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天然手,神辅助
栖蝶顺着后视镜的视角看了看她身后,柳秦伦心情沉重地呆呆看着几人,毫无语言可述。
窗外,童静峰站在柳如嫣身边,俨然一副姐夫模样,伸手一指便将除他之外的四人安排进后面的车,自己则跟着柳如嫣坐在了她的后面。
两辆雪佛兰沿着来时的路扬尘而去,转过柳公馆所在的北区顶后,直驶上刚好能容下车身的太白山山路。
山路两旁因有着高大茂密的丛林遮阴,太阳只能透过缝隙照下来丝丝光线,故而从上山起,便进入到整个江城最怡人清凉的地带。
全程一个小时车程后,顺利到达柳公馆正对的太白山彼端嫣然一笑所在的石龙峡谷。
几人在谷口下了车,柳如嫣吩咐司机将车开回公馆,明日一早到嫣然一笑接人。
刚下车,童静雪已忍不住拉起景依婷大步朝谷内迈去。
此时正值日照当空,迎面百米之外便是著名的石龙瀑布,瀑布上,一道绚丽长虹驾在瀑布上方,闪耀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光。
瀑布正中心,一条石龙若隐若现,一道道咆哮澎湃的瀑布自矫健的龙身上仿佛银河下泻,激冲在石龙潭中激起巨大波浪,无与伦比的石龙风光,蔚为雄壮,带起的蒙蒙水雾很好的消散了空中的热气,还夹杂了阵阵凉风扑面而来。
那本是山上一块生得像龙形的石,被世人无限夸大渲染,说江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特意派了龙王在此坐镇,以庇护此方百姓,政府也借着这个传说,力推距离峡谷最近的北区一带地皮,才有了如今的北区、富人区。
几人迈步进谷,栖蝶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尽量不让自己脚伤太明显,不过眼前这千峰竞秀、瀑布潺潺、百花争艳、芳草蓁蓁,潭边山水、天空融为一体,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的风光很好地转移了几人的视线。
正想悄悄往前走,侧头便见莫宸正向她看来,栖蝶向他笑了笑。
两人无声的对视被童静雪的惊叹声打断:“石龙峡谷果真是夏日清凉无暑,听说春日山花烂漫,秋日层林尽染,冬日冰瀑奇观,可惜不能每个季节都来一趟。”
柳如嫣接话道:“这里是整个乔都八城风景最好的一处,也是江城独有的风水宝地,胜在还没有被日本人毁灭,下次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了。”
几人继续往里走,童静雪拉着景依婷嚷着想穿过岸边的石洞去瀑布边上玩水,柳如嫣回头看向身后距离老远的栖蝶,大声道:“一起去吧。”
栖蝶知道那石龙潭两边的石洞为天然洞府,十分陡峭,洞中又长了许多青苔,一不小心便会滑倒在潭中,那潭水又急又深……青苔滑脚是真,又急又深是真,却无任何危险,她瞧着柳如嫣和景依婷脚下的高跟鞋,说不定可来场英雄救美,让两人加深一下和心上人的感情。
往前走到几人中间,笑道:“童小姐和景小姐第一次来的确该好好玩玩,那边路不太好走,要是摔了就麻烦了,不如由几位男士陪同几位女士上去,一来可以近距离观赏江城独有的美景,二来也好保护几位女士。我就不去了,上次摔了好几天才好呢,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好了。”栖蝶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景依婷,若她会得她的意,便该知道怎么做。
说罢,席草坪地而坐。
童静雪一听,高兴道:“好啊,阿这个江城人已经有十年没回来过了,正好借此机会重温放松一下。”
候云帆瞅着眼前几人,除了已经订婚的一对和即将结婚的一对,还有童静峰和柳如嫣这即将定局的一对,剩下一个和他一样单身的柳栖蝶,也是没人需要他保护的。
虽然他答应了某人不动她,可若是她主动看上了他,那么……
柳栖蝶确确然是他想找的结婚对象,再说他俩也有表面上的口头婚约,留下来陪她也是理所应当,也接话道:“我也不去了,你们这双双对对的,没人需要我了。”说完也就地坐在了柳栖蝶旁边。
柳秦伦见她坐在草坪上,右手捂着右脚,想是昨夜那一滑有些拉伤,面向景依婷,道了声:“请。”
景依婷顿时懵了头,被柳秦伦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高兴地一手拉起童静雪的手一手拉起柳如嫣的手往前走。
一行人渐行渐远,幸好她坐的地方离石龙潭不远,隔着几十米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能看到几人身在瀑布中,仿佛一副可以游动的画,而她,仿佛一个导演,观看着自己策划的剧,却又仿佛一个观众,抓心似地期待着接下来的剧情。
往年,柳如嫣还视她为眼中刺的时候,夏天都会到嫣然一笑住上几个月,对这儿当然是了如指掌,童静峰只搭了个手,便轻松走过那截青苔路;
童静雪今日聪明地选择了和她一样的平底鞋,只是千金之躯不习惯这山上的青苔路,站在洞口怕怕的不敢动。莫宸往她身前一蹲,背起童静雪,小心翼翼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滑开一个大一字,栖蝶紧张地站了起来,幸好莫宸及时稳住重心,一小步一小步慢慢跨了过去,总算有惊无险。
莫宸和童静雪走了过去,便只剩下柳秦伦和景依婷。
景依婷选择在洞前脱下高跟鞋,扔在一边,提起裙摆打算赤脚去走石洞里的青苔。
那石洞里的地面因长年被瀑布和潭水打湿,青苔生了一层又一层,想想就知道有多滑脚,不管是穿高跟鞋还是赤脚,景依婷若走是铁定会滑的,只是她脱下高跟鞋,也是很好地做出一副准备十足的样子,若要再滑了,那也是“情有可原”了。
栖蝶佩服地牵了牵唇角,那日给了景依婷些许暗示,今日也真是没让她失望。
柳秦伦看了看四周,对景依婷道了声:“把鞋穿上。”
等到景依婷穿好鞋,柳秦伦走到她的右手边,挡住潭岸边上的洞口,防止景依婷脚滑时会倒到潭里去,向景依婷伸出左手。
景依婷大喜,赶忙将右手放入他手心。
柳秦伦走在前,景依婷紧抓着他的手臂,害怕得快要贴在了他身上。柳秦伦回头看了她一眼,担心一个放手景依婷会真的落水,不好推让只好由着她,几个大步加小步,也算是平安地走了过去。
过了石洞,栖蝶就看不到几人动向了,索性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旁边的侯云帆:“走,结果去。”微崴着脚准备向前走,忽听侯云帆叫住她:“你脚怎么了?”
栖蝶回头道:“一点小伤,没事的。”转身继续往前方树林走。
侯云帆拦不住她,知道那几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只好跟着她走。
第七十七章 野外生存法跌眼球
两人逐步走进林子,四周密密麻麻或高大或矮小的树和果树是彻底挡住了外面的骄阳,清凉得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云帆茫然地望了望这俨然已是深山老林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到瀑布,心中还不免有些小惊吓。却见柳栖蝶走到一颗长满绿色果子的树下,像只猴似的抱住它,往上一跳便跳了好高。
这下可是让侯云帆好好长了见识,惊得两颗眼珠紧跟她往上爬。几乎是大惊失色地看着她往树的顶端爬,无须使用脚力的腿力很是带劲儿,几分钟便爬上了树的顶端。
侯云帆胆战心惊地仰着头看她危险地伏在树杈间,大声叫道:“你小心点,别摔了!”
看着她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侯云帆蹲好了身子,做出随时接人的动作,却又见她模样轻松地直起身子伸手去摘树枝上的果子,结下的果子,丢到地下,侯云帆见冰雹大小的绿色果子乒里乓啷地往下落,一个劲儿地左闪右躲,越躲越容易被砸到,一被砸到就满是不爽地上瞄她。栖蝶见他一脸痛苦,劝道:“大哥,你能站着不动吗,你不动我不会砸到你,你这样动来动去,反而容易砸到你。”
“你……”侯云帆瞪大了眼睛,倒是他的错了?
树上的柳栖蝶看着他一脸的气呼呼,憋气地笑了笑。
这一笑,他还真真儿生气不起来了,只好央求道:“大小姐,这么多果子,吃得完吗?”
栖蝶看了看侯云帆脚下一地的李子,该是够了,拍了拍手上的灰,顺着上来的方向慢慢往下滑。动作之纯熟,看得侯云帆滋滋称赞:“不错啊,这么高的树,一上一下,居然毫发无伤?”
栖蝶像是兄弟似地拍了拍他的肩:“女人尚且能,侯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做点奉献呢?”
侯云帆看她对着自己笑盈盈,深感不妙地用疑惑的眼光盯着她:“你要干嘛?”
栖蝶微微笑:“外套脱下来,把李子装回去。”
侯云帆翻了个白眼,听话地乖乖脱下外套。又见她将外套铺在地上,将李子一个个捡到外套里,不禁摇头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怕难不怕苦不怕脏?”抹不开面,也蹲下一起捡。
栖蝶道:“小时候只要人还爬得起来,就得出门赚钱,有时候饿了,身上又没钱,不管生的熟的好的坏的,只要有吃的,就会想尽办法去弄,比起那时,这些小菜一碟。”
侯云帆听得栖蝶不经意的一句解释,再也笑不出来,认真地捡果子。
捡完了李子,主动将外套的两只袖子往中间一系,再往肩上一抗,问道:“这东西要洗洗才能吃吧?”
“恩。”
“那去潭边,那边有水。”
“恩。”
侯云帆这一抗也不停歇地走回石龙潭。累得满头大汗,也坚持着不吭声,栖蝶刮目相看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侯云帆被她夸得压力山大,将外套里装的果子尽数抖落在地,一个一个拿到潭水中洗尽后放回外套,对着不干不净的外套和这不知名的果子,质疑道:“这个、吃了不会拉肚子吧。”
栖蝶拿起一个已洗干净的李子咬了一大口,边吃边答他:“野外求生可顾不得那么多,李子成熟了洗净了,怕什么?放心啦,这个季节李子江城到处都是,我保证没毒,可以了吗?”
侯云帆愁眉苦脸地瞅着那一大堆李子,瘪瘪嘴说:“就这些够一顿饭量了。”他忽然有种不详预感地看着柳栖蝶。
栖蝶也不客气地冲他点点头。
侯云帆蹲着的身子顿时一软,瘫坐在地,苦笑道:“我的天,你不会打算让我们中午饭就吃这个吧?”
栖蝶认真说:“山珍海味还吃得不够多吗,偶尔一顿换换口味,也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啊。”
侯云帆不由吞了口清口水,此时又累又渴,无奈地往嘴里塞进一个,咬了一口,夹杂着半酸半甜的味道的李子,吃完一个、又一个。
两人正你一个我一个嚼得有劲儿,远远便见一行人照着去时样子走出石洞,湿漉漉地踏上草坪走了过来。
两人立马吐出嘴里正嚼着的李子核,惊讶地看着走近的几个人,一个个光着小腿,提着鞋子,女士们高高提起裙摆,男士们高高卷起了裤脚。
童静峰和柳秦伦一人提着四条鱼,鱼口的绳子竟是用狗尾巴草编的。
莫宸手上则是用竹子编的小框子,框子里满满全是螃蟹,这这……
栖蝶适才想起瀑布后面有一个大的沟斛:“这些……可是从瀑布后面的沟斛里捕捉来的?”
柳如嫣对着栖蝶情景重现描述道:“是啊,没想到莫董事十年没来了,野外求生的意识还这么强烈。随便掰来几根竹子就编了一个框子,这几只螃蟹可是一网一个准,居然还没有被掐到手,静峰和秦伦也不差,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平日里高贵的公子哥第一次脱下衣服挂在树上,脱下鞋子和袜子,挽起衣袖裤袖,一本正经地走到沟里叉鱼。”
说完话,她往栖蝶和侯云帆脚下那一堆绿油油的李子看了看:“你们好像也挺忙的嘛?”
侯云帆立马深有感触地接话道:“可不吗?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咱们这位柳三小姐勇猛的一面,跟猴儿似的,一跳就上树了,这不,就有了这一堆果子,还好我们俩也有收获,不算白吃你们的。”
当侯云帆绘声绘色地描绘她爬树的种种姿势体态,栖蝶感觉到距离她一近一远的两道灼人目光同时向她投来,迎合上柳如嫣的话,看着几位女士道:“那你们这又是?”
童静雪笑说:“如嫣姐和依婷都是被我拉下水的,实在忍不住了,这里不仅景美,水也特别清亮,我看书上说,没有受过污染的泉水,有益五脏,清肺胃的功效,石龙潭边上有一处低洼有地下泉水冒上来,所以就干脆把鞋脱了,下到洼里喝水呀。”
侯云帆摇了摇头,原本觉得那堆李子已经是他干的最匪夷所思的事,没想到这几人竟干着比他更匪夷所思的事,倒是高兴地转头看着柳栖蝶道:“好了,中午不用只吃李子了。”
童静雪看着那一堆李子,奇问:“什么意思?”
“柳三小姐原本打算让我们中午吃李子,说是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侯云帆说着便抓起一大把,一人手里揣了几个,“来来来,可别辜负了人家伤了脚还爬那么高的树上结这么多,先填填肚子。”
柳如嫣顺着侯云帆的话,对栖蝶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冒出许多个问号:“脚伤了?伤了还去爬树?你在自虐吗?”
栖蝶在众人同时注目下,为了不引起那两道灼人目光的持续关注,挠挠脑袋,傻傻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帮助恢复。”
“啊?”柳如嫣诧异地盯紧了她,提高音调说,“爬树有益恢复?”
侯云帆试图替柳栖蝶辩解:“这不也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午饭吗?”
“这……”柳如嫣更是诧异了,“午饭晚饭和明早的早饭,嫣然一笑都准备好啦。”
栖蝶看着侯云帆,再也憋不住地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侯云帆方才反应过来被戏弄了,气得用右手做出一个勾状,远远对着她的额头敲了敲:“你耍我?”
栖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不耍你了,侯公子今天表现不错,那么把李子带着,回嫣然一笑,可好?”
第七十八章 “我爱你”不逢时
童静雪瞧着这两人很有点欢喜冤家的说笑,玩笑道:“难得难得,我认识云帆这么多年,能耍他的女人,栖蝶小姐可是第一个噢!”
童静雪这话说得很暧昧,栖蝶尴尬地笑了笑:“对于我这个新朋友,侯公子确实很给面子。”
“云帆,栖蝶小姐脚伤了,你不该有些绅士风度吗?”
童静雪这话让侯云帆快速瞥了眼莫宸,犯难道:“啊?可我觉得她比我更像男人。”
栖蝶忙着摆手:“不用不用,我树都能爬,还怕走路吗?肚子饿了,快走吧。”
柳如嫣大步走到栖蝶身边,挽上了她的右臂,看着童静雪道:“这不就行了。”
后面的几人也各自穿上鞋,紧跟其后。
“秦伦。”
景依婷趁机叫住柳秦伦:“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众人听到声音回头。
柳秦伦看着前方齐刷刷的回头目光,不忍直接驳了她的面子,把手上的鱼递给柳如嫣,道了声:“麻烦各位在谷口等我们一会儿。”转身看着景依婷,指了指谷口旁边树下阴凉的地方。
景依婷随他走过去,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却在好不容易与他独处的这一刻又胆怯了。
柳秦伦见她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也不为难她:“景小姐想说的我都知道,但我不是能够一见钟情的人,上次也说了,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急道:“但我不想从朋友开始……”
景依婷紧张地揉搓着双手:“你可懂得,和自己所爱的人每天呆在一起,却只能像朋友那样相处的感受?重不得轻不得,重了怕连朋友也做不成,轻了会担心旁人把他抢走,日日夜夜,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他,但是见了面,只能远观不能近看。”
说着说着,景依婷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没了底气,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自从去年在慈善晚宴上见到你,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你了,那时你还在留学,我不想分你的心,偶有通过书信和电报和你联络,但是……我只能默默在如嫣姐身边打听你的消息。两个月前,如嫣姐告诉我你已定下七月一日回国,我很高兴,跪在爸爸面前求他拉下面子,主动与伯父商谈联姻一事,只想着能凭借景家的力量,断了莫宸收购王廷的心思。我知道你接掌王廷压力很大,只要我们在一起了,这种压力就会迎刃而解,甚至,我们还可以联合莫宸一起对抗日本人。我眼看着童静雪和莫宸订婚,眼看着童大哥和如嫣姐好上了,眼看着栖蝶妹妹也和侯云帆的八字也有了一撇,心里真的很难受,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出于一个朋友的礼貌和尊重,甚至你看我的眼神还不如看你妹妹认真专注,心里就更是难受。我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唐突,因为我知道喜欢你的女孩有很多,我并非是最优秀的一个,所以,所以……我真的很害怕。”
景依婷一口气把半年来所有积压在心里的情感全数倾诉而出,等待了柳秦伦最后的回应。
当空刺目的阳光刺得柳秦伦的眼睛微眯,被景依婷这番白表得眉头紧皱得难以言语。再仔细一悟,才悟过来景依婷所说的妹妹,是栖蝶。
景依婷不同于杨家小姐,当真是重不得轻不得,“重”的是他对她毫无爱意。
半年前,姐姐安排景依婷与他单独见的那一面,他便知道,这个女孩儿身上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傲霸二气,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福气,却是他难以招架的贵气。
这些年,他习惯也疲累于一个人孤军奋战的生活,很多个生病难眠的夜,都希望能有一人时刻陪在左右,能在异国他乡让他有些家的归属感,一次次的幻想一次次成空,好不容易熬完了十年,以为回到家能有些久违的温馨感,可迎接他的除了莫宸和日本人的双重攻击就是一个个只会告诉他“我喜欢你我爱你”的女子,谁会知,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让他轻松愉悦温暖舒服的女子,无需时时绷紧神经,动骨伤筋。
“轻”的是他既答应了父亲好好待她,必定是要好好待她的,可情爱一事又该如何做得到勉强?
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景依婷已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脸的一侧紧紧贴住他的背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柳秦伦思虑半晌后,终于一把重力掰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扶稳她因着伤情而塌下去的肩膀,说道:“冷静一点,听我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你真的了解吗?熟悉吗?你现在所谓的爱,只是一面之缘爱上的一张皮相,和相当的家世,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没有了,或者我不是这张脸,你还会爱我吗?”
景依婷呆愣住。
柳秦伦看着她眼睛里的疑惑,解释说:“我们表面上家世相当,可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你的前半生无忧无虑,而我的前半生,充满了困难和波折,还有你无法想象的痛苦,很可能后半生也是一样的,但那样的人生不该是你这样的女孩子去承受的,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带给你安全感、保你一生无忧的男人,现在的我还做不了那样的男人。”
柳秦伦放开扶着景依婷的双手,不时侧头朝不远处的谷口、坐在石凳上的栖蝶看了看,回头又道:“战争的残酷,并不是我们联姻就能解决的简单问题。如果我真的是一个靠联姻来解决问题的男人,那我还值得你爱吗?在你看来莫宸是我的敌人,但在我看来,同为江城人的我们不该是敌人,如果有一天,我和莫宸化敌为友,等我们打败了日本人,为中国争取到胜利和平的时候,再来谈爱情,好吗?”
景依婷彻底泪奔,眼眶变得血一般的红,满心负气又不敢再说一字,唯恐和他最后的一层朋友关系也会被她眼下的执意打破。
柳秦伦于心不忍,踌躇久久,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好半天,景依婷的伤痛才缓和了一点点,一把抹干脸上的泪,潇洒地挺直胸膛:“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你说的对,我的想法太简单了,国难当前,我不该自私的只想自己,可是,莫宸野心勃勃,可能与你化敌为友?”
她终于看到秦伦脸上泛起的笑意:“事在人为。”
景依婷深呼吸:“我们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第七十九章 一只蟹引发的内火
回到谷口与众人汇合。众人见景依婷眼眶红红,心知她表白得不太顺心,面面相看了一眼后,相继挪动步子跟着走在柳家姐妹身后。
栖蝶挽着柳如嫣的手臂走在前面带路。
从峡谷出来,右边是来时路,左边是通往嫣然一笑和江城边界诗城的路。
嫣然一笑建在峡谷边不到一百米的位置,杨母说,那里原先是一块平地,只因尔嫣在世时,夏天总爱来这里避暑,王廷发迹后,柳父为博妻子一笑,投掷重金建起了一栋白墙红瓦的宅子,取名为嫣然一笑,专供尔嫣休息,后来尔嫣怀孕,便在那儿养胎。尔嫣逝世后,每逢生日忌日,尤其夏季,柳父和柳如嫣都会过来小住,并吩咐了丫头们定期打扫,要视它如她在。
视它如她在!
栖蝶的心不禁一痛。
大约是和她的心同样沉痛,方才脸上还有笑意的柳如嫣和柳秦伦,一路走来皆是全程肃穆。
柳如嫣几天前就吩咐了丫头们过来准备,今日一进院,立刻就有丫头迎了上来,柳如嫣吩咐将捕来的鱼蟹拿去厨房加工,又将几人引到二楼安排晚上的睡房。
嫣然一笑作为专为尔嫣建造的住所,建造之初只设了两间睡房,一间提供给尔嫣夫妻,一间提供给未来的孩子,这些年除了本家人也从未接待过外人。
柳如嫣安排了男士女士各睡一房,打个挤。想着好在只有一晚,也不算薄待。
环境如此,众人纷纷点头以表尊重。
下楼到大厅,喝过了茶,休息够了,丫头也传来话,说鱼蟹已做好,可以开饭了。
柳如嫣一声“请”,一个个饥肠辘辘地直奔旁边餐厅。
经过厨子精美的烹饪,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式联合刚蒸好的鱼蟹摆放在餐桌的中央,柳如嫣指着一盘盘模样精致的菜式介绍道:“除了鱼和蟹,这些都是江城柳公馆独有的风味,大家尝尝。”
美食面前,几位贵客举止依旧高贵,一人一只先夹起盘子里的蟹,到栖蝶时,刚好只剩下一只。
栖蝶今天月事刚过,每月这几天腹痛,不敢轻易碰这易致宫寒的食物。偷偷瞄了眼旁边的侯云帆,把最后一只夹到了他碗里:“你帮我吃吧。”
这一举动让周围众人包括侯云帆都愣了。
倒是一向最正经的童静峰笑眯眯地发话道:“如果栖蝶能让云帆从此修身养性,也是两全其美。云帆也是时候需要栖蝶这样的好女孩好好管管了。”
众人发愣中,不禁满怀疑惑地审视这二人进展神速的感情。
莫宸一脸愁容地默默嚼着嘴里的食物,尽管食不知味,却是唯一能做之事。
侯云帆一圈扫视下来,惊讶地发现,不止莫宸面露愁容,就连一直支持他和柳栖蝶相好的柳如嫣也是一脸愁容,大约是姐妹俩感情变好担心他的花心属性会亏待了柳栖蝶。
不过最惊讶的当属柳秦伦,自从上了桌,就没正眼瞧过他,在柳栖蝶一话出口后,在看向柳栖蝶时,露出了短暂的呆怔状。
以男人的视角看,这仿佛是……
侯云帆被自己某个荒谬可笑的想法郁闷得赶紧拿食物塞进嘴巴,他满肚子的心酸无处泄,只有大口大口扒着碗里的饭。不管别人眼里他和柳栖蝶是什么关系,唯有他自己明白柳栖蝶的用意,越是明白这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栖蝶瞥了眼侯云帆,没有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莫宸和柳秦伦,也只静静地吃着饭,以致原本欢乐的桌间因着她的一个举动彻底安静下来,大家各怀心思,慢慢将桌上的汤菜吃得干干净净。
闷着吃完了午饭,丫头们又一人一杯地上了香茶,柳如嫣介绍道:“这是山里农家自己种的茶叶,虽没有城里的名贵,倒也清新,平日里咖啡汽水喝多了,今天咱们就清淡一点。”
喝过茶又歇了好一会儿,柳秦伦走到栖蝶面前问:“可以走吗?”
接下来的事她万万不能缺席,就算脚伤也不行,栖蝶忍着痛,点头应:“嗯。”
柳秦伦继而对着屋子里的众人道:“去爱情树看看吧,再晚会儿人就多了。”
景依婷一个机灵从座位上率先弹起身来。
栖蝶看在眼里,很是无奈,大概现在柳秦伦的一举一动对于她都是一种魔力的吸引,驱使着她情不自禁地被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牵着走。
她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和柳如嫣一样变得被动。
柳如嫣和童静峰尚有温暖的过去,景依婷和柳秦伦?还真是伤脑筋。
众人出了嫣然一笑,跟着柳家姐弟一路沿着大马路往左行。
莫宸眼见栖蝶的脚一崴一崴,却只能忍着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侯云帆默默观察这两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倒是想当一个护花使者,碍于莫宸,只能把心一横冲到了最前面。
下到半山腰,已经能看到山脚一个类似公园的地方有许多成双成对的男女相伴而来。
童静雪高兴地叫了声:“好热闹!”
柳如嫣道:“这两天还好,等到正七夕人更多。”
几人加快脚步抄小路往山脚走。
这么一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柳秦伦一直担心栖蝶的脚伤,回头见栖蝶没跟上来,对着身边的柳如嫣小声道:“带他们先去。”
往回走了一截,才在草丛里看到栖蝶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揉着脚。
柳秦伦二话没问,走到栖蝶身前将她拦腰抱起。
栖蝶忙道:“不用不用,我可以走的。”
柳秦伦厉声道:“是要逞强耽搁明天的正事吗?”
栖蝶被他问得无法应答,只好乖乖将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
没想到柳秦伦表面是个白净书生,背起人来却相当有劲儿,轻轻松松地就下了一坡大梯子到了山脚。
当着大家伙儿面,栖蝶在柳秦伦放下她后,恭恭敬敬道了声:“多谢二哥。”却引来柳秦伦火力十足的目光一盯。
栖蝶旋即移开目光,挽上柳如嫣的胳膊往前走。
这是她第十一次来这里。前面十次都是因为尔嫣的忌日前来拜祭。这次也不例外。
嫣然一笑这方的山脚下没有城里那么炎热,又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是整个江城最冷热适中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这样的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稀奇地观望,认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又喜又怕地退到了出入口。
第八十章 梧桐树上金凤凰
在满园多是高大挺拔年代久远的黄葛围绕的中央,一棵袖珍梧桐俏丽地立在那方,一支略粗的树枝上栖着两只金凤凰,其他树枝上则挂满了纸条。树下,入眼是大片大片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煞是好看。
柳秦伦转头对莫宸道了声:“麻烦莫董事清场。”
莫宸转身走到人群围聚的出入口,对着人群扬了扬手,人群便自觉四散开。
柳秦伦领头在前,栖蝶和柳如嫣分列其左右两边,三人脸色凝重,几乎是眼眶含泪地走到梧桐树下。
童静雪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树上人工制作的两只金凤凰,顾盼生姿地栖在树杈间,一左一右地面朝不同方向,栩栩如生。又看着那些纸条上隐隐约约写着字,拉着莫宸直问:“那些纸条上都写了什么?”
莫宸道:“是前来祈愿的有情人写的他们的名字。梧桐是传说里的树中之王,极赋灵性,能知时知令。也是传说中的爱情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象征着伉俪情深,又因凤凰只择梧桐而栖,所以来这儿的有情人都希望借着这个美好的寓言,实现他们爱情长久、相伴白头的誓言。”
景依婷道:“我上次在柳公馆的花园里也看到了这样一棵梧桐,但比它大多了,满地的梧桐叶,满园的姹紫嫣红,满园的蝴蝶,简直像仙境。”
走到距离梧桐树十米外的草地边,莫宸伸手挡住了几人,道:“我们别去了。”
话落,已见前方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树下,整齐的一拜、二拜、三拜。每一拜,额头都重重磕了一下地。
除了莫宸,身边所有人都是震惊得讶然了,诧异的惊呼:“他们?”
童静峰看着莫宸问:“他们在做什么?”
莫宸道:“树下,埋着尔嫣的骨灰罐。”
“柳公馆那棵是尔嫣在世时亲手所种,整个江城唯一的一棵……这里的这棵是柳忠廷为尔嫣造的一个模型,换句话说,它是尔嫣的冢,因‘树根’深埋土壤,坚固和一般树无异,所以没人发现它是假的。柳忠廷一掷万金将此处修葺成了一处森林公园,没有立碑,就是为了让尔嫣不受外界打扰好生安息,可经后人传颂,竟变成了景点,凤凰加上梧桐,爱情树因此得名。”
“后来柳忠廷想了想,梧桐本就象征爱情,能够成为年轻人膜拜的地方,每年七夕都有这么多人来陪尔嫣,也不错。”
众人恍然。纷纷跟着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三人跪着,身后几人便陪着站着,跪的人跪得虚脱直冒汗,站的人热得直冒汗。
某一瞬间,柳秦伦突然扶着树干站起来,改变主意道:“走吧。”
柳如嫣一诧。
昨夜姐弟俩还决定要将母亲的骨灰罐移到柳公馆的梧桐树下,日本人觊觎铭记之心,在没得到实物前,断然不会轰掉柳公馆。柳公馆是目前整个江城最安全的地方,眼下秦伦突然这么说,她有些接不上话:“你?”
柳秦伦道:“妈妈牺牲自己给了我生命,那么我要做的就是代她好好活下去,做完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一切,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尽我最大的所能对抗日本人,只有赶走了日本人,才能保她安宁,保整个江城安宁。”
“日本人轰炸的目的是打击中国人抗战的意志,是蓄意的计划,无论迁到哪里,都会提心吊胆。妈妈在这儿安息了二十几年,就让她继续在这儿安息吧。”
栖蝶眼眶一红,身子一软坐在了一边:“两个月前是诗城,很可能几天后,日本人为了铭记之心,会直接将炸弹扔进柳公馆,好运不会时时相伴,我们无法阻止,也无法预估,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做到能让自己的心,无愧。”
这两番话听得童静峰极是动容,目光垂落至柳如嫣凄然的背影。
上海一别,他时常会看着他们唯一合照里她美丽灿烂的笑颜,想起他受伤的三个月里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那三个月里他们是如何相依为命。
但继母一事在前,若真让柳如嫣做了童家的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但正如柳秦伦柳栖蝶所说,如今他们日日活在担心害怕里,早已是不是他想庇护就能庇护的,上次她胸口中枪,他知道那一枪没有打中要害,便忍住了想要将她收在身边的念头,想着她不和他一起便会安全。
但这一次,他看到了她的蜕变,看到了她有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勇气和决心,不禁反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位对他不问付出不求回报的女子,若淞沪会战再来一次,他……可会后悔?
童静峰走到柳如嫣身边,将她扶起来。
柳如嫣跪了许久的双腿在童静峰搂抱的力道中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知觉。
就在栖蝶双腿缓和过来起身的同时,童静峰单膝跪在了柳如嫣面前,向她伸出手:“嫁给我好吗?当着你母亲的面,让我们用有限的时光共度余生,弥补这几年分别的遗憾。”
“啊!”童静雪忽然高兴得尖叫一声,猛鼓掌。
“恭喜!”莫宸因为栖蝶的心事终于了了一桩,高兴地衷心鼓掌叫好。
景依婷完全笑不出来,只默默跟着童静雪鼓掌,表示恭喜。
反观柳如嫣,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婚惊吓到穴道被点一般地僵住了。
童静峰默默仰望着柳如嫣,如同包围在身边舒服惬意的暖阳,照得人心温暖感动。对于任何女子来说,童静峰无疑都是致命的吸引,栖蝶好生羡慕,柳如嫣默默的付出等待,终于迎来了童静峰的跪地求婚。苦尽甘来,哪怕前面荆棘满地,炮火重重,只要有一个他与她齐心闯关,再难的难也不过人生的一个坎,又有何惧。
于是,她看到柳如嫣在经过了大落大起的难以置信后,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止不住抽泣着直点头。
栖蝶也被感动得落了一脸稀里哗啦的泪。
泪眼朦朦中,她笑得灿如夏花,竟让柳秦伦刚转眼到她脸上就看入了迷,不由自主地也洋溢出幸福的曙光。
第八十一章 无声爱意、醋意酒中藏
众人纷纷泪奔。
景依婷眼巴巴望着童静峰紧紧拥住柳如嫣,憋不住心痛,含泪和童静雪一起大叫。
欢呼雀跃声中,景依婷的脸色又凝了凝,心里眼里全是羡慕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柳秦伦,不明白为何同为男人,童静峰和莫宸尚且能轰轰烈烈潇潇洒洒谈爱情,为什么偏偏他不能?
情爱这回事自开天辟地以来都是无章法对错,无情理可讲,一旦动了心便是永无药解的,栖蝶瞧着那楚楚可怜的挫败样,想是对柳秦伦动了真情,是连她看着都于心不忍,但是上午看到的树下那一幕,委实也是无可奈何,只怕她再撮合,会引起柳秦伦对景依婷的反感,乃至对她反感。
正焦心着,只听童静雪道了声:“哥哥既定了心,不如早些把婚礼办了,也好了了咱们童家最大的一桩事。”
栖蝶赶紧打边鼓:“不如就今晚如何?”
这一天下来,她每每出口总是惊人,这句也不例外地引来众人的侧目。
栖蝶走到柳如嫣身边,如家人亲切地搭上她的肩,面向童静峰道:“今晚过后,我们就要暂时分别了,也不知这一别要多久才能再见。童老板贵为都城四少之首,理当是最一言九鼎的人,诚心求了婚,这事就不可变了,不过这凡事开了个头,后面跟风的也就来了,要知道女人能够忍受男人为大事的冷落,断不能接受为她人的冷落。古有拜天拜地拜父母为鉴,今就先一切从简,当着我们这些亲人朋友的面来个交杯为鉴。等到你们从南京回来,再正正式式地办个婚礼向双方父母和社会大众交代,我们再一堂同贺。”
柳如嫣眼睛一亮,栖蝶这话正好说中了她的心事。
那事一天没在人前得到公然的解决,这心里始终都有个坎,万一童静峰反悔了,那她的这辈子真的完了。
好在,童静峰淡定地点了头。
得到当事人的许可,尤其是童静峰的许可,栖蝶高兴得露出一朵比方才更灿烂、也是他回来这些天里、唯一看到的没有任何烦恼的无忧花。
原来他们在柳如嫣和童静峰的这件事上,有着同样的目标和默契。柳秦伦抑制不住这种“不约而同”而衍生出高兴地开怀一笑。
返程时,往栖蝶身前一蹲。
栖蝶“呃”了一声,不好拒绝地扑在了柳秦伦背上,只是柳秦伦这一口气也太足了些,上坡的路也能不停息地从山脚背到了半山腰,栖蝶道:“到这儿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柳秦伦停了停脚,侧头责令她:“你能不能不说话。”
栖蝶尴尬的轻咳般“嗯”了一声。
这一路上,她看到的不止是景依婷脸上的酸,更有莫宸脸上的青。这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不过正是柳秦伦这声责令,竟令她心下腾升起了感恩和珍惜,让她感觉到这个口口声声称作“二哥”的男人,在这重重的幸福之间敢于不顾一切给予她想要的安全体贴感,可是现如今于她最为奢侈的,也便收紧了圈在柳秦伦颈间的双手。
回到嫣然一笑,天已渐黑。
丫头们早已备好饭菜。嫣然一笑作为二号柳公馆,吃穿用品是应有尽有,栖蝶见柳秦伦满头大汗,出于感谢和感动,都应该为他倒一杯茶水。
理智还是盖过了感动,看到茶几上搁着茶杯和水壶,想来他渴了会自己倒着喝,眼下她不该再和他有什么热忱的举动,便转头吩咐丫头取坛爸爸珍藏的老白干外加八个酒杯,又作为主人家安排各人依着午饭位置就坐。
景依婷主动将柳如嫣左边位置让给了童静峰,愣愣地看着童静峰旁边坐着童静雪,童静雪旁边坐着莫宸,对面柳如嫣右边坐着柳栖蝶,柳栖蝶旁边坐着侯云帆,柳秦伦忙着在一旁倒水喝,未来得及入席。
栖蝶见景依婷尴尬地站着不动,起身转过圆桌走到她身边,将她请到侯云帆的右方坐了下来,想着莫宸旁边空下的位置,柳秦伦不坐也得坐。
待丫头麻利儿将酒杯一一摆在几人面前,并逐一斟满酒,栖蝶道:“都下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再来收拾。”
栖蝶默默观察着这会儿人人脸上都挂上了喜色,高兴地率先端起酒杯敬向左边的一对璧人,贺道:“第一杯敬姐姐姐夫长长久久,百年好合。”话毕,与二人一一碰杯,仰头饮尽。
柳如嫣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瞧着栖蝶那爽朗劲儿,劝道:“这可是白酒,你明天还有正事要做,悠着点。”
栖蝶一时忍不住,两行热泪倏地滚落下来,大气道:“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多喝两杯又如何,不过是身体里多了些酒精而已,消化消化也就没了。”
拿起地上的酒坛,又满上一杯,敬向隔着一个侯云帆右手边上的柳秦伦:“第二杯敬二哥,多谢仗义相助。”说罢,见他默着不吭声,仰头又饮尽。
柳秦伦无语地一口饮罢。烈酒辣喉,又被呛住,一连猛咳了几声,景依婷拍了拍他的背,急忙倒来茶水递给他,柳秦伦不想岔了这般美好的氛围,只得接过道谢。
栖蝶满上第三杯,敬向对桌的童静雪和莫宸:“虽然晚了点,但心意仍在,谨以第三杯酒感谢童小姐在乔都的照顾,恭祝童小姐莫董事订婚快乐。”
童静雪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栖蝶小姐不必客气,你在乔都就好比我现在在嫣然一笑,互相照顾而已,你的祝福我收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不过我上次喝酒已经很丢人了,今夜我就意思意思吧。”
莫宸拿过她手里的酒杯,笑道:“若是你喝了,我这个未婚夫岂不太不负责任了。”转头看向柳栖蝶,“我代她喝。”
未等栖蝶反应过来,一杯酒已痛快干了,又端起自己的杯子道:“这是我的,感谢柳小姐祝福。”一杯酒再痛快干掉。喝罢,抬起袖口重重擦了擦嘴。
栖蝶感觉到前两杯酒已在体内有了反应,仿佛化成两道火焰,灼烧着她的心。面上仍然淡定地保持着微笑,端起酒杯,一口再饮尽。浓烈的酒精刺激得胃里一阵翻绞,栖蝶努力地忍着不呕出来,却因忍着的用劲用力,涨得眼眶通红,着手准备再倒,却被一只手猛地按住。
第八十二章 交杯酒定山盟
侯云帆觉得自己是这桌人里最置身事外的一个,瞅着眼前这一片热闹却异常怪异的气氛,柳秦伦和莫宸配合着柳栖蝶这一圈酒敬下来,举止言笑间当真是比电影还精彩,几乎都想拍手叫绝,可伸出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柳栖蝶又欲拿起酒坛的右手。
“你这一轮算是敬完了,可得留点给我们啊。”
侯云帆一手执酒坛一手端起酒杯,敬向两位主角:“我一直以为童大哥31岁不结婚是个新颖派的不婚族,而柳姐姐一心为弟妹张罗婚事却丝毫不顾自己,这几天观察下来才知道原来早已经心有所属,心里有个惦记的人,以及被人心里惦记着,这种心有灵犀可是我这单身汉羡慕不来的呀,不过最羡慕的还是柳姐姐能成为童大公子第一个、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公开求婚的对象,所以第一杯当和柳姐姐喝。”
柳如嫣礼貌地与他碰杯,抿了一口。
侯云帆不干了,直摆手:“不行不行,女人跟男人喝怎么能跟女人跟女人喝一样呢?一杯干了吧。”极其暧昧地笑了笑,“有我们童大哥在,醉了也不怕呀。”
童静峰知道他向来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这晚高兴便也不与他计较,拿过柳如嫣手里的酒杯正准备一口闷的当口,又被侯云帆拦住:“诶,若是你喝,那得大杯,最起码得五个小杯。”
童静雪也不干了,帮腔道:“喂喂喂,别过分了啊,你要一碗把我哥灌醉了,我们后面还怎么喝啊?大家高兴,意思到了就行了,还得玩命啊?”
侯云帆摇了摇手里娇小的酒杯:“就这五杯能醉?”
童静雪驳道:“单这五杯是不醉,可后面还有我们呢,一人再一杯就是十几杯,你要连喝十几杯不醉,那我就不管了。”
这小妮子一旦较起真来,他还真辩不过。侯云帆秉持好男不跟女斗原则,也不再说话。
童静峰笑了一笑,向侯云帆伸出手去。
侯云帆机灵地将酒坛递给他:“还是童大哥爽快。”
童静峰连着喝完自己杯里的酒和柳如嫣杯里的酒,再倒满一杯:“三杯如何?明天咱们都有正事,要玩等到正式婚礼那天再玩。”
侯云帆再没二话,猛鼓掌叫:“好!”
景依婷见侯云帆敬完到了自己,托侯云帆将童静峰处的酒坛拿了过来,一口气在碗里倒了半碗,吓得侯云帆忙夺过酒瓶:“你干嘛,我是让男人喝大杯,又没说让你喝这么多。”
景依婷瞪了他一眼:“我高兴可以吗?我想醉可以吗?”
侯云帆知她心情不好,他一向自视少女杀手,可在这一屋子女人面前却丝毫傲不起来,便做了个“请”势,由着她继续。
景依婷挺直脊背,双手端碗,带着一丝哭腔,很正式地面向柳如嫣道:“恭喜如嫣姐姐守得云开,咱们女人这辈子,无论家世如何,最终目的都是希望能嫁一个疼爱自己、能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像童大哥那样勇于向我求婚的男人,但必须学习你默默守护的精神,先干为敬。”
在前方齐齐瞪大的眼珠中,景依婷一口气将半碗白酒仿若白水一般地灌进喉,还能仿若无事般稳健,栖蝶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真是情伤所至,才能如此借酒浇愁啊。
柳秦伦拿过景依婷肘边的酒坛,哗啦啦倒满一杯,一手执坛一手执杯,走到童静峰身边,给他的酒杯倒满酒。
两个男人对视而立,柳秦伦道:“祝福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从今晚开始我就正式将我姐交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若是有一天她受了委屈伤害,我会跟你拼命。”
童静峰笑道:“放心,明日我会向令尊说明情况,再带如嫣走。”
两个男人将手里的酒杯轻轻相碰,共同仰脖将满满一杯酒倒入喉。
待柳秦伦坐回原位,莫宸接过他手上的酒瓶,将自己杯子斟满,双手举起,看向童静峰:“乔都那时我误会了你,以为堂堂童大公子是一个逃避感情的懦夫,今日让我开了眼界,如今大敌当前,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才更应该珍惜眼前人,好好保护你所珍惜的人,谨记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仅有的一个,一旦错失,便再无后悔的机会。恭喜!”一口干罢。
最后轮到童静雪,栖蝶鬼马精灵地朝她眨了眨右眼。
童静雪领会到下一步该是交杯了,对她回了个眨眼,只道:“这一个个都醉了可不是件好事,要有个突发状况怎么办,这轮就到我这儿为止了。”左手压着右手做出个抱拳的动作,“我就简单些,祝大哥大嫂幸福美满,早生贵子。”说罢,操起酒坛将两位主角面前的空杯倒满,看着柳栖蝶放在桌上的手做出“三、二……”的手势,到“一”时,两人同时高呼,“交杯、交杯、交杯。”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热烈的掌声响至。
身为主角的两位顺从地将端起酒杯的右手挽在一起,一杯罢,童静峰情到浓时,扳过柳如嫣的身,重重的一吻印上了柳如嫣那沾满酒液的唇。
辗转吸吮的一个吻看得人人加重了鼓掌,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热烈又浓郁地包围着他们。
童静雪看着大哥表达爱意的方式,脸色忍不住一黯,不由回想起与阿订婚那日,他那如同轻风扑面般点在鼻梁上的一吻,毫无订婚男女的激情,只有她最不想面对的朋友间的礼貌之仪。
栖蝶感动的眼泪不停地往下落,混合着上涌的酒劲,手握筷子头,敲打着面前的碗盘,像乐队鼓手以鼓击乐,在频率一致的伴奏中,栖蝶诗意大发:
“夏日里情花盛开,不负如来不负卿”
“说缘分,论心意,兜兜转转仍是你”
“过当下,望未来,只要有你都不怕”
“喔!!!”
众人为成其好事,在诗中使劲狂叫鼓掌。
栖蝶望向莫宸腕上的表针,晚上九点半,面朝大家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良辰**,咱们别闹了,送入洞房吧。”
第八十三章 酒后诉真言
栖蝶握紧了柳如嫣的手,贴着她的耳,含笑道:“好好享受今晚。”
一行人欢天喜地推两人上楼,送进了原本安排给女生们住的大卧。
栖蝶目光一转,正见景依婷难受地捂着嘴跑下楼,紧紧跟了去。
景依婷跑出嫣然一笑,蹲在路边,一个劲儿地呕。孤独无助的样子像是被上帝遗弃的孤女,落寞地流着难堪而伤心的泪水。
山里不比城里,一到晚上山风呼啸,夜色深怖,只有大门口挂着的两盏灯亮着微弱的光线,显得她的身影愈加凄凉。
栖蝶心里颇为感触地迎着夜风叹了口气,蹲在她身边,抚了抚她的背:“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一时。你这样只会让他疲惫烦躁,乃至厌恶,在得不到他同样心意的回应时,你必须做好自己,说不定相处久了,他会慢慢发现你的好。你也知道,嫣姐也是经过了漫长的等待才等到今天的,要做都城四少背后的女人,就必须付出超于常人的代价。”
景依婷连续抽泣了几下,才缓了口气说:“我是家中独女,我爸从小就很宠我,我妈走后,我就是我爸唯一的家人,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困难,给我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在秦伦之前,我真的没有体会过什么是失败,什么是挫折,什么是困难。自从遇到秦伦,这三样我算是彻彻底底体验了,我真的、真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就连哭都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否则我都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后怎么笑我。”
“你换一个角度想,很少有男人能拒绝送上门的女人,若秦伦坏一点,大可遂了你的心愿跟你结婚,等到成为下一届的商会会长,再去追求他感兴趣的女人,那时候你带着孩子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会比现在更难受。”
栖蝶扶着她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试图用掌心的温度传给她些许温暖:“不要再去做些让他为难又伤害自己的事,这样只会将你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景依婷心里很清楚柳栖蝶暗暗撮合她和柳秦伦的心意,相信这个“妹妹”对她有善意,也不再排斥她的帮助。
两人走进院子,正见三个男人着手打地铺。栖蝶先将景依婷送上二楼左廊房,推门又见童静雪也是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发呆,便道:“我去打盆水给你们清洗一下。”
下了楼,见地上用凉席和毯子铺成三张临时床位,侯云帆已呼呼大睡,莫宸抱头躺着闭目养神,唯独柳秦伦不在。
走到院里,穿过右手边的长廊来到厨房外的过道,见柳秦伦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领口微敞地蹲在地上。
她无视般地径直走过去,却在门口的地方,被一只突然伸来的手臂按住墙壁,挡住了去路。
酒后的晕加突然起身的晕,柳秦伦闭眼缓了缓神,才睁开眼睛用冰冷的目光逼视她道:“白天我跟景依婷的说话你都看到了,请收起你的好心热心诚心,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又无聊的撮合。”
栖蝶有些愤愤不平,为景依婷打抱不平:“景小姐人漂亮,家世好,自从遇到你就一往情深地对你,这样的好女孩,有什么不好吗?比起其他女人,她对你的上心程度我全都看在眼里,你知不知道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人爱而不得的难受,很可能会成为她心里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何况,二哥口口声声答应了爸爸会好好考虑的?”
柳秦伦侧头看向远方,不知怎的,每每听她唤他二哥,总觉得别扭刺耳,这句话又逼得他烦躁地回过头来逼近她一步:“如果爸爸要你好好考虑侯云帆,你会怎么答?侯云帆同样人帅家世好,那你会嫁他吗?”
栖蝶被他狠狠地将了一军,也不泄气地抬头正面迎上柳秦伦不满的质问:“如果侯云帆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我赤诚的心,我一定会认真考虑,会认真和他往婚姻方向去相处,如果合适那是我的运气,如果不合适,也给了彼此间一个机会,不会让人家像傻瓜一样被你拒之门外。”
柳秦伦被她还击得冷冷笑起,却又不知为何,看着眼前面容冷硬、咄咄逼人的她,冷笑竟缓和了下来,露出迷人的酒窝:“你很伟大,不过若照你这么说,我有一个清白的过去和一颗对你赤诚的心,你会不会认真考虑我呢?”
栖蝶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彻底愣在了这句话的话意里。
这些日子,她隐约感觉到了柳秦伦在看她的眼神里,对她所作所为里,都不像正常兄妹之间的关怀,还以为是中了妈妈的毒,隐约产生了错觉。
错觉!
没错,就继续当成错觉好了。
栖蝶平静道:“二哥醉了,早些休息吧,是你说的,不要耽搁了明天的正事。不过以后断不要说这种话来与我斗嘴,最多我答应你,你不喜欢的事我不做就是了。”
栖蝶想走,但柳秦伦挡住她的左手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栖蝶不得不重新对他对视,见他笑意盈盈,尤其是唇角上扬时露出的两只甜甜的酒窝,她必须得承认,那是她没法抗拒的美丽,只得听着他继续道:“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回避男人?”
栖蝶笑着反问:“难道你没醉?”
柳秦伦笑着低头:“不是正好‘酒后吐真言’吗?”
栖蝶与他的高度只差半头,他微一垂头,两人鼻尖便似要触在了一起,四目紧对,栖蝶竟在他的眼睛了看到了莫宸的影子,准确地说,是莫宸看她时那种深**滴的样子。
栖蝶迅速回神,避开他的目光,从他手臂下穿了过去,背对他道:“我郑重告诉你,我和侯云帆只是朋友关系,不管是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我都坦诚以待。对不起,景小姐醉得不轻,我要打水给她洗洗。”
柳秦伦放下手臂抚着额头,栖蝶说得对,他的确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她的喜,她的忧,她和侯云帆之间坦荡,那和莫宸呢?这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他对她产生着浓厚的探索的兴趣。
栖蝶打好温水,转身时,柳秦伦已不见了踪影。回到厅里,三个大男人齐刷刷躺了一排。等她端着水盆推开左廊房门时,景依婷和童静雪也都已经睡着,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出来,只好将水盆搁在一边,躺到那个空位上。
这一觉在酒精影响下,人人都睡得沉,栖蝶醒来时,已是第二天艳阳高照时。
第八十四章 诗城行,直面霍乱区
栖蝶动了动脚踝,伤仍在,旁边的童景二人已不在。
下楼到大厅,所有人都齐了,司机也到了,都在等她,客厅那头的餐厅也已收拾干净。
丫头迎上来说:“三小姐,您的早餐准备好了。”
栖蝶问:“怎么没人叫我?”
柳如嫣道:“知道你脚伤了,就让你多睡会儿,还疼吗?”
“好多了。”
“看你走路已经比昨天灵活多了,快去把早餐吃了好出发。”
栖蝶不好意思再耽搁时间,对丫头道:“把东西装好我带走。”
柳如嫣速又对着一屋子的人道:“你们先上车,我跟栖蝶交代些事了就来。”
待所有人都走后,柳如嫣把栖蝶拉到一边,认真地对她说:“到此时此刻我真的有几千几万个谢谢想对你说,就长话短说,昨天在妈妈墓前,多亏你戳中了童静峰的软肋,否则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栖蝶笑道:“我只是添了一把柴,真正点燃他的是你自己,是你对他表明了并肩作战决心,才解了他心里最大的疑惑。而且我觉得淞沪会战能让他有所行动,那么在童静峰心里,对战争一定有着某种惧怕,那么面对有可能再一次来临的灾难,他应该会有行动,果不其然,我们赌赢了,不管以后再有任何难题,都只管放心大胆去做,因为你的身边有你的男人与你并肩相伴。”
柳如嫣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还有昨夜。”
栖蝶抿嘴窃笑:“过得好吗?”
柳如嫣羞道:“经过了昨夜,我总算安下心来,这之前生怕一个穿帮,那整个柳家和王廷的声誉就毁在我身上了。”
栖蝶轻轻抱住她:“一定要好好的、狠狠的幸福下去。”
“三小姐,早餐装好了。”
栖蝶接过丫头递来的纸袋,与柳如嫣手牵手出了大门,众人已各车坐定。
栖蝶送柳如嫣上车后,却见侯云帆回城车的副驾驶位上,侯云帆探出头来对她说道:“那车多我一个坐不下,这车少一个我刚好,注定我是去不成了,你们早去早回,我在江城等你们。”经过了昨天的林林总总,他无心卷入他们的爱情游戏,不如干干脆脆置身事外的好。
栖蝶“嗯”了一声,待他们的汽车走远才返回到向左方诗城的车上。
景依婷昨天经柳栖蝶醍醐灌顶地一点,今日便自觉坐在了单人的副驾驶座,栖蝶只有坐进后车厢,柳秦伦的身旁。
汽车由大路一路东行,行间,安静的车厢内听得柳秦伦几声咳嗽,想是昨夜受了地板的凉,转头见他一脸安然,该是无大碍。
再旁边,莫宸由昨夜起一直鲜少说话,这会儿彻底沉默得仿佛隐形人。
栖蝶庆幸有早餐在手,有了吃的动作可以大大方方的不出声了。
车行两个小时后,顺利抵达诗城古城,柳秦伦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嫣然一笑,下午五点再过来接我们。”
几人刚下车,按照约定的时间候在城口的向导冯瑜身边还带着一位年长的老人迎了上来。
栖蝶放眼远处,这条路是诗城古城的主干道,原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路,也是现如今少数几条还没有被完全炸毁的路。
冯瑜指了指左手边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人介绍道:“这位是仁康医院的院长。”又指向他们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乔都乔商银行的莫宸董事,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秦伦少爷,这位是乔都商会景会长的千金景依婷小姐,这位是江城王廷的柳栖蝶小姐。”
原本诗城是江城专区下辖的县,可在乔都面前,就变成“长幼”有序的幼字一辈了。
那老院长一听来的都是大人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向两位男士鞠躬哈腰,并引领着几人直奔路中心上的仁康医院。
从医院外到医院内,栖蝶所到之处,大小角落,到处都是伤员病员,刺鼻的血腥味、药味,夹杂着一股股阴冷的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但那些被炸去了半只手或半条腿随时都可能失去生命的百姓,仍然对生命充满希冀地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并没有因为日本人的轰杀而消灭生存的意志,栖蝶深感敬佩。
再往里走,类似住院部的地方,是专门隔离出来的霍乱区,一行人在门口止了步。虽是止了步,可不时有小孩的尸首被抬出来,四周更是传来一片片哀嚎声,嚎得栖蝶心口冰凉,连带着浑身血液都凉了个透。
忍不住直问:“那些孩子的尸体会怎么处理?”
老院长道:“尸体都会堆在一处,一把火烧了。”
栖蝶又问:“这样的情况多久了?难道事后这几个月,都没有一点好转?”
老院长叹了口气:“孩子不比成人,身体抵抗力要弱很多,加之霍乱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情况,都有个不同的过程,我们医院本就缺乏医疗物资,能勉强撑着已属不易了。”
栖蝶攥紧了双拳。
那老院长极是精灵,见几人面色不对,忙往另一处楼房的院长办公室请。
柳秦伦挥手打断说:“办公室我们就不去了。”当着四周无数病患的面,从外套里层口袋里摸出一张支票递给他,“这是我们几个联合乔都江城以及其他七城的爱心人士共同捐出的二十万善款,烦请院长好好改善一下医院的伙食和环境,多顾几个人照顾那些伤员,近来诗城是社会各界最关注的地方,希望能用我们的一点力量帮助诗城度过这个难关。”
莫宸补充道:“稍后会有一批医疗用品从乔都运过来,务必在第一时间用到每一位伤病员身上,争取把伤亡减到最低。”
老院长老泪纵横,感激涕零,直与两人鞠躬握手致谢。
柳秦伦瞥了一眼不远处藏在暗处的记者,正对着这边一顿猛拍。正色道:“院长不必客气,同为一方百姓,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请留步。”
冯瑜闻言立刻带着手下们将几人引出医院,沿着正路往前走。
民国二十四年,杨婉君曾经带她来此地小游过,那时的街景,繁华程度与江城无二,可这一路上,原本当是繁华的街道两边,无任何门店营业,街上三两稀疏来往的行人也因着不约而同必须出门的原因而飞快拔步。
“不好!”
冯瑜大叫一声,众人纷纷朝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的山顶望去。
第八十五章 弹雨来袭,奋勇救人
因乔都市防空司令部运用古时“烽火台”体系,配备防空监视队、监视哨。他们在乔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广阔区域,都设立了由多个支监视队、监视哨和独立哨组成的蝶状防空情报网,一旦监视哨发现日机,便悬挂红灯笼,提醒百姓敌机即将空袭,要求百姓预先准备疏散,躲避轰炸。警报解除前不许外出。
此时山顶上挂上了醒目的红灯笼,还响起了警报,城中百姓纷纷出巢往山上跑。
警报刚响,紧随一声轰隆的炮响声在不远处炸响,凄厉的尖叫声在人群中炸开,惊恐的人潮如同爆炸的碎片般向山上飞射而去。
犹如电影近景呈现、日本人示威的象征,附近的店铺开始摇摇欲坠,如同垂死的生命,无力挣扎般轰地坍塌,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腾空而起,炸弹掷下后化成的一团团猩红色的火焰,弥散在空气中,吓得冯瑜赶紧大叫一声:“快跑!”拉着几人随着人潮往山上跑。
身后医院里能够行动的人也匆匆跑出来往山上奔,柳秦伦震惊地拉着冯瑜问:“他们走了那些伤员怎么办?没人管吗?”
冯瑜深感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日本人随时都会来,健全的人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些伤员病员,只能是能保一个是一个,那些伤员病员……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栖蝶呆呆地愣在原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间化成一尊雕像怔怔看向前方一对衣衫褴褛看似夫妻模样的男女奔跑而来,女的背上背着一个小男孩,手上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不小心踩到石子儿摔倒在地,走在前面的夫妻二人好不生气地回过头去,叱令她赶紧起来,别耽搁了赶路。小女孩大约受了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后更多的人为了保命赶路竟无视般地从小女孩身上踏了过去。
另一方,在女子看着女孩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被男人拉着拼命往前跑。
这一幕深深震撼和冲击了栖蝶的心理承受力,刺激得她怒火中烧,顾不得身后两个男声同时大叫“栖蝶!”,拔腿便向前方小女孩所处之处跑。
又一声炮轰平地响起,柳秦伦仰头天空,多架日机停在他们的正上方,一枚从天而降的炸弹落入他的黑色眼仁中,前方栖蝶整个人趴在小女孩身上,一股强大的保护欲促使他以最快的脚速往栖蝶的方向奔。
莫宸几乎和柳秦伦同时向栖蝶奔去,可一枚炸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在他面前,正好拉开他和柳秦伦的距离,轰地一声,炸得平地一个惊响,也炸得他本能扑倒在地,炸弹炸在耳边,震得他的双耳一阵嗡响,隐约听到冯瑜对着他嘶吼大叫:“莫董事赶紧回来!”
莫宸转头向前方望去,又一枚炸弹落在栖蝶一侧,栖蝶一个灵敏抱着小女孩翻了几滚,依然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两个身体紧紧贴着地面。
一枚又一枚的炸弹落在地面,炸得整个城市硝烟滚滚。
柳秦伦穿梭在弹雨中的心蹦到了喉口,他不断避开那些炸弹投掷来的位置,每安全逃离一次,看向栖蝶的脸色就恐惧异常,疯魔似的跑向栖蝶。
莫宸顾不得景依婷会如何对童静雪细说他为了柳栖蝶不顾一切,也顾不得暗中跟拍的记者拍到他为柳栖蝶奋不顾身该如何向静雪解释,只觉幼时那种唯恐失去她的害怕再一次在思想里蔓延开。
莫宸努力使自己清醒镇定,缓缓站起身,踱着蹒跚的步子朝栖蝶走去。
此时,柳秦伦已经飞奔到栖蝶身边,栖蝶凭着还算清醒的意志紧抓住秦伦的手道:“我没事,救孩子。”
柳秦伦从栖蝶怀里抱起孩子,正要将她从地上搀起来,竟被她一把推开了,“别管我!我还坚持得住!救孩子。”
柳秦伦惊诧半秒:“赶紧跟我走!”抱起小女孩往边角跑。
栖蝶拼劲全身力气站起来,跟着他往边角跑。
冯瑜见那三人已经身处弹雨中,只得先把景依婷掩护回医院,比起大街上,医院好歹有一片屋瓦。
柳秦伦抱着小女孩躲到了一处还未坍塌的房子屋檐下,前手放下小孩准备回去救栖蝶,回头便见栖蝶已经安全地跟了过来,如同灵魂归位,一把将身前的栖蝶抱到屋檐下,三人紧紧搂在一起,埋头受着近在身后不断响起的炸弹声。
莫宸远远望着这一幕,心归原位地深深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场轰炸来得快去得也快,空袭结束后,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又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忙着抢救新一轮送来的伤员,抢救无效的依旧盖着白布送出医院。
四人还是被请进了院长办公室,栖蝶和莫宸都受到了惊吓和轻伤,包扎一下也就好了。栖蝶心里惦记着小女孩,直问:“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
冯瑜安慰道:“柳小姐请放心,已经被护士带去检查了。”
栖蝶道:“有件事想麻烦冯小姐。”
“柳小姐请说。”
栖蝶眼神黯了黯:“等小妹妹恢复了身体,还请为她找到父母,不管父母如何对待她,也都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冯瑜领悟地点了点头:“柳小姐的意思我懂了,一定找到,并且做好教导。”
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冯瑜赞同夸道:“一直听说柳三小姐拥有神来之手,能够死而复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堪当一位仗义执言的女侠士,我想如果没有你的挺身而出,那位小妹妹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这也是在日本人轰炸之下,最本色的民间轶事,往往会在遇难时,看清孰真孰假。”
栖蝶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摇了摇头道:“我哪有那么伟大,只是感同身受罢了,我也经历过孤独无助的时期,那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一双手扶自己一下,如今自己这双手尚且有力,自当竭尽全力。”
她低低的话音,听得柳秦伦心里一阵阵翻滚的难受,也让整个屋子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院长敲门进来,说:“刚才这一炸,城中大小建筑,含寺庙、住房、饭店、旅店等共计10处地方被炸,死伤12人。”
第八十六章 落地的扶贫救援
冯瑜面色沉重地闷了好半晌后,才勉强对院长道:“医院应该随时备有吃的,赶紧叫食堂备桌酒席出来。”
柳秦伦忙道:“不必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们这趟也不是来玩乐的,这趟空袭后日本人暂时不会来了,等到吃过饭,请继续带我们就近看看。”
冯瑜思忖一秒,问:“柳少爷这话怎么说?”
柳秦伦道:“今天来的有4架轰炸机,十几分钟的轰炸时,若他们要血洗诗城,就不会这么轻易收手,这么一会儿都没回来,今天就不会再来了。”
院长点了点头,遂吩咐了护士去医院食堂弄些吃食来。一会儿功夫,两名护士一手各端了一盘馒头和包子进来。
栖蝶拿起一个包子,面向院长问:“不知这霍乱的根源是从何而来?”
老院长惭愧道:“两个月前,日机突然袭击诗城,不仅造成诗城大面积损伤,还滞留了三多问题垃圾多、污水粪便多、老鼠多,生活环境受到了严重污染,霍乱、痢疾连起,城里人都不敢吃肉,有钱人家从其他地方买肉吃,贫穷人家就只能吃些菜包子和馒头。”
景依婷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讶异道:“肉的?”
老院长心中酸楚,无奈说:“这里的肉是政府出资从乔都运过来的,医院是救助的地方,也是命悬一线的地方,若连肉都吃不上,那医生护士病患该怎么活呀。”
栖蝶见老院长不慌不忙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想起之前进来时,他老人家礼貌周到的从容的行为,不免好奇道:“院长似乎很淡定?”
老院长道:“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经无所谓了,若是我逃出这个门口,一次两次可能逃过了,可不见得第三次也能逃得过,运气不会一直跟着你,所以不如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多救几个人也是多一份德。过好自己的生活,用自己的意志去适应这个万变的战争。你们年轻人更要趁着活一天的机会多追求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躲得过去就是幸,躲不过去也没有遗憾,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没有遗憾。”
四人同时沉默了。
这时,护士又送来清粥,老院长拿起碗勺为他们一人盛来一碗,栖蝶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您太客气了。”
“应该是你们别客气才对,你们专程过来看望我们,救济我们,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做这点小事都是应该的。”
栖蝶看了一眼柳秦伦,她知道柳秦伦带了两张支票来,一张给了院长,另一张则是准备交给冯瑜重建诗城被炸的地方,可见柳秦伦回了她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坐回座位,一边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喝着碗里的清粥。
景依婷低头见包子皮上站着一只饭蚊子,便没了胃口。但又看到不止柳栖蝶吃得津津有味,柳秦伦和莫宸也是大口大口地往下咽,她若这会儿不吃,待会儿饿了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咬。
莫宸看了看腕上的表针:下午两点。
起身道:“都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早去早回吧。”侧头看向冯瑜,“劳烦冯小姐带路。”
一行人再次踏出医院,沿着被炸的路继续往前走。
空袭后的主干道,随处可见被炸的饭店、旅店、粮店,轻则炸了一个角和掀了顶,重则整栋宅子都化为废墟。
再次逃过一劫的诗城百姓绝望而茫然的重新回到城里,整理自家门店,处处哀鸿遍野。
烈阳破云而出,当头照下,照得柳秦伦指上的铭记之心闪闪发光,引得两侧百姓纷纷侧目,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那是王廷企业的柳秦伦和柳栖蝶!还有乔商银行的莫宸!”
一时间,望不到尽头的路那头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齐齐跪倒在地,密密麻麻的人影一瞬之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前行的路。
方才大叫的那人跪在莫宸跟前,央求的一番话还未开口,已被莫宸伸手拦回。莫宸走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又向前大大做了个请起的手势,面前跪着的众人才跟着站了起来。
莫宸凝神仔细看了看面前这炮火连天、断壁残桓的惨况,高声道:“大家想说的我都明白,我也在此向大家郑重承诺,乔商银行将免收诗城各大小商铺三年的租赁费用。”
紧接着,柳秦伦又从外套口袋里取出另一张支票,打开,高举向人群:“这张是王廷代表江城百姓捐献给大家的五十万的支票,将用于毁坏的住宅店面重建,死者已矣,不管日本人如何轰炸我们,我们都要坚强努力地活下去,才不枉此生做一次中国人。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这两人都说得铿锵有力,栖蝶由衷高兴。
说完了话,柳秦伦当着黑压压的人群将支票交给了身边的冯瑜。冯瑜感动地落了泪,随即向大众承诺:“请大家放心,我们红十字会一定会好好运用这笔善款,为大家重建家园。”
有了这莫、柳二人的共同出力,诗城老百姓脸上,都洋溢起了灿烂的光明,如潮的欢迎和感激的掌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息。
栖蝶看着这两个男子,莫宸沉稳霸气,柳秦伦儒雅大气,同时拥有一颗让她敬佩无比的爱心,无论哪一个,对女子来说,都是难得可贵的归宿之选。
可惜爱情对现在的她是件太奢侈的事,她不想去想,也不愿去想,栖蝶望了一回天明天会怎么样,就让老天决定吧。
冯瑜收好支票,领着几人继续向前走。
人群渐渐左右散开,让出中间大道,走在这万众瞩目的大道上,栖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沉重,忽然理解到权势和金钱的另一层意思,在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不止是活命的必须,更是比命更受尊崇的上帝。
又走了一截,终于出了主干道,前方有左右两条路,冯瑜本打算将他们带去左边被炸断的双板桥上看看,栖蝶正要转弯的时候,听到右后方一间砖房里传出女子痛哭的声音,急道:“等等。”
走在前面的柳秦伦、莫宸、景依婷、冯瑜同时回过头来,栖蝶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们安静,又听了几秒,确定是有女子的呻吟声,转身朝后方那间土砖房走去。
第八十七章 童养媳的悲痛
走到砖房门口,栖蝶用力地撞开门,在看到屋中情形的刹那,顿时如受晴天霹雳,猛地别过头去。
身后几人见栖蝶这模样,纷纷跑了过来,待定睛一瞧,景依婷和冯瑜也被那不堪入目的画面羞得转过身去。
在柳秦伦和莫宸四只瞪大的眼中:最里面一张简陋的床榻上,两名**的男女,一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正对一名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子施暴,女子双手被绑在床头,见有人进来,满面痛苦地看了过来。
突然闯进几个人,令屋内的男子不得不十分嫌厌地暂停了动作,忙用毯子裹住身体,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流氓,给老子滚出去。”
这一声辱骂再次刺激了栖蝶,她鼓起勇气抬头朝同样向她看来的女子看去时,女孩满面泪痕,加之前一个女孩的遭遇让她产生的恻隐心,逼迫得她重重握紧了拳头,在床上的男子再次破口大骂:“他妈的……”的同时,栖蝶发狂似的冲上去一记拳头挥在了男子丑恶肮脏的脸上,男子被这一拳打得口吐鲜血,栖蝶不顾受伤的手臂将他拖到地下一顿暴打。
景依婷赶紧跑上前去将女子的身体紧紧裹住,裹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她双腿内侧鲜红的血。她轻轻抱起她,女子似疼得脸色煞白,晕在她怀里。
景依婷忙回头看向两个男人:“不行,得送医院。”
莫宸转身对着门外的冯瑜道:“请冯小姐护送景小姐回医院。”
景依婷在冯瑜的帮助下,抱起女子跑出门直奔医院。
莫宸转身看着地上的男子,毫无还击力的被暴怒中的栖蝶打得鼻青脸肿,恹恹地蜷缩成一团。
柳秦伦疾步走到栖蝶身后,拉住她:“别打了,再打就没命了。”却见栖蝶无动于衷,力气使得更大了,只得用力抱紧她的腰部将她拖出门去。
栖蝶内火翻涌中把所有的气都一并发泄到了男人身上,双手已经筋疲力尽,难以挣脱出柳秦伦的双手,只得在柳秦伦在门外田坎上放下她后,对着前面空旷的田野嚎啕大哭:“啊!!!”“啊……”
莫宸一脚将木门踹闭,对着地上的男人冷道:“把衣服穿上。”
男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吐了一口血唾沫,仍然不屑叫嚣道:“哪里来的恶霸,敢管老子的闲事?”话刚落,一把枪已对准了他的脑门,男人吓得双腿直抖,龟孙子似的跪地投降,“有,有话好说,好说。”
莫宸稳而有力地举枪对着他。见他不说话,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错什么了,她是我媳妇。”
莫宸满脸错愕地怔在了这句话里。
栖蝶难受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柳秦伦蹲在她身边,柔声安慰:“别说是你们女子,就连我们男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心痛难受,今天遇到的这一切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对战争的认知和来时的预料。”
身后开门声响起,栖蝶猛地站起来,见莫宸手执枪支,却并未枪杀男人,屋里的男人仍然安然无恙地站在那儿,一把揪住莫宸的衣领子,质问道:“你为什么不一枪毙了他?”
莫宸大声斥:“你冷静点!”收好枪,又道,“回医院再说。”
栖蝶心里有气,一路上都憋着对莫宸的责怪和不爽,三人间沉默得异常。
莫宸知道栖蝶心里憋着气,一向最看重女子名誉的她怎能忍受亲眼目睹女子遭受凌辱,回到医院赶紧找院长借了办公室,将栖蝶、景依婷、柳秦伦、冯瑜都叫了进来,大致说了一下土砖房里的情况:七年前,已经三十岁的男人因家境贫寒娶不起媳妇,父母一时情急便在更贫穷的山里买了一名当时只有八岁的女孩做童养媳,上次诗城遭遇空袭,男人恰好不在城里,在家的父母被双双炸死,只有女孩活了下来,前几天,女孩……身体不适,男人知道女孩有了生理反应,直到今天再次遭遇空袭,男人为给家里留个根苗,贼心一起,便强制了女孩。
莫宸看着栖蝶,正色道:“除非是正当防备,否则我们没有权利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童养媳是旧时就有的社会问题,要连根拔就得有相应的法制来规范。”
景依婷叹道:“我刚刚问她了,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当年被继父卖给这户人家,这些年过下来,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今年刚刚十五岁……除了痛还是痛,战争年代,各家都有各家的悲,为什么遭殃往往都是女子,咱们遇上一个救一个,没遇上的那些怎么办呢?”
栖蝶走向冯瑜,握住她的双手恳求道:“拜托你,在我想出解决办法之前,好好照顾她们,一定一定要让她们好好活着。”
冯瑜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
莫宸建议道:“去看看她吧。”
栖蝶没有回头看他,只略略点了一下头。
随景依婷来到护士室,正见女子正惊魂未定地坐在床角,栖蝶缓缓靠近她,试着用手去触碰她的手,女子本能害怕地一缩,整个人已经完全贴在墙上。
栖蝶无奈地转头看着护士道:“今天送来的两个孩子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尤其是这个。”
护士道:“柳小姐请放心,大家都是女人,我知道怎么做?”
时间已过六点,冯瑜将四人送到来时的路口,汽车早已等候在此。柳秦伦向四周望了望,一路跟着的记者早已不见踪影,想是拍够了素材早溜了。
栖蝶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冯瑜,派两个人好生看着那个男人,断不能再出悲剧。
冯瑜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答应。
一天忙活下来,栖蝶累得一上车便倒在柳秦伦的肩上沉沉睡去。一觉睡醒,天已经黑尽,车子开回柳公馆,两人下车,柳秦伦向司机道:“送莫董事和景小姐回饭店。”
司机应声而去。
两人走进大厅,管家立刻送上点心:“二少爷三小姐总算回来了,晚饭已经留好,是吃点茶点还是开饭?”
柳秦伦心疼地回头看栖蝶:“人是铁饭是钢,多少吃点。”
栖蝶心里难受,不忍拒绝柳秦伦的好心,不能把火随意乱撒,只好随他去了餐厅。
管家很快将几道像是重新做过的菜摆上了桌,柳秦伦吩咐管家把栖蝶面前的白米饭换上甜食,管家机灵地很快上了一碗清热解暑的百合绿豆糖水。
栖蝶勉强喝了几口,本是清甜的羹汤此刻嚼在嘴里硬是觉得无比涩口,不好意思对柳秦伦道了声:“我吃好了,你慢用。”
“栖蝶。”柳秦伦叫住她,“先上楼洗个澡,我待会儿去找你。”
第八十八章 美人如斯
柳秦伦同样难以下咽地勉强将肚子填到七分饱,借用这段时间让栖蝶好生冷静。
吩咐菀儿准备好饭菜送到栖蝶房里。待他洗完了澡,敲开栖蝶房门时,见屋里灯光昏暗,菀儿送来的吃食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床头柜上,栖蝶抱膝坐在床头,全神贯注想着什么。
柳秦伦在门口脱下脚上的拖鞋,不出声地赤脚走近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搂她进怀。
此时的栖蝶,感觉到自己全身神经皆已折断,脆弱地被他搂紧在怀,左耳紧贴着他隔着一层睡衣温热安全的胸膛,右耳听他低低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能做的是用一个健康向上的心态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将问题解决到最好,就像第一个小女孩,你明知道她的父母对她不好,还依然要委托冯瑜找到她的父母,因为你知道不管父母再如何重男轻女,总还有一脉血缘相连,回到父母身边总比送去孤儿院要强。”
柳秦伦缓了口气,又道:“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不能用在第二个女孩身上?如果莫宸一枪毙了那个男人,如果女孩怀孕了怎么办?你是忍心将她送上手术台还是自生自灭?如果给那个男人一个差事,好好经营一个家好好照顾她会不会更温暖呢?莫宸说得对,现在是民国时期,凡事依法办,我们不是黑社会,也不是社会痞子,除了自卫,绝对不能对他人执行私法。我们还可以建一所专门接收孤儿的孤儿院,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柳秦伦这番话说得她心里十分熨帖,栖蝶心里所有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直起身子,高兴笑道:“二哥所说正是我所想的,等过段日子,日本人消停了些,我们就找一处地方盖一所儿童福利院,不过嘛,这笔钱我不会让王廷做赔本生意,一定会找个机会赚回来。”
柳秦伦听得栖蝶这声二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是二哥?
“现在该有胃口吃饭了?”柳秦伦端起还温热的饭碗,准备喂她,栖蝶微微红了红脸,接过碗道:“我自己来。”
中午没吃好,下午又使了那么大的力,怎能不饿?不过比起那些在他面前规规矩矩吃饭的女生,栖蝶这大口大口下咽狼吞虎咽之相还真和正统千金在人前轻轻咀嚼慢慢下咽的行为毫不沾边,可正是这样的她,会引起他情不自禁的好奇和关注,不由自主地为她拼命。
忽然又想起初见她时,毫无脂粉掩饰却自带红颊的脸;王廷之都晚宴上,为了撮合他和景依婷,想出让他措手不及的发光粉末招数,以及为了帮助景依婷编排的那些让他哭笑不得的戏码。
这些日子,美丽的她,温柔的她,聪明的她,多才的她,勇敢的她,刚强的她,疯狂的她,柔弱的她,善良的她,可爱的她加之在一起,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美人最如斯的样子,他很开心,终于有位女子能够让他一尝心动的甜蜜。
等到栖蝶扒光碗里最后一口饭,柳秦伦道:“这次姐姐的事,谢了。”
栖蝶故作疑惑问:“怎么说?”
柳秦伦笑道:“不要考验我的观察力和智商。”
栖蝶笑着调侃:“对噢,你可是哈佛高材生,连童静峰和莫宸都赶不上,好吧,被你看出来了。”
“我们虽然分别了十年,到底也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又怎么会不了解她呢?她那个人有事就喜欢放心里,不像你,欢喜或者悲哀都是直接表露出来。从前她并不待见你,可我这次回来,你俩的交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姐从小被爸爸惯着长大,要什么都有,除了她的终身大事,可我压根没把她与童静峰联系到一起,直到欢迎晚宴,才解开了我所有的谜团。”
“姐姐的幸福不止是爸爸关心的大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尽管我不知道你们俩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也不重要了,只要能够得到童静峰的跪地求婚的重视,我就必须要对你说声谢谢。”
“诶。”栖蝶赶紧纠正道,“你错了,嫣姐的婚事也是我关心的大事,我是女子,我知道嫁给对的人有多么重要,我既然知道了她的心事,能帮当然要帮。”
栖蝶自嘲道:“我不是生来的小姐,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东西,所以她不方便做的事,我自当义不容辞。”
一句“我不是生来的小姐”让柳秦伦看到她的眼中泛上了一层柔柔的涟漪,潋滟起情动的光芒:“以德报怨,你果真与众不同。”
栖蝶谦虚地笑道:“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伟大,换一个说法,我必须要依仗柳三小姐的身份才能保住江家人的生活,帮助嫣姐就是帮助我的自己,所以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她这样的自我剖白,自我贬低,仿佛是在把自己的缺点毫无遗漏地展现在他面前。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柳秦伦走进屋,坐回床边:“我很想知道你每每感同身受的事是否都是小时候经历过的?”
栖蝶摸了摸颈后的疤痕,双膝上拱,将下巴搁在膝上,回忆道:“可能比你看到的好一点,也可能是我天生就有不服输的劲儿,在成为柳栖蝶之前,好几次我都高烧得差点死翘翘,但老天爷选择让我活了下来,我就必须好好活着。”
“十多年前,现在长江沿岸那块草坪,当年还是一块菜地,大姐和三妹每天一早就跟着母亲下地种菜,有了收获后我就负责用母亲编的竹筐背到集市上去卖,后来家里兄弟姐妹多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也会寄钱回来,母亲便存着,供弟弟们上学,家里的事都交给我们四姐妹,不管风霜还是雨露,都挡不住我要赚钱养家的毅力,因为我知道,我耽搁一天,不仅菜要变质不能卖了,家里也少了一天的收入,那不仅仅是一天的收入,更是我们一家人买肉的钱,维持一家人基本生活的钱。”
栖蝶鼻子酸酸,吸了口气道:“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不能耽搁,也不敢耽搁。可能也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从而我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很弱,后来我成了柳三小姐,他才开始注意我,疼爱我,会把我当成家里的顶梁柱,慢慢地,我成了家里的天,家里的上帝。”
第八十九章 同屋共宿受惊吓
柳秦伦听得感同身受,也向她讲起了在美国的时候:“在奋斗目标上我和你差不多。刚到美国的时候,每天都被人欺负,有时候被欺负得惨了,连门都不想出了,每天躲在家里养伤,甚至开始自闭,多次想过放弃。”
“每逢放弃的边缘,我就会想到自己的未来和家人的寄望,必须咬牙挺下去,重新振作起来后,福安找了一位英文老师教我英文,我除了上学,其余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学习英文上,每天醒着睡着,脑子里想的全是英文。”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完全无法和洋人交流,到融入洋学校的圈子,到读完高中,才勉强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但我认为的适应却恰恰只是一个开始。等我进了哈佛,因为自身的东方属性遭到排斥。我那时就想,你们能来为什么我不能,同样是凭着本事进来的,为什么要有种族之分,但那毕竟是洋人的地方,于是开始我去迎合他们,但渐渐发现这个行为太天真了,要在他们中间立足,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比他们强大,用优秀学业和学校的肯定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栖蝶完全能够将心比心地理解柳秦伦的心境,她在同乡人的地方都活得艰难,又何况洋人的地方:“我能想象你在美国遇到的实际困难,那些困难都是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不过现在好了,换来了乔都八城老百姓心中的赫赫威名,是江城第一位写进乔都八城历史的人物,也是众多女孩的痴心所在。”
柳秦伦听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问了句:“那你呢?如果今天我不是‘二哥’,你会欣赏我吗?”
久久,没听到她的答复,柳秦伦心里有些失望,回头,竟见她伏在膝盖上睡着了。
呵,这样也能睡着,她是有多累?
他用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子放平,右手手臂想抽又怕弄醒了她,就那样枕着她的头,看着她美丽的睡颜,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
整个乔都、江城的街头均被报童的“卖报卖报,都城二少携二美扶贫诗城,慷慨捐助七十万善款,炮火中上演双雄救美”的高呼声划破,一时间,报童手里的报纸被老百姓抢购一空。
管家急急跑进大厅,将手里相同的几分报纸呈到柳忠廷和杨婉君手里。
杨婉君刚吃过早餐,坐到客厅沙发上展开认真看,整份乔都日报全版报道了昨日的扶贫“盛况”,正面写着柳秦伦与仁康医院院长、红十字会成员冯瑜分别交递二十万元和五十万元支票的爱心壮举,细致的写着二十万由都城四少和各城爱心人士共同捐赠,五十万则由江城王廷柳秦伦少爷单独捐赠,乔商银行董事长莫宸承诺将免收诗城所有商铺三年租赁费用,引得诗城百姓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背面则写着王廷三小姐柳栖蝶奋不顾身在炸弹中勇救一名被父母遗弃的小女孩,用身体替小女孩挡住从天而降的炮弹,堪称巾帼枭雄。柳秦伦和莫宸亦不顾自身安危冲进弹雨中齐心协力救下柳栖蝶和小女孩,堪称商场竞争中难得的双雄模范。
每一段文字都配备了事实所具的照片,惊险刺激的情景再现看得人心荡魂摄魄,拍案叫绝。
报纸上,记者字里行间暗藏着对柳秦伦的无限敬佩,能够为非亲非故的诗城捐献五十万善款,很是打动诗城百姓。
杨婉君心里大喜,吩咐管家:“把报纸给二少爷和三小姐送去。”
“是。”
管家领着菀儿和另一个丫头将二少爷和三小姐前几日换下已洗净晒干的衣服一并送到二楼。
刚走上旋转楼梯,就见左边长廊方向,一双男士拖鞋醒目地摆放在三小姐的卧房门口,三人面面惊觑后,旁边丫头反应过来:“这不是二少爷的吗?怎么会……莫非,二少爷昨夜宿在了三小姐房里?”
这句话乍然而起,听得菀儿悚然而惊。
管家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屋里床上的两人听到敲门声,同时醒了过来。
栖蝶朦胧中见柳秦伦睡在身边,吃了大惊,迷糊的神志立时清醒,看了看身上的睡裙,还算整齐,并没因昨夜几番煽情的对话和柳秦伦搂抱式的安慰而铸成大错。
还好,还好。
只是柳秦伦的右臂被她枕了一夜,此刻已经麻木无觉,难受得只得无法挪动。
栖蝶懊恼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呢?是不是很难受?”
柳秦伦无奈笑道:“哪天我枕着你的手睡一夜,你试试。”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三小姐,起了吗?”
栖蝶隔着门板回应道:“起了起了。”
二人整理好衣装和蓬乱的头发,栖蝶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站着的三人齐刷刷地盯着她和她身后的柳秦伦看了又看。
管家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知道这两人断然不会做出什么**的事,也不与丫头们一般见识,恭敬道:“二少爷三小姐,这份是今早的报纸,太太让我送来给你们看看。老爷太太已经吃过早餐,准备好了,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出发?”
栖蝶接过管家手里的报纸和菀儿手捧的衣服,对着另一个丫头道了声:“二少爷的衣服送去他房里好了。”
柳秦伦的声音也自她身后传来:“准备好早餐带走,转告爸爸,我们半个时后出发。”
管家领着丫头们退下后,栖蝶放好手里的衣服,这才看了报纸,一看,即呆……
眸光自报纸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又看,抬起向柳秦伦:“怎么会有记者?”
柳秦伦在栖蝶细看的同时,也分别看了看面向他的反正两面,淡定道:“写得不错,拍得也不错。很多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真正为了百姓着想,必须多留个心眼。”
栖蝶仔细想了想柳秦伦的话中含义,道:“昨天你故意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支票交给院长和冯瑜,是用公众的压力压他们,避免他们夹带私逃,只有受全社会的监督,这笔款子才会真正用到老百姓身上。”
柳秦伦灿烂地笑了。
“不过这个记者像是跟你们认识似的,写得你和莫宸就像救世主一样,尤其是对你,把你的名字放在莫宸前面,旁人会不会以为你给他什么好处?”栖蝶越想越觉得蹊跷,“这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不然记者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具体几点钟到诗城,什么时候捐赠,更不能赶上空袭拍下这一手的新闻。”
第九十章 众口非议,众矢之的
柳秦伦还是笑:“如果你真的好奇,就等我回来。我这一去要一个星期左右,若日本人真的来了,记得去找莫宸,不要逞强,你一个人可斗不过日本人。”
正事当前,栖蝶也没再追问。
半个小时后,柳秦伦洗漱干净,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西服干干净净、意气风发走到客厅,栖蝶身后站着的一排丫头们发出花痴般的轻叫声。再仔细打量柳秦伦,发现这模样倒真是一副宛若童话故事里走出的白马王子,尊贵、帅气、迷人,特别是他笑起时酒窝的感染里,当真是醉得人如梦如痴,不想清醒。
柳秦伦走到柳父身前,见父亲今日容光焕发,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病容,真要归于童静峰昨日登门的功劳,旁边栖蝶也换上了裙装,精神奕奕,接过管家递来的装着早餐的纸袋,道:“我们走吧。”
送走了父母和秦伦,栖蝶看着远去的车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到大厅,忽然发现这还是她第一次身为主人家一个人呆在这别墅里,除了一屋子窃窃议论的丫头,也只有菀儿会替她鸣不平:“主子们的事哪由得我们议论。”默默尾随她进了屋。
栖蝶看着忧心忡忡的菀儿,问:“怎么了?”
菀儿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三小姐和二少爷,昨夜,昨夜可有发生过什么?”
栖蝶被她问得一愕,略感失望:“难道你也像她们一样,认为我是处心积虑要以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身份去勾引二少爷?认为昨日我是孤注一掷故意利用小女孩去博取二少爷的同情?”
柳公馆没有了正牌的主人,丫头们也不怕公然指着那些报纸议论她,栖蝶有时候真奇怪为什么自己看得懂别人说话,即使假装听不到,看也能看明白。
菀儿惊讶道:“三小姐,你怎么知道她们议论你的话?”
栖蝶苦笑道:“早上你们看到秦伦在我房里加上报纸上的内容,总结起来也不过这些。”
菀儿知道丫头与主子对话的忌讳,可以她这几年对三小姐的了解,她从不端架子,也不发小姐脾气,她只是害怕在莫宸还未来得及全身而退,柳栖蝶就已成为别人的妻,安慰说:“你也别往心里去,女人嘛,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在江城这个地方,哪个女孩不想近水楼台呢?她们看到二少爷这样为你,免不了有些醋意。在今天之前,二少爷一直都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身边没有女人,大家也都还按捺得住,今天这报纸一出,你就免不了成为议论的焦点了,我想不止是二少爷,莫宸也是出了名的对童静雪一心一意,对童小姐以外的女人,永远绅士避开。”菀儿拿起床铺上的报纸,翻到背面,看着照片上灵动的画面,“可这报纸上的莫宸,为了你那是勇往直前,不顾一切,就连炸弹炸在身边也顾不得,童小姐就更是顾不得了,这说得好是救同伴,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栖蝶心态平和地接着她的话道:“所以在家里还好,要是走到大街上,说不定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狐狸精,骂红颜祸水。”
“我相信昨天的事都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做,如果我处在二少爷或者莫宸的位置上,我也会跑去救你,但三小姐一向机智过人,有些时候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经过了昨日和今早种种,栖蝶已然心力交瘁,疲于解释,只想着必须得回家交代一声,不然母亲一定会担心地找上门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问心无愧。稍后我回趟江家,过两天回来,有事打江家找我。”
“好,回去避避风头也好。”
栖蝶取下衣帽架上的帽子和梳妆台抽屉里那副她从未用过的墨镜,把自己全副武装好,尽量不让人认出来,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再为自己多添烦恼,越没人认出她越好。
装束好出门,正好遇上另一辆雪佛兰的司机,见她站在门口,将开到她面前,问了声:“三小姐是要出门?”
栖蝶赶紧上车,道:“送我回江家。”
这个时间,从北区驶向南区,一路上并没有因为一份报纸而出现什么异样的哄闹和暴动,但在人来人往的新城大街上,还是有许许多多凑堆拿着报纸议论的人,栖蝶赶紧回头,不想去看那些人如何议论她。
她本以为在这个保命还来不及的时代,老百姓只会对上流社会的花边情事当做电影明星的绯闻,一笑而过,没有人会过度关注她这个不是名人的“名人”。
但显然她错了,一旦和柳秦伦、莫宸这样的人沾上边,也就很正常的成为众矢之的的对象。
汽车开到新城大街西头,栖蝶快速下了车,叫司机把车开回去,不用等她。
陆家巷子一如往常热闹,摆摊的继续高声吆喝,黄包车夫依然为了生存不辞辛劳地来回跑生意,从巷头贯穿到巷尾。
陆家巷子多以庄家人家为主,她一袭蓝色纱裙这么缓缓走来,甚是引人注目,便加快了脚步往江宅走。
刚转进江宅外墙,就被前方围聚的人群吓得转身一躲。她记得除了她刚成为柳栖蝶那会儿每天都有左邻右舍、远亲近戚前来沾光讨喜外,就数这一刻最“热闹”,无数拿着报纸的街坊将江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趁还没被人发现,栖蝶默默往回走,回头的刹那,不小心撞到一面人墙上,抬头,一惊:“你怎么?”
一句话还未出口,已被莫宸拉到转角处。
两人静静听着母亲在院内大叫:“请大家安静一下!很感谢大家对永念的关心,永念现在人确实不在家,报纸上的东西大家看看就好了,作为母亲,我更关心的是永念的安全,我答应大家,如果有一天永念有喜事,一定邀请大家观礼。”
有女声附议:“江家妈妈,咱们今天来,都是冲着永念,哦不,栖蝶的终身大事来的,看这报纸上写得绘声绘色的,你总得要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说说栖蝶现在的情况啊,这一个是乔都八城金主,一个是王廷少东,栖蝶又号称江城建城以来最幸运的女子,可真是好命哪,无论选哪一个,都是光耀门楣的事,咱们也跟着沾沾喜气儿啊。”
母亲反问一句:“宋家妈妈,若今日上报的是你家闺女,大家伙儿这么逼着你说,你又会怎么说?”
“我……”女声立时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