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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二十四章 朱薯的名声

    听了林延潮这诚恳的话,大伯顿时心底暖暖的,面上有几分不自然地道:“瞎说什么,大伯我,我也没做什么。“

    见大伯不好意思的样子,林延潮笑了笑。

    大伯又喝了口酒,然后道:“若不是你一番话,我还浑浑噩噩的,眼下我琢磨明白了,在衙门里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出息,你说得也对,在家孝敬父母,操持上下未必不输给在外当官多少,我索性就辞去吏员,回家算了。“

    林延潮见自己一番心底话,终于打动了大伯,听了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见大伯答允自己不涉足官场,总算让林延潮放下一桩心事。如此大娘也不会再变着方鼓动大伯了。

    林延潮想到一事,笑着道:“对了,大伯在家也可帮我一二,我已是在达道铺纱帽池边买下百亩农田,大伯空暇时也可帮我照看一下。“

    “百亩农田?延潮,眼下朝廷清丈田亩,你要诡寄飞洒田地,也没那么容易了。这眼下买田不合算阿!“

    林延潮笑着道:“大伯,这百亩田我不是拿来种稻子的,而是种南洋弄来的朱薯,眼下我已是知会了府县二道,以输种的名义,请朝廷给我百亩田免征三年税赋。若是将来朱薯成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伯摇头道:“这农田的事,我不太在行,说起来你三叔最拿手,你去问他好了。“

    原来家里穷时,大伯就一直游手好闲,从来不下地干活,以致三叔十岁就要下地,眼下一听林延潮要他种朱薯立即就不干了。

    故而林延潮见大伯拒绝,也不出乎意料,转而与他说了一番朱薯的好处。

    大伯听了朱薯种种好处,顿时意动道:“如此说来,将来若试种成功,朝廷用之,那么朱薯之利,不是可以发一笔财,甚至靠收田租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林延潮听了摇头,大伯想哪里去,此事与自己政绩有关才是真的。至于赚钱,目前而言,朱薯没有打开市场,在百姓眼底肯定不如五谷杂粮好吃,肯定是卖不出的,能不赔钱就好了。

    不过林延潮知自己这么一说,大伯肯定就打退堂鼓了,于是模棱两可地道:“大伯,应该能赚到些钱吧。“

    大伯明显是会错了意,自言自语道:“延潮素来眼光无误,他既说这朱薯是赚钱的生意,肯定错不了,既是进不能当官,退而当乡绅也是不错。“

    “大伯,你在想什么?“林延潮问了一句。

    大伯从美梦中醒来。

    想到成为大地主,大伯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却马上义正严辞地道:“延潮,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既是咱们自家的田产,大伯就先给你看着,你放心就是。“

    见大伯答允下来,林延潮不由大喜道:“一切有劳大伯了。“

    林延潮也不说破,朱薯推广之事,陈振龙一人怕不得力,若是大伯能帮自己一把,那么有自己家人看着,就再好不过了。

    林延潮想起历史上,朱薯真正得以推广是因为闽地的一次大的饥荒,农田里颗粒无收,这时福建巡抚金学曾得知朱薯耐旱,试行种植,大获成功,活百姓无数。

    林延潮迟迟不将朱薯的功效上奏朝廷,就是在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如果到时真能救下无数百姓,不但朱薯的名声可以一炮而响,更可以切切实实为自己得到如金学曾的政绩。

    林延潮现在就是一面让陈振龙和大伯在家种田,一面坐望东风,当然大伯真能帮自己照看朱薯,将来也是会落到好处,只是不是钱财上的。

    然后大伯辞去吏员之事,自是令林府上下震惊。大伯那么热切功名的人,居然会放弃仕途。

    大娘得知大伯不仅辞去官职,还被林延潮忽悠给他打工,种什么朱薯顿时气得不行,大骂大伯没出息,然后大闹了一场,却根本无用。大娘离家出走数日,最后又如往常一般,不得不回来。

    然后林延潮用高价在城南茶亭外达道铺买下百亩农田。

    这消息在官场上也算不大不小的消息。这官员衣锦还乡,一般干两件事,就是求田问舍。

    林延潮买下百亩良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买在省城近郊,此举也是太惹眼,近郭的郊田都不便宜,一买还是百亩之多,未免遭人口舌。

    后来又听说林延潮说动官府,将这百亩田都用以种植南洋番人的朱薯,还免去了三年钱粮,不由各个称奇。

    一个状元郎,在家乡买田种粮,还是番人之物,顿时引起了他人注意。众人打听起这朱薯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打听,也没多少重视就是了。

    而此刻林府之内则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不断地传来。

    丫鬟们迈着小碎步,将瓜果茶点一样一样地送上竹林边的小亭。

    这竹林边的小亭,原是林家老宅的前院,后林家扩地后,就将这改成了亭子。亭子边那口水井,就是林延潮昔日读书之处。

    还有后屋的二层小楼也是林延潮和林浅浅原先住的地方,然后小亭,水井,小楼,又添了太湖石,水榭并在一起作了一处园林。

    林延潮回家前,这园林每日都请匠工维护着,这一次回来又添了不少花木。因花木中有不少芍药,林延潮就将这自己居住的院子称作芍园。

    而眼下芍院的小亭内,都是林延潮当年的同窗好友,大家坐在一并吃瓜喝茶谈笑风生。

    一名年轻士子笑着道:“当年我与豪远,碧友,就是在这水井旁搭了个小凉棚,每日在这凉棚下读书,还与宗海请教学问。而碧友一直贪慕宗海水井里养得两条家鱼,说要煮了吃得,结果嫂子一个月没见碧友好脸色看。“

    说起旧事,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一名蓄着八字须的士子,起身恼羞成怒道:“我也不就这么随口一说,结果行贵你倒是好,在嫂子面前将这事捅了出去,你说你这是不是卑鄙小人。“

    听了众人又笑。

    林延潮看着黄碧友被陈行贵激怒地样子,笑道:“碧友,你啊你,又上行贵的当了。“(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五章 同学少年都不贱

    登瀛坊巷外有一河为通津渠,乃晋朝太守严高筑城时,从迎仙馆通澳桥浦,由东至西,引潮贯城。

    林府的芍园就从通津渠引入活水来,江南的园林讲究是山水萦绕,亭台楼阁,多引河导流为己所用,这芍园里也不例外。

    当初林家修建园林时,引水在园内蓄作一小潭,小潭东边用几块假山石堆叠,拼凑成三岛,以方寸喻江湖,比蓬莱,方丈,瀛洲。

    在潭左可闻径流水声,叮叮咚咚,如佩环而响。

    小潭四周竹木低掩,时值盛夏,却恰到好处地蔽去了暑气。亭子在水潭竹林环抱中,不用冰桶拿来降暑,也是十分凉爽,正好同窗相聚,述别来之情。

    叶向高,翁正春二人联袂去了江西交游,为后年大考筹谋,不在闽地。

    其余文林社社员,以及林延潮的知交好友多是来了,如黄碧友,陈行贵,陈若愚,张豪远,于轻舟,徐火勃他们先去游园了。亭子里有陈材,陈应龙,龚子楠,周平治几人陪着林延潮说话。

    他们多是林延潮在濂江书院时的同窗。林延潮与陈材,陈应龙三人同坐,聊起别来之情,。

    林延潮笑着对陈应龙道:“这么说德见兄是两年前领乡书,与进卿兄同科。”

    陈应龙点点头,他是万历七年与叶向高一并中举:“两年前蒙恩师点中,实在是侥幸,我秋闱中举后家母病重,在家侍奉汤药,故而去年没与进卿兄一并上京,以至没见宗海你三元及第的风光。”

    陈应龙是林延潮院试时同年,濂江书院,侯官县县学时同窗。

    陈材打趣地笑道:“说来也是奇怪,众人都说德见兄本都有临考悚场之病,但乡试时却都没有遇过。”

    陈应龙笑了笑道:“这还是要多谢宗海了,我院试时要不是他,早就落榜了,自从那一次后,我临考再也没有悚场过,说来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宗海兄。”

    林延潮笑道:“德见兄乃是大才,区区小疾如何能难倒你,两年后春闱,我在京等着你与干伯兄,对了,到时还有进卿,克生,真是热闹。”

    文林社四位骨干,叶向高,翁正春,陈应龙,陈材他们都是先后中举,现都准备两年后的春闱。

    听了林延潮的话,陈材,陈应龙二人都是点头。陈材绷着脸道:“到了今日,也需拼一拼,十年寒窗就看这一下了。”

    陈应龙与林延潮道:“想到当年,宗海与我,进卿一并中流相约,看谁先题金榜,打马御街,金殿传胪,宗海先吾著鞭,眼下唯有我与进卿兄试看高下了。”

    林延潮想起当年之事,也不由感慨与陈应龙道:“我也不过先占一着而已,吾与你还有进卿兄,乃刘琨祖逖之交,延潮盼两位兄长早日得隽,将来携手一并为国家和社稷,尽绵薄之力。”

    听了林延潮的话,陈应龙露出感动之色,握着林延潮的手点点头:“宗海,真有大丈夫的抱负,但盼真我等真有同列朝堂之时。”

    这时一旁龚子楠不满地道:“宗海,当年与你定中流之约时的,还有我与周兄,你怎地只顾记得德见,进卿,把我们二人忘了。”

    听龚子楠这么说,在场几人都是一笑。

    林延潮笑道:“同学少年都不贱,我怎会把你们忘了。”

    这首杜甫的诗被林延潮给改了一字,却别有一番意味。

    龚子楠笑着道:“好个同学少年都不贱,姑且领情一次。”

    一旁周平治则是勉强笑着没有说话。当年他在院试灵光一闪后,他在举业上就一路消沉,甚至在县学里也不甚出色。不说与林延潮,陈应龙,就是比龚子楠也是想去悬殊。

    林延潮尽管是说同年少年都不贱,但这话岂能当真。

    几人说说聊聊,径边谈笑声起,黄碧友,陈行贵他们游园回来了,兴致都很高。

    这才坐下陈行贵就与黄碧友拌嘴。

    黄碧友在林延潮同窗中,也是一个吸引仇恨的存在,经常毒舌地讥讽别人,也常遭同窗们口舌的围攻。不过黄碧友有一个优点,无论同窗怎么说,最多当时气过一段,睡了一觉就算了,又与你嘻嘻哈哈,算是一个非常好相与的人。

    这时大家又说起,黄碧友讥讽锦衣卫陆凤梧的一段糗事,说起这‘凤栖梧桐之上,鸡戏芭蕉之下’的千古绝对,众人又是捧腹大笑。

    黄碧友则是满脸尴尬,摇着头道:“休要取笑!休要取笑!”

    于是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这几位同窗旧友里又多不如周平治了,除了陈行贵,陈若愚进学成为生员外,大家都仍是童生,黄碧友,张豪远都是林延潮少时玩伴,交往比叶向高,陈应龙还要久,但见二人苦于举业不能进步,自己也是没有办法。

    倒是自己的弟子徐火勃小小年纪就进学,令林延潮十分欣慰。

    大家聚在亭子里说笑,林延潮看向陈行贵道:“近来如何?”

    陈行贵还未开口,黄碧友就在旁道:“宗海,你可不知道,此人可是学坏了,享起齐人之福。”

    “哦?”林延潮笑着道,“如何个齐人之福?”

    陈行贵撇了黄碧友一眼,然后笑着道:“我三年前在青桥老家娶了媳妇后,去年省城里置了一偏房。”

    黄碧友一旁补充说明道:“何止偏房,听说还是好人家的女子,你这是两头大,就算如此还不甘休,整日还出入青楼楚馆。”

    陈行贵冷笑道:“说得好似每次就我一个人去似得。”

    黄碧友闻言嘿嘿笑了两声。

    陈行贵道:“宗海我进学之后早就不读书了,功名不过是我的敲门砖而已,行事方便些。你知道我对四书五经根本没多少兴趣。至于女色嘛,也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至于这两门亲事,也不是随便结的,对我陈家生意都有助力,所幸妻妾都甚是贤惠,没有纷争。”

    黄碧友则是道:“那是你好命,你的正房若有浅浅一半厉害,你敢娶妾,就要被打断腿了。”

    林延潮不由脸一沉,这小子真太不会说话了。(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六章 世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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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陈涉世家,说陈胜得志称王后,昔日与他一起耕田时的旧友来见。陈涉见了很高兴,与他同乘同入。旧友与之处久,自觉是陈涉老朋友,越发肆意,甚至还讲起了当时陈涉贫贱之事。

    陈涉听了很生气,说此人愚昧无知,乱讲话,有损于他的威严,于是把此人杀了。后人评价陈涉很无情啊,当年种田时候说好的苟富贵,毋相忘哪里去了,活该最后革命失败。

    士大夫们读史觉有陈涉的例子在先,发迹之后对老友,老乡都是不感怠慢。

    不过林延潮此刻也有陈涉苦恼了,尽管在老朋友面前他不想装逼,但黄碧友就是这个性子,说话直来直去的,却也不是无心。以前大家同学少年,笑笑算了。但眼下自己已是官员,私下倒是还好,但若被黄碧友当着别人面损两句,那么是有损威严的。

    林延潮也不好直说,既有陈涉例子在前,也不想让老友心底落下芥蒂。故而林延潮索性就不接话。

    陈行贵察言观色立即道:“你这是什么话,原来嫂子的闺名也是你叫的。“

    黄碧友犹自不觉道:“这有什么,当初我们在宗海家里住的时候,你我不一样这么叫吗?“

    陈行贵道:“这如何一样?当时嫂子云英未嫁,而眼下已是成亲多年,宗海又已经为官,你再这么呼之,成何体统。“

    林延潮听了点了点头。

    黄碧友也知道自己错了,当下与林延潮赔礼道:“宗海,是我失言了。“

    林延潮听黄碧友这么说,突又想起闰土再见鲁迅时,那一声老爷。林延潮总觉得,无论怎么说,心底也不是滋味。

    林延潮拍了拍黄碧友的肩膀,问道:“无妨,你近来如何?”

    黄碧友笑了笑道:“还是考……考院试吧,进学后对妻儿父母也是交代。之后就想法谋个事做。这辈子能进学就是最大的出息,论读书的天资,终是比不上你们的。哈哈,哈哈。”

    黄碧友干笑了两声,陈行贵斥道:“你就是这般没个正形。”

    黄碧友笑着道:“那你说如何,科场连连失利嘛,我也总不能学延寿那般没心没肺地过日子,还是要知道天高地厚的。”

    “豪远如何?”

    张豪远笑着道:“跟着陈兄走南闯北作点生意。”

    林延潮看张豪远居然成了陈行贵的跟班,不由诧异。想当初二人住在自己家里时,交情可没那么好的。

    张豪远说了一番自己行商经历,林延潮听了一阵,却少了兴趣,只能在面上作出倾听的神色。

    林延潮不由想起上一世朋友变淡,总以为自己是少了联系,少了见面,故而疏远。你侬我侬的情侣感情会变淡,朋友也是一样。二人走上不同的路,有了各自的圈子,并越行越远罢了。

    如黄碧友,张豪远,于轻舟,当年在社学,学院时,大家共度了不少快乐光阴,但此刻彼此道一声珍重再会,也胜过面对面的口不对心。

    “对了宗海,你还记得朱向文吗?”黄碧友提及他。

    林延潮笑了起来问道:“哦,向文他还好吗?我还记得当初每当考试时,当年我同舍里最用功的就是他了,还一直担心自己考得不好,彻夜没睡的……这一次他为何……”

    林延潮说了一半,见在座的人脸色都暗了下来,一旁于轻舟低下头道:“向文他去年得了疟症……”

    陈行贵连忙道:“宗海不必难过,向文去时,我们几位同窗都去他家里拜祭,所幸其子也算长大,香火有继,见他家景况不是很好,我们都拿了些银子接济。”

    林延潮想起旧日同窗音容,心底有股淡淡的感伤:“到时……到时我也派人去他家里看看,看看有什么要贴补的。”

    林延潮本想说自己亲自去的,但想起归期有限,不可能抽一日功夫去朱向文家里看望,于是就改口说派人替自己去看看。但是众人听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反而感念林延潮很念旧情纷纷表示,宗海真有心了。

    聊至半日,大家都用了饭都是告辞离去,约定下次在文林社聚会时,再见一面。

    林延潮也不知自己有无时间,但且先答允下来。

    林延潮想起茶道里的‘一期一会’,说得是光阴如逝,朋友难得相见,就如同这辈子只见一面般,世当珍惜。林延潮将几位朋友送出府外,对每位同窗同年们,都是作长长一揖,相扶拥抱后,互道珍重离别。

    众人离去后,陈行贵,徐火勃留了下。

    徐火勃是林延潮弟子,林延潮还留他在府上,考校他学问进展。至于陈行贵则是留下,与林延潮商量朱薯之事。

    林延潮将众人送走后,与陈行贵至自己书房里。

    陈行贵说起堂兄陈振龙在办的种植朱薯,他表态陈家已是决定全力支持林延潮之举。

    林延潮听了大喜,他在闽地乡党势力里算得最大臂助的,除了濂浦林氏,就是长乐陈氏,以及他组织的文林社了。

    濂浦林氏虽说被张居正打压,但在官场上还是很有能量,若是自己老师林烃能重新出山,以他散馆翰林的身份,将来官场还能走得很远。至于刚中了进士,在南京任官的林世璧,林延潮就从来不觉得他能靠得住。

    而长乐陈氏在官场,商场,黑白两道都很有背景。

    官面上有今两广总督陈瑞照着,背景了得,至于私下的海商生意,更是为陈家积攒了不知多少的财富。而且陈振龙,陈行贵二人都十分精明能干,与林延潮合作,会是最好的盟友。

    至于文林社,可比作属于短期无法见效,但长期收益高的资产。目前叶向高,翁正春他们没一个中进士的,但将来若能出几个进士,都是可以与林延潮同进同退的。

    张居正在位时,禁止天下舆论,故而对民间士子结社有所打压。文林社发展也是进入瓶颈。但这一次林延潮返乡与劳堪相谈后。劳堪当然要卖林延潮的面子,承诺放宽对文林社的约束。

    所以林延潮经营多年的乡党势力上,也算初见成效。(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五百二十七章 回乡

    困于酷暑已久的闽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大雨总算让暑气减退了不少。

    这一日林延潮正好返乡展墓。

    林延潮坐在轿内,掀开轿帘,向外望去,此刻差不多是卯初,远处天幕微亮,近处乌云垒叠,蒙蒙细雨,浇在眼前的闽水之上。

    闽水对岸就是自己故乡洪塘乡。

    生于斯,长于斯的林延潮,记起童谣,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过,娘子撑船来郎接。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何时返。

    林延潮此刻不由想起,当初离开家乡,外出求学的日子,合上眼当初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这个时代,交通闭塞,尽管离省城不过十几里路,但绝大部分乡人却是一辈子没进过城一趟。

    林延潮能从走出小山村,最后到天子脚下的京师做官,在乡人眼底简直犹如梦境一般。

    轿子过了桥,林延潮这一次回乡轻车简从,除了自己,就是陈济川,轿夫,以及家里的几个长随。

    林延潮没进村子,而是先去展墓,老村长早就带了村里的族亲在路上候着呢。

    落轿之后,林延潮见老村长与族亲们一并朝自己见礼。

    林延潮目光扫去,在场之人都有些面熟,多年不见,难免生疏,大家也是有了变化,至亲也不一定认得,又何况是多年不见的族亲呢?

    要往常这些人都要叫林延潮一声潮囝,但今日却缩手缩脚的,不说呼其名了,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

    林延潮却是笑了笑,三叔,五婶地一一叫过去。众人的拘束这才少了几分,几名后生上前给林延潮行礼。

    林延潮见了微微讶异,老村长扶着其中一人介绍道:“这是本村子弟,去年过了府试,这一次状元公来了,我们让他来见见世面。“

    见对方不过十三四岁就已是童生,林延潮不由大是欣赏。林延潮点点头说了几句,但也有一分嘉奖宗亲后学的意思在其中。

    然后老村长给林延潮披上蓑衣,递上几根刚砍下野竹,与之一并上山。国人讲究是事死如事生,无论官员,还是游子,回乡都需展墓,也是存着报本反始之心,尊祖敬宗之意。

    雨一直下个不停,故而山路很是泥泞,林延潮脚踩着黄泥上山,给祖先,及父林定扫墓。

    林延潮之父林定乃秀才出身,在倭寇袭掠时,为救乡民与其妻一并亡故。乡人感激林定夫妇时常祭扫。

    老村长与乡邻在林延潮身边,说了不少当年他的父母之事,很是感慨了一番。林延潮听着众人的话,心底也对穿越后没见过一面的林定夫妇有了几分印象。

    焚黄之后,林延潮下了山。返乡一趟,林延潮自是要盛宴乡里,回馈族人。故而就在祠堂里摆的乡宴,宴请合村百姓。

    祠堂里分外热闹,厨师,村妇们在忙着乡宴,外头雨势虽大,但祠堂灶前用雨棚遮着,丝毫淋不着,叠得犹如人高的蒸笼旁,乡厨们翻动着锅勺,焰苗从灶鼎腾起,吱吱作响的滚油下锅声响过后,就是一阵烟火气。

    林延潮换下湿衣,穿上常服后,坐在祠堂里与族里老人,后生闲聊。林延潮与族里老人话家长里短,田地收成,对后生则是问举业,以及读书之法。

    祠堂外十几个穿着开裆裤的孩童,怕生地依在门边,趴在窗边远远地看着。

    到了午间时,村妇们开始上菜,掉了色的红漆木桌上摆满了菜,土鸡土鸭,河鲜水产,一道一道地摆上了桌。酒水是村酿的青红黄酒。祠堂里宴席的桌子摆得是满满的,不分老幼都是上桌,一时祠堂里人声鼎沸,格外的热闹。

    酒过三巡后,林延潮酒一桌一桌地敬酒过去。众人都是笑赞,林延潮当了这么大的官,却没有丝毫傲气。

    酒宴吃得差不多了,林延潮已是微微醉了,提前打了招呼,回祖屋休息去了。

    至于乡人们忙着将桌上残羹剩菜打包回家。乡人俭朴,宴席上的酒菜要拿回家炖了热,热了吃,有时要吃上几天。

    这一觉睡至次日清晨,林延潮方才醒来,睡在家里的祖屋中,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社学读书的时候。

    按照今日的打算,林延潮是要去洪塘社学看一看的。

    林延潮才刚吃了早饭,就见老村长急匆匆地来了,与林延潮说村口停了许多官轿。

    林延潮听了不由皱眉,他这一次下乡本就没有通知地方官府,只想一人回家看看就好了。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之前卢大顺就再三地询问林延潮什么时候返乡。

    林延潮就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他知就算自己交代卢大顺,不要惊动地方,但这样的话,我朝官员们历来都是反着理解。

    不要惊动地方,就是理解为你不惊动地方,给我试试看。

    林延潮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人到了总不能,把人往外头赶吧。

    看着老村长一脸紧张的样子。

    林延潮就镇定地吩咐道,不用担心,人家父母官,也是人身肉长的,没那么玄乎。

    老村长不知所措地道:“咱们这小村子,别说父母官,平日就是县里的典吏都懒得来一趟,咱不知如何迎候,才不失了礼数,听说要用黄土铺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人都到村口,黄土垫道是来不及了,你先是让乡人将进村的路打扫干净了,然后耆老乡绅在道旁出迎就行了,下面的事有我。”

    老村长见林延潮一脸笃定的样子,不由佩服心道咱们延潮就是出息,见过世面的。老村长这时却忘了,林延潮此刻也是朝廷命官的一员了。

    林延潮不慌不忙地梳洗更衣后,就出门来到村口。

    这时候村口早就黑压压地停了轿子,其余衙役,长随,听差等站得满满当当。十几名官员在村口与老村长等乡绅们正说着话。但见老村长以及村民们都是一脸激动的样子。

    林延潮一看,难怪众人如此激动,原来福州知府李应兰,侯官县知县卢大顺,以及一大批府县二级衙门的官员都是到了。

    府县二道同至,对于一个小村子而言,这是何等的殊荣。(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八章 献殷情

    林延潮只是想低调回乡一趟,结果********,********一并前来迎接,这足以令十里八乡哄动了。一县县令出行乃不小之事,又更何况是知府,知府仪仗后面肯定是跟着一大班人,这一出城哪个不知道。

    知府知县观风视察地方,地方乡绅,有功名在身之人,都要出迎,准备土贡,接风酒席都是最少的。故而当知府的官衔牌出现在洪塘镇上时,整个洪塘镇都轰动了。乡绅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以往这般都是要提前知会地方,但他们打了个突然袭击。

    这不是叫他们措手不及吗?

    乡绅们仓皇地在道旁,敲锣打鼓地准备迎接,但没料到知府,知县并没有停留的意思,对于迎接的士绅们只是安抚了几句,连轿子也是没有下,就离去了。

    众乡绅,士子们望着知府,知县大队人马远去的扬尘,一脸茫然,只能跟上知府,知县的脚步,到了洪山村。

    此刻洪山村十分热闹。衙役,官差,长随前呼后拥,簇拥着十几顶轿子在洪山村村前。

    侯官县卢知县下了轿子,来至一蓝罩软轿前提起轿帘,福州知府李应兰方才缓缓下轿。听得四面锣鼓喧哗,李应兰是眉头一皱。知府身边的长随察言观色,立即道:“快,快,把锣鼓停了。“

    大锣大鼓的官差们立即停了手,卢知县讨好地道:“府台,洪山村已是到了。“

    李应兰一脸的矜持,微微点了点头。

    李应兰落轿的一刻,老村长带着十几名村里的老人,读书人一并迎上,惶恐地拜下道:“不知府尊驾临,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李应兰满脸笑容地道:“老丈哪里的话,是本官打搅了才是。免礼,免礼。“

    李应兰此话一出,一旁洪塘县的乡绅都蒙了,这未免也客气了吧。李应兰算是官声在民间还不错。什么是官声不错?只因他没有如前几任知府般,刮地三尺。

    只要在任上大肆敛财的地方官已是算得好官了。但人家毕竟是知府大老爷,四品大员啊,跟一个平头百姓竟如此客气的说话。

    老村长听了顿时感动说不出话来心道,看来外头传言有误啊,咱们大明的亲民官还是非常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嘛。老村长方说完,林延潮已是更衣赶至,一见李应兰就施礼。

    但李应兰却快了一步道:“本府今日恰巧到洪塘镇观风,闻知状元郎在此,故而顺路来看看。“

    李应兰就是这么一副这么巧,我刚好路过的样子。

    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李应兰知府任上一年也不会来一次洪塘镇这种地方,林延潮一回乡就路过了,说出去谁信啊。不过谁不会在这当口揭破,李应兰以下众官员都是纷纷表示,没错,咱们就是路过,纯属路过,顺便发出一阵笑声,顿时会面的气氛一片大好。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下官谢府尊肯赏光蔽乡了。“

    然后林延潮又向知府身旁的卢知县行礼。

    这时李应兰看向林延潮身旁的乡亲笑着道:“这几位都是林中允的族亲吧,烦请替本官引荐下。“

    林延潮当下将老村长,乡民一一介绍给李应兰。

    草民们一个个见礼,都是有几分手足无措。

    不过李应兰表现得也是很亲民,他身为知府,既是治官,也是亲民官,有直接临民之责。当下李应兰如拉家常般向老村长以及村民问,今年会不会五谷丰登啊?地方的税赋重不重啊?日子能不能过下去啊?

    老村长见李应兰如此和蔼,心道别人都说知府如何高高在上,我看也不会嘛,都是下面的人乱传所至。

    老村长一时也有几分忘了分寸,非常实(心)诚(机)地表示,田赋虽重,但也能接受,但衙门平日里征收时的火耗,里甲三办却是重了一些。

    听了老村长这话,下面的官员都是捏了一把汗,火耗属于官场陋规,你在知府面前提这个不是打我们的脸吗?换了平日,肯定是无人敢提的,就算敢提,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也是一巴掌给你过去了。

    但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在笑,表示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很有代表性,附和老百姓们的切身利益。

    对于火耗的事,李应兰也是心知肚明,这是关系到官吏的钱袋子,朝廷的税可以短,但官吏们的私囊却只能多不能少。于是李应兰表示火耗之事,乃官府常习,少不得的,但在里甲三办上倒可以酌情减一减。

    老村长也是顺口这么一提,但没有想到,李应兰一句话就给他们减了里甲三办,众乡民听了顿时大喜,一并山呼府尊英明。

    李应兰点了点头当下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我等为官当以民心为天心嘛。

    这番话说得是很有道理,且感人肺腑,于是官员们表示谨尊府尊之话,而老百姓切实得了好处,一并高呼李青天之名,大家皆大欢喜。至于林延潮始终一句话没说,只是在旁笑笑。

    在这一团祥和的气氛下,洪山村几名没看住的顽劣小孩,也是溜了出来,见了轿子一阵阵稀奇,于是在轿子下面钻来钻去的捉迷藏。

    轿旁的轿夫,官差们都是不敢喝骂,只是笑着劝开。

    之后本村百姓请李应兰等众官员去老村长家里坐。原因无他,老村长家是全村最大,且唯一看得过去的。

    但即便最大,也容不下太多人,除了李应兰,林延潮大部分人都是在外,乡民们将家里的椅子,凳子等物件全部都搬来了,但也不够这些人坐着。

    屋子里,李应兰与林延潮并坐喝茶。林延潮知李应兰此来是向自己献殷情。不过林延潮知李应兰任知府以来,在民间官声很不错,故而对他也不排斥就是。

    二人一阵寒暄后,李应兰向林延潮问:“不知令师安好啊?”

    林延潮老师很多个,但值得李应兰这么问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大学士申时行。

    林延潮答道:“恩师在京一切安好。”

    李应兰笑着道:“我与汝默兄都乃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份属同年,说起来你我也不是外人。”(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九章 藏之名山

    李应兰与林延潮谈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到底说了什么,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只是看见李应兰与林延潮一并从屋子出来,二人谈笑甚欢。

    接着李应兰告辞,然后卢知县自告奋勇,要陪同林延潮。林延潮作为上官下乡,身为亲民官的卢知县在官场上是有作陪之职的。

    不过林延潮想到前面官差扛着官衔牌开路,后面衙役鸣锣清道,上百人的队伍,沿途乡绅,地方夹道欢迎,净水泼街,这不是回乡装逼吗?所以林延潮十分坚决地拒绝掉了。

    于是林延潮送李应兰,卢知县走后,自己连轿夫也不带,与陈济川一并告辞族人起身往张厝去了。

    这条道是林延潮以往求学时常走的,算得上轻车熟路。但见山间又下起雨来,浇在翠嫩的竹叶上,比平时更加新绿。

    不过这样景致只能欣赏片刻,雨一阵疾过一阵,耳边都是雨声。

    林延潮此刻不能学苏东坡那样,有莫听竹林打叶声的闲情,一路冒雨赶路,到了张厝已是午后了。

    社学里,林延潮与陈济川站在学堂门外,堂上的塾师已是由老夫子换成了张归贺。

    林延潮没有惊动张归贺而是在堂外听着。但见张归贺手持着书教得是增广贤文,他念一句,下面得学生就合一句,也不加解释,仍是读书百遍,其义自明的老办法。

    林延潮目光扫去堂下,大部分儒童都是双手背在身后作认真状,唯有后排的几个儒童窃窃私语,开小差。

    张归贺念至一半,看见几个儒童开小差之举,板起脸手持戒尺冲下堂去,对着几个儒童喝道:“尔等花爹娘的钱来此读书,居然不用心,你们对得起爹娘吗?“

    几个儒童听了都是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怕张归贺的样子。

    “摊开手掌!“张归贺大怒拿起戒尺对着几名儒童手掌作势欲打。

    几名儒童这才怕了,立即讨饶道:“先生,我等知错了,求求你板子高高抬起,再轻轻落下。“

    林延潮听了嘴角勾起,张归贺有些心软了,一侧头间看见站在门外的林延潮不由一愣。

    “尔等将文章背熟,一会我再来考。“张归贺吩咐一句,整了整衣袍走出堂外,来至林延潮面前。

    此刻课堂上,学生背着手朗朗念,昔时贤文,诲汝谆谆。集韵增广,多见多闻。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张归贺低下头来双手作礼道:“见过林老爷。“

    林延潮道:“归贺,你我乃旧识,无需多礼,我此来社学就想见先生一面。“

    张归贺直起身来道:“先生他。。。他得了重疾,已是不在此教书了。“

    林延潮听了不由讶异问道:“那先生到底如何?“

    张归贺道:“先生他身子一贯不太好,去年他得了大病,不能再给学生授业了,于是就向宗族辞去了塾师,自己回家。但后来上们看望他的弟子日多,他不喜人打搅,故而就与其妻搬走了,连村里的老宅都卖了。“

    林延潮回社学来就是看望老夫子的,听说老夫子走了,顿时大为失望问道:“那你可知,哪里可以找到先生?“

    张归贺摇了摇头道:“先生一生无子无女,也没听过有什么亲戚,我等要找也是无从找起。先生教书数年来,虽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学生也是不少,其实他病得这半年来,他教出的不少学生都来看望。他都嫌得麻烦,说我这个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们还看什么。后来他病得更重不能下床,但也要搬走,也是不愿麻烦学生的缘故。“

    林延潮不由叹道:“先生还是这倔脾气。“

    张归贺听了都是笑着道:“宗海,你不也不需为先生难过,先生说先圣之学藏之名山,他一生广种薄收,只盼一二之人能传先圣之学而已。“

    林延潮听了点点头。

    老夫子虽不在,但林延潮看着昔时读书的社学,今已是硕果累累的龙眼树,林延潮还是觉得不虚此行。

    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学堂里学生依旧在读着增广贤文。

    林延潮与张归贺闲聊:“最后社学是由你任塾师,是实是没有想到。“

    张归贺笑了笑道:“院试屡次不第,我又不能游手好闲,故而以馆谷为生。再说了,先生走了,这么多孩子不能没有人教。“

    林延潮点点头,问道:这些孩子可有能栽培的?

    张归贺笑着道:“寒门难出贵子啊,宗海我不是说你。只是这小山村的社学里,能有成材的,父母也是以举家之力,送入省城的名塾,或书院就读。在社学的学生,能认个字,算个账,读得了文章,对他们父母也是有交代了。“

    林延潮不由想起一首诗,一群乌鸦噪晚风,诸生齐放好喉咙。赵钱孙李周吴郑,天地玄黄宇宙洪。三字经完翻鉴略,千家诗毕念神童。其中有个聪明者,一日三行读大中。

    说的就是民间社学,社学里弟子,能读到大(大学)中(中庸)就不错了。

    张归贺顿了顿又道:“社学里其实也未必没有真的俊才,只是家里太穷,社学的束脩都给不起,我虽延了几人束脩,但他们过了几个月还是走了,着实可惜。“

    林延潮叹道:“社学收入本就微薄,你还免去几人束脩,馆谷可以维持生计吗?“

    张归贺笑着道:“我孤家寡人一人,有何不能,一年馆谷有五六两银子,学生们也送三节之礼,日子还过得,若今年学业有成,八月的院试,我还是要去的。“

    “若进学了呢?还作塾师吗?“

    张归贺道:“那当然,生员的塾师,不仅免去科考岁考,还有廪生的廪米可拿,我为何不作塾师。“

    林延潮对张归贺心底有了几分敬佩道:“那也好。“

    天边已有了暮色,已是到了乌鸦噪着晚风的时候。

    林延潮告辞时,张归贺将他送至社学门外。

    张归贺忽然道:“宗海,其实当时先生嘴上虽不说,但心底一直是以你为傲的,他当初说先圣之学,藏之名山,以待其人时,我想他心底念得人是你的。“

    林延潮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以我看来。先生说得是你。”

    张归贺一愣,随即笑了笑。

    最后在社学门前二人对揖作别。(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章 回京(两更合一更)

    回到家中后,归期已是临近了。

    朝廷给每位官员省亲假很紧,官员籍在两广,云贵,算是给假最长的了,但路途加上在家最多给六个月假期。

    若是逾期不归,则是要以旷职废事论处,甚至作缺题放。什么是作缺题放,就是省亲假归来的官员,要入丁忧官员一般,到吏部诠注候缺,不一定能候补原职。

    故而对林延潮而言,此事关系到仕途,也不敢在家逗留太久。

    下面日子,林延潮与家人享天伦之乐,再见见老师,见见朋友,官场上应酬一番,也是差不多了。

    日子过得很快。就在要返京的前几日,林延潮在书房的桌上写信。

    这时屋外敲门两声,林延潮头也不抬地道:“进来吧!”

    陈济川步入房内问道:“老爷,你叫我?”

    林延潮点点头,继续写信,陈济川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

    一盏茶功夫后,林延潮笔一搁将信写完后道:“我在给永安里里长写信,言愿捐献五十亩学田作赡学之用。”

    陈济川听了大喜道:“老爷,此乃善事啊,从此以后洪塘社学的贫寒子弟就能读书。”

    林延潮点点头笑着道:“是啊,我打算将学田赡学之银每年分两笔,一笔资助贫寒子弟,一笔则是用在学有所成的学生身上,他们若在县试府试上有所斩获,拿出这笔银子作膏火银以资他继续求学。”

    “不过这膏火银名字太好听,我准备叫奖学银,或助学银,如此就算自己对学生尽些绵薄之力吧。”

    陈济川敬佩地道:“老爷真不忘恩德。”

    林延潮道:“比起先生,张归贺那等,我还是太微不足道了,这些黄白之物实不足一提。对了,此事需好好操办一番,你去侯官县衙找卢知县,让县衙给我打一块善人的匾额,送至府上。至于资助学田的事,你也需在乡里大张旗鼓,铺张一些,不仅要让乡民知道,就是省城也要合城皆知。”

    陈济川听了讶然,这么张扬好像不似林延潮一贯低调处事作风啊。

    林延潮笑着道:“此不足为奇,本省士民赠送学田都有搞这一套,我也不过是随大流罢了。”

    陈济川道:“老爷,我不解,那些人赠学田多是沽名钓誉,为了揽名声罢了,但老爷你的初衷并非为了博名,但也落得与他们一般,恐怕反而被士林取笑啊!”

    林延潮闻言哈哈一笑道:“济川,我与你说个故事,当年鲁国有人陷于外邦时,可允臣民自掏钱赎人后,再从国库取金作为补助,但子贡赎人后,却不取金于国库。孔子说子贡错了,他这么做如此鲁国再也没有人赎人了。”

    陈济川听了恍然道:“老爷说得我明白。”

    林延潮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是为自己打算,人皆好美名,我为了求以美名,则留给别人以恶名,更将他人至于何地,此难为情矣。如此那些你口中所说的沽名钓誉之人,反而会因此恨我才是。”

    听完这句,陈济川深深佩服道:“老爷,真一片苦心。”

    林延潮说完拿着信递给陈济川道:“拿去办吧。”

    陈济川取了信出门后,却见一名下人急匆匆而来。

    “何事如此惊慌。”

    那下人见陈济川呵斥,当下手捧一信封递给陈济川。

    陈济川见信之后神色大变,仔细看了几眼后问道:“此信你是如何见得?”

    下人道:“是后院看门的门子捡到的,他听见有人敲门,但敲门后又未见其人,只是在地上见到这封信,故而送来了。”

    陈济川点点头道:“你叮嘱过去,任何见此信的人都不许声张,懂了吗?”

    下人称是一声,然后退下,陈济川定了定神又返回了书房。

    书房里林延潮见陈济川去而复返问道:“何事?“

    陈济川将信奉上,林延潮看了一眼,但见信封上染血,字迹似用血书的方式用手指写出,上面写到‘呈翰林院林中允亲启’。

    林延潮道:“血书?还是指名道姓?你拆信看看写得是什么?“

    陈济川点点头,当下接过林延潮递来的拆信刀拆开。

    林延潮看了一眼,信里内容果真是用血书写成的。

    林延潮从陈济川手里接过信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陈济川在一旁道:“老爷,此信所言之事,可是十分棘手啊!关系到三品大员的乌纱帽。“

    林延潮见了道:“你先不必着急,有人是给我递刀子呢。不过我若是不作声,此事未必石沉大海,我若是作声,此事也未必能送呈御览。“

    原来林延潮手中的信,乃一封控信,信的署名乃尤齐渊。

    这署名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尤齐渊谐音是有奇冤,不说林延潮这等大家,就是一般浸**文字的人,也是一眼看穿署名后的名堂。

    林延潮看了署名就是皱眉,写信之人如此故弄玄虚,哪里是真申冤之人。

    这控信说得是什么奇冤呢?

    正是指名道姓地炮打福建巡抚劳堪,乃前侍郎洪朝选不明死于狱中之事,信中罗列劳堪十几条大罪,希望林延潮能回京之后,能将此信上呈天子御览。

    这就是林延潮说的,有人给他递刀子,刀子就是借林延潮之手,来杀劳堪的。

    林延潮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洪朝选一案在民间封锁得很紧,不过对于林延潮而言,自是有听到这风声。

    此事牵扯到一省巡抚,以及一名致仕大员,林延潮就算什么都不说,若真的将此信递给天子,劳堪也是性命堪忧。

    陈济川对林延潮道:“老爷回乡省亲,这劳堪对老爷前倨后恭,实是见风使舵之辈,眼下他证据落在我的手上,老爷是否有打算摆他一道?“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官场上前倨后恭之事,乃是平常,换我与劳堪异位而处,可能作得比他还不堪。“

    陈济川没料到林延潮说得如此坦白,也是一愣。

    “那老爷的意思?”

    林延潮想了一番道:“这上控之事,自有御史刑台大理寺处置,我乃翰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况此信上语言不详,所列罪证多是捕风捉影,不足为信,我看实在是可疑。“

    陈济川点点头问道:“那既是如此,老爷就将此信交给劳巡抚,就说有人诽谤朝廷命官,请他处置。我们也可落个人情。“

    听陈济川的话,林延潮失笑道:“更不可,人情不是这么落的,平白送信反成了要挟。“

    此事就这么被林延潮按下,过了几日,林延潮上京的期限到了。

    到了这日,劳堪,舒应龙等几位大员都分别前来相送。

    左布政使舒应龙不过逗留片刻就走了,并送了林延潮两百两的程仪。舒应龙前脚刚走,劳堪后脚也是到了林延潮府上。

    一省巡抚,布政使两度驾临林府,对于林家上下而言,这是多有面子的事。

    宴上酒过三巡,劳堪屏退左右与林延潮道:“本院自到福建为官以来,深感地方不靖,多有乡绅鼓动愚民闹事,实为头疼,不知林中允有何教我?“

    林延潮道:“制台言重,下官深感为官不易,恰如治理一方,政令下达,不论乡人贤蠢,总有人喜,总有人恶。难道我等为官因怕这怕那,就不事功了吗?依我看来,为官者,就是要不怕得罪人。“

    “说得好,“劳堪拍腿赞道,“朝廷里能多几个如宗海这般的识大体之人就好了。“

    林延潮没有半点得色道:“不敢当,这不过是下官一点浅见,总制为官多年,下官还要向总制多学才是。“

    劳堪又道:“不过宗海虽这么说,但总有人散布不利言论,到处说本官坏话。宗海,到时若是有这等小人向天子进言,你要帮我多分辩一二啊!“

    林延潮笑了笑道:“总制稍等,我给你取一物来。“

    说完林延潮去了书房,将那封控信取了放在劳堪面前。

    劳堪见了此信,狐疑道:“宗海这是何意?“

    林延潮道:“本不欲给制台过目的,但既有小人作祟,就要将他绳之以法,故而将此信给制台一睹。“

    劳堪听了林延潮的话,将信拿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将信重重拍在桌上,碗碟一阵乱响。

    “此真捕风捉影,无稽之谈,表面欲害我,背后实欲害相爷。“

    林延潮看着劳堪动怒,微微笑着,然后在一旁劝着。

    劳堪发了一阵怒气,然后对林延潮道:“幸亏天子身边有宗海明辨是非的近臣,否则真成曾参杀人了。“

    林延潮笑着道:“下官惭愧,天子明鉴万里,自不会冤枉制台这样的重臣才是。“

    劳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喝了几杯酒,劳堪起身离去。林延潮将劳堪送出府门之外。

    临行时劳堪对林延潮道:“宗海是个聪明人,此去京师必鹏程万里,到时候本院也唯有瞠乎其后了。“

    然后林延潮目送着劳堪坐上巡抚的八抬大轿。

    林延潮正要回府,这时一人来至道:“小人乃巡抚衙门的听差,抚台大人知中允老爷上京路上多有花费,特送上程仪。“

    林延潮听了收下礼单,看了一眼,然后对听差笑着道:“烦通传一声,多劳制台挂心了。“

    林延潮回到府中,将礼单递给陈济川道:“这笔钱你拿之寻一个可靠的银庄存起来。”

    陈济川接过礼单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气凉气道:“老爷,抚台竟给了纹银两千两,还是现银。“

    林延潮淡淡地道:“较他乌纱帽而言,这钱不贵。“

    陈济川听了笑着道:“看来老爷这人情得售了。“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道:“并非是得售,而是劳抚台他自作聪明罢了。“

    陈济川听了林延潮的话,却不懂林延潮说得‘自作聪明’指得是什么。

    此刻巡抚府中。

    劳堪甚是疲倦地坐在太师椅上。

    “老爷,徐,陈两位师爷到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按肩揉背的几名侍女退下。

    两位师爷抵达后,劳堪示意二人关上了房门。

    师爷察言观色问道:“东翁今日试得如何?“

    劳堪疲倦地将信封丢在桌上,道:“总算这林延潮他识得时务,看来他不是那等在天子面前乱嚼舌根的人。“

    两位师爷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徐师爷道:“我就说不过一个翰林,他林延潮再如何了得,也要十年功夫,方能在朝廷上有一隅之地,眼下如何敢得罪东翁,以及相爷。“

    另一位陈师爷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使点计谋,撒些鸡血鸭血写一封信,试一试这状元郎也是值当的,不过不会露出破绽吧。“

    劳堪不以为意地道:“黄口竖子罢了,哪里看得出什么破绽,本院就是不明白,这林延潮与相爷又非一路,相爷为何又抬举他为日讲官。“

    陈师爷笑着道:“这林延潮虽非相爷之人,但也不会妨碍相爷。此人是申吴县的得意弟子,相爷举其为帝师,收得是申吴县之心。“

    徐师爷笑着道:“是啊,相爷不抬举申吴县,难道还抬举张蒲州不成?“

    众人都是一并笑着。

    陈师爷道:“张蒲州虽侍相爷甚恭,事事以相爷马首是瞻,但我看相爷心底始终也是防着张蒲州一手,拉拢申吴县就是肘制张蒲州之意。“

    劳堪道:“张蒲州乃相爷援引入阁,张蒲州怎么也不会对相爷不利吧?“

    徐师爷道:“东翁话不能这么说,天家历来都是用次辅斗首辅,夏贵溪,严分宜,徐华亭,高新郑哪个不是被次辅斗倒的。当初相爷若不斗倒高新郑,又如何上位,再说相爷对张蒲州虽有大恩,但张蒲州也曾受过高新郑的大恩。。。。。“

    众人在聊着聊着,逐渐聊到了朝堂大事上。

    徐师爷到了最末道:“东翁,若是林延潮不把此信给你,你该如何处置?”

    劳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道:“也没什么,他不是归期甚紧吗?我派人在省里延误他半月,再写信让人在路上再延误他一两月。到时等林延潮到了京师,御史就会参他旷职废事的折子早已上呈御览了,到时不说帝王师,他林延潮连官也得丢。”

    听劳堪这么说,两位师爷都是大笑道:“东翁,真乃妙计。”

    “不过,”劳堪顿了顿笑着道,“眼下林延潮如此识大体,那我也就不妨碍他了。哎,两千两纹银,这可是我留着归乡养老时用的,倒是合算他了!”(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一章 汤显祖

    林延潮回乡一趟一路是买田置地。

    他先在达道铺纱帽池买了一百亩田,后又在连江,长乐多地置办田亩,最后又各捐学田五十亩给洪塘社学,濂江书院作赡学之用。

    这买田置地后,足以林府衣食无忧,至于洪塘社学,濂江书院也算尽反哺之义。

    不过林延潮是将京城里带来的银子,以及还乡众官员赠他的程仪花了个精光。幸亏最后劳堪给了两千两银子,否则林延潮就要身无分文地上京赴任了。

    买地同时,家里之事,林延潮一一交代安排妥当。

    一直令人不省心的大伯,这一次终于让林延潮省心了,安心在家当地主。省城附近的几百亩田地,这田地多是林延潮刚置办的,也有林延潮还未中进士前置办的。大伯在家日常就是下乡收收田租,看看收成什么的。

    至于三叔就经营当铺,生药铺,倾银铺。三叔与大伯,还合计着再开一间粮铺,显然是有几分自产自销的打算。

    见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加之归期已至,所以林延潮也是出发上京,顺路带着徐火勃一起。

    劳堪给林延潮准备了两艘官船,并知会沿途水陆驿站迎送。

    林延潮离开省城的一日,官船上遍插。

    旗牌上书‘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林’,‘翰林院修撰林’,‘万历甲辰科状元及第’,‘三元及第’。

    不说排场,就是这一面面的旗牌,也是足以震慑往来船只。

    至于官船上除了林延潮夫妇,以及陈济川,展明等随从下人,还有官差隶役,前后还有三艘兵船护卫。

    这一次去时与来时风光,真是别有不同。

    晚间时,船至浦城留宿。

    船未到岸,浦城知县早就得到消息,派差役将码头维持秩序,清走闲人。

    待官船兵船停泊靠岸后,浦城知县携夫人一并来至码头拜见。林延潮也是下船应酬一二,推去了酒宴,然后回船休息。之后的路程就是大同小异,船经浦州再走旱路,至江山县时再乘船,经过兰溪,桐庐,抵至杭州。

    到了杭州时武林门外时,但见本是繁华的武林门,今日甚是清静。

    码头上一群士子的青衫随风鼓起,眼见一艘三桅红漆大船靠岸,皆是喜道:“状元公到了。”

    大船靠岸后,支起一船梯。

    林延潮从船梯走了下来后,但见士子们见都是持礼相迎。

    这些士子都是老相识,如袁宏道,董其昌,陆彦章,袁可立,陈继儒等人,他们都是等候着林延潮的座船。

    林延潮下了船见了众人,除了少了华传芳,王衡外,都是当初西湖文会时的青年才俊。至于华传芳自是颜面扫地,估计以后见了林延潮要绕道走的,而王衡那也不用说,此人高傲的性子,也是不轻易相与的。

    不过没有华传芳,王衡,但这些才俊对林延潮而言,也各个不是凡物。自己眼下仗着早登科,先一步为官领先于他们,至于以后这些人官途,不是林延潮可预计的。

    在众人中林延潮却发现一生面孔,但见对方缓缓向自己施礼道:“在下汤显祖见过状元公。”

    林延潮听了不由讶道:“此莫非是汤临川?”

    汤显祖不由赧然道:“状元公面前,岂敢当此称呼。”

    林延潮不由感慨,自己穿越之后,曾设想过无数与汤显祖会面的画面,但没有料到会在这场合之下。

    林延潮笑着道:“这有何当不得。”

    汤显祖听了只能强颜笑着道:“状元公言重了。”

    林延潮知汤显祖心情不好,万历五年,万历八年两度会试,张居正都有招揽汤显祖。不过汤显祖对张居正却道:“对不起,我若答允此事,等于女子失贞。”

    尽管汤显祖不卖张居正的帐,但偏偏与张嗣修,张懋修的交情却都是极好。

    这就很见汤显祖的风骨,与宰相公子交好,却拒绝宰相的拉拢。

    虚耗六年光阴,汤显祖也没闲着,这时已展露出他戏剧的才华了。他写的紫箫记,乃仿霍小玉传改编,虽未大成,但却已显露出他喜于取材他人之作。这与他同时代的莎士比亚,颇有相似。

    看见汤显祖,林延潮不由想起了自己好友谢肇淛,二人同样爱好戏剧,若是他们能见一面,必互相引为知己。

    见林延潮如此看重汤显祖,一旁士子都是讶异。

    一旁董其昌笑着道:“状元公对汤兄,也有耳闻?”

    林延潮见众士子对汤显祖也不甚尊敬,知道在这个科举定高下的年代。汤显祖两次进士落第,对他打击很大,而在其他人心底,汤显祖本是考取进士如探囊取物般容易的,可是却两度落榜,不免觉得他名过其实,什么名声都是别人吹捧出来的。

    这等反差,犹如把人高高捧在天上,又重重摔在地上。

    林延潮不忍见汤显祖受冷落,当下笑着道:“我在京为官时,曾听好友张阳和提及汤兄。”

    张阳和?

    听到这名字,众人纷纷问道:“莫非是隆庆五年之状元,山阴张阳和乎?”

    林延潮说得就是张元忭,翰林院侍读,兼左谕德,与林延潮一并在内阁轮值过。张元忭状元及第,在在场浙江籍读书人眼底,乃是人人仰望的大神。

    听到林延潮提及与他共事的张元忭,众人都是露出认真的神色。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是山阴张阳和,张阳和有一清客,读到汤临川《问棘邮草》备加赞赏还赞道,执鞭今始慰生平。”

    听了林延潮的话,众人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

    张阳和的清客赞赏?

    这赞赏的话也要看是谁说的?若是张元忭这么点评汤显祖的问棘邮草,自是大大加分,我们心服口服。可是张元忭府上的清客,这又算是哪颗葱呢?

    汤显祖知林延潮一番好意,笑了笑道:“多谢状元公了。不过不知这位清客名讳,我也好投递至谢。”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位清客姓徐讳渭,字文长,号青藤!”

    听完林延潮的话,一众人顿时目瞪口呆。(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二章 评价

    徐渭,徐文长是谁?

    当时身为浙江的读书人,你不知道张元忭,别人最多笑而不语,但若是你不知道徐渭,那别人真的要发出一声‘大某亡了’的感叹。

    徐渭,徐文长是谁?

    身为浙江的读书人,你不知道张元忭,别人最多笑而不语,但若是你不知道徐渭,那别人真的要发出一声‘大明药丸’的感叹。

    论及科名,他不怎么样,八次乡试落榜。可徐文长一生不曾得志,但却名满天下,他有句话很有名,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说自己书法最好,诗词第二,文章第三,画画最末。但别人听完徐文长这话,纷纷表示徐文长你好不要脸,居然骗人,什么第一第二第三,你样样都是第一。

    此外徐文长还当过胡忠宪,李春芳,吴兑,戚继光等人的幕僚,就凭这一点即知徐文长了得。

    在场之人不少也是徐文长的粉丝,袁宏道就曾有不能早生三十年,与之相交的感叹。没错,这时候的徐文长已是垂垂老矣,六十有一。

    但无论怎么说,平生很少夸别人的徐文长,赞汤显祖一句,已足以为他显名。这是文坛前辈对后起之秀的提携。

    就如同林延潮当年中解元,王世贞赞林延潮必有一代文宗的话。

    林延潮不会乱讲话,众人对汤显祖又重新换上敬佩的神色。

    当然汤显祖也不例外,他对徐文长也是佩服五体投地。

    徐文长曾随手写了一杂剧《四声猿》,汤显祖看过后佩服的说,安得生致徐文长,自拔其舌。此刻听徐文长这么夸自己,如何不感动。

    “晚生,晚生,两度科第不及,真愧对徐前辈得期望。“

    林延潮道:“孝廉不必如此,科场困顿不过一时,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此八字与君共勉。“

    汤显祖感激地道:“谢状元公。“

    当下林延潮与众士子们一并至茶楼上。

    这茶楼就在武林门外,本是商贾走卒歇脚的地方,但一群读书人却在占据了这里,谈天说地。

    杭州的读书人们听闻林三元到了杭州,一一都是闻风而来,争相与林延潮见礼。

    林延潮也没有摆状元,及朝廷命官的架子,凡来人皆一一作揖答礼,没有半点自矜。

    林延潮放低身段,不是为了招揽这些名士。其实林延潮也看出如汤显祖,袁宏道等大部分读书人。虽都是才华横溢,但却都不是从政的材料。将他们与交往过的顾宪成,李三才相较起来,林延潮总觉得他们身上缺了些什么,似是文过于质。

    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常常都不是当官材料,但能在仕途上步步高升的,往往都能写一手好文章。

    不过他们虽不是顾宪成,李三才之流,但林延潮与他们也是详谈甚欢。

    交朋友嘛实不必有太多功利心,同时林延潮折节相交,也是为了博取美名。

    大家对一个人的评价,常不来自他平日所作所为,而是他与你的亲疏。

    而在这个时代舆论不出于庙堂,而出自学校,读书人对官员好坏论断常十分片面。读书人对朝廷命官好坏的论断,常不是看你作了多少政绩,而是是否礼贤下士,对他尊重与否。

    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林延潮表现得足够礼贤下士,远远胜过他才学,名声以及政绩。林延潮对读书人的尊重,立即就能转化为他的官声,让不少未见过面,只闻其名的三吴读书人为他点赞。

    虽说是谈笑,但也不是全然一派其乐融融。

    一名四十余岁的士子突施冷箭道:“状元公,此去京师晋日讲官,又更胜于临瀛州,登玉台了。”

    临瀛洲指得是中进生,登玉台指进翰林院,这两个都是读书人最得意的事。这两句话当然是吹捧林延潮了。

    但这士子却话锋一转道:“只是晚生奇怪,眼下江陵得天子器重,官员恩遇多授于其意,状元公晋日讲官,当属江陵之意,但状元公又乃王弇州门生。这得意于江陵,岂非又负于弇州。“

    这话属于当面点炮仗了,换了私下场合林延潮早就一句朝堂之事,尔也敢多问(关你屁事)呵斥过去了,但眼下大庭广众之下,林延潮却不好责怪。

    江南读书人议政成风,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属于家常便饭,就算是张居正下令禁天下书院,钳制舆论也不管用。

    再说这士子问得也不无道理,王世贞是文坛盟主,领袖二十年,江南士子各个奉他得文章为金科玉律,而林延潮是其门生,有提携之恩,所受恩遇仅次于申时行。

    但是张居正与王世贞不合,又众所周知。

    就林延潮而知,他们二人关系之前是很好的,两人分属同年,王世贞先后得罪了严嵩,高拱等权相仕途一直不顺,但张居正却对王世贞期许甚高,一直鼓励对方。

    所以张居正在位时,王世贞本该混出了头的。就如同过去老朋友位居一品,你怎么也得提携我一把的意思。

    可二人不知怎么地,却开始交恶了,王世贞之前一直是郎署官,希望能混到官拜尚书的地位。于是他明得暗得对张居正各种表示,但张居正却没有这个意思。

    据说张居正用人更重实际,喜用干吏胜过清流词臣。

    王世贞文章写得好,但论政绩却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故而张居正没有提拔他的意思。

    于是两人就此交恶,主要还是王世贞怨张居正。

    之前王世贞对张居正一直评价很高的,在张居正父亲七十大寿时,还写过贺词,言语极其献媚。不仅如此王世贞还把贺词刻录进自己文集,搞得江南读书人人尽皆知。

    但交恶后,王世贞将文集里对张居正好话都删了,还使劲说张居正的坏话。如张居正好女色啊,为了投其所好,福建巡抚谭纶献房中术啊,戚继光献海狗肾啊等等,现今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从王世贞口里冒出来的。

    这也就是,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来自平日所为,而是他与你关系亲疏的例子。

    从这点来说王世贞蛮不厚道的,但对林延潮而言,管你外人怎么评价,在我心底,王世贞大大是一个好人。(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三章 引荐

    王世贞对林延潮有提携之恩,按理而言,若是有骨气的读书人,应与师同怒对张居正怒目以视才对,拒不接受官位,以表示与老师同进退。这名士子质疑林延潮受知于张居正,有负于王世贞,若放大的说,可以算是林延潮政治上的一个黑点。

    但林延潮这一次晋日讲官有多种原因,归根结底申时行的推举才是主因。

    可张居正好歹是最后点了头的,林延潮纵是与张居正不睦,但不能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

    所以无论是支持王世贞,还是支持张居正,都是不对的。此人明明是故意难为林延潮。

    此刻整个茶楼的读书人,都是竖着耳朵,听林延潮如何答的。

    林延潮笑着问道:“汝是何人?”

    对方一愣,但随即站起身来,向林延潮躬身行礼道:“晚生乃汝南生员孟川,一时口快,还请状元公不要介怀。”

    林延潮点点头,借着这一打岔,他已想出了应答的对策。

    “原来是孟朋友,听我一言,张中堂与恩师眼下虽不能同事天子,却并非相恶,居庙堂可忧民,处江湖则忧君,只要心怀社稷,在何处不能展抱负呢。至于坊间传说,皆是道听途说,为别有用心之人在那数黑论黄。孟朋友身为茂才,需知谣言止于智者,岂可信谣传谣,还在推波助澜呢?”

    好,林延潮这一番话,将事情按下。孟川一系列犀利的攻击,都是消于无形。

    在座众人听了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失望是没有从林延潮口中听得他真正意见,但点头的是,林延潮这话说得很得体,符合官宦之度,说白了是外交部官方发言的范本。

    孟川见林延潮轻描淡写地化解,当下满满不信地问道:“难道状元公的意思,王弇州真与张江陵间真的没有交恶吗?”

    林延潮笑着道:“孟朋友此言差矣,中堂与恩师分属同年,有几十年的交情,若说相交几十年的朋友,彼此都没有丝毫不睦,那要么他们是在骗人,要么他们一定非真知己。君子和而不同,有些小分歧也是常理。中堂与恩师纵有不快,但也是出于一片为国为君之意,绝非出于半点私怨。孟朋友,你难道觉得不是吗?”

    林延潮这话说完,满堂皆静。

    半响之后,众读书人一并起身道:“状元公之言振聋发聩,我等受教了。”

    孟川也是羞愧不能言语,向林延潮一揖后表示认错。

    至于董其昌,袁宏道,陈继儒等人见识过林延潮的文采后,再见识其口才,心底都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面对孟川在大庭广众下的刁难,林延潮这番应对从容得体,既维护了朝廷的颜面,还轻轻捧了张居正,王世贞,这番话传出去无论是谁,都只有赞林延潮会说话。

    当下在场的三吴士子对林延潮的敬佩之意,只有更盛。

    当日之后,林延潮又邀汤显祖至船上夜谈。

    这夜明月照江,月光透过板隙照来,船随波浪摇晃,远处寺庙的钟声恰好响起,此时此景正适合朋友间把酒话桑麻。

    汤显祖来至林延潮船上,自是不会空手前来。

    见面汤显祖就给林延潮送上自己三本诗集《红泉逸草》,《雍藻》,《问棘邮草》。

    这红泉逸草是汤显祖年少时而作,红泉是汤显祖的书斋名,当初林延潮还是儒童时,就拜读过此诗集。

    至于雍藻,则是汤显祖在南京国子监游学而作。最后的问棘邮草,就是被徐文长称赞的一本,也是汤显祖的新作。

    林延潮取过问棘邮草,笑着问道:“此诗集名取自何意?”

    汤显祖道:“乃取自汤问。“

    林延潮恍然道:“殷汤问于夏革,夏革字子棘,难怪,难怪。”

    汤显祖笑着道:“果真难不倒状元公,正是如此。”

    林延潮点点头于是动手翻阅。林延潮向来看书极快,有一目十行之能。

    不过汤显祖却不知道,他见林延潮一页一页的翻过,对自己心血随意翻看,心底有些不快。汤显祖心道,若是去年我与他一并进士及第,可能他今日就不会如此看轻于我吧。

    汤显祖忍耐下来,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不是一次两次了。

    当初汤显祖同乡前辈谭纶被朝廷举为兵部尚书。汤显祖将古刀,诗歌送去为贺。谭纶十分高兴回信给汤显祖,说足下兼资文武,惜仆犹未追踪绛灌耳。

    能得谭纶亲自回信,对年少汤显祖当然是一个激励。两年后汤显祖进京赶考,求见谭纶,但第四次登门时才进入府邸。进了府邸后,只听谭纶大笑之声,却不能见一面。汤显祖并非拂袖而去,而是耐心作诗留别,从此再也不登门相见。

    还有一次,就是他的同门学友沈懋学。汤显祖与沈懋学都师从罗汝芳,可谓是师兄弟。二人一并一起赴会试,考试前一起住在表背胡同每日同起读书,可谓亲密无间。

    结果万历五年的会试,沈懋学高中状元,汤显祖却名落孙山。沈懋学还曾安慰汤显祖,独怜千里骏,拳曲在幽燕。

    汤显祖留别沈懋学的诗里道,天地逸人自草泽,男儿有命非人怜。意思是自己不用人家可怜,二人后来渐渐生了嫌隙,沈懋学还暗讽汤显祖言高而行卑。

    谭纶的轻视,好友的断交,种种而言对汤显祖都是打击。

    而这一次汤显祖将三本诗集献给林延潮,心底也有期望对方是自己伯乐的意思。以林延潮今时今日,随时上达天听的政坛地位,以及文章誉天下的文坛地位。若是林延潮肯引荐汤显祖,那下一科的会试,汤显祖的把握就大了。

    但此刻汤显祖见林延潮如此草率地翻越他的文集,心底失望之情一点一点溢于言表。

    汤显祖不由苦笑,什么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人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的而已,你竟还拿之当真了。

    这时候林延潮已是将问棘邮草读完,汤显祖正准备从林延潮手里将诗集取回,以免丢人的时候。

    林延潮忽然道:“义仍,此诗集有六朝风度啊!”

    听林延潮这话,汤显祖顿时大喜道:“状元公真慧眼如炬!”(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四章 分量

    林延潮翻毕最后一页,抬起头正看到汤显祖的眼神,不由一愣。然后林延潮看向三本放得整整齐齐的诗集,这三本诗集并非是版印的,而都是出自手书,汤显祖亲自一笔一划写好的,以手书投递表示自己的诚意。

    汤显祖似知道自己的失态,立即道:“状元公,晚生失礼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是我失礼才是,我观书一惯极快,倒不是怠慢,令义仍你误会了才是。”

    汤显祖羞愧地道:“状元公,此乃汤某之过,晚生拜读过状元公的为学,漕弊论,以及科场文字。状元公文风用字极简,朴中见奇,先入为主,以为状元不喜我的诗集里堆砌词藻,滥用奇字。”

    林延潮笑着道:“我岂能以己而度人,汤兄用词用句都是极妙,你看这篱菽,陵苔,芜膛等数词虽非僻词,但常人却少有用此两字组词。以今字易却古字,以今语易却古语,换了一般人用来,必会被教书先生或是考官责怪,但汤兄用之唯有令我耳目一新。”

    汤显祖见林延潮一句中的,很高兴地道:“状元公真为我的知己啊。文坛上王、李为首,文章复古,不过复古人言,晚生不愿意循规蹈矩,故而才发此思。”

    汤显祖说完后,立即后悔,这王、李为首的王就是王世贞啊。他平日也不喜欢王世贞这一套,故而常说,但一时忘记了在林延潮面前说出来了。

    “状元公,晚生又失言了。”

    林延潮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义仍快人快语才是。”

    汤显祖见林延潮不责怪,更是惭愧。

    汤显祖当下躬身道:“晚生不才,献此诗集请状元公斧正,代为作序。”

    林延潮笑了笑,斧正不过是谦虚话,但作序才是真的。

    序者,序典籍之所以作。

    书序有两种,一是自序,二是他序。古人都喜欢自序,如史记,司马迁就写了一篇太史公自序。若是他序请一般请有名望之人,以林延潮今时今日地位代人写序可谓一字千金,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

    林延潮连想也没多想,笑着道:“好吧。”

    林延潮当场挥文写就,赠给汤显祖。汤显祖见了喜不自胜,几乎失态地道:“状元公,萍水相逢,我真不知如何谢你才是。”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并非萍水相逢,当年山农先生于我有指点之恩,后荐我上京请近溪先生赐教。可惜我进京时,近溪先生已被罢官归里,故而无缘一见。既知汤兄是近溪先生的弟子,你的事,我怎可坐视不理。”

    山农先生是颜钧,近溪先生就是罗汝芳。颜钧一生两个得意弟子,一位是何心隐,一位就是罗汝芳。

    汤显祖听此不由感慨道:“没料到状元公与山农先生有这等缘法。”

    汤显祖与林延潮细细闲聊,林延潮这才知道前几年,汤显祖家宅失火,黑夜汲水不便,家里被焚。从此家道中落,从富家子弟变得家徒四壁。

    林延潮道:“义仍,不如随我赴京,我替你引荐……”

    汤显祖立即道:“状元公,晚生虽两度科第失利,但却不觉得不能再出人头地。自古贫贱出良才,晚生不才愿效马周,暂且先谢过状元公好意了。”

    林延潮见汤显祖如此有志气,于是点点头不再勉强。

    而林延潮在杭州休息一日后,就辞别汤显祖等人士子,然后继续坐船从运河北上往京师,终于赶在归期之前抵至了京师。

    抵至通州后,这时的京师已是入了秋,下了船后觉得阵阵寒气浸入。这还未下船,北面就刮起大风,风砂扑面,难以睁眼开口。

    见舱外的疾风,林延潮看了林浅浅一眼,知对她而言,对于京师一直是住不惯的,若非为了陪自己,她还是住在老家更舒适。

    林延潮与林浅浅道:“你先加一件衣服再下船。”

    林浅浅见林延潮关心,报以甜甜一笑,依言添了一件罩衣。然后林延潮又吩咐展明道:“你先下船去采买一些礼品。”

    林延潮又陈济川道:“你先到家里打扫一番,******先行住下。”

    林浅浅问道:“潮哥,你这刚回京就出门拜客?”

    林延潮笑着道:“是啊,要先见恩师拜谢,不过我们先会先回府,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了。”

    林浅浅听了皱眉道:“你看你也是一路辛苦了,去恩师家又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去也来得及啊!”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头道:“这其中自有规矩,你不必多问。”

    一旁第一次随林延潮来京师的徐火勃,则是事事透着新鲜问道:“先生,我们是不是先去京师游玩一番。”

    林延潮笑着道:“改日有你游玩的时候,不过京城虽好,终还是不如家乡!”

    林浅浅用力点点头道:“潮哥,说得没错。”

    之后林延潮就坐车返回国子监旁的家中。

    到了家里,孙承宗以及一系仆人早就在门外候着。

    孙承宗见了林延潮拱手道:“恭贺东翁回京。”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不在京这半年家中如何?”

    孙承宗道:“一切如故,只是前几个月东翁任日讲官的消息一出,官员,太监,甚至勋戚都给咱们家送来了礼单。东翁不在家,我不敢擅作主张,只是先留下拜客的帖子,至于礼品却是不敢收。”

    林延潮道:“正该如此。”

    说完孙承宗给林延潮奉上名帖。林延潮一看名帖,简直不得了。

    但见名帖上其他人就不多说了,只挑几个名字如雷贯耳的。

    其中次辅张四维,吏部尚书王国光,还有权监冯保的,以及其他几位宫里的大太监,甚至连魏国公徐邦瑞,成国公朱时泰,武清伯李伟这样的勋戚,都是向林延潮送上名帖道贺。

    唐朝时以五品以上为通贵,三品以上为显贵,就这名帖的阵容来看,大明的显贵以上官员的帖子,林延潮除了张居正的帖子外,恐怕已算是‘集邮’毕业。

    林延潮心想将来自己就算当了侍郎,恐怕也不会这等待遇。由此可见,一个日讲官在所有人心目中分量是如何的重。(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五章 再至相府

    贫寒子弟,十年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挤掉了无数人,终于考上进士后,自觉得出息了,从此以后当了官就能大展鸿图,殊不知进士出身不过是刚刚来至权力山峰的山脚下。

    抱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读书人,怀着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之心,认为天子以下做官最大,眼下即便从县令当起也没有什么,只要一级一级的熬资历,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但是放在官场中,这个想法随时会遭到打脸的。

    你会亲眼看着你的顶头上司四品知府,对一名只有区区七品的京官,各种巴结。半路遇到一名宰相门人,还得点头哈腰。出入皇宫时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不拿正眼看你。甚至随意一名出宫采办的公公,也能对你呼来唤去。

    京官也就罢了,至于宰相门人,锦衣卫,以及太监,他们可都是不是读书出身啊!

    人家连官都不是,或官位不如你,为何能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于是读书人们不由就万念俱灰,怀疑起读书意义。

    套用美剧的一句话,权力就像地产,位置是所有的一切,你离中心越近,就越值钱。

    这话放在大明也适用,做官不过是接近权力的一种方式而已。

    要想接近权力,最直接的就是到皇帝身边,要想见到天颜,甚至每日,就算内阁大学士也没这机会,最靠谱的办法就是挨一刀,进宫去当公公。

    如果说还有不挨这一刀,又能每天见到天子的,就只有日讲官一个途径了。

    翰林名义上是天子近臣,但还差那么一步,百官之中,唯有日讲官,真正算得是。

    林延潮在家安顿后,立即就更衣换上一身皮袍,直接往申时行府上去。

    到了申时行府上,那门子都是认识林延潮的,连通禀都不用,就直接让林延潮直达客厅歇息。

    片刻后,大管家申九到了。对方一见林延潮就满脸是笑道:“贤弟真想煞我了。”

    林延潮见申九这高兴里演技七分,真情三分,也是笑着:“九哥,我也是念着你呢。”

    二人寒暄几句,林延潮问道:“恩师在府上吗?”

    申九听了笑容敛起道:“在。老爷也知道贤弟抵京的消息了。”

    林延潮立即道:“不知恩师可否容我相见。”

    申九摇了摇头道:“今日恐怕无法了。”

    林延潮讶然问道:“恩师,今日是否俗事缠身?”

    “却也没有,只是老爷说了贤弟你此番来京,第一个要见得人,并非是他。”

    “这……我明白了。”林延潮立即明白了其中关窍。

    片刻后林延潮离了申府,在马车一旁的展明讶道:“老爷,这么快就拜见完申阁老了?”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要多问,立即驾车。”

    “是。”

    随即林延潮坐着马车抵至一府邸前。这府邸林延潮曾来过一趟,没错,就是张居正的宰相府。

    那时林延潮纯粹是来打酱油的,不料却被张居正召见说了一肚子心底话。这一次林延潮却是来感谢张居正提携自己为日讲官的。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真是人情练达,事事想得深一层。无论申时行在背后替自己出了多大的力,但自己任日讲官这一事上,面子上第一个要致谢的人必须是张居正。

    不过就林延潮而言,第一个谢申时行,这么做也是对的。

    林延潮向相府官吏递上帖子。

    那门子见了林延潮的帖子,先露出惊讶之色,但随即露出笑容道:“原来是林中允,先至门房歇脚,待某通禀相爷一声。”

    “好,有劳了。”

    说完林延潮封上门包,足足五两金花银,小半个月官俸就这么送出去了。

    门包很快起了作用,林延潮在相府的门房只等了片刻,但见一人来到门房,一见面就道:“状元公让你久等了。”

    此人林延潮识得是张居正心腹游七。

    这位游七是一位秦宫,冯子都般人物,官员私评他‘善伺主喜怒’,意思是把张居正这么难搞的人物,都伺候得很好。不过据林延潮所知,游七也并非真那么得意。

    林延潮在内阁时,听过一件游七的事。

    六科都给事中李选为了巴结游七,娶了游七妾室的妹妹为侧室,二人修起僚婿之好。但结果这事被张居正知道后大怒,先将游七抓起来执行家法,鞭挞数十。将游七打了半死后,张居正再叫来给事中李选当面斥责了一顿,再令二人休掉这对姐妹,从此不许再见。

    尽管经了这一事,游七仍是很得张居正信任,百官们都是争相事游七以兄礼,六部侍郎见了他也必须称一声楚滨先生。在京城里无职无品,但做得这般权势显赫的,除了游七,还有一位就是冯保的门客徐爵,至于申九眼下尚远远排不上号,但将来却是迟早的事。

    平日在内阁,公务往来,林延潮与游七也没少打交道,比泛泛之交要近乎一些。二人见了面,林延潮笑道:“这才坐一会呢,楚滨先生许久不见了。”

    游七大笑道:“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状元公清减了,怎么状元来见相爷?”

    “是。”

    游七道:“相爷在见客,你要先候着,过一会待相爷得了空,我帮你说一声,过去见一面。”

    张居正‘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来见林延潮一面。林延潮自是必须‘感激涕零’地道:“真谢过楚滨先生了。”

    于是林延潮就坐在门房里候着。

    待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已是黑了,相府内外都是掌上了灯。

    方有一人来与林延潮道:“状元公,相爷召见。”

    “多谢。”

    于是林延潮跟着下人在相府里七绕八绕的来至了张居正见客的地方。

    但见张居正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旁几名丫鬟正在一张梨木案几上收拾碗筷,看来是刚吃完饭。

    半年不见,张居正依旧威重,即便他闭着眼睛,也可感受到。旁边虽有矮凳,但林延潮不能坐,只能躬身站着。

    过了片刻张居正睁开眼睛,然后端起茶碗道:“是宗海来了啊!”(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六章 三个问题

    张居正居然直接称林延潮表字,而不是如日常那般称林延潮一声林中允,令林延潮未免有些受宠若惊。以往在内阁办事时,二人算是上下级,张居正可没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

    最后一次两个人还闹翻了,林延潮还记得自己将脱下官帽一刻,张居正的脸都成了猪肝色。

    时过境迁,张居正这么招呼自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林延潮却是生了警觉,张居正若是当面斥自己一顿,反而还好,说明把事揭过了。

    但张居正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令林延潮有点害怕。

    于是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是,下官见过中堂。“

    张居正点点头,林延潮就躬身站在一边。尽管林延潮脚旁就有矮凳,张居正是丝毫没让自己坐的意思,他也只能干站着。

    张居正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际,回来就好。不过都这么晚了,为何不明日再来,你是先从别处赶来相府的?“张居正这么直接的问自己,就是问林延潮回京师后,是不是去了别处才赶来相府的。

    若是林延潮先去了别处,再来见张居正。张居正就会有想法,心底不舒服是肯定的。由此林延潮不由佩服申时行多么善于揣测张居正的心思,就体现在这一丝一毫的细节上。

    事实上林延潮还是去了申时行府上一趟,再来相府的,若是实说,肯定浪费了申时行一番心意,照样惹张居正不快。

    若不实说,张居正若知道林延潮的行踪,那么对首辅撒谎的后果肯定更惨。

    此乃考验林延潮临机应变了,不过林延潮来相府前,就在马车上想着一会如何应对张居正,预设重重方案。至于这个问题答案,林延潮早就料到了,并打好腹稿了。

    林延潮当下从容不迫地道:“回中堂的话,下官下午才刚到的通州。“

    张居正听了微微点头,这点头的意思,大概就是算你识相吧。

    接着张居正就十分关心地问道:“下午才刚到?那么还未去吏部报备吧。你的归期我记得还有几日吧,实不必这么着急啊,先在家里处理几日私务,安顿好了,再去吏部报备也是不迟。“

    林延潮与张居正打交道很久,这位大boss的性子也是摸得差不多。在无数人团灭的经验后,张居正什么时候会放什么技能,林延潮能做到大概心底有数。

    咱们这位首辅最喜欢干得事就是动手挖坑,让人自己往下跳。你敢答一句,我先在家歇息几天试试。呵呵,不急着去吏部报备,林延潮一路紧赶慢赶回京,还不是怕被你抓住小辫子。

    林延潮立即答道:“回中堂的话,私务岂能大于国事。下官在老家接到圣旨后,不胜惶恐。恐难以胜任,辜负圣上与相爷的期望。下官知自己愚钝才薄,唯有勤这一字上可补拙,所以一路上不敢停歇,赶回京师,来相府上听中堂训示后,再去吏部报备,以求尽快上手,不敢有丝毫片刻之疏忽。“

    哈哈,张居正抚着长须朗声一笑:“宗海,你若是愚钝,朝里就没有聪明人了。“

    林延潮暗松了口气,心想要是自己方才答得不好,张居正可能就是一句,连日讲官这么重要的职务,你都敢怠慢,乘着你还没上岗,我直接换人就是。

    顿了顿,张居正继续抚须道:“圣上冲龄践祚,正学治国为政之道。宗海为日讲官,于启沃帝心上可有举措?“

    进门后,张居正问了林延潮三个问题,前两个问态度,这一个问能力和方法。

    这一次他也就不挖坑,直接询问了。

    林延潮早有预案:“天子英睿,闻一知十,将来必为一代明君。下官侍奉天子,唯有竭尽所能,鞠躬尽瘁而已。“

    张居正微微一晒,那表情分明就是说,你这套话就不必和我说了,赶快进入正题。

    林延潮继续:“下官以为,吾等读书人,十有**都失之笨拙,故当自安于拙,而以勤补之,以慎出之,不可弄巧卖智,不然所误更甚。“

    听到这里,张居正微微点头。

    林延潮继续道:“下官一身学问都从勤与恒二字得来,若是凡人能做到此二字,不愁学问而不成,天子英睿远胜凡愚,若能勤勉为学,持之以恒,尧舜无以加之。“

    张居正听了微微笑着道:“世人都羡慕宗海你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却道自己笨拙,学问从勤与恒得来,其言似伪。我问你,勤与恒说来容易,从何得来?“

    张居正言语里这讥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林延潮却不为所动,正色地答道:“欲得勤与恒二字,当从不讥笑人,不晚起做起,如此可先去骄傲虚妄。“

    听到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不说话,而是盯着林延潮看。林延潮自是垂下头,不敢与张居正对视。

    良久,张居正方缓缓地道:“宗海乃真儒臣。“

    “中堂谬赞了,下官不敢当此称呼。”

    林延潮就这么不平不淡地回答,得张居正这么肯定,林延潮心底是蛮高兴的,不过你不是说我其言似伪吗?我索性一路假给你看了。

    张居正是何等人,林延潮这点小心思,自是瞒不过他。

    不过张居正也不好说什么,林延潮对答如流,而且句句都能切中他的心意,当然除了最后一句。

    于是张居正淡淡地道:“好了,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了,记得今日你与我说的话,明日去吏部诠注候缺吧!”

    “是,中堂,下官告退。”林延潮向张居正行礼后,后退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去。

    被送出相府时。

    林延潮站在台阶下,望着天边的月色,不由叹自己还是沉不住气,方才应对张居正,事情都搞定了,干嘛到最后,自己还是忍不住给了张居正一个软钉子。

    还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次日林延潮就去吏部诠注候缺。

    这是省亲的待遇,要重新候缺,若是知府,知县那样的事务官。你若是不在官几个月,吏部马上就派人把你顶掉了,只能回吏部重新候缺。

    但林延潮这等宫坊官,却不会有此担心,只是过了几日,他就重新领了牙牌,告身。(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七章 摊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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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不见,张四维仍是那副样子,蟒服下的身子虽有些精瘦,看上去仿佛弱不禁风。

    张四维一见自己就笑着道:“宗海到了,这省亲回京,风尘未洗,怎么也不多休息几日。”

    林延潮不由好感动,以前自己在内阁时,因不受张居正待见,故而张四维也从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看,但这一次居然这么亲切。

    林延潮作揖道:“回中堂的话,下官身负皇命,不敢怠慢。”

    张四维点点头道:“宗海勤于国事,朝廷要是多几个似你这样的干臣就好了,来,我们坐下详谈。”

    说完张四维离开了桌案后的座位,与林延潮肩并肩地坐在值房靠墙的两张官帽椅上。

    并肩而坐,这几乎就是平起平坐了,林延潮暗暗道,奇了,怪了,自己即便了晋了日讲官,但以张四维堂堂次辅的身份,也不用对自己这么客气啊。如此岂非显得很掉价。

    张四维问了林延潮几句回家省亲的事,林延潮一一答后,然后呈上了讲章。

    张四维将讲章看过后赞道:“好,不是口上文章,实乃经世之学。宗海真大才。”

    “中堂,实不敢当。”林延潮心知礼下于人比有所求的道理,小心谨慎地应对。

    张四维将讲章放至一边,然后道:“宗海此番任日讲官,可算圣上身边的帷幄近臣,除了为天子讲国家典章,政务切要外,也需明侍君之道。”

    “敢问中堂何为侍君之道?”

    张四维缓缓地道:“上初初即位时,好为大书,我等外廷臣僚,受天子赐字唯有阁臣,六卿,讲臣数人而已。如元辅赐‘宅揆保衡’,次辅吕桂林赐‘同心夹辅’,六卿赐‘正己率属’各一,至于讲臣六人则赐‘责难陈善’四字。”

    听到责难陈善四字,林延潮心底一噔,猜到张四维要说什么了。

    难怪啊,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事到此刻,推脱也是无用了,自己这一次看来摊上事了。

    林延潮索性笑了笑道:“中堂有话要吩咐下官,下官定尽力而为就是。”

    张四维捏须笑道:“与宗海说话就是容易,此事有关宗庙社稷,天家血脉,宗海当需尽力。”

    “此话从何说来?”林延潮问道。

    “这。”张四维似斟酌语气,然后这才道出缘由。

    此刻就在内阁值房几千步外的慈宁宫里。

    天子生母李太后此刻坐在塌上,至于天子,小皇帝本人坐在她的下首。

    李太后此刻的面色,有几分铁青,至于小皇帝本人双手按在膝上,眉头紧皱,颇有几分在母亲面前做错事顽童的样子。

    金龟香炉上的烟气氤氲。

    就在隔着二人不远处,一张平日李太后用作礼佛所用的蒲团上,正跪着一名宫女。

    跪在蒲团上这名宫女样貌清丽,她的脸低垂着,发丝垂落在脸颊边,看上去楚楚可怜。这位宫女腹上微隆,看上去似怀了身孕。

    这时小皇帝的目光朝这宫女看来,宫女抬起头目光迎了上去。

    宫女目光隐隐露出几分期盼和憧憬,盼着对方能记起当初那一夕之恩,那时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是多么的温柔,笑容如阳光般温暖人心。

    但对方目光中却没有几分感情,仿佛看着一陌生人般,渐渐的对方的眼神更加冰冷。

    宫女一惊,脸色霎时苍白。

    宫女又再度垂下头,手抚着肚子,眼中的泪水却抑制不住吧嗒吧嗒地滚落在衣裳上,低低的抽咽声在慈宁宫里回响。此刻慈宁宫里站着十几名宫女,太监,但却无人敢发出丝毫声音,都是默默地盯着地砖。(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五百三十八章 宫闱之事

    一般皇帝嗣位,只有嫡母,也就是皇后能称太后者,至于皇帝本人的生母止称皇太妃。

    但明朝自孝肃皇后(明宪宗朱见深生母)以来,嫡母与生母都并称为太后,只是嫡母加徽号二字而已。

    而今两宫太后里,嫡母仁圣皇太后陈太后,住慈庆宫。而天子的生母慈圣皇太后,也就是李太后住慈宁宫。慈宁宫就位于乾清宫右手的西二长街中。

    明朝自上而下都极重孝道,就算是皇家也是家法极严,天子事亲之礼,与平常百姓家也是没有区别的。

    故而小皇帝虽贵为九五之尊,但在李太后面前也要谨守孝礼。

    现在慈宁宫里,气氛凝重,仅听闻那宫女轻轻的抽噎声。

    李太后的眉头皱起来,她指着那宫女对小皇帝问道:“万岁,你可记得这都人?”

    听李太后问询,小皇帝从椅子上起身,向李太后跪下。这并非是小皇帝做错事了心虚,跪而白事,立而侍食,此乃祖宗家法。

    李太后面前,小皇帝偷偷撇了撇嘴,然后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那宫女然后道:“母后,这都人是谁?儿丝毫不记得。”

    听了小皇帝这话,那宫女抬头看了小皇帝一眼,眼眶里泪水滚落,轻轻低喃道:“万岁,万岁,是我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

    李太后点点头道:“你看都人都还记得你了,万岁,可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小皇帝看了李太后一眼,笑着道:“母后,瞧你这话说的,这大内里的都人,火者哪一个不认识朕。朕不记得他们是应该,他们不记得朕才是该罚。”

    李太后道:“那好,既然万岁不记得了,那哀家告诉你,此都人王氏,乃宣府都司左卫人,万历六年二月初二入宫,侍慈宁宫,这么说万岁都记起来了吗?”

    小皇帝听了哦地一声道:“朕记起来了,原来是母后跟前的都人,是有那么几分眼熟。”

    小皇帝一句眼熟,令那王姓宫女再度落泪,哽咽之声再起。

    但小皇帝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令李太后却有几分动气了。

    李太后道:“万岁,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你可知君无戏言?”

    小皇帝笑着道:“母后,朕真的……真的只是一时忘了。”

    “万岁,你说那都人如何办?”

    “母后,儿不明白你所问?”

    李太后听了道:“万岁少与我打马虎,我指得是那都人肚里。”

    小皇帝看了那都人的肚子一眼,神情有几分扭捏,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母后,你说得是都人肚子啊,依儿看来,这都人似身怀六甲啊,这……”

    “陛下,你不知这都人腹中,乃是天家的血脉吗?”李太后疾声怒道。

    小皇帝看了都人一眼道:“母后,天家的血脉?这,这绝对不是朕干的。朕与都人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怎么会与他有男女之事,荒唐,真荒唐。”

    “陛下不承认?”

    小皇帝道:“儿没有做过事,何来承认……”

    “万岁可要我拿内起居注对质?”

    李太后这一句,令小皇帝立即手足无措。

    小皇帝身后跟着一名手持朱笔女官,这女官称作彤史,记内起居注。

    这是内起居注,与日讲官所记的外起居注不同。由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女官,记录宫闱之事。

    李太后当着王氏宫女问道:“六个月前,万岁私幸于你,事后赏其头面,这头面你可带着?”

    “是,太后。”王氏宫女含泪奉上。

    铁证如山!

    李太后道:“以祖宗家法,后宫嫔妾若为天家诞下子女,可封妃,这头面……”

    小皇帝睁眼说瞎话地道:“母后,这头面,朕有好几副呢,平日拿去赏了不少都人,母后不可取之为证。谁知道是不是这宫人花钱买来的?”

    众人都是被小皇帝厚颜无耻的各种抵赖都惊呆了。

    李太后都气笑了道:“好,万岁既是不承认,那哀家只问你一句,那都人腹中的孩儿你拿了怎么办?”

    小皇帝道:“母后,以儿之见,送出宫去寻一良善富贵之家抚养就是,大不了给些钱粮田亩的,也算是天家的恩典。”

    “闭嘴!”李太后一声怒叱,脸上又惊又怒。

    小皇帝叩头道:“儿胡言乱语,请母后息怒!”

    李太后此刻目泛泪光,手指小皇帝道:“万岁啊,万岁,这话怎么从你口出说出,你还记不得记,你自己如何生的?”

    小皇帝跪着不语。

    李太后垂泪道:“世宗皇帝晚年时,讳言立储,朝廷大臣敢言一字者死,时先皇尚在潜邸,朝夕危惧,我生下你之时,先皇不敢奏闻世宗皇帝,使人试问之,竟被世宗皇帝怒而谴之,宫中之人为之股栗,莫知圣心所意。哀家也是又惊又怕,你长至两月,都不敢给你剪发。”

    李太后边说边哭,一旁随侍他多年的宫人,听了这段往事也是忍不住试泪。小皇帝听了眼眶顿时红了。

    “后来太监黄锦,思得一策。一日,伺世宗皇帝高兴,就悄悄命宫女、中官于殿廷栏杆所至皆置樽俎。世宗皇帝见了问这是何故?黄锦伏奏道,皇上有喜。世宗皇帝问,何喜只有?黄锦答道,皇上自思之。世宗皇帝此时方迟迟回道,念惟生一孙,差可喜耳。随即黄锦即呼宫女、中官,都顿首向世宗皇帝呼万岁。如此满朝文武始知世宗皇帝诞一皇孙。”

    小皇帝这事也听了好几次了,都每次听他母亲说起都是痛哭,他也是跟着哭。当年小皇帝他爹穆宗皇帝,得了帝位,实也是多亏了小皇帝的助攻。

    “万岁今年也是十九了,及冠之龄,尚膝下无子,你竟说出来这样的话,你这不是要气死哀家吗?”

    听了李太后的话,小皇帝也是边哭,边叩头道:“母后息怒,是儿不孝。”

    李太后听得分明,小皇帝不说知错了,只是说不孝,心底还是不愿意承认这王氏宫人,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李太后道:“我知道,这都人乃我身边的宫女,万岁是怕说出来丢了皇帝的面子。但这孩子是无罪的,若是男孩,也算祖宗社稷之福。至于谁生的,万岁何必计较呢?”(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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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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