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生而为何
呼啸的警笛,唤醒了深夜。
观音庙外的小路变成了第二条湖滨路,被十几辆警车堵得难以通行。小路两头被拉上了警戒线,一具满身是屎的尸体被平放在路中间,东瓯市公安局资格最老的法医,面临从业三十多年来最具心理挑战性的一次外出任务,不禁眉头紧皱。而跟着老人家一起来的医学院实习生,则已经在田边吐成了狗。
不少附近的住户闻讯赶来围观,可又不敢靠近。在警察的驱赶下,几十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交头接耳,结合最近湖滨路闹鬼的新闻,讨论得有鼻子有眼,当场脑补出一套完整的“冤鬼索命”的说话。紧接着过了几分钟,老法医捂着嘴宣布,绑架孩子的犯罪嫌疑人是脑后遭钝性伤害后晕厥,最终窒息而死。更简单形象地来说,就是被粪汤活活憋死的。
刚吐完肚子里的宵夜的大学生一听这结论,立马又弯下腰去,差点儿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这时一辆牌照超级牛逼的警车,硬是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
车门一开,里头鱼贯走出五个人。
秦晚秋跃下车,立马就找上现场一个警察,那警察伸手朝观音庙所在的小巷子一指,秦晚秋二话不说,扔下车里的另外四个在东瓯市里跺跺脚就能震三震的男人,拔腿就跑。
四个男人中跺脚水平相对较低的老林,此时也没比秦晚秋好多少,但好歹知道儿子没事,总算还能保持着领导的体面,先跟两位真正意义上的大领导握了握手:“高书记,赵局,麻烦你们这么晚还要跑一趟。那个……我先进去看看。”
东瓯市的一把手点点头,一脸悲悯的样子道:“快去吧,这里的事,有老赵和小徐看着呢,你赶紧带孩子回家,碰上这种事,大人都不一定吃得消。”
老林松开高书记的手,匆匆往巷子里跑去。
高书记站在原地,跟东瓯市公安局的赵局长一对眼,总算松了口气。
今晚林淼被洛漓被绑的消息不知从谁嘴里走漏后,市委办的值班室那边,不知都接了多少个电话。其中最特么夸张的一个,居然是从京城社科院打来的,一个姓钱的老头对市委办的值班科员破口大骂,说东瓯市办事不力,祸害宝贵的国家人才储备资源,听得当时值班的那个科员一愣一愣的,赶紧给高书记的家里去了电话。后来一打听,才晓得原来是之前亲自过来找林淼去京城的少年班读书,结果很没脸地被拒绝的那位。
当然高书记也没法跟人家老头子发火,毕竟社科院那群货,动不动就要去紫禁城里给大长老们上课,展望展望世界形势,分析分析未来坏境,如果一不小心拿东瓯市举个例子,嗯……
不敢再想了……
“治安的问题,还是要重视啊。你们这个严打的工作,必须得继续加强才行。”高书记说了句很官方的话,又朝观音庙小巷的方向看了眼,“老赵,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开会认真讨论一下,时间也不早了,都过十二点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让可以下班的同志先下班吧,这么多警车堵在这里也不像话,太扰民了。”
“诶,好,小徐。”赵大局长给徐毅光使了个眼色。
徐毅光马上道:“高书记,这里就交给我吧。”
高书记点点头,转头往警车上走。
赵局长又交代了徐毅光一句,赶紧跟上高书记。
挂着全市最牛逼警车车牌的越野车慢慢退出小路,两位大领导一走,现场的气氛马上舒缓了不少。徐毅光指挥着多余的人员离开,顺带赶走了围观的群众,忙活半天,才总算腾出空来,急忙朝观音庙所在的小巷跑去。
……
老林小跑着来到观音庙前,庙里庙外一片热闹。
郑晓聪的尸体已经被搬了出来,就摆在庙门口,身上盖着白布。老林刚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就听到屋里头传入洛漓那凄厉而充满发泄感的痛哭声,哭得就像差点死了老公一样。
一个年轻的小警员认得老林,赶紧引老林走入屋内。
也不知是警队的哪个人才干的,短短这会儿功夫,庙里已经亮起了白炽灯。老林走入一片狼藉霉臭的屋里,一眼便看到秦晚秋正抱着林淼和洛漓,泪流满面。
老林急忙上前,才发现洛漓跟只考拉似的,紧紧缠着林淼,打死也不愿松开。
林淼和老林一对眼,老林不由慌张问道:“阿淼,没事吧?”
林淼举起双手,摊开手掌,露出一片人的伤口:“去医院吧。”
老林顿时就吓傻了,喊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伤到?”
“没有,就双手,刚才这里没灯,摸黑摔倒擦伤的。”林淼淡淡解释道。
老林微微松了口气,傻了两秒,又弱弱问道:“那两个抓你的人……”
林淼吐出三个字:“我杀的。”
老林像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整个人愣住,一动不动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秦晚秋和边上一群警察也都露出难以描摹的神情,不知该用什么样表情,来面对这样一个七岁的孩子。不管林淼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七岁的孩子,不该在杀人之后这么冷静。
哪怕是呈现一下反社会性格,张狂自得一下,也勉强还能算个正常人呢?
这种像捏死两只毛毛虫一样的样子,真的是有点吓人了……
秦晚秋不敢再让洛漓抱着林淼,好说歹说半天,总算把洛漓从林淼怀里哄了出来。她抱起女儿,跟老林点了下头,一声不吭,赶紧跑出了这个让她觉得无比压抑的地方。
老林单手撑着地,坐到林淼跟前,轻轻拿住林淼的手,心疼而毫无用处地吹了一下。
“唉……”林淼叹了口气。
老林抬头问道:“怎么了?”
林淼摇摇头,唏嘘道:“我们这么努力地生活,为的就是能有一天,能和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人区别开来。远离他们,摆脱他们。可这个世界太小,人的关系又这么复杂,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从社会的最底层接触到世界的最高层。爸,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老林不明白林淼九死一生、逃出生天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
他回答不了。
四周左右的小警察们,当然也回答不了。
所有人都只是觉得,作家的儿子果然牛逼,杀人都杀得这么意趣盎然。
“孩子怎么样了?”徐毅光大步走进来。
林淼抬眼望去,眼神清澈,冷静得近乎冷血。
徐毅光不由停步,脑海中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想带林淼回局里,拉进审讯室,好好问问。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失语症
这天晚上,徐毅光自然没能带林淼回去。
围绕在林国荣和林淼这对父子身边的利益纠葛实在太多,多到一旦出现像今晚这样的大案子,就连已经跻身省委常委的高书记,都不得不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亲自来现场露个面,以表示对案情和孩子安全的重视。
幸好两个犯罪嫌疑人是现场就挂了。要不然徐毅光估计那俩货起码还得进监狱里头,尝尝满清十大酷刑的滋味。菊花向阳开什么的还算轻了,睡着了以后被人用牙刷柄生挖眼珠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反正,老林是付得起那个钱的。而老林身后的某些人,显然也担得起这种后果。
因为中国的法制进程和法治机制,永远不可能一步到位。
总有人能用各种办法,游离于法律之外。
徐毅光鄙视老林,却又不敢不给他面子。
现场办案的人连口供都没来得及问,老林就火急火燎地带着林淼离开了观音庙。
洛漓看着林淼被老林带走,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声不响。
哭声停下来后,就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
江萍一直在家里等到十二点多,总算熬到房门被打开,见到老林带着双手缠着纱布的林淼回来,冲上去就抱住林淼,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哭得鼻涕眼泪止都止不住。
然后林淼忍不住来了句:“妈,我刚才掉粪坑里了。”
江萍瞬间收声,把林淼抱进了卫生间。
受了伤的手暂时不能沾水,大夏天的不能自己洗澡,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江萍不避嫌地把林淼扒了个精光,林淼在无尽的尴尬中,让亲妈给他洗了个澡。然后被洗得香喷喷后,塞进了李晓的床上。
江萍关上房门,没过两秒,屋外就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现在在东瓯市这个地界上,唯一能理直气壮不给老林面子的,也就只剩下江萍一个人了。
就算是老林的亲妈老太太,现在跟老林说话也都带着一丝巴结讨好的感觉。
虽说亲母子的关系搞成这样显得非常怪异,不过以林淼对老太太性格的理解,老太太讨好儿子的行为,似乎也并不和她为人处事的逻辑以及原则有任何矛盾。
唯有江萍,向来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
认准了老林是自己的男人,那就是自己的男人。红得发紫的老林是老林,扑街瘫痪在床需要她来喂水喂饭把屎把尿才能活下去的老林还是那个老林。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林淼才能无底线地容忍江萍天天作、月月作、年年作,因为很多看起来不作的女人,其实反倒没江萍靠得住。江萍顶多是能把一件好事搞砸,而有些女人,则更愿意带走好的,然后挥一挥衣袖,留下一片烂摊子给已经没有能力收拾的人去收拾。
“幸好没事!我儿子要是真出什么事,我就跟你拼了!”
江萍在屋外咆哮,林淼也睡不着。
转过头,李晓在一片漆黑中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林淼。
林淼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轻声道:“你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李淼轻轻碰了下林淼手上的厚厚的纱布,小声问:“痛不痛啊?”
“现在不痛了。”林淼说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灯。
李晓问道:“你找什么?”
林淼道:“有新的……没用过的日记本吗?”
“有,最下面那个抽屉里……”李晓伸手,指了指书桌。
林淼打开抽屉,柜子里放了不少没用过的本子,全都印着西城街道的标志,一看就知道是江萍贪小便宜从单位里拿回来的。
林淼也不嫌弃当然其实也没嫌弃的余地,不管没年月,单位里自己花钱印的本子,质量都相当过得去,除了logo比较土之外,基本不会有别的缺点。
上辈子一直没能养成坚持记日记习惯的林淼,今天突然来了兴致。
翻开笔记本,心里千言万语,愣了半天,却只写下一行:
1995年6月1日,晴。双杀。这特么真是有意义的一天!
写完搁笔,关灯上床。
屋外吵架的声音变小,卫生间里又响起刷刷的水声,也不知是江萍嫌老林身上沾了屎,还是嫌自己身上沾了屎。反正在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中,疲惫了一整天的林淼,终于彻底体力和精力双重透支,很快昏睡过去。
……
林淼大难不死之后的数天,因为双手受伤,几乎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江萍特地请了假,留在家里照顾林淼,街道的老董半句屁话都没有,直接给批了一个月的长假,让江萍带薪修养,只要年底考核冲刺前能回去上班就行。
林淼停了游泳课、书法课和钢琴课,在家里也闲得蛋疼没事可干,《老林教你写作文》暂时停笔,酝酿中的《狩魔手记》,也在江萍每日的家长里短中,没能憋出一个字的大纲来。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林淼之所以写不出东西来,最关键还是大环境不行。
从6月2号这天起,林淼家的客人就没有断过。
往日里找不到机会跟老林套近乎的人,这下终于有了十足的借口,以前的旧友、曾经的同学、往日的邻居、远方的亲戚、近来的同事,全都前赴后继地提着各种土货特产、香烟名酒、金银玉石、庙里大和尚开过光的佛珠、道观高人点过朱砂的符、老林没点过头但照样硬塞的红包,成群结队地来探望林淼的病情。偶尔遇上个别领导也顺路过来瞧瞧,一个个全都兴奋得不行,直夸老林牛逼,看看现在接触的都是上流人物,大气!
林淼不胜其烦,江萍却收礼收得嘴角抽筋,日复一日下来,笑得面部肌肉都快僵硬。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记者也来了三波,但根本没问林淼和歹徒斗智斗勇的事情,因为王岚在全市宣传系统全体大会上下了死命令,决不允许东瓯市媒体宣传这件事。所以这些记者们搜肠刮肚,只能跟林淼聊“为什么要拒绝少年班邀请”这种没营养的话题。
林淼一直敷衍,直到丁少仪亲自来了,才总算交流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丁少仪告诉林淼,洛漓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被送去京城治疗了,主要症状是无法说话,典型的失语症。所以原本市里要让林淼和洛漓一起去参加九七香港回归花童竞选的计划,这下也彻底泡了汤。
林淼对这个花童的竞选倒没什么执念了,只是有点担心洛漓,问丁少仪道:“能治吗?”
“治是肯定能治,不过得花时间。”丁少仪一脸叹息,“你就别担心她了,接下来就要放假了,咱们还得去杭城比赛,你先调整调整心情。你前面那篇作文已经进二轮了,咱们争取一次比赛至少拿两个全国三等奖以上的名次。”
林淼淡淡道:“看发挥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见了,小学生
丁少仪给林淼鼓完劲就走。没过几天,暑假还没来,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单老师念叨了许久的全区小学生奥数比赛,先在6月19日这天如期而至。
老林一大清早亲自送林淼去学校跟校队汇合,把领队的苗晓秋惊喜得不行。
林淼上了大巴,就被校队的几个孩子围住,询问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淼沉默半天,开始说书:“你们想知道,吸血鬼公爵是什么样子的吗?”
猴子姐梁欢欢顿时瞪大了眼珠子,惊呼道:“真的是吸血鬼?我还以为是大家胡说的!”
纳尼!?真还尼玛有人把脑洞开到那个方向去了?
林淼被劳动人民的无聊震惊得无可复加,然后一路添油加醋,口水扯得飞起,直把单纯的雷瑞瑞小朋友听得尿急。
到了少年宫下了车,许风帆趁着没人注意的功夫,塞给林淼一把加大版的小铁弩,偷摸对林淼道:“那个人说了,还有把更大的,我让他直接寄到我家里。”
林淼点了点头,夸赞许风帆道:“干得不错。”
许风帆得了表扬,嘴角弯起。
两把型号更大的小铁弩,是林淼让许风帆替他跑腿找上回那个小贩定做的。林淼为此管老林要了五百块,而老林直接给了一千,连问都没问为什么。
湖滨路那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后,这些天一直在整改,老林的工作忙得脚不着地。
高书记亲自了解过后,将“湖滨路传统非物质文化产业区”列为了东瓯市的“九五计划”的重点项目,整改完后,要设一个管委会,由市委宣传部直管,单位级别副处级。
老林作为项目的筹建者,隐隐有短期内再上一个台阶的希望。
当然,直管这个项目的胡剑慧,升官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林淼默默收起了许风帆代为跑腿弄来的小铁弩,然后便拿着自己的准考证,进了少年宫的考场。区教育局为了体现对特殊考生的关爱,这回特地给林淼弄了个单独的考场。不用林淼自己动手,边上专门安排了老师,替不便握笔的林淼写题。
林淼到教室里后才发现,那个老师就是单娇娇显然为了给老林找面子,区里搞黑幕,已经搞到不要脸的地步了。不过林淼向来也不是那种愿意吃白食的人。这几天虽然没时间上各种课,但晚上天黑之后,他还是一直在坚持看奥数的题目,状态维持得不错。
而恰恰这种光想不看的练习方法,倒刚好和今天的考场配备相适应。
于是林淼和单老师一个说得飞快,一个写得飞快,原本正常情况下大概需要1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卷子,在师生二人默契的通力合作下,不到半个小时,就轻松搞定。
做完题后,身为区赛总评委的单娇娇也不假手于人,直接就给林淼批了卷子。
没有意外。
满分。
用时28分30秒。
瓯城区比赛用时最新纪录……
林淼考完出门,单娇娇比林淼还要兴奋,赶紧跑去跟苗晓秋报喜。
林淼则内心毫无波澜地站在走廊上,静静看着少年宫远处的树林,以及树荫下执法的城管人员。眼前的这条湖滨路,俨然已经和他记忆中那条宁静祥和的马路迥然不同。
“是我改变了这个世界吗?”林淼轻声自问。
这时,隔壁教室里又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张雪茹活蹦乱跳冲到林淼面前,激动大喊:“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淼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轻声道:“快吗?还可以吧,正常发挥。”
张雪茹:“你全都做出来了?”
林淼:“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好不好?”
张雪茹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道:“我还想赢你一次的!”
“干嘛这么争强好胜呢?”林淼用半死不死的调调说着,“你难道不知道,无敌也是很寂寞的。”然后自然而然地就唱起来:“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多么空虚……”
不一会儿,同来考试的预备初中同学们,朱佩慈、蒋琴琴、许风帆和雷瑞瑞几个人,也全都陆陆续续从其他几个考场里走出来。
许风帆走到唱得没完的林淼跟前,看着林淼手上的纱布,很强势地问张雪茹道:“你是不是很想打他?要不是看他手受伤了,我早就打死他了!”
“是吗?”林淼突然歌声一停,转头看许风帆一眼,开始拆纱布。
许风帆惊声大喊:“孽畜!你要干嘛?”
林淼道:“放肆,再给你个机会改口。”
许风帆立马狗腿地改口:“三水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雪茹几个人齐刷刷望向许风帆,目光不约而同,充满鄙视。
许风帆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凌然的不要脸。
林淼满意地点了点头,边拆纱布边说道:“其实我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就是这几天中二病发作,觉得这个造型特别帅,一直没舍得拿掉……”
张雪茹:“……”
朱佩慈:“……”
蒋琴琴:“……”
雷瑞瑞:“……”
许风帆:“……中二病是什么病?”
林淼解释道:“所谓中二病,就是一种人到中年,就容易犯二的病。”
许风帆:“三水哥,我觉得你离中年,还有一段距离吧?”
“你不懂。”林淼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地望着前方,“有的人活一辈子,但到死那一天,做人的水平也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而有的小学生,只需要活七年,就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中年人更明白人生的意义。”
许风帆问道:“比方说呢?”
林淼:“比方说……躲在天边的她~能不能听我诉说,我的寂寞哦~无尽的寂寞~”
许风帆想了想,默默掉头离去。
他觉得林淼可能是这几天待在家里时间太久,精神受刺激了……
……
“林淼同学勇夺瓯城区第9届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第一名”的消息,当日传回百里坊小学,隔天又上了堪称娘家媒体的《东瓯日报》。
但这种隔三差五就要上报装逼一次的频率,早已叫东瓯市人民群众感到麻木。
甚至不少起初为这种“神童神迹”感到稀奇的人,已经渐渐由猎奇转向眼红,“靠爹上位”的流言逐渐在全市范围内小规模兴起,没人辟谣,传播得十分迅速。
只不过在“湖滨路吸血鬼升级”的硬壳玄幻传说剧的对比下,这种小道消息又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不合群,没几天的功夫,就被人民更加喜闻乐见的神龟传说打得落花流水。
一周之后,全市小学期末考到来。
林淼没有参加考试,却做了件让百里坊小学老金校长更加高兴的事。
他将一年以来所获得的所有奖状、奖牌和奖杯包括一次全市奥数奥冠、一次全市象棋邀请赛冠军、一次全市作文比赛冠军、一次全市优秀少先队员、一次全市三好学生,以及刚刚结束的全区奥数冠军全部打包赠送给了学校。
老金拿到东西后又是激动又是惋惜,直说要不是某个傻逼玩意儿划破林淼的衣服,吓得林淼一年跳满级,如果林淼能在百里坊小学多待一年,学校能收获的荣誉绝对远不止这些……
老金叹惋不止的时候,林淼正在家里,被江萍唠叨着打包收拾行礼。
丁少仪也特地亲自跑来,装得好像跟老林有一腿似的,扮作林淼的半个亲妈,跟江萍说着说那,不让没出过远门的江萍把什么牙膏、牙刷、毛巾全往巷子里塞。
林淼默不作声,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安静地将日记本和小铁弩装进了自己的小书包。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是教训,也是经验。
如果将来有可能,不管乱世还是治世,林淼都希望能揣把手枪出门。如果做不到,第三把已经寄到家里,可供正常成年人体型使用的小铁弩,也勉强可以凑合。
打包完行礼,林淼在江萍的千叮万嘱之下,被丁少仪带出了家门。
百里坊小学,1994-1995学年第二学期期末总结大会,兼89届全体学生毕业典礼,也在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中开始。老金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大声宣布学校本学期又取得了什么什么成就。
台下各个年级段里,张瑶瑶、彭芳芳、熊波、许风帆各自打着各自的瞌睡,只盼这无聊的大会能早点过去,他们好开始愉快的暑假。根本没人去想林淼这时候怎么样了,反正跟他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主席台后后方的行政楼里,苗校长照例不露面。
她静静走进学校专门为林淼开辟出的一个小陈列室里,站在用玻璃柜隔开的林淼的奖项集合前,细细打量孩子今年一整年的成长和收获。现在就算瞎子也能看明白,林淼这孩子,未来的成就,肯定无可限量。好在他短短的小学时光,已经打上了百里坊小学的印记。
今年交男朋友后越变越漂亮的夏晓琳,闲来无事凑在苗晓秋身边,一脸羡慕和向往道:“二姨,你说我以后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苗晓秋微微一笑:“有半个林淼这么好就不错了。”
夏晓琳嘟了嘟嘴,不太满意苗晓秋的答案,转头望向屋外。
清晨碧蓝的天空,飞机划出一道厚厚的白线。
万米之上,林淼坐在飞机窗边。他摘下三道杠的臂章,取下烈士鲜血染成的红领巾,寂寞地看着窗外被照样染得金黄火红的云层,轻声在心里默念:再见了,小学生。(第二卷终)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与我何干?
晨曦,高塔,黄浦江。站在九五年的上海外滩,隔江眺望江对面刚竣工不到两个月的亚洲第一高塔,林淼脑海中飘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也就这样罢了”。
曲江省的教育厅在筹备全省中小学生作文大赛这件事上,玩的花样颇为风骚。
首先是作为首善之地的杭城被无情抛弃,考试地点很让局外人费解地选在了紧挨曲江省的中国第一国际级大都市。再然后就是把这次比赛的时间,足足延长到了10天,期间不但理所当然地负责各市代表队的食宿交通,更奢侈的是,中途还安排了不少游玩项目。
当然,你得能留到最后才行。
因为按照比赛规则,“比赛周”第二天考试过后,就会有一半的小孩拿着光荣的全省三等奖和二等奖的证书先滚蛋。最后只有10个孩子的作文,能有幸登上今年的《全国中小学生获奖作文选》。也就是说,真正意义上的太子爷,一共就这十位。
其他看似很光鲜的孩子,哪怕家里头也有在地方上足够牛逼的县处一级的人物坐镇,但到沪城这种地方,该趴的还是要趴,该跪的还是要跪。
林淼对这种情况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每年的《全国中小学生获奖作文选》一共也就只收录大概300篇文章。
而按照某些不成文的潜规则,这其中一半以上的孩子,必须得出身自京城和沪城。剩下来的名额,每个省能分到15个就算相当不错了。至于东瓯市这种三线小城市,1到2个名额,已经是市教育局或者说市宣传部门所能争取到的极限。
在这种大环境下,能不能获奖,个人能力已经是次要因素。
是否有人能在中间说上话,才是关键的关键。
所以这一世的林淼,无疑是幸运的。
要不是凑巧捧出一个全国知名的作家老爹,要不是刚好和一个在京沪两地文化圈都能说得上话的丁少仪攀上关系,他这次的比赛,最多也就止步全市二等奖。
丁少仪带着林淼来到沪城,头天下了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林淼拜访了几个在沪城乃至全国范围内都很说得上话的文坛耆老,然后毫不藏私地把林淼拿出来跟众大佬们一起分享。
好在林淼上辈子勉强也算吃过见过,遇上这种场面,基本还算不虚。当一句句“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爷爷的文章”、“原来奶奶就是写了那个什么什么的大作家”、“我长大之后以一定要成为像爷爷奶奶一样厉害的作家”之类的无耻之言,被林淼用一种更无耻的天真烂漫的口气说出来时,这次比赛珍贵无比的十个一等奖名额中,已然注定有一个要预留给他。
再然后,等他跟老头和老太们跟讨论过“李白的浪漫主义笔调与苏轼豪放兼婉约词风的相承关系”之类的话题,场面基本就炸了。
老货们很轻易地就被林淼征服,一个两个抢着要真把林淼收下来等干孙或者徒孙。
根据林淼的不完全统计,他半天时间差不多被摸了几百次头。
摸得他很怀疑自己这辈子,很有可能要重蹈英年早秃的命运。
丁少仪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把林淼从老货们手里抢救出来带回酒店。不过也不是什么代价都没留下,林淼被逼着认了个师爷爷,酝酿中的拜师仪式,则被延后到了比赛结束后。
晚上十点左右,东瓯市的其他几个小伙伴们,坐火车到达酒店。
由于林淼是跳过市赛直接晋级省赛的,所以和这些队友并没见过面。晚上夜宵时间头回见到,才发现这支12人的市队里有3张熟得不能更熟的熟面孔,张雪茹、朱佩慈和蒋琴琴。其他的,则都是下面东瓯市下辖各县市区的,平均每个县还不到1个名额,苦逼得很。
宵夜过后,林淼被张雪茹强行拉进房间,当公仔抱着睡了一夜。
林淼虽然誓死不从,但奈何幼儿园级别的体型在张雪茹日渐发育的身体面前毫无抵抗力,和张雪茹分在同一房间的朱佩慈对张雪茹这种流氓行径很是不齿,可张雪茹一见林淼就耍流氓的习惯已经养成,根本就不惧对方粗浅的语言攻击。
这一夜,林淼睡得极沉。不但彻底忘了远在京城治疗失语症的预备小媳妇儿,清晨时分,还梦见自己吃了两个大馒头,口水流了张雪茹一胸。
第二天比赛日,林淼一群人坐大巴前往比赛地。
张雪茹这厮不但对自己前一晚的兽行毫无廉耻之心,而且还在车上大肆宣讲林淼身轻肉软易推倒,晚上抱着睡得香的好处。林淼被这小丫头调戏得居然破天荒的有点害臊,连晕车症状都莫名消失,长达30分钟的车程,愣是没吐。
好不容易熬到外滩,林淼吹着早上的江风,吃着丁少仪从酒店自助餐厅强行带出的早饭,内心感慨万千。像老子这样又帅又有才华的小朋友,要怎么样才能逃脱一天到晚被人揉来揉去的命运?好烦恼,真的好烦恼……就不能来个比张雪茹更漂亮成熟一点的小姐姐吗!?
“东方明珠塔,400多米高,亚洲第一高度,感觉怎么样?”林淼瞎鸡霸吐槽的时候,丁少仪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林淼远眺江对岸,陆家嘴上的金茂大厦、沪城中心大厦和环球金融中心等地标都还没影,只有刚刚落成的东方明珠塔,伫立在这片后日地价高到搞不好能买下半个阿拉斯加的土地上。
成片成片的弄堂,环绕在九五年的高塔四周。
林淼轻声回答:“会当凌绝顶,弯弓射大雕。”
丁少仪笑道:“乱背杜甫的诗。”
林淼摇摇头:“人都凌绝顶了,还要往下看,那做人也太没追求了。”
丁少仪闻言一怔,旋即又露出微笑。
这小孩,切片研究一下可好?
林淼身后,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兴奋地喊个不停。
林淼心里轻声一叹。
从未看过世界的人,看到外面的世界难免容易激动。但在外面的世界待久了,再看更多的东西,似乎也就这样了。山外山,天外天,人外人,你们牛逼,与我何干?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真·老爷爷
曲江省中小学作文竞赛决赛阶段,小学组的首轮比赛考场,被安排在离外滩不远的沪城财经大学。林淼所在的东瓯市代表队抵达沪财校门口时,时间刚过9点,离考试时间还有半个钟头,可以从容不迫走路。
张雪茹和朱佩慈一左一右牵着林淼的手,好奇又憧憬地打量着全国一流学府的环境,时不时因为见到一处只剩下几块砖头的办公楼遗址或者名人铜像,发出哇哇的赞叹声。
林淼脸上淡定,内心却略有起伏。
这学校他考过两次。第一次是高考过后,玩笑一般地填了个第三志愿,因为确实高攀不上,高考分数离沪财的录取分数线还差了20多分。
第二次则是本科毕业后铆足了劲想去大城市发展,于是考研时又咬牙报了沪财,结果不幸专业和数学全都考砸,最后只上了一所相对平庸的学校。
再后来,毕业后因为学历上缺乏竞争力,技能方面除了能写点东西外也别无长处,加上身在他乡没有任何人脉资源,于是最终只能灰溜溜滚回东瓯市,在七大姑八大姨们的充满关心的问候中,忍辱负重地先干了一年街道临时工。直到第二年总算考公务员成功,光荣混入为人民服务的先进队伍,某些刺耳的声音才渐渐收敛,家里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林淼在瓯城区区府办一干就是好多年。中间工作不顺,情绪低落时,也曾很多次想过,如果自己当年读本科的时候,能在专业上多花些功夫,而不是去干那些浪费时间又吃力不讨好的学生会工作,或许考研的时候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不说能铁定考上像沪财这种级别的学校,但总不至于去那所平庸的211混文凭,命运说不定就会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好在,老天爷总算对他不薄。
重生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浪费哪怕一秒钟的时间了……
丁少仪把林淼从张雪茹和朱佩慈手里抢走,抱着走到了考场。
考场所在的大楼内,曲江省教育厅的人早就布置妥当,各工作步骤安排得井井有条。
东瓯市的教育局副局长梁艳红,代表队伍在检录表上签了字,然后便由教育厅的工作人员带着,跟差不多同时到达的甬城代表队,一起上了楼。
二楼的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东瓯市代表队的十几个孩子按着考号,找到各自的座位坐下。
只是因为林淼的原因,教室里免不了又响起一点小动静。
负责监考的工作人员走到林淼跟前,丁少仪急忙走过去,跟对方反复确认了林淼的身份。
监考的中年妇女,跟丁少仪说了半天话,才颇为震惊地接受了现实。再然后听说林淼是林国荣的儿子,脸上又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释然不少。
仿佛这年头不管什么比赛,不来点暗箱操作就不完整似的。
丁少仪解释完情况,又叮嘱林淼:“淼淼,考完试就坐在教室里等,千万别提前出来知道吗?这里可不是东瓯市,你要是一个人乱跑走丢了,咱们所有人都要有麻烦的。”
林淼嗯了一声,轻轻点头:“我知道,不会乱跑的。”
丁少仪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转头又跟监考的多说了句:“麻烦帮我们多看一下这孩子。”
监考的中年妇女笑道:“丁老师,你放心在外面等吧,我保证考完后,一根头发都不少地把林老师的儿子还给你。”
丁少仪笑了笑,走出了考场。
教室外头,梁红艳见丁少仪出来,立马轻声道:“丁主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要考一个半钟头呢。”丁少仪点点头,和梁艳红走远。
两人找了个空荡荡的教室,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在自习。
丁少仪和梁红艳在教室的最后面一排坐下,梁艳红放下包,舒一口气,用方言小声道:“林国荣这个儿子,真是走到哪里都怕他出事,这几天全市都给他弄得鸡飞狗跳的……”
丁少仪轻轻一叹:“这孩子,真是说不清到底是命硬还是命好,才这么几岁,就已经做了一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了的事了……”
六七岁的小孩子,单枪匹马干掉了两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
要不是这种事真的就发生在身边,哪怕以丁少仪的见识,她也很难相信这件事会是真的。
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林淼的家庭情况特殊,有林国荣这么个身在体制内且全国知名的作家亲爹,林淼这时候其实更应该出现在少管所之类的地方,而不是来这里比赛。
市宣传部的王岚为了舆论上不出乱子,更是直接给东瓯市的媒体下了死命令,对林淼杀凶这件事,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准报道。全市上下一时间全都对这起案件的真相讳莫如深,就连公检法各家单位,也纷纷选择性地将这起足以称得上大案的事件,遗忘在了脑后。
省厅派人下来核查的时候,徐毅光胆大包天地给了一份半真半假的材料,压根儿就不提两个歹徒被林淼的小铁弩穿胸贯脑的事实。一个死因写了溺亡,一个更扯蛋,写了精神压力过大导致脑血管破裂死亡。至于林淼和洛漓两个受害者的情况,林淼自然情绪稳定,洛漓就大书特书了一番,说什么“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精神伤害,需进行长期定向精神治疗”。
省厅里来的人查了陈荣明和郑晓聪两个货的底细后,虽然觉得这案子里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但显然也懒得帮人渣翻案。既然东瓯市上下众口一词,认定是人民警察出动及时,那就干脆利落地给以徐毅光为代表的瓯城区公分分局弄了个集体二等功,徐毅光个人荣立三等功,眼看着肩膀上的星星,很快又能再多添一颗。
“这种事,一辈子都别碰上才好!”梁艳红一脸惴惴的模样,“丁主任,我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敢多看老林他儿子,那种感觉这么说呢,总觉得很奇怪……”
丁少仪道:“你这就是心理作用,我昨天带孩子去见了好几个老师,人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啊。”
“那不一样,你那些老师,年纪都那么大了,都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我不一样啊,我还年轻啊!我坐什么位子,他们坐什么位子?我哪能跟他们那些老江湖比?”梁红艳这么说着,脸上却又有着丝丝的得色,显然对自己现在的地位,还是挺自豪的。
丁少仪淡淡一笑。
这时身后的教室后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站在老人身边,指了指丁少仪和梁艳红:“校长,是她们吧?”
老人掏出眼镜戴上。
听到身后动静的丁少仪转身一瞧,赶紧一下子站起来:“郭老师,你怎么来了?”
姓郭的老人家呵呵一笑:“听说孩子在这里比赛,我过来看看。”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上)
监考的中年妇女看了眼手表,将教室的大门关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林淼不偏不斜地坐在教室第五排正中间的座上,前面是身高同样有愧于祖国平均线的朱佩慈,身后是高大而不威猛的张雪茹,一抬头,就能和那监考的中年妇女看个对眼。
林淼和中年妇女对视一眼,视线随之就飘飞到了黑板上。黑板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第五届全国中小学作文大赛曲江省决赛小学组考场,考试时间9:3011:00。
9点半的沪财校园里,似乎没有这个时间点的铃声。
中年妇女频繁地看表,终于在某一个瞬间,张嘴发出了略显低沉的声音:“开始考试,时间一个半小时,考完后不许出考场。如果有特殊情况,请举手示意。”
她刚说完,教室的某个角落里,一个看样子大概也就四五年级的小男孩,紧跟着就突然蹦出一句:“比方说嘘嘘!”
屋内响起一阵轻笑。
张雪茹拿笔在林淼背后戳了戳:“他学你啊!”
林淼冷然一笑:“幼稚。”
张雪茹不爽问道:“你说谁幼稚啊?”
林淼一脸傲骨寒霜的欠抽德性:“嘘嘘算哪什么特殊情况,你考虑过拉稀的感受吗?”
此话一出,全场炸裂。
刚才说嘘嘘的小孩一下就从坐上站起来,遥遥朝林淼一拱手:“阁下高才,佩服佩服!”
林淼一看居然还能在这里碰上这种级别的逗逼,顿感知己难寻,连忙起身,抱拳还礼:“彼此彼此。”
监考的中年妇女眼见着两个小王八蛋拿着屎尿屁在神圣的考场上耍宝,忍不住拉下脸来:“不要再开玩笑了啊,考试已经开始了,谁再说话,就取消考试资格。取消了资格就马上回家,谁都保不住你们。”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卷子发下来。
屋里的小孩基本不敢再吭声。
张雪茹又轻轻戳了林淼一下,小声道:“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啊……”
林淼耸了耸肩。
前头朱佩慈转过身,把卷子和答题纸交给林淼。林淼抽出自己那份,不回头地拿着剩下的卷子,递到后面。张雪茹又跟多动症似的拍了一下林淼的手,才把卷子拿过去。
林淼坐正身子,展开试卷看了眼试题,不由地嘴角一弯。
对他来说,这显然是一道年代久远,却又历久弥新的题。卷子上画着四张勉强能称得上漫画的东西,画风潦草,画功拙劣,内容却相当发人深省。
讲的是某老两口牵着一头驴赶路,却在一群杠精的花样围攻下寸步难行。老两口牵着驴走被杠,骑着驴走被杠,抬着驴走更是被人往死里杠,最终没能从杠精们合力设下的“杠死你三千”大阵中突围出来,被杠得狂呕鲜血三升,全身筋脉尽断,菊花绽放,爆体而亡。
“请根据以上内容作文,要求字数500字以上,体裁不嫌,诗歌除外。”
林淼拿着笔,转了两圈,一时间因为对这道题太熟,反倒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转着笔,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越来越神,心里头一边默默嘀咕:“一个平日里好端端的人,一旦拥有了键盘,就会一不小心变成喷子和杠精。一朝发言权在手,俯瞰天下都是狗。这到底是心智的扭曲,还是智力的沦丧?是理性的兜不住,还是大脑的不挽留?能在前信息时代就弄出这道题的人,以前一定活得很辛苦吧,一个人的一生中,要遭遇到多少煞笔,才能发出这样悲愤的声音……”
林淼手指翻飞地调戏着手上的水笔,渐渐已经耍出残影。
坐在林淼左右两边的小孩,全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思考,怔怔看着林淼表演指尖上的杂耍。
台下的监考的中年妇女,足足盯着林淼玩了三分钟的水笔。随着林淼一个失误,水笔被抛飞上了半空,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不算轻的声响,然后又弹到了桌子下面。
“哎呀~”林淼回过神来,想要弯腰去捡起笔来。
监考老师却先一步气呼呼冲上来,替林淼捡起笔,没好气道:“你再破坏考场秩序,我就请你出去了啊!别当你爸爸是什么作家,就能在考场上乱来!”
“他爸爸是作家啊……”教室里又是一阵嘀咕。
显然成绩越好的小孩,平时享受惯了特权,就越难改掉不怕老师的习惯。而当几十个这样的小孩聚到一起,对老师来说,那压力简直不要太大。除非老师本人,从小到大也是学神级别的存在,不然真的镇不住场面。就像清北的教授,哪个不是年轻时学霸一方的人物?
监考老师眉头紧皱,又高声呵斥:“最后说一次,谁再说话!马上请出考场!”
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
中年妇女把水笔递给林淼,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愤怒。
林淼见状,赶紧变招,泪汪汪地看着中年妇女卖嗲:“老西……我错了……”
中年妇女一看林淼这模样,心肠立马软了下来:“行了,行了,要乖一点知道吗,这里是全国比赛呢……”
“嗯……”林淼拿回笔,恶意卖萌点头。
中年妇女无话可说,无奈走回台下。然后刚坐稳屁股,再抬头一看,差点又气得要摔过去。只见前一秒还像是要哭出来的林淼,居然又转起了笔。可她刚要站起来,却又放弃了。
因为她从眼前那个孩子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仿佛光芒似的东西。
林淼对中年妇女的反应恍若未觉,当脑海中出现了只言片语后,整篇文章的思路,几乎也就在那一瞬间连通了。
显然这种题目对林淼来说,是几乎不存在难度的不能完全说是小意思,但基本上,也就中等偏下的意思吧!
林淼突然收住笔,拿过草稿纸,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一犬吠形,百犬吠声。
八个字刚落下,教室后门被人推开。
郭老头缓步而入,丁少仪和梁艳红恭敬跟在身边。
监考的中年妇女一瞬间像是触了电一般,一下就跳起来,小跑着冲到教室后头,诚惶诚恐:“郭主任……”
郭老头轻轻摆手,小声问丁少仪:“孩子坐在哪儿?”
丁少仪朝林淼的方向一指。
监考的中年妇女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
那个小屁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中)
“按照当前全球生物进化研究的主流观点,人类祖先是在百万年前与类人猿分野,从而独立为一个抽象思维能力高度发达的全新物种。但站在更为漫长的数亿年的动物进化史的角度上看,许多动物与生俱来的生理和心理本能,却并未随着人类种群由猿到人的过程,从人类的基因中彻地完全地剥离出来。在获得语言交流能力、想象力和工具使用能力的同时,人类还完整地保留了一部分绝大多数动物所共有的行为特性。无产阶级思想领袖卡尔马克思,称这种动物式的行为特性为‘人类的自然属性’,弗洛伊德则从心理学上,将其归纳为‘本我’。也就是通俗意义上所说的:兽性。”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淼埋头狂书,一口气写完以上这段拗口的话,当场就得瑟得差点原地飞升,心里头默默嘀咕:“卧槽,寡人真是太特么有文化了,我特么简直是搞学术的天才啊……要不我干脆真的再多花点时间,按这个思路直接编套书出来吧……”
林淼暗暗自恋着,一边扭头瞟了眼手边草稿纸上的大纲。
林淼靠笔杆子吃饭多年,其实一直都没养成过开篇前先写大纲的习惯。
一来他写东西,通常总习惯于想明白了再落笔,所以思路向来一清二楚,没有再白花时间列大纲的必要。二来在区里上班,每天所写的公文材料,本身也就具有限定死的写作格式。不管是给领导写讲话稿,还是年终时替领导和科室写工作报告,来来去去无非就是三步走:归纳当前情况,指出存在问题,汇报下步工作。
林淼所谓的发挥,顶多也就是在“存在问题”后再来一把“分析问题成因”,又或者在“下步工作”前,斗胆死谏一段“建议解决方案”。
我朝公文如八股。写多了这玩意儿,再写别的什么,自然全都手到擒来。文章还没开动,脑子里自己就先有了起承转合的大纲。
而这回破例给省教育厅的考题面子,则是因为林淼面前所遇到的情况,跟以往稍有不同。
有鉴于这道看图说话作文题的可切入点简直不要太多,细细列出来可供发挥的观点甚至不下两位数,所以写作思路反倒容易混乱。稍不留神,甚至还可能会出现通篇文字雄辩滔滔,但一旦仔细推敲起来,就会发现前后逻辑不挨的情况。
这种低级失误,显然是林淼这种轻度完美主义偏执狂所不能容忍的。
尤其在全国比赛这种场合混在一群小学生中卖弄学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无耻了,万一再来个重大装逼失误,即便以林淼厚如城墙的脸皮,到时也绝对没脸见人。
所以先来个大纲,主要是为了避免文章逻辑写飞上天。
林淼看了眼大纲上简单粗暴的“第二段:成因”的提示,马上又把心思放回到题目上,屏气凝神,下笔如飞。
“兽性的最主要特征是攻击性。而攻击性的本质,则是对资源的争夺冲动。人类在进入石器社会之后,便在和其他物种争夺自然资源的斗争中,形成了压倒性的绝对优势。然而这种优势不但未起到弱化人类攻击性的效果,反而使得人类的攻击性,朝着另一个方向变化发展。
人类社会自有文明起,便存在天然的资源再分配机制。这种分配机制,则直接导致了不同个体间所掌握的资源数量的多寡。延伸至种群层面,便是群体间的资源矛盾。
个体和群体占据资源数量的不平衡,是人类种群和个体间产生冲突的本质因素。但以文明自诩的人类,因为有唯物论中‘人类社会属性’以及心理学上‘自我’和‘超我’的限制,所以这种由资源矛盾造成的冲突,始终被控制在能不用暴力解决就尽可能不用暴力解决的种族存续规则范围内。这一情形,在相同种群的不同个体中间,表现得尤为显著。
不同历史文明环境下的不同人类族群,都为避免族群内的个体因争夺资源而过分自相残杀所导致的种群竞争力衰退,付出过巨大努力。而这种努力所带来的成果,最主要有两个。第一,基于血缘关系所产生的社会道德和伦理体系。第二,基于社会分工协作关系所产生的社会规则和法律体系。而这两点,也正是人类个体的攻击性,向一种有别于其他动物的特殊模式转化的直接原因。
这种特殊模式的攻击性的特点和作用机制表现为:攻击者在避免直接暴力接触的大前提下,在社会礼法和法律体系允许的范围内,使用人类所独有的技能,迫使被攻击个体主动放弃一部分资源,从而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实质收益,或是获得心理上的补偿感。这其中所说的‘人类所独有的技能’,指的正是人类的语言。”
林淼揉揉发酸的手,看一眼手表,考试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而前前后后几个扯了半天却仿佛还没扯进正题的几段话,却已经填满了好几页的答题纸。
他喘口气,正要翻页继续往下写,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按住了他的卷子。
“等一下。”
林淼下意识转头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写得太入神了,居然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老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郭老头盯着林淼卷子上的最后几行字,仿佛恍然大悟地样子,轻轻点头:“哦……是这个意思……”说着又放开卷子,摸了摸林淼的头,笑道:“继续写吧。”
思路都让你打断了好吧,幸好先写了大纲……
林淼心里吐着槽,脸上却一万分的乖巧听话。
这种场合能随随便便在考场里晃悠的老头子,绝对不可能是一般人。
要原谅他,必须原谅他。
坐在林淼后排的张雪茹,好奇地多看了郭老头一眼。
监考的中年妇女小步走上前,脸上略带着为难:“郭主任……”
老头笑了笑,看着林淼的小脑袋瓜,小声说道:“我出去等。等他考完,先把卷子拿给我看看。”
“好,好。”监考的中年妇女忙不迭地答应。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下)
“语言能力,是人与普通动物的主要区别之一。随着人类社会文明体系的建立和逐步成熟,人类的语言能力发展至今,已经演进到了能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直接作用的程度。而这一现象的本质,则是人类个体运用语言能力,重新分配和利用自然资源的过程。简单来说即是,人类种群中的个体或群体,可以通过单纯的语言行为,在不付出任何物质代价的情况下,直接改变其他个体或群体的行为,从而在种群内部的资源争夺中占据上风。
至此,我们可得出一个简单而实际的结论:基于未能彻底从人类基因上剥离的兽性,现代人类发展语言功能的主要动因之一,就是为了能从其他个体身上获得好处。
而将这一结论套用于无论图中的两人如何改变骑驴的方式,他们都会遭到旁人指责的社会现象,原因便一目了然:因为指责骑驴者的人,自己并没有驴。
资源保有量的不平衡,导致每一个没有驴的人,都本能地产生要和骑驴的一方建立语言交流关系的需求不论这种交流,能否帮助他们获得好处。因此再换个角度来想,如果图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驴,那么这场集体指责,显然也就不会成立。
骑驴者挨没驴可骑者的骂,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缩影。
当有限的自然资源无法充分地照顾到每一个人类个体时,建立在可互相提供资源交换前提下的人类社会属性,必将被人类的自然属性所掩盖。即兽性超越人性。
好在幸运的是,人类文明环境下的法律和道德体系,有着巨大的维系人类个体社会属性的力量。所以指责者最终停留在了使用语言指责骑驴者的底线上,而不是失去人性,像其他动物一样,使用暴力去抢夺他人的资源。
回到百万年前人类与其他动物分野的那一刻。人之所以独立为人,不止在于我们产生了社会属性,更在于我们的社会属性,能有效地压制基因中的兽性。从而使得人类个体不仅拥有攻击性,更拥有了控制自身攻击性的能力。人类的种群和社会之所以能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和成熟度,归根到底,是因为我们产生了兽性之外的人性,即为理性。
甚至在人类的驯养下,个别依附于人的物种,也产生了类似的行为特性。
作为人类在自然界中最亲密的动物伙伴,每一只家犬都具有为家庭守护资源的意识。在中国农村,绝大多数人家养狗看门,以防家庭财物受损。有些家犬会对所有路过家门口的陌生人发出叫声,以示警告;而当其他家犬听到这种叫声,它们便会本能地跟随叫喊。正如个别缺少资源的人,会尝试跟所有自己所见到的资源拥有量多于其他的人建立交流关系,从而带动其他缺乏资源且缺少自控能力的人跟风发声。
一犬吠形,百犬吠声。是否懂得择人而吠,是好狗和坏狗之间的区别。
在资源短缺的情况下,能否管住自己的嘴,则是人和狗和驴之间的区别。”
林淼一口气写完这一千多字的作文,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他把手心贴在桌面上轻轻一擦,心里意气风发,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卷面,先常规操作地不要脸来一句:“我靠,我怎么这么有才华?”
话音落下,半个教室的小孩全都齐刷刷向林淼翻了个白眼。
丁少仪和梁艳红站在教室的最后面,丁少仪摇头苦笑不止。
林淼抬手看一眼时间,考试还剩十几分钟结束,正要再拿起卷子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美貌与内涵并重的文字,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将林淼的卷子抽了过去。
林淼转头一瞧,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老头。
郭老头拿起卷子,扫了眼最后两句话,叹道:“小朋友,你这个人生观和社会观,全都有点扭曲啊。”
林淼的眉毛狂跳了两下。
这位阿公,敢问您在哪里上班的啊?
考场重地想来就来,你当是公共厕所吗!?
被泼了一头冷水的林淼心中咆哮,脸上却保持着十足的乖巧。
毕竟拿全国考试的考场当公共厕所的老头,那基本上真的是惹不起啊……
还是原谅他吧……
必须原谅他吧……
……
半小时后,郭老头带着林淼,走在沪财的校园中。
丁少仪和梁艳红远远地跟在后头,保持着能看到但听不到的距离。
林淼被老头牵着手,心里略有点小排斥,两个男人手牵手,真的有点接受不了。
重生回来快一年,他早就连老林都不让牵了……
“你平时都看什么书啊?”郭老头走了半天,终于悠悠开口。
林淼不太敢像忽悠苗晓秋和金校长那样,忽悠这个看起来就不简单的老货,老老实实用春秋手法敷衍:“看得比较杂,基本上拿到什么就看什么。”
郭老头轻轻点头:“挺好,囫囵吞枣、不求甚解,也是个看书的好办法。人一辈子能记住的东西本来也不多,关键还是要能通过读书,形成自己的一套东西。”
林淼怂怂地应了一声:“嗯。”
郭老头呵呵一笑:“知道沪财的校训是什么吗?”
林淼摇摇头:“不知道……”
郭老头道:“厚德博学,经济匡时。后面四个字就不提了,反正所有的学校,都说自己教的东西能经世致用。不过前面四字,你要记牢。”
林淼:“嗯……”
郭老头叹道:“照理说像你这么小的孩子,我跟你说这些话,确实太早了点。不过你自己应该也知道,你跟别的小孩不一样。能七岁就写出这种文章的,我不夸张的说,看遍中国几千年历史,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林淼:“嗯……”
郭老头:“你在跟我装傻啊?”
林淼:“啊?”
郭老头无语地揉了揉林淼的脑袋:“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你以后写东西,要注意分寸,长大以后做人呢,也要心胸开阔些。把自己看不上的人都比作狗,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林淼:“哦。”
郭老头笑道:“行了,回去吧。咱们过两天再见。”
林淼奇怪道:“还要再见?”
郭老头道:“你拜师都不用见师父的吗?”
林淼顿时愕然,转头看看丁少仪。
郭老头牵起林淼的手,朝丁少仪和梁艳红走去,慢吞吞道:“行了,别看了,给我当徒弟不吃亏,这学校里多少硕士、博士求我我都不答应呢。还有啊,你今天写的那篇文章比赛不能用,篇幅太长了,内容也太不合适。待会儿你回去重写一篇,我跟你们教育厅的带队副厅长说了,随便写就行,你那个一等奖的名额一早就内定了。”
林淼嘴角抽抽:“那我大老远坐飞机来干嘛?”
郭老头道:“形式一下总要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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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受孙子一拜
曲江省教育厅这回办的作文比赛,有那么点明清时期科举会试的意思。举子们通过考试便能获贡士身份,下步殿前作答,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再不济也能拿个同进士出身。
同样的,当走出“曲江省中小学作文竞赛小学组首轮比赛”考场的那一刻,林淼他们这群孩子,也就相当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会试,走到了今年这条全国比赛长征路的终点。
接下来命运会作何安排,便和他们的个人能力以及努力程度,不再有任何关系。
全省比赛首轮考试过后,曲江省赛事组委会就会马上将这些应考作文,明确地分出三六九等。
排名最靠前的十篇作文直接授予全省一等奖,保送进入今年的全国比赛总决赛。
再往后两个月内,将会有总数在300篇左右,质量和曲江省一等奖作文相近的作品,从全国各地汇聚至京城的全国比赛组委会的办公驻地。
而所有这些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渠道,被最终交到赛事最高评委面前的中小学生作文,就好比是从会试中突围而出、呈递御前的八股文章。无论良莠,保底也是全国三等奖。
最后的最后,10月份全国比赛正式结束之后,这些入选作文就会被印成铅字,在12月之前发行全国,成为来年各中小学毕业生理论上必读的应试范文。
林淼一路半黑半白、亦正亦邪地走到眼下这一步,直到此刻搞清比赛的全部真相之后,心情实在是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当体制的力量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个人能力在各种所谓的公正、公平和公开面前,真的是不值一提。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就算你是李太白转世,没个好爹,也是万事白搭。能突围到省一级比赛,陪太子爷读一回书就该知足了。再想往前进一步你说你特么多走一步占了道,领导的儿子腿往哪儿迈?
不出意料的话,像张雪茹和朱佩慈这些陪跑份子,注定都要被淘汰出局。
甚至其实不用梁红艳说,这些聪明的姑娘,应该自己心里也清楚。
林淼内定全省一等奖名额的消息,在考试结束后不到半天的时间内就走漏了风声。
东瓯市代表队人员组成复杂。有几个从下面县里上来的孩子,知道消息后愤愤不平,虽然不敢去找梁红艳理论,却很有胆量在林淼面前说些不阴不阳的话。只是他们没料到,林淼身边还有两个预备初中同学当保镖。张雪茹该泼辣时就泼辣,朱佩慈也自恃南城小学扛把子的身份,在“乡下孩子”面前丝毫不怵。两个小姑娘联起手来,自然没让林淼受半点委屈。
考试结束后第二天,心里早有逼数的省厅组委会,依然面不改色宣称要批阅作文,所以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可以自己安排活动。
东瓯市代表队财大气粗。
丁少仪和梁红艳带着林淼他们十来个孩子,在沪城转了大半天,走了两个大景点,晚饭的时候,甚至无比土豪地在明珠塔上的旋转餐厅订了位子。一群孩子玩了一天,晚上又在这么高端的地方吃上饭,心里头的怨气弱了不少,看林淼的脸色也和善了许多。
林淼心里很能理解这些小孩的心情,也根本没把这点敌意放在心上。反正这回之后,大家今后可能就再也碰不上了,没必要为这点本就不存在的矛盾和人家起争执。所以哪怕张雪茹昨晚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一再坚持要告状,他今天一整天下来,也没和丁少仪提半个标点符号。
一群没见过自助餐的小孩子在餐厅里大惊小怪了半天,才坐下来好好吃饭。
丁少仪生怕林淼跑丢,拉着他坐了一桌。
等梁红艳端着满满几大盘子海鲜坐到丁少仪和林淼面前时,张雪茹和朱佩慈也凑了过来。
老丁心知肚明林淼今年不但已经省赛出线,而且以目前的场外形势来看,全国一等奖也应该已经稳拿。吃饭的时候,她不由得又对这次省赛的排名有了期待,笑着对梁红艳道:“这回搞不好,咱们淼淼真能拿个全省第一啊。”
梁红艳身为主管中小学工作的市教育局的副局长,被这么大一个政绩砸在头上,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喜滋滋道:“都办了这么多届了,轮也该轮到咱们东瓯市出个状元了。”
可话音刚落,边上就跳出个不懂事的声音。
“林淼这个还不算状元吧?”张雪茹家里两个公务员,虽然职务不高,但从小耳濡目染下来,早就已经见官不怕,大大咧咧地反驳道,“全国第一名才叫状元吧?”
“全省状元也是状元嘛!”梁红艳笑呵呵地打着含混,要敷衍过去。
不料朱佩慈又跳出来,小声补刀:“那个连中三元,省里也有什么元的吧?”
梁红艳笑容略微凝固。
丁少仪转头问林淼:“淼淼知道吗?”
林淼点点头。
丁少仪笑道:“那你说说看。”
林淼淡淡道:“这种历史常识还是不要显摆了吧,显得咱们一整桌人都没文化似的……”
梁红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她努力地强撑了两秒,然而很遗憾没能撑住,一张脸就此拉了下来。
丁少仪见梁红艳神色尴尬,戳戳林淼的脑瓜子,教育道:“别骄傲啊,你那篇作文还是郭爷爷让你过的呢,没人家给你说情,你这下早都被淘汰了,还哪来的全省一等奖。昨天让你重写的作文你写了吗?”
“还没,等下回去写。”林淼老老实实回答,又好奇地多问了句,“姨姨,那个郭爷爷……到底是干嘛的啊?沪财的校长吗?”
“嗯,今年刚调过来当校长。”
“那以前呢?”
丁少仪微微一笑:“以前啊,京华社知道吗?”
林淼一惊:“他京华社干嘛的?”
丁少仪看着林淼,面带一丝骄傲地说出了三个字:“副社长。”
林淼听完了沉默片刻,思想觉悟仿佛又升华了许多。
前京华社副社长,副部级干部……
这样的老爷爷……喊他的时候还有必要带姓吗?
林淼目光一凛,心中陡然间升起一股浩然之气:爷爷在上,请受孙子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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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声名鹊起(上)
入夏后的京城,白天显得格外漫长。晚上7点出头,京郊的天色依然亮堂。
皎洁的月亮已经从西边升起,下山的太阳却仍散发着余热。
一列绿皮火车拉着上百节车厢的货物,从南面而来,缓缓驶向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火车头上的鸣笛,呜呜作响了足足有十来分钟,才渐渐弱下。
就在距离铁轨不远的地方,一大片四四方方的建筑,被四面更加四四方方的围墙围住。
围墙正南面的大门入口处照壁上,刻着对绝大多数生活在1995年的中国人来说,都略显陌生的单位名称:中社科局附属研究生院。
这间以哲学和中国近现代史及党史理论研究著称的副部级机构,此时的职能定位还略显模糊。既不是纯粹的行政机关或者事业单位,也无法被看作是一家独立的高等教育机构。
毕竟天底下没有哪所大学,是只收研究生而不收本科生的。
不过机构内部的人,倒是对眼下这种明明连高考志愿代号都没有,却又有资格培养自己的硕士和博士的学术特权,感到不小的快意。
早些年社科研究在国内受压迫得厉害。且尤为糟心的是,这种压迫竟主要是来自底下,而非上面。在还没从中科局囊括万千学科的大系统中分离出来之前,归中科局直接领导的社科部门,每天都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和某些没读完初中就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世界的奥秘,满脑子只有非黑即白这一种思维模式的二傻子们解释:
社会科学也是草你奶奶的科学的一部分!
还有我们搞文史哲研究的人不!是!骗!饭!的!
十年浩劫平息后,社科局终于挂上了独立的衙门招牌。
中国最顶尖的一批文史哲专家,总算再也不用担心那些干着种白菜的活却操着世界大同的心的人,一边口口声声叫嚷着“科教兴国”,一边又没完没了地给中科局领导写信,要求削减人文社科研究经费,甚至裁撤掉整个社科研究机构。
即便八十年代国内又掀起了一股“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以及“聪明人学理科,傻子学文科”的舆论风潮,可彼时已经有了独立办公机构和经费来源的社科局,已经丝毫不惧这种口水仗。社科局在浩浩荡荡的攻击言论中岿然屹立,一直坚守到八十年代末,等到中国的文学热和国学热并起,社科局也终于等来了市场的春天。
笨蛋们没人搭理了。社科局自己的硕士和博士,则跟下饺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学成毕业,走上各要害部门的管理岗位。
满头白发的荀建祥站在办公室的书桌前,从顶楼眺望驶远的火车,没来由地想起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辛苦,嘴角扬起微笑。他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冲了多少次的茶,然后低下头,看了摆在面前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份刚刚从沪城发来的传真。
“老师,郭老师说非要你亲自看看。”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位四十来岁、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荀建祥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笑着说道:“你这个郭老师,好好的京城不待,大老远跑去沪城当什么校长,现在有什么事要联系还得发传真,你说麻烦不麻烦?”
年轻人似乎有点不给面子,笑着回答:“发个传真,也没多麻烦吧?”
“行,反正跑腿的也不是我,你就替你自己的老师说话吧。”荀建祥说着,拿起了传真。他看东西的速度很慢,寥寥一千多字,足足看了十来分钟才放下来。
年轻人马上问道:“荀老师觉得怎么样?”
荀建祥放下传真,摘下眼镜,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评价道:“不怎么样。前面的内容,也就是在方向上有点意思,可是论述太简单,完全看不出系统性。后面半段就是胡扯了,逻辑勉强自圆其说,不过怎么写着写着就成小孩子写作文了?你们老师发这东西给我,到底想干嘛?”
年轻人笑道:“荀老师,您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一篇考场作文。”
荀建祥眉头一皱:“怎么,你们老师家的孩子,今年有谁参加高考了,想找我求个人情?我跟你说,高考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种事别说我没门路,就算我有门路,这忙我也不帮!”
年轻人忙道:“不是,不是,您误会了。这不是高考的作文……”
荀建祥问:“不是高考作文,那是什么作文?”
年轻人笑道:“是我老师的关门弟子,在他们省的作文竞赛里写的。”
“省作文竞赛?”荀建祥越听越迷糊,“你这个师弟,今年多大?”
“七岁。”
“几岁?!”荀建祥一脸见鬼的样子。
年轻人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传真,递了过去:“荀老师,这是孩子的所有资料,我老师想请您去一趟沪城,给他的收徒仪式当个见证人。”
“收徒仪式?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套?”荀建祥将信将疑地接过资料,这下却是一目十行,边看边嘀咕:“林淼,七岁,全市奥数冠军,父亲林国荣,著有《小院杂谈》、《僦居发微》等作品,诶,好像哪里听过啊……”
年轻人道:“畅销书作家,去年年底这两本书都在新华书店卖断货了。”
“哦……那这么说来,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孩子的妈妈是干嘛的?”荀建祥好奇问道。
年轻人也露出好奇的神色:“他妈妈是干嘛的,还真没问过,不过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培养?”荀建祥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七岁的小孩能写出这种东西,除非三四岁就已经把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后面几年还要每天坚持读大量的书。说实话,我是不太相信七岁的孩子能写出这种东西的,就算是神童,中科局建立这么多年,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社科方向的神童吧?你们老师,是不是看走眼,被人骗了?”
年轻人想了想,慢慢道:“应该不会,比赛的题目是严格保密的,而且就算漏题了,谁家小学老师会教孩子写这种东西?再说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人,也不会去当小学老师吧?”
“你可别小看小学老师。有些小学老师,水平也是很高的。”荀建祥不偏颇地说道。
年轻人又解释:“可那种小学老师,也就京城和沪城能找着吧?再说孩子是我一个师姐带去的,我师姐的为人,我信得过。听我老师说,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完这篇文章,我老师摸过孩子的底。”
荀建祥问:“你老师怎么说?”
年轻人回答:“我老师说,这孩子现在够格跟着他,本硕连读。还有,中科局下属大学的钱穆恩去年找过这孩子,本来是想送进神童班的,被孩子拒绝了。”
“搞特殊儿童教育研究的那个钱穆恩?”
“对。”
荀建祥眉头深皱:“孩子今年真的只有七岁?”
年轻人点点头:“千真万确,七岁。”
荀建祥想了想,背负双手来回踱了两步,望向窗外轻叹:“没道理啊,不科学啊……”
2019,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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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声名鹊起(中)
林淼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11点。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转过身一看,身后两张床上,张雪茹和朱佩慈已经睡得昏天黑地。大热的天,房间里冷气十足。张雪茹睡相难看至极,半条被子已经被她蹬到了地上。林淼轻轻走到张雪茹身边,帮她把被子掖好,省得她明晚上要回家,回家前却睡感冒了。
照顾好小姑娘,林淼才小声叹了口气,扭动着脖子,走进了卫生间。
今天在外头玩了一整天,晚上回来又疯了三四个钟头。要不是被这俩小妞缠着又是枕头大战又是抽老王的,他也不至于拖到10点半之后才开始干活,然后又因为体力不济,注意力涣散,一篇500来个字的小作文,居然写了40多分钟才拿下。
天可怜见,他入围曲江省中小学生作文决赛的文章,居然是这么敷衍出来的……
林淼刷牙洗脸,冲了冲脚,擦干脚丫子走出卫生间,心里闪过要回自己的房间去睡的念头,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丁少仪五十多岁的人了,被她抱着,当然不如被未成年小姐姐抱着舒服。
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走回两个小姐姐跟前。
林淼站在两张床之间,左右权衡了一下,又陷入了迷茫。
到底要选哪边呢……
三十多岁的单身老男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对年轻姑娘相貌的判断能力,只要是足够年轻的,每一个都能稀罕得不行不行的……
“唉……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正人君子,这么主动往人家被窝里钻,是不是有损我的道德高度……”林淼轻声叹道。
朱佩慈听到声音,睁开了眼。
她眼神迷迷瞪瞪地看着林淼,小声问道:“你写完了吗?”
林淼点点头。
“那怎么还不睡啊?”
“嗯……没地方睡了……”
“那来我床上睡吧。”
“好咧!”
朱佩慈笑了笑,掀开被子。林淼麻溜儿踢掉鞋子,爬进了被窝。小姑娘稍微把头发拿开一些,又伸长胳膊,关掉了床头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暗下,朱佩慈一条胳膊搭在林淼身上,并不像张雪茹那么热情地,将林淼虚报在怀里。林淼蜷缩着窝在朱佩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内心渐渐宁静,不一会儿就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张雪茹和朱佩慈的房间对门,丁少仪在屋里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林淼回来,心想估计就是跟两个小姑娘一起睡了,微微摇了摇头,摘下眼镜,脱衣上床。
她躺下来,转身要去关灯,手伸到一半,看到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停下了动作。
“真是老糊涂了……”丁少仪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拿起了电话,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们睡了没……”
……
上千公里外的东瓯市,林淼家里正一片狼藉。
桌上十几个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各种小动物的骨头吐得桌上一片,地上一堆。
卫生间里,林国华正抱着马桶在吐。叶慧芬站在他身后,一手抱着已经睡着的林冰,一只手给他拍着背。老林半醉半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伸着脖子担心地看着林国华,生怕他把胃给吐出来。过来陪坐的老董和胡剑慧,则双双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胡剑慧却强打着精神,跟今天这场酒局的最大牌说着话东瓯市新来的副市长,罗万洲。
老罗分管东瓯市的科教文卫,今晚上到林淼家里来,一是专程来拜访一下,老林这位一朝爆红的东瓯市文化界扛把子。
另外还有个目的,则是顺道来了解一下今年东瓯市重点文化项目湖滨路传统文化产业园的建设进度。罗万洲来之前,原本憧憬这场会面,应该是两个文化人之间的思想交锋,应该是是一场热烈而不失风雅的秉烛夜谈。
然而罗万洲完全没料到,老林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
罗万洲前脚刚进门,老林后脚就给街道的董主任和胡剑慧打了电话,扯着大嗓门昭告天下,我家又来了个大领导,诚挚欢迎各位友人一同前来围观,然后让江萍赶紧去菜市场买菜哪怕他们刚刚才吃过晚饭,江萍收拾好碗筷,还不到半个小时。
老董住得不远,接到电话之后,立马分分钟赶到林淼家里。进门后又想起许佳昌也住同一个小区,就自作主张,也要把他叫来。但许佳昌和老林做人两个极端,许风帆他爹宁不给领导面子,也坚决不要和老林这种官渣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直接一口拒绝了老董的好意。
许佳昌不来,老林乐得高兴,酒局一开场,就拉着罗万洲大吹特吹,拍着胸脯说要湖滨路的传统文化项目,做成全国示范单位,听得老董这个老江湖都有点发蒙。
你说你一个条总长260米的破巷子,能在全市范围内弄出点小动静就算不错了,这样动辄就往国际高度上吹,你考虑过要给上级领导留下吹牛逼的空间吗?你考虑过区领导和市领导汇报工作的难处吗?考虑过各级政府秘书部门全体同仁的感受吗?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
老林和罗万洲吹得停不下来。
等酒过三巡,也不知林国华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又带着全家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林国华干活不行,酒局却从来不虚,扭捏两句坐下来后,三杯酒下肚,胆子就渐渐壮大。
眼见着今天坐的都是说话能算数的江湖好汉,林国华心里想着有林国荣撑腰,硬是缠着老董,话里话外非要老董把他弄进街道里去。老林做人向来帮亲不帮理,打虎亲兄弟,一听林国华都开口了,也就帮着说情。
罗万洲冷眼看着眼前的基层市井套路,对老林的想象逐渐幻灭。
老董却坚守着底线,任由林国华一杯又一杯跟喝水似的灌酒,就是打死不松口。
最终两个小时对抗下来,林国华最终还是没能得逞。
罗万洲被老林这死官僚浪费了足足一整晚的时间,闻着屋子里的酒臭味,心里烦躁不已。
他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想进卫生间洗把脸都办不到,只能弯着腰,双手在脸上搓了搓。再抬手看一眼时间,已经是11点出头,这下想回去,也不用找什么理由了……
“小林,我先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们也都早点休息。”罗万洲站起身来,向老林伸出右手。
老林喝得烂醉如泥,动作慢半拍地掐了烟头,然后晃晃悠悠起立,正要和罗万洲说再见,躲在自己房间里找清静的江萍却突然打开了房门,拉着张臭脸对老林道:“电话!”
老林眉头一皱,居然瞬间就忘了和罗万洲握手,暴躁地反问:“谁啊?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江萍道:“带你儿子去沪城的那个。”
“出什么事了?”老林有轻度的被害妄想症,一听丁少仪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当即脑补过度,还当是宝贝儿子又在外头遇上劫匪了,二话不说就扔下罗万洲,赶紧冲进了卧室。
罗万洲这二十年来都没被人这么无视过,伸出的右手握着空气,眉头微微一皱,没好气地就要走人。不想刚迈出一步,老林的房间里突然就传出一句:“京华社?!”
罗万洲不由身形一定,转回头来。
他站在原地,和同样摸不着头脑的老董以及胡剑慧,怔怔地看着老林的房间。
几分钟后,老林欣喜若狂从房间里走出来,满眼藏不住的兴奋。
“老董,我请两天假,我要去沪城走一趟。”
老董一头雾水:“你去沪城干嘛?”
老林转头看看罗万洲,挺起了腰杆:“京华社的副社长,说要收我儿子当徒弟,我过去看看。”
罗万洲顿时神色一变,满脸的不爽立马抛到了脑后,兴奋道:“大喜事啊,当然要去看看!林老师,我陪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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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声名鹊起(下)
清晨和煦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打进漆黑的房间。
微弱的亮光,让已经半醒的朱佩慈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床边,印象中怀里似乎抱着个玩偶,可这会儿却不见了,脑子迷糊了半会儿,才恍恍惚惚想起来,昨晚上是抱着林淼睡的。
想到这点,朱佩慈忽然清醒了不少,耳根略微转红。
她已经开始发育了,懵懵懂懂的,知道些男女之别。
昨晚上趁着张雪茹睡着,她才好意思让林淼上自己的床睡觉,而且就算林淼躺进她怀里,她也不好意思抱得太紧,生怕被小家伙误会什么。
朱佩慈显然不是真的早熟而又幼稚到能对一个刚满七岁的小不点产生朦胧的情感这种情况,显然只会发生在极个别热衷与**的变态大叔身上她只是单纯地喜欢林淼,就像有人喜欢猫,有人喜欢狗,有人喜欢大熊猫的那种喜欢,很干净的那种。但即便这样,她还是对自己把林淼从张雪茹的魔爪下“骗走”这件事,感到十分的羞于启齿。
“上哪儿去了啊……”朱佩慈略觉得担心地嘀咕着,翻身下床,穿上拖鞋。
这时张雪茹突然翻了个身。原本已经乱蹭到床沿的她,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朱佩慈看得眼皮子猛跳了一下,心里暗暗庆幸,幸好林淼昨晚上被跟张雪茹睡一张床,不然就算不给张雪茹揉死,说不好被踢到床下去,摔也要摔死。
“嗯……”张雪茹哼哼着,从地上坐起来,环顾四周,突然发现眼前乌漆嘛黑之中站着个人型生物,吓得顿时就尖叫起来,“啊!鬼啊!”
“鬼你个头!”朱佩慈转身拉开窗帘,阳光一照进来,屋内一下子就亮堂起来。
张雪茹拍拍平坦的胸部,松口气道:“吓死我了……”
说着又四下张望了一下,奇怪道:“林淼呢?他昨晚回自己房间睡了吗?”
朱佩慈脸颊略红,小声道:“不知道。”
张雪茹鬼精鬼精的,一看朱佩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扯谎,立马跳起来问道:“林淼昨晚上是不是在你床上睡了?”
“没有!”朱佩慈矢口否认。
张雪茹不依不饶地笑话:“没有你脸红什么?呀!佩慈,你不会这么那个吧,林淼才七岁啊,你连七岁的小孩都能下的去手?”
“屁!我才没喜欢他,我拿他当宠物的!”朱佩慈跳着脚解释。
张雪茹道:“养个宠物你脸红什么?”
朱佩慈一跺脚:“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上厕所!”
然后匆匆跑进卫生间,鸵鸟似的把门一关。
朱佩慈站在洗手台前,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不算漂亮,但五官也还是精致的。
她抹去眼角的眼屎,又仔细多看了几眼,盯得久了,视觉上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自己何止是不算漂亮,简直是大有潜力好吧!等将来女大十八变,不说能长成同班高媛媛那样的天生丽质,但碾压张雪茹总不成问题吧……
不过……
我想这种事干嘛?我又不和张雪茹争林淼!
朱佩慈一念及此,差点自己把自己折腾哭。
太羞耻了……
朱佩慈在卫生间里内心纠结着,张雪茹在外头慢吞吞穿好衣服,坐在床沿上放空。
没过几分钟,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梁艳红在走廊上挨个敲响房门,喊孩子们起床。
张雪茹一下子元气满满地跳起来,跑过去打开了房门。然后一开门,就见到丁少仪正拉着林淼,在走廊上呼喊:“起床了!赶紧起来吃饭,待会儿颁奖仪式就要开始了!”
张雪茹蹦到丁少仪跟前,先调皮地揉了揉林淼蓬松的头发,才笑着问道:“老师,什么颁奖仪式啊?”
丁少仪微笑回道:“你们的比赛成绩出来了,你拿了全省三等奖,你房间里另外那个小姑娘是全省二等奖。”
“啊,我才三等奖啊……”张雪茹失望了一下,又马上问道,“不是有两轮比赛吗?怎么第一轮才比完就出成绩了?”
梁艳红走过来解释道:“第一轮比赛是把一等奖的前十名选出来,第二轮就是前十名再比一次,比一个先后名次出来。全省第一名,内定一个全国一等奖的名额。”
张雪茹默默望向林淼。
林淼淡淡然道:“对,就是朕,一等奖的第一名也内定了。”
“别胡说,哪有什么内定。”丁少仪柔声教育着,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
好歹也是郭老新收的关门弟子,整个宣传系统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看着,曲江省教育厅的人只要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就绝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再者说,林淼本身的实力也摆在这里。就算是硬碰硬,拿第一名也完全不虚。这个第一名,不说十拿十稳,但看现在的形势来看,至少也是手到擒来。
“佩佩起来了没?”林淼朝张雪茹的房间里探了探头。
张雪茹大咧咧道:“她便秘了,在卫生间里十几分钟了还没出来。”
林淼哦了一声,道:“她昨天晚上睡一半把被子踢了,可能是冻着了。”
张雪茹眼睛一亮,大喊:“你昨晚上果然是跟她睡一起了!”
丁少仪和梁艳红成人思维作祟,听张雪茹这么大喊,不由万分尴尬,丁少仪忙道:“哎哟我的小同学诶,你这么喊,太不好听了啊。”
张雪茹吐了吐舌头。
丁少仪又转头教育林淼:“淼淼,你都上小学了,以后不能再和姐姐睡一起了知道吗?男女有别的,老是和姐姐睡在一起,以后要被人笑话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不趁现在多和不同的小姐姐睡,将来就没机会了好吧!
你知道北方那些小时候不珍惜进女澡堂机会的哥们儿,长大后有多后悔吗?
林淼心里闪过两个和不和谐的念头,一边点头装乖,应了一声:“嗯,我今晚一个人睡。”
丁少仪一脸溺爱:“姨姨陪你睡。”
林淼:“不要。”
丁少仪:“……”
尴尬留在人间。
丁少仪和林淼大眼瞪小眼,正窘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时,楼下跑上了救星。
一个大热天穿西服打领带的四眼青年,在酒店服务员的带领下,快步走到了丁少仪跟前,伸手自我介绍道:“是丁主任吧?我叫成全,是孙如来局长的秘书。”
丁少仪有点蒙,完全搞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局长秘书是来干嘛的,怔怔地和成全握了握手:“啊……你好……”
成全又笑着看了看林淼,问道:“这孩子就是林淼吧?”
林淼这会儿就比丁少仪反应快多了,嗓子亮亮地喊了声:“叔叔好!”
“诶,你好!”成全松开丁少仪的手,摸了摸林淼的头,然后对丁少仪和梁艳红:“你们应该不知道孙局吧?孙局是沪城广电局的领导,也是郭校长的学生,听说郭校长收了个小师弟,特地让我过来先看看,先认个脸熟。明天拜师仪式,我开车送你们过去。你们在沪城要有什么事,也可以直接打这上面的电话找我。”说着掏出一张名片,给丁少仪递了过去。
丁少仪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沪城广电局秘书处副处长,成全。
这个副处,可是实打实的真副处啊!
居然跑过来给给林淼当司机?
丁少仪拿着名片,看看林淼,感觉有点晕。
话说同样是人,林淼这小孩,阶层跃迁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得过分了?这才几岁就已经能让沪城的大佬记住他的名字,那等他长大成年,到时候名气得大到什么程度?
万一才不配位跌下来了,那可是要活活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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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高朋满座(上)
成全来去如风,扔下名片就走。丁少仪回过神来,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继续催小孩子们起床洗漱。林淼跟着队伍,老老实实吃完早饭就上了大巴,9点出头,东瓯市代表队不算特别准时地抵达了省厅组委会落脚的酒店,也就是颁奖仪式举行的地方。
酒店门口早早地就悬挂起热烈庆祝曲江省第八届中小学作文竞赛顺利闭幕的横幅,倒和二十年后没什么区别。负责接待的省厅工作人员还是那几个,领林淼他们进入仪式会场的,就是监考的那位中年妇女。丁少仪和梁艳红和对方随便聊了两句,中年妇女便主动报上家门,是省厅下面一个处的副主任科员,看年龄应该是今生提干无望。
不过林淼也看得出来,人家并不在乎,就像绝大多数在体制内混日子的聪明女人反正资历高了,待遇上去就行,当领导还要各种负责岗位工作,整天各种睡不好吃不香,做人那么辛苦,到头来也都是退休回家养老,有毛的意思?
东瓯市代表对走进会场的时候,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主席台上,惯例摆着几个大领导的名牌,一共五个人,林淼全都没听过,可见他们将来也和刚才带路的中年妇女一样,都是没有什么大前途的人。
张雪茹坐在林淼身边,轻轻用手指捅了捅林淼。
林淼转过身,张雪茹指了下朱佩慈,示意朱同学耳根发红。朱佩慈恼羞成怒地瞪了张雪茹一眼,红着脸威胁:“你再乱说话,我就翻脸了啊!”
张雪茹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啊!”
一边转头在林淼耳边用其实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道:“佩佩抱着你睡舒服,还是我抱着你睡舒服?”
林淼眉头一皱,正色道:“张雪茹同学,请你尊重这个神圣的会场,这种有伤风化的话题,能不能留到晚上,在合适的场所再讨论?”
丁少仪伸出一只手,捏住林淼的脸颊,轻轻拧了一下:“你才几岁啊?这种话题,什么地方都不许讨论。还有你们两个女孩子,矜持一点好不好?”
张雪茹:“哦。”
朱佩慈都快要哭了,红着脸否认:“我没有讨论……”她说着不解气,又重重地拍了张雪茹一下,嗔怪道:“都是你!干嘛非要把林淼拉进我们房间里睡!”
林淼看着两个小丫头拌嘴,挖挖耳屎,叹一口气:“年轻人,就是容易在生活错误上犯错误……”
丁少仪哭笑不得:“淼淼,你这些词都是哪里学来的?”
林淼一脸纯洁地回答:“东瓯市图书馆,三楼文学区。”
梁红艳笑着道:“看来改天得在市图书馆门口竖块牌子,未成年人不许进三楼。”
林淼马上道:“你不竖牌子还好些。要是真竖块牌子,我保证节假日图书馆三楼全都是未成年人。”
丁少仪笑着把手搭在林淼头上,使劲地揉了揉:“真是个活宝,脑子怎么长的……”
林淼几个人闲扯着,会议室里的人不知不觉间也越来越多。伴随着一阵热烈的掌声,几个看发型就知道不简单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会场中,一边自己也跟着微笑鼓掌,一边径直朝主席台走去。发型最最别致的那位,果然坐上了主席台的正中间座位。
然后不等因为酒店订得偏远而姗姗来迟的甬城代表队在会议室的第三排坐热屁股,101发型的大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话。
这位年近六十的大佬,显然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追求和热爱,面对台底下一群过不了几年就要抢班夺权的小屁孩,随便讲了不到10分钟就敷衍完毕,效率高得简直不正常。
领导讲话结束后,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依次上台领取奖状。
不到半个小时,看似热热闹闹的颁奖仪式便宣告结束。
拿到一等奖的前十名小孩,在会后排成一列,跟几个领导拍了张会场合影。
林淼站在队伍中间,合影结束后刚想走,就被身后的领导拎住。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啊?”对生活失去追求的领导,一脸和蔼地看着林淼问道,语气却像是在挑逗弱智儿童。
林淼嘻嘻一笑:“叔叔是大领导,肯定知道的嘛!”
“诶!这孩子还真灵光!”101发型男一脸兴奋,仿佛又从林淼身上挖掘出什么东西,“怪不得老郭要收他当徒弟!”
丁少仪和梁艳红走上前,丁少仪略显讨好地对101道:“王局,明天郭老师的收徒仪式,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当然要去啊!沪城的人都去了,咱们自己曲江省的还能不去啊?”姓王的101大声道,“我听说你们东瓯市要来不少人是吧?”
“是,大家都挺关心这孩子的,我们市里要来不少人。”丁少仪笑道。
“关心孩子就是关心未来嘛!”老王仿佛若有所指地说着,向丁少仪伸出手“那咱们就明天见。”
丁少仪和老王握了握手,老王又转身把手伸向梁红艳:“梁局长。”
“诶哟,别别,在王局面前我算什么局长啊,叫我小梁就行。”好歹也是个副处级的梁红艳,双手抓着老王的手,差不多是要把腰弯成九十度的样子。
老王和梁红艳握了握手,最后跟林淼说了句:“小朋友,叔叔明天来看你。”
“嗯,叔叔再见。”林淼乖乖地说了句。
老王总算带着几个省厅的大佬走出了会场。
梁红艳像是松了口气,叹道:“这回真是热闹了啊……”
丁少仪:“站队的时候,谁能不来表示一下啊。孩子的事情,不过就是个由头。咱们还好,位卑职低的,轮也轮不到我们表衷心。王局他们这些厅官就不一样了……”
林淼听到“站队”两个字,顿时就有点发晕。
九五年,沪城,站谁的队?
他只花了半秒钟,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浑身汗毛,也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人的一生,个人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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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高朋满座(中)
颁奖仪式既然都办完了,省厅组委会自然就不再负责继续招待。各市和地区的代表队下午两点过后陆续撤离。毕竟10个进入所谓第二轮的一等奖名额,四个给了杭城土著,两个给了计划单列市的甬城,还有一个则相当离谱却并不奇怪地给了从香江远道而来,却名义上挂靠“曲江省代表队”的小朋友妥妥的政治工程。
最后余下的三个,才由东瓯市、红舟市和太湖市瓜分。
也就是说,前来参加比赛的十二支代表队中的七支队伍,事实上只拿到了安慰奖。
梁红艳作为带队主要领导,既然孩子要走,自然也就不得不跟着一起走。午后两点,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将近三个多小时的时候,梁红艳便着急地催促起张雪茹几个女孩子,让她们抓紧收拾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东西的行李,自己则抓紧打包从沪城买的土特产这也是扯蛋,沪城这座城市,第一根本不土,第二根本没特产,但是九五年这会儿,一个人难得出省一次,不买些当地的东西回去慰劳同事、朋友,总是不妥当的。
“唉,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自己过来好好玩玩,带林淼一起来!”早上跟着梁红艳见识了国际化大都市百货商场的壮观场面的张雪茹,一边收拾自己的贴身换洗衣物,一边信誓旦旦地透露着自己的野心。
买名包,以及包养小白脸。
林淼却并不搭理张雪茹,安安静静趴在窗口,看着楼下。
半个小时前,老林打来了电话。从东瓯市赶来观礼的人,刚刚已经下了火车,乌泱泱二十多号人,罗万洲亲自带的队,余下市里和区里宣传口的领导就先不说了,居然连百里坊小学的苗晓秋,以及外国语初中的校董死胖子吴宁祥都跑来凑热闹。但最过分的还是西城街道,董主任和胡剑慧为表诚意,明明和这件事屁点关系都扯不上,居然也要来“考察”。
考察?我考你妹啊!
一个大学校长收徒弟,你们到底考的哪门子的察?
想过报告要怎么写吗?
难道想让老林的儿子给你们代笔吗?
林淼盯着楼底下车来车往,觉得家里那边这回兴师动众得实在有点不可理喻,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种高端场合,你们这群破科级的存在,是不是略有点拉低寡人逼格的嫌疑?
张雪茹见林淼不吭声,直接走上前来,对林淼来了个公主抱。
林淼踢着双腿大喊:“放肆!你想对朕做什么?”
张雪茹贱笑着一把将林淼扔进自己的行李箱里,按着林淼道:“淼淼,姐姐带你回家啊~”
林淼道:“我不要。”
张雪茹一叉腰:“为什么?”
林淼一本正经:“我喜欢胸大的姐姐。”
“啊!你个小色狼!”张雪茹按着林淼的脑袋,一通狂揉。
朱佩慈盖上行李箱,笑眯眯地看着打闹的张雪茹道:“你别给他揉坏了,他明天还要考试的。”
“他考个屁,他交白卷也是第一名。”张雪茹一语道破真相。
林淼跳起来道:“小同志,你话可不能乱讲啊,将来报道上出了问题,你是要负责的!我堂堂东瓯市第一神童,小学以下要什么第一拿不到,我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说完这话,自己都觉太无耻制霸小学,很光荣吗?
梁红艳走进房间,手上拉着行李箱,提醒道:“快点啊,楼下车到了。”
“哦,马上!马上!”张雪茹赶紧两下把衣服裤子随随便便塞进箱子盖上,然后轻轻一提,对林淼道,“我走了啊。”
“嗯,开学见。”林淼跟张雪茹挥挥手,又跟朱佩慈挥了挥。
朱佩慈微微一笑:“再见。”
两个小姑娘,跟着梁红艳走出了房间。
丁少仪带着林淼,一路送东瓯市代表队的人走到楼下大巴车前。老丁和梁红艳一通话别后,众人终于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张雪茹不怕死地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跟林淼十八相送。
林淼和丁少仪目送大巴车远远离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返回酒店。
丁少仪把刚结了账的房间,又以自己个人的名义重新订了回来。
而且不仅订了原来的,还另外多订了十几个。
林淼等不了丁少仪在前台磨叽,自己先回了楼上。坐在丁少仪的床边,林淼用坐马桶的姿势捧着脸回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这半个月来,他的人生进程扭曲得实在有点夸张。
先是达成两条人命的成就,然后莫名其妙的,就跟貌似相当了不得的大佬搭上了线。
这种诡异的现象,很让他怀疑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种人,纯粹就是靠“命”过上好日子的,不然在他的身上,连续出现这种小概率事件,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难道……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林淼轻声嘀咕,内心又纠结地坚决否定。
虽然我的红领巾已经不那么鲜艳了,但是……
我是绝不会倒在主观唯心主义的错误思想之下的!
不愧是马上就要上初中的男人,中二之魂在林淼胸中熊熊燃烧。
叮铃铃铃……
床头的电话响起。
林淼总算收起神通,一脸精神无异常地接起了话筒:“喂?”
“淼淼!你快下来,你爸爸来了!”丁少仪兴奋地喊道,看来是从楼下前太打来的。
然而林淼并不兴奋,十分冷静道:“你让他上来啊,我鞋子都脱了,懒得下楼了。”
“你这孩子,你等着啊,好多叔叔伯伯马上上来看你。”丁少仪挂了电话。
林淼皱着眉头,走进了卫生间。
打开卫生间的灯,他盯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久久难以释怀。
怎么办,这下真要被摸成秃瓢了……
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正正经经谈过恋爱,我两辈子处男虽然这些跟我想表达的都不挨着,但我真不想去植发啊……
林淼正纠结间,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老林领衔的一大票投机犯兴冲冲跑进来,东瓯电视台的副台长张梁树友一马当先发现林淼,急忙转头冲一个东瓯市电视台的记者大喊:“孩子在这里!快把机器打开!”
林淼见状,顿时惊呆。
俏丽妈!我特么到底干什么了啊,你们就连摄影机都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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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高朋满座(下)
林淼不是不明白东瓯市这群货的心思,但总归还是觉得他们来得有点生硬。毕竟说破天去,自己也不过就是要拜个师而已,哪怕这位老师身份略显特殊,而且仿佛还牵扯了某些不该与外人言的大事件,可也轮不到以这群老林为核心的一群地方小杂官过来凑这种热闹。
但既然人都来了,那就不能甩脸子。
怎么说人家千里迢迢跑来,里外都是给脸,而林淼做人,向来不干给脸不要脸的蠢事。
当天晚上,老林破天荒地不占公家便宜,自己掏钱做东,请从东瓯市来跑来的这二十来位官老爷,在九五年已经物价不低的沪城某酒店大吃了一通。
林淼全程配合,任由这群死恋童癖爱怎么撸就怎么撸,一边挨撸还一边评估老林现在的人脉,仔细一琢磨,居然得出老林这辈子干到副厅级都有可能的结论。着实有点惊讶。
27岁当爹的老林,算年纪,眼下连35周岁都还不到。而按他现在的发展趋势,不说做出什么大成绩,只要能无功无过,等湖滨路的“东瓯市传统文化产业园”落成,老林这个发起人兼筹办者兼名气担当,估计用不了两年,起码也能混个产业园管委会副主任的职务。
而这个产业园现在已经拿到副处级编制,老林当上副主任,就是实打实的实权正科级。再过两年调回西城街道当街道主任过度一下,45岁前,妥妥的就能混到副处。
再往后只要名气不减,贵人们自然也会愿意出手相助。哪怕55岁才能上到正处,等60岁退休之前,市里给个市*****之类的终身成就安慰奖也行。
至于贵人到底上哪里去找,林淼环顾包厢,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货,对前世的他和老林来说,哪个不算贵人?就说现在满屋子级别最低的胡剑慧,二十五年后,那可是实打实的东瓯市*****,还掌实权的那种啊!
林淼强撑着精神,跟老林他们闹到晚上10点多才散场。
因为受不了老林满嘴的酒气,他死活要求单独睡觉。
夜里没人打扰,林淼一觉睡得舒坦无比,十个小时后睁开眼,刚从卫生间里洗漱完毕出来,就遇上了昨天的沪城广电局大佬成全副处长开车来接。
丁少仪原本想叫老林起来,陪着林淼一起去见郭老头,但老林宿醉过后睡得极死,丁少仪往他房间里打了三个电话都没叫醒,林淼心想就老林这今宵酒醒何处的状态,去了倒不如不去,干脆和丁少仪挥挥手,扔下老林就跑。
成全大佬做人热情而内敛,在车上的时候话并不多,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话。许是两人全都出身文秘的原因,林淼也相当喜欢这种有话就说,但没话不坚决找话说的沟通方式,两个人一路上交流愉快。
车子在路上开了大概30分钟。
开过黄浦江后,驶入一处看建筑风格应该是民国时留下来的洋房小院。
林淼跟着成全下了车,便有一个年轻的小保姆过来招呼。
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小保姆长相甜美,所以虽然手有点糙,但林淼还是挺享受跟她手牵手的感觉。小保姆带着林淼和成全绕过小院前的主楼,来到院子后花园前的二层木质小楼前。
踩着有年头的木楼梯上去,楼上却是新装修过的大理石地板。
二层走廊一字排开几间屋子,看设计,应该是以前某个机构的办公场所。
小保姆拉着林淼左拐走到楼梯口第二间房前,轻轻敲响房门,用地道的沪城方言道:“叔叔,小朋友来了”
房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成全见到,马上喊道:“孙局!”
“嗯。”显然就是成全顶头上司的孙局长应了一声,然后便马上把注意力放在林淼身上,喊道,“说你半天了,总算把你这个小师弟来了,进来进来!”他笑着拉着林淼进了屋子,一边跟屋外的小保姆说了句:“给咱们小神童泡杯茶。”
“不要茶。”林淼打断道,“我要牛奶,再给我煎两个荷包蛋,早饭还没吃呢。”
屋里头还坐着包括林淼的预备师父郭鹤龄在内的两个老头,以及一个青年人。
听林淼这么说话,三个人不由全都露出微笑,荀建祥哈哈笑道:“你这个徒弟,倒是自来熟,一点都不认生。”
郭鹤龄笑而不语。
成全关上房门,找了个地方坐下。
林淼心里其实有点打鼓,转头看看不认识的荀建祥以及跟荀建祥同来的年轻人,然后就听郭鹤龄介绍道:“林淼,这个老爷爷是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中社科院研究生院的院长,叫旬爷爷好。”
林淼乖乖问好:“荀爷爷好。”
郭鹤龄又伸手一指年轻人,“他是你大师兄魏军,是我78年之后收的第一个徒弟,和你一样,也是个神童,15岁上的大学。”
林淼顿时略带心虚地肃然起敬。
狗日的……
赝品遇上真货了……
心里有点方啊……
“师兄!”林淼脆脆地喊了一声。
魏军板着脸,轻轻点头:“嗯。”
郭鹤龄又介绍孙如来:“这是你二师兄孙如来,现在是沪城广电局的领导。”
林淼望向孙如来,可能孙如来名字的关系,他突然脑子一抽,喊道:“八戒。”
孙如来一怔,旋即房中瞬间响起一阵爆笑。
魏军看似面瘫,笑点却奇低无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样子,拍着椅子扶手喘不上起来道:“哈……哈!这小子,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
林淼则赶紧跟孙如来道歉:“师兄,实在是你的名字太有误导性了……”
孙如来苦笑摇头。
自己好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师弟计较?
屋里笑了一阵,郭鹤龄终于缓缓说道:“咱们的拜师仪式,就在今天下午,东西都准备好了。下午还有一批人要过来观礼,包括你丁阿姨在内,都算是我的外门弟子,你下午可不能再乱说话了,知道吧?”
林淼认真地点点头。
荀建祥忽然又开口问:“孩子,前些日子中科局的老钱找你去他们少年班,你干嘛不去?”
林淼想了想,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荀建祥,不要脸地回答:“荀爷爷,我想我们是一样的。咱们都是务实求真、脚踏实地的人,根本不图那种没用的虚名。”
荀建祥和郭鹤龄对视一眼。
郭鹤龄笑道:“这下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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