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个不情之请
上世纪90年代,国民经济由传统的计划体制转向市场体制,国企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大批企业破产或者转制,数以千万计的国企职工下岗待业,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
国家启动了规模庞大的下岗再就业工程,这一工程甚至惊动了联合国和国际劳工局。为了帮助下岗职工再就业,各级政府部门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积极创造就业岗位,分流职工,有的提供再就业培训,帮助职工转换职业。
银行作为金融部门,面对促进下岗再就业的政治任务,也不能无动于衷,于是纷纷推出扶持下岗再就业的相关金融政策,向准备创业的下岗职工提供小额低息甚至无息贷款,帮助他们克服资金短缺的困难。
东叶省作为一个南方省份,下岗问题不像东北那样严峻,但全省上下也有数十万下岗职工。省工商分行早在去年就已经推出了面对下岗职工的小额信贷服务,这种业务对于银行来说完全是亏本的,但其政治意义重大,所以下属各支行也要尽心尽力去完成的。
工商行临河支行也分配到了一定的下岗职工小额信贷任务,但发放信贷的情况很不理想。信贷不是救济,不能说谁缺钱就给谁发一笔。发放信贷的前提是对方有可行的创业方案,获得资金扶持之后,能够迅速见效,并在指定的时间内偿还贷款。
下岗工人大多没有什么经商的经验,许多人下岗之后只是到沿海或者本地的私营企业去打工,而不会考虑自主创业。偶尔有些想创业的,正如郭云策说的那位养蚯蚓的仁兄一样,属于上赶着去给人交智商税的,看到报纸上有个什么“致富秘诀”就把钱砸进去了,最后血本无归。
对于这些人,银行还没法上门去催债,一催就是政治不正确了。万一人家去告个状啥的,郭云策估计就得和他的前任魏永林做伴去了。
鉴于发生了若干起下岗职工创业血亏的情况,工商支行在发放再就业信贷时,也不敢太随意了,而是要让对方把创业的具体打算说得一清二楚,还要反复评估,看看是不是可行。就这样,一笔区区几万元的贷款,恨不得请麦肯锡来给对方做个营销分析,当初给临一机贷2000多万都没这么费劲过。
贷款是政治问题,贷款收不回是经营问题,两个问题郭云策都得考虑,这就让他头疼不已了。有时候,郭云策也会想,能不能自己去找几个比较靠谱的创业项目,硬塞给下岗职工去做,这样就没有风险了。可问题是,哪有这样的项目呢?
正在瞌睡之间,枕头就送到了。唐子风说的这个什么木雕机床,听起来似乎有点靠谱的意思。临一机毕竟是这么大的企业,和那些卖蚯蚓苗的皮包公司是两码事,临一机推出的项目,应当算是优质项目吧。
“唐助理,你跟我详细说一下,这个木雕机床是什么情况。”郭云策急切地说。这一会,他不再觉得唐子风面目可憎了。这小伙子,人长得真帅,眉清目秀的,一看就是心肠特别好,习惯于与人为善的那种人了……
唐子风把临一机关于木雕店的营销策划案详细说了一遍,郭云策和田琳琳都听得直点头。他们也都是有社会经验的,能够想象得出这样一家店的商业前景。按最悲观的估计,投入3万元的设备,一年多的时间收回成本是不成问题的。
现在非但农村人盖房要搞各种木雕,城里人也有在家里弄个什么玄关、踢脚线之类的,这都是木雕店的市场机会。装修一个家,花上万把块钱很正常,其中拿出几百块钱去雕花,有何困难呢?郭云策甚至想到,工商支行下属各个网点的柜台是不是可以雕上花纹装饰一下,这能花多少钱?
唐子风说:“郭行长,木雕店这种业务,在一个城市有三四家就足够了,一个县城能有一家就行,再多就赚不到钱了。我建议由你们临河工商支行发起,但交给省分行去统筹,在全省范围内推广木雕机床,这100套设备,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
“我们两家可以联合举办几期木雕机床培训班。我们临一机负责提供免费的培训,你们工商支行为学员提供食宿。学员学成之后,由工商行提供卖方贷款,为学员购置全套设备,用于回家创业。
“这件事如果运作得好,上省报的头版头条是没问题的。最大的功劳当然是分行的,但临河支行作为最早提出创意的单位,又联系上了临一机提供设备,功劳也是不可抹杀的。你郭行长能不在报纸上露一面吗?”
“哈哈,这个我倒不在乎。”郭云策的脸笑得如一朵盛开的雏菊,他摆着手说:“个人的名利算得了什么,能够帮助下岗职工搞创业,我就觉得很欣慰了。”
“对了,唐助理,如果以后做宣传的时候,能不能提一句,说临一机能够开发这种机床,是我们郭行长提供的思路……”田琳琳在一旁请求道。身为办公室主任,想领导之所想,也算是先天禀赋了。
唐子风爽快地说:“那是必须的!郭行长为了下岗职工创业的事情,殚精竭虑,三次亲临我们临一机,请求我们开发适合于下岗职工创业的小型机床。我们正是在郭行长的启发下,才设计出了这样一款机床。”
宁素云已经把脸撇到一边去了,这个场面实在是太丢人了,她都替唐子风脸红。
郭云策则是老脸生晕,连连摆手说:“这个使不得,这个使不得,我只是想过这个问题而已,想不到和唐助理英雄所见略同了。”
“这么说,这件事可以敲定了?”唐子风问道。
郭云策点点头:“我看行。这件事对于下岗职工来说是一件大好事,我相信分行是一定会支持的。”
唐子风说:“如果是这样,那还请郭行长抓紧时间向分行请示。如果分行那边因为某种缘故暂时不能接受这个方案,我们就准备去找其他银行了。对了,城市信用社那边好像也有这样的业务。”
“不会的,这件事是我们工商行的事情,我们责无旁贷。唐助理放心,我一会就让小田他们起草方案,明天我亲自送到分行去,当面向分行领导陈述。”郭云策只差拍胸脯赌咒发誓了。
唐子风说:“那就好,我们也是觉得这件事早一天办成,下岗工人们就可以少受一天罪。对了,郭行长,我可要先跟你预约一下,如果这个政策能下来,你一定要留一个贷款名额给我。我们厂有一位常年病休的职工,我想让他来申请这笔贷款,然后在临河市区开一个木雕店。”
你们厂的职工,你们自己不会支持一下,还惦记我们这点钱!
郭云策在心里暗自鄙视着唐子风,脸上却带着笑,说道:“这完全没问题,我们的政策本来也是为这些职工服务的嘛。”
“那好,我们就先告辞了。”唐子风站起身说道。
郭云策、田琳琳一直把唐子风和宁素云二人送出了支行的大门,来到停在马路牙子上的小轿车旁,握手道别。就在唐子风他们准备登车之时,郭云策突然喊住了唐子风,然后面带窘迫地说道:“唐助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合适不合适说。”
“什么不情之请?”唐子风很是诧异。
郭云策说:“我听人说,你们厂的子弟学校,弄到了一批名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复习资料,非常珍贵。我家那个小子,恰好就是今年高考,能不能麻烦唐助理跟子弟学校说一下,让一套资料给我……”
“就这事?”唐子风有些哭笑不得,这特喵都算啥事啊。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郭云策说,“我家小子学校里有同学弄到了一套,像宝贝似的,舍不得给别人看。听说这资料上面还有底纹,复印也不行,你说这都是哪个生娃没p眼的人想出来的歪点子……”
你还想不想要资料了!
唐子风正色道:“郭行长,打击盗版,人人有责,这可不是什么歪点子。”
“对对,防盗版嘛,应该的。”郭云策改口极快,“你看,唐助理,你方便帮我弄到一套吗?”
“这个简单。”唐子风说,“郭行长想要,我就算是把子弟学校校长儿子的那套抢过来,也得满足郭行长的要求嘛。对了,你只要一套吗?田主任呢,你不要个十套八套的?”
“要啊!”田琳琳急切地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向唐助理开口吗?唐助理如果能弄到,帮我弄一、啊不,二……,嗯,有四套是最好啦,我姐家的孩子,我闺蜜家的孩子,还有我爱人他表弟的二姑家的孩子,还有……”
“田主任不用说了,你们想要多少套,我都给你们弄来。要不这样吧,临一机还欠你们2400万贷款,我都用资料抵了行不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木雕工作室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宁乡省春泽市的一条小街上响了起来,吸引着周边的商户和过往路人前去围观。只见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门面前,有一对中年夫妻正用竹竿挑着一挂千响长鞭在燃放,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与忐忑交织的神情。
“曹师傅,小易,你们这是怎么啦?”
隔壁开药店的商户忍不住上前询问。
这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名叫曹建中,女的名叫易秀英,原先都是春泽机械厂的工人。两年前,机械厂陷入严重亏损,所有工人都回家待岗,这夫妻俩便倾尽家里的积蓄,在这条小街上租了个门面,做些早点、简餐之类的,聊以维生。
也不知道是两口子的手艺欠佳,还是这条街的人气不旺,夫妻俩的小吃店一直生意冷清,交完房租之后,余下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都成问题。
前些天,周边的商店突然发现小吃店停止营业了,门上贴了个告示,说是店主有事外出,暂停营业若干天。再往后,两口子回来了,跟左邻右舍只说是去了一趟东叶省,具体干什么去了,二人讳莫如深。大家原本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他们不肯透露的事情,大家也不便再多打听,只知道这夫妻俩回来之后并未恢复小吃店的营业,而是躲在店里不露头,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今天,小吃店的门终于打开了,紧接着便是喜庆的鞭炮声,这分明就是新店开业的仪式了。莫非两口子是去上了什么厨师学校,回来要把小吃店改成大餐馆了?
对于旁人的询问,两口子只是笑而不答。待到鞭炮放完,二人进屋抱出来一块牌匾,然后易秀英在底下扶着,曹建中一个人踩着梯子上去,先把门上“秀英小吃”的牌子摘了下来,接着就换上了那块新牌匾。
“建中工艺木雕工作室!”
众人齐声地念着那牌匾上的字,一个个都莫名其妙。“工作”二字大家是懂的,可“工作室”是个啥意思呢?莫非是车间的别名?还有,工艺木雕,听起来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可这两口子啥时候懂木雕了,又啥时候懂工艺了?
“咦,这块匾,真漂亮呢!”
有人发现了新大陆。大家定睛看去,才注意到曹建中刚挂上去的牌匾颇有些与众不同,大家刚才光注意匾上的文字了,却没发现这匾本身的奥妙。
别家的牌匾,要么是找人做的亚克力标牌,要么就是弄一块木头刷上白漆,再用黑油漆写上店铺名称。讲究一点的,会在牌匾上做点装饰,也不过就是贴个金边啥的,自己看着挺好,给别人的感觉却是土得掉渣。
曹建中刚挂上去的这块匾,是用整块的硬木做的,表面没有涂漆。上面那一行字,不是用笔写的,而是雕刻出来的,而且笔锋栩栩如生,看上去就透着一股文化气息,让人觉得这家店的老板怎么也得是在昆仑山修道十几年的,你如果兜里没张博士文凭,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老板打个招呼。
“哇,曹老板,这块匾太牛了,你请谁做的?”
“光这块匾,500块钱下不来吧?”
“什么500块钱,我给你500块钱,你帮我做一块去!”
“就是就是,这刀功,肯定是个老木匠才能雕得出来!”
“我琢磨着,应当是艺术学院的教授雕的吧……”
众人议论纷纷,曹建中从梯子上跳下来,面对众人做了个揖,然后大声说道:“各位老板,各位师傅,我们家改行做工艺木雕了。大家看到的这块匾,就是我自己雕的,马马虎虎还过得去吧?”
“什么马马虎虎,太了不起了!曹老板啊,你啥时候学了木雕了,我听说这门手艺,没有个十年八年出不了师呢。”有人夸张地说道。
“哈哈,都是小意思。”曹建中颇为自得,他搬开梯子,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说道:“大家如果不嫌弃,就请进来看看吧,我这里准备了一些木雕画。另外,可以承担各种订制,做屏风,做栏板,做装饰画都可以!”
“走走,进去看看!”
众人的好奇心被勾引起来了,互相招呼着,便涌入了曹建中的这个工作室。
进了门,有对小店比较熟悉的人便发现屋里已经完全变了样。原来小吃店的布置已经被拆除了,墙上新贴了壁纸,看起来颇为雅致的样子。在墙壁上,挂着许多木片,仔细一看,都是精致的木雕字画,有花鸟虫鱼,也有古人诗赋,还有什么希拉里、某岩松的名言啥的,一看就特别励志、特别有格调的那种。
在店堂的一角,摆着了一台电脑和一台机器。有在工厂里呆过的人一眼就看出那机器与工厂里的龙门铣床有几分相似,只是体积略小一些,横梁、立柱啥的看起来也瘦弱一点。在机器旁边,能够看到一些残余的木屑,可以想见,这屋里的各种木雕,应当就是在这台机器上制造出来的。
“这幅画漂亮!买回去挂客厅里,一看就上档次!”
有人迅速发现了这些木雕字画的实用价值。
时下说起来是经济困难时期,国企大批亏损,农村则有“三农”问题,还有段子说什么三座大山啥,似乎全国上下的百姓下一步都只能去吃草了。可现实中,家家户户都在琢磨着买房、装修、买家具的事情,也不知道大家的钱都是从哪来的。
一些单位搞了房改,原来住的房子,花个三两万块钱就能买下。虽说同样是住,可住自己拥有产权的房子,与住公家的房子,能是一回事吗?公家的房子,怎么糟蹋都不心疼,变成自己的房子了,就要想着铺个地砖,换个铝合金门窗啥的,
装修过的房子,墙上得挂点装饰画吧?农贸市场便是有各种年画,有画古代大将打仗的,有画大胖小子的,有画花鸟的,还有模仿什么八骏图的,就是上面的马怎么看怎么像驴。乡下喜欢这种年画,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乡下本身缺颜色,需要大红大绿的东西来装点。但城里人家里挂这种年画,就显得太俗气了,对不起自己那些装修的钱。
有些有路子的,就去请什么书法家给写个条幅啥的,人家书法家自己不收劳务费,只收一点润笔,也就是说自己的笔受累了,大家给个百八十块的慰劳一下。没路子的,想送润笔费都送不出去,让自家上中学的娃写几笔,挂墙上只能避邪,说不上美感。
如今,曹建中的这个工作室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同样是花鸟,用水彩画的,和用木头雕的,能是一个档次吗?家里挂一幅画风妖艳的牡丹图,那叫土鳖暴发户,而如果这幅牡丹图是用硬木雕刻出来的,不着任何颜色,只有木质的纹理,就显得那么雅、那么书卷气、那么贵族气……
“老曹,你这画,不便宜吧?”
有人开始试探着询价了,心里在盘算着,如果一幅画100元之内,应当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超过了100元,就要掂量掂量了。什么,你说50元之内,别逗了,这是木刻,而且是雕工这么精细的木雕,你以为是地上随便捡块板子刻两刀就行的?
“李老板,你看中的这个,25块钱。”
曹建中的声音响起来了。
“什么什么!25块钱!”
非但是那位开小杂货店的李老板,所有的人都惊住了。这么漂亮的一幅木雕画,才25块钱,老曹不会是搞错了吧?
25块钱,搁在10年前,差不多够一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而现在也就能买个3斤肉而已。这两年物价涨得像是疯了一样,一家人周末加个餐,恨不得都能花掉25块钱,省下来买一幅画,挂在屋里,估计挂上20年也坏不了吧?
“老曹,这个呢?”
“这个我要了,那谁,你别跟我抢!”
“我买十块,能不能给打个八折啥的!”
所有的人都心动了,趁着这两口子迷瞪了,没弄明白价钱,赶紧先下手为强吧。买上10块装饰画,够把全家的墙壁都挂满了,也就是250块钱而已,相比装修花的钱,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嘛。
“老板,你这幅中国地图多少钱?”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看到,这是一位脖子上挂着20来斤金链子的壮汉,他用手指着的,是立在地上的一块大板子。那板子足有1米高,2米长,仔细看可以发现是用几块硬木板拼起来的。最抢眼的是,这板子上雕着一幅完整的中国地图,上面的山川高原都是凸出来的,平原湖泊则是凹下去的,活脱脱就是一个中国地形的木雕沙盘。
“这个……,有点贵。”曹建中讷讷地说。
“再贵,也有价钱吧?我看中了,你就开价吧。”那金链男霸气十足地说。
“500块。”曹建中伸出一个巴掌。
“哈哈哈哈!”金链男大笑,“我还以为多贵,才500块啊!曹老板,你能不能给我在地图旁边空白的地方,刻上我们公司的名字,表明这是特制版,完了我再给你加500块,怎么样?我要把这幅地图挂我办公室去,让我那些做生意的朋友一走进来就亮瞎他们的狗眼!”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成天就想着吃独食
“临一机的木雕机都卖疯了!”
井南省合岭市龙湖机械厂,厂长赵兴根拿着一张报纸,对担任厂总工程师的弟弟赵兴旺嘟哝道,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在他拿的那张报纸上,登着一个整版的广告,上面用硕大的字体写着:
“木雕机床,创业担当;长缨在手,人生辉煌!”
秦仲年带领临一机的技术团队,用不到10天的时间就完成了木雕机的设计。与此同时,新经纬公司也完成了对木雕机床专用图案设计软件的开发。
按照唐子风的要求,这款软件突出了“傻瓜化”的特点,任何从来没有电脑基础的人,只要经过两三天的培训,就能够完全掌握软件的运用。软件带有一个扫描接口,配上扫描仪后,能够扫描图片,再自动生成雕刻图案,届时操作者可以直接把图案提交给木雕机进行雕刻,也可以在图案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开发,创造出更好的图形。
由于删掉了原有华夏cad系统中的许多功能,这个软件对计算机硬件的需求也降低了,在486级别的电脑上就可以顺畅地运行,这无疑又降低了使用成本。
万事俱备,临一机与工商银行临河支行联合发起了木雕机床操作技术免费培训。由全省劳动部门挑选的50名下岗职工来到临河,成为第一批学员。经过一星期的培训,学员们都掌握了木雕机床的操作技术,带着散发着油漆味的机床和电脑设备回到自己家乡,立即就开起了木雕店。
据第一批学员反馈回来的信息,木雕店的业务异常火爆。学员们甚至没有机会施展自己学到的图案设计技术,只是用临一机赠送的各种图案模板,所雕刻出来的木雕书画便供不应求,几天之内收入破万的都有好几个。
东叶日报迅速进行了报道,将长缨牌木雕机床誉为下岗再就业的聚宝盆、印钞机,捎带着把为下岗职工提供创业贷款的工商银行也大大地表扬了一通,郭云策的名字果然上了头版头条。看到报纸,郭云策大喜,立即指示田琳琳把报纸用玻璃镜框镶嵌起来,并在文中郭云策的名字下面划了红线,以提醒外人关注。
或许是田琳琳操办此时的时候过于激动,红笔稍稍哆嗦了一下,红线斜斜地划过了郭云策的名字,让人看着有几分诡异。不过工商支行的所有职工对此事都选择了装瞎。这当然就是题外话了。
有了第一期培训的成功经验,第二期下岗工人的培训也迅速展开,同时临一机销售部开始在全国各地的报纸上打广告,声称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但凡对木雕业务感兴趣的人均可到临一机接受培训,培训费全免,食宿自理。
为了配合广告宣传,唐子风又通过王梓杰找了在几家国家级媒体当记者的师兄师姐,请他们到临一机来采访,为木雕机床造势。
利用技术造福下岗工人,为下岗再就业开辟新思路,这是临一机木雕机床业务的最大亮点。时值全国国企职工下岗高峰,最高层领导都三番五次地发表讲话,要求重视下岗再就业问题,与此相关的信息无疑都是新闻热点。
几位师兄师姐在实地走访了开木雕店的那些下岗工人之后,确认临一机的此项成绩真实无误,利在当下,功在千秋,于是一个个挥动生花妙笔,写出一篇篇感人至深的文章。在讴歌东叶省促进下岗再就业工作的巨大成就之余,也把临一机木雕机床的美名传播到了大江南北。
到了这一步,木雕机床想不火都难了。无数个体户云集临河,蹲在厂门口等着买机床;若干个省的再就业主管部门传来订单,一要就是七八十套;还有一些工艺木雕厂,听说有这样好的设备,纷纷上门了解,看过之后也是大笔地订购,用以解放厂里那些拿刻刀的工人。
销售的火爆,让销售部乐开了花,却让生产部门感觉苦不堪言。生产处做过测算,按照最大产能进行生产,临一机一个月也只能提供200多台木雕机床。而仅一个月的时间内,销售部就收到了1000余台的订单,所有订单上都恨不得着写“急,在线等”的字样。
各个车间都开满了负荷,周衡许下无数的奖金,鼓励工人加班加点完成订单。饶是如此,大批的后续订单还是只能排队等候,最远的档期已经排到了半年之后。
这样好的业务形势,馋坏了国内无数的同行。那些国营大机床厂还好说,觉得千儿八百万的任务,也不值得自己放下身段去抢。但沿海的那些乡镇机械企业,可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恨不得化身章鱼,伸出八只手去把订单抢到自己碗里来。
“这台机床没有任何技术难度,我们完全可以仿造出来,甚至可以造得比临一机还好。但是,机床的控制原理,我们彻底搞不清楚,光把机床仿出来,没有任何用处。”赵兴旺垂头丧气地向哥哥说道。
在长缨牌木雕机床刚刚火起来的时候,赵家兄弟就已经盯上这个产品了。
井南是全国先富起来的省份之一,农民富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而且互相攀比着奢华,雕梁画栋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在东叶省,唐子风的估计是一个县最多能够养活一两家木雕店,而在井南省,一个乡都能养得起几家木雕店,因为木雕业务实在是太充沛了。
早先,井南当地也有一些机械企业生产过木雕机床,但功能都是仅限于雕刻一些简单的图案,而且操作难度很大,销量非常有限。长缨木雕机床出现之后,井南各地的木匠都盯了这种简单易学而又功能强大的神器,争相前往临河采购。
由于临一机的生产能力不足,大多数的井南木匠都买不到现货,只能拿到一张排队的单子,等着叫号……
在这样的商机前,赵家兄弟岂能坐得住,第一时间就以高价从别人那里买来了一台长缨机床,准备大卸八块进行仿造。
机床一拿到手,赵兴旺就明白,这东西不好仿。以他的眼光,当然看得出这台机床其实就是一台简化版的龙门铣床,用的是仿形铣的设计思路,其中的技术核心是在图案调用和走刀策略上。
图案调用是由一个数控模块实现的,操作者需要把在计算机上生成的图形文件,或者预先制作的图库用软盘读入机床的存储器,然后数控模块中的微处理器会把图形信号转化为铣刀运动的控制信号,控制铣刀的前后、左右和上下进给,从而在木板上雕刻出需要的图形。
思路并不复杂,但图形文件的编码方式和走刀策略,不是赵兴旺能够还原出来的。以赵兴旺自己的能力,可以设计出一台具有三维铣削加工能力的机床,但要达到长缨机床这种精细的雕刻效果,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能不能买到现成的数控模块?”赵兴根问。
赵兴旺摇头道:“我看悬。临一机这台机床,唯一的技术秘诀就是这个控制系统。临一机的一台机床卖2万元,机械部分的成本连5000块钱都用不了,加个数控模块也就是一两千块钱。他们凭什么卖这么贵,不就是因为别人买不到这个数控系统吗?”
“数控系统是哪出的?”赵兴根问。
赵兴旺说:“他们用的是军工432厂的处理器芯片,但程序是他们自己灌进去的,除非找人破解,否则谁也没办法复制出来。”
“艹!又是特喵的临一机,临一机这帮人也太小气了,上次弄个打包机,还故意引人走错路。现在搞出来一个木雕机,又把程序锁得死死的,成天就想着吃独食,也不怕自己撑着!”赵兴根恨恨地骂开了。
半年前,临一机开发出新型打包机的时候,龙湖机械厂就想仿造,结果被唐子风授权报纸发表的一篇文章给带歪了路,折腾了许久也没折腾出来。等到最终明白了打包机里的奥妙,成功仿造出临一机的打包机,这个市场已经被占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那点销量,根本不足以抵销他们此前的支出。
那一次的事情,让赵家兄弟对临一机有了几分怵意,所以赵兴旺才会在看到这台长缨牌木雕机床的时候,产生出一种无助的感觉。他预感到,这台机床肯定又是坑连着坑,自己往里面跳,没准又要摔个灰头土脸了。
“兴旺,你刚才说可以找人破解,你有把握没有?”
在骂完一通之后,赵兴根想起刚才弟弟的话里还有一些余地,于是问道。
赵兴旺说:“我也吃不准。照理说,他们用电脑设计图案,再把图案输入到机床控制系统里,这其中应当是有破绽的。我觉得,如果能找到一个电脑高手,或许能够把他们的控制程序破解出来。”
“那好,咱们直接上京城,到中关村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能破解这个鸟系统的人!”
赵兴根杀气腾腾地说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只加密狗
中关村,电子配套市场。
赵家兄弟来到一个写着“软件服务”的柜台前,赵兴旺轻轻咳嗽了一声,柜台里正在电脑前埋头写代码的小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你们要买什么?”
“我想问问,你这里能做软件解锁吗?”赵兴旺问道。
“什么软件?”小老板明显来了精神,他站起身,隔着柜台问道,“是国产软件,还是国外软件?”
“是国产的,一个制图软件。”赵兴旺说。
“国产软件有点麻烦。”小老板皱起了眉头,“国外的软件好破解,老外蠢得很,基本上没啥加密手段。国产软件就麻烦多了,那帮程序员做正经软件不怎么样,加密算法一个比一个复杂,很不好解。”
赵兴根冷冷地说:“你就说能不能解吧,钱不是问题。”
“哈哈,老板说笑了,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哪有不能解的程度。”小老板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他招呼道:“来来,二位到我柜台里来谈,我这有可乐。”
赵家兄弟进了柜台,小老板不知从哪找出两个塑料凳让他们坐下,又果然给他们俩都拿了一听可乐,这才问道:“你们要解的,是个什么软件?”
“华夏木雕设计软件,你听说过吗?”赵兴旺问。
此言一出,小老板顿时就愕住了,随即苦笑道:“不会吧,这个软件现在这么火?”
“什么意思?”赵兴根敏感地问道。
小老板用手一指外面,说:“就这市场里,现在起码有五六家接了破这个软件的活。都一个多礼拜了,没听说哪家破出来了。我跟几个哥们在外面抽烟的时候,听他们说,这个软件太缺德了,用了两只加密狗循环加密,谁都不知道它的算法是怎么做的。”
“两只加密狗?”赵兴旺咧了咧嘴,看来临一机为了防盗版,可真是下了本钱啊。
长缨木雕机的控制程序,其实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使用木雕设计软件,制作出符合特定制图规范的数字文件,这个部分是在电脑上完成的。第二个部分是读入数字文件,再按一定的算法转化为铣头的控制信号,这个部分是在机床的数控模块里完成的。
这两个部分,但凡能够破解一部分,就可以推导出另一部分的算法,整个木雕控制程序也就被破解开了。数控模块那部分的程序,是直接写在可擦写芯片上的,没人能够复制出来,所以赵兴旺就把希望寄托在制图软件上,希望能够破解制图软件的编码规则,用以推测数控模块里的程序。
与赵兴旺有同样想法,可不止一个两个。看中木雕机这个市场的,也不只有龙湖机械厂一家。早在赵家兄弟来京城之前,就已经有其他的机械企业派人到了中关村,寻找破解软件的方法。
这个年代里的软件加密技术五花八门,有在程序上加序列号加密的,有在软盘上用特殊方法加密的,还有就是使用硬件加密的方法。最后一种方法是把解密程序写在可擦写芯片上,然后将芯片接在主板的卡槽上,或者通过串口或并口连接,这就是所谓的加密狗。
用硬件加密的方法成本比较高,使用起来也比较麻烦,好处则在于保密性好,不容易破解。说是不容易,也不尽然,有些高手可以通过监视加密狗与主机之间的通讯来分析加密原理,然后用软件模拟加密过程,从而实现解密。
唐子风在安排新经纬公司开发木雕软件的时候,就考虑到了保密的问题。他把自己的想法向赵云涛和刘啸寒一说,二人立马就提出可以使用加密狗来加密,又吹嘘说自己在颐宾楼练摊的时候,也帮人家解锁过加密狗,对这东西很是了解。
正因为知道加密狗也不是绝对保密的,赵、刘二人商量之后,决定给软件配上两只加密狗,二块加密芯片循环加密,让破解者无所适从。
临一机转售给木雕店的制图软件,每套软件都带着这样两只加密狗。装软件的时候,必须把加密狗插在计算机上,软件才能顺利运行。如果没有这两只加密狗,软件是运行不下去的。有些人买走软件之后,试图拷贝一套到其他电脑上使用,结果完全无用。
华夏木雕cad生成的图形文件,最终要由加密狗进行加密,加密之后形成的是一个完全由乱码构成的文件,没人能够识别出文件中对于各种图形的定义方式,因此也就没法知道木雕机的控制程序是如何工作的。
“你说有五六家店接了破解华夏软件的活,他们现在进展如何?”赵兴根问。
小老板摇摇头:“进展不顺利,我隔壁这家的老板是个计算机硕士,原来也是在什么研究所工作的,水平高得很。这两天,我看他头发都掉了一半,可没听说有什么进展。”
“那么,你能解开吗?”赵兴根又问道。
小老板说:“我只能说是试试吧,可不敢保证。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得先付一部分钱,后来如果解开了,你们再付另一部分,如果解不开,前面这些钱我也不会退。”
“你没解开,凭什么拿钱?”赵兴根恼道。
小老板笑道:“老板,这种事就是赌运气的,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够把程序解开。如果解不开就不给钱,那谁还留意干这种事?我们这里都是这个规矩,先谈好价钱,然后付三成,作为劳务费,解开解不开,这三成都不退。如果解开了,再收后面的七成。你要不相信,可以到别的摊子去问问。”
“有这样的规矩?”赵兴根有些不相信,可看着小老板那一脸坦然的样子,他又不得不信。这种事情,随便出去问问就能验证的,小老板恐怕也不至于当面撒谎吧。
“解这个程序,多少钱?”赵兴旺问。
小老板伸出一个巴掌。赵兴旺一愣:“500?”
小老板乐了:“老板啊,500我请你干好不好?”
“你是说5000?”
“没错,先付1500,如果成了,再付3500。”
“这……”赵兴旺扭头去看哥哥,吃不准要不要花这个冤枉钱。小老板说的条件实在有点风险,万一他收了钱啥都不干,自己又能如何?
赵兴根牙一咬,断然说:“给他!”
赵兴旺给小老板付了1500元钱,又把一套从临一机买来的木雕制图软件给了小老板,供他破解的时候使用。临一机卖的木雕机床和制图软件是分开销售的,这是因为有的木雕店只买一台机床,但却希望买两套软件,以便两个人同时进行设计,当然也有的木雕店要求买两台机床,却只需要一套软件。
赵家兄弟要想破解制图软件,当然要有一个样本,这套软件就是他们托人从临一机单独买下来的。软件盒子里便配有两只加密狗,只是赵兴旺并不知道它们的功用而已。
交完钱,拿了小老板开的收据和一个简单的协议,赵家兄弟转身欲走,就听得市场外警笛大作,紧接着,四名警察气势汹汹地进了配套市场,径直来到了一个柜台前,为首的一名警察对着柜台里的两位年轻人厉声问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邓雷和凌建平?”
“我是邓雷,我是凌建平。”一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这时候,周围的商户全都把目光投向了这边,也有几个胆大的,索性便凑上前来,想看看到底出了啥事。
“你们是不是破解过这套软件?”
先前那警察掏出一个包装盒,向那名叫邓雷的年轻人问道。
赵家兄弟就站在不远处围观,一看那包装盒,两个人都是心里一咯噔:自己刚刚交给那个小老板的,不就是一个这样的盒子吗?这分明就是一套华夏木雕制图软件。
与赵家兄弟有相同反应的,还有不少商户。有人迅速地把摆在柜台里的一个同样的软件盒子藏了起来,然后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我……我们没见过这个……”那邓雷的声音颤抖着,让人能够听出“此地无银”的意味。
“你们二人涉嫌侵犯软件知识产权,涉案金额特别重大,我们已经接到报案,请你们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那警察根本不在乎邓雷的辩解,他大声地宣布着二人罪行。随后,与他同来的几名警察直接翻开柜台,进去把二人拽了出来,并迅速地给他们戴上了手铐。
在警察们把邓雷、凌建平二人带出配套市场的时候,领头的那名警察回过头,举着手上的软件盒子,大声地说道:
“各位,我们已经接到群众举报,称本市场有不少于10家商户在试图破解华夏cad软件。新经纬公司已经向警方报案。刚才这两位,已经把他们破解的软件交给了不法厂家,并由不法厂家生产出了侵权的木雕机床。
“目前,涉案的厂家负责人已经被捕,他交代正是本市场的邓雷和凌建平二人帮助他破解了这个软件。在此,我警告各位试图破解这个软件的商户,不要以身试法,否则法律将是无情的!”
第一百七十章 黑马
“卧槽,这是怎么回事!”
“这俩哥们牛啊,不声不响就把软件给破解了!”
“谁认识他们俩?”
“好像是新来的,刚租没多久的柜台……”
“艹,这活还敢干吗?”
“真抓人啊,劳资过去破解过那么多软件,也没听说抓人的。”
“切,这能一样吗?你没见那么多厂子发了疯一样地要破解这个程序,人家是拿回去仿造机床的,这里面利润大了,也难怪原厂家会急眼了。”
“算了算了,我还是把钱退还给客户吧,这钱特喵的赚得不踏实啊……”
听着警笛渐渐远去,配套市场里吵成了一锅粥。干程序破解这行的,谁不知道这事违法?但过去没听说过谁因为侵权被抓,所以大家也就慢慢把法律这事给忘了,觉得警察也不会管这事。
可刚才这一会,大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恐惧。被抓的那俩年轻人,看起来和大家年龄相仿,刚才大家还在谈笑风生,一转眼俩人就成了阶下囚,被戴上手铐带走了,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可怕。
程序员大多是宅男,胆子比谁都小。看到同行因为破解软件被抓走了,他们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洗手不干了。
“老板,老板,这钱你们拿回去吧,还有这个软件……”
先前赵家兄弟接触过的那个小老板,出现在他们身手,他把刚刚收到还没来得及捂热的1500元钱以及那个软件盒子一股脑地塞到了赵兴旺的手里,然后说道:“这事太邪性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去做吧。对了,刚才咱们签的协议,麻烦你们拿出来撕了吧,咱们就算是没见过面,行不?”
和这位小老板一样做的,还有其他的商户。有些人还存着一点侥幸心理,但旁边的伙伴直接就规劝了:“兄弟,哪挣不到这点钱,你犯得着去冒这个险吗?你没听人警察说吗,那俩人是被他们帮着破解软件的客户给供出来的,你能保证你的客户不出事?到时候他们把你供出来怎么办?”
配套市场里的这一幕,迅速就见报了。《计算机世界》、《中国计算机报》、《电脑报》等纷纷发布消息,绘声绘色地描述某邓姓程序员和某凌姓程序员因破解华夏cad软件而被捕的过程,还煞有介事地分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话里话外都是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不要试图染指这个程序。
赵家兄弟最终只能悻悻然地回去了。木雕机是一块大肥肉,但无奈临一机把篱笆扎得太严实,他们找不到缝隙能够钻进去偷吃,所以也只能放弃了。
被警察带走的邓雷、凌建平二人一上警车,手铐就被摘掉了。坐在警车里的,赫然正是新经纬公司的ceo李可佳。她向几位警察道了谢,然后笑嘻嘻地对两位年轻人说:“邓磊,凌建军,委屈你们了。”
“不委屈,不委屈,还没坐过警车呢,这回算是开眼了。”一度化名为邓雷在配套市场演戏的邓磊笑着说。
“刚才没人拍照吧?别回头我们俩的照片登到报纸上,那可就惨了。”凌建军心有余悸地说。
“不会的,中计、计世和电脑报,我都打过招呼了,不会穿帮的。”李可佳信心满满地说道。
“万一穿了帮,我们再想找工作可就难了。”邓磊话中有话地说。
李可佳笑道:“你们还用找什么工作?只要你们好好干,就准备着在新经纬公司干上一辈子吧。”
邓磊喜道:“李总,这么说,我们的入职测试通过了?”
李可佳点头道:“通过了。一会咱们先跟警车去派出所,然后再去公司的新址。咱们现在有钱了,唐总给咱们的要求是,两年之内把华夏cad的水平提高到不亚于图奥cad,你们可有的是活可干呢。”
这场戏,当然就是由唐子风创意,李可佳亲自导演的。邓磊和凌建军二人,都是前往新经纬公司应聘的,李可佳给他们提出的一个入职条件,就是让他们到配套市场去配合演这场戏。他们二人提前十几天到配套市场租了个柜台,与其他人一样做着帮企业编程序的业务,直到今天被警察以侵权罪当场抓走。
前来抓人的警察,都是货真价实的。李可佳请他们出场,打的是一个宣传知识产权保护的名义。警方对于这件事也表现出了积极性,虽说抓的是两个假的侵权犯,但可以借此对其他商家进行一次知识产权保护的教育,也是不错的。
临一机的木雕机热销,带动了新经纬公司木雕设计软件的销售。短短两个月时间,临一机以每套888元的价格,从新经纬公司采购了1200套软件,公司收入了100万元,瞬时就从赤贫变成了富豪。
李可佳在西二旗一带租了两套170平米的商住两用房,作为公司的新场地,又购置了20多台最新款的电脑,然后便开始了广泛的人员招聘。赵云涛和刘啸寒原来开发的华夏cad与市面上最流行的图奥cad相比,功能上还有不少欠缺,算法上也有需要优化之处,这些工作不是光凭他们两个就能够完成的,而是需要一个更大的团队。
唐子风与李可佳商量过,近期内公司依靠木雕制图软件的收入维持运转,唐子风还会再找机会为公司创造新的业务。但公司的主要精力应当放在cad的开发上,只有等到华夏cad足够成熟,能够与图奥cad分庭抗礼的时候,再展开一系列的营销手段,一举把图奥cad的势头打压下去,使华夏cad成为国内市场的主流。
忙忙碌碌之中,时间匆匆而过。
7月底,高考成绩揭晓,接受了十几名各地状元突击辅导的妹妹唐子妍不负众望,考出了屯岭市理科第五名的成绩,成为屯岭中学的一匹黑马。屯岭的教育水平在东叶省排不上号,所以即便是全市第五的成绩,也还不足以达到清北的录取线。根据唐子妍的志愿,她终被华中理工大学的自控系录取。
唐子妍选择自控专业,是唐子风所不能理解的,他总觉得妹妹应当报个金融或者会计之类的专业,才符合她的性格。想来想去,觉得或许是妹妹在京城期间,受到了肖文的蛊惑,才会突然对机械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这算不算是一个副作用呢?
在这一届的高考中,东叶省还蹦出了另外一匹黑马,这不是一名考生,而是一个地级市。高考成绩统计出来之后,全省各地的教育部门和考生们都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地级市的高考平均成绩比全省高出了20多分,而这个地级市正是临河。
临河是东叶省排名仅次于省会南梧的地级市,教育水平一向不错,历年高考的平均分都要高于全省平均分,但高出的幅度也不过就是三四分而已。历年来,能够在平均分上高居榜首的,一向都是南梧。可这一次,临河不但超过了南梧,而且高出了整整13分,这简直就是一种压制性的优势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省教育厅。一个地级市的高考成绩突然大幅度上升,教育厅首先想到的不是当地的教育水平提高了,而是高考过程中出现了集体舞弊。省内的高考一向是交叉监考的,临河市的高考是由外市派出老师前来监考,所以可以排除监考老师放水的嫌疑。
经过认真调查,教育厅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论:临河市今年的高考成绩所以大幅度上升,是因为在高考前2个月的时候,临河市的许多高三学生获得了一本被称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高考复习资料。在这份资料上,至少有五道大题与高考题存在高度相似,换言之,就是这份资料至少“押”中了五道大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是什么神器!”
东叶省的高中老师们都震惊了,东叶省的高中生们都震惊了,高中生们的家长也都震惊了。
“凭什么只有临河市能买到这份资料,这么好的资料,你们新华书店为什么不采购?”
“什么,你们不知道,那为什么不去临河问一问,看看他们是从哪弄来的资料!”
“下一届高三,如果你们不能保证人手一套‘五三’,你这个新华书店经理就别当了!”
这是各市的领导对当地新华书店经理的训斥,要知道,高考成绩也是地方官的政绩之一,是比住房、医疗还要重要的民生,市领导岂能不在乎。一时间,十几个地级市的新华书店经理都冲向临河,满处打听临河那上千套复习资料的来源。
这其中,还出了一个小插曲。临河市文化局的一位干部听到消息,说临河市的各中学在考前有人兜售一份没有书号的复习资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而是向局长请示,是否要出动文化执法大队,去缉捕那位销售非法出版物的商人。
女儿刚刚以高分考上大学的文化局长闻听此言,当即把一本‘五三’砸到了这位干部的脸上,大声吼道:“你去啊,你去抓啊,你看你会不会成为全临河700万人的公敌!”
那干部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提查处非法出版物的事情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排名靠前的富二代
临一机东区夜市。
三张桌子拼在一起,桌边坐着六七个年轻人,正在欢声笑语地聊着天。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笑容,不停地把服务员送上来的烤串递到同伴们面前,以至于自己都顾不上品尝一口。
“晓惠,你别忙活了,都是大人,大家还不会自己吃吗?”
一个胖子嘴里鼓鼓囊囊地嚼着肉,对那小姑娘说道。
“胖子叔叔,没关系的,你们聊天,我给你们拿烤串。”于晓惠笑嘻嘻地答道。
“今天我们都是沾了肖师妹的光。晓惠是要感谢她文姐帮她批发资料,让她赚到了钱,所以请咱们全伙吃烤串。”唐子风在一旁说道。
因为喝了几杯啤酒而脸色红扑扑的肖文招呼道:“晓惠,你别尽快了,自己也吃点吧。你唐叔叔也真是的,还好意思让你一个小孩子请客,你还是未成年人呢。”
“未成年人怎么啦?晓惠这个未成年人,比我挣钱还多呢。”宁默不愤地说,“我可听说了,光是5月份,晓惠卖高考资料就赚了一万多。好家伙,我累死累活装了上百台机床,一个月也才赚500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话是这样说,心里却没有啥不满的情绪。一来是因为他知道于晓惠家境困难,而卖资料的这件事,是唐子风专门照顾她做的。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因为胖子其实没那么可怜,唐子风许了他丽佳超市分红中的一成,丽佳超市总店开业之后,生意好得惊人,胖子今年拿这笔分红也能有几万块钱了,犯不着眼红于晓惠的收入。
肖文说:“晓惠赚点钱也不容易,她家里经济困难,我听说她赚的钱都交给家里了,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唐子风说:“妹妹,你这就out了,晓惠现在可是临一机排名靠前的富二代呢。晓惠的爸爸于师傅学了木雕图案设计技术以后,用晓惠赚的钱买了一台电脑,专门做图案设计,把自己设计出来的图案交给各地的木雕店销售,然后从人家的销售中提成。上个月光是提成款就收了2万多,这还只是他公开对外说的,真实收入是多少,那就没人知道了。”
“才不是呢,我爸赚的就是2万多,他没骗人的。”于晓惠红着脸解释道,心里那种幸福的感觉可谓是溢于言表。
于晓惠的父亲于可新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在厂里办病休,收入很低,以至于不得不让于晓惠给唐子风当保姆来补贴家用。一个40岁不到的男人,这样病病歪歪,靠着老婆和未成年女儿外出工作来养家,这种羞愧、失落的感觉是难以言表的。
唐子风联系工商银行为下岗职工提供创业资金,扶持下岗职工开办木雕店,于可新也得到了一个名额。但他在学了图案设计之后,却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利用自己过去的美术功底,专门做图案设计的工作,再把设计出来的图案授权给各家木雕店去使用,通过收取授权费来营利。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唐子风之后,唐子风大加赞赏,当即在临一机为木雕店提供的服务中增加了授权图案这样一项。许多开木雕店的创业者并没有美术基础,要让他们自己去设计图案是比较困难的,许多人就是使用临一机提供的图案库来进行销售,但这样一来,客户可选择的范围就小了,会影响到木雕店的业务开展。
有了专门负责开发图案的人,各家木雕店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图案来源,业务就有了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图案授权的费用是按图案的复杂程度决定的,像普通的花鸟鱼虫,使用一次的价格也就是1元、2元的样子,但像大幅面的中国地图木雕沙盘,使用一次要交100元的费用。能够买得起这种木雕的,都是暴发户,人家也不会在乎多这么一点钱。
考虑到全社会知识产权意识淡漠的现状,唐子风专门请赵云涛和刘啸寒在软件上做了个计数器,但凡使用授权图案的,每用一次会记录一次结果。每月商家要向临一机上交一次存储了使用记录的软盘,并上缴使用费,否则无法获得下一期的授权以及新的图案库。这其中的机制用不着唐子风去考虑,临一机的销售部自然就会设计得天衣无缝的。
于可新是个病秧子,但恰恰是这种病秧子,反而是心思最细腻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把别人释放精力的时间都用在了琢磨事情上。他设计出来的图案在创意上远比其他同行更为天马行空人,制图又更为细腻,像目前使用率排第一位的中国地图木雕,就是他开发出来的,实践表明,这的确是先富起来的那些人最爱的装叉神器。
因为授权费的结算是通过临一机销售部完成的,于可新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销售部一清二楚。虽说厂里也提出了保密的要求,但这种事情又怎么保得了密?第一个月授权费结算出来,全厂就轰动了,在大家眼里当了十几年废物的于可新,居然月入2万有余,一举成为全厂的致富明星。
在于可新的鼓舞下,厂里颇有几位自觉有美术天份的职工自愿申请去劳动服务公司待岗,买了电脑专门做图案设计业务。其他一些职工有这份心,却因为没有电脑而只能望洋兴叹。时下一台过得去的电脑要五六千元,大多数职工自忖没有于可新那样的水平,担心自己去干这项业务连投资都收不回来。
幸好临一机的业务也做起来了,车间里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周衡指示给全厂职工普调了工资,把平均工资水平调高到300元以上,再加上各种奖金,这就是宁默说自己一个月能赚500块钱的原因。
于可新赚到钱之后,精神面貌也是焕然一新。他让老婆去采购了大彩电、冰箱、套缸的洗衣机等家电,给全家人添置了新衣服,给了于晓惠1000元的零花钱,让她去请过去照顾过她的那些叔叔阿姨老师同学们吃饭。于晓惠看到父亲的变化,欢喜得成天嘴里都哼着歌曲,把唐子风都感染得笑口常开了。
这一回,肖文和包娜娜共同来到临一机过暑假,唐子妍闻讯也过来见二位姐姐,毕竟这二人在京城曾经对她颇为关照。与此同时,王梓杰也来到临河,与唐子风商议正式开展“五三”销售的事情,于晓惠便提出由她做东,请所有人加上“胖子叔叔”一起吃烤串……
顺便说一下,吃烤串现在是临一机年轻人里最流行的夜间消遣方式,以于晓惠的见识,也想不出要在饭店请大家吃大餐这样的方式。
“晓惠,现在你成了富二代,不用再给你唐叔叔做牛做马了吧?听说你唐叔叔懒得连袜子都叫你洗,你也能忍?”包娜娜吃着烤串,开始煽风点火。
“才不呢!”于晓惠颇有主意,“我跟唐叔叔说好了,在我上大学之前,我就负责给唐叔叔做饭、扫地、洗衣服,还有洗袜子!”
最后一句,她说得特别用力,同时向包娜娜扮着鬼脸。包娜娜和肖文是头一天到的,从昨天到今天,她已经与于晓惠混得非常熟了,属于可以互相开玩笑的那种关系。
“老唐,你是打算在临一机长期呆下去了?”
听到于晓惠的话,王梓杰转头对唐子风问道。于晓惠开学之后是上初三,到上大学还有四年时间。她现在发下这个誓言,这是打算让唐子风在临一机再呆四年的意思吗?
唐子风笑道:“谁知道呢?二局派我们老周下来的时候,说是实现扭亏就把他调回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临一机今年大幅盈利已成定局,二局那帮领导如果有节操,过完元旦就该把老周调回去了,换个厂长来维持局面就行。不过,节操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
“唐叔叔,你要走吗?”于晓惠听到二人的对话,脸色微变,看着唐子风问道。
王梓杰笑道:“怎么,晓惠舍不得让唐叔叔走吗?”
于晓惠脸上有些落寞之色,她缓缓地摇摇头,说:“舍不得。”
“可是,你唐叔叔是要做大事的人,临一机这座庙太小了,你就舍得让唐叔叔在这里耽搁青春?”王梓杰逗着于晓惠。
于晓惠看着唐子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睛里已经有点泪光闪动了。以她的岁数,还真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她只知道自己舍不得唐子风走。但王梓杰说唐子风要做大事,她是能够听懂的。唐子风留在临一机,就意味着要耽误青春,她怎么能够拖唐子风的后腿呢。
唐子风拉着于晓惠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用手在她头顶上胡撸了一把,笑着说道:“晓惠,这件事还只是说说而已呢。再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我一直留在临一机,你不也得考大学离开吗?以后你考到清华去,我也回机械部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不是更多吗?
“你看你包姐姐,马上要去美国了,这一去说不定就不回来了呢,她多坚强啊,一点都不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钱就是任性
“谁说我不哭了,我哭得肝肠寸断了好不好!”
听唐子风把话头引到自己身上,包娜娜不满地对唐子风说道:
“反而是你这个狠心的师兄,自己的亲师妹要出国去,你非但一点都不难过,还冷嘲热讽的。亏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真是那什么上了床,媒人丢过墙,太没节操了!”
旁边几个人都恶寒了一个。包括于晓惠在内,大家都知道包娜娜说的是她向唐子风介绍肖文一事,但她直接声称“什么上了床”,这个尺度可就有点大了。
大家都是节操满满的人,也不适合就这个问题进行发挥,只能赶紧低头假装吃烤串,只有肖文趁着大家不注意,恶狠狠地伸手掐了包娜娜一把。时值盛夏,大家都穿得比较清凉,肖文想掐包娜娜,有的是可以下手的地方。
“哎哟哟!谋杀闺蜜啊!”包娜娜夸张地惨叫着,引得周围吃烤串的人都向这边投来诧异的目光。
肖文收了手,装成没事一样地吃着烤串。包娜娜狠狠地白了肖文一眼,却也不好意思反掐回来,毕竟她此前口无遮拦,说的话也的确有些污了。
“师妹,你去美国,上的是哪所学校?”
唐子风没有纠缠于包娜娜的胡说八道,而是随便问了个问题,以便岔开刚才的尴尬。
“宾夕法尼亚,学传播学。”包娜娜答道。
“不错的学校啊。”唐子风赞道。
“那是当然。”包娜娜说,“也不看我是谁的师妹。不过,宾大给我的只有半奖,还有两家学校给了我全奖,我嫌它们不好,给拒了。”
“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唐子风再次赞道。
包娜娜在学校的最后两个月,已经没有课了,只等着做一个象征性的毕业论文答辩就可以拿到毕业证。闲极无聊的她便再次来到飞亥公司打工,帮着兜售简化版的“五三”,结果又赚了两三万块钱,这就是她能够拒绝全奖的底气了。
“什么有钱,我和文比,简直就是赤贫了好不好?师兄啊,你也太偏心了,帮文赚了那么多钱,也不帮你亲师妹找个赚钱的机会。”包娜娜抱怨说。她倒也不是缺心眼的人,这番话是压低声音说了,只有肖文和唐子风两个人能够听到。
说起肖文,可谓是这群人里最大的人生赢家了。按照唐子风帮她与临一机谈下来的条件,临一机每生产一台木雕机床,要向肖文付100元的专利授权费。
其实出于技术保密的需要,肖文发明的制图规范和走刀策略暂时还没有申请专利。因为一旦申请专利,技术细节就要向外披露,国内那些乡镇企业才不管你专利不专利,了解到技术诀窍就会开始山寨,临一机也没这个工夫去打专利官司。
按照唐子风的打算,要等临一机把木雕机的市场先占上一大部分,再启动这两项专利的申请,届时山寨企业就算要仿造,也无法对临一机构成重大的威胁。唐子风并不指望那几个加密程序能够永远地保密,估计能撑个半年左右,临一机已经把这个市场上最肥的肉吃完了,余下的部分就留着和其他厂家慢慢玩了。
到目前为止,临一机已经生产了500余台木雕机床,手头还有近千台的订单。唐子风替肖文结算了一次授权费,从临一机拿走了10万元。按照约定,飞亥公司提了2万作为佣金,余下的8万元都到了肖文的手上。
拿到8万元的专利授权费,肖文吓了一大跳。她把此事通过电话告诉了父亲肖明,向肖明请示该如何做。肖明又给秦仲年打了电话,询问此事是否有违反政策的地方,以及是否是秦仲年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才给肖文开了高价。
秦仲年只能以实情相告,说这项技术是唐子风的创意,肖文完成了设计,又是唐子风代表肖文与临一机谈的价钱。秦仲年还承认,每台100元的授权费,其实是偏低的,开到200、300,临一机估计也可以接受,因为这种机床已经为临一机创造了五六百万的利润,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怎么又是唐子风?”肖明在电话那头嘟哝道。
“老肖,这事……唉!”秦仲年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肖明其实也就是在秦仲年面前假装矜持。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很是兴奋,毕竟女儿能够搞出让秦仲年都为之侧目的技术,让临一机这样的老牌机床企业心甘情愿地付专利费,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至于在这件事情中出现的那只黑手,也就是那个名叫唐子风的小年轻助理,在肖明的心目中也绝对不是面目可憎的形象,反而是有几分小可爱的。他怀疑,女儿能够搞出那些设计,应当是受了唐子风的启发。唐子风能够帮女儿找到赚钱的机会,还是这么高大上的机会,称他一句“佳婿”似乎也不为过了。
心情愉快的肖明于是给女儿回电话,说这笔钱是凭本事赚的,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家里也不需要女儿补贴,这些钱就让她留在手上用好了。你不是一直想买一台笔记本吗,那就买吧,挑最好的买,笔记本是用来学习的东西,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这一次肖文到临河来,就是带着自己的新笔记本来的。这台ibm笔记本价值4万多元,是肖文曾经垂涎却又万万不敢问津的,谁知现在居然梦想成真了。
“文的钱是靠技术赚来的,你又不会设计机床,我怎么帮你创造赚钱机会?”唐子风笑呵呵地对包娜娜问道。
包娜娜说:“我会写新闻稿啊,而且我还会采访啊。对了,我去美国以后,给你们找美国的商业信息,怎么样?信息费你可得照着最高标准给我。”
唐子风心念一动,说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是真想起来了。美国市场上需要什么样的机床,我们虽然有一些信息渠道,但我总觉得不够接地气。你去美国之后,如果有机会,替我们接触一下普通的美国家庭,看看他们日常使用哪些机械产品,不一定是机床,只要是我们能造的,你就把信息传给我。如果信息有用,我绝对亏待不了你。”
“你是说美国家庭?”肖文在旁边诧异地问道。
唐子风说:“是的。以娜娜的身份,要想了解企业的需求,恐怕是办不到的。但美国家庭里其实有很多搞diy的,我印象中……,呃,我是说我看到过一些资料,说美国的家用机床需求量非常大,尤其是各种木工机床,价格不高,也就是一两千美元一台,但需求数量极大。美国人人傻钱多,放着他们的钱不赚,我都对不起这5000年的文明史。”
唐子风说的“印象中”,其实是他在后世听说的消息。美国的人工成本高,很多美国人都习惯于自己做房屋修缮、电器甚至汽车的维修,而这就需要各种小型工具,包括一些小型的钻床、锯床、车床等等。这些小机床体积小,使用频率低,对耐用性的要求不高,所以成本较为低廉,是家家户户都能够买得起的小玩艺。
对于美国家庭来说不算大的一笔支出,例如一两千美元,换成人民币就是一万多。如果一年能够出口一万台这样的小型机床,就有1个多亿的产值,唐子风可不会嫌弃这样的业务。
如果不是厂子还不宽裕,周衡暂时也没有开拓海外市场的野心,唐子风都恨不得自己带人去趟美国,实地考察一下美国的小型家用机床市场。现在托包娜娜去给自己当信息员,其实也就是下一手闲棋。万一包娜娜真能够给他带来什么有用的信息,那自是意外之喜。即便包娜娜啥也没打听到,唐子风也没损失啥,受累的只是包娜娜。
谁让包娜娜天天自称是唐子风的亲师妹,师妹不就是用来当免费劳动力的吗?
唐子风在那偷着乐,包娜娜却是看出来了。她哭丧着脸,对肖文说:“文,你看你家子风又在那坏笑,肯定是又在算计我了。”
肖文伸出两个手指头,做出一个要掐包娜娜的姿势。包娜娜赶紧笑着躲开,搂着唐子妍说悄悄话去了。肖文看看唐子风,低声问道:“唐师兄,你真的打算在临一机长期呆下去了?”
“你怎么也这样问?”唐子风诧异道。刚才王梓杰就这样问过他了,怎么一转眼肖文也这样问,难道自己今天晚上显得很敬业吗?
咦,自己今天晚上难道不是显得很敬业吗?
“也不是了,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能够帮临一机多找些业务,总是好的。即使我调回部里去,至少胖子和晓惠还在临一机,我就算不为自己谋划,也得为他们谋划吧。”唐子风解释道。
肖文看了一眼脸上始终带着笑意的于晓惠,然后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呷了一小口啤酒,幽幽地说:“嗯,你说得对,能够帮别人谋划一些事情,也是一种幸福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一干年轻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闹到晚上11点多钟才散。唐子风让出了自己的房子,让肖文、包娜娜和唐子妍住,包娜娜又拽住了准备回家去睡觉的于晓惠,非得让她也和她们一起住不可。唐子风不管这些姑娘怎么闹,他带着王梓杰去了小招待所,开了个标准间,准备与王梓杰彻夜长谈。
“老八,你和这个姓肖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招待所各自沏了一杯茶,相对坐下之后,王梓杰先问起了八卦。
“没怎么回事啊,革命友谊而已。”唐子风笑嘻嘻地说。
“我看这姑娘对你很在乎啊。”
“哪个姑娘对哥不在乎?”
“你还能再自恋一点吗?”
“争取吧……”
“唉!这就叫人至贱则无敌啊。”王梓杰放弃了,这种口水话本来也不会有啥结果,他换了个话题,问道:“老八,我怎么觉得,你真有想留在临河不走的意思了?”
“有吗?”唐子风这回倒是认真了,他问道:“刚才你就说过一次了,肖文后来也这样问我,我对临一机的爱,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王梓杰点点头,说:“旁观者清,你现在越来越有临一机厂长的范儿了。随便聊个天,你都能想到给临一机做产业布局,我怎么觉得你们厂长都没你敬业啊。”
唐子风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变了。去年老周生拉硬拽让我来临一机的时候,我还真是挺不乐意的。后来是为了尽快让临一机脱困,所以玩了命地给临一机找业务。可最近这段,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自觉自愿的样子……,对了,这叫啥来着?”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王梓杰张口就来,他现在好歹也是个学者,正在努力写文章准备评讲师,所以理论功底甚是了得。
“你觉得像吗?”唐子风问。
王梓杰不屑地说:“谁都可能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老八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多精明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回事呢?”唐子风问。
王梓杰压低声音说:“老八,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临一机有什么想法?”
唐子风一愣:“想法?我对临一机能有什么想法?”
“你是不是想把临一机收了?”
“收了!”唐子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瞪着王梓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从来也没这样想过啊。”
王梓杰说:“时下全国各地大批国企经营困难,学术界的观点也比较统一,大家都认为主要原因是国企产权不明晰,导致经营者缺乏主动性。解决方案这方面,有一种比较主流的观点,就是认为应当推进mbo,有些地方已经在搞试点,你是不是也想把临一机给‘欧’了?”
所谓mbo,翻译过来称为管理层收购,也就是由企业原来的管理层通过融资的方法把企业收购到个人名下,从而实现所有权与经营权的统一。
管理层收购的方式最早起源于西方,在70至80年代颇为流行。90年代,面对国企大面积亏损的状况,中国的管理学者将mbo引入到中国,并迅速成为一个理论热点。管理层收购的主要目的在于解决所谓“所有者缺位”的问题。中国的国有企业名义上属于全民所有,但实际的结果却是谁都不管,这就是学者们所说的“所有者缺位”。
从理论上说,全国百姓都是全民所有制企业的主人,但实际的所有权是不可能由全民来共同行使的。各级政府管理部门是代表人民行使所有者职权的,但这毕竟不是官员自己的财产,谁又会尽心尽责地去行使这个权力呢?
在这种情况下,国企就成为无主的财产,谁都可以伸手去捞一把。此前的临一机,厂领导集体**,上级部门鞭长莫及,厂里的职工则是漠然视之,这么一个几十年的老厂,居然败到发不出工资的境地,这就是所有者缺位带来的恶果。
面对这种情况,学术界提出了一种观点,建议把企业的管理者变成企业的所有者,这就是mbo这个概念的来历。关于如何对国企进行mbo,也有不同的意见,有的建议让管理层直接把企业全部买下,一了百了,也有的认为国家还是应当拥有企业的所有权,管理层收购一部分股份即可。只要企业里有了管理层的股份,这就不再是别人家的财产,管理层也就会用心去经营了。
这个概念一经提出,在学术界的影响倒也无所谓,实践部门却是如获至宝。说穿了,就是一大帮国企领导早就盼着能够把国企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原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人家学术界提出了观点,还说是什么国际先进经验,那么自己顺水推舟,也算是解放思想啥的,岂不美哉?
王梓杰对唐子风说的,正是这么一回事。以王梓杰的看法,唐子风对临一机如此用心,或许是盯上这家企业了,想着做出点成绩,然后就可以找个由头把它给“欧”了。否则,如何解释像唐子风这样一个钻到钱眼里去的人,居然变得对集体事业兢兢业业了。
“mbo?我还真没想过。”唐子风苦笑着说。他这话可半点也不假,他从来也没动过要把临一机变成私有产业的念头。虽然mbo这种事情他也听说过,却没想过自己要去这样做。
王梓杰笑着说:“你过去没想过,现在想想也可以啊。我原来觉得临一机就是一个烂摊子,没啥价值。可让你三折腾两折腾,眼看就要变成一棵摇钱树了,你就没想过把它收购过来,变成自己的企业?”
唐子风摇头说:“我真没想过。老七,你如果喜欢机床厂,咱们弄点钱自己开一个,也没多难。至于临一机,就算了吧,它毕竟是个国营老厂,支柱企业,把这样的厂子弄到自己兜里去,有点不合适。”
王梓杰说:“老八,你真是孤陋寡闻了,现在有些国企厂长经理啥的,把厂子弄到自己兜里去,实在是太正常了。什么支柱企业,人家才不在乎呢。换句话,不是支柱企业,人家都不想要。正因为是支柱企业,才值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不懂。”
唐子风淡淡一笑,说:“我懂,不过,这个主意还是算了。把临一机弄到自己兜里去,我真担心自己以后生娃没p眼了。”
唐子风的确是懂得这些,他非但知道时下有些国企领导是如何做的,更知道20年后互联网上会如何评价这些人的作为。客观地说,有些国企的确已经是走到穷途末路,通过mbo反而能够让它们起死回生。
但另有一些国企,原本基础不错,只要好好经营是完全可以焕发活力的,其领导层出于侵吞国家财产的目的,故意让其陷入亏损,然后再三文不值两文把企业收入自己的囊中。
对于后一种人,前一世的唐子风是深恶痛绝的,平时与朋友谈起这样的事情,总会诅咒这些蛀虫们生娃没有p眼。这一世,当他自己面临这样的机会时,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做,最起码,不能让20年后的人骂自己生娃没p眼。
王梓杰看着唐子风,笑而不语。唐子风被他盯毛了,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怎么,我很不像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干部吗?”
王梓杰问:“你有没有算过,如果把临一机收购下来,能有多大的利润?”
唐子风说:“我过去没算过,不过刚才这会,我还真算了一下。临一机现在的资产,大概是1个亿左右。如果我和老周串通起来,故意把临一机的资产价值做低一些,花六七千万就能够把临一机买下来。买下来之后,我们都用不着生产,只要把临一机推平,这块地就值4个多亿,这就有足足3亿多的利润啊。”
“居然有这么多!”王梓杰震惊了。他原本只是半开玩笑地想逗一逗唐子风,却没想到临一机居然如何值钱。他经营飞亥公司,现在也算是有钱一族了,但个人资产也还不到百万级别。3个多亿,这足够他奋斗几辈子了。
唐子风叹息说:“是啊,想一想,可真是一笔大钱啊。有了这笔钱,后半辈子啥都不用干了,多美。不过,这种钱我实在赚不下手。老七,我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多少还是有点做人的底线的。国家把这么一个厂子交到我手上,我如果成天惦记着把它弄到自己兜里去,我特喵还算个人吗?”
“不错!”王梓杰向唐子风翘起一个拇指,赞了一声,说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样。我也觉得,赚这种钱,会被天打雷劈的。说真的,我还担心你有这种想法,还琢磨着该怎么给你讲讲大道理,挽救一下你这个失足青年呢。”
“呸!”唐子风唾道,“有我这样玉树临风的失足青年吗?我告诉你,老七,我现在觉悟高得很呢,别说是不义之财,就是天经地义应当我拿的业务提成,我到目前为止都一分钱也没拿过,机械部不给我评个劳模,能对得起我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进京创业
“你也别说得那么高尚,充其量就是盗亦有道而已。”王梓杰揶揄道,“你之所以这么有觉悟,不过是因为你有钱。要我说,你们老周才是真正的老革命,守着这么大一个摊子,能忍着不往里伸手,实在是很不容易。”
唐子风正色说:“这倒是。老周这个人,原来在机电处的时候,风评就很好,那个时候我觉得也就是因为他没机会捞钱而已。但到了临一机之后,他是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往自己兜里捞钱的,但他还能守住本心,这就不容易了。
“老实说,我现在在他面前还是小心翼翼的,倒不是因为怕他的官威,而是觉得这个人的人品太可贵了,值得我敬重。”
“其实哪都有几个这样的人,站在这些人面前,自己想干点坏事都觉得良心不安。”王梓杰也感慨道。
唐子风说:“是啊,和老周共事这几个月,我都觉得找回了我久违的党性。”
“你是党员?”王梓杰诧异道。
“不是啊。”唐子风理直气壮地说。
“……”
“这个不重要。”唐子风摆摆手,旋即换了一副猪头模样,急切地问道:“老七,‘五三’的销售怎么样了,咱们今年能赚多少?”
“你就不能多高尚几分钟?”王梓杰愕然道。唐子风这个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刚才还一口一个本心、人品的,一转眼怎么就说起这个了?
“高考之前卖的那拨精缩版,大数是4万套的样子,一套赚10块钱,总共是40万。因为这拨精缩版在各地发行,把正式版的名声带起来了,现在各地新华书店都在向我们征订正式版。我离开京城之前,收到的订单已经有40万了,最终达到100万套没啥悬念。按你说,一套定价100块钱,咱们按五折出货,扣掉成本,一套赚25块钱,总共至少能赚到2500万。”王梓杰意气风发地说。
“基数还是太少了。”唐子风叹道。时下一年也就是不到300万人参加高考,不像后世一年高考报名人数上千万。不过事情也是有利有弊,后世高考人数多,做高考生意的人也多,哪像现在,有个好创意就能垄断整个市场。
“书的内容还要继续改进,公司要成立一个研究机构,专门研究如何改进这套书。我估计,咱们今年热销之后,市面上就该有跟风的书了,这就像我们生产的机床一样。咱们只有不断地保持技术领先优势,才能维持我们的市场份额。”唐子风交代道。
王梓杰说:“这件事,我已经安排人在办了。等过完暑假,我觉得咱们公司也该雇一批固定员工了,把研究工作做起来。对了,上次为了给你妹妹做辅导,咱们搞了个‘一对一’辅导的模式,结果有几个参加辅导的学生受到启发,想办一个高考辅导机构,专门提供这种‘一对一’的辅导。”
“不错啊!”唐子风笑道,“是什么人这么有商业头脑?你没有把他们招到公司来?”
王梓杰说:“他们想自己干,不过他们目前手上没钱,想和咱们公司合股,我说还要和你商量,暂时没答应他们。”
唐子风说:“你和他们聊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执行力。如果有执行力,咱们出点钱也可以,马马虎虎占个七八成的股份就行了。”
“七八成股份?”王梓杰咧嘴,“人家说了,最多给咱们49%,他们要控股。”
唐子风问:“他们想让咱们投多少钱呢?”
“20万。”王梓杰说。
唐子风点点头:“如果只是20万,占49%的股权也不算吃亏。这种投资就权当是风险投资了,万一他们能做成,高考辅导可是一个大市场呢。对了,你跟他们说,让他们也别光瞄着高考辅导,从幼儿园开始都可以搞这种‘一对一’。再狠一点,未来还可以增加律考、公考、考研、考托啥的,咱们来个全面解决方案。”
“嗯嗯,这个想法不错,我回头和他们谈谈。”王梓杰认真地说。在经营方面,他自忖比不上唐子风,所以唐子风提出的任何意见,他都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以后公司就照这个套路去做,看到有前途的项目,就投点钱,提供点支持,万一能做成,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临河这边的丽佳超市,现在非常火爆,据黄丽婷估计,一年下来净利润200万应当没啥问题了。”唐子风说。
王梓杰赞道:“还是你有眼光,在一堆工人家属里都能发现这么一个商业天才。我上次和黄丽婷聊过,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咱们这笔投资也算是赚着了。”
唐子风笑道:“这还是刚开始呢。黄丽婷和我谈了,说她想再接再厉,下半年就到南梧去开丽佳分店,争取明年能够出省。照这个势头,五年之内丽佳超市做到1亿利润也不意外,咱们可是有一半股权的哦。”
“所以,咱们也的确不用惦记着瓜分临一机的事情了。”王梓杰笑着调侃道。此前唐子风说如果把临一机买下来,光是卖地就能够获得3亿多的利润,王梓杰还觉得是个天文数字,现在想想,好像3个亿也不算什么大数字了。
“可不,就临一机这点钱,还真不入哥的法眼。”唐子风牛烘烘地说道。
聊完业务上的事情,二人把话题转入了各自的发展方面。王梓杰皱着眉头说:“老八,我琢磨着,等‘五三’的销售告一段落,是不是该找个别的人来管公司的日常事务了。我也得写点文章,先把讲师评上,以后还有副教授、教授啥的。我毕竟是要在学校里混的,没个头衔,混不下去啊。”
唐子风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咱们也不差钱了,得考虑一下个人地位的问题。我肯定是做不了学术了,你踏踏实实在学术圈里混着,没准20年后也能混成个国内知名学者啥的,说不定还能给公司提供点荫护。”
王梓杰自暴自弃地说:“知名学者就算了,能混上个教授我就知足了。你不知道,现在学术圈也不好混,申请个课题就得填一大撂表格,折腾个把月,也就是五万十万的经费而已。”
唐子风笑道:“老七,你这就着相了。你现在还需要申请课题吗?五万十万的经费,你自己掏不就行了?我听人说过,有些学者之所以牛,就是因为手上有经费,能够做一些大的调查项目,然后有了数据,就可以发很好的文章。
“等公司赚了钱,你拿一两百万,也去做几个大调查,然后雇一帮研究生给你写文章,你属第一作者,他们属第二作者。发上个百八十篇的,我就不信你混不成知名学者。”
“这样也行?”王梓杰愕然。他认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发现唐子风的建议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他所在的教研室里就有几位老师手里有非常好的想法,只是找不到经费去做研究。如果他能够给这些老师出经费,届时研究成果大家共享,文章轮流属名,一年搞出二三十篇核心期刊论文,还真没啥难度。
时下学校里评职称,看的就是文章数量。他如果真能有一年二三十篇核心的成果,十年内评上教授并不是幻想。届时,一个35岁的正教授,论文等身,在学术圈里想不火都难啊。
至于说为此而付出的成本,只能算是小意思了。文科的研究花费并不多,做一个全国性的调查,有个三五十万也就下来了,获得的数据可以摆成十八般模样地去发文章。在学术圈里,靠着做一次调查的数据混一辈子的学者也并不罕见。
那么,三五十万,能算钱吗?
王梓杰在心里自豪地想道。
“可是,老八,如果我去做学术了,公司怎么办?我说是说要请个人来做管理,但请来的人,实在是没法让人放心啊。咱们公司的秘密,其实就是你想出来的那些诀窍,万一咱们请来的职业经理人存了什么歪心思,把咱们的诀窍剽窃出去自己干,咱们可就啥都没了。”王梓杰担忧地说。
唐子风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说道:“我倒有个主意,把你父母和我父母都弄到京城去当职业经理人,怎么样?”
“我父母?”王梓杰吃惊道,“我爸妈都是乡下农民,哪懂什么管理?”
唐子风说:“我爸妈哪里不是乡下农民?其实我们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管理,只要能在公司蹲着就行。公司的业务,你安排好了,让他们去执行,他们还是能够办到的。我爸也和人做过小生意,脑子还是挺灵的。”
王梓杰也回过味来了,他说:“你说得对。我爸也做过小生意,我们那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商业头脑。我把事情都安排好,让他们在公司里守着,应当是没问题的。”
“这事就这么定了。”唐子风说,“你回去以后,先去找个好一点的小区,物色几套房子,直接买下来,然后就让咱们爸妈都进京去。反正以后等他们老了,肯定也是要跟咱们一起过的,趁现在才40来岁,就权当进京创业吧。”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王梓杰应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两个选择
肖文等人在临河呆了两天就各自离开了。包娜娜打算回楚天老家呆几天,然后就经浦江前往美国。考虑到中美间机票的昂贵价格,她这一去,估计就要过三五年才能回来。
临别前,她搂着肖文的肩膀,对唐子风说了一堆疯疯癫癫的话,核心主题就是说要把自己的闺蜜托付给唐子风。唐子风和肖文知道她即将离开中国,心里肯定有些难受,所以也就懒得跟她计较了。
为了陪肖文等人,唐子风专门向周衡请了两天假,带着肖文一行在临河周边玩耍。送走客人,唐子风来到周衡办公室销假,周衡随口问了问唐子风的客人们在临河玩得是否尽兴,然后也不等唐子风做出回答,便用手指指沙发,说道:“小唐,你坐下吧,有些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唐子风坐下了。周衡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厂里的业务形势不错。韩伟昌那边谈下了北方重型机械厂,北重准备向我们订购两台数控重镗,差不多是3000万的产值。机床翻新和木雕机床这边的业务,目前已经到手的有6000万了,今年临一机盈利已成定局。
“昨天我和谢局长通电话,他表示,局里对咱们的工作非常满意,认为我们已经提前、超额完成了局党组交给我们的任务,局党组将对我们予以表彰。”
“光是表彰吗?”唐子风问道。
周衡说:“怎么,表彰还不够,你是想让局党组给你发奖金?”
“奖金不奖金的,我倒是不在乎。局里没有说什么时候让咱们回去吗?”唐子风笑嘻嘻地问道。与王梓杰谈过之后,其实他已经不太急于要回京城了,觉得在临一机的工作也挺有意思。不过,既然周衡谈到这个话题,他自然是要问一问情况的。
周衡说:“我想跟你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局党组最早安排我们两人到临一机来,提出的任务是帮助临一机扭亏,甚至哪怕是减亏,只要能够稳定局面,就算是成功。局里给我们的时间是三年,但现在还不到一年时间,我们就已经实现了盈利,这是一个很大的成就。
“局党组现在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在临一机呆一两年,稳定住现有的成绩,最好是能够让临一机拥有充分的造血功能,然后再离开。第二则是现在就交班,由部里另外安排人来接手。我回去之后,由部里给我安排一个副局级待遇的岗位,等着退休。”
“那我呢?”唐子风诧异道,合着说了半天都是对周衡的安排,自己难道就这么不起眼吗?
周衡哈哈一笑,显然他刚才那样说话就是故意想吊唐子风的胃口。听到唐子风问起,他才笑着说道:“关于你,局里也有安排。第一个方案,是你继续留下,职务调整为临一机副厂长,工作两年后返回局里,先当一年副处长作为过渡,如果没有什么问题,30岁之前晋升为处长。第二个方案,就是你现在就可以回局里,先提主任科员,两年内晋升副处长。你选哪个?”
“我听周厂长的。”唐子风直接把球踢给了周衡。其实,从局里给出的选择以及周衡的叙述,他已经能够猜出二局其实是希望周衡和他继续留在临一机的。
局里之所以会给一个允许他们立即返回的选择,只是因为这是当初的承诺。想必局领导也没想到他们能够这么快就打开局面,让临一机起死回生。当初以为他们至少要花三年时间才能达到这个目标,所以承诺只要他们实现了扭亏,就可以回去。现在时间还不到一年,临一机已经实现了盈利,局里自然不能食言而肥。
但从局里的考虑来说,却又不希望他们马上返回。临一机的扭亏有一定的偶然成分,打包机和木雕机床都属于“捡漏”的业务,这种业务其实是不能持久的,迟早会被其他企业模仿,然后整个市场的利润会被摊薄,届时临一机就算不放弃这些业务,从中也赚不到太多的利润。
重镗和机床翻新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业务,其他企业想模仿的难度比较大。其中普通机床的翻新难度不大,但利润也薄。真正有利润的翻新业务是对进口高精度机床和重型机床的翻新改造,这种业务就不是那些乡镇小厂子能够拿得下的,临一机在这方面是有核心竞争力的。
可仅凭这两项业务,并不足以养活临一机,临一机必须继续开拓新的拳头产品,才能保持生命力。周衡和唐子风在企业经营方面的能力,已经得到了局党组的认可,所以局党组希望他们能够再留一段时间,为此不惜向唐子风承诺了一个30岁之前晋升正处级的条件。
一个正处级在地方上是很了不起的级别,但在中央部委就算不上什么了。部委里的处长就是负责给部长、司长跑腿拎包的,谁干不是干?以唐子风在临一机做出的种种成绩,30岁之前提一个正处级也并不为过。
当然,前提是唐子风愿意继续留在临一机,并且创造出新的奇迹。如果他呆在临一机只是当咸鱼,那么这个承诺也就会随风而去了。
唐子风最初是不愿意来临一机的,但正如他向王梓杰说起的,干了这大半年时间之后,他居然有些喜欢这样的工作了,对临一机也有了一些感情。相比回京城去继续呆办公室,他倒宁可留在这里,隔三岔五带着韩伟昌出去浪一浪,开开脑洞就能揽回一个大业务,这也是颇有乐趣的事情。
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自己说出来的,他得让周衡替他做决定,然后再假装勉为其难地接受下来,这样二局就会觉得他是勇挑重担,这对他未来的发展是有好处的。
听到唐子风的话,周衡只是呵呵一笑。唐子风那点小心眼,周衡岂能看不出来。他说道:“刚才那些,我也只是向你通报一下。昨天和谢局长通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替你表了态,说你愿意留在临一机,帮助临一机彻底脱困。谢局长让我代他转达对你的口头表扬,还说今年局里会给你报一个机械部的先进工作者。所以,你就安心工作吧。”
“呃……”唐子风无语了,说好的让自己选呢?怎么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给套路了。
老周,你变了!
唐子风想大声地对周衡喊道。
周衡却是不在意唐子风的腹诽,他这样替唐子风做决定,其实也是为唐子风的前途谋划。唐子风过去大半年的确是做出了一些成绩,但其中偶然性的因素也很多,并不能服众。如果就这样回去,这些成绩很快会被人忘记,唐子风在副处级的位置上恐怕就要盘桓很多年了。
如果把唐子风留下,让他再干两三年,把临一机做成一家明星企业,则他的成绩将会极其耀眼,未来就能够一帆风顺。年轻人留在基层多工作两年也算不上是什么艰难的事情,用两年时间换未来的长远发展,有什么不好呢?
既然自己做得没错,周衡自然就不用在乎唐子风心里怎么嘀咕了,他说道:“小唐,既然决定了要留下来,那么咱们就该做个长远的谋划。现在临一机的财务状况不错,职工们的心气也很高,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搞技术开发。”唐子风毫不犹豫地说。这其实是他早就想过的,即便周衡不来找他,他也会主动向周衡说起。他的心思和周衡差不多,那就是既然打算在临一机再干几年,就得做长远打算。靠抖小机灵赚钱,只能是权宜之计,要想可持续发展,只能是靠技术实力。
临一机作为一家老牌企业,技术底蕴是足够丰富的。但当前技术发展十分迅猛,仅凭吃老本,是吃不了多长时间的。最典型的一个方面,就是临一机在数控技术上远远落后于国外企业,虽然有432厂的协助,但别人的技术毕竟就是别人的,不如自己的技术用起来那样得心应手。
没有数控技术,在未来的市场上就根本没有竞争力。唐子风就算是个技术盲,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几个方面。”唐子风说,“第一,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数控技术研究中心,招募至少100名电子工程师,争取三年之内摆脱对432厂的技术依赖,把432厂变成咱们的附庸。”
“口气不小。”周衡笑着评论了一句,不过还是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了一笔,同时说道:“关于搞数控技术这个问题,老秦也打过一个报告,不过他的气魄没你大,他只是提出要搞一个3、40人的团队而已,你一张嘴就是100人。”
“100人还不够呢。”唐子风说,“国外的机床巨头,研发人员和生产人员的比例可以达到1比1,甚至是2比1。人家的核心能力都是在设计上,机床配件全部外包,自己只做最后的总装。咱们技术处才200多人,加上各车间的技术力量,技术人员也不到400人,不到职工总数的1/10,这个比例太低了。”
“饭得一口一口地吃,咱们以往一贯是重生产、轻研发,所以工人的人数比例高,也是难免。不过,技术队伍的建设也的确是要提上日程了。”周衡评论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前途远大
“第二,”唐子风竖起两个手指头,继续说道,“要扩大我们的技术情报研究部门。现在我们的技术情报是由总师办下属的信息中心在做,但信息中心同时还承担着计算机系统维护的工作,甚至是以信息技术为主的。我建议把现有的信息中心一分为二,一个专门做技术情报搜集和整理,另一个负责信息系统维护。
“技术情报这方面,可以和销售部一起做,一方面做前沿技术跟踪,另一方面做市场热点跟踪。比如像木雕机床这样的创意,本来不应当是由我来提出的,我们的情报部门就应当有这样的敏感。”
“这个也很重要。”周衡点头认可,情报工作的重要性,的确是如何高估都不为过的。
“第三,每年启动两至三个重大研究专项,就像这次为西重设计的数控重镗一样,不断地积累我们的拳头产品。这方面的工作也可以请销售部协助,最好能够依托现实的客户需求来做,以便及时回收投资。如果暂时找不到现实的客户,咱们也应当有决心进行研发,有了产品再去找客户也是可以的……”
“老秦他们已经提出,今年之内准备搞砂轮直径600毫米的数控立轴双端面磨床和1200x2000毫米定梁龙门铣床,这也是两个重点项目。”
“第四,……”
唐子风林林总总说了好几条,周衡一一记下。实际上,唐子风说的这些建议,有些周衡自己也考虑过,有些在以往与唐子风交谈的过程中,也曾听唐子风说过。这一次,周衡让唐子风提思路,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试探一下唐子风对于留在临一机工作的态度。
从唐子风的叙述中,周衡能够感觉到,唐子风的态度是真诚的,他的确是把自己定位于临一机的一员,所以才会如此认真、深入地思考临一机的发展问题,提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小唐,你在京城的公司,目前经营得怎么样了?”
听完唐子风的所有建议之后,周衡突然问起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唐子风一愣,随即笑着说:“还可以啊,最近我的搭档在搞高考复习资料,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年大概能赚个百来万的样子。”
“我听说,于可新的女儿卖的那些资料,就是由你提供的。她好像光是卖资料就赚了好几千块钱,你们公司做这方面业务,收益应当也不错吧?”周衡说。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复习资料这事原本也瞒不住谁,联想到唐子风过去就曾做过“企业管理大全”之类的资料,周衡当然能够猜出于晓惠贩卖的资料就是出自于唐子风的公司。于晓惠赚了钱,她父母很高兴,向厂里的一些同事也说起过。既然于晓惠只是代销一些资料都能赚到这么多钱,唐子风的收益自然是更可观的,这也是周衡能够想得到的事情。
“于晓惠卖的那些资料,我是按成本价给她的,没赚她的钱。”唐子风笑着解释道。
周衡点点头,说:“现在物价上涨得很快,生活成本高,你搞副业解决一下自己的生活问题,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小唐,你的前途还非常远大,要分得清轻重。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局领导对你也非常器重。像你这样的人才,应当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国家的大事上,而不应当浪费在自己的小事上,你明白吗?”
“我明白。”唐子风说,“其实,我现在除了偶尔帮公司出点主意,已经不直接参与公司的管理了。对了,我前几天还和我的搭档交流过,准备让我父母和我搭档的父母到京城去,把公司的日常管理接过去。我搭档准备读研究生,评教授;而我就准备跟着周厂长,兢兢业业为临一机工作了。”
“这样也好。”周衡满意地说,“我看过你的履历,你父母的年龄也就是40多岁,应当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你把公司交代他们管理,日后最好能够让他们彻底地把公司接过去,你要尽可能地与公司脱钩。
“还有,你那个公司是做出版业的,和咱们机械行业没有直接关联,所以你父母开公司的事情对你的事业发展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前途远大,这方面的事情也是需要注意的。”
唐子风说:“要想让我父母把公司完全接过去,恐怕也有难度。他们都是农民出身,而且从来没到过京城,很多事情还是得我和我的搭档出面,才能解决的。”
周衡说:“这个不急。三五年内,这个公司的存在,对你的发展还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你要争取在这段时间内让你父母熟悉公司业务,最终让公司与你彻底分离,最好以后你就不要参与公司的经营了。
“对了,你父母在京城期间,如果个人生活方面,或者公司经营方面,有什么困难,你也可以告诉我,我可以以私人的名义帮你找找人,解决一下。”
“我明白周厂长的意思了,多谢周厂长!”唐子风由衷地说道。
周衡的这个叮嘱,意思是很明白的。看起来,二局终于发现了唐子风是个人才,打算对他进行重点培养了。此前要求唐子风在临一机多呆两年,积累资历,就是其中的一个举措。此时周衡让唐子风尽量与自己办的公司脱钩,显然也是为他未来的发展扫除障碍。
如果唐子风只是一个普通干部,那么个人经商的问题并不是特别敏感,只要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而是换个名义掩人耳目,组织上也不会过分追究。但一旦唐子风得到提拔,有了一定级别,这种障眼法就不能再用的,而是需要实际地与公司割裂开来。
唐子风把公司交给父母去做,自己不插手公司经营,而且公司的业务也与他所从事的行业无关,就规避了政策的限制,不会妨碍唐子风的发展。反之,如果唐子风和自己的公司还是牵扯,组织上是要慎重考虑对他的任用问题的。
唐子风开公司的事情,曾经向周衡坦白过,但周衡并没有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谢天成。不过,如果唐子风未来要进一步发展,二局是不可能不对唐子风进行全面调查的,届时这样的事情是肯定瞒不住的。
周衡专门向他提起此事,还承诺可以以他私人的名义去帮唐子风的父母解决一些困难,这就是真心实意地想帮助唐子风成长,唐子风岂能不识好歹。
几天后,临一机召开了中层干部扩大会议,二局局长谢天成专程从京城赶来,在会上做了重要讲话。
谢天成对以周衡为首的临一机新班子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其中又对唐子风提出了特别表扬,用了一堆诸如积极进取、勇于开拓之类的套话,最后代表局党组宣布提拔唐子风为临一机副厂长。虽然唐子风这个副厂长的排名是在所有副厂长的最后一位,但好歹也算是企业的副局级别,以后秦仲年、宁素云等人要训他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是否合适了。
从今往后,厂里职工对唐子风的称呼也要发生变化,从“唐助理”改成了“唐厂长”,这个变化至少在听觉效果上是很明显的。
会上还宣布了另一个任命,即任命原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张建阳担任临一机厂长助理,括号,正处级别,仍然兼任劳动服务公司经理。这个任命让参会的中层干部们都嫉妒得两眼发红,但也不得不承认张建阳还真是一个人才,明明被贬到劳动服务公司去了,还能咸鱼翻身,修成正果。
这次会议之后,临一机又推出了若干项新的措施,各项工作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倒也不必细说了。
9月初的美国东海岸,天气晴朗,空气清新,闻不到一点香甜的异味。包娜娜背着双肩背包,推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走进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园。
“请问……”
包娜娜拦住一位从前面走过的男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用英语发问了。这位男生长着一副亚裔的面孔,高大而英俊,脸上有着很阳光的表情,让人一看就容易产生好感。包娜娜虽然猜测对方可能会是中国留学生,但出于谨慎,还是先用英语对话为宜。
“你是……日本人?”那男生同样用英语试探着问道。
“不,我是中国人。”包娜娜说。
“哈,中国人啊!”那男生当即把语言切换到了中文,热情地问道:“你是从国内新来的留学生吗?是哪个学院的,怎么称呼?”
包娜娜有些措不及防,支吾着说:“我叫包娜娜,传播学院的,是今年入学的硕士研究生。”
“哦,原来师姐是研究生啊,失敬失敬!”那男生迅速定下了自己的角色,他向包娜娜伸出手,说道:“我叫梁子乐,英文名叫andrew,我是商学院的,三年级的本科生。对了,我原来也在国内生活过,是1984年的时候跟我父母一起移民到美国来的,在美国已经生活了11年。”
包娜娜在一瞬间就找回了自信,她笑着握住对方的手,大大方方地说道:“梁师弟好,以后师姐就拜托你罩着了。”
(第一卷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他乡遇故知
1996年,夏末时节。
黄阳省鹿坪市的街头,一男一女说笑着缓步走来。
男的那个,大约40出头的年龄,有些英年早肥的征兆。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在这尚有些炎热的季节里显得颇为另类。他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显示出他并非具有天然的耐热属性。
女的那个,看起来也就是20来岁,长得青春靓丽,活泼可人。她的穿着倒是与季节相称,一身素白的连衣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让过往行人都忍不住要回头欣赏一二。因为阳光灼热,姑娘手里撑着一把阳伞,一多半倒是在为边上那装酷汉子遮荫。
“韩部长,咱们就这样等下去吗?我看鹿机好像是对咱们不感兴趣。”姑娘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哝道。
“小刘,做业务是需要有耐心的。”汉子语重心长地说,“对方越是对我们不感兴趣,我们越是要表现出我们的真诚,要用我们的真诚去感动客户。想当年,我跟唐厂长去金尧讨欠款的时候,对方对我们也是爱理不理的,唐厂长带着我,在太阳底下晒了七七四十八小时,最后才感动了对方,把200多万欠款都还给我们了。”
“可是,七七不是四十九吗?”姑娘有些纳闷。
“最后一小时对方就屈服了呀。”汉子解释道。
“还有,我听人说,那次唐厂长是拿着板砖威胁金车的厂长,金车的厂长才答应还钱的。”姑娘说。
汉子抬头看着天,颇有一些沧桑地说道:“那只是传说罢了,唐厂长的神机妙算,又岂是常人能够猜到的。”
这位汉子,自然便是临一机销售部部长韩伟昌,而跟在他身边的姑娘,是销售部的业务员刘娜,今年才25岁,颇受韩伟昌欣赏。韩伟昌外出谈业务,十次里总有四五次是要带上这姑娘的。
至于当年随唐子风去金车讨债的那段往事,韩伟昌向刘娜说起过不止10次,刘娜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是震惊,到第五次的时候就开始有些腻歪了,而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让自己装出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非但表情极其生动,还能够恰到好处地给韩伟昌当个捧哏,让他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韩部长岁数大了,跟我爸一样唠叨了,我得理解……
刘娜在心里对自己说。
韩伟昌这次带刘娜到鹿坪来,是为了向鹿坪机械厂推销一批磨床。临一机销售部如今已经建立起了一个颇有效率的信息中心,能够及时搜集到全国各地的需求信息。据信息中心反映,鹿坪机械厂刚刚接到一批出口机械产品的订单,急需采购五至十台精密外圆磨床。
磨床是临一机的传统产品,这样的业务,临一机当然是要去争取的。五台精密外圆磨床价值80多万,也是一笔不错的业务。韩伟昌正好手头没事,便亲自带着刘娜作为助手,到鹿坪来了。
一年多以前,经唐子风推荐,临一机厂部破格任命韩伟昌担任销售部副部长,主持销售部工作。上任之后,韩伟昌大刀阔斧改革销售部的部门结构,建立起信息中心、客户关系中心等,优化了业务模式。随后,他又亲自出马,带着业务员做下几个大单,一举奠定了自己在销售部的权威地位。
这一年多时间,销售部焕发出新面貌,创造了一个多亿的业务,让临一机顺利实现了扭亏为盈,韩伟昌也因此而把职务前面的那个“副”字给甩掉了,成为销售部的正部长。从一名技术处工艺科副科长,晋升至销售部正部长,足足跨了三个台阶,而韩伟昌仅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完成了。
吃水不忘挖井人,韩伟昌知道自己能有今天是得益于谁。他在其他方面都可以牛气烘烘,但只要谈起唐厂长,他就立马变回了当年那个小跟班的模样,话里话外对于这位比自己年轻近20岁的领导毕恭毕敬。
刘娜是前几年分配到厂里来的大学生,算起来和唐子风是同一届的。对于唐子风的传奇,她既和其他的年轻女孩一样怀着几分崇拜、几分神往,同时又带着同届生所特有的不平不愤。
不就是因为你是人民大学毕业的,而我是东叶经贸学院毕业的,凭什么你现在就当上了副厂长,而我只是跟在销售部长身边负责给他打伞的小业务员?
不过,这种情绪她是只能深埋在心里的,唐子风现在在临一机的地位如日中天。大多数职工都认为,临一机能有今天,唐厂长的功劳甚至比周厂长还大。厂里从20岁到50岁的女职工都是唐子风的脑残粉,刘娜如果敢在公开场合说一句唐子风的坏话,立马就会变得连朋友都没有了。
好可怕,还是不提他了。
刘娜晃了晃脑袋,把唐子风的形象从脑子里赶出去,然后娇滴滴地对韩伟昌说道:“韩部长,鹿机这边的人一直说他们黄厂长不在,你说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吧。”韩伟昌说,“我想过了,他没有理由不见我们,或许真的像他们办公室的人说的那样,是到省里开会去了,咱们再等两天吧。”
“好吧。”刘娜拖着长腔,她倒不用担心自己这种懈怠的表现会让部长不悦,相反,她越是如此,越显得与部长不见外,而部长最欣赏她的地方,就是她的不见外。
韩伟昌经常带着一个漂亮女孩外出谈业务,厂里自然不会没人议论。尤其是韩伟昌业务做得好,一年光拿提成就有二三十万,不招人嫉恨才怪。不过,刘娜自己却是知道,韩伟昌充其量算是有心没胆,他带着刘娜出差,只是图个养眼罢了,不规矩的举动是丝毫也不敢有的。至于其中的原因,与其解释为韩伟昌有节操,不如归功于他的“妻管严”。
“这个鬼地方,热得要死,还没什么玩的,真是呆够了。”刘娜抱怨着,随后又瞟了韩伟昌一眼,说道:“韩部长,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倒是看到有一个刚开业的ktv,外面的装修很豪华,要不要晚上我们去唱唱歌?”
“这个就算了。”韩伟昌赶紧说,“这种地方,我这个岁数就不去了,小刘,如果你想去玩,就自己去好了。我听说,ktv的消费很高的,随便坐几个小时,一两百块钱就花掉了,这种钱也不能报的。”
刘娜笑道:“韩部长,你也太抠了吧?去年你拿了十多万提成,都可以进入临一机的富豪榜了,一两百块钱还舍不得花?”
韩伟昌说:“瞧你说的,我算什么富豪。黄总开超市,一年赚一两百万,那才是真正的富豪。还有周总和汪总,他们开的搬家公司,去年也赚了好几十万。对了,就连车工车间那个于可新,在电脑上画画图,听说一年都能赚到二三十万。和他们相比,我就是一个穷人呢。”
刘娜说:“你也不差啊,十多万提成,抵我二十年的工资呢。我才是去不起ktv的人好不好。”
韩伟昌说:“这个不一样。你们小年轻没负担,发了工资可以吃光用光。我家有两个孩子,一个18,一个16,都是要花钱的呢,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
“哼,我才不信呢,你其实是怕孙师傅跟你算账,是不是?”刘娜笑着说。
她说的孙师傅,是指韩伟昌的老婆孙方梅。坊间传说,韩家的钱袋子是由孙方梅管着的,韩伟昌一个月的零花钱也就够买烟和理发,偶尔请人吃顿烤串都要提前向老婆打报告申请预算,而且预算不能超支,节约部分也不能归己,而是要交回“家库”。
“乱讲,我老婆怎么会管我?”韩伟昌嘟哝道,“主要是……,咦,那不是那谁吗?”
刘娜抬眼看去,只见从迎面走来一位与韩伟昌年龄相仿的汉子,肚子明显不如韩伟昌大,但身上却穿着韩伟昌同款的西装,系着同款领带,脑门顶上也冒着同款汗珠,与韩伟昌站在一起,堪称是二傻合璧。
韩伟昌刚才所说的“那谁”,正是此君。就在韩伟昌看见他的同时,他也看见了韩伟昌,稍一错愕,此君脸上便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招呼道:“老韩,居然是你啊,你怎么也到鹿坪来了?”
韩伟昌握住对方的手,笑呵呵地说道:“老何,你怎么到鹿坪来了?对了,瞧你这打扮,你不会是到鹿坪相亲来了吧?”
“呸,你能比我强多少。怎么,你把你家那个母老虎蹬了,准备到鹿坪来找一个新的?”对方毫不示弱。
韩伟昌大惊,连忙拦住对方,用手虚指刘娜,说道:“别别,老何,瞧你说的,我这还有同事在呢!”
“你同事?”对方这才发现了刘娜。他向刘娜看了一眼,眼睛里顿时就金光四射,照得刘娜有种要得青光眼的预感。
“这是刘娜,我们部门的同事。小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何继安,何科长,明溪省常宁机床厂技术处工艺科的副科长,和我过去的职务是一样的。”
韩伟昌给二人做着互相介绍,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矜。一年前,自己与对方是同一个职务,而一年后的今天,自己已经值得对方仰视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简直是太失败了
“何科长好!”
“小刘好!”
刘娜和何继安互相打了个招呼,何继安转回头来,对韩伟昌问道:“老韩,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到鹿坪来了,又是来给人家修机床吗?”
这可就是一个旧梗了。两年前临一机经营不善,厂里的职工都在外面接私活干,韩伟昌接的私活就是帮其他企业修机床,赚点辛苦钱。为了找到业务,韩伟昌托了不少人,其中便也包括了眼前这位常宁机床厂工艺科的副科长。
韩伟昌与何继安的交情,已经有十几年时间了。常宁机床厂与临一机一样,也是机械部二局下属的大型国有机床企业。二人都是工艺工程师,经常在机械部组织的一些会议或者技术交流中见面,一来二去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喝酒也不下十几次了。
有时候喝醉了酒,大家便会胡说八道,有关“母老虎”这样的说法,就是韩伟昌某一次醉酒的时候不小心漏出来的,被何继安揪着当个笑话说了若干年。
听老友说起旧事,韩伟昌哈哈一笑,说道:“老何,你说的这个是老黄历了。我们厂自从换了新厂长,早就不是原来的‘三资企业’了,给人修机床这事,现在也轮不到我的做。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我请客。”
“好好,我也正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呢。不过,话得先说好,今天这顿我请。”何继安说。
“怎么能让你请。过去你还给我介绍过活儿呢,我就算是感谢你,也该请你一顿的。”
“我请你自然有请你的道理,现在也不合适说,等到了饭馆慢慢说。”
“巧了,我也打算跟你说说我的情况呢。”
“那就边吃边聊,我请客,你别跟我争了。”
“还是我请,我能报……”
“……呃,那好吧。”
韩伟昌祭出大杀器之后,何继安终于放弃了与韩伟昌争着请客的念头。刘娜听到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便在前面领路,带着二人前往一家不错的馆子。她与韩伟昌在鹿坪已经呆了几天,对于饭馆的分布已经是有所了解了。
进了饭馆,刘娜便向服务员询问有没有包间。服务员低声说了句包间需要服务费,刘娜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做业务请客户吃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周衡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在这方面对销售部是网开一面的。
不过韩伟昌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对业务员请客吃饭的事情管得非常严。必要的宴请支出,一顿饭哪怕花上几百块钱,韩伟昌也不会说啥。但如果请客的理由不充分,第一次韩伟昌会给签字,第二次就要认真盘问盘问,如果有第三次,韩伟昌多半是要从业务员的提成里把钱扣出来的。
有过几回这样的事情之后,销售部的业务员们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业务上的事情,要瞒过厂里是很容易,但要想瞒销售部内部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业务员们通过做业务能够拿到不菲的提成,于是也就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去捣鬼,所以总体来说,销售部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韩伟昌对下属要求严格,对自己也同样不放松。此前他跟刘娜说去ktv的钱不能报销,便是这个意思,其实,以他的职务,真想弄几张ktv的发票去报,财务也不会说啥。
这一次,韩伟昌要请何继安吃饭,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所以也就得破破例了。刘娜是个有眼力架的人,知道领导要摆阔,区区一点包间服务费又算得了什么?
“老韩,不错啊。怎么,当上正科长了?出门都能带小蜜了?”
趁着刘娜出去点菜的机会,何继安酸溜溜地向韩伟昌问道。韩伟昌过去是临一机工艺科的副科长,何继安是常宁机床厂工艺科的副科长,二人职务相同,企业性质也相同。一个工艺科副科长能有多大权力,没有人比何继安更了解。看韩伟昌这个作派,再看刘娜对他的殷勤,何继安便知道韩伟昌肯定是升官了,没准一个正科长都不够,这怎么也得是个副处的作派吧?
韩伟昌谦虚地说:“老何,你别乱说,小刘只是我的同事罢了。至于我自己,现在已经不在技术处了,厂里安排我做做销售工作,所以我现在是在厂销售部。”
“销售部好啊!这可是个油水很足的地方。怎么样,级别肯定升了吧?”何继安问。
韩伟昌说:“油水不油水的,我是不敢想了。我们新来的厂长眼睛毒得很,你是不知道,他刚来没两天,厂办副主任拍马屁,给他弄了个手机,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
“我们新厂长让他把手机退还邮电局,然后直接把他的副主任职务撤了,打发他到劳动服务公司去当经理。”
“这么狠?”何继安有些吃惊,国企里的事情,他是门儿清的,韩伟昌说的这件事,的确是可以反映出新领导的作风的。
“那么,你现在在销售部分管什么?”何继安又想起了前面的话题,对韩伟昌问道。
韩伟昌矜持道:“也没具体分管什么,反正是啥事都管一点吧。”
“你不会说你是销售部的部长吧?”何继安调侃道。
“还真是。”韩伟昌说。
“真是?”何继安愕然,“老韩,你是说,你现在是你们厂销售部的部长,正的?”
“这个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我那两下子,你老何还不了解吗?不过,我们新厂长倒是很有魄力,像我这样一个人,他也敢大胆启用,我当然也就是士为知己者死了。”韩伟昌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最终还是为了告诉老友,自己的确是当了销售部的部长,而且还是正的,这就是正处级干部了。
“了不起!”何继安向韩伟昌翘了个大拇指赞道。
“哪里哪里。”韩伟昌假意客套,接着又问道:“老何,我看你这身装束也不一般啊,是不是也换岗位了?”
何继安等的就是韩伟昌这句话,他扯了扯袖子,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作势要给韩伟昌倒水,实则却是把手腕子亮了出来。只见在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亮晶晶的手表,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
“你说我这块表啊?”何继安似乎是不经意地说,“浪琴,这么一点大,要4000多块钱。我说不买吧,我老婆非说我戴着好看,其实呢,我觉得和咱们国产的海鸥也没啥区别嘛。”
我说你的表了吗?
韩伟昌郁闷地在心里嘀咕着。刚才那会,他的确是被何继安手上的表给闪了一下,但他实实在在啥也没说啊,何继安何以就产生了幻听,而且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了?
不过,听何继安一介绍,韩伟昌倒是明白他的心思了。浪琴这个牌子,韩伟昌是听说过的,知道这种手表价格高得吓人,属于暴发户的宠物。何继安手上戴了一块浪琴表,自然是急于要向人炫耀的,韩伟昌没有给他炫耀的机会,他就自己创造出机会来。
有句话乍说的,锦衣夜行,莫如退而结网……,咦,好像哪不对?
这一刻,韩伟昌开始有些嫉妒何继安了。其实,他赚了点钱之后,也有几个朋友建议他去买块好表,戴手上显摆显摆。浪琴、欧米茄、劳力士之类的牌子,都是朋友推荐过的,不过他一打听价格,就彻底死心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去买这样的奢侈品。
可是,面前这位老友,却戴上了一块浪琴表,而且特地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这就不能不让韩伟昌觉得自己失败了。他其实已经是个有钱人了,买一块浪琴表也是买得起的,可这一刻,他能拿出存折来向对方证明这一点吗?
作为一个有钱人,一个临一机销售部的部长,他手上戴的还是一块原价50多块钱的国产表,这简直是太失败的事情了。
“老何,你这是……,你们厂这两年效益这么好吗?”韩伟昌讷讷地问道。
何继安不屑地说:“这和我们厂有个屁的关系!国营厂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呆在国营厂子里,想买块好表,等下辈子吧。”
我这辈子就买得起!
韩伟昌在心里呐喊道。但他没法拿出证据,所以也只能悻悻然地继续问道:“这么说,你从厂里出来下海了?”
何继安轻描淡写地说:“也算是下海吧。年前的时候,去了一家韩国企业。人家觉得我技术还可以,一去就给开了一个月1500的工资,还说如果业绩好,以后还能再涨。”
“原来如此!”
韩伟昌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老友是跳槽到外企去了,难怪衣着光鲜,还戴着名表。联想到此前何继安死乞白赖地要请他吃饭,没准也是存着显摆的心思,他们俩也不愧是难兄难弟,心思都想到一块去了。
“老何,你去的那家韩国企业,是干什么的?”韩伟昌问。
“和你们临一机是同行,也是主打磨床的。”何继安答道。
韩伟昌一怔,旋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闹了半天,眼前这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他到鹿坪,也是冲着鹿机那五台磨床来的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那才叫一个物美价廉
刘娜点好菜回来了,大家开始聊一些风花雪月的话题。不一会,酒菜都送了进来,刘娜张罗着给韩伟昌和何继安各自倒上酒,两个男人便开始互相“走一个”。何继安恭喜韩伟昌高升,韩伟昌则恭喜何继安攀上了高枝,大家都做出为对方感到无比高兴的样子,内心的种种不屑自不必细说。
推杯换盏间,一瓶白酒已经下去了四分之三,大家喝酒的速度放慢了,开始借着酒劲聊起了闲话。当然,说是闲话,谁又真的会闲到说闲话的地步呢?
“这么说,老何,你这次到鹿坪,是冲着鹿坪机械厂来的吧?”韩伟昌没有兜圈子,直接捅开了问题的核心。
“老韩,你也是冲着这事来的吧?”何继安反问道,也算是回答了韩伟昌的问题。
韩伟昌问:“你不是搞技术的吗,怎么也做起销售来了?”
何继安假意叹着气说:“谁让我去的是外资企业呢?外资企业可不像咱们国营企业那样,咱们说得好听点,叫分工明细,说得难听点,那就叫人浮于事。我去的这家韩国公司,恨不得把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我既是技术经理,也是销售经理,还要当售后经理。要不人家外国为什么这么富裕呢,人家这效率,就不是咱们能比的。”
韩伟昌无视了何继安的装叉,继续问道:“你呆的这家公司,目前有多少人啊?”
何继安随口说道:“不大,也就5000多人吧。”
“有5000多人?”韩伟昌一惊,旋即又诧异道:“既然有这么多人,怎么会让你又做技术又做销售的?”
何继安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吹牛忘了打草稿,前后出现矛盾了。他讷讷地说:“我刚才说的是公司总部的人数。我去的这家公司的总部,叫做大韩东垣机床有限公司,在韩国是排名前三位的大企业。我们公司叫做大韩东垣机床,括号中国,有限公司,是去年才进入中国的,目前人数倒不是太多,也就是……几百人而已。”
“韩国排名前三的大企业……”韩伟昌在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样一家公司。
从调到销售部当副部长开始,韩伟昌就在积极地学习各种与销售相关的知识,全球的知名企业名录自然也是他要学习的范畴。一家有5000多人的韩国机床企业,不可能不在他了解的范围内,想想看,韩国总共才多少人?
如果说这是一家非机械领域的企业,比如超市、电视公司啥的,韩伟昌没听说过也就罢了。作为机械企业,而且还是机床企业,韩伟昌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刚才说,你们公司是主做磨床的?”韩伟昌又试探着问道。
何继安愣了一下,随后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他含糊其辞地说:“公司目前进入中国市场的,主要是磨床业务。韩国总部那边,肯定是啥机床都造的,韩国人的事情,哼哼,能和咱们一样吗?”
韩伟昌端起酒杯,向何继安示意了一下,然后一边慢慢地呷着酒,一边琢磨着何继安的话,越想越觉得有破绽。韩国的机床业在全球也算是能排得上号的,但并不属于韩国的支柱产业,体系也不太完整。韩国的车床、铣床和压力机床有一定的实力,而磨床却是比较弱的。
何继安声称他们公司是主做磨床的,又是韩国排名前三的大企业,这就有问题了。如果说这家企业其实主打的并非磨床,而是其中国公司主打磨床,同样不合理,哪有一家跨国公司是用自己的薄弱产品去海外开拓的?
再结合何继安声称其中国公司有几百人,但他自己却身兼数职,韩伟昌几乎可以确定,这厮是在吹牛。他投奔了一家韩国机床公司,这应当是真的,但这家公司绝对没有5000人,其中国公司也绝对没有几百人。估计也就是韩国的一家小企业,灵机一动跑到中国来淘金,手头有几十人就了不得了,所以何继安这样的人才会在公司里得到重用。
想到此,韩伟昌笑呵呵地问道:“那么,老何,你和鹿机这边联系上没有?”
“联系上了。”何继安说,“今天上午我还见了他们分管技术的副厂长呢,他对我们的磨床非常感兴趣,只等着上会讨论一下,就可以和我们签约了。”
“你说是的黄顺林?”韩伟昌问。
何继安点头:“没错,就是他。”
“可是……”刘娜忍不住就想插话了。她想说,韩伟昌和她已经来了三天,要求拜见这个黄顺林,但鹿机的办公室声称他去省城开会了,至今未回,何继安怎么可能见到他呢?
韩伟昌却是拦住了刘娜,然后问道:“老黄没说他对我们的机床也感兴趣吗?”
“这个还真没有。”何继安说,“我们一直都在谈东垣磨床,他一个字都没提你们临一机的磨床。老韩,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放着进口机床在面前,还有谁乐意买国产机床?”
“老何,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吧?”韩伟昌说,“你们常机也是做机床的,你们的机床没人要了吗?”
何继安耻笑道:“也就是一些老客户隔三岔五还能买几台,还是外国人不愿意生产的那种低端货,常机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原先日本、德国的机床价格高,咱们国内的企业买不起,所以像我们常机、你们临一机这种厂子,还能有点活路。
可这两年,韩国机床来了。我告诉你,韩国机床那才叫一个物美价廉,价格比国产机床也就高那么一丢丢,但质量是我们拍马都比不上的。你想想看,有了韩国机床,咱们国产机床还能活几天?”
此言一出,刘娜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了。尼玛,这算什么话,我们国产机床怎么就活不下去了?你投奔了个韩国公司就了不起啊!她心里念叨着mmp,却不便说出来,毕竟何继安是韩伟昌的朋友,这个场合里轮不到她说话。
韩伟昌不动声色,他向何继安问道:“那么,老何,依你之见,我也得赶紧跳槽才行了?”
何继安得意地说:“这事吧,老韩,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就冒昧劝你一句。你那个科长也罢、处长也罢,当不当的没啥意思了。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走为上。以你老韩的能耐,随便找个外资企业去干,怎么也比我赚的钱多。这年头,啥都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你说是不是?”
“这事吧,我还真得琢磨琢磨。”韩伟昌假装认真地说。他现在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很多,也懒得去和这个装叉犯计较了。
何继安倒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过头了,交情归交情,这种话还是点到为止的好。他笑着端起酒杯,对韩伟昌说道:“哈哈,我也就是多喝了几杯,随便一说,供老韩你参考。来来,咱们再走一个……”
再往下,大家便又不谈工作了,互相聊了聊孩子、物价、装修之类的话题。结束饭局,双方互相交换了名片,便各自回所住的宾馆去了。
离开何继安,走了一程,刘娜这才凑到韩伟昌身边,低声说道:“韩部长,我觉得这个何继安是在吹牛吧?”
“吹什么牛?”韩伟昌问。
刘娜说:“鹿机的黄厂长明明去省里开会了,他还说自己和黄厂长见过面,这不是吹牛吗?”
韩伟昌冷笑道:“黄顺林去省里开会这件事,咱们看见了吗?”
“……”刘娜错愕,“你是说,他故意不见我们?”
韩伟昌黑着脸说:“不好说,咱们得找人打听打听,这个姓黄的到底在不在鹿坪,另外,他到底有没有见过何继安。”
要想打听一个厂长的下落,还是比较容易的。此前韩伟昌和刘娜没想过黄顺林仍在鹿坪这种可能性,听了鹿机办公室的托辞,也就信了,因此并未刻意去求证。可听何继安说他已经与黄顺林见过面,韩伟昌就无法淡定了。
他让刘娜扮成一个其他单位的业务员,到鹿机找了几个打酱油的职工一问,才知道黄顺林其实头一天就已经从省里回来了,而鹿机的办公室今天上午还对他们说黄顺林在省里,这分明就是有意怠慢他们了。
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韩伟昌不敢耽搁,又辗转托人联系上了鹿机技术科的人员。见面一打听,人家说黄厂长的确送了几份磨床资料过来让技术科做评估,而这几份资料正是出自于一家名叫“大韩东垣”的公司。
“何继安没有撒谎,鹿机真的想买韩国的机床。”韩伟昌说,“他跟何继安谈好了,所以就不想见咱们了。”
“那咱们怎么办?”刘娜有些抓狂,想不到那个牛气烘烘的何继安还真抢了他们的业务。再联想到何继安发出的警告,刘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前途一片渺茫。
韩伟昌说:“不行,这件事得马上向唐厂长汇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咱们马上回临河。”
第一百八十章 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进入中国大陆的韩资机床企业已经达到了285家,产品覆盖所有的机床品类。许多我们原来的客户都在考虑购买韩资企业生产的机床,悲观估计,今年韩资机床可能会抢走我们三成的市场。”
临一机厂部会议室里,韩伟昌向全体厂领导做着汇报。
鹿坪机械厂那五台磨床的订单,最终还是落入了东垣公司之手。韩伟昌回到厂里,马上安排情报部门进行了解,结果发现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起,不少业务员都遭遇过韩资企业“劫胡”的情况。有些客户与临一机合作多年,结果也抵御不住韩资的诱惑,把订单交给了韩资企业。
自中韩建交以来,韩资大举进入中国,成为各地政府招商引资的新宠。据统计资料显示,1992年韩国企业在华投资项目650个,总金额为1.2亿美元;而至1995年,就增长到1975个,总金额10.42亿美元。
与日、美对华投资主要以大企业为主不同,进入中国的大多数韩资企业规模较小,注册资金仅几十万美元。但恰恰是这些小企业,经营非常灵活,几乎是见缝插针,经营方式不拘一格,对中国本土企业构成了更大的威胁。
“老韩,你有没有了解过,咱们的客户为什么会选择韩国机床?”副厂长吴伟钦问道。
韩伟昌点点头,说:“了解过了,原因有几个方面。第一,客户普遍认为韩国机床技术水平和质量都比国产机床好,而价格比国产机床高不了多少,简单说就是物美价廉,所以都愿意用韩国机床。”
“那么,韩国机床是不是真的技术水平和质量都比国产机床好呢?”唐子风插话道,但他这话却是对秦仲年说的,要评价机床的品质,他更相信秦仲年的眼光。
秦仲年说:“韩国搞数控机床比我们早,他们的技术是全盘从日本、美国和德国引进的,相比我们的确有一些优势。不过,相比日本和德国的机床,韩国机床又排不上号了。韩国是一个小国,产业体系不完整,机床产业链是严重依附于日德的,机床品种不全,自主研发能力有限,理论积累不足,这方面我们比他们还是有优势的。”
唐子风问:“是不是这个意思,韩国机床比我们略强一点,但强得有限?”
秦仲年想了几秒钟,笑着点点头说:“你这样总结也可以,不过具体问题还是要具体分析。比如说磨床这方面,其实韩国的基础是很薄弱的,我们的磨床做得比他们要好。”
唐子风用手一指韩伟昌,说:“这就怪了,老韩说他那个什么老朋友不就是卖韩国磨床的吗,生生把我们的市场给撬了,这又如何解释?”
韩伟昌苦笑说:“是啊,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我还专门调查了一下那个东垣公司,发现这家公司在韩国很不出名,根本就查不到它的信息。它的磨床我没有看到,但据我了解的情况,韩国在磨床方面基本上是空白,它自己都要大量进口磨床,对了,甚至是从中国进口。”
“鹿坪机械厂了解这个情况吗?”唐子风问。
韩伟昌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鹿坪机械厂分管技术的副厂长黄顺林一直躲着不肯见我,我也没机会和他谈这个问题。”
“其实这也不奇怪吧。”副厂长张舒说,“现在不时兴说什么崇洋媚外了,但老韩碰上的这个事情,其实就是因为鹿机的领导崇洋媚外。韩国也是外国,在有些人眼里,外国的月亮就是比中国的圆,甚至外国的残月都是中国的满月要圆,老韩,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韩伟昌说:“张厂长说得对,这种情况我们也是遇到过的。很多客户买机床,光盯着国外的牌子,德国的、日本的、瑞士的,最不济也得是韩国的。原先德国、日本的机床价格偏高,有些企业买不起,现在韩国人来了,韩国机床的价格很低,大家都买得起,当然就不买咱们的了。”
“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唐子风微微一笑,心里有了一些想法。
韩伟昌看看唐子风,见他没有再说啥,便继续前面的话题,说道:“第二嘛,就是韩国的机床看起来的确比咱们的机床漂亮,卖相比我们好。我们造机床主要考虑性能,不太关注外观,我们的机床和韩国机床摆到一起,光看外观就矮了一头。”
“这也算一个理由?”秦仲年诧异道,“买机床又不是买衣服,还在乎好看不好看干什么?”
唐子风却摆摆手,说:“秦总工,这个你就不了解了,机器也是要讲美观的,工业设计也是一门大学问呢。老韩说的这个情况,我觉得非常重要,咱们过去只注重产品的性能,不关注人机交互的问题。除了外观是否好看之外,操作是否方便,是否省力,噪音大小,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就外观这一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咱们偏偏没去做,这就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个观念问题。在这方面,韩国人给咱们上了很好的一课呢。”
“这个很容易,做个外壳,喷点漆,能费啥事?”秦仲年不以为然地说。唐子风说的工业设计问题,他也是懂的,只是过去觉得有点多余。现在销售部门提出来了,他就算是不太理解,但也不至于抵触。
唐子风说:“秦总工,这件事要抓紧,而且不能过于简单化。工业设计绝对不是做个外壳、喷点漆就够的。外壳做成什么形状,方的还是圆的,用什么颜色,白的还是绿的,上面画什么图案,都有讲究,我觉得,咱们可能得请工艺美院的专家过来给咱们设计设计。”
“这个就不必了吧?”秦仲年有些不赞成。
周衡说:“这件事我支持小唐。其实过去我们也有同志提出来过,说进口机床不但性能好,而且外观也漂亮。过去我们国家穷,有限的一些资源要用于制造更多的设备。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整个产业都是供过于求,产能过剩的条件下,匀出一些资源做做表面文章,也是必要的。”
听到周衡发话,秦仲年也就不吭声了,心里开始盘算该请什么单位的专家来帮忙,需要做到哪一步才好。
韩伟昌看看众人,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讲下去。唐子风向他笑笑,说道:“老韩,你继续说,大家随时讨论,及时解决问题。”
韩伟昌于是点点头,说:“还有第三点,也是一个麻烦的问题。据我们了解,韩国企业在销售的时候,会采取一些手段,这个是我们很难模仿的。”
“什么手段?”吴伟钦问。
韩伟昌讳莫如深地笑笑,说道:“其实,大家也都明白的,就是给客户一些好处嘛。各家企业的做法不太一样,有些是直接送礼品,有些是承诺帮着客户那边的领导买国外家电和化妆品,还有一些合同金额比较大的,就会邀请客户到韩国去参加技术研讨会,其实就是去免费旅游。”
“这不就是公然行贿吗?”宁素云说。
已经当上厂长助理的张建阳说:“这种事情不奇怪了。咱们国内的私营企业,也会搞这一套。过去日本企业,还有港台的企业,也是喜欢搞这一套的。现在韩国人进来,不搞这一套才奇怪了。”
“也就是说,只有咱们国营企业不能搞这一套。”张舒笑着评价道。
张建阳说:“其实想搞也可以,就是手续上有点麻烦,需要换个名目,否则在宁总那里也不好过关。”
“换个名目也同样不能过关。”宁素云黑着脸说,“销售部请客户吃饭,送点小礼品,已经算是打政策的擦边球了。如果要像私营企业那样,直接给客户好处,还有什么安排出国参加研讨会,这就是严重违反财经纪律了,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
周衡说:“我同意小宁的意见。这些勾当是违法的,咱们就算不能改变社会风气,至少也不应当随波逐流。”
“没错,咱们不能做这种事情。”秦仲年说。
韩伟昌向唐子风投去一束无奈的目光,他是很希望厂领导能够支持销售部搞这种名堂的。时下社会风气就是如此,私营企业几乎清一色都会给客户回扣,外资和港资、台资也是如此,临一机如果不这样做,业务就很难开展了。
其实,临一机在明面上不允许给客户回扣,但给销售员有1%的业务提成,其中也是包含着客户回扣的。有些业务员会从自己的提成中拿出一部分,买礼物送给客户,这是临一机的财务管不着的事情。当初厂里定下1%提成的政策,也是考虑到了社会风气的因素。
不过,随着社会上给回扣的事情越来越普遍,回扣的比例也逐渐上升了,临一机销售员从1%业务提成里分出来的回扣,就有些难入客户的法眼了,韩伟昌一直希望厂里能够把尺度再放宽一些。
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是要落空了,周衡的话说到这个程度,应当就不会再开什么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