无聊吗?”
“阿姨,是你要找我吗?”林淼直接找上了重点。
“啊?”丁少仪看着林淼,原先一肚子气势汹汹的找茬情绪,在林淼那双灵动双眼的注视下,悄然间瓦解地一点都不剩。
虽然连个屁都还没问,但这才刚照面,她的内心就开始动摇了。
这小孩,真的是超乎想像的机敏……
“世事洞明皆学问。”丁少仪的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翻出这句话来。
林国荣把林淼带出了小学的队伍,丁少仪叫了辆三轮车,把林淼抱了上去。
三轮车的空间小,林国荣和鲁建波自然不方便再挤一个,于是对丁少仪而言,这便有了“审讯查证”的机会。鲁建波自然也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
三轮车沿着望江路前行,丁少仪细声细气地开始跟林淼旁敲侧击。
林淼听她问了几句,就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懒得磨叽,干脆主动交代道:“阿姨,要不咱们找个地方,你出个题,我现场给你再来一篇吧。”
丁少仪眼睛发亮,不敢相信道:“真的是你写的?”
林淼叹道:“代笔这种事,也得有条件的。首先我得能找到一个能帮我代笔的人,但是你觉得如果一个人的文章能写到这种水平,他有可能会同意给我代笔吗?我这23篇文章,总字数超过3万,虽然谈不上呕心沥血,不过多多少少也花了点心思。这么一本书,就算能找到专业的人代笔,没个万把块应该下不来吧?”
丁少仪点了点头。
林淼又接着道:“所以找外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来我家没这个门路,不信你可以打听我爸妈的人际关系圈子;二来我家也没这个钱,不信你可以找人查我家的银行账户;三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动机?如果找了人,给了钱,写出来的东西却既不叫好也不叫座,我家的钱不就是打水漂了?退一步讲,如果侥幸成功了,那我能得到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没这把金刚钻,到时候随便出来一个人就能戳穿我,你说我到底图什么呢?”
丁少仪目瞪口呆,彻底被林淼给说懵了。
这思维,这逻辑,这表达能力……
真的啊!
真的是真的啊!
苍了天了!活的神童啊!
野生的啊!
“孩子,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的?”丁少仪的话音都颤抖了。
林淼随口道:“自学嘛,反正字都认识,多看点书就懂得多了。”
丁少仪好奇地问道:“那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哦……”林淼仰头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跟金校长吹的牛逼,然后报菜名道,“《毛概》、《毛选》、《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能背好多段,你要不要听我背?”
丁少仪持续懵逼:“……”
第六十二章 重在参与
半小时后,东瓯日报大楼第25层丁少仪办公室内,当林淼拿着一支签字水笔,在便笺上亲手写下东瓯日报这四个字,丁少仪心中,连那最后的一点怀疑,也都烟消云散。
这一手风格独树一帜的字体,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至于这本书是否有可能是林国荣代笔先写,然后再让林淼誊写一遍,这个可能性就更低丁少仪中午屈尊降贵和林国荣吃了顿工作餐,席间一番交谈下来,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人就是个草包,根本没什么文化。除非,林国荣从头到尾都是装的。目的就是想要瞒天过海,帮助儿子出名。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就像林淼刚才在车上跟她说的。
他们父子俩如果真这么干,那到底图的什么的?
收益未知,风险巨大。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干一件结局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更不用说,如果林国荣真有这本事,何苦还要给儿子做嫁衣。干脆用他自己的名义发表作品,自己先抓紧出个名,这么操作岂不是更加合理?再者说林淼今年满打满算也才7岁,本就天赋过人,如果有个名人老爹在背后撑着,将来出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什么好着急的?
丁少仪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想来想去,只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才的。
她看着林淼。
林淼放下笔,也抬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片刻,丁少仪深深一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大家坐下再说吧。”
林国荣和鲁建波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
丁少仪给两个人泡了茶,然后抱着林淼坐在她的腿上,很深沉地说道:“咱们这件事啊,还要从长计议一下。如果真的以孩子的名义发表,社会上的议论恐怕不是你们父子俩现在所能承受的。”
“丁主任,如果有人质疑,我们报社可以给孩子作证啊!”鲁建波说了句很天真的话。
丁少仪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别说我们报社,这件事就算是东瓯市宣传部出来说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时候何止是我们市里有人会不相信,我们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是来自全国的。而且有些人也不光只是说风凉话,真要引起大的关注,趁火打劫的人也绝不不会少。
建波,我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个社会上,有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扣帽子、泼脏水的本事绝不会差。那些人要是咬上你,别说一年两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会松口。到时候面对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恶语中伤的人,孩子该怎么办?
今天是我一个人怀疑他,他就得单独给我解释一遍,但是全国上下几亿人,孩子一辈子能解释多少次?再说有些无赖,你跟他们解释有用吗?你越是解释,他们就越是又办法断章取义、歪曲事实,这孩子是个天才,他将来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情,不能把宝贵的时间全都用来和那些肯定会冒头的城狐社鼠做口舌之辩。”
一番话说完。
鲁建波沉默不语。
林国荣紧皱眉头,尽力地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听明白,丁少仪这番话想表达的中心意思。
林淼先开了口:“所以我这本书,就算白写了是吗?”
“白写倒也不是。”丁少仪笑着,温和地摸了摸林淼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把这些文章匿名发表,稿费我们也可以照发。或者等你再大一点,等到别人不会再质疑你的年龄了,到时候再拿出来发表。”
“唉……”林淼叹了一声,惋惜道,“到时候发表,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了。”
丁少仪笑着说:“就算再过10年,你也才17岁,机会多得很。”
机会多吗?
林淼回想了一下,中国最后的青少年文学**,新概念作文大赛,应该再过四五年就开启动了吧。到时候那么一大批少年作家成群结队地脱颖而出,20世纪最后一次零门槛的草根逆袭的机会,可就这一次了。那时候他几岁?10岁?11岁?
照样还是没到“该出名的时候”吧?
如果在比赛里拿了奖,依然逃不过要被某些人挑刺。
而且别说是他,就算是日后被个别人追捧为青年领袖的韩小寒,人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写了一本论文学价值再平常不过的《三道门》,还不是照样差点就被一群泛黑走狗咬得千疮百孔?
左右都是要被人黑,干嘛还要浪费这四五年的功夫?
但是现在,这本书能不能出版的主动权却掌握在丁少仪的手里。
他就算再坚决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处?
林淼有点惆怅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红了呢,结果到头来,感情这世道压根儿就不允许文科方向的神童存在。
原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根本没说完整。
真正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煞笔。”
那群不懂科学却又迷信“科学”的煞笔,真是要把中国最后的一点文化土壤挖干净啊……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出名就不出名吧,反正上辈子老子那么有才华都只能给领导捉刀代笔,不出名又怎么样呢?
出名是赚了,不出名也没亏。
而且好歹现在也已经省下了好几年的上学时间,做人还是应该知足一点啊……
好吧,小爷我平静了。
寡人的内心毫无波澜。
朕就是这么一个拿得起、放得下、想得开的人。
这本书的著作权我特么今天免费转让了!
林淼的思维绕着地球饶了一圈,回过魂来,突然转头问林国荣道:“爸,想出书吗?”
“啥?”林国荣的思路还停在丁少仪的那番话上面,被林淼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丁少仪和鲁建波却是不约而同地眼睛一亮。
是啊!
干脆以林国荣的名义发表不就好了?反正出书也就是图个名气和稿费嘛!
父子一家亲,谁出名又有什么关系?钱就更不用说了,林淼这么小的孩子,连银行账户都没有,这笔钱最终还不是得打到他爸妈的账上?
而且最关键的是,在林国荣和林淼之间,外人更愿意相信谁?
这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吧?
“诶!我看行!”鲁建波马上道。
丁少仪也跟着点了点头,轻声道:“确实不失为一个折衷的办法,而且至少还有我们几个人知道真相,我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这份荣誉会还给淼淼的。”
“荣誉不荣誉的,无所谓啦,只要书能出版就行。”林淼钻出了牛角尖,思路就清醒多了。
他一开始写这本书,最初的动机就是想赚钱,现在只要稿费能到手,别的就都去特么的吧!
丁少仪微笑道:“荣誉还是有点作用的,这样吧,明年开年,燕京那边有一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你就不用参加什么预赛、复赛了,我直接帮你要个全国决赛的名额。这点面子,京城那边的人应该还是会给我的。”
“这样好,这样好,这么好的孩子,天分不应该被埋没了。”鲁建波觉得这安排算是大团圆了。
林国荣这时又起来装了个逼,笑着我:“他前些日子才刚刚拿了个瓯城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接下来要准备去市里比赛呢。比赛一环连着一环的,比我都忙了!”
丁少仪和鲁建波闻言一怔。
鲁建波傻傻问道:“你儿子……还拿了个全区奥数比赛的一等奖?”
“是啊!”林国荣满面红光道。
鲁建波却眉头一皱,略显不满地嘀咕道:“教育口的那群人,到底怎么做的工作,这么好的新闻都不知道要报道一下?”
“不急,不急,等这孩子市里的比赛比完,我们到时候再一起报道也不迟!”丁少仪这下看林淼的眼神完全变了,如果说写作可以造假,但奥数比赛这种事,那可是实打实的成果啊!
她看着林淼,越看越觉着这孩子身上冒着一股灵气。
似乎有一道灵光从他的天灵盖喷射而出,将来拯救世界的任务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如果此时她身上刚好有一本《如来神掌》的秘籍,一定要便宜点十块钱卖给他……
丁少仪满眼柔光地盯着林淼,激动了半天,才用无比羡慕的语气对林国荣道:“这孩子真是……林科长,你真是有福啊!”
林国荣忍不住哈哈大笑。
丁少仪又转过头,满脸期待地问林淼:“孩子,市里的数学比赛,有信心拿一等奖吗?”
“还没比,不好说。”林淼一本正经地回道,“不过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比赛呢,最重要就是参与,拿不拿奖我其实无所谓的。”
丁少仪脸上的笑容一僵。
这话明明听起来挺政治正确的。
可是这奇怪的腔调,怎么让人听了这么想打人?
第六十三章 稿费2.0
“春香,收摊了啊?”
“不收摊还怎么样,还能指望你来做我家的生意啊?”
两个中年妇人,用日常的损话打了个招呼。
天色渐黑,天机巷家家户户的日常营生都差不多结束了。
在菜市场里摆摊的人,三三两两地推着三轮车回家。
林淼家前门旁边小道的石条座椅上,坐满了等待晚饭的闲人。
江萍也混在中间,嘻嘻笑笑没个正经地和邻居们扯着家长里短的八卦。
她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在单位里的食堂吃过午饭后便早早回家。
回到家后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出于爱干净的生活习惯,很积极主动地打扫了一下屋子,顺便用洗衣机把积累了两三天的全家人的衣服都洗了。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是下午2点多。然后躺下睡了个午觉,等醒过来,天色便已一片阴沉。
起床之后,江萍完全没有做饭的心思,就打定了主意,晚上要让林国荣带她和林淼出去下馆子。
所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干脆就坐到家门外,和左右四邻们闲聊一阵。
邻居们最近对林淼一家人的态度越发变得复杂。
一方面他们只要一见到林国荣和江萍,就会下意识地想要巴结两句,但与此同时,这些人暗地里又十分痛恨林国荣和江萍每天没事儿就装逼的恶劣习性。
每当林国荣和江萍有意或假装无意地在他们面前炫富,又或者吹嘘一些街道里的事情,这些街坊邻居们,就没有一个不在心里头恨得牙痒痒的,但偏偏又得装出“你们好幸福、我们祝福你”的样子,假笑得脸部肌肉僵硬,精神分裂得相当痛苦。
只可惜大家明明都这么纠结,可这院子里却一直没有人敢代表正义挺身而出,和林淼他们家正面撕上一波。
因此时至今日,神经大条的江萍依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和谐的小院里,对个别中年妇女的含沙射影和指桑骂槐也完全没放在心里只当对方是跟她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而已。
“阿萍,你昨天给你儿子买了不少东西吧?我早上看你儿子出门,书包都快背不动了,那么多东西,他吃得完吗?”阿芳和江萍冷战了几天后,两个人又恢复了小院姐妹的情谊。
毕竟她没让儿子去学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少年宫的学费确实有点让他们家吃不消。上回在她被气得回了家,事后想起来,反倒觉得是江萍来得及时,帮她省了一年2000块的钱。
“没事,吃不完带回家,都是有包装的,又不会坏!”江萍大大咧咧地回答。
阿芳砸吧砸吧嘴,羡慕又嫉妒地说:“你们对儿子也太宠了,这么宠,容易把孩子宠坏的!”
“谁家里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会不宠啊?我孙子要是也能6岁就上五年级,别说秋游给他多买点零食,天天这么买我都乐意!砸锅卖铁都行!”林淼家隔壁卖螺蛳的老太笑着插嘴道,“再说了,你们家一个月赚多少,人家老林一个月赚多少啊?人家阿荣每年年底都是五六千块的奖金,现在阿萍还在街道里上班,每个月那么稳定的工资,吃饭也不用钱,两夫妻加起来这么多钱,不给儿子花还能给谁花?难不成还给阿荣在外面的小老婆花啊?”
老婆子说完就哈哈大笑。
阿芳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声有种暗讽江萍被绿的意思。
可江萍也不知是自以为对老林知根知底,所以毫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还是她的神经已经粗大到能拿来当捆螃蟹的绳子用,她居然也跟着哈哈傻乐,接话道:“他本事大就只管去养嘛!我又不拦着他!”
江萍这种话都出来了,边上一群等着看戏的人想继续发挥都没办法,纷纷退散。
卖螺蛳的老太笑了一阵,没从江萍身上收到意想中的效果,又没话找话地继续道:“阿萍,我看你最近也挺辛苦的吧?白天要上班,每天晚上还要去接你儿子,家里的事情又都是你干的。你家阿荣能娶到你这样的老婆,真是有福气啊。换了是我,要是也有个这么稳定的工作,我才不给他干这么多家务活呢!”
这话略有点挑拨别人家夫妻关系的嫌疑,但江萍依然十分无所谓,笑着说道:“家务很简单的,每天都把家里擦一遍,家里就每天都干干净净的,打扫起来也花不了多少力气。不过晚上去接我家宝贝倒是真的有点累,少年宫那么远,一来一回路上骑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卖螺蛳的老太露出一个污污的笑,突然开火车道:“所以晚上回来腰都没有力气,只能靠阿荣一个人动了是吧?”
阿芳听到这种话题,立马就振奋了,打听道:“你们家阿荣能动几分钟啊?”
“唉,你们这些人……”江萍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已婚妇女,说起这种事,倒是莫名害羞了,起身就回屋道,“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去做晚饭了。”
“跑什么呀!你菜都没买,做什么晚饭啊?”卖螺蛳的老婆子,大笑着不依不饶,“阿荣到底能动几分钟啊?是不是没几分钟能动,不好意思跟我们说啊?”
“说什么?”边上的房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冷冷地瞥了那老太一眼。
老太瞬间就笑不出了,那表情就像小学生在背地里说老师坏话却被抓了现行一样。
“没什么,瞎聊呢。”老婆子尴尬地咧咧嘴,缩着脖子回了自己家。
阿芳也不敢和他对视,尬笑着说了句“回来了啊”,也跟着赶紧走开。
林国荣没追究这些女人的八卦话题,只是依然皱着眉头,教训江萍道:“没事别和这些人说三道四的,有什么好说的啊?”
“跟邻居聊聊天怎么了啊?就你家规矩多,你自己还不是到处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喝酒。”江萍从来都不是吃素的,直接怼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反正你也是教不会的。”林国荣非要再给江萍定个性,然后才拉着她走进了屋里,关上房门,一边站在楼梯口脱鞋,一边又喜怒无常地忽然变出个笑脸,喜滋滋的模样道,“上来,我跟你说个好事。”
江萍五行属泥巴,人家怎么捏就怎么变。
一听林国荣说有好事,也马上就跟着嘴角一扬,笑眼问道:“什么好事?”
“上来再说。”林国荣把皮鞋一甩,蹭蹭就上了楼。
江萍扭头问林淼道:“宝贝,什么好事啊?”
林淼很实在地回答:“赚钱了,赚了好多钱。”
……
半分钟后,林国荣从西服外套的内兜里,拿出一个被撑得厚厚的信封,交到江萍手里。
江萍两眼冒着光,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沓灰色的四巨头百元大钞,兴奋地数起数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5000块。”林淼坐到沙发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然后说了句实话,“都是你儿子赚的钱。”
“啊?”江萍数钱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奇怪地看了看林淼,不解地问道,“他……怎么赚的?诶!对了,他今天不是去秋游了吗?怎么会跟你一起回来的?你去学校接的吗?”
我去,这神一般的脑回路!
林淼回答道:“我从码头出来,就被爸接到东瓯日报的大楼了,这些钱是我写书拿的稿费。”
“稿费怎么有这么多啊?上次才不是给了50块吗……”江萍有点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林国荣立马露出很嫌弃的表情,习惯性恶语相向:“什么上次的这次的,上次和这次能一样吗?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江萍白了他一眼,同样没好气道:“对对对,我不懂,你懂,这钱是你赚来的吗?你当我不知道你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啊,要不是有我儿子,你知道什么叫稿费吗?”
林国荣被江萍戳中痛处,吭不出声了。
林淼这时终于忍不住道:“我说,要么我们先吃饭,要么就先把钱收起来,你们两个到底在浪费什么时间啊?我晚上还要上课的啊!”
江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对了,对了,今天菜也没有买,刚好,儿子赚了这么多钱,我们一家人先出去吃顿好的!”
“别啊!”林淼马上大叫起来,“我辛辛苦苦写了几个月赚的钱,你就打算全都拿来吃啊?”
林国荣马上道:“那你想买什么?我们现在马上就去买。”
“唉……”林淼叹了口气,“买东西就不用了,要不我们装个冲水马桶吧,5000块应该够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悲哀。
试问哪个重生者有他惨?
这都混了几个月了,居然连装个冲水马桶的主动权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装冲水马桶啊……”林国荣有点犹豫,却没有急着拒绝。
他虽然不太懂教育,但有一点,却是这个时代一般的家长所比不上的,就是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尊重自己的小孩。
林国荣想了一会儿,用打商量的口吻问林淼道,“要不……你看先装个电话怎么样?”
林淼不言不语,摇了摇头,表情十分坚定。
林国荣只能向江萍求援,问道:“你觉得是装电话好,还是装个冲水马桶好?”
“当然是冲水马桶啊!你还想倒几年的粪啊?”江萍带着一肚子的火气,想都不想,就把林国荣喷得一脸晦气。
家庭会议2比1,老林这下彻底没办法了,只能认输。
他把钱往信封里一装,即便没如愿把这笔钱变成他心仪已久的家庭电话,但心情却还不错,笑了笑道:“儿子赚的钱,该怎么花儿子说了算。装个冲水马桶也好,我明天去江北走一趟,先跟我妈打声招呼。不然她回来又要说三说四。”
“你妈老是来来去去的,麻烦不麻烦啊?要么就一直住这里,要么就一直住乡下,搬来搬去的,她这么瞎折腾到底有什么意思。”江萍不痛快道。
林淼听老妈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祖母经常是会回来住的。
楼下中间最黑的两个小间,就是祖母的卧室。
现在那个房间里的床和衣柜都还摆着,当然,粪桶也就放在那里面。
所以只要祖母回来住,家里头的几个人平时上厕所或者洗澡,情况就会更加麻烦,必须得趁着祖母不在家的时候才行。
一家三口说着话,一边下了楼。
5点多了,江萍没做饭,林淼又要赶去少年宫。
所以不出去下馆子也不行了。
出了门,一家人直接打了辆三轮车。
上车之后,江萍才跟林国荣问起了稿费的细节。
林国荣却先把《小院杂谈》要用他的名字发表和出版的事情跟江萍说了一下,江萍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并不怎么感兴趣,然后林国荣才说起了稿费的来源:“《东瓯日报》有钱,他们编辑部的人觉得这次写的东西质量很高,就没有按字数来给钱,是按篇算的。一篇给200块,阿淼写了23篇,4600,接下来还要写篇什么……”
“序言。”林淼道。
“对,写篇序。”林国荣继续道,“这篇序就按400块来算。加起来一共是5000块。”
江萍听完,就抱起林淼往死里亲,不住道:“宝贝!真是妈妈的好儿子!”
林淼拿出纸巾,想擦掉脸上的口水,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肯定还会有第二波的……
果然,林国荣又继续道:“还不止这些呢,出版社的人说了,等这本书出版之后,我们还有分成可以拿的,每卖出一本,我们就能提成2毛钱。”
“2毛钱有什么意思?”江萍不屑道。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懂吧?”林国荣立马借机损了一句,然后大声解释道,“卖出1本,我们拿2毛,要是卖出1万本呢?10万本呢?”
“10万本是多少?”江萍回过味来了,眨了眨眼。
林淼道:“2万?”
“2万?!”江萍尖叫大声。
“吵什么呀?”林国荣一伸手,捂住了江萍的嘴,严厉斥责道,“财不外露懂不懂?你叫这么大声,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啊?”
前面骑车的车夫终于忍不住露出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你们一家子这特么都说了半路了,现在倒想起来要低调了?
还有明明是你儿子写的东西,结果却用你个狗日的名字发表呀呀呸的,臭不要脸!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钱怎么都让你们这群臭不要脸的人给赚了?!
三轮车夫怀着满腔的恨,把车子蹬得飞起。
十几分钟后,三轮车在西城街的小饭馆门前停下。
车夫收了钱没马上走,目送着林淼一家三口走进饭馆。
他看着林淼那幼小的身影,微微皱着眉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车夫半天没想出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只好摇摇头放弃思考,调转车头往回骑,心里一边嘀咕:“还是有文化好啊,写几个字就能赚那么多钱,老子当年要是能把小学读完,现在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六十四章 狼来了
忙了一整天,林淼晚上去少年宫学琴的时候,压根儿都想不起关于洛漓这个隔空前任小同桌的事情来。当然以他的心理年龄,要真把这个么小的孩子当回事,那才叫中年金鱼佬附身。
心理上有没有变态暂且不谈,不过犯罪潜质是绝对存在了。
林淼一整晚都全神贯注地在钟初惠的忍耐包容下做着最最基础的音阶练习,奈何早上消耗精力太多,越是弹得认真,就越是手残得厉害。
边上同时间进来的小屁孩都能用两倍速度弹了,他依然还是弹得毫无感觉,对乐器的操作能力能之低下,连林淼自己都想把这双手给剁了喂狗。
钟初惠很偏心地陪在林淼身边,坐满了几乎整整两节课。
但无论她怎么用心教,林淼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钟初惠唯有感叹老天爷果然还是公平的,似乎给了林淼一切,可显然又剥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看着林淼那纤长白皙犹如小姑娘的指头,钟老师很是有些莫名,将来这孩子的这双手到底会用来操作什么东西。
拿笔吗?似乎当数学家或者科学家,也用不着这么好看的手吧……
林淼这日了狗的学琴进度,被教室里的熊孩子和熊家长们笑话了一整晚。
下课后黑着脸回家,林淼在路上又想起上辈子自家老林干的一件更荒唐的事情。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老林年轻的时候大概属于乐感比较超群的那种,对乐器很有天分,各种管弦乐器拿到手上随便搞搞就能会个七七八八。据他本人吹的牛逼,学二胡只用了半天时间。
所以有了这样的生**验,老林就觉得乐器应该是全世界最容易学的东西。
后来老林事业垮了之后,还依然念念不忘想让林淼学点音乐,陶冶情操也好,自娱自乐也好,反正会一点,总好过完全不会。
由于老林年轻的时候想学小提琴又买不起琴,当时想到这件事,他就心血来潮给林淼买了一把便宜货,寄希望于儿子也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以自学成才。然而,老林最终还是失望了。
因为在动手能力上和手脑协调这项技能上,林淼几乎100%遗传了亲妈的基因。
那把小提琴买来之后就一直束之高阁,直到多年以后,琴弦都因为缺少保养而断掉了,林淼也不曾拉出过一段完整的旋律。而且林淼打心底里觉得,老林这一厢情愿的想法确实够扯蛋的。
凭什么你就这么看不起小提琴啊?
自学成才哪有这么容易啊?
人家小提琴不要面子的啊?
“唉……”林淼坐在老妈自行车后座的幼儿专用座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辈子,想把乐器玩得有多溜是不指望了。总归天分上限太低。这钢琴就当是为父亲学的吧,以后如果家里买得起钢琴,哪天兴致来了可以弹琴给老林听听,也让他高兴高兴……
晚上回到家,林淼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累得差不多倒头就睡。
次日是星期天,林淼早上难得睡了个懒觉,8点多才起来。
起床之后,向来周末晚起的老林,已经出门了。林淼问了问老妈,江萍黑着脸说老林是去乡下找林淼的祖母了。
林淼知道江萍和他祖母一直婆媳关系紧张,也就没有再多问。
吃过早饭,9点来钟,林淼拒绝了小院前后一群小屁孩的邀约,静静坐在家里发呆。
奥数题也不想做,《小院杂谈》的序言也没心情写,电视节目就更懒得看,感觉人生空虚至极。
挥霍了半个小时的生命后,他才终于回过魂来,然后拿出四百格,写下了五个大字。
入党申请书。
这东西,指望老林自己写,估计他得拖到猴年马月。
而且想来以老林的真实水平,他应该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给人当儿子就是这么无奈,这跟“孝顺”无关,主要是如果亲爹扑得太厉害,势必会连累儿子的生活。所以林淼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孝顺,他只是发自肺腑地不希望这辈子还被老林花样拖后腿。我特么要求真的不高,只不过是想过上中产阶级的富足生活,然后娶个肤白貌美、前凸后翘、腿长腰细、温柔可爱的媳妇儿而已啊……
带着这样的念想,林淼写这份《入党申请书》简直下笔如有神。
从上初中开始一直到研究生阶段,再到毕业后的工作数年,不断循环学习和接触了n多年党史的林淼,对中国近现代史的熟悉程度,早就牛逼到可以去教委编教材了。
他先是歌颂了一通我党从建党到建军到建国、带领全国各族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开创中国文明新纪元的光辉历史,然后再无限拔高一下党对国家、对民族、对历史、对人民、对全球格局的意义和影响力,最后再表达了一番自己坚决拥护党和国家和人民的先进政治体制、坚定不移地相信社会主义和**必将到来的信心和决心,洋洋洒洒地一口气从早上9点出头写到将近11点半出头,画下最后一个句号时,肚子已经咕咕在叫,2000多字的申请书,也算是完工了。
林淼转了转脖子,揉了揉手腕。
转头一看江萍,因为生怕吵到他写东西而不敢看电视的老妈,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了。
“麻麻。”林淼卖着萌喊道。
“嗯……”江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问道,“几点了?”
林淼抬头看了挂在高处的时钟,回道:“11点38。”
“11点多了?”江萍瞬间清醒,猛一打挺坐起来,满脸焦躁道,“哎哟,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啊,我饭都还没做呢,你爸回来又要骂我了……”
“嗯,我错了。”林淼淡淡道。
这是上辈子养成的好习惯,凡是老妈的责备,都要虚心接受。
反正认错又不扣钱,一个月少吵几次,不仅省了争吵的时间和精力,还能有效预防心脑血管疾病,保持良好的生活和工作心情。
江萍匆匆忙忙跑下去楼去,淘米,做饭。
林淼家的米桶是林国荣单位里发的,很稀罕的半自动式设备。就像日后的家用饮水机一样,按下开口就会有里面的米倒出来。但说实话,其实没什么太多用途。
就是拿来充个门面、装个逼而已。
江萍拿出量米杯,正弯着腰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接机器里落出来的米,家里的后门突然就打开了。
林国荣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袋子,喘着粗气走进来,中气倒还十足,大声喊道:“阿萍!出来拿一下东西,妈回来了!”
林淼横移两步,循着从后门透进来的光,看到了林国荣。
在林国荣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矮小却气质彪悍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提的东西,甚至并不比林国荣拿得少。
这一年的祖母,才50多岁,连头发都还乌黑茂密。
可此时此刻,她给林淼的感觉,却很诡异的和二十年后的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太太,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唉……”林淼叹了口气,虽然有句话,他这个当孙子的很不该讲,但见到祖母,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嘀咕,“这下酸爽了,狼来了,好日子到头了……”
第六十五章 搬家总动员
“你休息天一整天在家里,事情又没有,怎么连个饭都不知道做?每天出去吃,一顿饭又要几十块钱,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你这么花。明天我来做饭,你把钱给我,你们晚上下班就回来吃,阿淼也不要在外面吃了,也回来。晚上读书路太远就,那就早点出门。我们那时候还要上山打柴的,怎么就耽误时间了?这么丁点路也怕辛苦,有什么辛苦的啊?你家以前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搞得跟小姐似的,谁家女人像你这么过日子的?”老太太一进家门,就逮着江萍往死里怼,黑着张脸,横竖左右看这个儿媳妇儿,就是觉得江萍不贤惠。
江萍忍着气不吭声,转头给林国荣使个了很凶恶的眼色。
林国荣没法子,只好劝老太太道:“妈,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赚了钱不就是用的吗?”
“放屁!”老太太直接爆了粗口,大声嚷嚷道,“前些年差点连饭都吃不上了你忘了啊?你儿子早上起来没饭吃,饿得在床上嗷嗷哭你忘了啊?”
“蛤?我还有过这么悲惨的童年?”林淼大为震惊,转头望向江萍。
江萍拉着林淼走到隔壁房间,贴着他的耳朵用极小的声音道:“你祖婆娘瞎**的,你那天根本没哭,我喂你吃米糊你还挑食不要吃呢,是你爸哭了……”
林淼:“……”
另一边,老太太和林国荣的对话还在继续。
她语气愤愤道:“还装修,装什么修?你们家没地方拉屎吗?要什么冲水马桶?我用了一辈子的粪桶了,我被熏死了吗?你看看这一圈,谁家没事花这个冤枉钱?谁家不是用粪桶的?你自己挑粪还挑了半年呢!”
最后一嗓子喊得最响。
小院周围茫茫多屋子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林国荣最不愿意承认这段往事,脸色尴尬地赶紧道:“妈,我那是刚参加工作,被派到一线上锻炼的……”
“锻炼什么?有什么锻炼不锻炼的?挑粪怎么了?挑粪还不是为了吃饭!”老太太没好气道,“你那5000块等下给我,交给你们我不放心,这钱我帮你存起来。”
林淼和江萍对视一眼,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的mmp。
“妈,你要这么多钱干嘛?”林国荣也急了,大声道,“我也要过日子的啊!”
“你不是有工资的吗?反正你自己不是也说了,这个钱就是白赚的,你多写几个字不就赚回来了?”老太太蛮横回道。
江萍翻着白眼对林淼道:“肯定又要拿去送给你小叔。”
林淼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事老太太不仅干得出来,而且根本就是经常这么干。
林淼不能忍了,跑到老太太跟前道:“奶奶,这钱是我的老婆本,我爸说了要给我存起来的!”
老太太不由愣住了,她盯着林淼傻看了半天,然后才嘿嘿嘿地笑出声来,“这话倒还过得去……”
“那就把钱存起来,存个十年定期。”老太太使唤林国荣道。
林国荣阳奉阴违的技能已经点满,想都不想就哄骗道:“好,好,我下午就拿去存了。”
说完,冲林淼扬了扬眉毛,意思是:儿啊,你放心,这钱还是你的。
林淼比了个ok,表示收到。
父子俩很默契地完成了对老太太的忽悠,这场不是争吵胜似争吵的谈话,终于告了段落。
家里没有饭,全家人中午还是不得不出去吃。
就近在连江路找了家点心店,吃了点便宜的面条往日里林淼一家三口应该会吃排骨面或者猪腰子面,但是老太太来了,就只能点咸菜面。
可就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十万八千个不乐意,面条一上来,就开始数落店家占便宜,不是嘲讽人家手艺不行,就是说面条的分量不够。
店老板都被老太太说毛了,强忍着揍她的冲动,喘着大气道:“大姐,我在这里做了七八年的生意了,就从来没一个人像你这么说话的。我一碗面条不说分量有多少,保证你吃饱是肯定没问题的。再说我也要挣钱的啊。你这一碗面,我收你两块五,面要钱的吧?油盐酱醋要钱的吧?煤气要钱的吧?我这店面还是租来的呢!你总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吧?”
“哼。”老太太完全不为所动,冷冷一喷气,依然臭着脸,“你们这些生意人,最会说谎了,我反正以后不会再来你这里吃饭了。”
“哎哟,谢谢您诶!你千万别再来了。”店老板火气都快憋不住了,看了林国荣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你儿子挺爽快的人,怎么会有你这种妈!”
老太太冷笑道:“以后他就爽快不起来了,他以后也不来你这里吃了。我们以后就全家在家里吃,白白让你挣这个钱干嘛?”
林淼放下筷子,向店老板投去可怜的目光,然后表情深表无奈地摇了摇头。
店老板会意,走到林淼身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道:“孩子,你要忍着啊。”
“哈!噗!”江萍忍不住笑出来,一口汤喷得满桌都是。
吃过午饭,回到家里。
林国荣帮老太太铺好了床铺,放好了衣服,老太太这就算是在家里住下了。
至于这回要住多久这事儿没准,全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开始想念乡下的牌友,当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想念,因为她在天机巷这边,也有茫茫多的牌友……
林淼一家三口上了楼。
江萍睡了一早上,也完全不想睡了,打开电视窝在沙发里开始嗑瓜子。
林淼也觉得蛋疼没心情睡,就拿了早上写的《入党申请书》,催促老林抓紧照抄一遍。
老林平时懒归懒,对抄书倒是没什么抵触情绪。
拿出纸笔,就开始一边品评林淼的字,一边刷刷刷爬格子,是不是嘴里冒出一句:“诶,这个点是不是再稍微点下来一点点比较好看?”
然后林淼探过头一看,发现老林说得还真没错,表示佩服地给老爸比个大拇指。
5页四百格纸,老林抄了大概个把小时才抄完。
这时屋里已经完全静了下来,老太太估计也在楼下睡着了。
林淼蹑手蹑脚地把楼上的房门一关,小声对林国荣道:“爸,我跟你说个事情。”
“什么事?”林国荣把抄好的申请书塞进公文包里,打算明天早上就递上去。他也算是懒到了极点,这么多年来没入党,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不想写申请书。
林淼小声道:“要不我们搬家吧,出去租房子住。”
“租房子?”林国荣有点迷茫了。他实在想不通,儿子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个想法。
江萍也觉得挺奇怪的,问林淼道:“你为什么想搬出去住啊?你想搬哪里啊?”
林淼心说民主家庭就是这么好,换了暴力一点的人家,小孩敢说这种话,当爹的搞不好直接一巴掌就呼过来了。哪像林国荣和江萍,凡事还知道先问一下。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俩能这么配合,除了因为骨子有宠孩子的天性之外,跟林淼现在的神童光环也是分不开联系的。
“搬哪里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应该搬了。”林淼坐到林国荣身边,一脸认真道,“爸,你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家周围这个环境挺低端的?”
林国荣轻轻点了下头。
他其实已经鄙视这附近的小摊小贩们很多年了,特别是这几年当了“官”之后,这种看不起的情绪几乎就要写到脸上,在林淼面前,也是丝毫没掩饰过。
“所以嘛,既然我们住着不舒服,干嘛还要住在这里?”林淼摸着林国荣的脾气和想法,循循善诱道,“不过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什么呢?最主要的是,你一直住在这里,身份上就显得掉价。爸,你想想,平时你想请单位里的领导和同时来我们家吃饭,人家一进巷子,看到的就是我们家附近的这些人,他们心里会怎么想,肯定就会想,你老林怎么会住在这种破地方呢?怎么一点生活品位都没有,一点生活追求都没有。
还有,就算人家不这么想,但是我们这个房子,也确实不适合招待客人啊。别的不说,你想想如果我们请剑慧阿姨来吃饭,等饭吃到一半,她要上厕所,然后你就让她坐粪桶。爸,你想一想,人家剑慧阿姨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啊?那个粪桶的盖子一掀开,那个气味跑出来,你说这顿饭她还能吃得下吗?人家来了一次,以后肯定就不会再来了!”
林国荣听得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林淼见林国荣已经动摇,继续趁热打铁,火上添油道:“爸,一个人住的环境,就觉得了他的气质。你天天跟我们家周围这些卖咸鱼的、卖螺蛳、卖葱姜蒜的打交道,你这个气质就永远是菜市场的气质。还有我也一样,晚上去学个钢琴,熏陶点艺术家的气质,等第二天早上起床,跟隔壁阿婆聊两句,好了,完了,前一天晚上算白学了。”
林国荣被林淼这种带有强烈人身攻击和歧视的混帐话逗得哈哈大笑。
对于林国统这种有强烈阶级意识的人来说,林淼这种话,显然相当符合他的价值观。
“爸,跟什么人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人。”林淼目光炯炯地望着父亲,说到这里,终于放出了大招,“你以为你再进一步的关键是要找对人,其实根本不是!你根本不缺提携你的人,你现在最缺的东西,是一间过得去的房子!”
林国荣仿若茅塞顿开,双眼都明亮了起来。
他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忙激动地问道:“阿淼,你这些话……是那个阿公跟你说的?”
林淼一怔,但紧接着就听出了老林的弦外之音,赶紧筛糠似的猛点头。
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任何东西,能比林国荣自己脑补加工出来的,存在于林淼梦中的世外高人,更能说服他这个九流的伪文青了。
江萍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哪个阿公啊?”
林国荣生怕泄漏了“天机”,非常不耐烦说道:“你别问,你别问,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我才懒得问,你妈那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我认识他们又没用。”江萍翻着白眼道,“反正你妈都住下来了,我看你还能搬到哪里去。”
林淼马上接道:“妈,咱们要是真的铁了心搬家,奶奶还能拦得住我们?我们别告诉她,先瞧瞧把房子找下来,直接把一年的房租缴了,奶奶还能去找房东要钱不成?”
林国荣听了不住点头,他已经完全被林淼给说动了。
一想到等搬了家之后,自己就可以天天在家里请领导吃饭。
老林越想越觉得这个画面靠谱,不禁转头问江萍道:“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了算嘛,你想搬就搬啊!”江萍还想装一下无所谓,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就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给暴露了,“搬了也好。找个有卫生间的房子,住着也舒服。反正我们现在也不是没钱,出去租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房租估计也就五六百块。我们再把这里租掉,还能拿点钱回来。”
这下连操作套路都有了。
林国荣心里彻底稳了。
“也是该搬了……”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间住了十几年的破房子,内心充满憧憬地叹道,“等再过个几年,咱们这里肯定也要拆迁,到时候不搬也得搬。这样吧,我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你们两个嘴巴一定要闭紧啊,别跟楼下的那个说漏嘴了。”
“知道,知道!这种事还用你提醒啊?”江萍没好气道,“你不要自己弄到一半怂了就行!”
林淼眨了眨眼,老司机附了身,心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少儿不宜。
第六十六章 好大的怨气
林淼全家都是急性子,老太太做事,更是雷厉风行到让人猝不及防。
她住下来的当天晚上,就抢占了家里的厨房大权,傍晚时候,还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人家都不想要了的边角料回来,生生把江萍气得额头上冒起了青筋。
而老太太还觉得挺美,说是给家里省了钱,接下来三五天都不用买菜了。
林国荣平时和江萍吵得昏天黑地,关键时刻还是疼老婆的,看江萍气得发抖,终于硬着头皮委婉地向老太太抗议了几句。
然而老太太直接就发飙了,而且还使用了一套林淼闻所未闻的旁门理论,特别理直气壮、特别振振有词地说:“你家里的电冰箱是白买的吗?买了电冰箱当然就要用起来!不然开着浪费电干嘛?我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的,你们不吃我自己吃!放在冰箱里我自己可以吃一个星期!”
嗯……家里有冰箱,和买一堆边角料回来,这两件事之间存在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吗?
向来觉得自己的扯蛋能力已经达到国际领先水平的林淼,愣是被老太太说得懵圈了……
老太太拿边角料,给林淼全家做了顿黑暗料理。
重油重盐,炒得满屋子油烟滚滚,直往二楼的卧室里冲。
江萍的火气完全按不住了,砰的一声把楼上的门一甩,整晚都没下来吃饭。
林淼和林国荣也没好到哪儿去,因为老太太不仅烧了一大锅常人难以下咽的菜,还煮了满满一电饭锅至少够全家吃两天的米饭。
林淼硬着头皮强咽了一碗饭,足足吃了半个小时才下桌。
林国荣的啤酒喝得也不安逸,有酒无肴,晚饭与其说是在吃饭,倒不是说是在灌水。
老太太对父子俩的表现很不满意,絮絮叨叨地不停说以前的生活条件如何如何辛苦,自己以前是如何如何省吃俭用,你们两个是如何如何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淼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老太太这就是跟好日子有仇,非要带领全家把日子往苦了过。
林淼和林国荣苦苦熬过这顿晚饭,到了快6点,江萍依然没有下楼,林国荣只能自己送林淼去少年宫。
林国荣好面子,以前在环卫处的时候,单位里给他配了一辆摩托车,所以用惯了拉风的交通工具后,再让他骑自行车,他就觉得丢份。
晚上出了门,老林知道林淼坐出租会吐,就叫了辆三轮车。
三轮车从天机巷到少年宫,得骑上差不多25分钟。
因此这天晚上,林国荣为了面子,多付出了16元的代价来回两趟,每趟8元。
等钢琴课结束后回家,林淼坐在车上,忍不住跟老林长吁短叹:“爸,这么搞,还不如我们出来吃呢,外面吃一顿也就二三十快,奶奶今天买的那些菜都要二三十快了,东西又没法吃,还白白花了来回坐三轮车的钱。奶奶住一天,我们家里外里至少损失三十块,一个月损失一千,这样下去,真的伤不起啊……”
“唉……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你奶奶啊……”林国荣也跟着唉声叹气。
林淼道:“爸,我们一定要快点搬走。”
“嗯!”林国荣被老太太今天的搞法一刺激,这个想法越发坚定了,沉声道,“爸爸明天早上就去找房子,这个星期之内,一定把房子找下来。就算贵点也要租!”
林淼点点头,稍稍沉默了一下,又问出一个世界级难度的世纪难题:“爸,万一等我们搬出来,奶奶又要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怎么办?”
林国荣噎住了,一颗冷汗从额头上挂下来,答无可答,只能像是跟许愿似的,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你奶奶做人……也是懂分寸的……”
林淼哦了一声,没再继续逼亲爹了。
他怕再问下去,老林会提前崩溃。
晚上8点钟出头,三轮车在菜市场的另一端出口停下,这个点的菜市场依然热闹,各种乱拉电线堆出来的白炽灯,照亮了整条街面。
94年年底的瓯城区,隐隐已经有了未来不夜城的大气象这和收入的关系还不算大,主要是瓯城区的人,消费习惯是真的强大,仿佛晚上不吃顿宵夜就对不起自己的人生似的。
林国荣下了车,在菜市场门口买了4个肉包子,2个是给江萍的,1个给林淼,1个给老太太。
老林左手拉着林淼,右手提着肉包子,一路穿过菜市场灯火通明的前半条街,然后眼前的景色一下子犹如穿越,只剩下路两旁民居里透出的零星灯光。
等走过这半条打了烊的菜市场小路,再往一条小巷子一拐,便进了天机巷。
半分钟后,走到自家门口,林国荣掏出钥匙,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楼上楼下都没开灯。
林国荣眉头一皱,依靠多年的习惯,摸着黑抓到了楼下电灯的开关线,轻轻一拉,灯光亮起,就在这时,楼上楼下几乎是同时传来了声音。
“回来啦?”
林国荣显得很蛋疼地嗯了一声。
“我了个天……”林淼不禁嘀咕了一句。
这时林国荣走到隔壁老太太的房间里,小声说道:“妈,我给你带了个馒头……”
“带什么馒头?我不吃!我晚上吃得够饱了!”老太太火气很大,半点不给面子。
林淼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他和老林不在家的这两个小时里,老太太和江萍吵架了。
“爸,给我。”林淼直接从老林手里把袋子拿了过去,脱了鞋,蹭蹭跑上了楼。
楼上的灯亮了,江萍红着眼,眼睛有点肿。
看样子老太太的战斗力不容小视,连江萍这种粗神经都能骂哭,绝对是说了极其难听的话。
“妈妈,吃晚饭。”林淼有点心疼地把肉包递上去。
江萍一把抱住林淼,哇的一声就哭了。
林国荣听到楼上的动静,急急忙忙就跑上来,一脸纠结地安慰道:“你别跟我妈说话不就好了,忍几天就见不着了啊……”
“我没跟她说话,我就是下楼吃个饭,她说我……说我……是……”江萍哼哧半天,也没把老太太那些难听的话说出口,但看她的样子,确实是伤心得不轻。
林国荣这回是真觉得自己的亲妈做得有点过分了,怒气冲冲地就跑下去,连鞋子都不穿,光着脚走到老太太跟前,大声吼道:“妈!没你这么说话的啊!”
“我说什么了?”老太太铁青着脸,大概是自己也知道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有点虚,嗓门也不像早上那么高。
林国荣这时脑子发了热,气呼呼道:“妈,我跟阿萍过几天搬出去住,你要住这里就住这里吧,我还是自己一家子住比较舒服。”
“你搬去哪里?我碍着你了是吧?”老太太立马就炸了,“阿萍说让你搬的?她家出钱啊?”
“妈,你别一天到晚钱钱钱的,钱赚来就是要花的!是我自己要搬的,这里风水不好。”林国荣随便找了个借口。
老太太冷冷笑道:“风水不好?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我怎么还没死啊?就是你这个媳妇儿,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命,她娇气个什么劲儿啊?好端端的房子不要住,非要多花几个钱让别人赚去,你让她下来跟我说,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话讲。”
“妈,不是阿萍要租房,是我自己想出去租房住,我的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林国荣在老太太面前坚挺了没半分钟,又习惯性地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再说我在外面住,这边的房子也可以租掉的嘛……”
“租掉?租掉我住哪儿?”老太太瞪眼道。
林国荣比划道:“你看,这里用门板一隔,前屋和后屋不就隔开了?你反正一直就住楼下,楼上还是可以租掉的啊?你前面那个灶台收拾一下也能用,这样做饭的地方也有了……”
“哦!你是早就想好了是吧?”老太太瞪着林国荣,开始说气话,“你是不是连我死了该去哪里买棺材,该埋在哪里都想好了啊?我跟你说,你和你楼上那个要这么搞,我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林国荣听得眉头直皱,心里憋屈得很。
他16岁出来工作,一直到结婚之前,每年赚的钱都交给家里,什么时候还指望过拿家里的钱?
“不用,不用,你爱给谁给谁。”老林今天威武得很,也算是豁出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当即就拍桌道:“行!这话你说的啊?你只管搬出去,明天就搬出去也行,你这里的房子我帮你租掉,租金你也别拿了,反正你有的是钱!”
“行行行行,租金给你了,你爱送谁送谁去。”林国荣对有些事向来闭口不谈,但心里却一直都门儿清他心知肚明,老太太拿了这些租金,肯定又要送到林国华手里去。
不料话说到这儿,老太太居然还变本加厉了,冷着脸又问:“那你这房子还要吗?以后要是单位里分了房,你这边的房子还要不要分?”
这话就太诛心了。
分明就是真的一点家产都不想给他这个大儿子啊?
林国荣紧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既挣扎又难过。
一般遇上偏心到这种程度的妈,当儿子的,心都要凉透了吧……
他喘着粗气,和老太太对视着。
正在天人交战之际,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耳边响起。
“废话!当然要的啊!我爸不要我要!”林淼走到两人跟前,大声对老太太道,“奶奶,这房子是爷爷留下的。爷爷的工作给了姑妈,家里的钱给了我小叔,我妈嫁过来你们连彩礼钱都没给,这间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爸妈的。你说要分家,分了楼下给小叔,我爸不想伤了兄弟感情,给了也就给了,但你现在连楼上都要拿去给小叔,没你这样当妈的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
老太太一看是林淼,直接掏出常规性武器,不耐烦道:“你小孩子懂什么,回去睡觉去。”
林淼当然不做理会,火气也上来了,越说越生气:“我爸妈要的也不是这点钱,这点钱我们也不在乎!我们就是要个公平,就是要这口气!凭什么从小到大什么好处都让我小叔占了?凭什么从前什么苦头都让我爸吃了?我爸读书成绩最好,你不让我爸去读高中。我小叔读书成绩最差,你偏偏让他去上大学,大学他又考不上,只能读个大专,现在又哪里比我爸强了?我姑妈卷了我家那么多钱逃到外地去,我爸还要替她还债、替她坐牢。我爸在牢里那个星期,你们谁去看过我爸?一群人还一个劲地往外地寄钱,怎么,是怕我姑妈的钱没花够啊,还是觉得我爸命太硬死不掉啊?我爸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们还有人想打他的主意,还有良心吗?!”
林淼积攒了两辈子的对老太太怨气,几天算是全力输出了。
老太太面色极其难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国荣热泪盈眶,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他轻轻摸了摸林淼的头,哽咽道:“阿淼,别说了,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靠,我懂得比你多多了,我什么姿势没见过啊?
林淼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转身就回到厨房,拿出口杯、脸盆,一脸愤愤地刷牙洗脸。
等洗漱完回来楼上,却见江萍正大口吃着肉包子,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
见到林淼,她马上偷着乐地说道:“说的好!气死你奶奶!”
林淼也露出笑脸,走到老妈面前,笑着问道:“出气了吧?”
“嗯。”江萍发自肺腑地开心着,一脸解恨的样子道,“这些话早该说了!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你这个奶奶就没让我过过好日子!”
说着,把肉包子往林淼嘴边一递,道:“你也吃点,你爸买得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吃。”林淼一扭头,坚决抗拒道,“都刷了牙了,不吃了。我发了毒誓这辈子绝不蛀牙的。”
“啥?”江萍眼神茫然。
蹬蹬噔噔……
楼梯上响起声音,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了上来。
他洗了把脸,但眼睛还是有点红。
看着林淼和江萍,林国荣深吸了一口气,问了句:“我们搬去西城街怎么样?”
第六十七章 二连击
周一清早,阳光明媚。
苗晓秋7点半左右来到学校。
她像往常一样,先从传达室里拿了报纸。
然后在校门口那些值日生们充满激情活力的高分贝的问好声中,微笑着朝左右两排的孩子们点点头,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学校的前廊。
拐弯上了行政楼的楼梯,苗校长翻着报纸,走到三楼自己办公室的门前。
开门进去,屋里的空气略有点闷。
一天半没人来,气味闻着就不对了。
在小学里当领导,就是这点不太好。行政上的力量太弱,几乎享受不到身为一个领导应有的排场和待遇。不仅水到自己烧,茶要自己倒,报告要自己写,甚至以百里坊小学这么薄弱的基础设施配给,校领导和老师们,连吃饭问题都要自己解决虽说有那么点饭补,但总归还是没有单位食堂整时整点的饭菜来得方便和舒服。
苗校长开了窗,让新鲜空气透进来。
然后又去隔壁的卫生间打了盆水,把房间里的桌椅书柜擦了一遍。
忙活完毕坐下来,热水瓶里倒还有一些前天剩下的已经凉了的白开水,苗晓秋小事不矫情,凉白开也照样喝,给杯子里倒上满满一壶,这才总算完成了办公的准备工作。
与此同时,学校的晨会广播也响了起来。
苗校长很少在晨会上露脸。
一来学校本来就有金校长这个正牌主持工作,她就算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也不好在单位的具体工作上过多插手主要领导的事务。二来她本身就生性淡薄,不喜欢热闹的环境,也不喜欢出风头。以前在市教育局上班的时候就不喜欢开会和讲话,现在到百里坊小学当个副校长,面对一大群小孩子,就更没有多讲话的必要。
在苗晓秋想来,如果退休之前能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让百里坊小学的规模更进一步,就是她从政生涯最好的收尾了。甚至更退一步讲,能让学校多个食堂,或者把后面专供一二年级孩子使用的小木楼再翻新一遍,那也是个不错的成果。
苗晓秋最近心情很好,学校里多了个小神童,就像多了个外挂。
只要林淼这孩子能尽快出一点大成绩,那么她向区里甚至市里要钱,说话都能硬上几分。
像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孩子很快就会毕业,她必须得抓紧时间
把林淼这个得天独厚的资源往死里用。
昨天晚上,《东瓯日报》的一个老资格的记者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要过来采访林淼。是关于林淼直接跳到5年纪,并且拿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的事情。
苗晓秋昨晚已经把事情跟金校长说,并且连夜做了点安排。
现在就等报社的记者上门,这种事,她和金校长自然得亲自出面接待。
“喂喂喂,同学们,都安静了啊。今天我们一共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学校的广播音乐一停,金校长的声音随即响起。
苗校长听着老金的话,心里头那点雀跃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坐下来,翻开今天最新的《东瓯日报》,随意地看了眼头版头条,照常是市领导昨天又开了什么会,做了什么讲话,布置了什么任务。
苗晓秋已经不在线上工作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又随意地翻到后面去。
《东瓯日报》的内容很多,信息量很大,几乎每一天都有足足24个版面。
苗晓秋翻得很快,翻到关于文体教卫的那一版时,稍微停顿了一下。
等今天的采访结束,关于百里坊小学和林淼的那条新闻,应该就会被登在这里吧?
“唉,第七版的版面还是太角落了点,如果能拿个市一等奖,这孩子可能就要上头版了……”苗校长心里觉得有点可惜。
她私底下也跟区奥数队的朱老师打听过,朱老师对林淼倒是印象不错,说潜力还有,等过几年拿个省一等奖都不成问题,但是目前还需要多锻炼。
言下之意,基本就是今年想在市里拿个好名次,是希望不大了。
毕竟孩子的智力也是要一步一步开发出来的,就算是天才,也需要靠时间来积累经验。
苗校长听朱老师那么一说,心就凉了半截。
她隐隐有预感,林淼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在百里坊小学读完这仅有的两年。
说不定,这个学期一结束,这孩子就要以转校相威胁,逼学校让他跳到六年级去了……
“头疼啊……得想个别的办法啊,要不拉去参加书法比赛好了……不过小学的硬笔字比赛,影响力又太小。林国荣这个爸也不知是怎么当的,孩子这么好的天分,也不晓得早点送去学大字……”苗晓秋嘀咕着,正走神呢,盯着报纸的眼睛里,却突然瞥到了那个她正在念叨、然而理论上却绝不应该在报纸上出现的名字
林国荣!
苗晓秋还当是自己眼花了,赶紧再仔细一看。
下一刻,当她明明白白地看到“林国荣”这三个字,整个人瞬间都不好了。
敢问堂堂《东瓯日报》,到底是什么时候堕落到这种地步的?
苗晓秋定了定神,一看是第八版的文学版,首先摇了摇头,心说一定是重名,没理由的。接着再一看标题那片文章的大标题《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嗯,很有意境感觉……
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苗晓秋连文章都不细看了,怀着不愿意相信的心情,直接跳过了正文。
正文底下,有一段用小一号的字体标注的作者说明。
只见上面写道:“作者林国荣,系瓯城区西城街道职工。本文摘自其处女作散文集《小院杂谈》,该书目前已完成校稿编辑工作,将于本月(94年11月)由东瓯日报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西城街道职工?
苗校长感觉天都黑了。
居然真的是那个林国荣?
不对!
不可能的!
“一定是他儿子写的!”苗校长洞察先机,激动地猛一拍桌。
奶奶个熊!大新闻来了啊!
……
同一时刻,东瓯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神经内科病房。
戴建武在亲人的搀扶下,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前天抢救了半天,他总算没梗死,因为送医及时,眼下已经脱离危险,只要注意控制血压,应该修养上一个星期就能出院。
刚刚吃过早饭躺了一会儿,老戴觉得有点躺不住,就让陪在床边照顾他的儿媳妇儿,拿点报纸、杂志什么的给他看看。
戴建武平素喜好文学,舞文弄墨的事情也没少干,业余时间经常给一些小报投投稿,偶尔也有发表的时候。所以在单位里,他和同样身为“知识分子”的胡剑慧和许佳昌,一直以来都并称“西城三杆笔”。直到后来来了林国荣,因为写报告还算过得去,居然就有人奉承说是“西城四杆笔”,戴建武和许佳昌都不屑和林国荣这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满肚子草的人齐名,唯有胡剑慧会做人,每当听到这种说话,总是哈哈一笑,完全看不出她有什么反感。
哼!这个林国荣,早晚死得惨!
戴建武默默想到,稍微激动了一下,就看到床边的血压计数据在往上跳。
他赶紧做深呼吸,让自己放松下来。
然后那血压又缓缓下降,让老戴长松了一口气。
“爸,报纸。”戴建武没等多久,他的儿媳妇儿去护士站里拿来了一份《东瓯日报》。
戴建武有点艰难地把报纸摊开,头条看都没看,就直奔最喜欢的第八版。
翻到文学版,戴上老花镜。
戴建武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版面中间那个很显眼的标题。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嗯,不错,有点意思……”老戴面露微笑,轻轻点头。
再往下一看作者的名字,老戴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坐在旁边的少妇见状吓坏了,明明前一秒老爷子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就脸色发白了?
“爸,你怎么了?”少妇急忙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等一下……”老戴强忍着不适,打住了少妇的话,然后再继续往下看,跳过正文,来到最后那一段小字上面。
他快速地浏览过去。
当读完这一小段,戴建武根本都还来不及说话,就突然间感觉到天旋地转,嘴角一歪,两眼一闭,完全失去了意识……
“爸!爸!医生!快来啊!救命啊!”
病房里顿时乱成一团。
“啪!”就在这时,房内的电视机里传出一声脆响。
只见评书大师单田芳,卷起袖子,猛一拍惊堂木,用他那独树一帜的口条,表情丰富地念白道:“最是文人二三言,说来杀人不见血!”
第六十八章 真相只有一个!
苗晓秋把林国荣署名的那篇文章,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读完之后心情复杂,思路更复杂。
要说这篇文章是林国荣写的,她当然百分百不信。
但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是林淼写的,她也照样很难相信。
文中那个十六七岁背井离乡的阿力,既有少年人的青春冲动,又有因个人经历而显得比同龄人略微成熟的思想,那面对心仪的姑娘时的欲说还休,那内心深处爱她而又自惭形秽的轻微自卑,还有那份坚持奋斗只为有朝一日能锦衣归来堂堂正正站在她面前表白的少年心气。
这一切的一切,如果不是有过亲身体验,如果不是有过烙在岁月上的那份记忆,谁又能平白写出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情感?
更不用说,在文章的最后,当阿力真的出人头地,当他再一次与昨日的意中人擦肩而过,那种人到中年时的沉甸甸的情深意重,又岂是随随便便一个年过三十的就能体会的?
写这篇文章的人,必然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苗晓秋对这篇《你若安好》做了文本分析,越想越觉得纠结。
林淼和林国荣,一个不可能有这种生活积淀,一个根本没这种水平。
难不成……是父子合写的?
老林把年轻时的故事讲给儿子听,然后借着林淼的语言天分,把文章写了出来?
但是文章的时代背景又是20年后的2014年,这份构思,是不是也太离奇了点?
“苗校长,人来了。”
外面操场上的广播音乐早就停了,金校长突然推门进来,苗晓秋才恍然察觉。
“哦……好,那走吧。”她把报纸放下,略显局促地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出门左拐,再上一层,前行二十余步,就到了4楼的学校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的几道蓝色玻璃门全都敞开着,屋子不大,四五十个平方,里面除了一张椭圆形的小型会议室桌,便只有寥寥不多的椅子。墙壁上的装饰也极尽简单,左边墙上是马克思四巨头的大幅画像,右边墙上是我党开国四巨头大幅画像,都是九十年代初全国各地随处可见的。
屋里略暗,却没有开灯。
因为有屋外的自然光透进来,开了灯反而让人觉得视觉不适。
会议室靠近大门边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且总共只有一个。
那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一身衬衫加牛仔裤加皮鞋的打扮,就那么松松垮垮地坐着。
他微笑着,看着金苗二人一直走到他跟前,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轻轻和两位校长握了下手。
这人很傲,恃才傲物的傲。
苗校长在心里对这个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的《东瓯日报》记者何胜明,有了初步印象。
但她依然神情恬淡,露出和善的微笑,轻声细语道:“麻烦何记者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两位领导,你们叫我小何就好!都是本职工作嘛!记者不就是成天跑来跑去的!哈哈哈……”何胜明话音响亮,笑容热情,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自得。
苗校长没看错,他确实傲,但他傲得有底气。
何胜明毕业于曲江师范大学84级中文系本科,大四进入《东瓯日报》实习,实习期结束,即转正为报社的正式员工。毕业4年之后,他便获得了记者的中级职称,如果一切顺利,最多再等两年,就能升到副高级别的高级记者。年仅三十岁出头的高级记者,放眼整个东瓯市,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牛逼拉风,恐怖如斯。这一回《东瓯日报》让何胜明单独来百里坊小学采访“神童”,也算是对他业务能力的一种肯定。
但是丁少仪肯定想不到,何胜明还没出单位的门,就已经先对林淼有了偏见。
在何胜明想来,所谓的神童,一方面无非是依仗着家庭资源,对孩子做了提前的智力开发,如果孩子确实有某些方面的天分,自然能取得一些成绩,进而表现出一些所谓神童的特质。另一方面,站在何胜明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媒体本身对“神童”进行夸大包装的成分本来就很大,某些神童根本就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硬生生众人堆柴堆出来的。
哪怕是极个别被中科院少年班录取的何胜明昨天特意查过,那些孩子的平均年龄都在15周岁上下,最小的也已经有13岁。也就是说,他们全都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把这些大孩子们归类为“神童”,显然不太合适,倒不如说他们是“智商较高的青少年”来得贴切。
何胜明自认为是有专业水准的。
他追求新闻真相,讲究的是科学,是理论,是逻辑,是证据。
像林淼这种六七岁的“神童”,何胜明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包装或者吹嘘。
所以他昨天不仅查了有关于神童的资料,还更加认真地把林淼的底细翻了一遍。
一个6岁的孩子,能留下的社会痕迹很少。
何胜明所能查到的,当然就是就显眼的那些。
首先是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一等奖总共20人,而林淼这个“神童”,恰好就排在第20名。客观和辩证地讲,何胜明认为林淼在数学上的实力和天分,肯定是存在的,但这场比赛,说不定就存在猫腻。想想看,为什么一等奖是取20人而不是取10人呢?今年明明没有全省的奥数竞赛,为什么非要继续按照以往的惯例来?还有,难道批卷子的时候,就不能故意留一手,把原本有可能是第21名或者22、23名的林淼,硬提到第20名吗?
此处存疑!
这是何胜明质疑林淼的第一点。
再然后是第二点,大概两个月前,《东瓯日报》第23版“青少年文学园地”板块上,刊登了一篇名为《门》的小学生习作。何胜明对这篇文章印象极深。但是由于文章上写有指导老师的名字,何胜明觉得也不奇怪。可能就是指导老师多花了点力气,让六年级的孩子写了篇他自己根本就写不出来的文章,搞点虚名,哄哄孩子家里某位位高权重的家长。
但昨天何胜明终于知道林淼是何方神圣之后,立马就对这篇文章的合理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试问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接触到“东西方文化差异”这么大的课题?
此处严重存疑!
顺着这个思路,再一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何胜明几乎就有了定论果不其然,大有猫腻!
林国荣,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最近正要出一本散文集,还是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出版的……
各种证据和迹象,在何胜明的脑海中迅速汇聚成了一条“真相链”。
何胜明一路抽丝剥茧加脑补,已然完全认定,这次所谓的“神童”事件,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根本就是东瓯报业集团,自导自演的一场市场营销大戏!
至于具体的操作步骤,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提高林国荣这本新书的销量,东瓯报业集团出版部的人在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在暗地里搞花招,他们先是和百里坊小学打好招呼,让林淼跳级上五年级,然后再通过搞定区教育局的关系,帮助林淼顺利拿到一个过硬的全区奥数一等奖的“神童证明”;与此同时,报社内部也积极帮忙运作,发表一篇无关痛痒的小学生习作。
待到林国荣的作品完稿,万事俱备之时,报社再突然放出林淼这股东风,最终借助“神童”这个噱头,把全社会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林国荣和他的新书上,实现新书大卖。
“这年头,搞文学的不容易啊,草蛇灰线,只为炒作……不过这个林国荣,确实还水平不错,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捧他……”
自觉已经掌握了事实真相的何胜明,对自己单位的做法,既鄙视又无奈又感慨。
他觉得今天的这场采访其实毫无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抱有某种恶趣味,想要现场戳穿“神童”的底细,然后看一看百里坊小学领导们脸上尴尬的表情,他还真不想过来。当然要是时间可以再多一点,他其实还可以去林淼家附近采访一下那些邻居们。不过这个想法在何胜明的脑海中也就是一闪而过,因为觉得没必要。
“苗校长,咱们的小神童呢?”何胜明跟两位校长寒暄了半分钟,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苗晓秋低头看了眼楼下,见到一个小点正慢慢吞吞、不甘不愿地朝着行政楼走来,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过来了。小何,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何胜明呵呵一笑。
这算是提前认输了吗?
百里坊小学连这种花样都敢耍,还真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啊。
第六十九章 情深深雨濛濛
何胜明循着苗校长的目光,盯着从楼下空地一路慢慢走来的那个孩子。
一直看着林淼走进大楼,才收回了眼光。
又等片刻,终于才等来了从楼梯口传出的脚步声。
林淼刚露脸,苗校长就笑着走上前,牵住他的手,语速很快地说道:“今天有个记者叔叔特地过来采访你,说话要注意分寸啊。”
“嗯。”林淼一脸纯洁无害、天真无邪。
他抬眼朝前方看去,见到站在走廊上的何胜明,隐隐觉得有点眼熟,但却实在难以和记忆中的某个具体的人对应起来。毕竟他前世所见到的那些人,和现相比年龄都相差了足足20多岁。而那些年轻时再怎么英姿勃发的男人,但凡是在机关单位里干了二十年以上的,最终都难逃沦落成圆脸、油皮、大肚子的中年大叔的命运。
有鉴于这部分由党和国家批量生产的机关大叔们,发福后的模样显然都比较相近,因此要一眼就反推出他们年轻时的相貌,确实不太容易。
林淼年幼视力好,隔着十几米远,就已经完成了对何胜明的观察。
观察的结果是并没有什么结果。
而与林淼截然相的是,何胜明从见到林淼的第一眼起,心里头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相当明显的轻视情绪。何胜明觉得这孩子太小了,小到让人甚至不得不怀疑,他是否能独立写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更遑论一篇五六百字的精彩作文。
“小何,这就是林淼,我们百里坊小学的镇校之宝啊,哈哈哈……”苗校长开着玩笑介绍道。
何胜明微微一笑,然后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低头问林淼道:“小同学,你今年几岁啊?”
林淼也跟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然而一开口,就差点让何胜明吐了血:“大哥,你好歹是吃记者这碗饭的,有点职业精神好吗?这种问题还需要我告诉你答案吗?”
“我……”何胜明措手不及,表情无比尴尬,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小何,你刚刚有提醒过你的吧?”苗校长大笑不止,牵着林淼的手往会议室里走去,“坐下来说吧,淼淼,今天给你放半天假,早上不用上课了。”
“唉。”林淼摇头轻叹,淡淡然地把何胜明晾在一边,只跟苗晓秋道,“姨姨,我觉得这个采访没什么必要啊,我的事情你们和报社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而且今天这个哥哥连相机都没带,他就是把报道写出花了,来回也就那点内容,还浪费我早上刷题的时间。我现在忙都忙死了,晚上还要练琴的……”
妈个蛋蛋啊!浪费时间的是我才对好不好!?
何胜明脸色开始发黑,但好在会议室本来就黑,坐下来后,也就看不大出来了。
金校长去办公室里给何胜明倒了杯茶,顺带手,也给林淼冲了杯滚烫的白开水。
四个人隔着会议桌坐下,林淼被金、苗两位校长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何胜明则坐在他们对面。
翻开封皮上印有“东瓯日报”标志的笔记本,何胜明拿出笔来,先轻咳一声,想要重新开始。
然而林淼最近越发天***,完全是把人家往死里招呼的节奏,立马就问道:“哥哥,你生病了吗?”
“没有。”何胜明冷着脸回答。
“那为什么说话前一定要先咳嗽一声?是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吗?是因为对自己的专业水平缺少自信吗?”林淼表情认真地追问。
空气中,隐隐有了血腥味。
那是从何胜明被戳中的心窝里,流淌出的滚滚鲜血……
我日你老木的……到特么底谁采访谁啊……
现在的八零后小孩都这么欠抽吗?
去你奶奶的鬼的神童啊……
没大没小、油嘴滑舌,这种小孩,好想直接打死啊……
何胜明内心一边咒骂一边崩溃,偏偏脸上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笑得比哭都难看。
苗晓秋看着何胜明这可怜样,不禁心有不忍,摸了摸林淼的头,小声道:“淼淼,先听记者叔叔说,他问你什么你再回答他,不然抢着说话是不礼貌的,懂吗?”
“嗯,好。”林淼在两个校长面前永远装乖卖萌,重重地点了下头,继续用严肃认真的表情和口气道,“叔叔,你问吧,不要紧张,加油!”
说加油的时候,还比了个握拳的动作。
我草,我草,我草,老子干完这趟,怕是要去医院做个体验……
何胜明明显感觉到心脏不适,他赶紧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而这表现落在金校长和苗校长的眼里,仿佛还真是在控制紧张情绪。
《东瓯日报》的记者,什么时候业务素质低到这种程度了?
两个校长对视一眼,然后再看何胜明,觉得这人就没之前感觉中的那么厉害了。
何胜明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形象算是崩塌了,等把情绪控制下来,干脆也懒得装了,开门见山就对林淼道:“小朋友,我前些天在报纸上看到一篇作文,题目叫作《门》,据说是你写的。真的是你写的吗?”
林淼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丁少仪和你谈过我吗?”
何胜明有点火气上来了,眉头一皱,沉声道:“我和丁主任是两个部门的,而且部门还隔得比较远,所以她不是我的直管领导。这次的采访并不是她……”
说到这里,何胜明却自己猛然一顿。
林淼反问道:“哥,想明白了吗?”
何胜明看林淼的眼神,彻底变了。
眼前这个小东西,不是神童,他就是个妖怪。
“你今年……真的只有6岁?”何胜明神情凝重地问道。
“7岁了。”林淼道,“这个月刚满7周岁,等过了年,虚岁就是8岁了。”
何胜明又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认字的?”
林淼随便鬼扯道:“大概三四岁吧。”
“跟谁学的?”
“新华字典。”
“……”何胜明盯着林淼沉默了许久,才继续问道,“那写文章呢?跟谁学的?”
“这个可多了。”林淼掰着指头数道,“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泰戈尔、狄更斯、马克吐温、萧伯纳、王尔德、卡夫卡、塞万提斯、简奥斯丁、马尔克斯、司汤达、叶芝、福楼拜、普希金、巴尔扎克、大仲马、凡尔纳、李白、杜甫、苏轼、汤显祖、关汉卿、海明威、曹雪芹、鲁迅、沈从文、茅盾、老舍、金庸、古龙、三毛、张爱玲……”
“等等!”何胜明猛一拍桌,抓狂地问道,“三毛和张爱玲的书你都看?”
“这有什么?”林淼很不以为然地回答,“我连琼瑶的书都看,三毛和张爱玲已经算很高端很高端了好吧?而且我还给《情深深雨》遍了首歌呢,你想不想听?”
何胜明还在懵逼,林淼就已经唱起来:“啊~情深深雨,天也无尽地无穷,高楼望断情有独钟~”
何胜明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是白活了。
谁特么能想到,原来神童竟是这个德性,这回真的是见世面了……
感谢领导派我来出勤,给了我一次刷新世界观的机会。
我何胜明,服了……
第七十章 真相(上)
林淼唱了几句就停了。
《情深深雨》这首歌虽然有一阵子听到几乎要吐,但就像《小苹果》那样的神曲一样,你能永远铭记在灵魂深处的,一共也就那几句歌词。想要时隔许久再完整地从头到尾回忆起来,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更别说林淼上辈子对音乐的选择就像对零食一样挑剔,从上大学开始到后来工作,几乎半辈子就只听纠结伦的,所以其他的流行歌曲,基本都属于被迫学会没办法,记忆力好、乐感又强、手又残的选手,在追逐音乐梦想的道路上就是这么蛋疼。
林淼吼了两嗓子,端起白开水抿了一口,就算草草的谢了幕。
金校长和苗校长还全都处在石化状态中,不知到底怎么评价身边这妖孽才好。
何胜明更老实,他都不敢再提问了,傻傻地看着林淼喝水,怔怔出神,一言不发。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小何……你继续吧。”苗校长先行缓过来,出声打破了僵局。
“哦,好,好。”何胜明点着头,左半脑里的面粉和右半脑里的水已经混合一处,满脑子都是浆糊,完全不晓得该问什么才好。
看林淼刚才的表现,“神童”的智商绝对是不需要怀疑了。
而且拥有这么成熟的思维能力,区区小学生级别的全区奥数比赛,对他来说肯定也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对林淼“靠作弊晋级”的判断,应该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判断错误。至于林淼为什么刚好拿了一等奖的最后一名,这更可能是一种巧合,又或者说也许就是冥冥中本就该属于神童的那份运气。
“呵呵。”何胜明脑子里各种胡思乱想,搜肠刮肚半天,却愣是打死也想不起昨天晚上拟定的作战大纲了,只好尴尬地干笑一声,然后装着套近乎的样子,随便瞎问道,“淼淼,你刚才干嘛叫我哥哥啊?”
林淼却依然没正面回答,而是毫无缘由地偷换了话题概念,自顾自地缓缓说道:“你叫我淼淼,说明你在模仿校长阿姨。但我听得出来,你其实模仿得有点不太情愿。也就是说,你心里头可能并不想管我叫淼淼,叫我淼淼,纯粹是为了模仿而模仿。行为心理学上讲,模仿是动物在成长过程中的本能。只有年幼的孩子,或者心理上尚未完全成熟的人,才会试图通过某些违背自身意愿的行为,将自己伪装成某个环境或者群体的一部分,以达到融入社会的目的。
从这点上看,你的心理年龄应该还不大,我叫你哥哥,你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只不过由于你目前正处于某个特定的社会角色中,你又因此抵触这种年龄辈分上的混乱,理性上认为我应该叫你叔叔。所以在你的提问和你的心理行为表现之间所呈现出的差异,恰恰证明了你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年龄定位的矛盾。再从传统上的原因分析,一个正常的中国男人,如果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对自己的年龄定位模糊,那么他要么还没结婚生子,要么干脆就是根本没谈过恋爱。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哥哥,你一定还是单身,对吧?”
轰!
九十九道天雷,无情地劈在何胜明的天灵盖上。
小何同志无言以对。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自己瞎几把一问,竟也能问出这种幺蛾子来。
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啊!够了!草拟大爷!每年过年的时候你们问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今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问了?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在问!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老子要的是爱情!又不是配种!”
何胜明在内心狂暴地怒吼着,憋得表情都扭曲了。
金校长也奇了怪,不禁问林淼道:“林淼,你哪来的这些想法啊?”
“琼瑶嘛!”林淼理直气壮地拿出了理论依据,“我刚才不是说了啊,我最近看了张爱玲、三毛和琼瑶的书啊~”
“原来如此!”苗校长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她终于知道林国荣那篇文章是怎么写出来的了,果然是他儿子代笔的!
苗校长再转头看林淼,眼神中充满了如同看稀世珍宝的关爱。
这时林淼却突然小声问她:“姨姨,这个记者叔叔是不是叫何胜明?”
“是啊。”苗校长点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林淼呵呵一笑。
果然是何胜明这老小子……
林淼做了回神棍,其实是把对方给认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不算熟,只是曾经同在区府办共事过大概三个月。那时林淼是区府办秘书科的秘书,而何胜明是政务信息科的科长,所以接触不多。不过老何在单位里属于比较跳的那种,所以背地里被人议论的次数也比较多。
而老何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他凡事都说自己知道,于是人送外号“何知道”。至于第二件事,就稍微有点八卦:因为老何年轻时挑三拣四,所以一直到40多岁才结婚,而且他老婆是二婚,嫁给老何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不说,并且还跟前夫有2个孩子。
正因如此,老何的老婆死活都不愿意和老何再多生一个。
某次老何在酒局上喝高了说漏嘴,说“每次和老婆啪啪都像****”,事后该话题顺利跃升区府八卦排行榜第一名。接着不久之后,老何就被调离了工作岗位。
因为区里的领导不允许有这样的话题人物影响单位的风气。
林淼不知道老何后来去了哪里,不过今天才知道,原来老何年轻时是当记者的,难怪眼光那么挑剔,想来应该是美女看多了,最后才高不成低不就,误了终生。
看着老何面目扭曲的样子,林淼心里轻叹一声,又忍不住要安慰他,说道:“不过结婚有结婚的好,不结婚也有不结婚的好,这世上的事,一直都是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就像人的年纪一样,小孩子总想要快点长大,等真的长大了,又恨不能时光倒流。最无奈的就是一个人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蓦然回首,惊觉前半生碌碌无为,眺望远方,又担心前途未卜、老来无望。是进亦忧退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人家没忧你先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人家乐完你没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所以还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最好啊,明明白白我的心,一寸光阴一寸金,光阴流水一同去,我拿光阴换美金。年纪稍大点就不行了,就算懂这个道理,时间也很快就不够用了,正所谓等闲白发空悲切,回首就是百年身……”
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
林淼看着何胜明剧烈抽动的面部,不由停了下来。
唉,小孩子当久了,就是管不住嘴。
不知不觉就进入了灌高浓度毒鸡汤外加自我吹嘘的的节奏,这坏习惯要尽快纠正啊……
何胜明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钢笔,看着对面那个离变声期都还有好几年的不东西,脑子里嗡嗡作响。枉费自诩有才华,可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头一回才知道这些古诗词居然还能拿来这么用的。
而且从林淼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还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两边又安静了好半天。
何胜明强行呵呵一笑,干笑着问道:“你还看过《围城》啊?”
“嗯。”林淼点点头,克制地不多话。
何胜明却在心里大喊:“你特么该说话的时候倒是说啊!”
良久见林淼不吭声,何胜明只能继续问废话:“你知道《围城》是钱钟书写的吗?”
林淼情不自禁地回答:“废话。”
何胜明:“……”
继续沉默。
苗校长只好打圆场道:“小何,你看过《围城》吗?”
何胜明在这个会议室里,已经失去了装逼的胆气,老老实实道:“看过一点,没看完。”
苗校长笑了笑,引导何胜明道:“淼淼的爸爸,最近也写了本书,好像是你们单位要拿来出版。”
何胜明被苗校长一点拨,终于把昨晚上做的功课回想起来,心说谢天谢地,赶紧问林淼道:“林淼同学,你爸爸这本书……”
“是我代笔的。”林淼不等何胜明问完,就直接甩出这么一句。
何胜明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林淼居然就这么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这到底是要拆谁的台啊?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节奏啊?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一旁的苗校长满眼激动,心中无比兴奋地大喊着:“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是你!……”
第七十一章 真相(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何胜明用无法理解的心情问道。
“唉……”林淼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深沉道,“这事说来话长,从学术上考证的话,应该可以追究到碳基生物和环境互相改造、互相适应的源头上。不过今天时间有限,我就直接从社会学的角度切入,简单地来讲一下这个原因吧。总的来说,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煞笔的伤害。”
何胜明:“……”
苗校长:“……”
金校长:“……”
煞笔这两个字眼,在九十年代初的东瓯市并不流行。甚至可以说,即便是在日常吵架中,也几乎没人用到这个词。因为东瓯市的本地人吵架,最喜欢用的套路还是伦理梗,不是我昨晚上问候了你们家的全家女性,就是你们家的女性昨晚被我家的狗问候了,所以你们家的后代都是我家的狗的后代,而你们家的女性都是我家狗狗的伴侣。骂起来的时候非常粗俗,不堪入耳,严重影响东瓯市的精神文明建设,极大地拖了东瓯市申请全国文明城市的后腿。
至于对对方智商的侮辱,跟上面这些内容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苗校长头一回听到小孩子用到这个字眼,忍不住轻轻捏了捏林淼的脸颊,装作生气的样子,教育道:“不许说脏话啊!”
“哦,我错了。”林淼道歉比吃饭还麻利,然后很认真地反问道:“那我用笨蛋这个词可以吗?”
苗校长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林淼转头就对何胜明改口道:“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了避免受到笨蛋的伤害。”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也想省略号,但他顶住了压力,深呼吸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淼侃侃道:“这是少仪阿姨说的,她说怕这本书出版之后,社会上对我的舆论压力可能会比较大。反正出书也是为了拿稿费,像我这么天资卓绝、聪慧过人、秀外慧中、锦心绣肠、下笔成文、颖悟绝伦的孩子,是根本不需要那种虚名的,反正早晚也能出名,不用急于一时。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苗校长:“……”
金校长:“……”
何胜明被林淼不要脸的强大气场压垮了:“……”
林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我来上小学也是一样的,你说我需要上小学吗?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对吧,根本不需要。但是我不来上小学不行啊,因为如果我不读小学,以后就肯定会有一些刚读完小学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笨蛋跳出来说我没他们行,我当然不用在乎那些小学毕业的死盲流对我的评价,但问题是如果盲流们聚集在一起话的,那也是很可怕的。
轻则影响我的生活,重则能要了我的命。如果将来出息不大还好,但万一太有出息了事情可能就更麻烦?因为有些死盲流别的本事没有,但搞事情的本事却是天生的,如果哪天随便给我扣个‘宣扬读书无用论’,或者干脆因为文凭问题否认掉我所有的成果,然后扛着正义的道德大旗弄死我,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选择出国,死盲流们就会说我心虚了,跑路了,搞不好还得给我再多加几顶里通外国、叛国投敌、卖国求荣的帽子;但留在国内呢,就得整天和盲流们打嘴仗,那我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各位叔叔阿姨,大家都是刚刚从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全国文化改革大浪潮里走出来,各种伤痕文学少说也应该看了一箩筐了,这里面的套路,你们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唉……”林淼又叹了口气,假装目光很深邃的样子道,“所以啊,这本书宁可让我爸挂名,也不能我来署名。如果为了区区一点虚名就把前途都给断送了,实在不值得。而且这事情也不是完全被隐瞒了,至少现在知道真相的人,怎么说也有十来个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知道还有你们欣赏我,这件事我已经能放下了。”
呸,不要脸,我有说我欣赏你了吗……
我特么明明是想掐死你好吗……
何胜明把真心话藏在心底,又问:“但将来如果有人说起来这件事呢?”
“那不是好事吗?”林淼微微一笑,“这件事放在明面上说,我肯定死得尸骨无存。但如果只是作为小道消息来流传,我只要自己不松口、不承认,那就永远是一桩美谈。我将来成就越大,社会上讨论这件事的人越多,这个小道消息就对我有有利。”
何胜明听林淼这么一分析,倒还真明白过来了。
是啊……
神童年幼的时候写了本书,因为怕人说,所以让老爸代署名了。等他以后真有了大出息,这件事的可信度自然就会无限增大。尤其是小道消息这事情,当事人越是不承认,看戏的就越会当真,而且如果真有红了眼,甚至连对林淼下手的突破口都找不到
死盲流们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这小道消息当靶子打吧?
而且就算真的把这个小道消息打穿了,压根儿也伤不到林淼半根毫毛……
何胜明似有所悟。
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莫非!报社派我来的意义,就是为了通过我来向社会散布这个‘小道消息’?对,没错了,就是这样的。让我亲眼看到事情的真相,再暗中给这个孩子正名。原来如此……看来报社的领导还是信得过我的人品,难怪今天只让我一个人过来……”
何胜明终于在心里完成了对今天这趟差事的自洽。
脑补修正案盖章落槌,他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那么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和想法吗?”何胜明挺起腰杆,恢复了来时的从容神态。
林淼回答道:“接下来的第一打算就是抓紧小学毕业,最好就是今年读完就走。”
“走?走去哪里?”何胜明眨眼道。
“当然隔壁啊!”林淼喊道,“我家划区就划在十八中,小学毕业了当然要去上初中啊!”
苗校长听得都上火了,赶紧道:“淼淼,不用这么着急嘛,再多留一年也好啊,读初中很辛苦的。”
屁!骗小孩吗?
就十八中那种放养式教学能辛苦个毛蛋啊!
这时何胜明却摇了摇头,显得挺认真地说道:“十八中的教学质量太差了,我有个建议,你可以去考一下外国语中学,今年9月份才刚刚挂牌成立的,就在湖滨路那边。一个年级只有2个班,主课都是请顶好的高中老师来教,而且听说英语还有外国人来教。”
外国语中学这么早就已经成立了?
林淼不由地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学校的。
事实上在2005年之前,这所东瓯市外国语中学,都可能是整个东瓯市范围内最牛逼的精品教育初中,而且也可能是唯一一家私立初中。
林淼前世小学毕业那年,整个百里坊小学只有一个学生通过外国语初中的入学测试,那个通过考试的学生,是林淼的同班同学。后来这位同学据说在中学里排名中游水平,中考很轻松地进了东瓯中学,也就是所谓的一中,而高考同样发挥正常,稳稳的进了某985大学。
林淼重生这两个月来,之所以一直没想到这所初中,一来是受年代限制,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所学校还没成立;二来就是思维惯性,完全没想到除了划区之外的其他入学方法。
可是现在,经何胜明这么一提醒,他总算把思维定势给打破了。
抛开外国语初中不说,瓯城区其实还有另外一所只要交钱就能上的顶尖初中
东瓯市实验初级中学。
“嗯……可以……”林淼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苗校长心都碎了,她目光盈盈地看着林淼,眼神要多幽怨有多幽怨。然后再扭头看何胜明,表情里瞬间多出了八分怒火,那模样分明是在说:我俏丽吗!老娘允许你多嘴了吗?你嘴欠什么?
何胜明都懵逼了。
心里无辜又憋屈地怒吼道:我特么又怎么了?怎么做都是我错是吗?
老子掀桌不干了啊!
……
差点被苗晓秋和林淼这对师徒联手逼死的何胜明,匆匆收拾了公文包,结束了这场令他永生难忘的采访。走出百里坊小学大门的那一刻,何胜明就像是走出了一片修罗场,甚至都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今后出门之前,一定要记得看黄历,但如果看了黄历还碰上像林淼这样的妖孽,那不如就换份工作吧……
晌午的艳阳下,暖洋洋的日光洒落在校门之内的三个人身上,就像是在他们身上晕了一层光圈。
林淼和两个校长目送着何胜明坐上出租车离去,脸上挂着送别的微笑。
施主一路走好,南无阿弥陀佛……
开个单章,说几件事
和屏幕前的各位一样,春节假期即将结束前的这几天里,我也赶了很多饭局,到今天为止,总算完好无缺地挺了过来,没出现被阿姨、阿伯、阿婆、阿公等等亲朋长辈们的热心问候击垮、击伤、击倒、击死的惨烈状况。在此,我首先向我自己无敌的脸皮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感激。按道理,从现在开始,我就应该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为各位捧场本人拙作的老爷和女士们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争取做到每天至少三更、每更至少3k;更不用说,今天还收到了后台短信,提醒下周即将三江推荐,上架遥遥可期。然而人生波折起伏,各种意外和惊喜的到来总是出乎意料。回想12小时之前,我还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下顿想拉屎的穷丝,一个拿着今天赌明天、拿着灌水当技术的全职码字工人,但是现在,我却即将正式获得一份宝贵的供饭合约。公元2018年2月23日中午11点05分,著名网络作家紫钗恨同志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是否要加入由某网文巨擘(名字大家都知道,反正不比中原五白弱)牵头成立的公司。在经过艰难和痛苦的挣扎、犹豫、思考、比较、自我拷问、良心抉择、灵魂碰撞后,3分钟后,我愉快地选择了加入,并且在微信上获得了网文界超白金大神兼未来老板的回复。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将不再是一个全职的码字工人,而是将成为一名光荣的、有正当职业的、每顿都能吃饱的全职影视剧编剧兼网文码字工人。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跳出现有狭小生活圈的机会,在人生的舒适区里待了太久,我决定出去走走,见一见曾经想见却无力遇见的那些景色。新工作的待遇条件,是我大学毕业以来遇过所有工作中最好的,我会珍惜这份工作,生活的重点将完全倾斜到新工作上。当然,《重生之先声夺人》不会断更。我发誓哪怕以后每天累成狗,也至少保证码出一章,字数争取在2.5k以上,并尽全力保证质量。在此,我要向各位一路支持我走到现在的朋友们表示诚挚的道歉,以及深切的感激。新年新气象,我希望我的人生能打开新局面。也祝福所有读到这篇单章的朋友,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重生之先声夺人》,往后也依然期待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跪地,叩首,感恩。
第七十二章 老林的机遇
“喂,老刘,听说老戴昨天在医院里又晕过去啦?”
“你也知道啦?”
“党政办的阿芳昨晚上跟我说的,说老戴这回闹得挺严重的。本来他星期六那天晕过去之后是抢救回来了的,董主任星期天的时候还去看了他,说过几天就能出院。可昨天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是早上吃完饭,突然一下就又晕过去了,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把命保住。老戴这回脑梗得这么厉害,估计出院了也没办法马上工作,搞不好就要提前病退了……”
“病退了也好啊,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就有退休金拿。”
“那点退休金有屁的意思?老戴本来就是区管干部,今年50岁都还不到,按道理离副科也就差最后一步了。今年我们街道只要随便有个领导调到别的地方去,那空出来的位置就是他的啊!唉,真是命不好啊……”
“呵呵,老林命最好,老戴现在半死不活,他应该就要顶到党政办去了,当了街道的党政办主任,区里就要重视了啊。老林今年才34吧?妈的,这么年轻就是预备干部了。”
“他老婆也在党政办呢。”
“就是,老婆也那么漂亮,也不知道怎么给他骗到的,我还听说他儿子都要出书了……”
“他儿子才6岁,出个鬼的书!”
“真的啊!我听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说得老热闹了。”
“社救的那帮老娘客还说以后国家要全面鼓励多生小孩呢,她们说了你就信啊?”
“妈的,老子不跟你说了,今天早上《东瓯日报》的报纸都登了老林儿子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
“你自己去看!”
星期二早上,西城街道的食堂里满屋子热气蒸笼。
下雨天再遇上回南天,湿答答的环境,让人的脾气都暴躁了不少。
胡剑慧坐在领导小间的角落里,独自一人吃着早饭,表面上看着沉默寡言、八风不动,但耳朵却一直竖着,认真地听着单位里流传的各种小道消息。
关于戴建武差点挂在医院里的事情,她其实昨天就知道了。昨天街道班子内部,确实也开了个小会,讨论要不要把林国荣调到党政办这么重要的岗位上去。
胡剑慧投了同意票。
一方面她向来谁都不愿意得罪,哪怕是级别比她低很多的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挺欣赏林国荣的。
作为一个书画爱好者,胡剑慧在林国荣进街道之前就已经听说过他,因为林国荣曾经在东瓯市机关内部的书法比赛里拿过二等奖,对老林算是神交已久。
后来她跟林国荣在工作上有过接触之后,虽然明显感觉到林国荣有点不学无术,可同时却又很意外地发现,林国荣的办事能力居然很强。即便老林在办事方法上有点不择手段、不讲规矩,但对领导来说,只要是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员工,那就是好员工。
不过昨天,胡剑慧给林国荣投的这一票里,还带有一点对林国荣儿子的好感分在里头。
这种鬼精鬼精又不让她生厌的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更别提,林淼还聪明得那么耀眼夺目。
胡剑慧甚至有想过,等她女儿将来长大了,要是能嫁给林淼就真是太好了。
三岁看大,胡剑慧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林淼将来会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食不言,寝不语。
胡剑慧默不作声地吃完早饭,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屋里的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几份今天的报纸。
甚至连茶都泡好了,水还烫着,她掀开杯盖,腾起一片白烟。
胡剑慧安稳地坐下来,把杯子挪到一边,然后拿过报纸,找出了今天的《东瓯日报》。
她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今天的头版头条,对报纸上写的市领导的各种强调,甚至默默地记诵了一遍。以她的理论功底,就这么精读一番,差不多也就能背了。
花20分钟做完必修的功课,胡剑慧才继续往下翻。
她翻得很慢,经济板块和时政要闻的内容停留的时间最久,其次才是她自己最近开始接手分管的文体教卫。按这个节奏翻下来,翻到教育板块时,已经是40分钟之后。
胡剑慧淡淡一扫,终于找到了有关林淼的那篇新闻。
这篇报道缩在第七版的一个角落里,篇幅很短,标题却很吸人眼球
《百里坊小学“神童”获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一等奖》
胡剑慧微微一笑,心里莫名有点开心,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家的孩子拿了奖。
再往下读,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点了一下,林淼拿奖的时候还不满7周岁,而且入学之后,直接跳入小学三年级,过了一个月,又跳到了五年级,接下来将代表瓯城区参加12月份东瓯市的小学生奥数竞赛。除了数学之外,还有写作、钢琴等其他特长。
报道的文字风格朴实无华,基本就是在写一个“别人家的孩子”,没什么特别夸大的地方。
只是在最结尾处,着重又提了一句:“林淼的父母,均是瓯城区西城街道办事处的职工。林淼的父亲林国荣,目前已与东瓯报业集团出版社签订出版合约,即将出版其散文集《小院杂谈》。东瓯大学教育学专业的王春华教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良好的家庭教育环境,应该是帮助林淼健康成长、引导发掘其学习潜力的最关键原因。”
“这爷俩儿,在搞什么啊……”胡剑慧放下报纸,笑着摇了摇头。
作为另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读过林淼手稿的她,自然明白《小院杂谈》根本就不是林国荣写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东瓯日报》上却接二连三地提到了林国荣的名字。
甚至还专门以林国荣的署名,刊登了一篇《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胡剑慧有点搞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只是有点可惜,这下不能拿林淼的神童事迹来做文章了。
想想看,如果林淼6岁就出书的新闻刊登出来,恐怕就连京城那边都会稍微震惊一下吧?
要是能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西城街道今年的教育工作得分可就真的能爆表了……
“砰砰。”房门外两声轻响。
胡剑慧放下报纸,拿起茶杯,应了声请进,一边抿了口已经变凉的茶。
外面走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年轻人,递上一份文件,鹌鹑似的小声道:“胡主任,董主任说这份文件让你看一下,让你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
“嗯,谢谢。”胡剑慧对那还是临时工的年轻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年轻人也咧咧嘴,便赶紧离开。
翻开文件,胡剑慧看了眼,是瓯城区体育下发的关于组织西城街道第一届中国象棋比赛的通知,这件事本来是上个星期就下来的,胡剑慧想把事情交给了戴建武,但戴建武推脱说不归他们党政办管,应该去找社管办,而胡剑慧的手又插不到社管办里去。她原本想着,干脆让林国荣去办算了,不过就是怕有点不合适毕竟林国荣是城管科的,来负责这件事,实在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戴建武扑了,林国荣要是能顶到党政办去,倒是正好赶上。
然而胡剑慧可能不知道的是,哪怕戴建武这回没扑,这事情最后还是得落到林国荣头上。
想到就做。
胡剑慧拿起文件,就找林国荣去了,只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老林,据城管科的一群小科员说,林科长是“出去搞调研”了,胡剑慧哭笑不得。
你一个城管科科长,究竟能搞什么调研还是其次,关键是人家小摊小贩看到你,别说调研了,不挑起担子拼命跑就不错了!
胡剑慧对林国荣宽待至极,心想林国荣可能有事,就先把这个任务搁置了下来,只是自己写了份方案,也没跟林国荣打招呼,就直接把老林列为了活动的执行总负责人。至于该什么时候告诉老林还早着呢,比赛明年4月份才开始,年前事情那么多,等过完年再筹备也不迟。
第七十三章 西城街霸
林国荣飘了。
不但因为《东瓯日报》三天里两次登出了他的名字,还因为收到了鲁建波向他伸出的瓯城区作家协会的橄榄枝。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荒诞,大家明知道是假的,可偏偏出于一些不能说的目的,却不得不继续假戏真做下去。
鲁建波周二晚上攒了个局,特地邀请了林国荣。老林到了酒店,刚推门进去,就看到几张熟脸,都是瓯城区体制里的老油条。
林国荣当时眼睛就亮了,感情在作协里挂个名头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南郭先生还是很多的嘛!
有了分量相当的同伙,林国荣就全然没了造假的心理负担,等一顿大酒喝完,便已成了瓯城区作协的预备成员,只等过几天拍几张单寸照片送过去,再盖个章回来,就能轻松转正。
周三早上,西城街道照常河清海晏、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破事。
林国荣照例把科室里需要及时处理的一些琐碎的文字工作,全都扔给他们科室里新来的那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临时工,自己则跑出来继续找房子。
星期一和星期二在西城街道附近转了两天后,实则智商很高的老林同志,已经基本上掌握这片地区的房产中介行情,并摸清了各中介所的要价底线。
今天出门之后,老林在经过货比三家的思考后,就直奔理论上最靠谱的那家中介而去。
这家中介离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很近,出了街道大楼往百里坊路的方向走不到两百米,3分钟后,老林就已经进到人家的店里。
9点来钟,西城街上很安静,店里也只有老板一人。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戴一顶很洋气的瓜皮帽,人长得精瘦,还戴着金边的老花镜,看着精神又精明,但老林昨天摸过各家各户的底之后,却发现这个老头才是最容易搞定的。因为老头虽然脑子聪明,但性格却很老实,最适合被他这种惯于仗势欺人的人来回揉捏。
“老梁,老婆不在啊?来,来,抽根烟。”林国荣刚一进门就跟老板瞎寒暄,无比热情地往人家手里硬塞也不知道是谁送他林大科长的免费中华。
老板惜命,当然不敢拿老林这个“西城街街霸”的东西,不仅往回推,还反倒拿出自己的烟,反递给林国荣。
林国荣也不客气,拿过来点上就抽。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吞云吐雾了半根烟,老林过足了烟瘾,终于说起了正题,笑呵呵道:“老梁,你昨天带我看的那个房子,我觉得还不错,不过一个月1000是太贵啊,我一个月工作也就这点呢!租了你这房子,我全家老小可就全都喝西北风了。”
“林科长啊,这租金也不是我定的啊,我也是租别的房子嘛。”老梁也呵呵傻笑。
林国荣没接这话,把还剩了大概三分之一的烟头往桌上的烟灰缸上一拧,坐下来就跟这店是他主场似的,镇定从容地说道:“老梁,咱们虚的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是爽快人,别人家的店里,这种80来平方的商品房顶多一个月也就800,我再砍一砍价,给点面子600块也能拿下来,你要我1000块,你自己能拿500块中介费,你们这市场行情我是懂的,不过你这么干,心是不是也太黑了?张张嘴、带个路,你就赚我半个月的工资,怎么,你这是打算趁年轻再赚个几百万啊?”
“林科长,你就不要开我的玩笑了。”老梁矢口否认起来,“我怎么可能赚你这么多钱啊,中介费顶多也就一两百块,再说了,我一个月能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一来就要租这么好的房子。你看看周边这一圈,这些房子都是新的,人家房开公司拿出卖每个平方也要两千来块,房东花十几万买来的房子,自己都还没住过就拿来租给你们住,一个月收你1000块哪里贵了啊?”
“一个月1000块还不贵,老梁,我看你家里是真有百来万吧?你这眼界比我都高了啊。”林国荣又伸手去摸老梁放在桌上的那包烟,抽出一根,在手心磕啊磕的,但就是不点上。
老梁很无奈,只能再掏出火柴盒,划上一根,给老林点上了烟。
房间里继续烟雾缭绕,老梁苦着老脸说道:“林科长,要不你换一家吧,你这价钱实在是压得太低了,我这里是真的没办法啊……”
“怎么会没办法呢,办法总比困难多嘛,要不你让我直接跟房东说说?”林国荣提了一个对中介来说算是很非分的要求。
老梁露出苦笑道:“林科长,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跟房东直接联系了,还要我这个中介干嘛?”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啊。”老林正面耍起了流氓,“所以我今天为什么先来找你呢?还不是我这个人做人最讲规矩?不然的话我想找房东还不方便吗?街道上上下下消防、卫生、治安的问题那么多,我随便说句话,房东都不用我亲自去找,他肯定自己就先跑来找我了,老梁,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老梁被林国荣的无耻吓呆了。
叹了口气,直摇头道:“哎哟,要都像你这样,我这店开在这里,真是要喝西北风了……行行,给你林科长面子,八百就八百。”
老林立马瞪眼,语气不善道:“什么八百?不是说了六百啊?!”
老梁的表情都像是要哭出来了,哀求的模样道:“林科长,给口饭吃啊。”
“行,那我再退一步,650块。行就去联系房东,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林国荣给出了底线。
老梁唯有长叹一声:“你们这些街道的干部,就会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
老林哈哈大笑:“老梁,不用跟我耍滑头啊!我租了你这里的房子,650块,你从房东那边拿300,从我这里拿200,张张嘴就给你赚了我半个月的钱了,我要是这样都算欺负你,那我算是被谁欺负了啊?”
“房东那边哪有钱拿的?”老梁愤愤然道,“我就是拿你一点中介费,还有,不是两百块啊,是三百块的中介费!”
“这点小钱别这么斤斤计较嘛,以后我有生意还要照顾你的。”老林一副很真诚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落在老梁耳朵里,却怎么听都像是在威胁,然后又胡乱吹捧给老头戴高帽道,“再说了,你都这么有钱开中介了,你说你会缺我这一百来块吗?”
我缺啊,你个人渣……
老梁心里流着眼泪在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翻出台帐,用这年头少见的私人话机,给房子的主人打去了传呼。然后不等片刻,那头就回了过来。
两个人在电话里一沟通,房东不到20分钟就骑车摩托车到了。
林国荣一看对方的打扮,就知道肯定是个生意人,于是就把架子端得十足,话里话外不停地跟对方强调自己在西城街道的身份和地位,最后愣是在签合约之前,又把价格又砍低了50块。
就这样,两室一厅80平方大的新房,被老林用纯洁的江湖手艺拿了下来。
600元的月租,要比周围相同条件房子的平均月租价,低至少200元。
94年年底的东瓯市市区的房地产业,隐隐已有虎豹幼子的食牛之气,不愧为二十年后能把房价炒到北上广水平的奇葩三线小城。
签完合同,林淼一家并没有急着搬。
眼下刚过了11月中旬,林国荣翻了黄历,非要等到11月28日的好日子再搬,房东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当是跟老林交个朋友,让他再多白住半个月。
老林办完了心头的大事,回到单位跟江萍一说,江萍马上就口风不严地跟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全都告诉了一遍。
有鉴于林国荣很有可能就要走马上任党政办主任,这群人当然得恭贺一下主任的乔迁之喜,就相约晚上找个酒店吃一顿,钱当然是大家一起出。
林国荣没有反对,下午下班之后,就让江萍先去学校接了林淼,然后一群人直奔附近最近的顺安酒店,弄了桌大概六七百块的小酒席,奢侈得让林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小时候原来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苦了半辈子的林淼,感慨得简直都要热泪盈眶了,心说老林真是花样作死界的种子选手,能把一手好牌打得像后来那样稀烂,到底是得脑残多少次才能做到?
又是一顿大酒。
连续两天喝高的老林,酒后非要骑单位的摩托车带林淼去少年宫上课。
但林淼出于对自身生命的珍惜,当然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走出酒店,林淼和同样浑身酒气的江萍一起坐上三轮车。
一块积聚多时的心病,也随之渐渐消解。
“我特么……终于有冲水马桶可以用了……”
第七十四章 完稿
林国荣在外搞风搞雨的一周,林淼的生活却无比规律。
当然作为一个刚满7岁的小学生,生活规律也是不得已的。毕竟除了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抽空干活之外,林淼既没别的什么地方好去,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好做除非是又碰上什么地方小媒体的采访。
然而并没有。
周五晚上林淼从少年宫学完钢琴回到家,院子里还很热闹。
《神雕侠侣》播完之后,东瓯电视台又引进了《戏说乾隆》,于是家家户户都不肯早早睡觉,8点来钟院子前前后后全都亮着灯,满巷子都能听到秋官出场时的装逼背景音乐。
而那些看不懂电视又不肯回家的小孩,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疯闹。
江萍骑着自行车带着林淼,在巷子里躲过好多精力旺盛的小屁孩们的自杀式撞击后,总算安全到达了家门口。推开后门进去,屋里却是一片漆黑。
林国荣显然出去潇洒了,而老太太,则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楼下躺着。
这娘儿俩的关系从前就不好,但偏偏关系很僵,老太太却又总爱和林淼他们家住在一块儿,而不是搬去林淼小叔家新建的四层小洋房,和林国华他们一家住一起住。
显然到底是谁真的对她好,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很有数的。
就是不晓得她这种心理和行为完全反着来的别扭劲儿,到底是怎么攒出来了。
“妈。”江萍开了灯,把林淼从车后座上抱下来。
老太太在房间的隔层后面应了一声,也没多说这些。
搬回来的这个星期里,老太太自打搞清楚林淼一家最终搞出了什么动静,心情就相当复杂。尤其是《东瓯日报》上连续出现了两回林国荣的名字后,老太太更是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登报啊。
这件事在老太太眼里,和古时候考上秀才、举人都差不多了。
她有点内疚,甚至可以说后悔,连着两天晚上睡不着,心里时不时就会想起前些天孙子跟他说的那些话,暗想如果当初让林国荣去读了高中甚至是大学,或许现在真的就了不得了吧?如果她儿子有了大出息,也就不会娶江萍这个整天到处吃吃喝喝、说话不三不四的媳妇儿,他们家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对,就是这样,说来说去都是江萍不好……
昨天林国荣把在外面租房的事情跟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到现在一直心头堵得慌,脸色也难看,总认为是江萍撺掇的。
“妈,去楼上看电视吗?”江萍走到老太太睡觉的隔间,打开了灯,笑着问道。
老太太却一下子就掀开被子坐起来,表情很凶恶地吼道:“开灯干嘛?”
江萍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又把灯给关了。
老太太这才又躺回去,自言自语似的哼唧道:“我又听不懂电视里讲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现在反正有钱,就自己过自己的好了,就当我死了也行,都不用管我。反正过几天也搬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发臭了也不用你们管……”
林淼拉了拉江萍的袖子,示意她赶紧上楼。
这时候再接话茬,完全就是自己找不痛快。
可江萍很多时候是真的不聪明,也不管林淼的动作,非要再跟老太太说上两句,细声细气道:“妈,你别这么说嘛,我们有空也会来看看你的……”
“看什么看!”老太太直接就炸了,又掀开被子跳起来,瞪着江萍没好气,“你说得倒是好听,我在乡下住那么久,什么时候见到你们来看我了?我也不用你来看我,我看都不想看到你,你个%¥#¥%%……”
老太太骂出一大串难听到极点的话来。
江萍被骂呆了,可偏偏又不能骂回去,不禁急火攻心,身子一晃,差点就要晕过去。
“妈,上楼上楼,赶紧上楼。”林淼也没办法,急忙劝道。
江萍这才被林淼拉上了楼。
上楼开灯,江萍把包往地上一扔,扑到床上就哭。
林淼这时就比较冷血了,就坐在边上干看着,什么都不说,连句安慰的话都欠奉。他觉得反正说了也没用,在搬出去之前,但凡只要老妈和祖母还有接触的机会,她都少不了要再哭上几次。
等江萍哭累了,林淼这才拿出四百格,打算做完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院杂谈》的最后一篇序言,林淼已经写了好几天了,每天七八百字写上一段,写完再改,改完再写,反复雕琢、如切如磋,弄到今天,终于到了构思中的最后一小段。
说起来,在林淼的心中,这篇序言才是真正代表了他写《小院杂谈》这本书的初衷。
从时代变迁和生活变化的视角切入,林淼对未来的憧憬,对人生的期待,其实很有多很多话想说,不过受篇幅限制,也就只能微言大义、浓缩精华、长话短说。
最后这一段,林淼写得很快,也很顺手。
大概40分钟后,他就放下了笔。
厚厚的11页四百格,记录了他在重生之初的所有内心活动。这是一篇积极乐观、奋发向上充满的人生正能量的序言,和后头那些半毒半鸡汤的正文相比,简直就像是在欺骗消费者的感情。
“嗯……不错,不错……”林淼习惯性自恋道。
这时江萍也早就缓过来了,见林淼活干完了,就去打开了电视机,想看看今晚《戏说乾隆》第二集的尾巴。
没一会儿,电视剧还没播完,楼下就又响起了动静。
林国荣从前门进来,把门摔得巨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英雄气概,也不理会门的感受但是从这个侧面看,也能反映出来,老林肯定又是去哪里喝高了。
“去洗澡!”江萍从楼梯上探出头就怒吼道。
“你吼谁呢?”老太太借机发作,立马跑了出来。
林淼赶紧把老妈往回拉,不住劝道:“妈,妈,不要冲动,你干不过奶奶的……”
江萍这回识时务了,转头抱住林淼又痛哭起来:“宝贝啊,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妈怎么这么命苦啊……怎么就嫁给你爸了啊……”
林国荣站在楼下都煞笔了。
满脑子都是这样的
我怎么了?
我说什么了?
我特么进门到现在一声都还没坑啊!
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要洗澡的啊!
我根本就没有说不洗澡啊!!!
林国荣无辜地抬头往楼上看,对上了林淼往下看的目光。
林淼一边轻轻抚摸着老妈的背,另一只手朝林国荣挥了挥,露出满脸很不合时宜的微笑,笑着大声说道:“爸,我写好了,明天拿去给出版社吧!”
“哦?”林国荣一听就更嗨了,红光满面地连声答道,“好好好,明天就去弄!”
江萍见这爷儿俩一个赛一个没良心,也懒得哭了,收住眼泪,问林淼道:“这次能拿多少钱啊?”
林淼笑道:“这次就是上次,是同一件事。现在都还没开始卖呢,接下来要看能卖出去多少本,卖出多少我们就拿多少提成嘛。”
“哦……”江萍点点头,破涕为笑,高兴了。
有钱万家和,家和万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