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8章 漩涡
拂衣脑中嗡鸣声巨大,震得识海毫无反应,神识完全不听使唤。天威透过屏障降身,饶是有黑鱼气息在体内游走缓和,她也无法从趴着的姿势翻身坐起。
在天威面前,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万重山岳镇压住的微弱蝼蚁,完全无力反抗。好的是她明显地感觉到伤势只在肉身,并不在识海丹田,经脉倒是稍有损伤,不过这点损伤还不及进阶突破时的撕裂。
还没来得及庆幸太久,拂衣就觉远方地底深处再一次传来汹涌气***纯灵气中仍具有一丝元婴中期威压,如怒海域最汹涌狂暴的海啸,带着刺目灵光与浓郁黑气席卷而来。
轰轰轰——
白色砂砾被气流卷成一道道风暴卷,狂躁地将好不容易稳住的灵舟掀飞,拂衣瘫软无力的肉身在舟上翻滚,这才用余光看到引云已经失去了意识。
拂衣既无法探出神识取丹药给他,又无法将人扶坐起来,只能随着颠簸在舟上跌跌撞撞,眼看着他晃到了灵舟的另一头撞得砰砰作响。
撞击在舟上的闷响中夹杂了几道脆响,咔擦咔擦的开裂声让拂衣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没等她有所防备,这艘被气浪冲击得疾速穿行的灵舟,终于从内部的阵法中枢处开始碎裂。
灵光屏障在闪烁片刻后消失不见,天威与自爆余威再次袭来,拂衣忍不住吐出好几口浊血,拼劲全力咬紧牙关,才将飞速下坠的引云一把拽住丢进储物空间。
“乾坤,快,出来当一会儿飞剑......”
拂衣原想祭出无迹,但想到它只是三阶超品,多半现身就会被冲击成碎片。唯有乾坤能带着昏昏沉沉的她继续逃离。
灵舟早就已经驶出了三百里开外,天威与灵气冲击仍是猛烈得不像话,拂衣唤出乾坤后只有趴在上面的力气。
平时贱兮兮的本命剑焦急又关心,恨不得能把自己身上的力量全都注入拂衣体内,它的灵智早就接近于十岁左右的孩子,对于危险的感知又远远强过金丹圆满修士,在气流与天威中穿行时比起灵舟更平稳迅速。
拂衣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赶紧取出丹药给自己与昏睡的引云塞入口中,药液在体内散开,缓解了肉身的剧痛与沉重。
她终于有力气回头看向伽尼古城的方向,城池上空形成了一道黑、白、红交杂的巨大漩涡,城中建筑与砂砾一起被卷入其中,就连布满巫符文的银色金属层都分裂成小块,被漩涡吸入其中。
漩涡好似一只聚集了阴邪与灵气的眼睛,远远看去转动得十分缓慢,但它散发出来的力量无比强大,几乎欲将空间撕裂。
在这混合了天威的力量下,自爆的少年,中年的尸身,还有地洞中最后一只九阴都被再次摧毁。
拂衣看到,在徐徐转动的漩涡附近,那颗游走在深空的赤色飞星仍在前行,不知到底要去向哪里、跌落何方。
“乾坤,再快一些......”
漩涡、飞星、气流、天威,这一切都在飞速远离她,视线中再已没有了伽尼古城的轮廓,拂衣艰难地收回视线趴倒在剑上,垂着双手与脑袋,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
这等大动静必定会引来大量修士,她心中默默期望着有四大阁的人赶来,只要遇上阁中长老,她就能安安心心倒过去好好恢复一阵。
昏昏沉沉中,她听后身后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响声,轰隆持续了起码半柱香,堪比天威的力量如浪潮般一阵一阵袭来,推得乾坤不得不加快速度逃离。
拂衣只觉胸腔闷痛,思绪混乱,在视线快要模糊的时候,她仿佛看到前方走来两道熟悉身影。
一个身形瘦削、头发花白,正是等候了多时的广闻阁李长老;另一个圆脸少年神情严肃,看向远方的眼中隐有惊讶,浑厚灵息中融合着凌霄剑宗修士特有的剑气。
“拂道友,你伤势不轻,还是快些入定吧。后面的事就先......”
路凌风无甚情绪起伏的声音传入耳中,让拂衣莫名觉得像是天籁,她安心地闭上双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后,肉身与元婴都会开始本能地修复伤势,当肉眼紧闭的瞬间,丹田中黯淡的元婴睁开了疲倦的双眼。
在广闻阁久等数日不曾收到讯息的李长老,原本打算再观望几日才悄悄前往伽尼古城,以免扰乱了拂衣的计划。谁知这日,路凌风忽然登门拜访问及拂衣下落,与总阁长老联络后,李长老便将此事与他详说了一遍。
路凌风听后取出传讯符宝,与拂衣传讯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他决定立刻动身前往伽尼古城,李长老坐不住,把店铺托付给城主后跟着一起赶往极南方向。
两人行至半途,忽觉天地威压有变,见多识广的李长老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元婴修士自爆。两人加快脚步前行,不多日就见极南远空出现了一道巨大漩涡,散发出来的力量几乎能够传至整个黄沙域。
数不清的元婴修士从各大城池赶来,在不远不近的中部天空观望,赤星很快就要靠近漩涡了,谁都不知道二者接近会发生什么。
如雷鸣的轰隆声持续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从极南向四面八方蔓延,就在李长老与路凌风心生焦急时,终于看到拂衣趴在剑上朝这方飞来。
两人刚把她装入灵舟打算离开,就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声惊呼。
“赤星停下来了!”
“不好,漩涡在牵引飞星!”
“诸位道友快退,离开黄沙域——”
数不清的元婴修士纷纷朝极北窜逃,平日心境再稳固,遇上这等可怖奇观都无法淡定自若。李长老与路凌风一起加快了速度,同时不忘与域内四大阁和故交们传讯,让他们赶紧带着小辈离开。
星辰与地面隔着无法计量的空间距离,但修士们隔空引来的丝丝星辰之力,还是能够将攻击或防御提升数倍到数十倍。若星辰坠落至黄沙域,并与那一道不知如何形成的漩涡碰撞,这一块脆弱的中型修仙域必将毁灭。
第679章 逐出师门
赤色飞星的光尾已经斜斜向上,明显呈出下坠的姿态,它本身的力量强大,固有的飞行路线被牵引着改变,自是不肯轻易顺着这股力量下跌。
黑白红三色形成的巨大漩涡仍在旋转,曾经辉煌一时、后又成为神秘探险地的伽尼古城被它连根拔起,连同许许多多写满古怪文字的银色碎片,与白色砂砾混合在一起旋转着。
最让修士们疑惑不解的是,那座早就死去的城池中为何会有如此浓郁的阴气、邪气与血气,这座漩涡又是因何形成。若单单只是元婴修士自爆,根本不可能形成与赤色飞星拉扯的力量。
传送广场上议论声不绝,通往每一处修仙域的阵法都不停歇地闪烁,然而还是有无穷尽的修士在等待离开。
吓得瑟瑟发抖的炼气小修士们紧跟在一群妖修身后,等待着被装入储物空间带离出生、入道、修炼的地方。筑基修士们强作镇定,为了掩饰心头慌乱与恐惧,不断与熟悉或陌生的同伴猜测赤星何时会被拖入漩涡。
赤星的坠落是注定,当它跌落,黄沙域的毁灭就是注定。唯一的问题是究竟会发生在何日。
金丹修士们大多神情平静,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至少都让看到他们的小辈们稍感安心。
至于元婴真人们,除了在冲击中受伤的一部分,其余半数镇守在传送广场,以防止慌乱中打斗生事,另一半去了黄沙域各方搜寻没能赶到广场的妖兽或人族修士。
李长老在黄沙域待了许久,对城池与妖兽分布十分了解,他毫不犹豫地将拂衣托付给路凌风,自己随四大阁另外几名长老一起奔向狂乱的气流中。
拂衣在灵舟上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被完完全全泡在了浴桶中,连头都被按在了水里,呼吸早就本能地停止了。她缓缓向上起身,发现肉身再无半点痛楚,轻盈得像是刚刚进阶时一样。
“你醒了?”路凌风伸出一颗头,见她好奇地盯着浅绿色药液查看,轻飘飘地解释道,“是天然四阶月华草混合数十种四阶灵植炼制,灵泉水用的是灰星域沁心泉水和凌霄域无根天瀑。”
拂衣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天然月华草早就灭绝,用一批少一批,拿来炼制的月华丹都一粒难求。沁心泉水与无根天瀑倒是无穷尽,但药效最强的部分,分别被四大阁与凌霄宗掌控,等闲长老都分不到太多。
这一大桶药液不知消耗了多少灵植和泉水,说是下域第一疗伤圣药都不为过。“太奢侈了......”拂衣忍不住替路凌风肉疼,转念却又想到,他手中会有这么多极品药液,是不是说明此前归宗后顺利晋升长老了?
还没来得及询问,拂衣就从桶边看到他们正在一艘灵舟上,停驻在原地没有动弹。“咦?怎么不走?”
“黄沙域将毁,先等低阶修士离开。”路凌风把外面的情况大致说了说,顺便观察了一下广场人群和兽群,危难关头乱中有序,各族各境界的生灵难得友好相处,倒省了一群元婴修士费心镇压。
拂衣从桶中跳出来,顾不得再看外面情况,神识探入灵光空间将引云拖了出来。
“这位是......”路凌风惊讶地看向昏睡不醒的引云,发现他此时的状态与拂衣恢复前差不多,就将桶中药液尽数化作灵气与水汽消散,重新灌入了半桶。“刚刚大半都给了你,只剩这些了。”
“是广闻阁首座真人,跟我一起去了一趟伽尼古城。”拂衣神识卷住引云丢入浴桶中,绿色的药液极具生机与活性,无需主动吸引,药力就主动钻入体内开始滋养修复。
“多谢路道友,这回真是不知如何答谢才好。”拂衣感激地向他拱手致谢,这种用一次少一次的珍品疗伤圣药,真是极品灵石都换不来。
路凌风盘坐在灵舟尾,一边瞧着下方还有多少人未走,一边对拂衣道:“你们身上都有一种古怪的寒毒,自己察觉不到,灵息中却带有极阴气息,我试过好几种丹药都无法逼出,只能用上这药液浸泡才有效。”
他并无自夸之意,只是平静地阐述这个事实,顺便十分坚定地道:“答谢就不必了,因你提醒我提前与师尊传讯,我才捡回一条命来,这点外物不算什么。”
“你大师姐在途中拦你了?”拂衣听后暗道了一声幸好,要不是她前世话本子看得多,哪里想得到提醒路凌风提前传讯告诉摇光。
路凌风重重一点头,圆脸都快板成方形了。
“后来我才发现,我从未真正了解过她,或许我仰望膜拜的那个大师姐,根本就是幻想中的形象。回宗途中我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或许她放弃了这个打算,结果是我太天真,她决定的事,就不可能更改。”
喻逍遥困在元婴后期太久,哪怕心境再稳固、性子再坚毅,都难免会生出浮躁之情。当一个杀戮道剑修变得浮躁狂暴,实力完全不可用常理来衡量,路凌风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连逃生的路都被斩断。
好在收到传讯的摇光一直关注着他的魂灯,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动身追寻而来。一招九九归一,天空风云涌动,剑势虚无却无处不在,身为三千域第一剑修,摇光如今的实力还远在喻逍遥之上。
“师尊这一剑救了我,也斩断了与她的师徒情分,从此......凌霄宗不再有喻逍遥。”
同门相残是大忌,不论喻逍遥有多优秀,能为凌霄剑宗增添多少光彩,都不能因她一人坏了宗门规矩。拂衣相信当摇光收到传讯的那一刻开始,心中就会迅速做出决断。
“我在那一战中受了伤,回去后各宗长老都来看望过,这些药液就是那时候得来的。伤好之后,按规矩该举办一场晋升长老的小宴,但师门刚刚出事,我只领取了长老令牌,拜谢过师尊与师兄姐就出宗了。”
路凌风心境有所波动,想找人练剑,又怕随随便便找到的对手不经打,于是想到了拂衣,就去灰星域沿途打听了她的行踪。
第680章 终极
拂衣在没有易容换息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追踪到,路凌风压根都没费什么心思,去了灰星域传送广场一问就知道她去了哪里,辗转三次传送后顺利追到黄沙域。
他想到拂衣一向喜欢去广闻阁打听修仙域的消息,于是直奔距离传送广场最近的城池,一到广闻阁就见到了李长老。
李长老与广闻阁都只知她追踪刘家死侍而去,具体情况一概不知,直到天威降临,远方灵气波动异常,两人才隐隐觉得此事与拂衣脱不开干系。
见拂衣脸色红润精神倍儿棒,路凌风不再压着疑惑,打听起伽尼古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她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后,路凌风才知她身上难以驱散的寒毒原来是九阴导致。
“解决了就好。看来那道漩涡就是刘家死侍自爆后,融合阵法之力与九阴残余气息形成,元婴自爆本就会引动天地生变,再有这等逆天阵法的毁灭,气机紊乱,才有异象出现。”
拂衣点点头,转眼看向遥远的南方,隔着遥远的距离无法看到漩涡与赤星本身,但能够看到一圈圈红光从高空染向下方,把漩涡的黑白红三色搅乱。
“应该坚持不了太久了。”拂衣探出灵舟外的神识察觉到,黄沙域的天道有了极大变化,灵气躁动不安,沙土漫天飞舞,地底深处传来的动荡,就像是修士从丹田开始溃散一般。
黄沙域处处都是绝望,传送广场上的修士们躲在厚重的阵法与结界中,不去关注外面的乱象,只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生灵传送出去。
日夜不休的传送灵光,让后面的修士不得不担心起传送阵的稳固性,好在直到最后一个搜救的元婴真人归来,传送阵都仍然稳固如常。
“我们也该走了。”拂衣见引云还在入定修整状态,干脆连人带桶一起丢进了灵光空间,她老远就见李长老驾着一艘小舟,在空中朝他们挥手传音。
“拂长老,路道友,快快进阵离开,赤星马上就要被卷入漩涡了!”
拂衣与路凌风赶紧跳下灵舟朝广场内走去,天威惊人,任何防御都失去了作用,只能任由重压将他们打入地面。
两人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与紧随其后的李长老一起进了阵,他们作为最后一批被传送的修士,不知有幸还是不幸,亲眼看到了黄沙域的毁灭。
极南上空,巨大星辰如同鲜血浸染过,殷红刺目。
被漩涡缓缓拖下深空的过程中,赤星反抗的力量也在成倍增加。
星辰本身并无生命与喜怒哀乐,但无论怎么看,它都像是带着不甘与愤怒,本能地开始让自己溃散、碎裂、炸开。
它要毁灭这狂妄的漩涡,不愿被这凡俗世界形成的东西吞噬。
这两种巨大的力量在触碰到对方的一瞬间,黄沙域的天地就已不复存在,此前还有两股力量互相冲击的轰隆巨响,当它们的本体真正碰撞到一起,整个世界却忽然安静了。
没有了天地与五行,空间彻底被撕裂,除了时间这种奇妙的力量之外,黄沙域万物不存。于是声音也不存在了,气势恢弘的混乱色彩也消失了。
传送阵灵光亮起前的一瞬间,所有修士都看到,在最后升腾而起的一片片砂砾尘埃中,在红光与黑气中,黄沙域内的一切消失无踪,以一种无法用时间尺度衡量的迅速,形成了一片无色无形的混沌。
漩涡与赤星的碰撞摧毁了一切,万物归于虚无便是混沌。
站在阵中的元婴修士无一不被灭世的力量惊住,扑面而来的可怖压力与世间一切攻击都不同,就像是天地在绝望之际发出的怒吼与挣扎。
某一种生灵、或是某一种单独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众真人相信,就算把三千域所有元婴修士召集到此处,都无法与这天威天怒相抗衡。
每个修士的心跳都狂乱无比,思绪纷乱,无法停止。他们原是三千域巅峰,是站在至高点的生灵,他们以平静的心境俯视着一切,低阶生灵、天地变化、战乱掠夺,三千域内发生的一切都无法让他们大惊失色。
而在传送开启的那一刻,他们终于首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在真正的天地变化面前,他们或许连沧海一粟或微弱蝼蚁都算不上。
他们与黄沙域的每一粒砂砾、与妖兽们褪下来的外壳、与荒漠中的一棵枯木没有任何区别。当天地毁灭,他们会与万物一同变作尘埃,而后彻底消失于无形间。
这场传送除了有些波动之外,与平日的传送时间并无不同,当传送光芒散去,众元婴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广场上的,一个个脸色煞白,神情呆滞,就连脚下的阵法裂开都无所察觉。
“诸位道友快出阵,阵法就要毁了!”一名先一步传送过来的元婴妖修朝众人大喊,这时候阵中众人才注意到,精妙复杂的传送阵已经从地底开裂,里面溢散出五色灵光,正是阵旗将要自毁的征兆。
拂衣与路凌风、李长老一起速速踏入阵法,三人心境经过一场颠簸很难恢复平静,沉默着挤开围上来的好奇道友们,木着脸走向另一座传送阵。
最后一批离开的九十九名元婴皆是如此,不管众人有多好奇,围得有多严实,都只木着一张苍白的脸摇头。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一场毁灭,因为言语已经失去了意义。
虽未曾经历全部过程,但在那不到一次眨眼、一次呼吸的时间里,他们窥到了终极。
“这些道友是怎么了?一个个失了魂一样,该不会被黄沙域的毁灭给吓傻了吧?”
“不至于吧?一个资源匮乏的中型域而已,消失了对三千域并无太大影响。”
“你们看没看到,四大阁客卿长老拂衣,还有凌霄剑宗新晋长老路凌风也在。就连他们俩脸色都变了!”
“呵呵,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走了走了,有这功夫猜他们的想法,还不如去别处游历一番寻找资源。”
广场上的热议很快随着修士传至三千域各地,当大家好奇黄沙域发生的一切时,拂衣三人已经来到沁心域乱花山脉。
总阁所有长老闻、以及邻近修仙域的长老都赶到议事大殿,近百名元婴修士沉默围坐,听拂衣与李长老讲述着黄沙域发生的一切。
第681章 议事大殿
来到总阁议事大殿的都是广闻阁资历最高、最值得信赖的近百人。他们大多都是从炼气期开始投身广闻阁做杂役,一步步成为管事、长老、核心长老,是这世间最不会背叛广闻阁的人。
拂衣所说的有关伽尼古城的一切,只能是对他们讲述,不能传至广闻阁上上下下。就算是当着他们的面,她也不曾提及过引云所说的有关九阴的禁术玉简。
一同隐去的细节还有巫符文,她只道地底阵法极其古怪,最后是用她无意得来的一种解阵秘术才解开。
关于自己懂得巫符文一事,完全没必要让所有人知晓,她相信引云不会说起有关她的隐秘,就像她不会提及禁地的禁术玉简一样。
她一边讲述着进入地底后经历的事,一边想着路凌风应该穿过了流晶梅林,带着引云回到了他的洞府,药液浸入体内后很快就会助伤势恢复。
引云为了先将她丢进灵舟,自己挡住了更大的天威与漩涡冲击,伤势比她重,使用的药液却比她少。
好在他及时躲进舟中,没有伤及丹田识海,经脉与肉身的伤虽重,但有路凌风所赠的药液帮助,应该不到半月就能醒来。
拂衣思绪飞去了灰星域,飞去了无相宗,飞去了计划内的孤荒域之行。她感觉自己口中的讲述一板一眼,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就连成功暗算两个刘家死侍、解决了危险至极的九阴,都无法让她生出喜悦的情绪。她知道,这一阵迷茫与无神皆是因为那场毁灭。
心神剧震,心境不稳,她对自己有限的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
若一个中型域毁灭便是如此,那摧毁三千域的大浩劫又会是何等可怕?
怪不得灰星域周围环绕的虚无中,会有诸多远古仙者们碎裂的仙器残片,从前拂衣只是对此抱有一种缥缈的敬畏心,直到现在她才能稍微体会到,在灭世的力量面前,境界或高或低的众生有多么绝望。
连远远强过上域巅峰修士的仙者都无法与天地抗衡,区区元婴修士,阻止大浩劫不是如同蝼蚁搬山?
她的计划与目标十分明确,找到融合方法、找到先天异火、将上下域连通在一起。但这样真的就能永远阻止大浩劫的发生么?要是她失败了,三千域不得不再一次面临大浩劫,她又该如何选择?
是斩断下域一切先飞升了再说,还是冒着一同毁灭的风险,继续把该做的事完成?
今生与前世的发展已经截然不同,拂衣无法说服自己,大浩劫还有数百年甚至更久才会来临。前世可没有黄沙域的毁灭,更没有历心幻境的出现,灵气衰败的速度似乎也比现在更慢。
拂衣思绪翻飞,不知不觉就讲到了受伤被路凌风与李长老所救,李长老见她有些心不在焉,恰时接过话头说起她昏迷后的事。
“我与凌霄剑宗路长老见情形不对,立刻全力御舟离去,回头时只见靠近极南方向的一些道友被漩涡拖住,连施救都来不及,就与地面砂石一起被卷入漩涡之中。”
拂衣回过神来,甩开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与停不下来的担忧,她知道多想无益,还不如先把眼前的事一一理顺,再在不断的修行与成长中驱散心中迷茫与惧意。
“黄沙域南部被卷走的生灵多不胜数,好在那时候,诸多元婴修士都聚集在附近,顺手救回了不少低阶修士。唉,危难关头多少还有些人情温暖,不似平时,恨不得把所谓‘浪费资源’的小辈们全部杀光。”
不少长老纷纷点头附和,这几年来,高阶修士屠杀低阶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特别是高阶散修,他们对有家族、宗门或归属的小辈抱有极大恶意,从前引以为傲的宗族身份令牌,现在都没有人敢往腰间佩戴了。稍微穿得人模人样一些,就会引来高出几个小境界、甚至一个大境界的修士抢夺。
其实大家心中都清楚,八大宗与各大家族都减少了弟子的分例、增加了宗族任务,这说明小门派家族的人根本就没油水可捞。
可是理智归理智,事实上还是架不住人心叵测,人性复杂。
拂衣从归来到现在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些事,相比起前世,情况确实恶化得更快。生灵之间的竞争越残酷,就越能侧面证明各域资源的稀少。
“难怪,谁都知道戾霄不怀好意,可谁都不敢去踢了济世阁的大门。”拂衣在心中叹了口气,就凭消除这混乱世相,她都应该再加一把劲才是。
在众长老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中,拂衣心中生出了一股紧迫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十年后东青殿开启,在这期间,他们必须要找到先天异火!
“拂长老此行实属不易,依我看,追杀余下五名死侍的任务就分派给其他长老吧。”
一位资历较高的总阁长老主动提议,几位手中杂务不算多的长老干脆各自领下任务,替拂衣把余下的事全揽了下来。
拂衣正想着应该如何快速解决余下的五名死侍,听到几位长老主动接手,心中不免松了口气。“多谢诸位长老!”
这些实力与资历远在众人之上的长老,老早就无需去做阁中的追杀任务,他们的精力都放在广闻阁诸多杂务上,就连自己的修炼时间都所剩不多。此番破例,倒是难得一见。
见拂衣客气道礼,提议的长老摆了摆手让她不必如此。
“你为广闻阁乃至四大阁做了多少事,资源灵石根本不足为报,我等各自抽出一些时间将此事解决了便是。你与李长老皆经历了一场心境震动,还是好好修整为上。”
李长老所在的店铺随着黄沙域一同毁了,长老们皆留他在总阁调整心境,待恢复后再看去往何处。众长老散去后,拂衣与李长老也告了别,独自凌空漫步,不多时便来到后山流晶梅林外。
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梅花瓣从树上飘落,阵法凝聚起永不休止的轻风,让花瓣翩翩飞舞,在日月星辰光辉下散放出缤纷异彩。
乱花山脉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鼻腔,清心纯净的灵气渗入身体,拂衣觉得胸腔的堵塞消失了大半,至少在这乱花迷人眼的深夜梅林,她找到了一丝难得一见的安宁。
第682章 生死棋
拂衣没有因为心急而匆匆离开,黄沙域一行接二连三的冲击,使得肉身与心境都受到了一定影响。伤势愈合没能缓解疲倦,紧绷的心神好不容易松懈了片刻,又被一场终极毁灭给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决定在总阁找一个安静地方,在修炼中平复小半月再走。
走出流晶梅林阵法,拂衣一眼就见路凌风坐在院子里,对着一盘生死棋残局出神。感应到她前来,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会不会解棋局?”
“不太会。”拂衣对生死棋的见解不深,冥思苦想许久才能动上一步,无论选到生棋还是死棋都能走上绝路。
至于残局,她也解开过几次,不过要么是简单至极,要么是知名残局,她曾在某处无意听过或看过解法,再不然就得靠运气了。
不过她对残局的兴趣很大,十分具有钻研精神,于是凑上前去坐在路凌风对面,不错眼地盯着满盘红黑棋子观察。
“红色圆棋为生,黑色方棋......”
“这我知道!”
拂衣听到路凌风教导幼儿般的讲解,赶紧伸手止住了他,为了不太露怯,她还清了清嗓子简单分析了一番。
“生棋看似占尽上风,实则顾前不顾后,只要死棋能避开关注直取后方,二者至少能持平了。路道友,你觉得呢?”
“我不懂生死棋。”
拂衣:“......”她懒得搭理眼前这位剑痴,干脆沉浸在这场残局中,由于这一盘太难解开,她看着看着,视线就莫名落到了棋盘与棋子的材质上。
生死棋的材料品阶越高,胜利后的幻象就越精妙复杂。
拂衣曾见过一副由整块蜃灵珊瑚打造的生死棋,在死棋获得胜利后,方圆千里天地震动,电闪雷鸣,犹如身处绝境。过了好一阵,众人才发现这场混乱竟是棋局演化出来的幻象。
“这里为何不布棋?”路凌风突然指着一片空白问道。
拂衣回过神来看向他所指,耐心解释起来。
“那是中立区域,双方棋子都不能入内作战,生死棋的一丝变数就在于此。若双方激烈到无法分出胜负,中立区域的阵法就会启动,没有任何规律地变化几处棋子,使局势生变,不再胶着。”
“原来如此。”路凌风若有所思地看着中立区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拂衣却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现如今天下局势不正是如此么?
若她们这一方代表生棋,戾霄一方代表死棋,眼下看来正是她们隐隐占据上风,只要找到融合方法与先天异火,就能稳操胜券。
但事实是,她们的“后方”也有很大破绽,一旦戾霄寻得机会,还是能够轻易反败为胜。
譬如这普天之下的万千生灵,一旦经由戾霄洗脑信服了创神之说,她这一方反倒会成为阻止救世的恶人。再譬如宗族、门派、各大势力之间的关系,往大处想,整个人族与妖修之间的关系都不是铁板一块。
派系之争、资源之争、外争内斗,这些都是能够加以利用的破绽。
戾霄许诺一个美好未来,保证投靠者会成为神祇亲信、在新生世界中获得更大利益,那些原就心存不满的生灵难道会不心动?
“中立区域......”拂衣叹了口气,心道天下局势毕竟不是生死棋,就算双方争斗再激烈、再胶着不下,恐怕也找不到这样一处中立区域来生变吧。
“这棋局你解不开?”路凌风板着一张圆脸,明明是少年模样,偏要时时刻刻保持成熟稳重,让人感觉他恨不得能把筑基时间推迟几十年,保持中年形象才好。
拂衣无奈地点点头,道:“解不开,可能真要高人再对战数月,激发中立区域阵法才能行。”要是她这半罐子水都能解开,残局也不至于摆在引云院中了。
路凌风再一次将视线放回到棋局上,像是较上了劲,试图从这副残局中找回专注的感觉,更想通过复杂的谋划来转移心境的不稳定。
拂衣看出他的打算,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流晶梅林,每个人、每个阶段修复心境的方式都不一样,现在,她只想在天地自然中入定。
在后山选择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山峰,拂衣随手布上结界,给自己创建出一片清净的小天地。她没有隔绝外面的声音,虫鸣鸟叫,花落水流,一切清晰可闻。
沉浸在舒适安宁的氛围中,拂衣心中杂念很快消失,渐渐沉浸在修炼中,不再刻意感知外面的一切。灵气渗入体内,汇聚在柔韧经脉中徐徐流动。
她感觉自己融在了灵气中,化作了河流,顺从地朝着气海奔腾而去。冲刷过一个又一个穴位关窍,环绕过每一道经脉,终于,她到达了元婴之中,魂魄与肉身融为一体的玄妙感让她再无一丝烦忧。
修道求的是清净自在,剑道求的是一往直前,种种障碍皆是磨砺,何必为一场场试炼自扰心境。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拂衣睁开双眼时,萦绕在心间的迷雾彻底消散。她起身挥开结界,朝着流晶梅林走去,来到院中时,就见引云正与路凌风对坐着下棋。
她走上前去看,原来是教人入门的棋局,那副残局不知被收去了哪里。
“学得如何?”拂衣看了看路凌风的黑色方棋,一板一眼,十分规矩,被引云的生棋见缝插针逼得无路可走,算是输得板上钉钉了。
路凌风对生死棋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输了一局又一局,却不知为何,心境的障碍竟都在专注学习中消失不见了。“引云真人教得好,我学得慢,不过很有意思。”
引云微微一笑,如万年积雪融化、漫山繁花盛开,再无半点受过伤的迹象。她看到拂衣不打算坐下,就知道她是来告辞。“要去哪里?”
“孤荒域,首座还走不走?”拂衣就是来问问他,还要不要进灵光空间感悟一阵。
引云摇摇头,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笃定道:“上次一悟,足以解开许多障碍,我应该快要进阶了。”
第683章 切磋
受境界所限,引云在灵光空间中感悟到的空间法则,其实连入门都算不上,但比起一无所知当然要好上许多,至少他总算在里面感觉到了空间波动。
在外界,空间波动无法被元婴修士观测到,只有波动引起异象,譬如气流紊乱、空气震荡等,高阶修士才能通过这些表象知晓危险。更严重一些的如空间裂缝,待发现时说不定就已经晚了。
引云受困于空间法则多年,越是无法理解领会就越是想要追求,他知道只要进阶化神飞升上域就有希望,可惜正因为心有执念,反而久久无法进阶,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在灵光空间中一悟,破解了这个原本无法破解的执念,心境通透,不再执着,立刻就有了突破之兆。
“恭喜首座真人,这可真是大喜!”拂衣没有克制喜形于色,笑盈盈地向他道了贺。
成功扭转他与明素玉的死劫都是意外之喜,做的时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许是天道眷顾,两人的命运都彻底改变了。
“不知道上域有没有八大宗四大阁,也不知从前飞升的真人们是否安好。”引云向往灵域,也对未知神秘的世界抱有一丝迷茫。
路凌风压根不记得去过灵域的山水云间,闻言还颇为认真地想了想才道:“十多万年来飞升的修士不多也不少,就算无法达到下域的规模,应该也会作为传承延续上去吧。”
拂衣见引云点头表示赞同,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她可清清楚楚地记得灵域修士是如何趾高气昂,如何将下域飞升来的修士当作劣等血统对待,无论妖修还是人族都逃不过“污秽”、“不纯净”等词汇。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被灵域修士欺压到无法进阶都不错了,想要建立宗族门派、延续下域的店铺生意?门儿都没有!
红月道尊曾要求她不可将灵域的事泄露出去,她只能委婉提醒引云注意安全。
“若飞升修士有延续下域传承,这十多万年来如何不想办法惠泽下域后人?我看没那么简单。首座真人还是先低调隐于人群中观察观察,再决定要不要去寻飞升的前辈。”
引云眼中流露出几许不解,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各处有各处的规矩,何况区区化神期,在上域的地位,说不定等同于下域炼气筑基小辈。”
拂衣不欲再多言,只要种下了谨慎的种子,引云再抵达山水云间经受一番“污秽清理”,就会知道灵域修士对飞升修士是什么态度。“首座早日进阶化神飞升,来日灵域再见,我要远游十年,怕是赶不上大典了。”
引云含笑摆手道:“大典不过形式而已,修士终有一别,该见面时自会再见,你多加保重。”
拂衣向他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进入了流晶梅林,刚刚走出林子,就觉身后传来路凌风的气息。“你不是要继续学棋么?”
“引云道友进阶在即,我打算前往棋山研习,走之前......”路凌风清了清嗓子,垂下眼帘,神情别扭,瞧着还有些羞羞答答。“能不能先打一架?”
拂衣看到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古怪,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直到听到他的要求才终于松了口气。“切磋就切磋,你扭扭捏捏的作甚,我还以为你要找我借灵石,吓了我一跳!”
她都想好要是路凌风借灵石该怎么拒绝了,没想到是斗剑这种令人愉快的小事,答应得自然爽快无比。
“好啊,沁心域风景绝佳,天道还算完整,正好折腾!”
拂衣话音未落,乾坤就已化作白虹凭空穿至路凌风头顶。
路凌风本能地祭出御尘挥出一剑抵挡,纵剑的神识却遭到剑气重击反噬,让他不得不召回本命剑避至高空。
“怎么打起来了?”
“是拂长老和路道友!”
“大家快来看啊,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没有人押注——”
拂衣举剑追上前去,老远听到下面传来激动欢呼声,恨不得能先冲下去给自己押上一注再打。
短短数息,路凌风已经穿过厚重云层来到昏暗深空,通体乌红的御尘倏地转向,舞动时身如残影,气势恢宏,剑影重重,直指下方追来的拂衣。
大开大合的剑招卷起狂风汹涌,呼啸声中,凌厉剑气如有实质,将灵气层劈出数重真空。剑吟声断断续续,在这混乱中根本无法传达,五色灵光将昏暗驱散,五行灵力相辅相成,仿佛天地自然尽在他掌控之中。
“路道友剑术又精进了!”
拂衣忍不住惊艳于他的剑术,明明是四平八稳的招式,强大气魄却足以震破山河。大道至简,凌霄剑法从来就不以奇巧制胜,将一招一式磨练至大成,就能达到一剑破万法的境界。
在无需保命的前提下,拂衣自是遇强则强,她迎着剑气,不躲不避,以攻破攻。
乾坤兴奋地嗡鸣作响,银色寒光像是数不清的细针,融合在一起化作一片白芒,剑气中纯粹的金灵力击碎重重气浪与漩涡,气势凶猛,万事万物都无法阻挡。
“单金灵根竟有如此威力!”路凌风自幼经受大宗门教导,种下的念头便是五灵根最强,单灵根最弱,哪怕现在有了新式修炼功法,五灵根在灵气稀薄的时代也难进阶,他却还是认为五行平衡对剑道十分重要。
可是今日,拂衣的剑气中分明不蕴含古怪又可怖的气息,仅仅是凭金灵力,就能将他一招“和光夺月”破开。
拂衣笑得一脸灿烂,转瞬又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阵阵辨不清方向的声音。“和光夺月,你这是要跟我拼命啊。”
“跟你拼命,怕是要自爆才行。”路凌风忽觉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反身飞退百丈,御尘如出战的猛兽呼啸而去。
一道白色剑光意外地从御尘下方出现,摆明了刚刚的劲风是一记虚招,乾坤隐在光芒中,兴奋至极地向前飞去。
两柄本命剑都被厚重的灵光所笼罩,一银白一乌红,气息与性情都截然不同,但此刻,它们都带着高昂战意朝对方攻去,它们想要撇开一切剑招与外物,让绝对的力量让对方臣服!
第684章 启程
当两柄利剑相撞时,拂衣与路凌风不约而同地回想起黄沙域那一场毁灭。后天形成的漩涡与先天形成的赤色飞星,很难分出孰强孰弱,当强强相遇,不是互相吸收对方长处,就是毁灭。
这两柄本命剑都已具有灵智,当然不会自寻死路,何况有两方主人潜意识的支持,双方都确定剑不可能损毁。
唯一不确定的是,谁会在这一场强硬碰撞中占据上风。
拂衣在纵剑而去时目光坚定,嘴角含笑,一边向后飞身闪退避开双剑余威,一边向乾坤注入大量灵力助阵。
路凌风同样不敢距离双剑太近,不到眨眼之际,人就已经避至百里开外。
他曾经分析过,拂衣的实力是否只依仗那股类似威压的气息,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但他还是认为,拂衣能够百战百胜,有六七成都是因为那股气息。如今一战,他发现自己错得十分离谱。
拂衣修行的绝非世面上的寻常剑法,比起接近天品功法的凌霄剑法还要深奥强大。路凌风发现她的剑招千变万化却至简至纯,剑气如残影幻光浓雾,又如惊涛骇浪,如万重山岳,又如破图嫩芽。
任由剑气如何变幻,就算不蕴含令人心生怯意的古怪气息,仅凭金灵力也能够将他逼得接连后退。
他知道,再比试剑招只会节节败退直到无力还击,想到此,他干脆豁出去战个痛痛快快。
“御尘,山河破——”
乌红剑身爆发出一道刺目光环,向外迸开时,深空中猛地一声震响,朝前疾飞的御尘带着踏破苍穹的气势朝乾坤飞射而去。
“路道友果然看得起我!”拂衣感受到阵阵霸道至极的剑气袭来,裙摆微动,无形无质的防御罩紧紧贴合在肉身。
山河破是凌霄剑法中最为蛮横的一招,既不似和光夺月那般汹涌恢弘,又不似九九归一那般气势磅礴,但一剑击出,力道可破山河。
乾坤感应到她心中战意,嗡嗡震响着挥出一道银白厉光,剑气震开御尘击出的紊乱气流,它向前的速度更快、力道更猛,好似一粒正以全速航行的飞行。
当银光与红光真正撞击到一起时,深空中竟古怪地安静了数息,没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没有气流撞击的轰隆,死寂就这样持续了几个眨眼才消失。
咔、咔擦——
先是一道轻不可闻的碎裂声,紧接着,一道道比飞升雷劫还要巨大的轰隆声奔向四面八方,轰隆、轰隆......
气流化作无数漩涡带着杀机横冲直撞,数不清的空间裂缝好似漫天飞舞的发丝,深空成为一片绝地,无人能从战场中心活着出来。
乾坤与御尘双双竖立,犹如一对敬佩对方的死敌,又好似一双彼此较劲的友人。
拂衣远在数百里外,用法术散了身上与嘴角血污,压下胸腔翻滚的血气向远方传音。“喂,别打了,算平局怎么样?”
“不,我输了就是输了,你先走吧,下一次......下一次见面再战。”路凌风的传音明显虚弱了许多,显然是强撑着才未倒下。
他固执地非要让拂衣先走,显然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状态,拂衣自然要顾及他颜面。“行吧,下次再战,不过以后还是只比剑招,不再拼力道了。”她说完飘飘然远去,召回了还在空间裂缝中与御尘“对视”的乾坤。
剑身中的玄鸟翼羽以及灵光空间中的多年浸染,让乾坤可以无拘无束穿行在空间裂缝中,它还半是显摆半是贴心地劈开细如发丝的裂缝,好为御尘腾出一条安全的路来。
嗡、嗡嗡——
乾坤铮鸣着离去,满意地归回到灵光空间,迫不及待地与拂衣分享刚刚碰撞时的感受。
“御尘五行均衡,剑气纯粹,若没有死在它剑下,确实可能得到类似洗礼的体验。”拂衣听它东一下西一下还十分抽象的描述,连蒙带猜明白了它的意思。
它与御尘在碰撞时,一半是在较劲,一半是被对方的气息所冲刷洗礼,竟然都又不同程度的提升。只是乾坤有些尴尬地表达出,由于它太过兴奋用力过猛,散发出来的一丝本源之力伤到了御尘。
“好在只是剑柄浅表,要是重创了御尘,我就把你赔给他!”
拂衣一直控制得很好,绝不会主动散发出本源之力镇压伤害路凌风,但乾坤在炼化时本就吸纳了黑鱼中的气息,后来又一直在丹田与双鱼作伴,剑中自然蕴含了这股惊人力量。
“难怪路凌风受伤比我重,本命剑受损,哪怕只是一丁点儿都反噬得厉害,这回怕是要修养好几个月才行了。”拂衣趁着乾坤有愧,千叮咛万嘱咐,让它不可在切磋时轻易动用本源之力。
金丹期的她还未掌握本源之力,只是被动地向外散发出去,所以就算切磋中使用,也顶多是让对方感觉到古怪的威压。
而现在受了演道的影响,她对这股气息的理解与操控都增加了数层,再动用时,就如天地生出威压融合在剑气中,这股纯粹的本源气息,强大到能将世间一切吞没。
生死之战,求的是快快解决对方,找到机会就要一剑杀之。切磋之战,求的是在招数与力道的比拼中突破自己的极限,没必要动用本源之力这种杀器。
拂衣没有理会下方的赌局如何,她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道潇洒背影,才不想被观战的长老们看到脸色惨白的样子。再说了,不管赌局上的结果如何,她又没押注,操心那么多,灵石还不是进了别人的储物袋。
她吞下一粒疗伤丹药,来到传送广场的时候,胸腔的闷痛已经减轻了**成。她的伤势不重,无需刻意打坐调息恢复,让药液滋养一阵,再喝上几口百花酿就能缓过来。
交出了追杀刘家死侍的任务,拂衣再没有了牵挂,孤荒域十分偏远,元婴期的肉身都禁不住一千余次的传送。她打算每隔二十来个修仙域就停下来修整,顺便看看前世不曾看过风景。
第685章 逍遥双城
传送十九次来到酒泉域的时候,拂衣还未踏出阵法就闻道一股股勾人酒香,她决定在这里歇歇脚,看看能否找到好久没有现世过的醉心酿。
她还记得宗主沉睡就叮嘱过,有醉心酿就给他带上一坛,这些年同门游历四方,谁都没有遇见过。
醉心酿能让元婴神游幻境,身在洞府就能体会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爱恨情仇和喜怒哀乐,神游时感觉过了数十上百年,醒来后会发现,这场看似漫长的感悟只不过是一场醉酒的时间。
比起消耗数十、数百年前往凡俗感悟世情,醉酒一场既省时又省力,醉心酿本身具有清心宁神的隐效,能为修士不陷入太深加上一重保障。
毕竟前往凡俗感悟世情的修士,也不是没有干脆留在凡俗成家立业,等待子孙后代都死得差不多了才离开,耽误了修炼,消耗了寿元,还留下心境障碍,回到修仙域都是含恨而终。
甚至还有一些修士,偏激到废去一身修为,要与凡俗的家人或友人同生死。
心境上的变化谁都说不准,就连拂衣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感悟世情后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愁绪。
前世她没有经历过这一遭,修途中本就有太多波折,心境打磨得十分圆融,飞升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许多修士前往凡俗体悟世情,不仅仅是为了打磨心境、提升修为。
这是一种十分珍贵的体验,经历凡人的爱恨情仇,能更好地理解本就是凡胎的自己,更快地摆脱束缚与不必要的执着。
正因为如此,能使元婴修士安全神游幻境的醉心酿,才会受到三千域所有修士的追捧,只要有一坛出现在拍卖会上,就会引得各域富裕修士争相竞价。
市面上包括各域黑市还有不少分装的醉心酿,真真假假不一,有些是把打劫所获分成数份,东卖一份西卖一份。有些是拿灵泉水兑了少量的真品酒,效用全无,还有可能因为添错了性质相克的泉水产生害处。
“公孙家在中部最大的逍遥山,先去附近的店铺看看能不能找到散落的醉心酿。”拂衣相信,没有人敢在公孙家眼皮子底下卖假货,酒泉域的三个黑市都十分默契地禁止交易灵酒,在这里就算想买到假酒都难。
她将灵息尽数收敛,像是一个走在传送广场的凡人,不过谁都知道能把气息收敛到这等地步的,唯有元婴真人。一路走过去,常有小辈垂着头小跑开让路,脸上除了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
现在的元婴修士可不像是早先那般受人尊敬,无端混迹于人群中,很容易让人怀疑本域是不是又来了一个穷困潦倒的货色,试图仗着境界高打劫低阶小辈。
拂衣对这些修士的目光和反应视若无睹,很快走出了传送广场,一路闻着酒香漫步荒野中。
传闻酒泉域的灵果与灵泉眼下都埋着灵酒糟,所以不经炼制就酒香浓郁,酿出来的灵酒更加醇香。灵果灵泉与灵酒相辅相成,形成了十分良好的循。
所以酒泉域的灵酒出名,除了各大家族的炼制手法精妙外,地域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里的资源比起别处丰富多了,虽说以灵果灵泉居多,但比起什么都枯竭的修仙域,简直是一片清秀圣地。”
拂衣走在果林中,发现居然还有不少一阶小兽在远处蹦蹦跳跳,外面的修仙域早就没有这等生机,小兽不是被做成灵膳代替低阶丹药,就是被大量收集起来炼化提纯,以数量代替质量。
“千茶域在苍家灭族前似乎也是如此,看来闲适散淡确实有好处,只可惜闲适是一种奢求,掠夺的修士固然可恨,但若有选择,谁又愿意去做这违背自然法则的事。”
归根结底,还是大环境恶劣所导致。
拂衣转了几处果林与酒泉,见各处资源都有气息不同的阵法结界笼罩,便知前来掠夺的修士可能不少。从前,这等远离城池的低阶资源都是任由来者取用,现在为避免被人搜刮一空,只能由各家族一起守护。
她没有在荒郊久留,走上高空直奔中部逍遥山,不慌不忙地赶路半月,极目处就出现了一座绵延万里的悬空山脉轮廓。
逍遥山下是永不消散的酒雾,好像整个山脉都是被这雾气给支撑在空中,据说元婴修士在酒雾中穿行几日都会微醺。
酒雾与逍遥山两面都有城池,合称逍遥双城,南城在山脉正面,北城在山背面。低阶修士要在双城穿行,必须服下解酒丹药才能进入酒雾,或是花较少的灵石买灵舟令牌,大多散修都是如此。
南城中的店铺,多为公孙家以及依附他们的家族所有,城主就是公孙家的人。北城算是自由市场,城主不属于公孙家一方,但常年有来有往,关系极好。
逍遥双城是个迷人眼的花花世界,酒肆乐坊,舞姬武伎,只要有灵石,什么层次的都有。
拂衣前世曾听一位流连花丛的道友说,逍遥南城有一位实力比双城城主都高的武伎,身高体阔,相貌俊朗,与他共度良宵,至少需得一万极品灵石才行。
她是无法理解到底为什么会花这么多灵石,去与这些有名的歌舞姬或武伎玩耍,要是她有一万极品灵石,肯定会将大半花在乾坤身上,小半花在别的材料或资源上。
“富裕的能在极品灵石汇成的河里打滚,穷困的连传送阵需要的中下品灵石都出不起,只能困死在一个地方。若是鼎盛时期,断不至于如此。”
拂衣很快进入南城,这里每日获得的财富无法计量,根本无需靠入城费这点儿零头维持运转,所以也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门。
城池被穹顶般的屏障笼罩,远远看上去五色灵光流转,柔和光圈向外溢开,屏障不禁止邪魔妖修,任何生灵都能入内。有时可见城中醉酒修士驾着无意闯入的低阶小兽,在宽阔无比的街道上放声大笑。
这里的护城阵只在危机时才会完全启动,一般只有禁飞阵法,除元婴修士外,任何生灵都不得从空中入内。
拂衣走得近了,只见空中地面皆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和嚎啕大哭不绝于耳,醉生梦死的修士们似乎在这里找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自由。
第686章 南城
飞入城池后,远方空中走来一男一女,脸上带着有些相似的笑容。
女修是元婴中期,穿着一身湖蓝纱裙,双臂双腿与腰间的纱十分单薄透明,她唇角微微翘起,伴着轻风翩翩而来,美得好似画中人。
另一边的男修是元婴初期,穿着一身白底红纹宽大道袍,衣襟凌乱敞开,生得贵气无比,一举一动都透着闲适与慵懒。
拂衣一看就知道,这是传说中的酒肆舞坊抢客!想从她储物戒中掏灵石,除非你们两个身上的材料都能用来炼剑,否则门都没有!她一边腹诽一边化尘消失不见,还未等二人靠近,人就已经消失在城池上空。
一男一女面面相觑了片刻,哪怕再不情愿打招呼,都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拂道友这是怎么了?平日见到我们热情相待都是很欢喜的。”女修纯净无比的双眸中闪过疑惑,娇美的脸上故意露出天真懵懂的神情。
男修亦满脸茫然,有些无措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道:“许是心情不好吧,上次临走前,好像与幻游真人闹得有些不愉快。”他说到此又住了口,转开话题问道,“你们雅云院生意如何?”
“哪儿有你们无忧院好,有幻游真人这样的镇店之宝,三千域的女修都恨不得来一睹真容呢。”女修酸溜溜地调侃了几句,很快就和男修分开,不一会儿两人又转去了别处,拉着眼熟的修士进店坐坐。
拂衣走在街道上,像个隐世几百年没出门的山里修士,美人幻影漂浮在酒肆茶坊上空,漂亮的妖兽在门口瞪着大眼睛装可爱,一个个明明是灵智不低、岁数不小的三阶,还要扮作憨态可掬,实在是为难兽了。
城中挖开了五片色彩不同的人工湖泊,或宽或窄的湖道环绕着城池,与街道毗邻,最终流向不同的湖泊中。
街道上不时有低阶修士笑闹着经过,还有衣着不凡的炼气筑基小辈趴在湖道边,眼见半个身子都要沉下去了,一旁的同伴还在哈哈大笑。
拂衣看得津津有味,旁人也不在乎她看,逍遥双城是唯二不受外界影响的地方,这里没有打劫和杀戮,没有高阶欺压低阶,也没有低阶惧怕厌恶高阶。一切都与从前一样,只是醉生梦死的修士们比从前更加沉浸。
拂衣走着走着忽觉有一道神识扫在自己身上,前两次还当时谁无意,转了两条街道仍能感觉这道神识的存在,她便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动念绞断了这缕令她不爽的神识。
如此明目张胆的打量,就算在逍遥双城也属无礼至极,要是别的地方都能因此打起来了。
“你当真如此绝情?”
一道冷冰冰的质问响起在识海,观气息,正是刚刚打量她许久的元婴圆满男修。拂衣眉头一皱,传音应道:“道友认错人了。”
“好好好,既然如此,你也休怪我无情无义!”男修气得不轻,传音后立刻断掉了联络,神识也不再扫来。
拂衣不露声色往前走着,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修士又不仅仅是凭面容身形辨人,灵息这种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可能认错?就算喝得再醉,堂堂元婴圆满都不至于错得这般离谱。
难道是万象?拂衣脑中闪过这念头,很快就又否定了。拂袖的肉身被丹玉的本命秘术焚天焰烧毁,不可能恢复,也不可能用材料炼制出代替品。
万象要么丢掉肉身重换一具,要么就只能勉强使用那具残躯。再者说,就算是完好无损的拂袖身躯,也不可能与她一模一样,蔺不屈就曾碰到过异界拂袖,后来提及只道是有些相似而已。
“这世上总不可能还有一个我,难道是有人易容换息成我的模样?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吧?”拂衣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走出了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来到一处幽静宜人的院落群附近。
每一座院子都由亭台楼阁组成,阵法严密,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拂衣看了看招牌,应该是价格更加昂贵的酒肆舞坊。
她对此没什么兴趣,就想找到专门卖酒的坊市打听打听醉心酿。刚要转身换个方向,拂衣就被一道元婴圆满神识拦住去路,紧跟着就见一名面色不虞的貌美女修来到面前。
“拂道友,你和幻游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闹着要杀你,我拦都拦不住!”
“幻游是谁?你又是谁?”
听到女修的称呼,拂衣终于能够确定,这里来过另一个“她”,外貌与气息应该一模一样。否则不会接连瞒过两个元婴圆满。
“你!”女修冷哼一声,眼中都快迸出火光来。“贵人多忘事?要不要我把无忧院里的留影石拿出来,让你好好回忆一番?”
“好啊!走走走,无忧院在哪里?”拂衣知道现在解释无用,对方认定自己就是此前的“拂衣”,越是争辩,越是会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在装模作样。
女修被她这举动弄得愣了一瞬,狐疑地瞥她一眼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不是要让我回忆一下么?我还真得看看留影石才行!请道友带路。”拂衣说完朝她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谁知这一举动更让对方惊讶了。
“你到底......到底怎么回事?伤到识海了?”女修的不虞明显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一丝怀疑。
“我好得很!道友到底怎么称呼?”拂衣跟在她身侧,只觉她灵息圆融沉厚,十分纯净,并无阴邪之气。行走时,衣袖与群角还有酒香浮动,很是好闻。
“禾湘。”女修没好气地答了,沉默着快步走向这里最大的一座院落。
院落门口有两只雪白的银角白毛犼镇守,皆为三阶圆满,看到禾湘,两只立刻起身低头行礼。拂衣抬头一看,牌匾上用红色描金大字写着无忧院。
禾湘看到她认真地从镇门兽打量到牌匾,再从门口一路打量到花园,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少,困惑是越来越多了。一个识海没有受伤,气息沉稳毫无异色的人,怎么会想不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第687章 无忧院
出于谨慎,禾湘带着拂衣来到一座空旷隐秘的凉亭中,周围被香花绿草遮掩,地底阵基密不可分,一旦启动,就算是天雷降世都劈不破。
拂衣虽也带着防备,但只是针对这一整件荒谬的事,并不会如同惊弓之鸟,处处警惕不敢入座。
逍遥南城管理严格,公孙家为了避免游客出事没少花心思,阵法、结界、时刻关注灵气波动的城主府,都能有效防止任何一家店铺仗势欺人。
更何况,城中大多店铺本就是公孙家的生意,另一部分属于依附公孙家的小家族,他们不会轻易砸了自己的招牌。一旦有客人在城中出事,传出去后,逍遥双城的一切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不管禾湘是什么态度,什么境界,实力是否高强,拂衣都很确定她不敢做出任何手脚。
“烦请禾湘道友拿留影石让我看一看。”
“不忙,我先把幻游请来,要看就一起看。”
拂衣点点头,她也想看看这个幻游到底是什么人。两人沉默着坐在凉亭中,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禾湘干脆取出三坛四阶超品十九莲,一坛摆在空位,一坛递给拂衣,自己开了一坛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
十九莲是用十九种气息用处不同的四阶灵莲酿造,每一种灵莲都生长在险地,想要寻到足够酿酒的数量,每个几十上百年是不可能的事。
拂衣没有动酒,不过闻到禾湘手中酒坛散发的香气,就知道这绝对是十九莲中的精品。除了清幽花香,还有一股淡淡的、清冷的药香,正是其中几味可以炼制疗伤丹药的灵莲气味。
十九莲对伤势恢复很有好处,特别是元婴、魂魄与识海的伤,虽无法治疗重伤,但在修复期饮用能够让生灵更迅速地复原。
拂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禾湘的脸并不是正常的白皙,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只是她刚刚心不在焉想着种种疑惑,才没有观察到这一细节。“你受伤了?”
“还不是因为你!”禾湘没好气地顶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的人好像确实与她认得的拂衣不一样。
“可否具体说说?”
“你消失了十五年,回来后在无忧院没待多久就说要去进阶元婴,我让你就在酒泉域闭关,你不肯,还让我帮你寻一株替身草,好凝聚出幻象为你挡一挡雷劫。”
拂衣听得直想翻白眼。她好歹是个剑修,渡雷劫不用剑劈,还需要替身草这种东西挡劫?再说了,就算她虚弱到必须有一株备用,她自己不会去找去买么,这种事为什么要让别人去做?
她忍住胸中郁闷,接着问道:“后来呢?道友就去了?”
禾湘点点头,语气中再无一丝讥讽,就像是在和陌生人讲述旁人的事。
“替身草长在极西荒原,那里虽不属于雷雀管辖,但确实接近它们的族地。我摘取时惊扰了雷雀一族的首领,与他对战五天,才趁他一时不备激发了远距离传送符逃离。”
雷雀原形娇小,一个巴掌都能托住,但它们的速度快如疾风闪电,雷力精纯强大,是极难对付的妖兽。
酒泉域本土修士不能轻易在域内杀生,一是防止为公孙家招惹麻烦,二是避免乱象丛生影响还算平和的局面。
所以禾湘与雷雀首领一场斗法结束,双方都未再找麻烦,她取走了一株四阶上品替身草,但被对方伤到元婴,勉强算是扯平。
拂衣听得有些郁郁,实在忍不住心中烦闷,语气不快地道:“若道友听说过我的事,就该知晓我在四大阁担任客卿一职,若需要某物,自己实在不便寻找,肯定会去找四大阁,怎会要求你去涉险?”
她为四大阁做事,用名气给四大阁撑场面,所以四大阁都善待于她,给她诸多好处,这是互利互惠,两不相欠。为了满足私利让熟知道友去冒险跑腿,这叫利用,不叫请求。
“我没想过这一点,只当是你......是她与我亲近一些,又信得过我。”禾湘不再把拂衣当作认得的那个人,不全是因为她所说的话,还有一举一动、眼神表情、以及一种微妙的灵觉感应。
两人说话间,一名身穿黑色宽袍的青年男修来到花园屏障外,他负手而立,发丝散散地束在背后,神情冷峻,犹如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幻游来了,你不要招他动怒。”禾湘小声提醒了拂衣,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类似怜悯的神情。屏障在一瞬间打开,两人沉默着看向来人,只觉阵阵寒气扑面而来,石像突然就变成了冰雕。
“还敢踏入无忧院?”幻游一步步走到凉亭中,站在两人空出来的位置上投下一重阴影。
“是你?”拂衣听到他的声音才知晓,原来幻游就是在街上用神识打量她、还传音说些古怪言辞的人。她想到刚刚的那两句话,心中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那个假拂衣该不会欠下了什么桃花债吧!
“幻游你先别恼,这位道友她,她......”想帮拂衣说几句话的禾湘,被一道冷厉眼光一扫,结结巴巴了片刻便住了嘴。
拂衣脑中念头急转,她要怎么向一个看上去很死心眼又很愤怒的人证明,她是真的拂衣,但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拂衣?
在阵阵如同针刺的寒气威胁下,拂衣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幻游道友,你以前可曾与那个叫拂衣的斗过法?”
幻游听到她的称呼和语气,怒到眼角都溢出恨意来。“为了让你练剑,我压低修为至金丹期,任由你以剑气攻击至绝境才停下。那些年我受了多少次伤,你现在竟然问我是否与你斗过法?”
拂衣被他一身寒气逼得不断向后仰,再看禾湘,人都已经闪避到凉亭另一头去了。
她赶紧伸出手来,聚起一丝火灵力驱散了亭中凉气,一本正经地看向幻游。
“你跟我去城外打一架,看看我和你认得的那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禾湘,你也去。我就不信,这世间还有人能把我的剑法也模仿了去!”
第688章 围观
太极剑法是红月道尊在无相遗址寻得的孤品,别说三千域,哪怕算上灵域都不可能有相仿的一份。太极阴阳,与她的玉清血脉浑然一体,唯有她能修炼,也唯有她能得到。
功法与修士的缘分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正如异时空麒麟之师弘一大师所言,“不论发生何事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每个修士选择功法的时候,功法也在挑选修士。
除功法外,她的剑、剑气、以及剑气中蕴含的本源之力,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同为三清后裔的钟韵与蔺不屈,都不可能形成与她相似的气息,而她也不可能达到与他们一样的境界。
拂衣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会冒充她,目前看来,做出来的事还都不是什么好事。她必须把这件事澄清,把那人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还有见过的修士全都找出来。
最后,她还要杀了那个冒牌货。
察觉到她眼中毫不隐藏的杀意,幻游眉头微皱,狐疑地瞥她一眼道:“你确定要与我斗法?”
“切磋又非拼命,这点儿小事有什么确定不确定?道友不必多言,只试一试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拂衣坚定地看向他,缓缓起身伸手向外一引。
幻游转眼看了看冲他点头的禾湘,心中生出一股烦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的人与从前不一样了。一想到那个荒谬的可能,他脸色一沉,挥袖走出屏障先一步朝城外走。
“禾湘道友,若还有误会的人,就劳烦你请他们一并过来。”
“好,我这就传讯!”
禾湘已经十成十地确定眼前人非熟悉的“拂衣”,从她言行举止以及沉厚灵息来看,她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拂衣。一想到这一点,禾湘心中就有诸多情绪搅在一团,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三十三道传讯灵光簌簌离开凉亭,有些直奔无忧院内的某座院落,大部分还是去向南城北城各个方向。看来冒牌货不仅喜欢在无忧院厮混,还爱在逍遥双城四处交友,过得很是高调。
拂衣气得牙痒痒,她这个真货整天为炼剑材料跑断腿,冒充她的假货居然在逍遥城一掷万灵,这让她不得不默默问天道,她还算是天道的亲闺女吗?为什么一个冒牌货都过得比她逍遥自在!
“拂道友,诸位道友都已回讯,正各自赶往城郊,我们也走吧。”
禾湘看到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杀意越来越浓,背脊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凉。她身上究竟是什么气息,为什么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还没想明白,就见拂衣身形一闪离开了凉亭。
重如山岳的压力骤然消失,禾湘重重舒出一口浊气,无声呐呐道:“这才是真正的‘第一剑修’......”
酒泉域在一个上午闹翻了天,从公孙家族到其依附家族,从逍遥双城到周遭好几座城池,全都因为一件大事沸腾起来。
数不清的修士从各处赶往逍遥南城郊外,炼气筑基金丹小修士远远聚集在月牙果林外,元婴真人纷纷步入高空,等着一场令人心神振奋的斗法开始。
被众人围绕在高空正中的拂衣一脸淡定,巴不得还有更多的人赶来。
这样她就能证明,以前他们认得的冒牌货不过是扯着虎皮充大王的骗子。真正的她,是个低调优秀不骗人的好剑修!咳,至少不会骗无甚关联的陌生人!
听到远处真人们故意想要人听到的“窃窃私语”,拂衣心中怒意更甚,那个冒牌货招摇撞骗不说,居然还不止欠下幻游这一桩桃花债!
一位酸不拉几的少女对身边同伴道:“我看她就是没招了,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洗清自己,什么不是本人,这么多元婴修士还能全都被骗了?”
她的同伴是一名青年,脸上一副想要看好戏的神情,语气隐隐有些激动。“管她闹什么呢,你看那边,温真人、紫鹤真人、昭悟真人全都来了!她以前和这几位都有过一段情呢!”
“我知道我知道,最后认识了幻游真人才把这几位给放下了!原本又不是什么大事,非要做出一副不认账的样子算什么?哼,真虚伪!”
两人都是元婴初期,从前或许认得冒牌货拂衣,明显还不大对付,议论时故意不用传音,让所有观战的元婴修士、甚至下方偷偷飞上来的金丹筑基修士都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他们所说的大多本土修士都知晓,但架不住风流韵事人人都爱听,一说起这些,所有人都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拂衣知道所有人都想看她笑话,看她如何圆场,如何证明她所谓的“不是本人”。围观的修士越多,她就越是平静。
“诸位道友,听闻此前有一修士冒充我四处招摇撞骗,我想诸位都认得她,也曾见过她与幻游真人切磋剑术。今日,烦请诸位道友为我做个见证,孰真孰假,是否为同一人,只一战便知!”
她的声音传荡在月牙果林上空,一圈圈回荡开来,让林外低空与地面的小修士们同样听得真切。
在场确实有不少修士见过幻游真人与她练剑,两个人你侬我侬,一个压低修为从不还手,一个笑容满面边练剑边抛媚眼。
说是切磋,还不如说是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只是方式激烈一些,还掺杂了不少刀光剑影和血淋淋的场面。每当看到这二人切磋练剑,众人都会为幻游真人的傻气感到无奈,聪明一世,没想到还是栽倒在纱裙之下。
听到拂衣的话,一些围观的修士不免开始动摇了。除了与幻游真人切磋,那位号称金丹第一剑的高调女修时常祭出那柄名为乾坤的银色宽剑显摆,剑气确实惊人,有几次醉酒后还差点将雅室阵法给破了去。
见识过“拂衣”剑招与剑气的修士太多,当着大家的面,再怎么伪装都会有破绽。剑气不像面容气息,还能通过符宝或秘术更改,一旦动手,就再不可能装下去。
“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拂道友让我们看个明白!”
众人闻声向后看去,原是逍遥南城的城主公孙绫钰,她一身红衣似火,五官的美艳被严肃神情压住,谨慎客气又带着几分审视,看样子已是半信半疑了。
第689章 一剑正名
公孙城主的话音刚落,幻游就已不耐烦地祭出一柄黑银色月牙款刀,刀身上阵纹符文繁复精妙,四阶超品灵器威压在无形中震荡开来,其中蕴含的冰寒气息让人入赘冰窖。
冰灵根刀修,拂衣忽然想起,前世与她闲聊的道友提及逍遥南城第一武伎,仿佛就曾说过那人是冰灵根刀修。
原来幻游就是那个一夜一万极品灵石的“贵人”!他的实力在南北双城的城主之上,又是元婴圆满的境界,看来不可小觑。
拂衣神情一凛,脑中所有杂念消失无踪,这一刻,她眼中只有对手,只有那一柄散发出威胁气息甚至淡淡杀意的刀。
所有围观者都“消失”了,对冒牌货的愤怒和证明自己的急切也“消失”了,她的心中,只余下战意。
“乾坤,九宫乱魂——”
《太极剑法》的剑诀篇共有九大篇章,从九宫招式到一元招式,层层威力剧增。
九宫乱魂是九宫篇章中极难破解的一招,虚实剑影冲破天际寒意,刺目厉光破开云雾,让人难以辩清哪里是虚招迷神,哪里是实招伤人。
乾坤冲入高空便不见了身影,谁都看不清它是如何行剑,只知道在一瞬间,天空中就只余下无数道白色剑光。剑气纵横,金灵纯粹,寒芒不似冰灵力却同样令人背脊发寒。
“好强的剑气!气息与此前自称拂衣的修士绝不一样!”自诩防御绝佳的一名元婴圆满男修连连飞退,眼中露出惊疑之色,显然是被拂衣一剑劈去了心中怀疑。
但下方也有不少感受不真切的筑基金丹修士,仍在远处看着混乱的灵光议论纷纷。
“毕竟进阶元婴了嘛,比起金丹期自然强上百倍。这金灵力的确更纯粹浓郁,不过也可能是进阶后对功法有了新的体悟。”
“就是,想她失踪前还曾与我一起痛饮灵酒,醉后还把本命剑祭出来夸耀了好一阵,”
幻游真人身后弯刀震动,铮铮作响时,冰寒灵力如有实质,化作数重刀气汹涌向前奔去。他与围观的修士们一样,既觉得有所不同,又觉得可能是因为进阶之故,迷茫片刻后干脆抛开杂念,全心全意与之对战。
霸道阴厉的刀气迎面扑来,寒光四起,犹如万重冰山筑起严密牢笼,想要将里面的拂衣禁锢在内。
幻游的刀气如凌冽寒风,又如连绵起伏的冰霜山河,观其刀气,便知他早就凝出一颗稳固坚定的刀心,甚至离修炼出刀势之日都已不远。
拂衣右手一招,将乾坤唤回到手中,身形一转指天挥出数十剑,金灵再一次化作洪水猛兽破开重重刀气。
在这间隙,她发现幻游没有正面硬攻九宫乱魂,而是在空中极速山洞躲避,不知是保存实力还是当真吃力。
拂衣已经无所谓了,她一开始只动用金灵力击出一招九宫乱魂,不过是为了试试幻游的底,看看他的实力是否能在她全力一击下生还。
她要用尽全力为自己正名,单凭金灵力怎么能行,自是要靠闻名于世的阴阳鱼剑光。但她与幻游本身无冤无仇,总不能为了正名就杀了他,所以需得试探一二才好把握分寸。
无论幻游是否在保留实力,拂衣心中都已有了个底,他是地品单冰灵根,心法与刀法亦属地品,有天资有悟性,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所以,她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用上六七成实力。
“乾坤,聚阴阳——”
拂衣持剑的右手向上一挥,乾坤立刻领命冲向深空,不到眨眼来到二人正中,电光火石,白色剑芒与重重黑色雾气铺开在万里无云的天际。
黑白二色速速改变着形态,两条灵动游鱼头尾相接,在逐渐完善的同时徐徐转动起来。黑鱼眼珠为白,白鱼眼珠漆黑,截然不同的两股气息却融合到极致,似能包囊万物,容纳天下。
“就是这黑白鱼曾在怒海域平定了一场海啸,百闻不如一见,这等剑气,看来离化势不远矣。”
“难怪她如此兴师动众,看来是被人仿冒,怒到极点了。”
“那假货到底去了哪里,她在我店中还欠着灵石呢!”
元婴真人们一边飞退着远离斗法范围,一边怒气冲冲声讨冒牌货,被骗了这么多年,简直是奇耻大辱,各店长老恨不得能立马把人揪出来泄恨。
低阶修士们被剑气震得吐血连连,好些炼气筑基修士都受了伤,一个个不顾一切地朝附近城池奔逃,余威阵阵溢开,压得他们快要喘不过气。
金丹修士们没好到哪里去,只觉天空缓缓旋转的黑白鱼散发出一种古怪威压,不似平日所见的元婴威压,倒像是一种源自于天地间的特殊力量。
他们再生不出半点不敬与怀疑,从前见到的那个“拂衣”强悍归强悍,可是哪里有这等可怕实力!能爆发出如此摧人心智、毁人神魂、伤人肉身的霸道剑气,世间绝不会有第二人。
“遭了,咳咳咳......我刚刚,说了好几句难听的话,咳咳咳......拂真人该不会事后杀了我吧!”
一名在事前阴阳怪气的中年男修一边咯血一边害怕,紧紧拽着同伴的衣袖向前飞驰,心中想着要不要趁现在离开酒泉域。
他的同伴见身上防御符破裂,赶紧取出一枚新的换上,就在激发符箓的间隙又被余威震得胸腔闷痛。“嘶——你看看人家是什么实力,你再看看你,要真有报复的心思,现在下面就死了一大片了!”
中年男修心中一松,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刚刚因误会胡乱说话的人太多了,要是动了杀心,刚刚就是最好的机会。她的攻击只针对幻游真人,看来确实只想为自己正名。”
“走走走,回城去给没出来的说说,这事儿可真是闹大了。”男修的同伴比他年长些,见余威不再强烈,终于能祭出飞行法宝一跃而上。
中年抹去嘴角浊血,跟着祭出飞剑缓缓升上半空,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了一眼,很快又生出一股看热闹的心。
“可不是嘛!我听说公孙家族都跟她,哦不对,跟那个冒牌货都已经谈妥了,说是让她进阶元婴就领下客卿长老一职,连报酬都提前付了!啧啧啧,没想到诸多宝物给了个假货,这回丢脸可丢大发了!”
第690章 攀交
太极阴阳鱼成形,本源之力如同天降威压,生万物灭万物只在一念间,蔓延在天际的剑气不再是单纯的剑气,而是即将由实化虚的可怖力量。
仍在远处观战的元婴真人们发下,就算只是余威逼近,肉身神魂都叫嚣着让他们快快臣服。
寒凉刺骨又霸道纵横的刀光,早就被逼得闪闪烁烁,溃不成招。相较高空悬挂的黑白鱼,幻游真人的刀气简直能称得上温和。
“怎么还在打?幻游不如认输算了。”
“他那个人倔得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能放弃。他三百年前欠了无忧院主一个人情,把自己卖了四百年,老院主都坐化多少年了,他还说欠着年份没还完,非要待够四百年才走。”
平日镇守在店中看多了醉生梦死,很少再见到如此激烈又令人胆寒的斗法了,各大城池的真人们聚集在一艘艘灵舟上,启动了全部防御,肉眼与神识轮番观战才能看得清楚。
“一会儿见机行事,不要闹出人命。”公孙绫钰站在城主府的灵舟头,对身后一名红衣中年女修吩咐了一句,她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绪起伏不定,难以平复。
“城主,要不要唤醒首座长老?”另一名穿着红衣的少年元婴初期轻声询问着,看向远空黑白鱼的眼中带着敬意与艳羡。
“先不要惊动首座,待此战结束,我再与家中诸长老商议看看如何行事。”公孙绫钰发愁的是,介绍冒牌货给家族的人就是她本尊。
现在出了差错,真的拂衣打上门来不说,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和公孙家的脸面是彻底丢尽了。她一向是个严谨的人,对自己的要求极高,犯下如此荒谬的错误,她对自己的失望超过了对冒牌拂衣的恨。
至于真的拂衣,公孙绫钰心道,若是能与她好好谈一谈,说不定这场丢脸的笑话还能成为一段佳话。只不过该如何操作才能达成目的?她心中完全没有把握。
“去,立刻前往灰星域,打听拂真人喜好什么,厌恶什么,这回不可再出差错!”
“是!”
红衣少年领命后立刻消失在灵舟上,一走出家族灵舟的防御屏障,余威就如洪流海啸浩浩荡荡袭来,逼得他不得不从高空降落,在地面疾驰了数十里才能再次凌空。
幻游真人穿梭在越来越难找寻的间隙中,说是间隙也不尽然,黑白鱼剑气早就溢满整片天空,他只不过是循着本能找寻剑气最稀薄之处躲避。
丹田经脉与识海都生出轻微刺痛,他早就无法动念纵刀,只能手持刀柄不时挥出一击,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徒劳的绝地挣扎。
他彻底相信了眼前的女修不是她认得的人,更清楚地知道,这一战早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叫上一声“到此结束”。
远处,拂衣看到他还板着脸四处躲避,心念一动唤回乾坤,双袖一挥,两股劲风将天空阴阳鱼分散成两部分。一黑一白两重光雾渐渐淡去,令人窒息的威压与剑气总算是消失了。
“幻游道友,点到为止吧。”拂衣没有急着收回乾坤,握着剑柄似玩耍又似威胁地挽了一道剑花。
白光如梦似幻,竟在数息间变化了好几种形态,时而成为雾状,时而成为细碎厉光,最终在她身后凝聚成一柄光剑,与手中的乾坤一同铮鸣作响。
幻游知道,她这是将剑气运用到了极致,根本不拘于形势与招式,随心所欲地凌驾于剑气之上,而非寻常剑修那般被剑气所控制。
他是在元婴后期才摸到了凌驾刀气、为所欲为的门槛,如今也不过练了个**成,而对面的人早就与他不在同一境界。
哪怕没有黑白鱼剑气,他也会输得彻底。
“甘拜下风。”幻游终于不再挣扎,当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的逃窜与所谓还击,更像是被人追着打的一场笑话。
他心中并无不忿或怨恨,更没有一丝不服,他只是后悔自己轻信于人,错信于人,才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脑海中的回忆画面不打算饶过他,反反复复地闪现,令他神情更冷,心中更沉。
“是我错怪道友,来日必当面谢罪!”幻游知道,远方有数不清的修士仍在观看着、议论着,他实在无法再多待片刻,拱手一礼后身形即刻消失,观其灵气踪迹,应是回了逍遥南城。
拂衣撇了撇嘴,心道这来日谢罪究竟是何日?也不定个具体时间,她难道要等在这里讨要谢罪礼不成?
她一时有些犹豫,按话本上的故事走向,这会儿就应该装出个高人风范,撂下几句高深莫测的狠话再飘然离去,做到真正的深藏功与名。可她实在惦记醉心酿,不打听打听消息就走,心不甘情不愿啊!
“拂衣道友果然实力高强,在下从不曾见过如此精彩的切磋,若道友不嫌弃,不如前往城主府稍作休整。”
公孙绫钰从灵舟中走入空中,三步并作五步来到拂衣近前,好像生怕有谁抢在她前面。这时候她才发现,周围散落着好几道细如发丝的空间裂缝,还未彻底消散的剑气余威仍能伤人。
拂衣看到她主动找上前来,心中一喜,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淡定高人模样,微微颔首道:“那就叨扰公孙城主了。”
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颇为和乐,心中都揣着各自的小心思,最终目的都是要攀交情。
公孙绫钰想说服拂衣成为家中客卿,哪怕只挂个名号也行,好歹让她在家族长老面前挽回一些颜面。拂衣是想借此机会买一坛醉心酿,她就不信公孙家族没有存货,要是有可能的话,低价卖给她最好。
拂衣走着走着忽然想到禾湘,连忙探出神识四下寻找,却迟迟不见她踪迹。
“拂道友是在找谁?若是逍遥城中人,我倒是能帮帮忙。”
“是无忧院的禾湘道友。”
公孙绫钰闻言笑指城中无忧院,道:“原来是她,已经跟着幻游一起走了,待道友修整恢复再召她前来便是。”
第691章 留影石
逍遥南城的城主府位于正东方向,占地极大,阵法结界严密,四周街道无一人闲逛,更没有任何店铺或摊位设在附近。
镇守在宽大府门口的是两头鹰翅金角狮,巨大头颅上分布着五只绿幽幽的大眼,不论来者从地面还是空中靠近,都能感觉到十道震慑的目光。
公孙绫钰身为城主,自是能够凌空跨步入内,她带着拂衣一起穿过严密屏障,穿过防御塔,绕过会客大殿,直奔城主府内部最核心的地方。
一坐坐低矮山峰错落有致,各峰景致不同,有繁华盛开,有千万灵竹沙沙作响,还有光秃秃的晶石山,每一座地底又有隔绝防御的精妙阵法。
“这里是我招待族人与亲近友人之处,从前有四大阁相熟的道友也曾在此短居。我的洞府就在那座矮山上,道友可随意挑选小山或院落,待你修整完毕我们再接着聊。”
公孙绫钰取出一坛十九莲递给拂衣,青白二色的酒坛封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酒气泄露,不过不用打开就知道这是公孙家酿造的疗伤圣品,任何家族都比不过。
拂衣没有客气,收下道过谢便去了距离最近的繁花山中,山上有院落、有三层小塔、有摆放着蒲团的露天小广场。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露天处,在花香中缓缓闭上眼,开始恢复压根就不存在的伤势。
她心中清楚,公孙绫钰之所以请她来“修整”,一是为了顺便赠她一坛灵酒,虽说不知为什么,但交好之意十分明显。第二嘛,就是为了趁她“修整”的时间与家族联络,看看应该如何让这场闹剧收场。
拂衣清楚地记得,公孙绫钰身后一开始有一男一女两个红衣跟班,战罢却只余下了一个女修,另一人显见是被派去了外域。
因为要与本域或邻近修仙域的修士联络,无需亲自动身,只用传讯即可。她很快想到,那个少年可能是去派去灰星域打听与她相关的消息去了。
拂衣心中有种种困惑无法解开,对于冒充者的身份毫无头绪不说,还为此人的缜密心思感到阵阵后怕。要知道公孙家与四大阁的关系十分紧密,能在逍遥城成功行骗,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冒充者在金丹期就开始招摇撞骗,她消失在历心幻境的十五年,冒充者也跟着消失不见,她重新露面后进阶元婴,冒充者也跟着露面进阶元婴。
从历心幻境归来,拂衣除了在紫星城黑市的那一战之外,行事赶路都很低调。就连黄沙域一行,也只有很少一部分元婴真人看到过她。
不过她一向不爱隐匿行踪,确实很容易被打听到去向,只要从灰星域传送阵开始问,就能一路寻到她本人。这既方便了别人找她,也方便了别人利用时间差出现在逍遥城。
酒泉域距离灰星域不过十九次传送,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抵达。
她当时从酒泉域传送广场到中部逍遥城,停停走走都只用了十五日,若是日夜不休赶路,顶多七日就能抵达。
当她在总阁养伤时、在黄沙域战九阴时、在某处赶路或歇息时,冒牌货都混迹在逍遥城中招摇撞骗,用她的名声为自己谋利。
“胆子可真肥啊,听说实力还挺强,哼,待我找到,定要看看有几分本事!”拂衣的怒火早就消散了大半,现在她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还有一些对此事的疑惑。
在山中“修整”了一个时辰,灵力早就恢复到了巅峰,她估摸着公孙绫钰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于是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慢慢悠悠凌空走向山外。
公孙绫钰一察觉到她的动静,立刻传音请道:“拂道友,我已请来了无忧院禾湘,现下正在外府会客大殿,烦请道友移步一叙。”
拂衣应了一声,前往外府的途中暗自琢磨道,公孙绫钰实则是个对“等级”十分分明的修士。这一点从她对禾湘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在城外提及禾湘时,公孙绫钰用的是“召她前来”,可见骨子里对无忧院以及类似生意的轻视。再有将她请入内府、而禾湘堂堂元婴圆满只能在外府坐着的待遇,就能更进一步证明这一点。
拂衣倒不觉得稀奇,公孙家族作为三千域酿酒第一大族,论资历、论实力、论财力都不弱于钟家,族人有些高高在上是常有的事。
她不会因出身等外物看轻一个人,但不代表世间所有人都如此,更何况,身为城主的公孙绫钰必须威严,必须高高在上,否则哪里镇得住逍遥城这么乱的地方。
拂衣来到外府会客大殿时,里面的两人已经沉默了好一阵。
一开始,公孙绫钰还不时问问无忧院近日生意,有无人闹事。禾湘一本正经地应答,说完就不发一言,两人很快觉得无话可说,干脆默默饮茶。
看到拂衣进来,两人神情不变,气息都明显松缓下来。
“拂道友,快快请坐,禾湘带来了一部分留影石,你看看能否从中看出冒充者的破绽。”
禾湘身前长桌上除了灵茶,还有二十枚黑亮圆石,浮光掠影,偶有小小的人形闪现。待拂衣坐定,她便注定取出一枚,一边解释一边将圆石抛入大殿正中。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无忧院。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刚在圣妖域以金丹中期之境,越阶击杀元婴期三眼鹰狮。此战在三千域无人不知,她就是在那之后不久来到逍遥城。这一待,就接近十年。”
拂衣很快记起,圣妖域那一战是与蛟族联手,不仅拼了老命祭出阴阳鱼剑光,蛟族还动用了镇族之宝翻云权杖,她还赔上了一枚四阶超品符宝,根本算不上什么金丹中期杀元婴。
不过这位冒充者显然有计划有安排,时机掐得很准,她离开圣妖域的时候恰逢父母去世,与三眼鹰狮一战的重伤加上心悸,简直难上加难。
她不得不埋头做人,十年来一直和鑫云一起待在灰星域新村,在凡俗进阶金丹后期,才又在外露面。
第692章 世另我
留影石升入大殿上空,在禾湘注入几道特殊符文后,泛着蓝色幽光的虚幻场景就出现殿中空地。
拂衣看到“自己”穿着变幻为白色的防御裙,长发高高束在头顶,随着走动在背后轻轻摇晃。她看到“自己”迈着慵懒的步子来到无忧院门口,冲两只镇门兽瞪了瞪眼,很快就被一名金丹初期侍者引进了门。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从细微的神情到一举一动,都与她闲出花来时的状态一模一样。“难怪你们都相信她,从这影像上看起来,这人简直就是世上另一个我啊!”
留影石声色俱全,拂衣看到“自己”入内后大大咧咧坐在凉亭中,抛出一袋极品灵石,带着调侃笑道:“请你们院中那位实力惊人的刀修前辈一叙。”
带她入内的金丹初期女侍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拒绝这等大胆的请求,就算幻游是武伎,平日来往接待的也是元婴真人,从来没有金丹小辈敢提出见他的要求。
可是这位意气风发的金丹中期不是等闲修士,而是三千域闻名的金丹第一剑,还被四大阁破例请去担任客卿,身份地位不同寻常。
女侍听说她来到逍遥南城的这三个月里,一直都在几位有名的元婴武伎处流连,城中关于她与武伎们的风流韵事早就传开了。
别处的元婴武伎见得,总不可能告诉她无忧院的幻游真人见不得。女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干脆硬着头皮点点头,一拐弯出了凉亭就往禾湘处去寻求帮助。
等在凉亭中的“拂衣”很快就等来了神情严肃的禾湘,两人互相用好奇的眼神对视片刻,忽然又一起笑了出来,尴尬与沉默一下子被打破,聊着聊着,两人都觉得颇为投缘。
看到熟悉的场景,禾湘忍不住将手中茶碗捏得死紧,愤愤地道:“我当时只当她单纯大胆,性情爽利,直言直语毫不虚伪,再加上听说过种种传闻,心知她很快就会进阶元婴与我等同辈,这才......”
拂衣叹了口气,单看留影,这位冒充者在禾湘面前确实礼数周全,说话看似大胆实则很有分寸。除了偶尔会“仗着身份地位”嚣张跋扈这一点之外,其余许多细节都与她有些相似。
初次登门的“拂衣”没有再提见幻游真人,而是与禾湘聊得投契,一坐就是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她就决定在无忧院短居一阵。
禾湘主动给她打了大大的折扣,唤来刚刚那名女侍领她前往居所安顿,第一枚留影石就在这里断了画面。
第二枚、第三枚留影石都是“拂衣”与禾湘对坐闲聊,饮酒欢笑,偶尔会有金丹武伎随侍在侧,喝到痛快时,“拂衣”就会取出“乾坤”在凉亭外的空地与人切磋剑法,当然都是以她的胜利为终。
平心而论,冒牌拂衣的剑法当得起精妙一词,看得出在剑之一道下过苦功。只是不管怎么看,剑招都与拂衣本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到第四枚留影石时,幻游真人出现了。
“拂衣”正在凉亭中与两个金丹后期舞姬、两个金丹圆满武伎说笑饮酒,醉到深处,五人嘻嘻哈哈打开了阵法屏障,在园子里比剑论道,纵声大笑。
正玩闹时,幻游板着脸凌空踏入园中,挥出布上一重结界,语气不虞道:“客人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么?”
他没有散出一丝威压,两个舞姬与两个武伎却吓得跪地不起,“拂衣”楞在原地眨了眨眼,像是醉酒后还未反应过来。
片刻后,她才开口斥道:“是我要他们打开阵法,你怪他们做什么?难道身份地位不如你就该被你欺负?”
她的“仗义执言”让跪地的四人既震惊又感动,也让从未被人当众下脸面的幻游皱了皱眉。没想到的是,“拂衣”不仅没闭嘴,还絮絮叨叨斥了他好一顿。
“不就是仗着修为高、资历高吗?谁还不会进阶元婴期啊?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你压低修为跟我比剑,输了我就服你!哼,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会板着脸教训人嘛,看你那样子,还真当自己是头牌幻游真人啊。”
跪地的四人眼角明显抽搐起来,有一个舞姬想要传音提醒,这位就是她口中的“头牌”幻游真人,还没来得及提起胆量,就听到上空传来一声嗤笑。
“压低修为比剑?可以。若我赢了又当如何?”
“若你赢了,任你提要求;若我赢了......你就把幻游真人给我请来!”
留影就在这里断掉,两人没有在园子里切磋,而是一前一后出城去了荒郊。禾湘收回留影石放在桌上,语气渐渐平静下来。“她赢了,幻游让了她。”
余下的留影石中都是“拂衣”与幻游在园中相对而坐,或谈天论道,或相视饮酒,亲近的程度一日日加深,到最后,都是两人相依坐在一起,哪怕不说话都有甜蜜的气流在涌动。
从第四枚留影石开始,拂衣就察觉到这个人其实跟自己完全不一样,此前的那些相似更像是故意仿照,后来流露出来的小女儿情态才最真实自然。
“还有一些......咳,更为私密,都在幻游手上,我拿不到手。”禾湘尴尬地端起茶碗,神识一动将桌上留影石交给了拂衣。“各院在外院接待处设留影石是隐秘,大多客人都不知晓,还请拂道友保守秘密。”
“多谢禾湘道友,我绝不会外传!”拂衣将留影石尽数收起,想再问问她们见过的冒牌货可有什么特点,譬如小动作或是言语上的习惯,都是很难改变的东西。
还没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灵气波动,三人抬眼一看,正是幻游到访。他并不与公孙绫钰见礼,也不与禾湘、拂衣打招呼,踏入大殿后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灵草编织的戒指,飞落至拂衣身前长桌上。
“她说这是她出生地特有的灵草,戒指是她母亲编织,陪伴了她许多年。”
拂衣没有接到手中,她一双眼盯着戒指久久没有移开,心中升起千万个问号,只因这灵草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