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能做不能说
江洋没想到接侄子放学也能遇上部队里的前战友,前几天都没看到,今天倒是赶上运气,前脚刚给传达室的老董递完烟,后脚就碰上在学校外面鬼鬼祟祟抽完烟的战友,偷偷摸摸回来。再接下来,自然而然就是发现外国语初中教学楼里的一场状况后,解放军叔叔亲切教育失学社会青年,军民一心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戏码。
闹腾完一通,总算尘埃落定,吴宁祥和姜胜善几个校领导都离开后,距离下课还有足足二十分钟。江洋反正来都来了,干脆就在教室里坐下来,陪着可爱的小外甥和更可爱的外甥班主任,一起等下课。
张幼薇被江洋这不要脸的狗东西黏住,想跑也没得跑,毕竟身为班主任,她总不能公然拒绝和“学生家长”谈论孩子的学习问题即便林淼的学习问题根本就什么好谈的,而且江洋这货,压根儿也就谈不明白。确切的说,以江洋的文化水平,外国语初中的孩子随便挑,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彭二月,人品爆发一下,江洋也不见得能考得赢。
就这么一个货,居然有脸打着“谈学习”的旗号来泡老师,林淼也是服得没话说。
“别这么下啊!相信我!走这里!”江洋左边黏着张幼薇不让走,右边还盯着林淼和张雪茹的斗兽棋战局,抢过林淼的大象就往上怼。
彭二月不满偶像的大象被抢,忍不住开口道:“叔叔,观棋不语真君子啊。”
“抢着下才有意思嘛!”江洋浑不在意地回答彭二月,转头又找上张幼薇,四面八方不冷落,呵呵笑道,“微微,你说是吧?”
张幼薇心里想骂娘,一脸恬淡的笑容:“呵呵。”
彭二月此生做人没追求过什么,唯一只对自己的专业特长还有有点敬畏,见江洋这么不拿他的规矩当回事,不禁就有点不高兴,难得正面硬扛道:“叔叔,你这么喜欢下棋,不如跟我来一把啊?”
“跟你下?”江洋抬头看胖子一眼,然后又抬手看了眼手表,露出笑脸道,“行,还有20分钟,时间够,下什么棋啊?”
彭二月嘴角一扬:“象棋吧。”
“行,我这边最多再走十步。”江洋大言不惭,直接接手了林淼的位置。
张雪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个讨厌的中年老男人……
林淼对下棋没什么执念,江洋要下,他当然也没二话,直接站起来让开位置,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肉松面包,一边吃一边看。而江洋抢了林淼的棋,居然还不认真下,随手走了一步,又转头问起林淼来:“阿淼,你中午没吃饱吗?”
林淼摇摇头。
张幼薇跟着主动解释道:“这是下午的加餐,我们学校的课程安排比较密,孩子下午容易饿,现在每天下午第二节课上完,我们就休息20分钟,让孩子去食堂再吃点。”
“哦……现在孩子的学习条件这么好啊,搞得我都想回来读书了。”江洋没追求地说着,然后又问,“阿淼,那你怎么不在食堂吃完啊?”
林淼道:“本来是想在食堂吃的,刚才吃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就只能带回来了。”
江洋随手收走棋盘上张雪茹的一只小脑斧,好像都不用看棋盘一样,仰头看着林淼追问:“什么意外啊?”
林淼边吃边回答道:“这就要从今天加餐的内容和我的饮食习惯说起了,今天下午我们的加餐是冰绿豆汤加小猪排加一个小肉松面包,舅舅,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吃饭,最讲究动静结合,坐着吃不舒服,遇到喜欢吃的东西,必须站起来边走边吃。所以当时我看到小猪排和绿豆汤,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站起来,走出去。
像我行动力这么强的人,当然想到了就会去做啊。
不过很不巧,我们学校这几天在搞军训,你也看到了,所以我刚走到外面,一边看他们军训,一边吃东西,都没吃几口,就被说影响他们训练了。那我没办法嘛,就只好继续往前走,换个地方看看,就一直走一直吃,一直吃一直走,然后吃着吃着,就突然有人冲出来想打我。昨天也是这样,这群人连这点干扰都抵抗不了,你说以后还怎么指望他们保家卫国?真是白白花钱给他们军训了,浪费纳税人的钱和解放军叔叔宝贵的时间,真是气死我了!”
林淼说完,一口把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满嘴生香地嚼啊嚼。
江洋和张雪茹下棋没什么反应,听林淼说完这番话,倒是情绪波动得厉害。他沉默了半天,举起大象,干掉嘴巴已经翘上天的张雪茹手下的最后一颗棋子,然后长叹道:“妈的,你这么干,被打死也活该啊……”
张幼薇则更洞悉事实背后的另一个真相,问道:“所以刚才在教室门口那群人,就是这么被你招来的?”
林淼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吧。”
张幼薇翻了白眼,把林淼拉进怀里就捏,嗔怒道:“怎么这么调皮啊?”
“老师,不能怪林淼啊,是别人先动的手。”被江洋十步之内拿下,输了棋的张雪茹,立马把火撒到别处,替林淼喊起冤来,“今天早上林淼什么都没干,还被四中的人堵在路上了呢,要不是许风帆刚好路过,林淼说不定早上就被打了。”
“有这种事?”江洋这下就不能忍了,转头先冲彭二月喊一句,“胖子!去把象棋拿过来!”喊完后马上接着问林淼,“阿淼,哪个欺负你啊?你等下带舅舅去看看,我特么弄死他!”
“林淼舅舅,你不要乱来,这里可是学校啊。”张幼薇生怕江洋闹事,急忙提醒道。
江洋瞬间画风骤变,转头就是一脸笑道:“微微,叫这么生分干嘛,我叫江洋,江湖的江,北冰洋汽水的洋。”
林淼道:“舅舅,你别提汽水,效果更好点。”
江洋:“你闭嘴。”
林淼:“好咧。”
张幼薇抱着林淼冲江洋翻白眼道:“别吓唬孩子啊!哪有舅舅像你这样的?”
江洋急忙点头:“是是是,我错了。微微,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想晚上请你吃个饭。”
这下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小孩,也能看出江洋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哦……吃饭……”一屋子的小孩拖长声音瞎起哄。
张幼薇有点吃不消,假装听不懂道:“不吃,没空。”
江洋不依不饶:“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江洋这辈子不欠人的,这个歉,我必须道!微微,你什么时候有空,你说句准话,不然我就每天来学校找你!找到你答应让我道歉为止!”
张幼薇听得快疯了。
从上初中起,追过她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像江洋这么不要脸的这么说吧,从城西到城东的人那帮人全都加起来,脸皮估计都没江洋厚。
“林淼舅舅,别瞎闹,上课呢。有什么事,等下课了再说。”张幼薇只能先来个缓兵之计。
江洋咧嘴一笑。
边上彭二月拿来象棋,一脸决战紫禁之巅的表情问道:“林淼舅舅,还下吗?”
“下啊,你先把棋摆好。”江洋说了句,转头又神奇地接上了刚才没和林淼聊完的话题,“阿淼,早上堵你的那个傻逼,你认识吗?”
“不认识。”林淼很诚实道,“不过我知道他是我以前的同班同学,名字叫陈攀。”
“嗯……”江洋一下子有点理不清这个逻辑,但无所谓,又问道,“他是四中哪个班的?”
“林淼舅舅!”张幼薇有点生气了,嗓音稍微抬高了几分。
江洋见张幼薇真动了怒,就有点没辙了,无奈地对林淼道:“阿淼,你看这下不是舅舅不帮你啊,薇薇不让我弄,我也没办法啊……”
张幼薇忍不了了,摸了摸林淼的头,柔声道:“淼淼,老师先下班回家了,千万别让你舅舅乱来知道吗?”
“嗯!”林淼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张幼薇看江洋一眼,站起身来,转头就走出了教室。
江洋目送大美女走远,惆怅道:“唉,薇薇这个脾气,以后得好好改改啊……”惆怅完毕,转头就问林淼:“阿淼,你说那个傻逼,还要不要舅舅帮你处理?”
林淼看着彭二月把棋摆好,缓缓道:“一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关键取决于两点。第一,如果做了,自己能得到什么,又要付出什么代价。第二,如果不做,自己能保住什么,又有可能错过什么。
按现在的情况,如果你要处理傻逼,能得到的好处,就是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全班同学乃至全校同学对你的滔滔敬仰,以及我爸对你的感谢之情,这个感谢之情,折现后值多少钱,你晚上睡觉之前可以认真计算一下;而你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你和我们微微老师的将来,不过这个可能性,大概是负无穷大。因为基本上,不管你干不干,你和我们薇薇老师,都不可能会有未来……”
“你放屁!”江洋怒喝一声,拿起炮就走了个平庸的当头炮开局。
彭二月吓得赶紧应战。
“先听我说完啊!”林淼着急道,“第二点,这件事你要是不做,那你肯定什么都得不到,而且还要失去我们全班对你的滔滔敬仰,以及我爸对你的感谢之情,这个损失有多大,你今晚睡觉前也可以计算一下。还有啊,就算你不做,我们微微老师也是不会喜欢你的,她有可能还会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一样,就只会嘴上吹牛逼,如果你干的,她晚上睡觉之前想起来,搞不好还会觉得你这个人虽然冲动,但好歹充满男性的阳刚之力。
什么叫男人的阳刚之力啊,阳刚之力就是能动手尽量不逼逼。舅舅,你试想一下,换做你是我们微微老师,你是会比较喜欢一个对她言听计从但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的人,还是会更容易喜欢上一个,不怎么听她的话,但是浑身上下充满男性魅力的人?”
江洋一脸深思,看彭二月走完一步,没多想,随手就跟了一步,然后皱着眉头,看着林淼道:“阿淼,你想让舅舅给你出头,你就直说啊,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没说啊!我说什么了啊?微微老师让我拦着你啊!”林淼一脸否认,又抬高嗓门道,“我说了让你去找十八中最烂的烂仔替你动手了吗?我没说啊!”
“我草,这小子真是又坏又阴又不要脸,小峰峰,我们以后得跟他搞好关系啊……”坐在远处的姜何川,听得心有戚戚。
刘少锋同意地点点头,又呵斥道:“滚,谁是小峰峰?”
姜何川一脸哀戚:“死鬼,林淼叫你小峰峰你就答应,我叫你小峰峰你就不肯?你真特么势利眼啊……”
刘少锋沉默了。
这尼玛到底什么班级啊!
还有一个正常的吗?!
“那……那我特么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啊?”江洋已经被林淼说得脑子短路了。
林淼耐心地解释道:“舅舅,你听好我现在说的话啊。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事,能做不能说。那你看我现在,这张英俊的嘴,是不是在说不可以啊?”
江洋点了下头,然后突然眼睛一亮,“唉,我草……你个小孩,比你爸坏多了!”
林淼严肃道:“舅舅,注意啊,不能让薇薇老师生气。”
“知道,知道,十八中嘛,老子母校啊,我找什么人找不到啊?”江洋满脸是笑,然后掏出一根烟来,悠然点起……
讲台上维持秩序的体育老师都看呆了。
这到底是让抽还是不让抽啊,不让抽的话,这个黑矮子看起来又好社会的样子啊……
她犹犹豫豫着没敢开口。
教室后头的江洋,眼见着就把一根烟抽到屁股,然后抬手一将,轻松写意地将死了二月。
彭二月当场脸都绿了。
妈的国家二级运动员的逼装完还没过两天,高手的形象都才刚刚树立起来,都没爽够就被人光速打了脸,这特么算怎么一回事?
林淼看孩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心疼,拍拍他的肩膀道:“小月月,你不要难过。我舅舅这人,从小干什么砸什么,唯独下棋这件事,绝逼天赋异禀。不是我跟你吹,咱们市里不是去年才出了个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吗?那个姑娘以前跟我舅舅家住一个院子,都进专业队了,过年回来我舅舅都还能跟她有来有回。我舅舅的中国象棋,比国际象棋下得还稍微好点,输给他不丢人,去年东南六省比赛第六名在路边摆棋摊,还输了我舅舅二十块呢,你还年轻,再努力练几年,就能赶上我舅舅八成的水平了,不急啊……”
林淼不安慰还好,说到这里,二月同学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就痛哭出来。
林淼叹了口气:“所以说,做人啊,还是要早点接受挫折教育,我今天能让小月月这么直接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他爸和他爷爷一定会感谢我的……”
张雪茹翻白眼看着林淼。
半天没吭声的许风帆也忍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林淼这个禽兽啊……”
在二月的哭声中,下课铃响。
江洋又点了根烟,起身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兵大半年没下棋,水平也退步了。只能跟小孩子玩玩了……”
二月:“呜呜呜呜呜……嗝!~”
林淼拍拍二月后背,给他顺气道:“小月月,我星期天去你家玩吧?”
“真的?”二月满脸眼泪抬起头来。
林淼点头道:“嗯,我要放你鸽子,就让我舅舅遭天打雷劈!”
江洋一口烟从耳朵里喷了出来……
……
午后的阳光,宁静祥和。江洋抱着林淼,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学校。
学校大门外,停了两辆桑塔纳。
一辆桑塔纳嚣张地堵在学校正门口,一辆规规矩矩地停在路对面。
“咦,你爸来了。”江洋看到,放下林淼。
林淼走到车前。
老林把窗户放下来,简单明了道:“上车,爸带你去华侨饭店。”
“那舅舅呢?”林淼指了下身后。
林淼对江洋一笑:“今晚谈公事。”
“哦。”林淼应了声,朝江洋挥了挥手。
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下,林淼和彭二月分别钻进自家车子,两辆车反方向离开。
“真有钱啊……”家里已经足够有钱的孩子们,也都忍不住嘟囔起来。
江洋听着这些话,跟孩子们挥挥手,潇洒地朝湖滨路方向走去。
他羡慕,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小轿车而已,别人能买得起,他早晚也会有。
一路慢步,走出湖滨路,走到百里坊路。
二十分钟后,江洋走进了十八中的校园。
半小时后,一个身穿十八中校服的小年轻,被江洋勾搭着背,站在路边嘀嘀咕咕坏笑,手里拿着江洋给的烟,不住点头。
如果肖俞宇这会儿在这里,他就一定会惊喜地大喊出来。
被江洋招揽的这位,不就是早上抢了他的报纸,又认他当了小弟的大哥吗?
“你叫什么?”江洋问道。
“温仲华,温是关公温酒斩华雄的……”
“闭嘴!要混就好好混,装什么有文化?我以后就叫你阿华。人别打伤,要打怕,打过头了,你自己负责,老子不管,打得刚刚好,以后这一片,你就是老大。懂吗?”
温仲华一脸激动,连连点头。
“还有,事情做完,不要乱吹牛逼。能做不能说,懂吗?”
“懂!懂!我自己做的!我今晚就找人,明天早上不上课了,我让那个逼也上不了课!”
“下星期一吧,明天他们还军训。”
“好,好,大哥说了算。大哥,你以前真是我们学校老大啊?”
江洋呵呵一笑,掏出烟来,打火机一摁:“你说呢?”
第三百四十四章 声明(上)
林淼和老林到酒店的时候,酒店外头刚放完鞭炮,马路边停了十几辆戴红花的轿车。看阵仗,结婚双方大概率应该又是高门大户的强强联合。
林淼跟着老林下了车,在浓浓的硝烟中穿过酒店大门。酒店的大堂经理见到老林这个常客,赶紧连结婚新人的亲戚朋友们都给抛下来,亲自领着老林和林淼往包厢去。
老林心情不错,一路往楼上走,随口和大堂经理聊起今天的黄历,大堂经理很开心地告诉老林,最近一周,连续几天都是结婚的好日子,华侨酒店的结婚酒排都排不过来。
要换做前世,林淼肯定得觉得这个经理是在吹牛逼毕竟哪怕是在九五年,华侨酒店的一桌结婚酒,不算酒水,价格就已经直逼两千,普通人家结婚在这里请上十桌,就能成功花光小半辈子积蓄。但是现在,林淼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有钱人的相对数量固然不多,可在东瓯市全市八百万人口的巨大基数上,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在华侨酒店订几十桌的人,最少也不会少于三五万。
而且真正的有钱人家结婚,也绝不可能像普通人家那样死抠细算。人家结婚,通常是先订个几十上百桌,再预留个三五桌。空出的三五桌宁可放着不动,也要完完整整地上菜,免得有临时的朋友出现,又或者更要命的那种身份很牛逼的朋友的朋友突然间冒出来。
而哪怕排除掉身份尊贵的朋友的朋友的情况,老板们也还有别的临时情况需要考虑。
因为像这些有钱的大老板,随时都有可能在酒店里遇上地方领导。而领导出门,通常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这个时候如果两拨人撞上了,不请领导们坐下来喝两杯,显然说不过去。但如果事先没有准备,领导来了却没地方坐,这时哪怕立马让酒店抓紧再上几桌,时间上也绝对来不及,如此,无疑就会十分影响结婚请客的气氛。
此类筹备思路,是无数久贫乍富的一代老板们,用血泪趟出的经验教训。
而像这样错综复杂的社交关系,又是那些早已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连结婚本身都已经耗尽他们力气的普通百姓家庭,所根本无法想象的。
所以有钱人其实不是真的不在乎钱,关键是如果多花钱能避免一些问题,那么只要是该花的,哪怕明知是扔出去打水漂,也就必须要花到位。
不像普通人家,能花多少钱,首先看的是预算,婚礼最重头的社交功能,反倒要放在后面一位,于是通常情况下,婚也就结得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喜庆。
林淼一路想着,跟着老林上了电梯。
电梯上到酒店的第六层,电梯门开,外头迎面就是两个身穿旗袍,身材凹凸有致的年轻漂亮姑娘。其中一个迎宾小姐踩着高跟鞋,加入了给老林带路的行列,跟酒店大堂经理一起,带着林淼和老林在楼里七拐八拐一通,最终在一间包厢前停下。
老林推门而入,屋里头已经坐了两个人。丁少仪对老林和林淼笑道:“爷儿俩来了啊,先坐会儿吧,大领导还在开会,再等他们几分钟。淼淼,来!坐姨姨这边!”
林淼扭着小腰走上去。
老林跟宫昌吉点了下头,跟着坐到了背靠门的下首。
丁少仪又把老林稍微拉近一个位置,笑着道:“不用这么客气,领导还带秘书的!”
老林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林淼不由有点惊喜,老林居然学明白了饭局座次的学问。
要不知道在街道的时候,他可是连老董的座位都爱抢来坐的……
大堂经理送老林到了地方,马上就懂事地转身出了房间,然后吩咐旗袍姑娘站在门外,随时响应领导号召。
包厢房门一关,丁少仪马上拿出一份草稿,放到桌子上道:“宫局,你先看看这个,你们下面局里的爱芬写的。”
“爱芬就爱芬嘛,还什么我们下面局里的,我又不是不认识,她那个副局长还是我给她提拔的,过几天就来我这边当科长了。”宫昌吉习惯性先倚老卖老地摆个资历,然后拿过稿子,粗略扫了两眼,也不知道到底看进去几个字,就还给丁少仪道,“可以吧,爱芬这样学中文出来的高材生,这点东西还能写不好啊?她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回家给她老公做饭,她老公你也知道嘛,不喜欢她老陪我们出来吃饭。”丁少仪笑着说道,“那你要是觉得没问题,我等下回去,就让编辑部拿去排版了啊。明天印出来,有问题我可不管,就说是你已经点头了的。”
宫昌吉皱皱眉头,又无奈道:“你们这些人,责任倒是推得快,这点文字上的东西,专业搞文字的报社不负责,还要往我身上推,早知道我就不过来吃这顿饭了。”
丁少仪笑道:“宫局,这顿饭本来就是市里在替你想办法啊。”
宫昌吉不干了,指林淼道:“那人家曲江南都报,报纸上写的还是老林他儿子呢!”
老林一听也不干了,不爽道:“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好端端读个书都有人要害他,被人害了,都要算我儿子的错吗?”
“别吵,别吵,开玩笑的嘛!”丁少仪赶紧打住,又把稿子递给老林,转移话题道,“老林,你也看看。”
老林和宫昌吉脾气不对付,在不学无术、不懂装懂方面,倒是如出一辙。他拿过稿子,上下扫了两眼,明摆着都没看完,就放下来道:“可以,我看没什么问题。”
丁少仪呵呵笑了笑,内心很直接地无视了老林的判断,转而把稿子放到林淼跟前:“让淼淼也来看一下。”
宫昌吉下意识地撇了下嘴,显然是觉得丁少仪有点大题小作。
郑爱芬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东瓯市教育系统上班,大小也算得上是教育局的一根笔杆子,她写的东西,还需要一个七岁小孩来看?再神童也不能反科学啊!简直可笑!
不过心里想归这么想,宫昌吉不该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能忍的。
他摆着臭脸,默默地喝着茶,想起昨晚上老林在罗万洲面前的意气风发,心思早就从这次的舆论危机,转移到了对自己年老失宠的感触上。
等这一阵过去,估计他这个局长,也就要做到头了。
下一站是人大还是政协,都无所谓了。忙忙碌碌几十年,到头来转眼也就要变成一个普通的退休干部,没人会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没人会在乎他曾经有多少人前呼后拥。以后早上起来去公园打个太极,打完太极顺路去买个菜,和所有的退休老头一样,没有区别。也不知道这么些年尔虞我诈,如履薄冰,到头来到底是图个啥。哪怕退休后享受副厅级退休待遇,一个月也就比别的老头多几百块零花,他光抽烟喝酒,不嫖不赌不跳舞,又能花掉几块钱?
算了,攒下来给小孙子当大学的学费吧……
宫昌吉想起自己那个九岁大还在上小学的孙子,又望向正满脸认真读稿子的林淼,正羡慕老林这狗日的能中大奖生个神童出来,神童突然就开了口。
“不行。”林淼道,“写得太多了,这种公关喊话,话越少,力度才越强,内容越简练,把柄才越少。昨晚说了,两三句话就够了,最多不要超过两百个字。”
“是吗?”丁少仪虽然撰稿经验丰富,但显然和郑爱芬一样,都是头一回应付像这样的舆论事情和水平没关系,可写起来,确实手生。
“我来改改吧。”林淼转身要拿书包。
丁少仪马上拿出别在内兜的钢笔,递给他道:“用姨姨的。”
宫昌吉觉得有点不妥了,提醒道:“孩子,你聪明归聪明,一知半解的事情,不要乱逞强。”
“没逞强啊,我是有依据的。”林淼拿着还带着丁少仪体温的钢笔,拔开笔盖,把草稿纸翻到空白的背面,先划拉两下,找找拿新笔鞋子的手感,一边回答宫昌吉道,“我暑假在东瓯市图书馆看过一本《舆论心理学》,我说的都是书上教的。那本书的作者是京华博导,你不信我也要信专家啊。我这是尊重科学社会科学,也是科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声明(下)
虽然早就知道老林的书根本就是由林淼代笔,但丁少仪依然对林淼的写作过程充满好奇。她整个人侧着身,几乎是要贴到林淼身上,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林淼的一笔一划。
好在林淼前世在单位里干活的时候,没少经历这样的事情每当有热爱观察科员上班状态的领导路过,总喜欢半弯下腰盯着他的屏幕看上大半天,然后偶尔抓到林淼因为打字过快,过脑却不过眼所导致的错别字或者用词不当,就会很高兴地指出来,然后拍拍林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还是要多学习、多锻炼。
那个时候,林淼就会很虚心地表示,领导教育得对,自己还有很多要向领导学习的地方,然后领导就会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转头去骚扰隔壁办公室的秘书……
在丁少仪最高级别的盯梢下,短短不到两百个字的公开函,林淼磨磨蹭蹭,句句斟酌,写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搞定。刚写完收工,笔都还没放下,丁少仪就抢着把林淼的草稿拿起来,从头到尾又默默看了一遍。宫昌吉好奇又费解,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写得怎么样?”
这话问出口,宫昌吉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
七岁的小屁孩,就算再怎么神童,写公文还能跟他手下大学科班毕业的分局副局长比?
丁少仪模棱两可,自己也看不出林淼写的这封公开函里的玄机,事实上,她现在跟宫昌吉想得一样,觉得还是郑爱芬写的东西比较到位。
“你看看吧。”丁少仪不表态地把草稿递给宫昌吉。
宫昌吉伸长手接过去,只扫了一眼,顶多三四秒,就把东西放下来,仿佛松了口气,又惯性地带嘲笑道:“这写得什么东西啊,就这么几个字,我随便找个人都能写!孩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小小年纪,聪明归聪明,不懂装懂可不行啊!”
宫昌吉一副教育家的口吻,对林淼露出老年人的尊严之笑。
林淼却只是很平静地坚持道:“伯伯,你相信我,爱芬阿姨写的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又工整又到位,但其实从头到尾全都是漏洞。我写的这个,你别看好像从头到尾没几个字,但要说的话,其实都在里面了,而且更关键的,《曲江南都报》看到我这个东西,不管他们做什么反应,我们都能保证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宫昌吉被林淼这么一说,不由眉头微皱。
心想这死鸭子嘴硬的,真是讨厌……
丁少仪见林淼这么笃定,正要跟林淼来场答辩,老林却先向宫昌吉伸出了手:“拿来,我看看。”宫昌吉一听,心头蹭一下的火就上来了。
俏丽吗!跟谁说话呢?!
宫局也不知道喊一声!?
现在的年轻干部,还讲不讲组织,讲不讲纪律,讲不讲政治了!
宫昌吉脸色泛青,忍者神龟似的不吭声,把草稿纸推给了丁少仪。
显然他很清楚,这里不是他的主场,吵起来的话,丁少仪还是照样护着林国荣,自己反倒要丢了脸面。而且以林国荣现在的势头,因为一声称呼就跟他撕破脸,也没什么好处。像这样的一时之气,从他参加工作到现在,算下来至少平均一天一次,虽然越往后次数越少,但总归,也不差今天这一次了……
丁少仪把草稿递给老林。
老林同样皱眉接过,然后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看下来:“致《曲江南都报》编辑部的公开函。《曲江南都报》编辑部各位同志:你报发行刊登于1995年9月5日星期二,第八版社会与教育版块,关于我市教育问题的报道(《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我单位已予严肃关注,并认真调查。经查,该报道内容与事实不符,我市并不存在该报道中所提到的问题。特此函告。东瓯市教育局办公室,1995年9月8日。”
就这样?
老林蒙了一下,随即翻过背面,又重新把郑爱芬写的那份看了一遍。
“声明。尊敬的《曲江南都报》各位领导:贵报刊登于1995年9月5日的《教育岂容欺骗:东瓯市“神童”到底出自谁手?》一文,我局已收悉。现就该报道声明如下:一、报道中所指我市瓯城区原百里坊小学、现外国语初中学生林淼,升学流程符合我市教学规范,不存在徇私舞弊。二、报道中所指该生父亲,与我市教育部门存在利益输送关系,利用职权为该生打造‘神童’形象,实为不实报道。三、该生近一年来所参与的所有市内外比赛,均可保证比赛过程公正透明,比赛结果公平合理。四、如贵报读者仍有疑问,可联系纪律监察机构来我市实地查验,我局将予全程配合。特此声明,请贵报速予澄清为盼。东瓯市教育局,东瓯市瓯城区教育局,1999年9月9日。”
老林看完,沉默了半天。
貌似看起来,确实是郑爱芬这份写得比较好啊……
人家都一二三四列出来了,看起来这么雄辩滔滔、气势磅礴的,再反观林淼那份声明,简直就是说了相当于没说,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儿砸,你这回是不是真的有点玩儿砸了?……
老林安静半晌,转头望向林淼。林淼这时却微微一笑,反问在场的三个人道:“你们都没看懂,我为什么说我那个写得比较好是不是?”
老林点点头。
宫昌吉呵呵一笑。
只有丁少仪追问道:“那你这个,到底好在哪里啊?”
林淼笑了笑,道:“先不说我的,先说说爱芬阿姨的这个吧。我为什么说她这个从头到尾都是漏洞呢,咱们先看抬头,爱芬阿姨写的,是《曲江南都报》的各位领导,她一下子就把责任人给泛化了,哪个领导啊?哪个部门的领导啊?我们这个声明,看起来是在为自己喊冤,但其实还有个目的,那就是给责任人压力。她这个抬头一出来,责任人都看不清是谁,还谈什么给对方压力?我们现在是反击的一方,反击连个目标都没有,还谈什么反击?
但是你们看我写的抬头,虽然也没具体的指名道姓,但是《曲江南都报》编辑部,那好歹是一个办事主体了,真要闹起来,也不是直接跟他们报社的大领导撕破脸,哪天事情闹大了,他们的大领导为了推责任,大领导搞不好还要往我们这边站,去追究他们自己编辑部的责任。”
老林和丁少仪听到这里,忍不住对视一眼。
原本笑容满面的宫昌吉,更是瞠目结舌。
这么老阴逼的思路,是正常人家七岁孩子该有的?古代皇帝家的太子也不可能在七岁的时候就被教育到这个程度吧?!林国荣你特么平时在家里,到底都跟你儿子吹过什么牛逼?!
宫昌吉脸色骤变。
老林好歹早就接受了儿子是天才的事情,略微震惊过后,就一脸学到的样子,不住点头道:“一个抬头还有这么多学问在里面啊……”
这时林淼又接着往下说道:“抬头的问题,还只是小问题,上面真要动真格去查,写什么抬头,意义都一样。但是再往下看那四条声明,问题就真的很大了。第一条,爱芬阿姨说我升学符合规范,符合流程,那请问是哪个规范、哪个流程啊,有条例吗?有《教育法》的法律依据吗?还说不存在徇私舞弊,存不存在,咱们在报纸上登报说一下,就算自证清白了吗?这里头,你哪怕有一个字解释不清楚,那就是给人把柄!就是让人用枪瞄着你。
光就这么一条,换了我去做《曲江南都报》的记者,我还能再给你写出一大版块的报道来,还每一句话都往你们心口扎,扎得你们别的工作都不用干了,每天就花时间去应付那些眼红上访的、没事来调查的人好了,事情闹得越大,我越高兴,我今年一整年的奖金都凑出来了,搞不好明年的奖金都有了。”
宫昌吉听得脸色开始由青转白。
林淼还没完:“再说第二条,说我们跟你们搞利益输送是不实报道,侧面还说我这个神童的称号是真的。阿公,少仪阿姨,你们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哪有政府机构,这么直白地说自己和别人没搞利益输送的?这种字眼,根本就不该出现!更不该登在报纸上!
真要上了头条,别说你省里要下来人,更上面的巡视组也要下来了。这个上面的巡视组要是下来了,咱们这几个人,不管有错没错,那都是错!你们让市领导的面子往哪里挂?小事闹大,大事闹上天,领导的前途都让你们耽误了啊!还有我这个什么神童的称号,谁给封的?本来就不是正规的东西,你非要去争这么个没用的名头干嘛?不是没事找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不但不能承认我是神童,还得坚决否认才对!我们坚决否认了,否认到底,才能说明他们《曲江南都报》在报道上,从标题开始就是错的!
所以我说爱芬阿姨的这个声明,第二条尤其要命!”
宫昌吉已经听煞笔了。同时还有一点,他明明只比丁少仪大七岁,这狗日的凭什么管他叫阿公,却管丁少仪叫阿姨?还有没有一点辈分常识了?……
丁少仪听到这里,整个人却是汗毛都快竖起了。
有些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没人仔细分析的时候,谁都想不到有什么问题,但等真出了问题,就算分析得再透彻,那也没用了。丁少仪想象了一下,如果林淼今天说的事情真的变成事实,搞不好整个东瓯市的天,那真的是要塌下来啊……
“再说第三条。”林淼继续道,“第三条的问题,和前面差不多,你们说公平就公平啊,证据呢?就算你人证物证都有,你怎么证明你的人证和物证就是真的,人家追究起来,你要不要再拿个证明证据的证据给他们看看?这一条,导致的问题性质不算严重,但换了是我来当《曲江南都报》的领导,我完全有信心,单凭这一句话,就追着你们从二十世纪咬到二十一世纪,等2000年跨年的时候,我还能再搞个世纪特刊,历数我报追查真相,不惧权贵的心路历程,你们猜到时候是支持我们报纸的老百姓多,还是支持你们政府机关的多的?我跟你们讲,老百姓老喜欢看你们机关单位出丑了!他们才不听你们解释这个那个的!到时候我报纸卖得飞起,搞不好第二天就升职加薪了,你们教育局呢,以后肯定来一个领导死一个领导,将来东瓯市谁表现不好,教育系统就是个流放的地方,是个坑,掉进去就这辈子都爬不出来。”
宫昌吉额头上开始出汗。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胸口,还好,护心丸带出来了……
等下万一出事,还能抢救一下……
“最后第四点,如有疑问,请读者和纪律检查机关的人来调查。阿公,你说,这不是招狼吗?这是不是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和老百姓搞对抗?”林淼问宫昌吉道。
宫昌吉虚汗了都出来了,二话不说,赶紧拿出救心丸,水都不用就生咽一颗下去。
丁少仪却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老林则整个人都呆坐着,傻傻看着林淼,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年来,林淼说过无数次惊世骇俗的话,但唯有今天,说得好特么系统……
这水平,都快赶上市党校的那群老家伙了吧?
老林浑身发麻,开始认真地怀疑,江萍生孩子那天,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抱错了。
儿子牛逼到这份上,他简直有点想哭。
可林淼这货,居然还没说完。
“我说的这些,还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但是大家要明白一个道理,人这辈子能遇上的情况,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社会舆论的事情,真要出了问题,恶性循坏起来,后果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担得住的。今天很痛苦,明天更痛苦,后天就痛死了。所以我为什么说,话越少越好,我们出这个声明,原本就不是解释给人听的,我们不解释啊!昨天晚上开会,我爸不就说过了吗?”林淼的声音激昂起来。
宫昌吉的脑海中,却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搞笑的念头。
孩子,你确定,那些话真的是你爸说的?……
“你们刚才都觉得我写的那个东西不行,那你们现在再回过来看看,我这个公开函,意思就两层,第一,我们知道了,我们调查了。第二,我们查完了,你们是错的。好了,就这两句话,《曲江南都报》就算想做什么文章,他们拿什么做?第一句话,跟他们没关系。第二句话,他要问我们怎么查的,查了谁,查了什么地方,查了什么东西,他们有资格问吗?一家媒体,说好听点,也就是一家公办企业,还是外地的公办企业,谁给他的权利问这个问那个?我们特此函告,表个态度,不去追究他们的工作错误,就算给他们面子了。要查的话,让省里的人主动过来查,我们也不给自己找事情,更不给老百姓留什么举报通道。
这样的声明出来,第一,限制了能插手的人数,第二,让曲江南都报闭嘴,你要不闭嘴,我也能堂堂正正地不理你。我声明都发了,还理你干嘛啊?我自己的工作不用开展了吗?你媒体要再没完没了、无理取闹,那理亏的就是他们,他们要是理亏了,那我们可就能动手了。从写稿的到审稿校稿,到签字发稿的,一个都别想跑!
我不说我这份公开函有多完美,但是至少,我这么写,最大程度地规避了可能会给我们自己带来的麻烦,也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反击的可能性。我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林淼睥睨左右。
老林、丁少仪和宫昌吉三脸懵逼。
就在这时,包房房门打开。
罗万洲带着一位大佬,走进屋来。
罗万洲稍微往后站了半步。
宫昌吉和丁少仪见到来人,忙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双双起身相迎。
“张部长。”
“张部。”
“坐,都坐。”市宣传部的扛把子张开,面带微笑。
身后还跟了个面相看起来异常精干的年轻人。
罗万洲还生怕老林不认识,给老林介绍道:“国荣,这位是市班子领导,宣传部张开张部长,东瓯日报集团党高官和集团董事长,都是张部长兼任。”
哦……还有这层关系啊?
这么说,就是丁少仪的顶头大上司了?
林淼头回知道,九五年的东瓯日报集团原来在东瓯市的地位这么重要,高配的副厅级领导,居然是市领导班子成员。
老林虽然看不起宫昌吉,但见罗万洲都对张开这么客气,就知道这位老兄是真大佬,急忙上前,伸出手来:“张部长。”
张开和老林随手一握,就放开来,完全没拿老林满脑袋的社会头衔当回事,笑眯眯问宫昌吉和丁少仪道:“听说你们昨晚上加班开会了,都聊出什么成果了吗?”
宫昌吉和丁少仪对视一眼。
宫昌吉眼里贼光一闪,抢着开口道:“张部长,我们刚刚把对外声明研究好,我来跟你汇报一下吧!”
“行。”张开大咧咧坐下来,转头朝站在门外的旗袍美少女喊了句,“你去给我倒杯茶。”
“少,您稍等。”旗袍少女吓得赶紧走进包厢,打开抽屉拿茶叶和杯子。
张开淡淡看她一眼,马上又转回头来,对宫昌吉道:“说吧,楼下今天包飞机的老王他弟弟结婚,非要我过去坐坐,咱们这边说完,你们等下也跟我一起下去。”
老林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领导来了,别说让陪吃饭,就算让陪吃屎,你也不能说不啊。
第三百四十六章 社会就长这个样
宫昌吉不愧是能从基层起步,五十岁不到就混到正处的。做人没底线起来,甚至超乎林淼的预期,一张嘴,就原封不动地照搬林淼刚才说的,听得老林差点就没忍住要拍桌子骂娘。
“张部,我们刚才研究了一下,觉得一开始写的声明,漏洞还挺多。四条声明,条条都有毛病。从抬头开始,就有很大的问题……”宫昌吉把草稿递给张开。
张开拿到稿子,前后翻了翻,打断道:“怎么有两套说法啊?”
宫昌吉忙道:“后面那段是……小林主任刚刚写的。我们觉得后面重写的那份比较好……”
张开立马脱口而出:“那就别浪费时间了,直接说后面的!谁写的谁说,说得清楚点!小林主任,你来讲讲吧。”
宫昌吉万没想到张开这人这么讲效率,顿时脸都绿了。
丁少仪双手捧脸,实在有点憋不住笑。
老林见宫昌吉被张开一巴掌拍死,满肚子的不爽瞬间消散一空,紧接着就是满心掺杂幸灾乐祸的幸福感,嘴角禁不住地上扬,一边暗爽,一边组织语言道:“张部长,这个声明啊,还有我们对这件事的整体处理思路,昨天已经把基调和方向都定下来了。就是两点,第一,不主动给外面的人找我们把柄的机会,态度要有,话不用多。第二点,人家弄了我们,我们还得想办法再弄回去,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对我们指指点点,这个将来的工作就不好展开。所以我们这个声明,你看一共就两句话。能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不能公开说的话,要是《曲江南都报》非要听,那就让他们请省里的人过来听我们单独说。我们不需要给媒体解释,给关键的领导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解决了。”
“嗯……”张开一边听老林说着,一边看着林淼写的公开函,微微点头道,“思路是对的,事情不要闹大,局面一定要牢牢控制住,最好就是大事化小。也别想着找别人麻烦了,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社会的注意力慢慢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你这个公开函可以,就照这个发吧,少仪,就放在明天《东瓯日报》的头版上,咱们市里,起码的态度还是要亮出来。”
丁少仪端坐回答道:“好,我等下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
张开点点头。
宫昌吉又不放心地问道:“张部,那万一……我说万一啊,要是《曲江南都报》还有别的花样,事情一下子收拾不起来,那我们怎么处理?”
张开倒没觉得宫昌吉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他微微皱眉,侧着身子,很放松的姿势坐着,指尖轻轻敲打桌面,缓缓道:“这个事情的关键,说到底,还是咱们自己到底干不干净。小林,你儿子这个情况,你当爸的先给我透个底。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现在可得说实话了。”
张开这么一问,老林还没吭声,丁少仪就抢着道:“张部,这件事我来担保,孩子的水平绝对没问题。”丁少仪说完,刚才半小时前还对林淼爱答不理的宫昌吉,这会儿也被折服得附和道:“张部,我也担保,《曲江南都报》,就是在胡说八道。”
张开闻言,哑然失笑道:“那这事情不就好办了!要我说,故意炒热闹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啊!只要场面能控制我们自己手里,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顺带宣传东瓯市的机会吗?”
丁少仪和宫昌吉听得面面相觑。
这狗官,刚才还说要大事化小呢,你妈的拍脑门也不能拍得这么快啊!
“对了,说起城市宣传啊,我记得是不是央视还找过小林他儿子,让他去参加今年春晚彩排的?”张开的思维也是发散得够开,一下就联想到这上面,“小林,我听说,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你们还拒绝了啊?”
老林连忙装乖,一脸腼腆:“这个……主要还是怕影响孩子学习……”
“诶!彩排一下需要几天啊?国家需要你,你几天时间还拿不出来?去!赶紧去!你们抓紧再和京城那边联系联系,你们联系不到,我帮你们联系。就要让人看看,你越说我不好,我越给你表现好!这叫什么?这就是咱们东瓯人,不服输,不认命,敢于抗争的精神!”张开说得兴起,随手接过旗袍小姐姐递给他的茶,吹吹热气,喝一小口,然后就放下来道,“这个具体的事情怎么操作,你们和小罗再回去商量商量。反正宗旨就两条,风险,你要给它避过去;机会,一定要给它抓住!危机危机,危险和机遇本来就是一体的嘛!”
一体你老母哦,你特么动动嘴倒是简单……
宫昌吉和丁少仪互相看来看去,眼神特别无奈。
张开说完该说的,估计也是饿了,便起身道:“好了,今天咱们这个通气会,就开到这里吧,先下去吃饭,身体是工作的本钱,吃饱吃好,才有力气办事。”
说着话,直接就出了门。
精干的年轻秘书,从头到尾闭着嘴,安静跟上。
房间里的众人鱼贯而出。
林淼头回见老林这么老实,显然也是被张开的气势给压住了。
罗万洲的笑容也显得有点勉强。一个外地空降下来的副市长,没进班子,在张开这个班子排名并不靠前的同事面前,居然都没有说话的份。
林淼看得直叹。
有了千钱想万钱,当了皇帝想成仙。
做人呐,没个完啊……
大领导压阵,一行人表面说说笑笑,但实则连说笑都极其谨慎地下了楼。守在包厢外的旗袍姑娘,远远看着林淼他们离去,心头还在小鹿癫痫地跳个不停。
男人没权力,那还叫男人吗?刚才林国荣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够觉得激动了,但在张开面前,就算十个林国荣加在一起,也不够看的吧?……
旗袍姑娘这么想着,感觉自己身体的某处,融化了。
……
林淼跟着老林下楼,很快就被安排到了贵宾桌。
老林好歹算个名人,被人恭维敬酒,自然免不了,刚一坐下,就有上来要签名的。丁少仪顾着张开的心情,好说歹说,劝走了不少老林的拥趸,赔罪说领导工作到现在,饭都没吃,等散场了再为大家服务,这才把场面稳住,让老林和张开,都不至于觉得脸上不好看。
林淼就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顶多是被各路姐姐和阿姨摸来摸去。
他安心地吃着百来块一斤的野生大黄鱼,心里一边默默回忆起东瓯市的交通基建发展史来。
东瓯市的公共交通,说来也是一言难尽。由于东瓯市地处沿海,斜对面就是亲爱的弯弯岛。所以据小道消息,听说上头的想法是,万一哪天两岸干起来,像东瓯市这样的前线只有被炸平的份,所以什么火车站、飞机场的,建了也是白建。而且东瓯市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貌,哪怕真花钱投资了,貌似也没什么收益,这样一来,东瓯市苦等好多年,都没能等来半毛钱的政府基建预算。然后这时候,一个神人就出现了。
这位神人为了自己从外地回家方便,居然生生集资包下了一条客运飞行航线。然后东瓯市为了给这条航线搞配套设施,就顺手靠老百姓的另一笔集资,建了个飞机场……
再后来,大概是从这件事上尝到了好处,东瓯市的土豪们又自己凑钱,建了一条铁路,顺手再修了个火车站……
总而言之,如果当时没有那位神人出头,东瓯市想摆脱封闭的环境,可能至少要再多等上十来年甚至不止十年。而这位神人,就是今天婚礼男主角的亲哥哥。
刚才林淼他们刚坐下来的时候,新郎的神人哥哥过来给张开敬了杯酒。
张开和老林他们摆谱摆得厉害,见到神人,倒又客气得紧。
林淼难得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位神人老兄,不得不说,确实一脸富贵相。只可惜,不能告诉他,要注意身体。因为按照历史的进程,这位老兄,再过不到十年,就要和世界说拜拜了。
按林淼自创的唯心理论来讲,终归,神人老兄再神,也还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
一顿酒宴,老林他们吃得酒酣耳热。
足足两个多小时后,半分钱随礼没给的老林几个人,各自带着伴手礼出了酒店。
老林喝到酒驾可以判一百年的程度,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么开车回去,大概率要一起搭上儿子的命,难得自我控制了一下,先送走张开和他的秘书后,自己又叫了辆出租车。
丁少仪还得回报社加班,跟老林同路,就坐了一辆车。
三个人一身烟酒味地坐上车子,老林跟司机说了地址,等车子缓缓启动,驶离酒店,他和丁少仪,明显一口气松了下来。
“吃饭也辛苦啊。”丁少仪叹道。
老林半醉半醒地笑笑,也跟着感慨道:“人活在世上,干什么不辛苦?”
开车的司机看看这两位,满脸写着“矫情你妈,老子想吃还没得吃!”。
丁少仪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一些,又问老林道:“小何那个书写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什么时候过来看一下?”
老林轻轻拍了拍林淼的胳膊,懒得吭声。
林淼会意地摇了摇头。
老林才道:“忙死了,等有空了再去吧。”
丁少仪轻轻点头。
《问道》才刚上市不到一个月,热度都还没上来。下本作品,确实不急。
晚风吹进窗户,林淼看着窗外。有人在捡瓶子糊口,做生意的嫌好处不够,江湖上到处都是跟红顶白,坐上牌桌的着急抢收人头。社会嘛,就长这个样咯。
第三百四十七章 集结号(上)
清晨七点刚出头的西城街,已经一片喧闹。西城饭庄边上那棵大榕树下,早起吃饭的老头们聚成一团,挥舞着手里刚新鲜出炉的报纸,面红耳赤地吵得不可开交。
严晓海蹬着自行车从餐馆门前路过时,隐约听到有个老头在嘶吼老林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眉头微皱,这回的舆论风波虽然和他本人关系不大,但确实也扰得他心烦。
湖滨路的传统文化创业园项目,工期已经接近尾声。
再过不到一个月,十月一日国庆节那天,那些花了大价钱买门面,和街道签了合同的业主们,就要正式入驻。到时作为东瓯市今年的市重点文化产业项目,不仅市领导要来剪彩,可能省文化厅的大佬也要出席。严晓海在西城街道待了十二年,头一回碰上这么大的阵仗。
届时身为“东瓯市湖滨传统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的内定四把手,他说不定还能和大领导们有一次近距离的互动。但是现在,情况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
严晓海很不想去想象,如果老林受这波舆论的影响,被调离产业园的管委会,甚至被剥夺领导职务,那他这个绝对是靠抱老林大腿变相上位,从街道外派至产业园当中层的产业园治安主任,以后还有没有办法再调回街道享清福。都说树挪死人挪活,但前提是,那位把你挪出来的人,也有办法给你更好的前程如果靠山倒了,那就不叫“挪”了,那叫瞎折腾。
瞎折腾,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
“妈个逼的《曲江南都报》,这群记者就该死全家啊……”严晓海心里嘀咕着,骑车拐进街道大楼的入口小巷。老林给他承诺过的,两年之后,只要他林国荣高升,那空出的管委会副主任的位置,就是他严晓海的!管委会副主任,那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提干啊!
严晓海这么想着,又想笑,又愤怒,推车走进街道大门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门口传达室的看门保安看到他这副样子,愣是不敢打招呼问好。
几分钟后,严晓海停好车子进了大楼,径直朝楼顶的食堂走去。
虽然暂时像是和街道分了家管委会的性质,目前有点像派出所和街道的关系,既接受名义上的街道属地管理,但又有相当分量的自主管理权不过毕竟管委会大楼地方小,连个食堂都没有,吃饭的问题,还得回街道解决。不过所幸湖滨路和西城街都挨着,走路也不过十来分钟而已,骑车就更快,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麻烦的。
饥肠辘辘地上了五楼天台,就建在天台上的食堂,正门洞开。严晓海朝里头一看,大清早的,人已经不少,大人孩子,加起来能有二三十个,在打饭的窗口前排了好几队。
严晓海没有街道领导的特权,进了食堂,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排在别人后头等饭。
“晓海,大天光的看你这么半死不活的,昨晚上太用力了啊?”排在严晓海跟前的水桶腰中年妇女,见面就荤素不忌地跟严晓海开黄腔。
严晓海久经战阵,骚话张口就有,回答道:“是啊,我用没用力,你不是最清楚吗?”
中年妇女立马翻白眼:“别放屁啊,我老公听到把你打瘸了,你明年也不用想升官了。”
严晓海被说得心头一苦,叹道:“妈隔壁,什么升官不升官的,老子别死在外面就算不错了。”
中年妇女听话听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老林那个事情啊?”
严晓海无奈地摇摇头。
中年妇女又皱起眉头,跟严晓海议论道:“我看老林他儿子,也是挺聪明的啊,你看这个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有人要搞你,真的也是假,有人要抬你,假的也是真。”严晓海说着,拍了中年妇女一下,“诶,你前面的走了,轮到你了。”
“哦,哦。”中年妇女回过神来,转头就朝窗口里面大喊,“阿梅,给我弄完排骨面,排骨多一点,蛋多一点,面也多一点!”
“你说要两碗面不就好了?”窗口里面的师傅怒喊了一声。
食堂里一阵大笑。
严晓海被这群活宝一逗,心情好了不少。他随便要了碗鸡蛋素面,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
刚低头吃了两口面,刚才在楼下不敢和他打招呼的保安,就拿了一摞报纸走了上来。
保安随手把报纸往严晓海跟前的空桌一放,然后就排到了打饭的队伍里。
严晓海早上时间多,吃饭用不着太赶。
他随手拿过那摞报纸,不想一翻开来,就是最不想看到的《曲江南都报》。
“妈个逼。”严晓海骂了一句,把《曲江南都报》扔得远远的。
几个正在排队,左右乱看的孩子见到,盯着满脸仇恨的严晓海,很是有些不解。
严晓海扔了《曲江南都报》,又翻出一份《东瓯日报》。他一手拿筷子,呼呼往嘴里放面条,另一只手,将被折叠的报纸稍微摊平一些。扫了眼标题的头版头条,半点不奇怪,都是我市领导昨天很忙,亲赴现场查看了某某工程进度,并给出工作指示。
这种新闻严晓海看都懒得看,市领导的指示再英明,他反正也不涨工资。
随意地跳过头条,再往边上一瞥,却是一排挺醒目的红字。
严晓海定睛一瞧,下一秒,嘴里的面条就伴着口水,滑了出来……
“咦~”几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孩,顿时发出恶心得受不了的声音,稚嫩的小脸,皱得跟一口气吞了一整包酸梅粉一样。
严晓海却恍若未觉,眼珠子像是钉在了报纸上。
“致《曲江南都报》的公开函……”严晓海在心里默读,花了足足两分钟,把短短一百多字的公开函看了好几遍后,突然间,眼神骤亮,神采飞扬。
“阿海叔是不是疯了?”
“听说疯病会传染的啊……”
食堂里的小朋友们,分分钟陷入恐慌。
这时董希伯迈进食堂大门,刚要跟职工们问声好,就见严晓海跟t病毒发作似的,扔下手里的筷子,抓着报纸就迎头朝他冲了上来。
“老董!你看看这个!”严晓海异常兴奋地把报纸递给董希伯。
董希伯接过一看,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边上的小孩们见状,纷纷又嘀咕。
“完了,完了,董主任被传染了……”
“董主任太可怜了,工作到疯都当不上书记……”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九月初的秋老虎笼罩整个瓯城区,早上刚一出太阳,就热得在四中操场上等待军训开始的小屁孩们,恨不能就地辍学。
陈攀蹲在操场旁绿化带的一棵树下,手里拿着军训帽当扇子用,小孩子火气壮,根本都没怎么动弹,不过只是吃了顿早饭,就已经两鬓湿透,浑身上下汗津津的。
边上一个看模样就知道智商上限已经无限接近人生天花板的孩子,用崇拜又向往的眼神看着陈攀,被陈攀身上所散发出的“初中社会人”的气息所深深吸引。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厘米,一副低眉顺眼、自认作小的模样,轻声打听道:“陈攀,你真的认识十八中的老大啊?”
陈攀翻了个“老子不想搭理你”的白眼。
天花板少年当场完成脑补,更加激动起来:“你真敢叫人去打林淼啊?你不怕他爸啊?”
“我怕他爸?他爸算个逼?”陈攀露出不屑的神情,满脸张狂的模样,让其他智力没缺陷的孩子看了都想抽死他。他随手拿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圆圈,用石头点着地面道,“四中和十八中这一片,都是我的势力范围,他爸再厉害,也就是明面上厉害,到了我的地盘,他是龙我照样让他盘着,是虎我让他……让他……”
陈攀逼装到一半,突然忘了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
好在天花板少年的天花板之下貌似有这句话的储备,急忙补全道:“是虎让他蹲着!”
陈攀愣了两秒,随即重重一点头:“对!让他蹲着!”
天花板少年目露钦佩,又道:“不过林淼他舅舅好像有点厉害啊,听说昨天带了一群教官,替林淼揍了不少人。”
“确实……”陈攀的神色变得略微谨慎小心起来,目光深沉道,“我们这些混黑的,白的不怕,灰的也不怕,就怕绿的。”
“绿的?”天花板少年很费解。
陈攀不满道:“笨啊,军装不就是绿的啊?”
“哦……哦哦!哈哈哈哈……”天花板少年,发出纯真的傻笑。
两人说话间,日头又猛了一些,小树的树荫遮不住阳光。陈攀正要站起来,找个别的阴凉的地方躲太阳,不远处,却突然蹿出一群人,朝他小跑过来。
“在那边!”张雪茹带着七八个小姑娘,气势汹汹直奔陈攀而去。
天花板少年见状大惊,喊道:“陈攀!林淼的人来了!”
“怕个屁!一群女的,还能打死我啊?”陈攀一脸凶悍地站起来。双腿才刚站直,张雪茹就已经到了他跟前,劈头盖脸,就扔了张报纸给他。
陈攀像接暗器一样匆忙一抓,下巴往上抬道:“怎么?想给林淼出头啊?单挑还是群架?”
张雪茹闻言一愣,皱眉道:“有病吧?谁要跟你打架啊?我是让你看看这张报纸!”
看报纸?
陈攀心想难道老子已经无敌到有警察通缉我了?那老子下一步是该去滇南还是漠北?
心里两百场警匪追捕大戏,瞬间如流星雨般绚烂划过,陈攀一半惊疑一半期待,假装无所谓,手却微微发抖地慢慢掀开报纸,然后盯着报纸看了三秒后,猛地抬头,问张雪茹道:“这张报纸这么大,你特么让我看什么啊!”
真是智商有问题,不长脑子也就算了,连眼睛也瞎啊?……
张雪茹心里忍不住地鄙视陈攀,又无奈地伸手给他一指头版上的红字:“这里,东瓯市教育局的声明看到了吧?教育局说《曲江南都报》的报道是假的,你是不是该去给林淼道个歉?”
“等下,我先看看!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啊?”陈攀把张雪茹的手拍开,然后一百多个字看了足足有两三分钟,看完就抬高嗓门道,“这上面哪里有提到林淼啊?你当我不认识字是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啊?这都看不懂?”跟在张雪茹身后的高媛媛憋不住了。
“你特么说谁笨?你再说句试试?”陈攀抬手一指高媛媛,凶得很。
高媛媛被陈攀怒瞪的眼珠子吓了一跳,不过外国语初一一班的姑娘们够团结,马上吵成一团,把陈攀的气焰打压了下去。
“想打人吗?解放军叔叔!这里有人要打人啊!”
“连张报纸都看不懂,说你笨有错吗?”
姑娘们的叽叽喳喳,引来不少路人围观。陈攀见状,不由越发来劲,嘴角邪魅一扬,满脸冷笑道:“我跟你们说,你们今天真是算运气好,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不然要是在学校外面,你们敢这么跟我说话,说真的,我能管住我自己,我手下的人,就不一定会听我的了。”
张雪茹几个人面面相觑,小姑娘轻声嘀咕。
“这人好像脑子有问题,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行!他还没给林淼道歉呢!就算是傻子,也不能犯完错就当他没犯过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姜胜善神色匆匆,拨开人群。
张雪茹见校长来了,一把从陈攀手里抢回报纸,递给姜胜善道:“姜校长,你看这个报纸,我们是来让他给林淼道歉的。”
“行了,报纸我刚才也看到了。”姜胜善笑了一下,又马上拉下脸道,“你们安心学习就好了,林淼的事情,社会一定会还他公道的,跟四中的同学较什么劲啊?走了,走了,会教室上自习去,不要浪费早上的大好时间,林淼都在教室里做题了呢!”
“林淼来了?”张雪茹眼睛一亮,明明昨天放学才在学校门口分别,却搞得像林淼蒙冤入狱,今天刚刚被放出来一样。
姜胜善心想还好林淼年纪小,不然看这群小姑娘喜欢他的程度,要是林淼再哪怕稍微大个三四岁,搞不好都得担心他们早恋的问题。
“对,他舅舅刚刚送他过来的,你们赶紧回去,别影响别人军训了。”姜胜善笑着说道。
不想有些人,却是真心不经念叨。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就是这个啊?你叫陈攀?”江洋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走到陈攀跟前停下。
这老小子,矮归矮,但胜在壮实。
一米六出头的个子,站在刚过一米五的陈攀跟前,气势简直碾压。
“你想怎么样?”陈攀紧咬着牙,强行摆出要越级打怪、逆天改命的架势,身体却已经在吓尿的边缘,早上喝的水,很着急地想要在这一刻排出来。
姜胜善看得心惊肉跳,还当江洋又要像昨天那样来一发,正想舍命制止校园暴力,维护世界和平,江洋却突然一笑,莫名其妙道:“没想怎么样,就是想认识你一下。小伙子,保持住啊,你这么嚣张,我事情就好办了。”
说完,跟姜胜善挥了挥手:“姜校长,我先走了啊,下午再来接阿淼。”
姜胜善总算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操场又恢复了宁静。
张雪茹几个女孩子,跟着姜胜善回了外国语初中的教学楼。
陈攀站在原地,目送她们远去。
天花板少年这才敢走近问道:“陈攀,你不怕啊?”
“我会怕他?”陈攀又恢复了那份城郊结合部的桀骜,“装得好像有多厉害一样,下次让我在学校外面看见他,老子弄死他!”
第三百四十九章
“林淼,气死我了,让我抱一下!”张雪茹走进教室,就隔着桌子捞林淼。
林淼一头雾水地被她拎出来,先打个早餐吃撑的饱嗝,喷出一嘴刚刚下肚的奶味,然后奇怪问道:“你干嘛了啊?”
“雪茹帮你打抱不平去了。”朱佩慈手里拿着报纸,在林淼眼前晃了晃,“今天的《东瓯日报》,看了没?我们刚才去找昨天堵你的那个人了,让他道歉。”
“你们真是……”林淼很想吐个槽,可见小姐姐们为了给他讨公道,一个个都搞得自己义愤填膺,心潮澎湃,波涛并不汹涌,心里不禁又有点感动,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吧,为了表示感谢,我允许你们亲我两口。”
“咬你两口还差不多!”张雪茹说到真做到,呲牙在林淼脸上蹭了蹭,舔得他满脸口水。
蒋琴琴嗤嗤笑道:“林淼,雪茹昨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说,好遗憾比你大这么多岁……”
“不许说!”张雪茹脸一红,急忙阻止蒋琴琴,又心虚地赶紧解释,“我是开玩笑,随便说说的,又不是真的!”
“嗯,我理解,不用解释了。”林淼趴在张雪茹怀里,叹气道,“最近几天,我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也有和你一样的烦恼。像我这么聪明俊秀的男孩子,换了我是女的,我都要喜欢上我自己。不过可惜我已经有莉莉了,我总不能背叛莉莉选择我自己……”
林淼一通鬼扯,化解了张雪茹的小尴尬。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张雪茹把林淼放下来。
林淼还在发散个没完:“不是胡扯啊,有部电影叫《前目的地》,说的是一个变性人跨越时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穿梭,自己和自己谈恋爱,自己生下自己,最后又自己干掉自己的故事。”
全班小伙伴听得全都愣住。
林淼轻轻一拍脑袋:“哦,不好意思,这是我昨晚上做的梦,睡迷糊了。”
全班猛松一口气。
“做的什么梦啊,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张雪茹又对林淼动手动脚,揉他的脑袋道。
林淼反驳道:“我做梦不着调,也比你这么蛮干要强啊。《曲江南都报》今年的全国发行量是每天两千多万份,我就假设全国上下只有一半的人是笨蛋,看到这份报纸就相信我跳级造假的,那至少也有一千万人。给我出头没问题,问题是你完全用不着去找人当面对质啊。这一千多万人,你用嘴说得过来吗?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要伤心难过死的。”
“啊?”张雪茹听到最后一句,少女心瞬间就化了。
班上立马一群起哄的。
“哟~”
“诶~”
林淼死猪不怕开水烫,面不改色地冲群嘲的同学们挑衅道:“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七岁的小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民事责任都不用负!等我长大了,茹茹再问我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她说过什么,我还能理直气壮地装失忆,十几年前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张雪茹那点感动瞬间化为乌有,抓住林淼的脸颊就往外拉扯。
这狗子太不要脸,没这么光明正大玩弄未成年少女感情的!
……
林淼这边,因为《东瓯日报》的声明出炉,积压了多天的阴霾一扫而空。同一时间,作为事件第一事发地的百里坊小学,也响起了欢快了《运动员进行曲》。
早上7点半,伴随着激昂的入场音乐,六个年级的小孩涌入操场,列队准备做操。
金校长一改前几天的愁眉不展,笑嘻嘻地站在讲台行。
等孩子们排好队伍,音乐一停,她拍了拍话筒,朗声道:“喂,喂,同学们安静啊。今天做早操之前,我要先说一件事情。前几天,有份很出名的报纸上,登了一篇关于我们学校一个同样很出名的,刚刚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同学的报道。这两天我听到很多我们学校里的同学,都在说这件事情。还很多同学甚至因为这件跟他们都没有任何关系的事,跟别的同学吵架或者打架,教务处都抓了好几个,家长都叫了。这些为了别人,跟同学打架或者吵架的同学,不管出发点是什么,我觉得,这么做,都太不理智,太冲动!尤其是个别六年级的同学,你们是低年级弟弟妹妹的榜样啊,怎么能这么样呢?尤其极个别六年级同学打的,还是四年级的同学。这叫什么?以大欺小啊,恃强凌弱啊!欺软怕硬,可耻啊!”
金校长在台上说得很激动。
操场下面,熊波翻着白眼,脸上有明显的抓伤。
另一个方阵里,肖俞宇一边眼眶发青。
这事说来也是一段孽缘他们俩昨天下午在学校附近的游戏厅相遇,先是肖俞宇为了装逼,在游戏厅里到处跟人讨论教育公平问题,熊波一开始也没搭理,后来实在听得忍不住了,就插嘴给林淼辩解了两句,结果肖俞宇当时已经说得上头,管你六年级还是初中,直接就一句三字经怼了回去。熊波平时脾气好归好,但面子总归还是要的,被矮自己半头的家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喷了,他几乎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抽了回去。
再然后肖俞宇找来死党朱林锋,熊波直接祭出了百里坊小学第一大杀器陈小龙,两拨人在游戏厅里一通拳打脚踢,结果自然被从学校赶来的体育老师们一网打尽。
当时和林淼私交不错的李红,抓着熊波就骂:“你是不是笨?放学打游戏,学校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还敢在游戏厅里打架?不是主动找你爸妈要一顿皮鞭吗?”
然而,熊波被他爸妈领回去后,晚上回家并没有挨揍……
因为熊波家里那对伪文艺中年,正巧是老林的粉丝。
偶像的儿子被人泼脏水,自己的儿子路见不平,这还打个毛?
果断加鸡腿表扬啊!
不过金校长自然是想不到这些后续的,她批评完打架的同学,突然话锋又一转,本就高的调门,又响亮了许多:“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东瓯日报》今天已经登了我们市教育局的声明,市教育局证明,关于林淼的报道,根本是无稽之谈!是假新闻,假报道!支持林淼的同学,现在可以放下心,好好学习了。那些误信谣言,被假新闻蒙蔽的同学,我也希望你们能在这次事情当中,吸取教训。第一,以后要学会培养独立判断是非的能力,第二,看待一件事情,不要先入为主,不要一开始就有偏见……”
台底下,肖俞宇听得嘴脸扭曲,翻着白眼鹦鹉学舌:“第一,你是个笨蛋,第二,不信我的全都是笨蛋……”
“说什么呢!”站在队伍最前头领操的张瑶瑶,一脸厌恶地转头瞪了肖俞宇一眼。
已经接受过打码动作片洗礼的肖俞宇,再次翻翻白眼,却不说话,心里满是日后要对张瑶瑶做不可描述报复的画面。
金校长终于把话说完,把话筒交给了旁边的教务处老师。
不一会儿,广播体操的音乐响起。
金校长脚步轻快,在音乐声中返回行政楼。
上了三楼,推开苗校长办公室的门。
苗校长微笑道:“其实这些话,不用这么公开讲的。”
“说明白了才放心嘛,有些家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都是让孩子少管闲事,那个肖俞宇的爸妈倒好,非说自己孩子是对的。去年把淼淼衣服划破的,好像就是这个小孩吧?家庭对孩子的成长真是影响太大了……”金校长滔滔不绝,俨然还处在兴奋之中,“老苗,要不咱们把楼上那个陈列室,再稍微修饰一下?”
“你这反应太大,也不好。”苗晓秋温润如水地说道,“我昨天仔细想想,孩子的事,本来也就不算事。这几天咱们是不是都忘了,孩子还有师父,在全中国媒体行业里,都是这个!”
苗晓秋比了个大拇指。
金校长愣神了片刻,终于回想起来,随即露出一脸的恍然和振奋,眼里满是游戏玩进死胡同时,却突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的光。
那道光的名字,叫作外挂。
第三百五十章
没到秋分,沪城早上天亮的时间,仍要比东瓯市稍早一些。郭鹤龄年纪大了,睡眠时间减少,清晨五点多起来洗漱过后,先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两趟太极,等缓缓收工,屋里爱睡懒觉的貌美小保姆小美,也总算起了床,然后带着满肚子的起床气,出门去给他买豆浆油条小笼包。
通常情况下,这份早餐小美自己要吃掉三分之二。
要是换做一般的沪城土著,家里有个这样的小保姆,估计试用期没过就给踢了。但在郭鹤龄家里,小美却长住了足足三年。从十五岁到今年十八岁,正儿八经的女大十八变,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勾人模样。
郭鹤龄的小孙子过年时从国外回来,进家门后眼珠子就没少往小美身上瞥。
不过也难怪,神童小郭16岁大学毕业,今年刚满19。小美刚来郭鹤龄家时,小郭还满脑子只有傅里叶变形之类的玩意儿,但这几年在美帝资产阶级腐化生活的熏陶下,终于也捡起了做人的低级趣味,逐渐变成了满奈子只有脑子的翩翩少年。
郭鹤龄倒是不介意孙子找个保姆当老婆门当户对的道理他当然懂,只是这一套,在他家里头不适用,关键还是孩子们之间,要互相喜欢。
“小美,要不你先去读个中专吧,我给你安排。”打完太极上了餐桌,郭鹤龄又老生常谈,两个月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提起这件事来。小美初中读完就辍学了,因为远在某边远山区的双亲,在某次矿难中去世,然后当地政府就想了个神一样的招式,办了一场扶贫爱心结对活动,最终在宣传部门的共同努力下,坏事变好事,小妹也历经辗转,到了郭鹤龄在沪城的新家。
那一年,郭鹤龄刚从京城的岗位上下来,退居二线,到沪城当了个闲散校长。
“我不去!我才没那么笨!等我去读书了,你再找个新保姆,我读完书就回不来了!”小美振振有词地分析,假装聪明的笨样子,可爱至极。
郭鹤龄无语笑道:“丫头,你敢不敢更没良心一点?我可是供你吃、供你住,像养孙女一样养着你,你去读书,学费、生活费还不是我出啊?”
“那我不管!电视剧里都说了,你们这些大领导,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小美肆无忌惮地在郭鹤龄面前信口胡说,“还有啊,要说没良心,谁有你没良心啊?你徒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吭都不吭一声,换了是我,早就让那个什么报关门了!”
郭鹤龄沉默了一下,拿过一根油条,蘸了点酱油,突然神色道:“哪部电视剧?那些编剧,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还有那些电视台,为了点广告费,就什么剧都敢乱播!简直太不像话!你跟我说那部电视剧的名字叫什么,我要跟小孙好好说说,他们单位得好好管管啊!”
小美怔了怔,随即就大喊起来:“哇!你看!我一提小淼淼,你马上就转移话题!”
郭鹤龄见花招不管用了,只能苦笑道:“小美,这不还没出什么事情吗?你真当我这张老脸,还能管几回用啊?人走茶凉,我这都走了三年了,现在在学校里,也是一不管钱,二不管人,我现在就是一尊泥菩萨,摆在那儿给人看看,当个吉祥物也就算了,真要想干点什么,万一一句话说出去不管用,以后就真的一点都帮不上忙了。
就算要吭声,那也得是在关键的时候吭声,宁可晚一点,就当抢救,也不能太早、太着急,不然一次不行说两次,两次不行说三次,说得多了,威信就没了。威信没了,那就成笑话了。中国的老百姓什么样,你年纪太小不懂,我年纪大,见得多了,我懂啊……”
“说来说去,还不是都在为你自己想?”小美很不高兴地板着脸,抓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愤怒地咬开,愤怒地咀嚼,愤怒地咽下去,然后愤怒地再拿一个。
郭鹤龄看得眼皮子直跳,问她道:“你是不是把这个小笼包当成我了?”
“哼!”小美傲娇地一扭头。
郭鹤龄无奈指了指被扔在不远处沙发上的厚厚一摞报纸:“去把报纸给我拿一下。”
“真懒,这么几步路都不走,医生都说你要适当运动,多走走路的。”小美嘴里虽然叨叨着,可还是很听话站起身,走过去帮郭鹤龄把报纸拿了过来。
“我早上起来锻炼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睡得有多死呢。”郭鹤龄接过报纸。
小美坐回去,继续边吃边叨叨:“我不管,反正我没看见就不算,医生让我盯着你的,谁让你背着我,那么早偷偷爬起来锻炼身体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等思齐回来,我要告诉他!”
“你只要好好听我的话,先去读个中专,然后再读个大专,大专完了专升本,本科读完读个研,博士我都不指望你这脑子能考得上,到时候等你读完该读的书,我保证不但你说什么思齐都听,思齐的小孩肯定也都什么都听你的。”郭鹤龄嘴里嘟囔,把报纸一份接着一份分开码好。
小美闻言大惊:“思齐在国外都有小孩了?”
郭鹤龄抬眼一瞥小美,懒得跟这傻妞多话,然后取过一份最近几天才刚开始让小美专程从邮局拿回来的《东瓯日报》,并不抱什么指望,但还是略带期许地翻了开来。
今天是周六,报纸是昨天的。
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在头版上看了看,忽然间,不由“咦”了一声。
“怎么啦?”小美探过头来。
郭鹤龄哈哈一笑,指着头版上的红字道:“你看看,就他们这群人,还能让这点小麻烦难住?”
小美盯着那公开函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奇怪道:“什么意思啊?我看不懂啊。”
“不懂就好好给我读书去。”郭鹤龄说着,硬硬朗朗地站起身来,就要往楼上去。
小美急忙喊道:“爷爷,你粥没喝完啊,你干嘛去啊?”
“去打个电话,他们自己有招了,我们就不能瞎掺和,再把局面搞乱了,我得赶紧跟小魏和小孙说说,他们那点脸面,暂时不用拿出去卖了。”郭鹤龄踩着楼梯,脚步稳健上了楼。
小美仰头看着郭鹤龄,半天才露出一抹笑来。
“帮就帮了嘛,还不好意思跟我说,我还能学电视剧里的坏人出卖你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自打有了双休日,明月小区的周六就安静了许多。
瞎忙了一周却大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的大人们,可以安心窝在床上睡个懒觉,而同样寒窗苦读了一星期,不知道自己到底学了些什么的孩子们,也可以高高兴兴地不去上学。
平时上学怎么也睡不够的他们,大多数会在早上七点左右就生物钟犯贱地醒过来,而且醒来的时候大脑无比清醒,完全清楚接下来两天,他们除了周末作业,什么别的事情都不需要去做。而更贱的是,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无比想念学校的环境。
期盼周一,但又害怕周一。
内心纠结,精神分裂。
在通常长期的观察总结后,社会研究者林淼同学,把这种现象称为“校园级斯得哥尔摩综合症”,认为这是一种人类个体在经历长时间、有规律、高强度的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后,对施暴者产生的病态心理依恋症状。症状比较严重的,就会自我催眠,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摆脱每天都要学习的命运,于是哪怕是在周六早上,哪怕不用上学,也会起得很早。
“所以晓晓的症状已经到晚期了,她居然早上5点多就醒了!你知道她早上醒的时候,我爸妈在干什么吗?”林淼坐在自家用餐间高高的椅子上,跟前摆着江洋从外面带回来的糯米饭和豆浆,语气充满诱导地问他道。
江洋顿时露出满脸猥琐,反问道:“在干嘛?”
林淼一拍桌:“我妈居然在给我爸收拾行李,我爸又出差去了!每天到处公费旅游,吃吃喝喝,你说爽不爽?你说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么幸福的日子?东瓯市书法协会的那群人疯了,居然要给我爸搞个书法展,抱大腿脸都不要了啊!”
“就这样?”江洋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林淼正义地看着他,眼神中含着对他低级趣味的道德谴责,反问道:“不然呢?”
“不然啊……”江洋想了想,突然感觉幻想亲姐姐和姐夫亲热的画面挺恶心的,赶紧摇摇头道,“不然我还以为,他们又打架了呢……”
嗯,打架还行。
那画面想象起来就和谐多了……
“不会打了,现在大家都是有钱的体面人了。有了人民币,什么家庭矛盾解决不了啊?”林淼拿着勺子,送饭入口,又叹道,“昨晚我妈跟我爸聊了,还是想搞个正式编制。我妈说如果要做生意,那就办个停薪留职,这样的话,房屋中介的摊子要是开张了,前期工作可能就要辛苦你自己去做了,我妈现在懒得要死,除了买衣服,干什么都不积极。”
“没事!舅舅一个人也能弄,只要你爸妈出本钱就行。”江洋倒是干脆,咧嘴笑道。
林淼点了点头,道:“等我爸下星期回来就弄吧,你也催催我妈,别拖拖拉拉的,咱们现在忙活的可是将来市值几千亿人民币的大生意,几千亿什么概念你懂吗?就是如果干成了,前天晚上让我爸差点跪下的那个张开,以后见到你,就是他给你跪下。
还有啊,娶一个薇薇老师的成本,按现在的物价,我估算它最多是一百万。几千亿的话,你就能娶几十万个。几十万个薇薇老师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吧?李白小时候遇到一个磨针的大娘,大娘跟他说铁杵磨成针……”
“操!”江洋一掌贴在林淼脸上,笑骂道,“你怎么还没被你妈打死?”
林淼往后一仰,摆脱江洋的粗糙的手掌,很理直气壮道:“这不很简单的道理吗?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跟她聊这么深奥的人体机能学的话题?再说就她那个文化水平,我不明着讲,她能听得懂什么?晓晓,你说是不是?”
晓晓很茫然地眨了眨眼。
“看,我妈的水平,最多也就比晓晓高两个年级段!”林淼指着晓晓道。
晓晓顿时惊叹道:“小姨这么厉害啊?”
江洋被这对姐弟搞得哭笑不得,他单手拖着脸,整个人坐没坐相地歪着,看着林淼嘀咕:“真想替你妈打你一顿……”
“那我就把电脑密码改了,仙剑你也别玩了。我好端端的十里坡剑神的记录都被你覆盖了,浪费我几十个小时的心血,我都还没跟我妈告状呢……”
林淼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喊声。
“淼哥!我来接你了!你家住几楼啊啊啊啊~”
“来这么早?”林淼抬手一看自己的圣斗士星矢卡通手表,这才八点不到。
江洋不由问道:“老彭的孙子啊?”
“嗯。”林淼点点头。
江洋马上站起来,走出用餐间,走到唯一窗户对着楼下大门的厨房里,开窗探出脑袋,朝楼下喊道:“阿淼还在吃饭!你们上来吧!”
彭二月站在楼下,中气十足地回道:“我不上去了!爬楼梯太累了!我在车里等淼哥!你让他吃快点啊!”
江洋继续扯着大喊:“他才刚吃两口,吃完要半天的!”
林淼听得受不了了,跳下椅子,走到厨房里,拉了拉江洋的衣服道:“两位神童,你们考虑一下对讲机的感受好不好?”
“哦,哦!你不早说?!”江洋埋怨林淼一句,又冲楼下喊道,“用对讲机啊!”
然后楼下传来一句:“不说了!喊得嗓子疼!”
“哎呀我草,都什么神仙啊……”林淼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脑仁疼。
楼底下,彭二月结束了喊话。
基本这个时候,林淼家附近几幢楼里还在睡觉的,也全都被他喊醒了。二月毫无愧疚之情地坐回到自己家的车里,开车的人,不是平时接送他的司机,而是老彭本人。
“我说了让你晚一点过来吧,这么着急干什么?”老彭笑盈盈道。
他这个傻儿子,看着不聪明,其实骨子里眼界高得很。
小学前三年当职业棋手培养,基本没在学校里交到什么朋友。后来发现下棋没什么天分,学习也差点荒废了,从四年级开始就专门请东瓯医学院里高考成绩顶好的大学生过来给他补课,跟大学生接触多了,跟班上的同学就更没有共同语言。
这回送他进外国语初中,本来也就是想试试,能不能给他找几个同龄的朋友。
人嘛,家里再怎么牛逼,也总该有几个发小的……
可老彭实在没想到,儿子跟那群大孩子不来电,倒对林淼这个小豆丁看重得很。
淼哥……
亏这胖子喊得出口。
老彭看着后视镜里的儿子,笑得挺欣慰。
这视脸皮为无物的样子,像他。
第三百五十二章
林淼让二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下楼。
他自己吃饭倒是神速,一大碗能跟他的胃比大小的糯米饭,十几分钟就下了肚子,还顺带敦敦敦灌下等量体积的豆浆,吃得一个劲儿地打嗝,离吐出来只有一步之遥。
不过晓晓就没他这种为了长高不惜自我折磨的精神了。小姑娘吃饭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模样长得有多秀气,吃饭的节奏就有多斯文。从这点看,和洛漓就完全比不了。
洛漓吃饭的架势,那可是能和林淼一拼高下的。
以后绝对能继承她爸妈的大长腿。
好不容易等晓晓一口不剩地把豆浆喝完,林淼的胃也差不多舒坦了。
他和晓晓穿好鞋子,下楼之前,还不忘叮嘱江洋:“我电脑里的东西你别瞎动,玩游戏就好了。中午我和晓晓在小胖家里吃,我妈估计也不会回来,你自己去西城饭庄吃个快餐吧。下午你别乱跑,等我们和我妈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去奶奶家。”
江洋听得磨牙。幸好林淼家对面不住人,不然让人看见他被这么个小豆丁唠叨,他江洋十八中前扛把子的脸还往哪里放?
林淼叨咕完江洋,终于背着小书包,和晓晓手牵手下了楼。
到了楼下,彭二月家的桑塔纳就停在楼门口的路中间。
林淼转头看看小区门口的保安大爷,看得出来,大爷的脸上颇有些敢怒不敢言。但是没办法,这就是钱的力量啊。只要钱够多,人间的一切规则都是可以随便践踏的。
包括在小区内不规范停车。
林淼拉着晓晓,驾轻就熟地开了车门坐进去。
坐在后排的彭二月稍微往边上一挪,见林淼还带了个小美女过来,不由微微一怔。
“我姐姐,家里没人,我带她一起出来。”林淼解释了一句。
彭二月多看了晓晓一眼,很爽朗地笑道:“人多热闹!”
林淼嘻嘻一笑,又冲开车的老彭喊道:“叔叔好!”
“你也好啊,我家彭朋影响你在家里学习了吧?”老彭说着,缓缓将车开出小区。
林淼放下车窗,让风吹进来一些,很实在地回答道:“还算在能接受范围之内吧,本来今天的预定计划是早上书法课,下午游泳课,晚上钢琴课。不过反正平时逃课逃得也够多了,也不差这一节两节的。比起这些身外之课,还是到巨有钱的同学家里去长长见识更有收获。”
老彭自问做了时间年的生意,场面见得也够多了,可林淼这番话,愣是说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只能哈哈大笑,掩饰反应能力的不足。
彭二月就单纯得多,直接道:“我家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房子大,屋里头空空的,大厅里就放两个玻璃瓶,连张椅子都没有。”
林淼想象了一下,有点想象不出二月说的一个大厅里放两个玻璃瓶到底是什么场景。
老彭这时又插嘴问道:“小朋友,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很忙吗?”
“嗯啊。”林淼道,“我爸现在一个月至少有三十个会,单位里三天开一次,单位外面恨不能一天开三次,现在整天都在外面出差。”
“你爸爸的书我看过,最近新出的那本《问道》,我觉得最好。”老彭目视前方,又问,“那你妈妈呢?忙什么啊?”
林淼听老彭这口气,像是有什么项目想跟他家合作,心里一想江萍那水平,文看不懂合同,武上不了谈判桌,干脆坦白道:“我妈忙着吃喝玩乐呢,现在每天就是拉着一群小姐妹到处买买买,家里本来想开个房屋中介的,我妈一直偷懒不去做,事情都扔给我舅舅了。”
“房屋中介?”老彭一笑,“做中介能挣几个钱啊,一个月下来估计还没你爸写几千个字挣得多,做那个干嘛?”
林淼道:“想做大事业,也得先有点东西垫垫底嘛。我舅舅今年刚退伍回来,才二十四岁呢,将来肯定也是奔着大事业去的。以后中介做熟了,只要有机会能做个地产项目什么的,只要本钱够,肯定不会错过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一步来嘛。”
老彭听得微微点头,又问:“做地产这个想法,是你爸跟你舅舅说的啊?”
“是啊。”林淼说谎眼皮都不眨一下,反正老彭和老林暂时又碰不上,“我爸说了,现在国家的工业化水平还比较低,各方面生产力都还不够,所以有钱开工厂的话,不管生产什么,肯定不用愁销路。但是以后就说不定了,国家的工业水平一上去,民营轻工企业的生存压力就会变大,光从赚钱的角度看的话,利润就会摊薄。到时候如果能打入国际市场,一部分企业还能吸收一点外国技术,引进一些先进产业,不过更多的企业,就会出现明明靠制造业攒了一大笔钱,但继续扩大生产会亏本,不继续投资又不知道钱该怎么花的情况。
这个时候国家为了继续拉动国内生产总值,拉动工业水平继续发展,钢筋水泥这些产能又会过剩,要想消化这部分多余产能,那就只能依靠基建项目。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旧城改造,肯定是势在必行了,这时候要能借这股东风,搞一搞房地产,多了不敢说,将来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到十个亿以上的产值,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淼侃侃而谈,难得坐车不想吐。
晓晓虽然听不懂,但看林淼叽里呱啦的样子,眼里却崇拜得不行。
老彭听完林淼这番话,沉默了半天,才终于接受了世界上真的有神童这个事实,然后叹道:“你爸说的这些东西,我在别的地方也听人说过。你爸是想让你舅舅早点做准备吗?”
林淼有点小激动道:“必须早一点啊!南岛那边的房价都已经炒爆了。别人家现在已经开始布局,东瓯市这边要再犹豫,这班车马上就赶不上了。到时候人家拿地,我们只能炒房价,当二道贩子有什么前途啊?盘子要拿在自己手里才叫事业,拿在别人手里,我们就是给人当枪,还免费送子弹,做生意哪能这么慷慨大方的,图什么呀?”
老彭哈哈大笑。
这小家伙,看不出来原来还是个小财迷。
第三百五十三章
老彭开了将近半小时的车,出了西城街继续往西,穿过一片棚户区后,再往北直行一段路后,路面情况陡然好转。彭二月颇为自豪地告诉林淼,这段路是他家自己花钱修的,花了大几十万,区里和市里还为此给他家颁发五好家庭的奖章。林淼听得嘴角抽抽,尼玛感情在小胖眼前,自掏腰包替政府修这么长一段路是小事,五好家庭的奖状才是重点?
那破奖状居委会也能发的好吧!
不过眼看着四周的场景越来越荒,除了笔直的公路,就只剩下一侧延绵不绝的群山,和另一侧滔滔拍案的江水,林淼转念一想,这地方要有居委会,估计也是见鬼了……
“淼哥,你看那边那个码头!”彭二月兴奋地朝远处的小码头一指,“那个码头下面有很多螃蟹,我家有条小路能直接走下去,等下我们去钓螃蟹吧!我上个星期自己做了两个钓竿,饵都准备好了,洞里的螃蟹也能骗出来!”
林淼顺着彭二月指的方向一看,却兴致不高。
钓螃蟹这种事,他上辈子只看别的小孩子干过。坐在货运码头的滩涂边一下午,运气好的话能钓上来五六只,但都只是很小的滩涂蟹,没多少肉,不但不能吃,而且还脏得不行。那些小螃蟹被钓上来之后,通常只能接受被孩子们玩弄至死的命运。所以林淼作为一个富有爱心同时又没耐心在码头边蹲一整个下午的小朋友,向来很不屑参与这样的游戏。
因此同样的道理,钓鱼这个游戏,他也不是特别喜欢。
如果非要让他在同一个地方坐上一下午的话,他选择去图书馆刷题。
“不钓。”林淼言简意赅。
彭二月一腔热血,凝固了足足三秒。
老彭插嘴道:“别老想着出去玩,现在江边太阳这么大,小朋友和他姐姐要跟你出去乱跑,晒黑了人家爸妈要骂你的,你们两个在家里下下棋多好。”
“但是淼哥下棋的水平不行啊。”彭二月很失落道,“我能让他一个炮,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吗?”老彭有点奇怪地在后视镜里看了林淼一眼。
原来神童也不是全能的啊……
林淼没觉得被彭二月鄙视棋力有什么尴尬的,很淡定道:“可以下暗棋。”
“不下!”毁了心情的彭二月礼尚往来,“下暗棋就是在侮辱我。”
林淼立马质问道:“昨天下午全班至少有二十几个人在侮辱你,你不是照样下得很高兴?高媛媛和你下暗棋,你就不觉得受侮辱了吗?!”
彭二月立马脸涨得通红,高声辩解道:“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和你不一样!”
林淼幽幽叹道:“小月月,你变了,你在女色面前失去了原则和立场。”
彭二月怒吼:“我没有!”
老彭咳了一声。
彭二月赶紧老实下来。
车里安静了片刻,老彭才开口道:“林淼,《东瓯日报》昨天登的那个声明,是你爸写的吗?”
“嗯。”林淼应了声。
老彭笑道:“我听说你有个很厉害的师父啊,怎么出了事情,也不去找人家帮帮忙啊?”
林淼想了想,缓缓道:“这个关系是关系,情分是情分。要是随便出点什么事就让人帮忙,一帮二帮的,情分花完了,关系也就不存在了。我爸说,越是大事情,就越要沉得住气,不要着急表态,也不要着急有什么动作,除非是心里头有把握,能一出手就把问题解决了,不然的话,等待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事情嘛,总是会有转机的,美国封锁中国这么多年,现在的国际环境不也慢慢好转了?所以自己能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一开始就去麻烦别人。
一来显得自己无能,二来打扰别人,归根结底,其实消耗的也还是自己的资源。
事情办好了还好说,办不好,那就是双倍的损失,既损失别人的,也损失自己的。
而且真要是天大的事情,我想我师父也不会坐着不管。说不定他嘴上不说话,暗地里头都已经在安排了。我爸说师父、徒弟,和夫妻关系有点像,得懂得主动付出,而不是无端索取,要磨合,更要积累。夫妻俩一起生活久了,才能活成彼此的另一半,师徒关系也得靠时间去沉淀。一个师父半个爹,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半个爹更得小心守着,才能变成亲人。只有先变成亲人了,才能不用顾虑地什么破事儿都去喊他。这样的师徒关系,才能越久越牢靠。”
老彭问道:“那你师父,现在还不是你的亲人?”
林淼笃定道:“肯定不是啊,总共也就只见了两面,我像是那种随随便便就管人喊爹的人吗?”
彭二月看看林淼,弱弱地反问道:“按年纪算,你不是应该喊他爷爷更合适吗?……”
林淼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老彭差点没一脚刹车把车子开翻。
……
车子上了一个陡坡,沿着盘山公路缓缓爬升。
路过一道敞开的大铁门,再往上开了一段路,一个大平台陡然出现在林淼面前。
彭二月家的这间山中别墅,显然要比郭鹤龄那间大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整整一个山头上,四面围墙,圈的地少说也有二三亩大。
老彭的车刚停下来,就有家里的司机跑出来,帮他将车开往后院。
林淼牵着晓晓的手,跟着老彭走过门厅,走过前院,一直走了两分钟的路,才走进他家主建筑的楼下大厅。
跨进大厅正门,面积至少百来平方的厅中,果然如彭二月所说,只有两个大玻璃瓶
所以狗日的没文化真可怕,你特么就管这么大只的青花瓷瓶叫玻璃瓶是吧?
林淼被震得有点眼睛发直。
枉他在东瓯市住了这么多年,只听说某某某娶了某二代目的孙女,牛逼得一塌糊涂,却不知自己仍是坐井观天,不知道九五年的东瓯市,就已经有同等巨鳄的存在。
“叔叔,这是古董吗?值几十万吧?”
“没那么贵,是工艺品,两只加起来也就六万,从赣西运过来,光运费就两万了。”
林淼微微点头。
可以的,这个富,炫得低调有内涵。
第三百五十四章
小月月家大归大,但一圈看下来后,林淼就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玩的。
建造于九三年的大别墅,装修水平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末期,满屋子石英石的地板,再怎么面积巨大,也只能看出乡土气息。还有小月月说的家里有个游泳池,显然也是等同于“我家大厅里只有两个大玻璃瓶”的错误表述。
与其说那是游泳池,更确切讲,那顶多只是一个挖得很大很深的浴池。十来米长,四五米宽,一米五六左右的深度,来回扑腾两下是够了,可当泳道还是差了点意思。
而且以林淼现在的体型,这个浴池还略有点危险。
万一失足掉进去腿抽筋没人救,命里该淹死的话,绝对救不活。所以在看过彭二月家的土鳖喷头镶金的浴室后,林淼对土豪的想象也就到了尽头。
说到底,还是东瓯市的新生代土豪们土得不够有历史积淀,各方面审美都还跟不上国际水平,挥霍钞票的技术和品味亟待提升。
大别墅无趣得要死,彭二月玩过几百次的红白机,林淼又没兴趣,晓晓更是一窍不通,三个小孩干瞪眼了半天,最后还是林淼想法子,教彭二月玩了回真心话和大冒险就是三个人拿骰子扔,扔到点数最大的人,可以要求点数最小的人选择“想死还是想死得更惨”。
当然小孩子也不能玩得太大,大冒险的内容都提前做了规定,只能在规定选项中选择。其中最过分的一条是“预先在气球里存一个屁,大冒险的时候被选到就要深吸一口”。
老彭当场就被林淼的创造力惊呆了,什么也不说就要坐下来看孩子玩。
彭二月一看林淼姐弟俩是要一打二,顿时就有点心理压力太大,不等林淼把大冒险的内容都写完,屁就一个接一个猛放,老彭坑儿子也是没话说,居然真的让人拿来一堆气球……
等准备工作做完,彭二月手风极顺地第一个就扔出了一个1,瞬间脸色惨白。
林淼和晓晓也没好多少,晓晓扔了个2,林淼扔了个3。
三个非酋中最不黑的那位,便露出愉快的笑容,问彭二月道:“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彭二月看了看边上那俩气球,实在对自己狠不下心,咬牙道:“真心话。”
林淼便问道:“你喜欢高媛媛吧?”
小月月的脸立马涨得通红,老彭实在看不过去,直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呵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彭二月被老彭拍傻了,委屈地点头道:“嗯。”
“还嗯?”老彭又一巴掌呼过去,“上学没几天,就喜欢小姑娘了!你还有脸‘嗯’?!”
彭二月转头含泪道:“爸,要不你弄死我吧。”
老彭却道:“这点压力都顶不住,还敢说喜欢人家?”
彭二月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不管自己说什么,老彭今天就是想玩弄儿子的感情。他干脆不管不顾,拿起骰子就扔,骰子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最后一个红点朝上。房间里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天边透进屋子,照在了林淼的身上。
林淼默默拿起骰子,轻轻一抛,应景地扔出了一个6。
林淼看看彭二月。
彭二月满脸生无所恋。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还喜欢蒋琴琴是不是?”
“……”
“妈的,还一次两个?!”老彭高高扬起了手。
……
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愉快地玩耍了一个早上后,老彭叫人去山下最近的酒店搬了一桌酒席回来。吃饭的时候,老彭又跟林淼聊了一通东瓯市房地产企业的发展方向。林淼边吃边跟老彭详解了“中轻量资产长期持有、租售服务商业综合型地产”和“重资产入局、一锤子买卖、赶紧拿地盖楼赶紧卖、加杠杆负债越多挣钱越多、管他妈妈的暴雷风险、资本平推型地产”两个概念,于是老彭吃完就匆匆忙忙出了门,直奔东瓯大学下属的东瓯市政策研究所去了。
彭二月听得眼睛有点发直,加上早上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午饭后整个人就安静了很多。三个人午睡睡到下午两点多,林淼醒过来后,又硬被彭二月拉去他家的江边小码头钓了一个多小时的螃蟹,才算抚平了他内心的创伤。不过晓晓倒是玩得兴高采烈,钓到螃蟹就跟钓到宝贝似的,还让彭二月给她弄了个午餐肉空罐头过来,说要把螃蟹带回家养大。
等到日头西下,眼见一天就要过去。
傍晚四点多,彭二月才依依不舍地让司机送林淼和晓晓回家,早上那点折磨,早就心胸宽阔地忘了个一干二净。临走前,彭二月给林淼抱了一大箱礼物。
“这个是压缩饼干,味道虽然不太好,不过一包差不多能顶你一顿饭,主要是省时间。你要是忙起来没时间吃饭,吃这个也挺好的,我爸就经常吃。”小胖子一脸认真。
林淼点点头,又问道:“你妈妈不给你爸做饭吗?”
彭二月左右看看,做贼似的小声道:“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在外面找了个阿姨……”
林淼看这可怜孩子,有点惆怅道:“唉,男人有了钱,就像果树结了果,总会有这个谁那个谁的,挡都挡不住地扑上来。你好歹知道你爸在外面找了个阿姨,我现在都不敢确定,我爸在外面找的阿姨到底有多少个。咱们坚守本心,做好自己就行。”
彭二月认真地点了下头:“嗯!除了高媛媛和蒋琴琴,我不会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了!”
林淼握了个拳:“嗯,加油,我相信你。”
司机:“……”
……
林淼和晓晓上了车,沿着来路,盘行下山。
远处江边的码头,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不过一个小码头,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前世小叔林国华家里搞建材生意,婶婶叶慧芬为了采砂,就建了个小码头。值得稀罕的是,彭二月家弄了个码头,居然什么都没干,只是拿来给他钓螃蟹用……
“晓晓,今天高兴吗?”林淼转过头,看着晓晓兴奋未退的小脸问道。
晓晓抱着装螃蟹的小罐子,重重点了下头:“嗯!”
林淼微微一笑:“那我也努努力,争取早点也能让你像小月月家一样,住上这样的靠山面水山顶江景大别墅,你说好不好?”
晓晓眼里带着亮光问:“可以吗?”
林淼道:“我试试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林淼和晓晓到家时,江洋正坐在晓晓房间的电脑桌前走迷宫,精神之专注,甚至连眼角堆积了大量眼屎都没觉察到。
林淼走到他身边,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好心指导道:“舅舅,你这么完全没逻辑地拐来拐去是没用的,走半天都是来回来去的重复路线啊。你不要就先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左或者一直往右,走到死胡同再退出来选另一个方向,虽然慢点,不过好歹可以把所有的路全都走一遍,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走到一半就碰上教主了。”
江洋闻言,两只眼睛布满红丝地转头看向林淼。
他显然是迷宫走得太久,把智商玩废了,居然问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林淼这下就不能忍了,豪气干云道:“起开!爷爷示范给你看!”
江洋盯着林淼,默默站了起来……
两分钟后,林淼哭着坐在电脑前帮江洋玩游戏,江洋则坐在外面的客厅沙发上,揽着晓晓的肩膀,陪她看着动画片,一脸轻松地叹道:“哎,这下舒服了。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晓晓担忧地朝自己的房间里看了眼刚被揍过的林淼,小声回答道:“玩到四点才回来……”
“哦……这个是什么?”江洋随手打开林淼拿回家的压缩饼干的箱子,掏出一包来,然后仔细打量一眼,看到包装上印的部队番号,顿时又惊喜道,“哎哟!去彭老总家里玩,还带了特供回来了啊?对阿淼够好的啊!”这货当兵半年,连新兵训练都还没全部达标,更别提远距离负重拉练,所以压根儿用不上压缩饼干别说吃了,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晓晓当然拦不住江洋的毛手毛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小胖子送给淼淼的饼干拆开,然后一大口塞进嘴里。饼干入口,江洋先是美滋滋地嚼了几口,然后慢慢就开始皱起眉头,又低下头去看了看包装,奇怪道:“味道也不怎么样嘛,我还当是什么好货呢!”话虽这么说着,但也不浪费,起身去倒了杯凉白开,三两口就把这包饼干撑了下去。
吃完饼干,江洋擦擦嘴,大声问林淼道:“阿淼!走通了没?”
“没有!”林淼大声回答道,“游戏出乱码了,我删掉重装了!”
江洋吃过饼干,大脑获取能量,智商又回到了高地,拍桌就喊:“妈个逼!你故意的吧?”
林淼也不是孬种,虽然打不过,但气势绝不能输,态度相当坚挺地当场就承认道:“是啊!我就是故意的啊!继续互相伤害啊!”
甥舅俩正火星撞地球,屋外江萍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七八个袋子。
“哎呀累死我了,阿洋,你跟儿子吵什么呢?”江萍把挂在两只手上的衣服放下来,不等江洋说话,就嘻嘻哈哈地对晓晓道,“晓晓,又有新衣服咯,今晚穿新衣服去奶奶家好不好,快换上给小姨看看……”
这时林淼从李晓房间里走出来,和江洋对视一眼。
江洋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就听林淼大喊:“妈!”
“阿萍!”江洋吓得赶紧也跟着喊。
“干嘛啊,你们两个?”江萍转过头,不快地看着两个打扰她打扮晓晓的臭男人。
林淼飞快道:“妈!我决定了,以后再也不玩游戏了!电脑里的游戏统统删光,再重新装起来就不是人!”
江洋听了都炸了,怒瞪林淼抓狂道:“阿淼!非要这样鱼死网破吗?有意义吗?!”
林淼摸了摸屁股:“有啊。”
江洋盯着林淼。
林淼盯着江洋。
江萍看了看这俩傻帽,转回头去继续给家里的娃娃换新装。
屋子里安静许久,江洋终于没能顶住,默默走到林淼跟前,膝盖一弯,说跪就直接跪下了,然后把林淼抱进怀里,乱蹭着撒娇道:“阿淼,舅舅错了啊~”
林淼闻着这货身上起码两天没洗澡的味儿,不肯轻饶地反问:“错哪儿了?”
江洋一顿,随即就低下了并不宝贵的头颅:“你把游戏装回来,就是我亲爷爷……”
江萍听到,转头就吼:“疯了吗?跟孩子说这种话!?”
江洋却置若罔闻。
林淼满意地拍拍江洋的肩膀:“唉,早知现在,何必刚才。我骗你的,没删呢,就是把你的游戏存档给覆盖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人间一报还一报……”
“滚,你个没良心的,亏舅舅还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江洋直接松开了林淼,就要往晓晓的卧室里跑。
江萍却喊住他道:“诶诶!别玩游戏了,你洗把脸,我们现在就去妈那边吃饭,我都给她打了电话了。”
江洋奇怪道:“妈家里什么时候装电话了?”
“我上个星期刚给她装的。”江萍看着换好新衣服的晓晓,怎么看怎么喜欢,笑着说道,“不止电话呢,电视机也给她换了,还给她买了台电冰箱,买了台新的洗衣机,那个退休佬,嘴上跟我说不要,真给她送过去,都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么好,家电还送全套的啊?”江洋从晓晓房间里退出去,一边往卫生间里走,一边问道,“那我结婚的时候,你多给我送几件家具好不好?”
“等你结婚再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哪个女的肯嫁给你啊?”江萍一脸的嫌弃。
江洋立马跳脚问林淼道:“阿淼!你实话实说,你们班主任对我印象好不好?”
林淼正色道:“舅舅,你理智一点。”
江洋愤怒道:“靠!我要用你的毛巾洗脸!”
林淼立刻改口:“但是姻缘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江洋露出了愉快的笑脸。
……
半小时后,四个人坐三轮车来到三条巷,顺路还买了点酱鸭、卤牛肉之类的熟食。
来到外婆家门前,林淼敲开房门。
老人家开门见到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外头,满脸欣喜道:“进来,进来,我等你们半天了,淼淼来让奶奶抱一下。我家淼淼真是受委屈了,外面那些人真坏,自己笨就笨,还非要说你不好,我外孙本来就是神童嘛!”一边说着,抱起林淼,吧唧一口就亲在林淼脸上。
江洋玩了一整天的游戏,这会儿才想起这个话题来,问林淼的老婆道:“妈,你这里也有人说这个啊?这事情现在都这么热闹了?”
“何止是热闹?我这边都吵翻天了!这几天天天都有人在说这个。”老太太眼神朝四周乱飞道,“隔壁这家,对面楼那家,还有那家,哎哟,背地里说得那叫一个高兴哟,出门一见到我,还跟我笑嘻嘻的,一个个还真当我耳朵聋了,我都听着呢!”
“妈,别管他们了,昨天《东瓯日报》都登了,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江萍把几个熟食往桌上一放,拉过晓晓问道,“妈,你看晓晓这身衣服好不好看?我今天新买的,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给你看。”
老人家重男轻女倾向严重,对晓晓这个外孙女完全不像林淼这么上心,淡淡道:“还这么小,讲什么漂亮不漂亮啊,学习好才最重要。不然哪天别人又要说,你们家怎么一个聪明,一个不聪明,淼淼又要背黑锅。”
晓晓被外婆一说,有点心情低落地低下了头。
林淼见状,马上说道:“奶奶,不会的,以后我们家日子越过越好,别人夸晓晓还来不及呢。我家晓晓这么漂亮,以后那些背地里乱说话的,女的就是眼红,男的就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就只能嘴上快活快活。那些人,别把他们当人看就就行。晓晓,现在学校里有没有男同学拉你头发,偷你作业本啊?有的话就跟舅舅说,舅舅星期一就带剪刀去你们班永绝后患。”
“啊?”晓晓仰起头,看着被外婆抱在怀里的林淼,满眼迷糊地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班的同学都说你是妖魔转世,警察叔叔都登报抓你了,他们现在都不敢跟我说话……”
“嗯……”林淼一阵默然。
这群刚上二年级的小屁孩,脑洞真的大。
第三百五十六章
“你现在住哪儿?”
“西城街租了间房子,就在阿萍家那个小区。”
坐上饭桌,林淼的外婆就马上盘问起江洋来。江洋拿着筷子,看着满桌子好就好肉,有些愁眉不展。被亲妈审犯人一样地对待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莫名觉得肚子发涨,别说吃饭,居然连酒都不想喝。江洋来回回忆,自己除了早上吃了碗糯米饭,喝了碗豆浆,林淼和晓晓出门后,他可是连中饭都没吃,就一直在电脑前奋战。按理说,这会儿应该饿得嗷嗷叫了才是啊。年纪轻轻,居然茶饭不思,难道是因为刚才提到了薇薇?
江洋胡思乱想,愣是完全没想起自己出门前干掉一包林淼的压缩饼干。
林淼的外婆见江洋不吭声,还当他是嫌烦,于是更碎碎念道:“在外面租房子,一个月还要白花一两百块,我看你干脆回来跟我一起住,家里又不是住不下,中午、晚上我还能做饭给你吃,总比你整天在阿萍家里混饭好。过几天问问你姐夫,能不能先帮你找个工作,你自己也主动点,该说的话你就要说,别真当别人欠你的一样。你姐夫又不是你爸,总不能像照顾淼淼一样去照顾你,阿萍你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有完没完啊?”江洋满脑子里都是张幼薇,白日梦生生被林淼的外婆搅得支离破碎,终于忍不住把筷子一放,没好气道,“介绍什么工作啊?过几天我自己就要开店了!”
“开什么店?”林淼外婆一怔。
江洋道:“搞个房屋中介,本钱阿萍和姐夫出。”
林淼的外婆望向江萍。
江萍放下酒杯,点点头道:“先给阿洋弄个事情干干,赚了对半分,亏了算我们的。生意要是做不下去,再让阿荣跟街道里打声招呼。”
林淼的外婆点点头,稍微安心了点。
她三个子女,老大江娟是已经毁透了,老二命好,嫁了个好老公,现在剩个最让她挂心的小儿子,她不求别的,只求江洋能养活自己,将来随便找个老婆,能传宗接代就行……
晚饭吃到7点多,林淼几个人稍微在外婆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嫌无聊地走了。
回家路上,江洋有些闷闷不乐地和林淼他们娘儿仨分开,说想一个人静静。显然是今天被老妈怼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二十岁年轻人自我怀疑以及怀疑社会应激综合症”。
林淼完全理解江洋的反应。别说江洋这种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在他前世那会儿,城市里一大堆年过三十依然结不起婚的丝,迷茫得可比江洋严重多了。
“明天是星期天啊。”林淼坐在三轮车上,拿出传呼机,看着上面刚刚发来的号码,很当回事地说道,“明天可以跟莉莉打半个小时的电话。”
江萍戳了戳林淼的脑袋,不满道:“屁点大就整天莉莉、莉莉,这么着急娶老婆吗?”
林淼叹了口气,仰头望向星空,深情唱道,“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躲……”
江萍听得直翻白眼:“你这么想着莉莉,那莉莉替你做什么了啊?”
“哇,你还真别说。”林淼歌声一收,正色道,“莉莉为了我,最近已经打遍她们班无敌手,人称五道口附小女陈真,昨天还让我给她买副双节棍。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突然想起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来不及躲。讲真啊,其实我真想给她买的,但是铁质的太重怕她拿不动,木质的太轻怕她用不好伤到自己,塑料的又没战斗力,她拿出去打人的时候不够力道,唉,太难了,爱情就是这么容易让人感觉烦恼。”
蹬三轮的车夫听得笑喷。
江萍却拉下脸来,自言自语嘀咕:“等你长大了,这么能闹的儿媳妇儿我可不要……再漂亮还能有晓晓漂亮啊?”
林淼扭头看晓晓一眼,心说:“晓晓再漂亮,将来一对a又有什么说服力?再说了,国有国法呢……”
……
林淼和江萍隔着十几年就开始讨论人生大事的时候,几百公里外的杭城《曲江南都报》大楼内,袁佳洁正在和报社领导汇报着“神童风波”的有关情况。
《曲江南都报》和《东瓯日报》的一来一回,让这些天《曲江南都报》的销量陡然都上升了一个层次,站在市场的角度去考虑,不管事情真假,这个新闻,都无疑是个好新闻。
领导特地等到下班之后,才把刚刚从东瓯市返回杭城的袁佳洁叫到办公室来,先是好好地夸了几句,然后才向她问起,调查林国荣把儿子包装成神童这件事的始末来《曲江南都报》的领导倒不是怕袁佳洁证据造假,惹来林国荣的报复,在报社领导的眼里,林国荣哪怕现在再红,也总有过气的那天,再说哪怕是比林国荣更红、更有权力的人,他们报社也不是没得罪过,反正就一句话,在江南地区,只有他们《曲江南都报》得罪别人的份,中枪的人,除了自认倒霉,基本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比引导舆论,谁能跟办报纸的比?
更不用说,《曲江南都报》现在的日发行量,可是稳居全国前五。
袁佳洁得了好处,完全没有要分一半给塑料姐妹的意思,她从头到尾隐去宋佳倩不提,只说是自己从找到蛛丝马迹,然后一路顺藤摸瓜,找出了林国荣造假的破绽。
“尚主任,其实咱们已经够给东瓯市面子了,都没说是林国荣造假,只说是他儿子的神童身份是假的。《东瓯日报》也是有意思,什么证据都不给,空口白话就说咱们的调查是假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我都是找所有的当事人,一个个亲口问过来的。”袁佳洁信誓旦旦。
尚主任问道:“可是我听说,你问了一大圈,就是没去问林国荣和儿子本人啊。”
“那是采访不到啊!”袁佳洁睁眼说瞎话,“林国荣整天出差,人都见不到,他儿子才七岁,七岁小孩子说的话那不是问了也都白问吗?还有我交给您的那份材料,里头有篇作文,就登在《东瓯日报》上的,我写报道的时候,给林国荣留面子,没把整篇原稿都写出来,那篇作文您看了吧,题目叫作《门》,您说那是一个六岁小孩能写得出来的?我现在去杭高叫个文科班的学生出来,也不见得能写得那么好。”
“杭高的学生,水平可不止这点。”尚主任笑眯眯道,“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我叫你过来,又不是要审问你,就是先核对一下信息,咱们这个新闻啊,我看还是有可挖的地方。今天咱们编辑部收到一封匿名信,东瓯市寄来的,内容呢,暂时先跟你保密。但是你只要能跟我保证,林国荣确实有问题,这个新闻,我们就能一直往大了做,做出比你上回报道,更大的、更轰动的全国影响力。”
袁佳洁被领导的大饼一忽悠,立马就掏心掏肺了。
她打开包,取出一盘磁带,在领导眼前晃了晃道:“尚主任,我这里还有个更厉害的证据,要不你听听?”
“哦?还有?”领导眼睛一亮。
袁佳洁拿着磁带,走到靠墙的桌柜前,打开摆在柜子上的录音机的磁带口,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录音机安静片刻后,传出一个低沉的女性声音,但却是东瓯市的土话方言。
“阿荣他儿子,小时候哪里有什么书读啊,都是乱说的。他家穷得饭都要吃不起了,阿荣一开始是掏粪的,后来才去了街道坐办公室,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他自己肚子那几个字,勉勉强强自己能拿出去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还能教儿子读个什么书?我跟他全家住一起这么多年,我反正是从来没见过他教儿子……”
袁佳洁把录音机一按。
领导听不懂东瓯市方言,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袁佳洁笑着将上面这段话,给领导翻译了一遍,然后问道:“尚主任,你知道这段录音,是谁说的吗?”
“谁?”
袁佳洁嘴角一扬:“林国荣的亲妈。”
“还有这种事?”领导不由乐了。
这辈子没见过坑儿子坑得这么不遗余力的……
“好,挺好,你这个录音再多复制两份。”领导有点小兴奋地站起来,感觉像是抓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他走出办公桌,来回踱了两步,突然道,“这样,来而不往非礼也,《东瓯日报》给咱们发了公开函,我们也不能不回应啊。不然人家不得说咱们做贼心虚了。
既然他们不承认,咱们就自己调查给他看。你今晚加个班,马上写个要求进一步挖掘新闻事实的公开函,请《东瓯日报》协助调查。现在是晚上8点,这个公开函,你抓紧写,明天早上就见报,我现在就打电话跟总编说。”
“好,二十分钟就够!”袁佳洁振奋回答,匆匆走出领导办公室。
领导搓了搓手,拿起了电话。
第三百五十七章
《曲江南都报》在江南各省份的主要城市都设有发行点。
周六晚上11点,《曲南报》在东瓯市的发行点准时收到总部传真过来的排版,不到10分钟后,坐落于东瓯市郊区某个鸟不拉屎山脚下的印刷厂,便传出了机器开足马力的隆隆巨响。
足足五个多钟头,印刷厂彻夜灯火通明。一直到当天边露出鱼肚白,十几辆货车运载着数以吨计的报纸从厂里开出,分头驶向东瓯市的各出代销点,忙碌了一整夜的工人,才终于能下班歇口气。等到早上7点,最新一期的《曲南报》,已然在瓯城区的各报摊上随处可见。
……
周末也没法休息的宫昌吉,早上八点不到就出了门。
他住在五龙街附近的一处小弄堂里,路很窄,偏偏却又是全市车流量最密集的地方之一,越是周末,越容易出现交通堵塞。观光的行人、自行车、公交车扎堆凑到一块儿,再加上公务往来的轿车,一旦堵上,动辄就得二三十分钟才能开出去。
所以往往遇上像今天这样,星期天还不得不出门的情况,他就会让司机提前帮他准备几份报纸放在车后座,免得堵车的时候心烦。
站在人头攒动的弄堂口等了十来分钟,宫昌吉至少和几十个邻居问候过早安后,司机终于开着车,缓缓挪到他跟前。宫昌吉对五龙街的感人交通已经习以为常,很淡定地什么都没说,开门坐进车里,顺手就拿起了报纸,稍一掂量,比平时重了许多
今天要去的地方挺远,是去东瓯市南面某县乡下做调研,就算不堵车,路上也得走起码两个多小时,所以司机准备的报纸,也就比往常多了两份。此外,这么做的另一个好处是,如果赶上消化不良,半路闹肚子,那这么多的报纸,绝对还能派上更至关重要的作用……
宫昌吉关上窗户,将外头的嘈杂和喧闹隔绝开。车厢内略微安静下来,他才气定神闲地悠悠翻开报纸。只是刚一摊开,他的眉头就狠狠皱了一下。
《曲江南都报》,这坑货破报纸,明年让局里干脆退订了吧……
宫昌吉心里念了句,正要把这份狗报纸扔到车外去,目光却突然被上面的几个字所吸引。
“致《东瓯日报》的回函。”
什么情况?
宫昌吉忙又把报纸拿到眼前,仔细读了一遍后,内心突然有点复杂。
话说前天的声明,明明是以他市教育局的名义发的,《曲江南都报》凭什么回函给《东瓯日报》?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快到退休年纪的老人家敏感地想着,然后过了半天,又把报纸放了下去。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思要闹大了。行吧,查就查吧,反正林国荣那个儿子,也不是经不起查,既然点名要让《东瓯日报》接招,老子还懒得搭理你们呢……
宫昌吉默默打定主意,这口锅死都不接,同时也收起了再跟丁少仪或者罗万洲坐下来,一起商量商量的打算。事到如今,只能是敌动我不动,如果非要动,就让《东瓯日报》自己动去,他林国荣卖书挣的钱,又不分给教育局,市里的领导都还没开口,自己那么上心干嘛?
宫昌吉脑海中思绪万千时,五龙街的车况突然变好。
小奥拓顺利开出五龙街,前方豁然开朗。
……
宫昌吉看到新一期的《曲江都市报》时,全市上上下下,不少牵连在这件事里的头面人物,也都收到了消息。而默契的是,这些人要么跟宫昌吉一样,抱着高高挂起的心思,不想再往里头凑热闹,要么就是对事情的发展充满耐心,完全没把《曲江都市报》的这封公开回信放在心上。尤其是罗万洲,在经历过那天晚上的会议后,心里已然有了一干标尺。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急是缓,他两只眼睛看得无比清楚。
《曲报》的反应,在林国荣的计算之内。他们要求前往东瓯市调查,还要让《东瓯日报》协助,这个看似合理,但其实非常无理的要求,就恕东瓯市这边不能答应了。
“罗市长,《东瓯日报》的丁主任刚才打电话来问了,这个事情您有什么指示吗?”罗万洲的秘书,给在家休息的罗万洲打了个电话。
罗万洲说得明白,又不完全明白:“按会议精神处理,大方向不变。”
“好,我马上转达给丁主任。”秘书挂了电话。
……
东瓯日报集团大楼的集团出版社总编室内,丁少仪放下电话,有点郁闷。
会议精神是会议精神,具体怎么操作,总该给个具体点的意见吧?
这把火可是又从杭城烧回来了,大领导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急呢?
丁少仪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报纸,怔怔出神,这回《曲江南都报》突然把目标对准了《东瓯日报》,她才总算能理解,宫昌吉前几天那难受的感觉。
砰砰。
屋外有人敲了敲门,秘书推门进来,细声细气道:“丁主任,社长刚才来电话,说一个小时内就回来开会,谈谈《曲南报》的事情,让您准备一下。”
“好,我知道了。”丁少仪淡淡道。
秘书关上了门。
“《曲江南都报》这根搅屎棍,真是名不虚传……”丁少仪说着,安静半天,突然伸手,拿起了电话。有些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可笑,但只要能解决问题,谁还在乎什么过程呢?
丁少仪熟稔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头响了几声后,话筒里传出一个好听的童声:“喂,你好。我爸爸出差了,我妈妈带晓晓去游泳了,我舅舅人间蒸发了,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等女朋友给我打电话。如果你想找人办事,请挂机,如果想行贿送礼,请转110。普通话重听请按1,东瓯话重听请按2,英语重听请按3,但我不保证能全部翻译出来……”
“淼淼,别闹了,是我,少仪阿姨。”丁少仪露出微笑。
听这小鬼说话,总是这么有意思。
满肚子的忧虑一下子就全没了,比百忧解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