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以及与本书相关的一切
我严肃地考虑过接下来是否写个第二部,对第一部剧情中埋藏的暗线和诡计性叙述进行解释和说明。
后来想了想,并无必要,而且无聊。
第一,本书在动笔之时设计的就是不超过二十五万字的短篇,如果再写续集,那么字数会超过五十万,不在计划内。
第二,本文在故事结构上已经完整,同学们提出的问题,相当一部分在文中已有答案,这是在写作之时就埋藏的暗线,不要被故事看似复杂的表象迷惑,稍微深入挖掘一下,你们就会知道卡西尼站中究竟有几个人,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死了谁还活着,大白究竟在干什么。
哦,对了,你们已经知道卡西尼站里有几个人了。
第三,创作目的已经达到,恐怖惊悚一直是科幻题材中的大类,例如著名的《异形》《铁血战士》等等,但我翻了翻科幻频道,发现作者们大多在写星舰和宇宙航行,少有人触及这个领域,所以我就决定写一写了。
这是一本克苏鲁题材的科幻,并非《异形》式的打怪故事,这世上最令人胆寒的永远都是未知,再可怕的怪物一旦现形,我们就总能找到对付它们的办法,所以最好让怪物们永远潜藏在迷雾和黑暗中,你只要听到它们的脚步声与笑声就好了。
同时我又吸取了《寂静岭》中的元素,将人物的心理和精神变化与周围环境联系起来——我真是喜欢《寂静岭》,这本书甚至还有《林中小屋》的影子。
至于黑球是什么,这大概是文中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它只是故事开启的扳机,我曾甚至考虑过把黑球换成石板,让卡西尼站的队员们从土卫六上挖出一块黑色的石板,上面刻着“办证 138XXXX4672”。
就说这么多,大家下本书见,拜拜。
解迷
我严肃地考虑过接下来是否写个第二部,对第一部剧情中埋藏的暗线和诡计性叙述进行解释和说明。
后来想了想,并无必要,而且无聊。
第一,本书在动笔之时设计的就是不超过二十五万字的短篇,如果再写续集,那么字数会超过五十万,不在计划内。
第二,本文在故事结构上已经完整,同学们提出的问题,相当一部分在文中已有答案,这是在写作之时就埋藏的暗线,不要被故事看似复杂的表象迷惑,稍微深入挖掘一下,同学们就会知道卡西尼站中究竟有几个人,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死了谁还活着,大白究竟在干什么。
哦,对了,你们已经知道卡西尼站里有几个人了。
第三,创作目的已经达到,恐怖惊悚一直是科幻题材中的大类,例如著名的《异形》《铁血战士》等等,但我翻了翻科幻频道,发现作者们大多在写星舰和宇宙航行,少有人触及这个领域,所以我就决定写一写了。
这是一本克苏鲁题材的科幻,并非《异形》式的打怪故事,这世上最令人胆寒的永远都是未知,再可怕的怪物一旦现形,我们就总能找到对付它们的办法,所以最好让怪物们永远潜藏在迷雾和黑暗中,你只要听到它们的脚步声与笑声就好了。
同时我又吸取了《寂静岭》中的元素,将人物的心理和精神变化与周围环境联系起来——我真是喜欢《寂静岭》,这本书甚至还有《林中小屋》的影子。
至于黑球是什么,这大概是文中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它只是故事开启的扳机,我曾甚至考虑过把黑球换成石板,让卡西尼站的队员们从土卫六上挖出一块黑色的石板,上面刻着“办证 138XXXX4672”。
就说这么多,大家再见,拜拜。
上线新功能
今天作者君上线了一个全新的功能。
一个非常方便简洁节省时间的功能。
叫做:
一键请假。
只要按下这个按钮,作者君将自动通报“今日无更”。
现在我要按下这个按钮了,你们看。
“滴——”
(按下按钮)
作者君:今日无更!
鸽子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通报一下工作近况。
改了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稿子,《死在火星上》实体版与连载版会有差别,另外,出版社说如果我及时交稿年内就可以面市,但书名可能需要修改。
最后,让昨天迟到的鸽子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鸽子:咕咕咕!
一个大新闻
航天科技今天公布了中国火星探测器的全貌。
据说一步实现绕落巡,用长五打上去。
不愧是兔子搞航天的风格,能一步达成就不迈两步(其实是为了省钱)。
另外,据说探测器的名字就是简单直白的“火星一号”,其实作者君认为在命名这件事上可以学习隔壁NASA,向社会公众公开征集名字,一方面有利于加强与社会之间的联系,缩短与大众之间的距离,另一方面对科普工作有积极作用。
热烈庆祝!
为了星辰大海!
(说到NASA,作者君失去了把自己的名字随着下一颗探测器一起送上火星的机会,想起这一茬时才发现NASA的申报通道已经关闭截止了,气死我了。)
关于上架
本书写到这里,剧情已经过半。
这本书的数据一直起不来,同学们也热情地分析了原因,其实网文这个东西吧,从来都是内容说话,真没那么复杂,火书各有各的特色,但扑街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故事不受读者欢迎不好看。
明日上架,作者君将举办新老顾客欢乐大酬宾活动。
爆更!
两章!
(作者君闲话:这几天要在南京出席一个学术会议,今天一整天都在外头东奔西跑,没法码字,所以今天请个假。)
第六十四章 留言
女妖啸叫的声音抵达波峰的时候,频率已经高到人耳几乎听不到了,梁敬和江子蜷缩在步行车的驾驶舱内,抱头含胸,弯腰弓背,如果步行车不幸被连根拔起,他们只能靠着身上的铁浮屠来抗冲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敬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巨大的负压区在形成,可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步行车的驾驶舱绝对密闭,和外界大气完全隔绝,即使外界被抽成真空,步行车内的人也不可能有任何感觉。
驾驶舱内的仪表和驾驶台上的灯光全部熄灭,舱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来了!”江子低喝。
啸叫之后的风暴比梁敬想象的要安静得多,他原以为是声势浩大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实际上并非如此,致命的气流冲击来得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好比武林高手的杀招总是起手如柳叶但落刀如雷霆,那一瞬间整辆步行车的车身都发出尖锐的哀鸣,强大的气压把它按在地上摩擦,金属外壳像破茅屋一样剧烈地震颤,车身地下的冰面迅速开裂,打进去的螺钉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
梁敬闭着眼睛抱着头,他知道自己低估了这颗星球的力量,泰坦在神话中是巨人的名字,为神明所生,身上流着神明的血脉,它此刻展露出来的伟力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抗拒的,步行车的自动控制系统救了他们一命,它在察觉到自己不可能摆脱啸叫之后当机立断,停下来进入防御模式,封死步行车身上的每一条缝隙,把所有的固定螺栓全部钉进地底下,就像骆驼抵抗沙尘暴那样压低身体闭上眼睛。
没有人能正面对抗大自然的力量,你越膨胀越张狂它就越强,在你身上施以千万钧的重压,当你低下头来匍匐在地上时,所有的重量又会像水那样轻柔地流走。
“稳住稳住稳住稳住稳住!千万要撑住啊大白!”江子在大吼。
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步行车,如果步行车被连根拔起卷到了天上,那么两人就死定了,车厢外一次又一次地响起崩断声,每响一次梁敬和江子心里都一沉,这意味着又一颗固定螺栓被拔了出来,步行车的姿态开始失控,它的车身缓缓地倾斜,而倾斜的角度越大又提供了更大的受力面积,导致步行车愈加失控。
梁敬和江子都注意到车身越来越歪了,梁敬大声问:“能不能想点办法?”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江子大吼,“这个时候只能硬撑过去了!啸叫马上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又是一声崩响,车身猛烈地一颤,江子和梁敬的身体同时歪向一边,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看来啸叫还没过去,步行车先撑不住了。
“老哥我看咱俩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梁敬说,“咱们多半是要栽在这里了!是我拖累你了!”
“少扯这些没用的!”江子说,“这是我的工作!”
“如果我们因公殉职,能得个烈士称号吗?”
“能是能,但最好别当烈士!”江子大喊,“活着回去比什么都强!不过你要是有遗言就趁现在说吧!步行车能把你所说的话全部录下来,最后搜救队赶到的时候,就能在黑匣子里找到你的遗言了!”
“搜救队能找到我们么?”梁敬抱着头。
“就看这见鬼的风暴把我们刮得有多远了!”江子回答,“如果刮出去上百公里那就没辙了,神仙都找不到咱们!”
梁敬脑子里一团乱麻,让他临时记录遗言,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来土卫六之前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坦然地面对死亡风险,牛逼吹了一大堆,在外人眼中他是为了科学放弃一切的英雄和传奇,可真到了生死关头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像英雄般地赴死从来都不是那么理想主义的事,这里没有观众,没有光环,没有呐喊,没有媒体记者,没有背景音乐,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慌和黑暗逼仄的车厢,车厢外就是零下一百八十摄氏度的风暴,你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没人知道你的痛苦,甚至都没人知道你死在什么地方。
“遗言遗言遗言……”梁敬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想控制但控制不住,“爸爸爸爸爸爸妈……你们不要太伤心,要好好的,我把我的个人账号告诉你们,账号是15475623255,如果记不住也没关系,报我的名字一样有效,你们可以去把把把我存在银行里的钱全部取出来,但是什么投资项目都别碰,都是坑你们老年人的,还有,给学校交代一下,不要办什么追悼会了,不要办什么追悼会了……”
梁敬说不下去了,他竭力地想表现得从容一些,可身体就是不听话,越抖越厉害。
死亡突如其来,连张通知单都没有。
是个人在这里都懵了。
“老婆,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了,我死了你也不伤心,但我还是小鹿他爹,我还有抚养权的。”江子靠在控制台上,“鹿鹿啊,老爸本来想,这次任务完成就回去看看你的,但现在可能没这个机会了,我还有点钱,一半给你爷爷奶奶养老,另一半就留给你,你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不要瞎交男朋友,学校里的那些混小子没一个靠谱的,当然我也不是不让你找,你起码要找一个像你老爹这么优秀的。”
“你要是有时间,就常回家看看爷爷奶奶,他们也很挂念你,我上次给你的照片你还留着吗?要是还留着,注意不要让你妈和你现任爸爸看到了,他们会不高兴。”江子接着说,这个男人变得唠唠叨叨,他搜肠刮肚,想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把之前没来得及交代的一次性交代清楚,可他终究是跟那个远在地球上的女儿分别太久,江子甚至都记不起来她现在上大学几年级,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江子叹了口气,父亲对女儿说话咋就这么难呢。
“两位的遗言交代清楚了吗?”大白这个时候插了一嘴。
“还没呢,别打岔!”江子呵斥。
“那么我建议两位可以回站之后慢慢说,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江子和梁敬都一愣。
回站?
“啸叫呢?”江子探头瞄了一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头居然安静下来了,步行车仍旧稳稳地屹立在地面上,四周风平浪静。
“啸叫在一分钟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大白回答,“就在两位悲悲戚戚痛哭流涕地念遗言的时候。”
梁敬:……
江子:……
梁敬和江子:大白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们就杀人灭口!
请假
今晚去领了个奖,没时间码字了,所以请假一天。
总结
今天一整天时间又花在出门-赶飞路-上飞机-赶路上了,安顿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字是码不成了,所以就在这里对过去两天的行程做一个小总结。
见到了不少人——都是科幻界的名家,包括大刘,韩松,老王,何夕,姚海军,陈楸帆,拉兹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大刘参加完科幻大会上午的活动后就飞往厦门参加了中国金鸡百花奖的颁奖典礼,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看到了,《流浪地球》电影荣获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在此表示热烈祝贺。
抵达成都的当晚被腾讯的朋友拉去饭局上作陪,一开始我以为是聚在一起吃个火锅乐呵乐呵,于是满怀着对四川火锅的期待上了车,谁知一到场方才发觉气氛不对,男男女女或坐或立,彼此介绍,互相握手寒暄——这显然不是市井小民啃路边摊摆龙门阵的场合,不由地头皮一麻两眼抓瞎,心说我这回恐怕是来错了地儿,圆桌之上一众大佬,《流浪地球》编剧兼制片人龚格尔先生与市科协领导、腾讯部门总监、《科幻世界》杂志社社长谈笑风生,我与责编蓝光老师全程闷头吃喝,一言不发。
最后的感想是:我真的很想吃四川火锅。
成功了
发射成功了。
看得我着实捏一把汗啊,这次发射太重要了。
热烈祝贺!祝贺长五!祝贺YF-77!祝贺YF-75D!祝贺YF-100!
我们迈出了一大步。
写在科幻的2020
我自己也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新年问候,按照惯例,在每一年的最后一天,我总要写点废话,有些时候我是在高铁的二等座上敲键盘,有些时候我是在候机大厅里端着手机,在不同年份的同一天里,同一个我安静地坐在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
今天我坐在桌子前,窗外大雪封城。
在上个世纪的科幻作品里,2020是个远在天边的年份,就像是地平线,它太遥远了,遥远到似乎永远不会到来,所以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各种大胆的想象塞进2020这个大框里,飞行汽车,人工智能,太空旅行,世界大战,末日废土——2020是个被架空的年份,它高高地悬在云端,仿佛永远都不会落地,不会与我们产生交集。
当我们从科幻作品中回归现实,遥望那个汽车在空中穿梭,机器人背叛人类,飞船抵达木星,核大战爆发,世界一片荒芜的年份,它距离我们还有多远呢?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
我们会猛然惊觉。
它就在明天。
在《银翼杀手》中,复制人们为人类在太空作战,被人类追杀的故事发生在2019年,当科幻电影中描绘的未来世界对我们而言已成过去,我们扭头回顾,不禁思考,那个混乱阴暗的赛博朋克世界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它是过去吗?
它是未来吗?
飞行汽车至今未能投入使用,机器人也没有掀起反叛的革命,人类的足迹自阿波罗计划后再未朝外踏出一步,第三次世界大战没有苗头,世界不曾荒芜,不是后启示录的废土。
未来没来吗?
飞行汽车没有诞生,但无人驾驶已经上路,机器人没有反叛,但围棋AI已经打败世界冠军,人类没有再踏足月球,但SpaceX已经实现火箭回收,核大战没有爆发,但中美在太平洋上角力,我们手中的屏幕越来越大,交流媒介越来越多,我们习惯了以拉黑的方式断绝关系——这可是《黑客帝国》式的赛博生活方式,折叠屏问世,5G在发芽,受控核聚变在长大,世界在剧变,它不会像雷霆那样从天而降一鸣惊人,眨眼之间改天换地,而是以我们感觉不到的速度迅猛发展,这是开水煮青蛙,青蛙却泡在锅里无知无觉,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超科幻世界沸腾的水温,当某一天我们霍然惊醒,手中的诺基亚N97已经变成了华为P30。
未来已来。
我曾经对科幻的未来一度感到悲观,因为跟现实比起来,科幻已经不够科幻了,科幻创作者们的想象逐渐跟不上这个世界的发展与变化,尖端技术和前沿科学已经发展到了普通人无法触及和理解的领域,国家关系和社会阶层的复杂割裂也已超出个人的概括能力,当现实远比幻想更大胆更狂妄更放肆的时候,幻想就死了。作为一个以想象力和前瞻性为核心的创作领域,科幻老了,苍白了,匮乏了,像儒勒·凡尔纳那样创作科幻已经绝无可能,最终极的科幻电影也在1968年就已上映,我们能做的不过一遍又一遍地炒前人的冷饭,再过些年,连登陆火星都不再是科幻。
作为一个科幻创作者,看着这个疯狂变化的复杂世界,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说:
在这某一年的末尾与某一年的开端,祝你一切安好。
第一章 记录
“滴——”地一声,视频结束。
画面最后定格在失去光线的黑夜中,红灯亮起,屏幕上跳出蓝色的字母i。
到此为止,所有记录都已播放完毕。
但四双眼睛仍然久久地盯着空白的屏幕,一时都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叫人毛骨悚然的嘻嘻笑声仿佛犹在耳边。
寂静中众人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在冰冷的铁浮屠面罩上结成白色的稀薄雾气,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了,他在一地散乱的电缆中挪了挪地儿,活动了一下早就僵硬的手脚,好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靠。”
空气中悬浮着细细的雨珠,看上去像是水,但实际上是零下一百摄氏度的液态烷烃,风雨从头顶屋顶上的巨大裂缝内吹进来,室内几乎一片漆黑,这座科考站已经完全废弃了,在座的几人相当于是在黑灯瞎火的环境下点着灯看了一集恐怖故事。
“这鬼地方叫什么名字来着?”
“卡西尼站。”
“卡西尼站……”
土卫六卡西尼站,一座几乎被人完全遗忘的遥远站点,距离地球十几亿公里,在二十年前就已废弃,很难说如今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小小的站点——在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圈和注意力早已内缩至火星轨道以内,没有人再对这些遥远荒芜的星球感兴趣,人们厌倦了枯燥单调的太空航行,更不愿意再往铁定毫无结果的考察活动中投入资金,卡西尼站是上一个太空探索热潮褪去之后的历史遗物,它就像地球南北两极的那些古早观测站一样,人员撤出后就不再回来,任由它们在漫长的孤寂时光中逐渐被风雪掩埋。
史腾不知道自己选择把飞船迫降在这里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就目前所见的情况来看,卡西尼站无法作为一个临时的人员安置点,它的状态比众人预料得还要糟糕。史腾抬起头,目光触及墙壁和屋顶上的裂缝,墙面外层的复合材料撕裂后露出内部黑色的夹层,处处都是根本没法修补的损伤,这栋建筑物就像遭受过强烈的地震又被哥斯拉狠狠地踩了一脚,支撑脚架断裂,建筑的主体结构几乎半陷入了地下的冰层中。
遗憾的是飞船的状态更糟糕。
“哈迪斯”号探矿船以每秒钟三千米的高速一头扎进土卫六浓厚的大气里,然后在坚硬的地表冰层上摔了个狗吃屎,巨大的冲击把整艘飞船都拍扁了,他们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
“卡西尼站早在2101年就报废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到今天得有二十年了,一直以来我们都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废弃的,现在我们知道了。”刘培茄坐在房间的一角,摸了摸口袋想抽烟?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戴着头盔只好作罢?“老史?你算是挑了个好地方?妈的?我现在头皮都在发麻,柜子动了我不玩了。”
“除了这里,整个土卫六没有可以着陆的地方了,这里好歹在二十年前还有人住过?其他地方你往前追溯二十亿年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会呼吸的活物。”史腾摊手,放在众人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他爬过去把硬盘取出来——这是他们在卡西尼站内发现的硬盘?不得不说质量相当过硬,在极端环境中过了二十年?居然还能正常读取。
硬盘内是卡西尼站中所有的工作资料和视频记录,视频记录从2101年1月28日?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腊月二十九开始,一直到七天之后卡西尼站被强地震和火山摧毁。
“就我们现在看到的东西,我觉得还不如找个二十亿年内都没有人来过的地方着陆。”刘培茄撇嘴。
“大哥?咱们是迫降,迫降!我们能活下来就是老天在十几亿公里外保佑了?你还挑三拣四,有本事你来开飞船。”
“同志们……你们有什么看法?”机械工程师岱岳盘腿坐在地板上,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刚刚从这个离奇的故事中回过神来,“那个黑球?它还在这里么?”
“如果后来没有人把它带走的话,它应该还留在这里。”史腾点点头。
房间里其余的三个人都提起一口气,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门外的走廊,弥漫在空气中的雾霾隔绝了视线,虽然是一帮男人,但他们一个比一个胆小,生怕黑暗中就突然冒出一个怪物来,手里拎着消防斧,还嘻嘻嘻嘻地笑。
“说老实话我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绝对光滑的物体,更不相信它的质量会是自然对数。”岱岳说,“这完全违背已知的物理。”
“可这是二十年前科考站里的队员们亲手测量的结果。”刘培茄换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隔着厚厚的铁浮屠用力捏自己酸疼的肩膀,“数据都还保存在硬盘里,那几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江子、梁敬、胡董海?对吧?他们也是正儿八经的专业人士。”
岱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他也没法解释,好半晌才挤出一个词来:
“邪门。”
“邪门也好,不邪门也罢,这些都不是我们现在该关注的问题,同志们。”史腾拍了拍巴掌,直起身子站起来,环顾一圈,“我们现在没有时间为二十多年前的人头疼,我们自己的情况就够让人头疼的,如果飞船上的通讯系统修不好,我们可能也得等到二十年后才会被人发现,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咱们得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地球也好火星也罢,我们得打个电话告诉警察叔叔咱们出车祸了。”
白亮的灯光出现在门口,一个黑色笨拙的人影打着头灯探头进来,铁浮屠面罩内是一张汗津津的年轻女孩面孔:“史哥,木木让我来通知大家,飞船的无害化进程结束了。”
“OK,知道了小梓。”史腾点点头,把硬盘塞进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哥几个咱们该开始工作了,休息到此为止,抓紧时间,GO!GO!GO!”
坐着休息的几人都站起来,活动四肢,休息了这么长时间,原本消耗殆尽的体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史腾说的没错,他们的当务之急是与外界取得联系,至于二十年前的卡西尼站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不是他们这支探矿小组该考虑的问题,等他们把硬盘带回地球,地球上的人自然会分析得到答案,刘培茄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拎起来,像是个黑色得手提箱,这玩意能抵抗零下一百七十摄氏度的极端低温,免不了做得稍微厚重一些。
卡西尼站虽然又破又旧,但在气候恶劣的土卫六上仍然是唯一可以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一旦离开卡西尼站,他们又得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低温和暴雨中。
“还有,这台电脑叫什么名字来着?大白对吧?咱们先把它搬回到船上去,看看能不能修好……哥几个来帮把手,小梓来帮把手!”
第二章 哈迪斯号
葛梓很不喜欢铁浮屠,她觉得这东西又笨又沉,还硌得厉害,哈迪斯号上的铁浮屠都是不知道经了几手的旧货,面罩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葛梓穿的这件更糟糕,多年之前可能有人在里面吐过——如果不是紧急迫降在了土卫六上,这套古老的装备根本就派不上用场,谁愿意穿着厚厚的铠甲在环境恶劣的外星地表上徒步呢?
女孩帮史腾抬着主机,步履蹒跚地跨过满地的杂物和垃圾,弯腰从气闸室内钻出去,这座科考站已经在偏远的世界边缘废弃了二十年,处于极端恶劣的环境下,很多东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结着灰绿色和棕黄色的冰霜,不知道是什么液体凝结而成。
一出气闸室,漫天风雨扑面而来。
“小梓当心,注意脚下。”史腾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地滑得很。”
葛梓低头,铁浮屠的头灯把昏暗的光斑投在脚边灰黑色的冰面上,光柱里满是雨点。
一行人在漆黑的大雨中摸黑走路,五条光柱扫来扫去。
说老实话在场没一个人在土卫六上待过,这颗名为泰坦的星球对全组的人来说熟悉又陌生,就好比是太阳,全世界的人都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没一个人真正登上去过,哈迪斯号探矿船绕着土星轨道活动,经常与土卫六擦肩而过,但没人到这个邻居家里串过门。
真串门了才发现这特么是什么人间地狱。
“史哥,这电脑还能修好么?”葛梓问。
“理论上是可以的,别看它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但超低温比超高温对半导体系统的伤害要小。”一边的岱岳回答,“它现在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但好在没有遭到过暴力破坏……仅就我们手里正抬着的这个主机而言,让它重新恢复部分功能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
葛梓吃了一惊。
她以为自己手里抬着的就一报废的电子垃圾,没想到岱岳能让这堆垃圾重新开口说话?
“低温储存信息,高温毁灭信息。”岱岳说,“降温是个延缓熵增的过程,信息在低温中被凝固保存,只是有没有能力读取的问题,就好比用极低温把生物速冻起来,虽然生物本身已死亡,但它所储存的信息其实被定格了,只要有足够的技术,我们完全可以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但如果你用火把它烧了个一干二净,那么一切都变成了二氧化碳,信息被完全破坏?神仙都救不回来。”
“这么说我们有办法让这台电脑……它叫什么来着?大白?我们能让大白重新运作起来?”葛梓有点惊喜。
哈迪斯号坠毁之后他们连台科学计算器都没了。
如果能让卡西尼站内的主计算机重新恢复工作?那无疑是个巨大的助力。
“你听岱岳扯淡呢。”刘培茄嗤笑?“他那点本事?能让我家柜子动起来了不起了。”
“去去去,不能让我在小姑娘面前吹个牛啊?”岱岳踹了他一脚,“不过话说回来,把这台计算机修好是有可行方案的?这个不是吹,就凭我二十年的修家电经验?让它开口叫我爸爸应该没问题。”
“它要是变得只会叫爸爸怎么办?”刘培茄问。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距离不超过一百米,葛梓扭头再望向卡西尼站?那栋破旧的二层建筑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雨夜里,土卫六表面的雾霾极其严重?能见度极低,如此恶劣的环境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葛梓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些人——默予、江子、胡董海、梁敬?二十年前他们就住在这里,彼时卡西尼站还在正常工作?温暖明亮又舒适。
葛梓的精神忽然恍惚,她仿佛在昏暗中看到了灯光,那座破败的建筑像是重新恢复了生机,屹立在冰原上,每一个窗口都放出明亮的灯光。
隔着二十年的漫长时光,葛梓似乎看到他们正扒在窗边,好奇地往外张望。
“小梓?”史腾的声音让她重新回过神来。
葛梓惊醒,她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她只在视频和记录中见过他们,女孩眨了眨眼睛,那座闪着灯光的建筑物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了。
他们抵达了哈迪斯号探矿船坠毁的地点,远远地看见有灯光刺破昏暗的浓雾,还有活动的铁浮屠。
哈迪斯号坠毁的地点距离卡西尼站不到两百米,靠得这么近全依仗船长史腾高超的驾驶技术,飞船在十五公里外着地,然后在冰面上滑行了一万五千多米才停住,停下来的飞船基本上散架,万幸的是船员们保住了性命,在进入大气层之前,史腾就让所有人穿好铁浮屠坐在气囊里绑好安全带,这个决定救了所有人一命,因为接下来就是翻天覆地的跳楼机体验,这跳楼机从近地轨道直达地表。
最后坚固的乘员舱成功抵达卡西尼站,而哈迪斯号的尸体则散落在十五公里长的区域里。
“史哥!茄子!小梓!”有人站在飞船顶上喊他们的名字,是个年轻女人,“卡西尼站那边情况怎么样?能住人吗?”
“木木!你还好么?”葛梓喊了回去。
随着距离不断靠近,飞船的全貌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是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形状不规则,断裂的外壳和暴露在外的结构加强筋让它看上去像是只超大号的刺猬,这只刺猬一头扎进地下,屁股翘了起来——哈迪斯号探矿船,四十年功勋老船,它年轻的时候卡西尼站都还没废弃。
“哈迪斯”其实是人们给它的绰号,它的真实名字叫“IronMan”。
你以为是钢铁侠号?
错。
是王进喜号。
哈迪斯号探矿船只剩下个船头,一头扎进冰层里,这艘飞船的结构其实相当脆弱,一进入大气层船体就被强过载折断了,然后巨大的气压差一点一点地把飞船外壳撕碎,留守在船上的通讯工程师赵木木见众人归来,连忙从飞船上跳下来,帮忙一起把服务器主机抬进船舱。
“这是你们发现得计算机?还能用么?”
“是的,修修或许还能用。”
葛梓松开手,后退一步,长吁了一口气,目送其余人从飞船的结构断口中爬进去。
然后她一屁股坐下来,目光落在探矿船被烧得乌黑的外壳上,这飞船是彻底报废了,再也不可能飞起来。
真是人生无常。
葛梓望着周边冰冷的烷烃大雨,不知为何事态就发展到了这一步,真是跟做梦一样。
就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她还在温暖舒适的船舱里喝可口可乐。
第三章 人类的历史就是奇观的历史
二十四小时之前。
葛梓喝完手里的可口可乐,把空罐子塞进回收箱内,酝酿了片刻,然后打了个饱嗝。
“史哥,木木,咱们……嗝……该收工了,第一条光谱结果……嗝出来了,游离氢含量上升了五个百分点,结果还不错。”
狭窄的驾驶舱内有四个人在工作,互相之间都紧挨着,胳膊碰胳膊头碰头,葛梓擦着他们的后背飘过来,抓着舱壁上的把手轻轻使劲,把自己拉进座椅里,然后捉住悬浮在半空中扭来扭去的安全带,将它在胸腹前系紧。
头顶上的赵木木随手丢过来一块巧克力,葛梓伸手接住了。
“德芙?”
“纵享你的丝滑。”木木一笑。
驾驶舱内没有人造重力,所以不分上下,为了最大效率地利用空间,舱内的座椅全部面向舱壁上的控制面板安置,所以除了驾驶员,其余几人的工作状态都是头对着头,船员们互相在对方的头顶上。
唯独船长史腾的位置向前突了出去,独享视野最好的船头,有最大的玻璃窗,像个观景阳台,葛梓是哈迪斯号探矿船的操作员,负责控制探矿船的机械臂,她有一小块自己的工作区域,赵木木是船上的通讯工程师,刚好在她的正上方,在葛梓的视角里,木木是倒悬在天花板上工作的,而另外两人,刘培茄是飞行工程师,岱岳是电子机械工程师,哈迪斯号探矿船的乘员组一共有六人,只有一个人不在驾驶舱里待着。
“卓老大呢?”史腾问,“卓老大还在货舱里吗?”
“老卓还在货舱里呢。”刘培茄轻飘飘地靠在椅背上,他喜欢失重的感觉,所以从不把安全带系死,刘培茄伸手打开舷窗的遮光板,窗外是一片朦胧翻滚的淡黄色——乍一看像是流动的雾气,实际上那是土星的表面。
以哈迪斯号与土星的距离,刘培茄看不到土星完整的轮廓,甚至连它边缘的弧线都看不到,这颗直径超过十二万公里的行星实在是太庞大了,它的体积巨大到这种程度:当你坐在哈迪斯号飞船上,穷尽你的视野极限,也看不到这堵淡黄色高墙的边缘和尽头?它仿佛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无限延伸?横亘在那里?将全宇宙都一分为二。
卓识是哈迪斯号上的随船地质专家,中科大物理系的博士,妥妥的高材生,但是在地球上混得不是太如意?于是主动选择流放边疆,他把自己流放到了十三亿公里之外的土星轨道,卓识今年四十四岁?比史腾还大三岁,全船的乘员中数他年纪最大,史腾叫他一声卓老大?葛梓叫他一声大佬卓。
“卓老大?收工了打烊了。”史腾懒洋洋地对着麦克风喊?“咱们该脱离轨道了,诸神归位啦。”
“收到。”耳机中传来卓识的回复。
几分钟后,驾驶舱舱尾的圆形舱门被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憔悴中年人飘了进来,身上穿着蓝色的连体工作服,脸色疲惫?他和舱内的几个人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系好安全带。
“史哥,大佬卓神位回归了。”葛梓扭头提醒。
“OK。”史腾点点头,缓推油门,“全体注意,这里是机长在广播,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诸位乘客请检查好自己是否系好安全带......”
与此同时,微微的震动沿着舱壁传过来,葛梓绑在座椅上,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控制面板,震动的幅度正在逐渐加大,不光是控制面板,舱壁、座椅、安全带包括人都跟着同步震动,一切都在剧烈震颤,如果说其他飞船启动那是巨人苏醒,那哈迪斯号启动就是老汉蹦迪。
这艘知天命的老船每次开发动机的时候都仿佛要散架,抖得像是帕金森,用刘培茄的话来说,“就像是坐在了轰六—Ω的起落架上”,每次葛梓都胆战心惊。
哈迪斯号聚变探矿船,脱胎于第二次太空探索热潮里与土卫六卡西尼科考站同期诞生的能源采集项目,这个疯狂的项目认为土星和木星此类气态巨行星蕴含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变原料,它必然是人类以后走出太阳系的中转站和加油站,在那个激进的年代,冥王星殡葬业务都有人敢投资,人类俨然已经是太阳系主宰了,所以把土星和木星当做天然气罐顺理成章,人有多大胆,这太阳系就有多大产,于是哈迪斯号探矿船应运而生,与它同时出生的还有数以百计的同级工程船和空间站——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朝着美好的人类未来出发了。
俗话说人类的历史就是建奇观的历史,从古巴比伦空中花园到奥林帕斯山高空观览车到中石化环土星加油站,人类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大兴土木,如果有可能,他们肯定想把你的星我的星串一串,串成一个同心圆。
遗憾的是中石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当年就不该把中石油挤出局。
破灭的泡沫摧毁了一切,狂热中匆忙上马的各路项目全部死在刀下,派给土卫六卡西尼站的补给船都越来越少,气态巨行星能源采集项目这样大而无当的计划首当其冲被拦腰斩断,派出去的工程船全部退役或转作他用,以及时止损,项目一旦下马,哈迪斯号探矿船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它变成了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即将面临退役报废的局面,据说当时连拆解的下家都谈好了,但有人半路截胡将它保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中科大。
中科大以几乎买废铁的低价将哈迪斯号入手,作为纯粹的科研船,继续研究土星的能源采集可行性,哈迪斯号就这样避免了退役报废的结局,苟延残喘了下来,一直存续到现在,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土星轨道上游荡。
“要加速了哥几个。”史腾沉声提醒,“坐稳!”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到巨大的过载落在自己身上,每个人都被压在了座椅里,哈迪斯号探矿船的聚变发动机完全启动,飞船正在加速离开环土星低轨,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他们得去高一点的地方休息,距离土星太近其实不安全。
刘培茄望着窗外的土星表面,飞船与土星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远,他终于可以看到对方的整体轮廓了。
这东西实在是太大了。
刘培茄忽然微微一愣。
“老史,咱们得老邻居又来串门了。”
在舷窗的边缘,一个小小的光点从漆黑的背景下凸显出来,它被阳光照亮,看上去就像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尘,熠熠生辉,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它的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从一粒灰尘变成了一颗BB弹,又从一颗BB弹变成了一颗安宫牛黄丸,最后变成了一枚黄色的网球。
土卫六。
他们正在迅速靠近土卫六。
“是的,咱们得找它借一把力。”史腾说,“会有点颠簸,坐稳了。”
第四章 倒车入库
借用土卫六的引力变轨史腾轻车熟路,哈迪斯号经常这么干,号称火星轨道外第一星际飙车王。
“准备倒车入库,挂一档。”史腾麻利地在面板上点击,按钮一个个地变亮,飞船的发动机功率逐级增大。
葛梓把木木递给自己的巧克力拆了,塞进嘴里,用力咀嚼。
舷窗外的土卫六已经近在咫尺,哈迪斯号探矿船与泰坦相向而行,飞船以每秒三十公里的速度向它靠近,而它也正在以每秒五公里的速度迎面而来,那是一颗直径五千公里的巨大星球,浓厚的大气用肉眼看是不透明的棕黄色和灰绿色,它们在土卫六的地表上流动,像是粘稠融化的糖汁。
人类对体积过于巨大的物体其实很难有直观感受,通常难以理解它们的庞大,即使它正摆在你的眼前,大脑仍然倾向于把对方置于自己可以理解的框架下——比如说把它想象成是一颗悬浮在漆黑深空中的大号阿尔卑斯。
葛梓望着这颗阿尔卑斯,努力不去想它实际上拥有无限多的细节,在大气和云层之下,有八千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有崎岖的高山和丘陵,有大片的海洋和湖泊。
但她的努力很快就完全失败了,因为哈迪斯号已经飞临至泰坦的表面,阿尔卑斯变成了一个肉眼视野难以囊括的巨大弧面,原本看似光滑的表面在极近距离上表现出了它的全部细节,浑浊的云层、不规则的大陆、黑色的海洋和湖泊都从葛梓的头顶上缓缓滑过,女孩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哈迪斯号探矿船的飞行轨道与土卫六几乎重合,它们在交汇点相遇时最近的距离只有两百公里,这完全就是脸贴脸飞行,双方以每秒三十五公里的相对速度靠近,最近处距离却不到三百公里。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精确的控制,相当于一辆八轮重卡和一辆摩托以每小时两百公里的速度迎面行驶,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摩托车手把一朵玫瑰花插在重卡的排气管里。
史腾就是这个艺高人胆大的摩托车手。
也就是他,换成其他人肯定把花插在车窗玻璃上。
“坐稳了哥几个,要开始抖了。”史腾吆喝一声,再次提醒,哈迪斯号已经进入了土卫六的引力圈,它此时同时受到来自土星和泰坦的拉扯,船身正在剧烈地震颤。
“老史,还要抖多久?”刘培茄大声问。
“最多半分钟。”史腾回答,“我们正在掠过土卫六的表面,要不要放点音乐?适合蹦迪的那种。”
“免了,等我挂了你在我的坟头上放吧。”刘培茄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
又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所有人都被死死地压在椅子里,葛梓还在咀嚼巧克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飞船的发动机再次加力,史腾甚至吹了个口哨?他钟爱这种堪比过山车般的感觉。
“这破船跟间歇性抽搐一样。”岱岳问,“咱们什么时候能换艘船?”
“这你得去问学校。”卓识叹了口气?“肥科过的也是穷酸日子,每年就指着教育部和省政府拨的那点款?我想起前些年北大校庆的时候他们校友给捐赠了一艘大型聚变飞船?就叫一塌糊涂号,啧啧?那阵势?就在地球同步轨道上接收,我们怎么就没这种校友。”
“得了?这船最少还要再服役二十年。”史腾扭头笑笑,“你们去火星那边看看?百岁老船都比比皆是?四十岁才正当壮年呢。”
葛梓望着窗外的土卫六?她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近距离接触这颗星球了。
二十次?
还是三十次?
土星的卫星数量极多,但葛梓有印象的极少?土卫六是她最熟悉的卫星?哈迪斯号探矿船经常取道土卫六进行变轨?她却一次都没登上去过,尽管最近的时候她距离这颗星球仅有两百公里。
哈迪斯号没有登陆器?机组乘员也没有登陆任务?他们看过那么多星球?都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就走。
用船长史腾的话来说,人生太短暂,我们不得不走马观花,如果你停了下来,那你就走不了了,因为每一颗星球都值得你花一辈子时间去发掘它的魅力。
在土星轨道上长期执行任务的人很少,这里距离地球实在是太远了,生活和工作都很辛苦,哈迪斯号探矿船服役了四十年,经历了十几次大改进,最终变成了一个外太空漂流平台,葛梓认为此刻飞行在距离地球十几亿公里之外茫茫深空中的人类只有他们六个,他们六个人驾着一艘小船,荡漾在土星明亮的光环上。
“我们要离开它了,跟咱们的老邻居打个招呼告别吧。”史腾说,“下次再来串门。”
哈迪斯号再次加速,这个蹦迪的老汉开始了最后的抽搐,它把发动机的功率开到最大,开始脱离土卫六的引力圈。
葛梓遥望着从头顶上掠过的泰坦,他们与它的相会只有短短的半分钟,这给了葛梓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与另外一个世界擦肩而过,据说曾经有人登上过土卫六,他们甚至在土卫六上建立了一座小小的站点,葛梓凝望着覆盖在土卫六地表上的棕色云层,目光毫无目的地逡巡,像是在寻找那座传说中的科考站。
它叫什么名字?
伽利略?
不,是卡西尼。
葛梓忽然一愣,眨了眨眼睛。
她没有找到卡西尼站。
但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玩意迅速吸引了她得注意并抓住了她的眼球,那是在飞船身后不远处的深空中翻滚的圆柱体,银白色的外壳,闪闪烁烁地反射着微弱的阳光,外壳上还用红色和黄色的颜料绘出了一个身材强壮浓眉大眼的石油工人,还有黑色加粗的标语:宁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
葛梓盯着它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它慢慢远离飞船变得和一个米粒大小时,她才记起来那是什么。
那是哈迪斯号,或者说王进喜号探矿船的一台聚变发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