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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七章 造化不小

    马功这么说,显然是要将林延潮留下稽查了。

    这么说等于后世的什么规,什么指来着。所幸马功比方才的何官客气许多,那是因林延潮与他都是文官,所以处事会有底线。

    林延潮知道眼下自己是走不开了,索性卖个人情,于是道:“如此多谢马御史了,为了洗刷我的冤屈,本官自是要力证明白。“

    马功听了大喜道:“林修撰如此识大体,真是太好了,在下保证绝不会再有人冒犯,并且你有何事尽管提出来,下官一定照办啊!“

    “这怎么好意思?“

    马功于是道:“下官敬仰状元郎的才学很久了,以往不知府门何处,不敢拜见,今日虽相逢的不是地方,但总要让下官为状元郎作一点事啊!“

    林延潮看马功,心想此人倒是很知趣啊,看来以后绝不止为一名御史。于是林延潮道:“我一人无妨,但骤然离开家中,妻子必是担心,故而我想手书一封给家人报信,不知可否。“

    马功为难道:“这,这我们自会替林修撰告知家人,但手书却是令下官不好办了。“

    林延潮本就没要他答允,大度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了,就这么办吧!“

    于是林延潮被带至后一排的屋子里。这屋子分内两间,有一名锦衣卫驻在外间,而里间则是备好了床榻,桌椅,甚至还有换洗衣裳。

    这驻外间的锦衣卫自是负起监视的责任来。

    林延潮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客气将那名锦衣卫拿来使唤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都是灰尘,怎么也不打扫!“

    见了这一幕,看守的锦衣卫不由心道,一个人犯还这么嚣张。

    林延潮道:“上命要好酒好肉招待我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到么?我找马御史去。“

    这名锦衣卫听了没办法,只能给林延潮使唤打扫起来。

    打扫之后,林延潮道:“告诉你马御史一声,午饭我要醉阳楼的上席,午饭后就随便一些,来广月楼的八色点心,至于晚饭要和薰坊老谭家的打卤面。“

    这名锦衣卫听了只能无奈找何官和马御史禀告。

    何官听了大怒道:“还真当自己是大爷了,他是来受审,还是来享清福?“

    马御史连忙劝道:“何千户,这是好事,人家有要求,总比一声不吭的好。若是我们能动之以情,并晓之以礼,对方一定会投桃报李的。“

    何官冷哼道:“马御史,此人如此嘴硬,岂是这些东西能够收买的。我就知尔等文官就是担心,整日怕得罪人。“

    马御史被说心中事,但却丝毫不慌,反而厚颜地答道:“何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里不是北镇抚司,我等所作所为的都要奉上命而为啊!“

    何官拿马御史没办法,当下只能叫人给林延潮去置办酒席。

    到了中午,被锦衣卫突然请来的羁押的周裔先,于中书,以及另两位六科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饭。

    他们已知要被羁押之事,什么时候放出来也不知道,何况他们下午还有一堂要审,哪里有胃口吃饭。

    故而饭菜到了他们面前,都是挑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了,一旁的锦衣卫只能端走。

    至于林延潮屋里,几名锦衣卫正从食盒里一碗一碗地给林延潮上菜,这菜色自是京师有名的馆子醉阳楼的上席。

    看着满满一桌子十六道菜,这名锦衣卫顿时饥肠辘辘,心底大骂,这可是十两银子一席的酒菜啊,自己这辈子都只见过没吃过。

    但见一旁林延潮的神色,却似很不满意的样子。他道:“居然没有买醉阳楼的醉阳酒,难道你们不知没有醉阳酒,这道炙羊肉味道大减吗?怎么办事的,一点都不细致。“

    这名锦衣卫听了简直快要气晕过去了,满怀怨念地看着林延潮,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外,闻着屋内的饭菜香味,就着白水啃着生硬的馒头。

    其实林延潮也没这么好胃口,但反正与何官撕破脸了,自己就摆明来气他。

    吃过中饭,锦衣卫又来审问,这会马御史,何官一并出面。

    何官之前也得了马御史授意,不敢再问陈志文给林延潮一千两的事,于是转问直问案情。虽说没对林延潮抱有什么指望,但中午自己也是好酒好肉给他伺候,按照马御史说的,对方应也是懂得投桃报李吧。

    就案情上,林延潮倒也是配合,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只是将当初如何答张四维的话,拿来答了而已。

    这对于案情丝毫没有帮助,何官自是不愿意,然后就又旁敲侧击问其他之事。

    不过无关于案情的林延潮就含糊过去,最多就是一句我不记得了。反正林延潮就是一副你奈我何,你来咬我的态度。

    何官都要气得吐血,他感觉被马功深深的欺骗了。不过马功此人却是精细,认为林延潮确是无辜,反而还数次在何官逼问时给林延潮打圆场。

    至于广月楼的八色点心送来后,林延潮还与马功一并吃了个下午茶,而何官则是被活活气走,心底大骂果真文官间都是一丘之貉,自己这顿酒菜就算白请了。

    当夜林延潮就在这屋子睡了一晚。住在这里对于林延潮而言,当然是无所谓,可是他却是担心林浅浅会为自己而担心,这倒是令他心底有牵挂,这一晚上睡得是很不安适。

    次日又审问了一日,周裔先等几名官员都是一脸筋疲力尽的样子,虽锦衣卫没有动刑,但此等精神上的压力,才是令他们最后难受的。

    所以最后都是他们招了,尽管内阁泄密之事还没什么头绪,但其余四名官员各自的黑材料都是被马功,何官他们搜集了一堆。

    不过何官,马功尽管收集了一堆黑材料,但此并非他们真正所要的,到底是谁泄露了制敕才是他们要审问的目的。

    何官认为其他几人该审的都审了,再审也不会出结果,眼下泄密一案之所以没有头绪,是在林延潮这边无法突破,要求强审林延潮。

    但马功却道,不可对林延潮再审,否则得罪太过不好。

    何官大怒斥马御史不肯用心,而马功则是反唇相讥,林延潮明显是十分硬气的人,而且对官场上的规矩十分熟稔,否则第一日也就招了,眼下下去除非动刑,否则是不能让林延潮招供的。

    但是明显动刑是违背上面意思的。

    眼下没有任何旁证指认林延潮与泄密一案有关,所以不可动刑,还是将这两日所审的结果拣选呈报,待上命回复为好。

    何官无可奈何,若是在北镇抚司,那么案子怎么审,最后是有锦衣卫说得算。但此案有都察院介入,那最后还是只能按文官的规矩办。

    次日逢二,文华殿内举行经筵。

    明朝最重视经筵,认为经筵一日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日之进;一月不废,则圣学圣德加一月之进。故而每月三次的经筵都是十分隆重。

    当天充任经筵官的大臣都是来到文华殿上。

    按照规矩,主持经筵的经筵官要由一名勋臣和内阁担当。这一日身为天子外公的武清伯李伟与内阁首辅张居正一并充知经筵官上殿主持。

    张四维,申时行为同知经筵官也需列席,此外还有六部,都察院,通政司的十几名官员也在殿内。

    至于其余翰林院的翰林则也是列班入殿,分别充任经筵讲官,展书官,题讲官。

    此刻文华殿上一对铜鹤正口中衔香,在氤氲的青烟中,小皇子来至殿中升座。

    众官员当下山呼叩拜。

    赞礼官说平身后,武清伯李伟上前道:“当年成祖道,天子用儒道治天下,安得不理儒者。。。。“

    李伟一番长篇大论。众官员都知李伟之前不过是一位卖炭翁出身,而今居然在文华殿上与他们这些人面前卖弄才学,这不是可笑吗?

    但没办法谁叫他有个好女儿呢?

    李伟吊了一会书袋,还没讲完,张居正不耐烦地上前打断道:“武清伯所言极是,陛下可否进讲了?“

    李伟顿时有些生气,他之前是一直反对张居正的变法的。因为他是勋臣,不属于文官系统,故而张居正拿他没办法,而且张居正还要看在太后面上一直忍让。

    但前几日逼宫一事后,他与张居正彻底撕破脸皮了。

    小皇帝点点头道:“好啊,张先生,不知今日轮到了哪位讲官替朕来讲经史了?“

    张居正道:“回禀陛下,今日由许讲官讲中庸,后由黄讲官讲史记,此乃先四书后经史。“

    小皇帝笑着道:“那好,朕就洗耳恭听吧!“

    说完小皇帝将目光看向了铜鹤下分列左右两班的大臣们。

    正当鸿胪寺的赞礼官准备要宣布进讲的时候,这时小皇帝却突然发言道:“张先生,怎么今日经筵不见林修撰啊?朕不是让他任经筵官了吗?“

    小皇帝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但下面几位尚书,侍郎,以及申时行,张四维两位阁老都是听见了。

    众人此刻都是在心里道,这林延潮简直是造化不小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简在帝心吗?(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救兵来了

    大明官员有两万多人,京官一千三百余人,对于天子而言,要记住官员的人名是很难的。

    一般而言,六部尚书,二品大员以上,皇帝才会主动留心去记你名字,至于其他人等,能被天子记在心底就看自己造化了。有海瑞死谏嘉靖帝的例子,所以很多明朝官员为了博名博出位,都是上谏天子,说天子这不行那不行。如此倒是能被天子记住,但留下的都是恶劣的印象,皇帝对这样大臣,一律视为卖直沽名。

    而林延潮不搞任何出位的手段,却能被天子记在心底,就是他的本事了。

    在场的吏部尚书王国光,以及曾省吾等人都是略有所思,至于林延潮行踪究竟如何,此当由翰林院陈思育来答。

    不过眼下林延潮在内阁办事,需是由三位阁老来回答。

    张居正沉默不语,调查这一次内阁泄密之事,是他的意思,但如何审问,他没有过问。

    内阁里的庶事,一般是由张四维打理的。

    张居正身子一侧,眼睛的余光看向了次辅张四维。

    张四维此刻也很不好答,林延潮是天子亲点的经筵官,此代表天子对他的赏识。若他此刻说林延潮涉及内阁泄密一事,被锦衣卫拿下,关押审问。

    这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打皇帝的脸吗?

    张四维绝不会犯这个错误,于是出班道:“回禀陛下,林修撰身有庶务,陛下是否要让他至文华殿面圣?”

    张四维当然不能说林修撰身有庶务不能前来,因为经筵之事,在于启沃君心,向天子进讲,

    臣子的事,绝不可能比皇帝的事重要,就算林延潮有庶事在身,能有什么庶事比经筵更重要的?

    张四维强行在天子面前,不让林延潮参加经筵,就是说不通了。

    小皇帝听了点点头,张四维这么说了,他也不会勉强了,难道追问林延潮因什么事不能来。但就在这时武清伯李伟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听闻,林修撰乃是当今状元,又是经学大家,若是经筵上少了他恐怕会失色不少。”

    武清伯李伟这么说,明显是来拆张居正的台。他在宫里耳目众多,林延潮两日没有到内阁上班,这事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伟这么作,是要把内阁泄密的事捅到御前上去。

    内阁是属于张居正管理的,若是内阁泄密的事情,在经筵上被捅出来,无疑会打击张居正的威信,满朝大臣会觉得他御下无方。小皇帝也不明白情况,一个是他最信任的首辅,一个是他外公。但小皇帝也敏锐的察觉到二人中间剑拔弩张的氛围来。

    他该如何自处呢?

    小皇帝笑着道:“武清伯真是比朕还性急啊!”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附和地笑了起来,张居正和李伟之间剑拔弩张的缓和了许多。深明底细的臣子都是佩服小皇帝的机智,若是要用拍马屁的话说,就是越来越有先帝的样子了。

    武清伯李伟赔笑道:“陛下,是臣冒失了。”

    小皇子自是帮张居正说话,打算将此事一句话揭过。

    可张居正却没有领情,但见他出班道:“陛下,武清伯不是性急。微臣倒是觉得这林修撰自言庶务在身,不能亲赴经筵,有藐视御前之罪。陛下,臣请林修撰至文华殿一趟,臣倒要问问他究竟因何事不能前来。”

    张居正这么说,李伟脸顿时一僵。自己想把内阁泄密的事情捅出去,张居正非但不压着,竟还敢堂而皇之让林延潮来文华殿上。你是不把我放在眼底,还是你根本不在乎名声了?

    张居正都这么说了,小皇帝这时不知怎么办了,这时他听得冯保在身旁轻轻咳了一声。

    小皇帝当下笑着道:“好啊,既是张先生这么问了,朕也要看看林修撰因什么事误了经筵?孙隆,你就去让林修撰来一趟吧!”

    从文华殿出来,孙隆表示此刻很慌。

    孙隆是天子的亲信太监,此刻被天子差出文华殿去找林延潮,他又从何处找起?

    他在太监里为人四海,也就是人缘很好,在司礼监里他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司礼监里最牛逼的就是掌印太监,掌管批红权,其次就是秉笔太监中最得力一人,掌管东厂,这也就是令文官大臣们闻风丧胆的厂公。

    现在冯保一人身兼掌印太监,又提督东厂。但是孙隆与冯保交好,东厂里也能说得上话,于是他先派人去东厂,找番子一问,就知道了林延潮的下落了。孙隆得知林延潮现在处境,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当下孙隆就直赶往西阙门而来。

    但孙隆赶到时,驻守的锦衣卫本要将他拦了,但看见他身上斗牛服,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下拜参见。

    孙隆喝问:“你们这里管事的谁?”

    看门锦衣卫答道:“是千户何大人。”

    “还快给杂家通报!真给你们气死。”孙隆尖着嗓子道。

    何官,马功此刻正在审案子,得锦衣卫通报后,二人当下出门。

    见到孙隆,何官,马功反应也各是不同。

    马功看了孙隆,他上朝时担任风纪官时,见过对方,也知此人乃天子宠信的太监。不过他身为堂堂御史,一名有气节的文官,怎能与这样的阉人行礼。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朝堂上的清流官员看扁了。

    所以马功侧开身连招呼也不打。

    而何官一见孙隆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先是道:“小人门下沐恩何官拜见孙公公,孙公公万福啊。”

    说完何官推金山倒玉柱,咚咚咚连叩了三个头,然后身子打起了摆子。

    马功见何官居然这么怕一名太监,也是明白。

    这也是当今朝堂上的体系,自陆炳死后,锦衣卫可谓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这一年不如一年,不是说从国朝初始,锦衣卫对文官压制作用没有了。

    而是锦衣卫的头儿换了,故而风光日子不在了。

    自陆炳以后,锦衣卫就直接隶属于东厂,等于现在锦衣卫的头儿,这就是这一帮太监管辖了。现在就算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见了提督东厂的太监,都要下跪磕头。

    更不用说何官这样锦衣卫副千户。他此刻见了孙隆这样司礼监里的实权人物,突然来视察,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事,自是怕得不行。(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东厂听记

    面对孙隆,何官畏惧不已,马功则是梗在那。

    孙隆看了二人表情,还是向何官问话道:“林修撰在哪?”

    何官一听孙隆不问别人,先问林延潮就知坏事了,答道:“回孙公公的话,就在屋内。”

    “动刑了吗?”

    “还没有。”

    孙隆听了顿时,长出了一口气道:“带咱家去见他。”

    “公公,这……”

    孙隆提了一句,何官十分为难,随意在锦衣卫手里见他们提审之人,就是朝廷重臣也是没有这个权力。

    孙隆虽是司礼监权监,但他又不是厂督。

    “怎么?”孙隆脸变了下来。

    何官心道该死,这孙隆就是厂督冯保的心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于是他连忙道:“孙公公里面请。”

    于是大门一开。

    孙隆连忙几步抢入了屋内,脸上顿时摆出一副急切之色。未入屋子前,孙隆就连连道:“状元公,咱家来迟一步,让你受委屈了。”

    孙隆身在司礼监多年,可谓是练就了一身演技,虽说比起皇宫里其他几位‘影帝’演技也差不了多少,但此刻一融入演技,那分分钟钟的事。

    孙隆走到屋内,看见的林延潮后,就双手捧住上前合住对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状元郎,受苦拉!”

    林延潮却是一愣:“受苦?”

    孙隆用力地握着道:“状元郎,你被锦衣卫拷问,不是受苦吗?咱家都看到了。”

    林延潮会意,转头看向一旁的何官。何官此刻按着头,见林延潮的目光朝自己看来,顿时垂下头。

    然后林延潮笑了笑,这孙隆是自己老朋友了,当初自己中状元时,就是他替天子送的三元及第的匾额。

    此刻林延潮长叹一声道:“孙公公,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眼下这不算什么,在下还能处的,敢问孙公公此来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孙隆立即道:“状元郎,真可谓是天子眷顾,今日文华殿经筵之上,在诸皇亲国戚,当朝阁老,六部尚书以及朝堂大臣面前,陛下环顾左右问了一句,今日经筵怎么状元郎不在?”

    “你看满朝多少大臣,天子别人都不问,单独问你在哪里?可见状元郎多受天子的器重啊,咱家是给天家跑腿的,听天子有吩咐,咱家自是要给天子将状元郎找来了。状元郎,请把,天子让你赴文华殿参加经筵呢。”

    何官和马功一听脸色都是变了,天子对林延潮还真是看重啊!

    马功此刻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故而办案时很讲究分寸,坏人都是给何官来当了。

    而何官一听天子要见林延潮,知自己是拦不住了,心底想起对方要到御前参自己一本,不由有些头皮发麻。不过何官随即想,天子年少,锦衣卫的事,他还做不了主,就算被他参了又如何?

    此刻旁人都以为林延潮得以脱困,必是十分高兴。

    哪里知道林延潮脚下却是一动不动,众人心想怎么对方还在这呆上瘾来了。

    但见林延潮向孙隆抱拳道:“多谢孙公公告知,做臣子的能被天子挂念在心,乃臣子的福分,只是眼下虽天子相召,但是在下此刻为阶下囚呢,实走不开。请孙公公回复天子,就说下官被囚,处于嫌疑之地,无法面圣,请天子明鉴。”

    说完这一句,林延潮转身,朝着文华殿的方向长长一拜,然后坐回到炕边拿眼看着何官。

    见林延潮此举,何官顿时明白过来,林延潮这是要将自己的军啊!

    何官有几分动怒,当此刻只能服软下来道:“状元郎,这里已是没事了,既是天子相召,还请你先去吧,若是有事,以后再召你相问。”

    林延潮冷笑一声道:“何千户,你们锦衣卫说关就关,说放就放,真好大的架子啊!”

    “你。”何官怒道。

    孙隆看向何官,马功问道:“林修撰,究竟是犯了何事?说出来听听,看看咱家是否可以做主?”

    何官,马功对视一眼,马功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事牵机密,我与何千户奉命不可向外人透之,还请公公见谅。”

    孙隆看向何官,何官对马功的回答暗自窃喜,当下道:“回公公,此事确实不可透露。”

    孙隆冷笑一声道:“你们以为你们不说,难道咱家就不知道了吗?”

    说到这里,孙隆看向一旁站着的锦衣卫,问道:“东厂稽事听记何在?”

    要知东厂是天子的耳目,稽查朝野内外一切之事。

    例如在各处衙门访缉者名为坐记,衙门里大小的事,都不能瞒坐记,坐记检其中重要的记录后,直接呈厂公。此外每当各部官员会审大狱,以及锦衣卫拷讯罪犯者,东厂还会排一人详细听察案件的整个审理过程,再上报给厂公,这称为听记。

    眼下林延潮被锦衣卫审问,众锦衣卫中肯定有东厂听记在。

    听孙隆这么一说,一名锦衣卫出列,向孙隆叩了三个头道:“卑职东厂稽事听记高五三拜见孙公公,公公万福。”

    孙隆轻描淡写地道:“天子让咱家来请状元公,而厂公也很关切这件事,你就将此案所见所闻都说出来,给咱家听一听。”

    何官顿时心慌了,他没料到孙隆还有这一招。

    高五三道:“卑职不用说,卑职听得一切,都记在本子上,这就交给公公就是。”

    说完此人从衣兜里取出一本子交给孙隆。

    何官见了脸色都变了,这回肯定是隐瞒不住了。

    孙隆将这本子草草看了几页,冷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挡事。”

    若大事孙隆也要掂量下自己才敢插手,但是内阁泄密之事,这个浑水他还是可以趟一趟的,随手给林延潮卖个顺水人情。

    孙隆摇着本子道:“其余不问,好你个何官居然还敢在刑讯之中,对状元郎动粗,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借你的胆子,敢对状元郎动手,状元郎少了根寒毛,你这条命赔上去也不够。”

    何官此刻什么底气都没有了,道:“孙公公,下官知错了!求孙公公饶命。”(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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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东厂动则拷打文武百官,锦衣卫级别更低一些,是东厂厂公下属,不过他们要拼命讨好皇帝。因为皇帝要罢免提拔一名文武官员,他不一定能说得算,但是对于太监生杀任免,皇帝一道中旨即可,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嚣张的权监刘瑾,汪直,魏忠贤,最后之所以失势,扳倒他们不是文官,只是皇帝对他们不再信任了。

    所以身为司礼监里n号目,孙隆作为一名太监,他的正确打开方式是,皇帝喜欢谁,咱家就跟着喜欢谁,皇帝讨厌谁,咱家就跟着讨厌谁。

    现在林延潮明显是受了委屈,既是委屈,咱家就给他出这口气好了。

    眼见何官此刻服软,孙隆看了一眼林延潮,决定卖个人情给他。

    于是孙隆背着手淡淡地道:“何千户,咱家哪里敢给你饶命呢?状元郎乃当今文魁,天子经筵官,你对状元郎无礼,就是对经筵官无礼。经筵讲官乃是堂堂的帝师,你这眼底还有圣上吗?”

    听着孙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林延潮也是佩服,虽说他眼下是经筵官,但还不是经筵讲官,离帝王师还颇有一段距离。

    何官听了额上渗汗道:“回孙公公,这小人着实不知,若知状元郎是经筵讲官,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何官当下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之前还是阶下囚的人,此刻让他服软,他心底不甘心啊!但不甘心又如何,东厂真要处置起锦衣卫来还需要道理?而自己的把柄也被孙隆抓住了。

    何官咬着牙,半响从口中嘣出几句话:“状元郎,是……是小人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人计较。”

    林延潮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在炕坐好。

    这何官口上服了,心底还没服了。

    何官旁一名心腹道:“状元郎,何大人都给你道歉了,此事也就这么算了吧,你大人大量,不与我们一般计较。”

    林延潮依旧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不原谅,你道歉的力度不够。

    孙隆见此道:“何千户看来状元郎不原谅你,那也好,本公公也只有去回复冯公公,让冯公公亲自来一趟了。”

    冯保亲自来,此事还能善了?

    想起东厂厂公惩治下面人的手段,何官知若是继续如此,今日这一关是过不了了。于是他将牙一咬,于是跪下对林延潮连连磕了三个头道:“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至于冒然状元郎,实是下官不得已的。”

    这三个头咚咚直响,磕得孙隆额头都出了血。

    林延潮见了神色缓了缓,正要开口,一旁孙隆冷声道:“磕头就行了吗?来人,摘了他的牙牌,官帽,剥去官衣。”

    孙隆一声令下两名太监上前,将何官的官帽,牙牌摘下,至于一身飞鱼服也是拔下。

    何官被强行拔去了官袍,穿着里衣处于屋里,顿时颜面扫地。他顿时意识到没有这身官皮,他什么也不是,而此刻他继续向林延潮和孙隆磕头道:“求孙公公开恩,状元郎开恩。”

    林延潮见孙隆的手段,嘴动了动,却没有言语。孙隆的行事,果真狠辣,先要对方服软,再彻底剥去对方一切。

    论及赶尽杀绝,心狠手辣,明朝几位太监可谓其中榜样。而文官则不会,因为文官行事一般有底线。这一次孙隆算是替自己立了威。

    林延潮知道孙隆这么做,完全是看在天子面子上,否则他大可不必如此。

    孙隆看着何官道:“何千户,你不要怪咱家,你若冒犯咱家,咱家无所谓,但你得罪是当今状元郎,状元是何人点得?那是当今圣上。咱家敢给天子开恩吗?今日之事我会上报冯公公,你就等待发落吧,至于尔等……”

    说完孙隆目光看向其余锦衣卫。

    其余锦衣卫见了孙隆的手段,纷纷脸色一白,一并跪下道:“孙公公饶命。状元郎饶命。”

    屋内的人跪了一地,唯有马功无事地站着。

    孙隆冷哼一声不理会这些人,当下转过头笑着对着林延潮道:“状元郎,你看咱家的处置哪里还有不周的地方?”

    事情都作下了,林延潮不会替这些人求情,反而显得自己妇人之仁了,再说孙隆这个情他得承。

    于是林延潮抱拳道:“孙公公真是给我面子,以后孙公公有吩咐,尽管差遣。”

    孙隆哈哈一笑道:“状元郎这是哪里话,就咱们这交情,说了就见外了,咱家这还不是给天家出力,不可令天子久等啊!”

    林延潮得了这份面子,于是道:“这是当然,在下这就随孙公公去。”

    “那是再好不过了。”孙隆当下大喜。

    当下林延潮随着孙隆一并走出,何官与众锦衣卫们跪了一地道:“送孙公公,状元郎。”

    林延潮见对方如此,虽知事情还没了解,但终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走出屋外,孙隆对林延潮道:“状元郎,屋内之事容易解决,但殿上之事却不易。”

    林延潮连忙道:“孙公公,请问殿上之事有何不易。”

    孙隆道:“一会到了文华殿上,天子必问你为何不赴经筵,你既不可如实说,也不可不说。其余咱家不便透露,状元郎小心应对才是。”

    林延潮知孙隆说到这一步,已是难得了,官场上的话历来都是点到即止,要看你自己的悟性。

    于是林延潮对孙隆道:“多谢孙公公提点了。”

    林延潮随着孙隆一并来至文华殿前。

    林延潮就在殿下侯立,而孙隆则是入殿而去。

    林延潮在殿下站着,殿外是大汉将军,各司太监等服侍,殿内则是传出清朗的讲声。

    林延潮听得,应该是黄凤翔身为经筵讲官,正为天子讲经。

    待讲经声停下后,文华殿月台上,一名太监从殿内走出道:“殿下可是翰林院修撰林延潮?”

    林延潮道:“正是。”

    “陛下有旨,宣翰林院修撰林延潮入殿觐见!”(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御前

    文华殿原是太子践祚前,读书之地,后改是天子经筵,日讲之殿。

    身为大明的皇帝,除了三六九视朝之外,每日都要至文华殿,由翰林院讲官为他讲书讲经。

    此外殿试时,十位读卷官也是在这里阅卷的,然后呈送天子的,所以文华殿可以算是林延潮的福地。

    听得天子宣他,林延潮拾阶而上,到文华殿月台上。两位太监为他推开朱红色的殿门。林延潮看得殿内参加经筵的几十位朝廷身着绯袍的大臣分左右垂手而立,殿内着青袍的统一都是翰林讲官。小皇帝坐在御座上,御座后屏风两旁,孙隆,冯保各拿着一拂尘,左右侍立。

    林延潮提起官袍,跨过门槛,从容走到殿中吐着檀香的铜鹤前,向皇帝叩拜然后道:“臣翰林院修撰林延潮叩见陛下。”

    “平身。”小皇帝言道。

    林延潮起身,但见小皇帝一见面就道:“林修撰,朕钦点你为经筵官,欲让你参与经筵之事。可是头一天,你就借故不至,是否怠慢,不愿为朕效劳?”

    林延潮听得出来,小皇帝这么说完全是责怪的意思,但他看御座上的天子口气里却没有多严厉。林延潮甚至从天子的脸上看出几分笑意呢,这倒是令他心底一松。

    他知道天子对自己十分赏识,可能大家都是同龄人吧,故而林延潮也不想让他失望。

    按照道理,林延潮如实答就是,将锅推到锦衣卫的身上就好了。不过想起方才孙隆提醒自己的话,林延潮决定谨慎回答,先探一下风声。

    林延潮于是十分‘惶恐’的道:“陛下,微臣万不敢有此事,微臣自为官以来战战兢兢,常思非陛下荐拔,微臣乃为一田舍郎,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竭诚以报,供以驱驰,不敢有丝毫怠慢!”

    点林延潮为三元及第的状元,乃是小皇帝为政以来的一件得意之事。

    听了林延潮‘拍的龙屁’,小皇帝不由呵呵大笑,顿时龙颜大悦,不由道:“有林卿家这句话,朕心甚慰。”

    他本来就不想追究林延潮,对方可是他看重的臣子,此刻听的他奉承浑身都是舒坦,少年人嘛,马上就将眼前的事抛至九霄云外了。

    不过林延潮拍龙屁,只对天子一人奏效,满朝大臣可不这么想。

    这时候一名五十余岁的大臣站了出来,温和地笑着道:“状元郎,一片忠君之心,真是可嘉。陛下朕是有一位好臣子啊,只是我之前听说你不能来参加经筵,是因受了一些委屈,到底是什么委屈,眼下文武百官都在这里,你不妨向天子说来。你放心,陛下和满朝臣工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林延潮虽不认得对方,但看他一身麒麟服必是勋臣无疑。

    此刻张居正一党的官员,都是在心底大骂武清伯李伟无耻。

    武清伯李伟话说得看似和颜悦色,且大有替林延潮打抱不平,一副为他打算,替他申冤的样子。这分明是故作好人。

    实际上他的用意,就是要将内阁泄密的案子捅到御前了啊!

    武清伯李伟拿此来作为攻击张居正的口实。李伟现在是要借林延潮作一篇大文章,在御前攻击张居正,让他颜面扫地,从而干扰他实行清丈田亩之事。

    林延潮此刻若是如实道出了实情,那不参加经筵的罪名,自是没事,但是却开罪了张居正。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衙门里出了事情,官员们都是关上门来自己解决,若是将事情捅到了上面,衙门上下就会受到连累,给上面留下一个不好印象。为何文官们都是欺上而不瞒下的原因,就是在这里,林延潮若是敢说出去,以后就不要想仕途上混了。

    而此刻李伟料想林延潮,初入仕途,不明白官场上明明暗暗的规矩。张居正刚派锦衣卫审问他,他此刻必然是对张居正怀了一肚子怨气。眼下到了御前,他这么一鼓动,还不得大声向天子申冤。

    何况李伟料想林延潮也不敢不说实话,若是隐瞒,他就要替张居正背锅,怎么解释自己擅自不参加经筵的,多半会让天子对他有一个恶劣的影响,同样仕途玩完。

    而此刻天子听了李伟的话,看向林延潮问道:“哦,林卿家,有什么委屈,你尽管与朕道来,朕替你做主!”

    林延潮当下道:“回陛下,微臣确有几分委屈。”

    听林延潮这一句话,朝堂上张居正一党的大臣尽是变色,而李伟和勋臣一党则是笑容满面。

    这个愣头青,书读再好又能如何?官场上走错了一步,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李伟冷笑他对林延潮将来被张居正清算自是无所谓。他看向一旁的张居正,但见张居正倒是气定神闲,十分能沉得住气,竟没有丝毫打算站出来与李伟分辨的意思。

    李伟不由冷笑心道,故作什么镇静,之前竟敢在天子面前撒谎,一会看你如何下台。你还以为林延潮,会替你遮掩此事,笑话。

    李伟当下更是温和,一副宽厚长者的样子笑着对林延潮道:“林修撰,既是圣君面前,你就将委屈如实到来。”

    林延潮当下道:“是这样的,微臣蒙天子钦点为经筵官后,深感惶恐,微臣履官不过半年,就算是翰苑中的前辈,也少有履官不过半年就为天子钦点为经筵官的。”

    李伟听林延潮话又些跑题了,立即打断道:“正因难得,才显得天子看重你之意,你非重要之事,不能前来经筵,你说是何事不能让你来的?”

    林延潮答道:“乃是下官自己的事,无旁人无关!”

    听林延潮这么说,满朝文武神色都是变了。

    李伟当堂喝道:“林修撰,经筵乃是社稷之大事,身为经筵官有启沃帝心之责?既是知晓,为何不来,你之前庶事缠身,什么庶事比经筵还重要?”

    李伟喝问,这时申时行出班上前道:“武清伯,你何不让林修撰将话讲完。”

    武清伯李伟见申时行出列,知对方不好对付,当下笑了笑退入班列。

    申时行替林延潮分担了压力,让林延潮知道他在背后给自己撑腰,当下更是从容。(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有备无患

    申时行之前与林延潮讲过为官之道,在于燮理阴阳四字。

    现在正是落在实地上。

    眼下摆在林延潮面前有两条路,制敕泄密之事,若是说出去,那么仕途上就划上句号了,官场上不需要一名不懂替上司隐瞒的下属。

    但是不说,自己就要面对天子的责怪,担上轻慢经筵的罪名。

    若想两全其美,必择一中道。

    此刻申时行对林延潮语重心长地道:“林修撰,圣君当前,你心底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申时行这话说得堂而皇之。

    但武清侯李伟却听出他实在给林延潮递话,传递着意思,暗示林延潮就顺着方才的话往下说,不由阴阳怪气地冷笑数声。

    林延潮向申时行一躬表示受教,然后对李伟重复一遍答道:“回武清伯,确实是下官自己的事,无旁人无关。”

    林延潮这么说,在场文官大臣都是微微点头,心道这小子聪明,知此刻就算是在自己身上硬抗,也不可往别人身上推。

    李伟此刻大怒,他看了一眼张居正,心想难怪你有恃无恐,原来这小子这么上道。也好,林延潮既是替张居正背锅,那么他自己就来当此事的替罪羊。

    虽打不了张居正这大鱼,但除掉林延潮也是可以敲山震虎的。

    于是李伟哼了一声道:“那到底是什么事,若你不说出一个情由来,就是藐视经筵!”

    林延潮当下道来:“启禀陛下,陛下命微臣为经筵官时,微臣初轮值内阁东房,处理枢务,每日繁忙,分身乏术。但蒙天子隆恩,又兼经筵官,参与经筵之事,微臣既是感激圣恩,又是心怀惶恐。微臣才疏学浅,竭全力而任一事,已是难胜其职,此刻骤然委之,要两全其美,更是难以兼顾。微臣心想若是恋栈经筵官之名,但于天子却不能尽心不能尽力,岂非有愧于陛下钦点的,有负于对微臣的信任。故而下官想向天子请辞辞掉经筵官,但请辞之事,又怕辜负了天子对微臣一片厚望,故而心中忐忑,这就是微臣的委屈。”

    百官听了林延潮这借口,可谓是合情合理。翰林官这边需轮值内阁,那边又要参与经筵,确实是很少能够兼顾的。

    故而翰林官择其一,请辞是可以的。

    林延潮现在选择替张居正背锅,隐瞒下自己被锦衣卫调查之事,然后自己却失去经筵官,属于弃车保帅。

    无法侍直天子身边,暂时看来不值,但长远看轮值内阁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但成为经筵官林延潮却早晚都会再有这机会。而且放弃成为经筵官,选择在内阁办事,在文官看来,这样的官员当然更具有操守和清名,不媚天子,而尽忠本职,反而替他赢得了名声。

    此刻众官员都是不由点头,心想林延潮十分机智,竟想出了这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小皇帝恍然问道:“原来林卿家既已轮值内阁,又兼经筵官,这倒是当初朕失了计较。故而你是有意向朕请辞,不愿赴经筵吗?”

    “回禀陛下,正是如此。”

    眼见林延潮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众官员都以为林延潮要过了这关之时。

    但是李伟显然不愿如此便宜林延潮。

    于是李伟出班道:“林修撰,你既说向天子请辞,但为何没有早不请辞,晚不请辞,偏偏在此刻在殿上请辞,口说无凭,你这么说,分明是推脱罪责之事,我等如何信之?”

    堂上众官暗想,李伟说的也不错,按照规定经筵官日讲官,凡遇到给假省亲归籍之事,必须给天子上奏章请辞的,上完奏章再向天子在经筵上面辞,这才是正常规矩。

    林延潮突然说要请辞,但没有奏章递上,故而李伟说他口说无凭。

    李伟说完又一名勋臣站出道:“微臣以为武清伯质疑有理,状元郎分明是藐视经筵,但没有料到被陛下相召,为了不被怪罪,故而推脱请辞。陛下,此乃是欺君之罪,林修撰藐视经筵在前,欺君在后,大奸大恶之臣不过如此,恳请陛下重办,以儆效尤。”

    勋臣们为了反对清丈田亩事,已是抱成了团,他们对朝堂大事上唯一插手的能力,就是在经筵上向皇帝大发阙词而已。

    这时,黄凤翔出班,替林延潮反驳。

    两边各执一词,小皇帝犹豫不定于是向林延潮问道:“林卿家,武清伯方才质疑你的话,你有何解释?”

    但见林延潮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武清伯所言极是!”

    武清伯李伟正要得意,却见林延潮从袖子里当下掏出一本奏章来道:“陛下,这是微臣请辞的奏章,请陛下过目。”

    林延潮拿出奏章的一刻,李伟仿佛当堂被人狠狠摔了两记耳光,愣在原地不可置信。

    满朝大臣都是瞠目结舌,其中张居正,孙隆比李伟震惊更甚。

    李伟心底只想,这林延潮是什么时候写的奏章?

    林延潮当然不可能是方才在殿上写的。也不可能是等待天子召见时在殿外写的。

    也就是说,在入殿之前,林延潮就想好了。从入殿第一刻起,林延潮早已打定主意,替张居正背下这锅,撇清这责任。倒是李伟方才那一番循循善诱,在殿上想要诱林延潮倒打张居正一耙的言语,现在听来着实可笑。

    林延潮早就盘算好了,心底有了主意,方才看李伟在那演戏。

    不对,或者说张居正早就给林延潮暗通的消息,让他先写了这一篇奏章,故而他方才有持无恐。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李伟当下是认为张居正提前给林延潮暗通的消息,或者是孙隆自作主张将殿上的事提前告知了林延潮。林延潮提前有了准备,才写了那篇奏章。

    但李伟从开始的震惊,到现在震怒,他以为一定是走露了风声,至于是张居正通过人透消息给林延潮,还是孙隆私下提醒的,他不知道。

    至于孙隆则是彻彻底底的震惊,因为他比李伟知道的更多,他清楚没有任何人透消息给林延潮。

    孙隆事先来前还提点过林延潮,一会在殿上不可说实话,也不可不说。

    但他没有料到林延潮在自己还未提点他时,就预料好了如何在殿上的应对,还预先写好了奏章。

    没错,这奏章只有在今日经筵之前,林延潮就提前写好的。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今日这经筵上天子会过问他的消息?过问他的消息,就会招他来文华殿亲自询问到底是因何事不参加经筵?他提早就知道,天子过问时,他不可以将制敕泄密之事,捅到御前,如此会开罪张居正?

    这等缜密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吧,孙隆如此想到。

    张居正也是看了林延潮一眼,方才惊讶的神色已是淡去。

    至于申时行此刻却是十分欣慰,但面上却保持十分镇定的样子。

    其余重臣也是吃惊,但他们不如张居正,孙隆等人明白底细,都以为是张居正早就通过孙隆将消息透给了林延潮。所以方才在殿上张居正才那么镇定,还故意说反话要追究林延潮为何不参加经筵的责任。

    原来一切早就在张居正的预料之中。首辅大人真不愧是神机妙算,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至于李伟这等跳梁小丑,被他戏耍了还不知道。

    故而众官员们一致都认为是这个结果,若非天子面前,他们恐怕要一并拍张居正的马屁,说他料事如神了。

    至于林延潮是不是料事如神?大多官员都可以不可能。

    当林延潮从袖子里拿出奏章的一刻,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料到,自己准备的奏章还真用上了。但如果不用上,其实更好啊,但现在只能说迫不得已。

    此刻他在殿上之所以能拿出这篇奏章,并非预料到今日之事一定会发生。只是猜想万一今日经筵上天子,突然召见自己怎么办?召见了自己,自己要不要把自己被锦衣卫拘禁的事,拿到殿上伸冤,他作了种种设想,规划了种种可能。

    心想万一碰到这样的局面如何应对。故而以林延潮小心谨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性格,就悄悄写了这篇奏章。

    反正有备无患嘛,若天子没有召见自己,自己就不把奏章递上去,事后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将奏章撕掉就好了。万一真的有这可能,那么自己就提前有了准备,立于不败之地。

    没有料到,自己在殿上还真给自己碰到了。

    林延潮奉上奏章,冯保自是不可能下来拿的,于是孙隆从御座旁走下来,将林延潮的奏章接过递至小皇帝面前。

    李伟此刻还抱着一份真不是林延潮写的奏章的念头。

    但小皇帝看完奏章后,惋惜地道:“原来林卿家两日前就打算请辞了。“

    听小皇帝这一句话,众官员更认定是朝堂上一切是张居正早预谋的,这一切符合张居正一贯行事的作风嘛。

    至于李伟则是面色苍白。

    林延潮连忙道:“微臣惶恐,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大度地道:“林卿家也是一心谋于社稷之事,何罪之有。“

    林延潮顿时感激涕零地道:“臣蒙天子如此厚爱,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小皇帝笑了笑道:“林卿家为国办事,就是对朕的报答了。“于是小皇帝向张居正问道:“张先生,林卿家请辞经筵官之事,你怎么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感到放心

    小皇帝询问张居正,这也是循惯例了。

    众大臣们都明白天子关于朝堂上的事,事无巨细都是要请教张居正决定的。所以最后有拍板权力的是张居正。

    何况决定经筵官,日讲官的人选,从来都是皇帝说的不算,需要内阁题请才行。

    天子询问,这时候张居正出班道:“陛下,充经筵官,乃是朝廷大臣和翰林官的本分之事,岂是说推脱就推脱的,微臣还具阁务,几位尚书还兼部事,还有在场其他大臣哪个不身居中枢,难道我等可为了顾阁部之事,就允不参加经筵了?“

    “故而林修撰说了为了顾内阁之事,因此而请辞经筵官,微臣以为不妥,一开先例,则每位大臣都有事推脱,天子百官同参经筵,又有何意。因此林修撰此奏章,请陛下予以训斥驳回。“

    虽然张居正口口声声说要予以训斥驳回,一副要天子训斥林延潮的样子。但是众官员听了心底有数,林延潮为了将事情盖住,故而请辞经筵官,而张居正则是立即投桃报李,令下属不必作出牺牲。这也算是不亏待了他。

    至于李伟心底大骂,你们两个人演这戏,有必要吗?将皮球踢来踢去,当老夫是傻子吧。

    尽管李伟心底一肚子气,不过他也知方才失了分寸,说了林延潮是没有备奏章是假请辞。此刻为了挽回自己丢掉的颜面,于是假惺惺地道:“陛下,微臣方才是错怪了林修撰,深感愧疚,同时也觉得首辅所言有理,林修撰乃是经学大家,请辞经筵实是可惜。“

    李伟当堂认错,倒也显示了其风度。

    小皇帝见李伟如此,十分高兴道:“武清伯能与张先生所见相同,实是大善。“

    于是小皇帝看向林延潮,用略略有几分责备的口吻道:“林修撰,张先生,武清伯说得不错,若百官人人若卿如此,那么朕还用何人为经筵官,故而你的请辞,朕不予准。“

    见请辞被小皇帝驳回,林延潮心底其实是高兴,但面上必须请罪道:“陛下一席话惊醒微臣,微臣实在惭愧。“

    小皇帝哈哈一笑,十分快意,这时鸿胪寺官员中跪御道道:“经筵讲毕!“

    左右两班的官员皆是转身北向。

    于是小皇帝从御座上起身道:“百官赐酒饭。“

    殿内众官员都是跪拜叩谢。讲读完毕小皇帝是暂入暖阁,批阅司仪监送来的奏章,至于张居正,申时行则是退至西厢房伺候。

    天子批阅奏章时若有疑问可随时召阁臣至暖阁询问,这都是张居正一手为天子定下的规矩。

    至于其余百官则是去承天门外,光禄寺在这里摆下酒席,这是属于天子犒劳经筵官的福利。

    林延潮知今日的事算是过关了,待百官先过,自己再从文华殿走出时,工部尚书曾省吾从林延潮身旁走过,笑着对林延潮道:“林修撰,年纪轻轻却能识大体,前途可期。“

    如曾省吾这等正二品大员,平素是不会理会林延潮这样的从六品官的,不过今日却破天荒地赞了一句。

    林延潮谦虚了一句,得知这是对方对自己今日之事表示赏识。

    曾省吾后几位绯袍大员陆续经过时,要么是对林延潮赞了一句,要么是对林延潮笑着点点头。

    面对几位重臣的示好,林延潮不由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这时翰林学士陈思育走来对林延潮道:“宗海,今日之事,你办得极好,赢得了众臣的赏识。“

    林延潮连忙道:“此都乃光学士平日教导有方啊!“

    陈思育笑了笑。

    陈思育的话他听得明白。就如权力高高在上,参与权力之人就形成了一个圈子。

    既是圈子,就有一定规则,你有足够实力,又能够遵守圈子里默认的一套规则,人家才会认同你,跟你在规则里玩权力的游戏。

    现在对于林延潮而言,权力游戏中谁输谁赢,还不是自己现在考虑的,因为先进入圈子,获得跟大家一起玩的资格,将来才能一争高下。

    所以不是科举中了三鼎甲,就一定能入阁,或者官拜部堂,明朝也有不少三鼎甲在翰林院修了一辈子的书,除了学术之外别无建树,就是因为他们踩不准规则。

    林延潮今日所为,既维护了圈子里的规则,又保全了自己,当然被文官们视为认同规则的一分子。

    林延潮没有去奉天门去用酒饭,而是先找张四维告假,想先返回家里。自己两日两夜没回家,林浅浅断然是急疯了。

    林延潮在殿外等了一阵,这才见到张四维缓缓从文华殿走出。

    林延潮立即迎上前道:“中堂,下官今日想向你告假先返家一趟。“

    张居正日理万机,不会操心内阁事务,内阁属员要请假之类的事,都交给张四维定夺。

    张四维听了皱眉道:“林修撰,这制敕泄密之事还未查清,你还不能擅自回家。“

    林延潮听了心底不爽,张四维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不过林延潮也不觉得意外,自己并非是张四维的亲信,他卖自己面子才是奇怪。

    但这家林延潮是一定要回去一趟的,于是他上前一步道:“中堂,下官妻子在家中,生怕挂念,恳请回家一趟,见一面即归,不会多作耽搁。“

    林延潮口气十分坚决,张四维听了斟酌了一番,当下道:“此事我本是做不了主,但林修撰如此恳切,本阁部就破例允你一次,我让两名阁吏随你,立即返家一趟就回。“

    之前拒绝你是公事,后面答允你是私情,这是张四维做事之分寸。

    林延潮刚维护内阁的颜面,所以尽管林延潮并非是张四维的亲信,最后他还是考虑卖林延潮一个面子。

    林延潮听了大喜,于是向张四维谢过。

    张四维点了两名阁吏随林延潮出了长安门,林延潮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林延潮可谓是赶得满头大汗,还没到家门口,就见于伯正在门口扫地。

    林延潮见了连忙问道:“于伯,这几日家里可有出什么事吗?“

    于伯一见林延潮,顿时高兴地道:“原来是老爷回来了,哪里有什么事呢?家里一切都是安好。“

    “什么?“林延潮心想自己离家两日两夜,居然家里一点事也没有?不过自己心底却是一松。

    “老爷,我这就去通禀夫人说老爷回来了?“

    林延潮道:“不必了。“

    于是林延潮走向北屋,一推门就见林浅浅与两名婢女正在织女红。

    林浅浅一见林延潮就起身,又惊又喜上前问道:“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林延潮知自己不能回来,锦衣卫已编了一套谎话,瞒住林浅浅。

    林延潮不想让林浅浅担心道:“是啊,今日正好回家,拿些换洗衣物,还要回去呢。“

    说完林延潮向门外两位阁吏一指道:“这两位是我在阁内的同僚。“

    林浅浅向二人行了一礼,二人也是回礼。

    一般而言,非极好的朋友,官场上是不会将同僚介绍给家眷的。林浅浅非深闺长大的女子,见了生人也不会不适。

    不过她却看出二人显然有几分监视林延潮的样子,急切地问道:“潮哥你有什么事瞒我?你真的出什么事了?“

    林延潮问道:“为何这么说?“

    林浅浅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道:“前日你派人来说留宫宿直,要几日不能回家,来人连换洗衣裳都给取走了。不过我向来人问有无你的手书送来,来人却说没有,这倒是奇怪,你无论如何忙都会给我送一手书的,故而我就让陈济川去宫门打探,却没有半点消息。“

    “今日你又来家一趟匆匆就走,必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延潮心道,锦衣卫编谎话的能力可以啊!但是林浅浅却看破了,这令林延潮不知为林浅浅的心细感到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林延潮哄着林浅浅道:“不妨事,只是有些误会,不用两三日就可返家,若是你不放心,可找翰苑寻黄凤翔黄修撰打探我的消息。“

    听了林延潮的话,林浅浅这才稍稍放心道:“潮哥,我知道了。“

    见林浅浅没再问林延潮点了点头,这几日自己不在,家里却是井井有条。看得出林浅浅也隐隐有些主妇的样子了。

    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家里若没有一个得力的贤内助支撑也是不行啊。眼下林浅浅的表现令林延潮开始放心。

    至于自己的事嘛,确实原本主审的锦衣卫千户何官,被自己整惨了,不能再进行审问,剩下负责此案的就只有御史马功。既是文官内部来审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马功这个人精,必不会在此刻自己正受天子和张居正赏识之时,为难自己。

    于是林延潮与林浅浅说了几句话,当下又收拾了几件东西,返回皇城。

    林延潮如期归来,张四维知道后,也不把他与于中书,周裔先等几名泄密案有关之人关在西阕门的群房了,而是再在内阁找了几间干净的卷棚,收拾了一番,让五人各住一间。

    而原先监视五人的锦衣卫,也换成了内阁里办事的书吏。众人总算不用在锦衣卫监视下生活,都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到了第二日,谁也没有料到,于中书居然在自己住的卷棚里投缳。(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委以重任

    于中书出事时,林延潮当时正在隔壁屋里酣睡,没有听到丝毫声响,故而没有察觉到。

    可是林延潮一觉醒来后,正在洗漱时,就听得隔壁屋里有动静。

    待林延潮出屋过去看时,就见到屋里一大堆人围着,各个都是瞠目结舌的神情,林延潮抬头一看但见于中书,用衣物结绳自挂于梁上了。

    林延潮见了顿感震撼,虽不如当初山长在自己面前之时,但活生生一条人命就这样没在眼前,还是令林延潮心底感觉十分不好受。

    自己与于中书没有交情,话了没说过几句,但这么一个人,对方前几日还是与你照面,点头,如此逝去实在是太令人措手不及。

    林延潮见了这一幕回到屋中,别人送饭来给自己,但林延潮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前几日面对锦衣卫时林延潮能吃好睡好,但见于中书如此下场,他倒是受到了触动。这是一条人命,在这看不见硝烟的朝争中,倒下的人未必比明刀明枪的战场厮杀少了。

    此刻林延潮想的是,为何于中书选择在此时。

    以往于中书被锦衣卫审讯时,都必是有两名锦衣卫轮流陪同吃睡,甚至连出恭都要盯梢。

    所以在此情况下,于中书是根本没有机会作出蠢事的,但是眼下刚换为内阁属吏监视就出了这等疏忽。

    于中书走上这路,真是自己选的,还是别人胁迫?看来后者可能更大一些。他成了他人的牺牲品。

    林延潮从这里想到很多,比如于中书是张四维的人,而张四维与武清伯李伟,当今太后都是山西老乡,他与李伟私交甚好。

    等等,等等,这些猜测虽有根据,但都不是证据。

    林延潮不能从猜测中得到结论,只能当作蛛丝马迹这样,真相到底如何,或许张居正,冯保这些上位之人会知道,或者猜个大半,自己肯定不行。

    对于林延潮而言,掌握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此事真相到底如何。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由背后一凉。自己方入内阁不过这几日,就经历了这么多事,还被锦衣卫审问过,以后在官场上不知还要遇到多少危机,一个不慎就容易前功尽弃,看来还是在翰林院修书最安全,既不会得罪人,也不会惹事,将来熬资历都可以混至三品,何必那么辛辛苦苦的想要事功。

    林延潮此刻不由生出了些许动摇之心。

    当天晚上林延潮一夜无眠,自己确有几分被惊吓到了,做官和自己命比起来,还是命更重要。

    到了第二天早上,林延潮因一夜没睡,精神疲惫,此刻马功却来到了自己屋子,满脸喜色地向自己道:“恭喜林修撰,贺喜林修撰!“

    林延潮没好气地问道:“马御史,为何恭喜啊?“

    马功笑着道:“林修撰已是可以出去了,制敕泄密之事已是水落石出了!“

    林延潮奇道:“是因为于中书?“

    马功哈哈地笑着道:“林修撰果真料事如神,正是如林修撰所料,于中书之前写了一封绝

    笔信,信里自承是他将制敕泄密的。故而他愿一死谢罪,至于其余人就是无事了,而林修撰你现在就可走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林延潮勉强笑了笑道:“确实是一件喜事,还是多赖马御史破案得力,将来必是大功一件。“

    马功道:“惭愧,惭愧,苦劳还有,哪里有功劳呢?“

    马功话虽这么说,但脸上都是喜色,于是问道:“对了,至于其他三位呢?“

    马御史长叹道:“他们就有麻烦了,虽说证明与此事无关,那么多把柄落在了锦衣卫手上,锦衣卫又不能替他们瞒着不报上,所以这几人以后要想为官就要步步艰难了,除非他们有后台更硬之人撑腰才是。“

    林延潮听这三人的处境,不由庆幸自己在锦衣卫面前还是坚持下了。所有真正没事的,只有他一人。

    马御史满脸堆笑,向林延潮恭维道:“林修撰年纪轻轻,即入阁部办事,将来前途无量才是,我将来还要仰仗林修撰才是。“

    两人寒暄了一阵,彼此称兄道弟了一番。当下林延潮与马功告辞,想了想准备去文渊阁里找张四维告假。

    林延潮之所以想告假,见识了朝堂上的危险,有几分是心累了,换了任何人与林延潮一样经历了这么几天,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好好休息个几个月。

    林延潮虽说休息不了几个月,但与林浅浅聚个几天总是可以的。

    而林延潮也想冷静一下,自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条路走得一点都不容易啊!

    没料到林延潮到了张四维值房前,却被他告知他不在。林延潮此刻不由恶意的揣测,张四维不会因于中书的事牵累了吧,毕竟于中书是他的人,眼下出了事情,张四维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林延潮刚走出张四维的值房,就见一人打招呼道:“这不是林修撰吗?有什么事来几位阁老的值房前?“

    林延潮转过头但见对方原来是张居正的机要中书。这一次对方见面,不再是原来那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总算有了些温度。

    机要中书对你的态度,其实也是他身后领导对你态度的晴雨表。

    林延潮见对方如此,当下道:“原来是归中书,在下本想与次辅告假的,但次辅却是不在,只能稍后再来了。“

    归中书道:“这有何难,林修撰直接寻相爷告假即可。“

    林延潮立即推辞道:“些许小事实不敢劳烦中堂。“

    归中书笑了笑道:“换作他人未必,但林修撰是何人?跟我来就是。“

    于是归中书带着林延潮走到张居正值房,先让林延潮在外间等候,还给林延潮倒了杯茶,然后自己进入内间。然后归中书走了出来,笑着对林延潮道:“林修撰,相爷他忙于政事,无法抽身,就让我来与你交代几句话。“

    林延潮在内阁有些日子,知张居正工作狂一枚,于是道:“归中书尽管吩咐就是。“

    归中书首先道:“林修撰,你告假之事,恐怕相爷不答允啊!“

    林延潮第一个反应听了有些微怒,心想张居正好不近人情。

    但随即林延潮又想,不对,张居正若真不近人情,他的机要中书最懂得看领导脸色行事,怎么还会故意行此得罪人之事。

    林延潮也不在乎表示出一点不快来,因为这是人之常情,若是一点反馈没有,还笑着道没关系,我完全理解相爷的决定,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也要在理解中执行。

    那么如此说,外人只能说此人城府太深或者故作城府。

    林延潮不快的表情一抹而过,也没说什么不快的话,而是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先告退。“

    林延潮正要起身,归中书立即道:“林修撰,你不要误会,其实相爷不让你告假,是对你另有重用。“

    “重用?“林延潮听了,屁股本是离开了位子,又重新坐下问道,“是何重用?“

    归中书满脸笑容地道:“是这样的,于中书本是西房的掌事中书,但眼下于中书,我也不提此辜负相爷信任之人,眼下西房掌事中书空缺,西房之事千头万绪不可无人署理,故而准备将东房的赵中书调至西房,而东房没有掌事中书,所以元辅要你协理东房,其中审核一切西房制敕。“

    林延潮听了不由惊讶,两房中书,为内阁属吏,虽有中书之名,但实际上干的是衙门书办的话。

    至于掌事,也就是书办的头头,一房一个,说白了就是东房所有中书舍人都向他负责。协理二字,虽比不上署理,但也等于林延潮获得一部分管理之权。

    至于审核一切西房制敕,说白了所有圣旨最后都要由林延潮经手通过,而不是原先五名翰林一人审一部分。

    林延潮顿时来了精神,但面上却道:“我来到东房,还不过半月,怎敢受命?“

    归中书笑着道:“相爷用人从来都是唯才是举,不拘一格,何况林修撰直东房这几日来,处理公务井井有条,我们都在眼底。总而言之,相爷看人,从不有错,林修撰不必犹豫。“

    林延潮当然不会犹豫,拍胸脯道:“蒙相爷看重,委以重任,既是如此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林延潮从归中书那离开后,走出文渊阁,几乎想要仰天大笑,之前郁闷的心情简直一扫而空。

    林延潮心道,没料到这个好处最后居然落在自己手上。

    这总理制敕的权力,表面看起来平平,但是里面的门道可是多着呢,简直媲美于六科给事中了。

    张居正果然懂得御下之术,自己给他立了功,他马上有功即赏,就给自己赏了个糖,还是一颗那么大的糖,简直是超乎自己所想。

    若是自己之前被锦衣卫审问时,将什么都招了;若是自己没有朝堂上选择站在张居正这一边;于中书没有投缳。

    那么没有以上三者,张居正最后综合考量下,不会将此权放给自己。(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有客上门

    从文渊阁返回家中,林延潮一路上心情起伏。

    在内阁办事,与翰林院办事完全不同。

    要知道内阁虽是翰林院属下,但实际上可以视为二品阁老直属的衙门,而翰林院不过是正五品衙门。衙门的正印官陈思育和张居正相较起来,二人地位也是极其的悬殊。

    在官本位的大环境下,衙门的正印官,也就是一把手,对下属升迁贬谪,可谓操之生杀大权。

    因此在张居正如此位高权重的重臣下做事,一定要谨小慎微,若是一个不慎的,张居正认为你朽木不可雕,那么从此你的仕途就玩完了。

    比如于中书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然尽管在内阁办事需要谨小慎微,但机遇也比在翰林院强,如果你真有才能,不用担心会被埋没。张居正等几位眼睛都不是瞎的,若真是才华出众,一定会获得其赏识的。

    比如而今,张居正就真的重用自己了。

    所以此刻林延潮也正视之前因于中书之死,而带来的负面情绪。

    机遇与风险是并存的,自己努力从翰林院借调至内阁办事,为得不是求机遇吗?而只要看到机遇而忽视风险,说明自己之前认识不够充分。

    林延潮回到家中,这还没进了屋子,就见门口于伯高兴地喊道:“老爷回来,老爷回来了!”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林延潮笑了笑,走进屋子里,但见林浅浅与两位婢女一并迎出。

    林浅浅有几分喜极而泣道:“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陈济川,展明听闻林延潮回来,也是一并迎出道:“老爷,无事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啊,不仅没事,洗脱了冤屈,而且还被委以重任了。”

    几人听了都是大喜,林浅浅责道:“什么委以重任,还不如当初在翰林院修史来得平平安安。”

    林延潮笑了笑,反正与林浅浅也说不来,连说了几句自己会小心就是。

    林延潮哄得林浅浅破涕为笑,她高兴地道:“既是回来了,我给你做几道家乡菜,看了你几日不回家里都是瘦了一圈。”

    见林浅浅一脸心疼的样子,林延潮笑着抚了抚她的发鬓道:“也好。”

    林浅浅当下笑吟吟去厨房了,两位婢女翠珠和画屏见林延潮高兴,也是一并笑着道:“老爷,我们去帮夫人。”

    好,林延潮答允了一声,二人欠身去了。

    “老爷,我去巷口沽酒,再买些卤煮。”展明开口道。

    林延潮笑着道:“也好,今晚喝几杯,也算给大家压压惊。”

    众人都是齐笑。

    说着展明披上衣服就去了。

    其余几人,老周说去杀只鸡,于伯说去劈柴火,陈济川则去摆桌椅。

    见众人其乐融融,林延潮顿感温馨,这才是家的样子。

    一顿丰盛晚饭之后,林浅浅沏了壶香茗给林延潮,方在院落里坐下。

    就听得外面敲门声。

    门房于伯入内拿了一个帖子给林延潮。林延潮看了是顾宪成的帖子,当下披了衣服,直接去门厅迎客。

    顾宪成眼下是在户部为主事,本来他是要进吏部任主事,但阴错阳差却被人挤了掉。户部虽也不差,但毕竟是逊了吏部一筹。

    后来林延潮这一科留京任官的同年进士们,大家也聚了好几次,林延潮与顾宪成就这么慢慢熟络了。

    熟络后顾宪成也上门拜访了林延潮二次,林延潮因事忙倒是没有去顾宪成门上回拜。所以林延潮与顾宪成私交,也算不错,虽比不上叶向高,翁正春他们,但也胜过寻常的泛泛之交。

    林延潮迎出门,顾宪成着一席青袍而来,单手负后站在台阶下,望着天边一轮明月。

    好一副文人雅士的画面。

    待顾宪成见了林延潮后,脸色清冷之意立即消去,长笑一声拱手道:“明月在天,正是良辰美景,可我这夜里上门,却是来作恶客的!”

    林延潮笑着道:“年兄这是哪里话,你来了我正好扫榻相侯。”

    顾宪成笑了几声道:“你说这句,我以往还可听得,眼下你为首辅重用,任了协理诰赦房之事,我就当不起了!”

    林延潮一愣,心想顾宪成简直厉害出乎自己意料,自己还没上任呢?他就听到消息了。

    林延潮笑道:“这还没影呢。”

    顾宪成听了不客气地道:“怎么没影,宗海好不够意思连我都瞒,亏我今日是特来与你道贺的,你再不与我实说,我转身就走。”

    于是顾宪成一副脚往外迈的样子。

    林延潮立即拉住顾宪成道:“我方才还以为年兄是来找我赏月谈诗的,咱们入内详谈,还不行吗?”

    顾宪成见此这才傲娇地点了点头,负手步入门中。

    二人入屋后坐下,顾宪成与林延潮先聊了些科考后,几位同年近况,以及官场见闻。

    之后顾宪成就道:“宗海,你这一次协理东房之事,衙门里几位堂部都是知道了,他们也托我向你道贺。”

    林延潮恍然,内阁是什么部门?相当于今日种秧办公厅啊,不说六部衙门,整个京城多少官员都是往里面盯着,哪个衙门在内阁里没有耳目呢?至于顾宪成说的几位堂部是谁?当然是户部尚书,户部侍郎,连这等正二品三品大员都要托顾宪成来与自己攀交情,这令林延潮顿时有几分膨胀。

    林延潮压住自己膨胀的心情,面上还是很谦虚道:“怎么敢劳几位宗伯相问,我不过暂时协理东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宪成听了一愣,双眼一眯,满腹怀疑问道:“宗海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虽只是协理东房,但以后京城多少人要看你脸色,你居然……”

    林延潮听了,继续装着不懂地问道:“什么叫多少人要看你脸色,在下不过是协理而已,还是要请教年兄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

    顾宪成听了道:“我这不方便与你说,反正你一上任就知道了,对了,这是几位堂部托我送来的贺仪,先收下就是。”

    顾宪成从袖中拿出一礼单,用两指从桌案上推至林延潮的袖边。

    林延潮打开礼单一看,这手面可真是不小,出手就是两千两白银。(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部费

    两千两放在眼前。

    林延潮觉得有些烫手,当官以来还没收过这么大一笔钱了。

    说实话,林延潮是丝毫不缺钱,老家倾银铺,生药铺一年都能给自己两三千两的分红。只是这笔钱都是入了林浅浅的囊中,林延潮拿不着而已。

    俸禄对林延潮而言,全部加起来差不多一年一百两。京官开销巨大,如王世贞在笔记里说的,也不过一年花个六七百两,当然了这是紧着过日子,如果是松着过日子,一年一千两富裕了。

    前一阵,林延潮刚入账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两年足以不愁了,而眼下顾宪成一口气给自己送来两千两。

    前几天自己刚经历了锦衣卫那档子事,正是心有余悸呢。

    林延潮正要拒绝,顾宪成似知他的意思,当下道:“这笔钱是户部的部费,经堂部大人手批的,衙门里还是开了票的,此事就算拿到天子面前,天子也没二话。”

    林延潮不由心道,这个我服,行个贿都能开个发票,咱们大明官员真心溜溜溜啊!

    如顾宪成说的衙门部费,那是官场有名的陋规。外官办事,要找户部衙门,比如批个条子,向要户部要钱,自是要与户部衙门上上下下打好关系。

    这换到现在官场来讲就是‘跑部钱进’四个字。

    跑完关系,这钱还不是你的。

    到了明朝,已是行(协和)贿半公开化,半合法化,上上下下都有一个固定规矩。

    比如这钱批下来了,朝廷答允给你十万两银子,户部如果只截留你个一万两,那说明你手眼通天,在户部里关系很硬,人家只敢收你一成。而这截留的一万两银子就称为‘部费’,这钱最后当然是落到户部衙门里各个官员,经手书办腰包里。

    而顾宪成给自己这笔钱就是从部费里拿的。

    这是为什么?因为户部也要向上级衙门行贿啊!而内阁妥妥的就是户部的上级衙门。

    林延潮道:“顾年兄,我非别的意思,等东房有了掌事中书,在下还是要还权的。就算赞不设掌事中书,用不了几个月,我轮直内廷期限一至,就要回翰林院修书的。这笔钱,我拿了怕是受之有愧。”

    顾宪成长声一笑道:“原来宗海有此担心,你这么说就是太小看张司徒了。正所谓泰山不可丈尺也,两千两银子,对于大司徒而言,不过是手指里露出的一条缝,不值一提。”

    林延潮知规矩如此,于是也就叹了一声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本林延潮还想补一句,下不为例的,但转念一想,这话太假,那就算了。

    林延潮收了钱,顾宪成一笑,转头四顾打量了一番林延潮的宅子,以及屋中摆设,然后道:“宗海,你过得也太清贫了,浑不似朝廷重臣,为官不可太贪,但也不可太过清介啊!”

    林延潮笑着道:“谢年兄之言,在下倒是习惯了。”

    顾宪成叹道:“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宗海真君子。”

    二人说到这里,聊开了其他话题。

    顾宪成与自己提及,他在户部里与主事**星,姜士昌二人相善。听着二人名字,以及正在眼前的顾宪成,林延潮不由想起日后影响了整个明末的社团组织,不对,应叫社党。

    顾宪成与林延潮聊了一夜,林延潮几乎以为他要聊到第二天早上了。可是半夜时顾宪成却突然告辞,林延潮见这么晚了,要留顾宪成住一晚,但顾宪成坚决不肯,扬长而去。

    林延潮见顾宪成如此,只能理解为‘名士多怪癖’。

    第二日,林延潮至内阁上班。

    林延潮到了诰敕房后,几名东房中书本是在聊天议事的,见了林延潮后一并拱手行礼,这完全是下级参见上级的架势。显然他们也知林延潮协理东房之事。

    参见之后,一人道:“林修撰,次辅方才来人交代,说你到东房后先去见他一面。”

    林延潮听了不以为奇,自己协理东房,自是有很多事要与张四维交接。

    于是林延潮去内阁值房,今天张居正,申时行的值房外大门紧闭,显然二人还未到衙。

    林延潮来到张四维值房门前,但见内间外间的门都是打开,几名内役正在清扫。

    而张四维则是端了碗茶,站在桌案前,凝望窗外。

    林延潮在门外通报后,当下入内来到张四维面前行礼参见。

    张四维看了林延潮一眼,没有让他坐的意思,而是淡淡地道:“林修撰,昨夜睡得可安生?”

    林延潮揣摩不到张四维的这句话的意思。张四维原来是署理整个内阁的,西房掌事于中书一去,他对内阁控制力大减。他现在叫自己来,可能是存了敲打一番的心思。

    于是林延潮顿时心底大生警惕,张四维这么问,此答案无非是好与不好。

    但对方预设这么问,林延潮就不能顺着套路往里面钻。于是林延潮答道:“下官昨夜看手头上的公文,不留神看得迟了,疲惫之下,也记不得何时睡了。”

    林延潮似答了张四维的问题,又似没答,张四维目光一凛,斟酌了一下,于是问道:“元辅用你协理东房,你怎么看?”

    林延潮想了下,小心翼翼地道:“感谢两位中堂对下官的厚爱,下官服从安排。”

    林延潮句句答得可谓滴水不露,张四维一肚子话说不出,只能换了种口吻道:“好,你既是协理东房,与原先一人办事完全不同,本阁部让你先回去想想,如何办事。在这文渊阁中,你需向谁交代。本阁部可不希望过几日,向元辅要求换人。”

    林延潮听张四维这话,知对方在提点自己了。没错,张居正任命自己协理东房,但眼下无论东房还是西房都是向张四维负责,所以我张四维才是你林延潮的头,你既入阁办事,就给我记清楚了。

    林延潮听了立即表‘忠心’道:“下官谨记中堂之言,一定事事向中堂禀告。”

    张四维淡淡地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几位要紧事,我先与你交代下,一会不至手忙脚乱。”(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权力所在

    张居正每日批改奏章,忙得连蹲坑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内阁里大小事都是由张四维来管。张四维在言语中暗示林延潮知道内阁现在谁做主,也算说得在理。

    这意味着以后林延潮的直接分管领导,成了张四维。张四维此人城府很深,不苟言笑,林延潮在他手底下办事,必须十分小心才对。

    于是张四维把林延潮叫来交代几件特别要注意的事。

    林延潮当着张四维的面一一听了,若是换到现在林延潮肯定是要拿着个小笔记本,将张四维交代的事大略记下来。这样做更重要是表现对领导交代的一种恭敬。

    但到了明朝一切简陋,肯定不能随手拿着毛笔记在本子上了,何况谁都知林延潮既能过目不忘,定然也能过耳不忘。不过这也难不倒林延潮,他听了张四维的吩咐后,当场将方才对方的交代大致简短复述一遍。张四维见林延潮复述的话,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

    张四维的目光中顿时对林延潮精干露出了一抹讶异。

    但张四维依旧没有表示什么,淡淡说了一句:“去办事吧。”

    然后举起茶杯喝了口茶。

    林延潮告辞,回到自己的值房之内。

    要知道中书舍人有三类,有两殿中书,两房中书,中书科中书。

    两殿中书就是侍奉文华殿,武英殿的,虽说经常能看见天子,大臣,但什么权力都没有。

    中书科就是抄抄写写的,更没权力。

    担任这两者官员,只能说十分清要,但与权力无缘。所以二者论及地位,完全不能与两房中书相提并论。

    两房中书没有定额,但一般不超过三十人。两房中书也是不同,一等充作内阁随员的,这是最令人眼红的,私下里大家就称机要中书。

    二等就是各房掌事,分管的中书,就称掌事中书,如之前于中书这等的。

    三等就是真正干活的,最低级的文秘,如果要随便取个称谓,就叫书办中书。

    林延潮现在协理,等于分了部分东房掌事中书的权力。东房主要干什么呢?或者说他手中权力具体有什么呢?

    一是起草诰敕,实际上如平夷诏那等重要诏书,一般是由诰敕房里文章写得好,富有文采的翰林官,中书舍人起草。

    二是勘核制敕,西房送来的制敕,敕书,也就是普通奏章,都要由东房翰林勘定。

    三是六部到阁手本审核勘定,书写揭贴,以林延潮到阁办事几日的经验,东房分到兵部,户部的手本比较多,但也不一定,其他各部的手本,他也有处理过,只是比较少罢了。

    其余就是如替内阁代拟题本,找四夷馆的人来翻译外国文书等等。

    如果能掌管整个东房,那权力可就大了,不过协理二字,就差了一些,但也差不太多。

    林延潮坐在值房里,上衙时间一到,云板响起。

    不久张四维的机要中书来了。张四维的机要中书姓董,其性格与张四维都是不随便与人套近乎那等,但是董中书表现更为傲慢,普通内阁属员见面连招呼都不打那种,至于不得势的堂部官也是随便一揖了事。

    唯有董中书碰到三位阁老,那反应才不一样,林延潮有次看见他在张居正面前,那脸笑得如花一样。

    但见董中书入了林延潮值房内,拿着眼睛瞧着天花板,手中有三本手本道:“次辅让你勘对后,拟一揭帖。”

    话才说完,就立即一扭屁股走了,仿佛一刻不愿在林延潮值房里久留才是。

    这样的人,林延潮也是拿之当空气,反正他对内阁里大部分人也都这个样子。林延潮将三本手本拿过后,先看封皮。两封是兵部到阁手书,一封是户部到阁手书。

    林延潮想了下当下在桌上摇铃,外周值守的内役走进值房问道:“林修撰有何吩咐?”

    林延潮拿了两本兵部手本道:“这给刘编修,这给张修撰。”

    内役听了当下允诺一声,拿着手本出去。

    看官要问,为何林延潮自己不送去?按照诰敕房的规矩,两房中书当值时是不能随意窜门的。

    但事情久了,人也懒散了,众人也不太遵守了。

    可于中书一出事后,张四维三令五申,大家又得重新按照规矩做了。

    而以前林延潮都是等着掌事中书,将从内阁送来的手本发给自己处理的。哪位翰林,哪位中书舍人,处理哪本手本,都是由掌事中书分配的。但眼下东房没有掌事中书,林延潮等于得到了部分分配权。

    这权力乍看不起眼,但实际上套路很深。

    换句话说,林延潮只要愿意,可以得到经过东房,任一手本的勘对权,以及拟揭贴的权力。这与原来被动上门完全是两等不同的待遇。

    若是林延潮有心,嗯?某位尚书,我看你不爽,好嘛,就不要怪我挑你奏章上的毛病了。

    这奏章上毛病都是在模棱两可之间,属于既可判,也不可判的那种。作为一名合格文职人员,都有一身鸡蛋里挑骨头的本事,若真心找你的碴,在我的地盘,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待不下去。

    如手本上哪里哪里不对,丢回衙门重写,或者手本上写的不对地方,一一列出,给阁老们看。有时候手本还是能正常通过,但恶心一下你总是可以的。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顾宪成的老板户部尚书张学颜一得知,林延潮协理东房,立即派顾宪成来送钱的原因。

    官场都是这么一级为难一级的。

    至于林延潮将户部手本留下,倒不是存了恶心张学颜,顾宪成的意思,只是很‘厚道’的坚持了,拿了钱就要给人办事的原则。

    林延潮看了户部送来的奏章,原来是河道总督潘季驯请疏通清江浦河道拨款七万两,户部尚书张学颜答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于是林延潮给张学颜手本的揭帖,认认真真地写了。写完后林延潮到文渊阁,得知张居正不在阁内。林延潮只好拿出钥匙,在阁吏监视下,将兵部手本放入内阁铜柜里锁好,就算完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会揖

    锁住了铜柜,林延潮从文渊阁走出,正见同为轮直翰林的刘虞夔,拿着手本走来。

    林延潮见刘虞夔点点头。

    但见刘虞夔拿起手中的兵部手本,一脸埋怨地与林延潮道:“宗海,你看看兵部递来的手本,写得什么样子,奏饷的手本,上面字有涂改,这如何使得?定要打回去重审,让他们下次不敢再犯。”

    刘虞夔这么说,林延潮却不知他此举是出于公心和私心。

    他知道书吏有种为难别人的做法,是故意把报告上的一字削去,再填上一字,然后报告说文章有涂改,将稿子打发回去。

    眼下刘虞夔也是如此,但他是否故意,天知道。

    身为一名书吏的操作性很大,特别是要害衙门的刀笔吏权势更是了得,比如外官初次赴京办事,别人都要提点他一句‘未去朝天子,先来谒书手’。

    而连堂堂户部尚书都要给林延潮行贿,这也是缘由之一。

    其实林延潮就算不收钱,也不会为难对方。可是你就是有祸害别人的权力,无论用不用,被人都要顾忌三分。

    故而官员向衙门文书行贿也成了正常之事,久而久之于是就成了常例。

    常例到了后来,就成了固定收入,你给了算应该给的,而不给就要整你,所有的陋习都是从常例而来的。

    在文渊阁处理了一天事,林延潮还没有将事处理完,于是林延潮抱了以一堆内阁里例行文字回到家中,准备继续在看。

    出了紫禁城,林延潮正要坐上马车回家,就见陈济川急急忙忙而来,连忙道:“老爷,老爷。”

    林延潮已是坐上马车,见了陈济川问道:“你不在家里,跑来这做什么?”

    陈济川连忙道:“老爷,你今日不在家,家里来了好几拨客人,都是要给老爷道贺的啊!”

    “道贺?”林延潮听了明白过来,自己今天第一天跻身内阁属官消息必已是传遍了京城大小衙门,这也意味着官员向送礼行贿的节奏开始了。

    “他们可有帖子送上门来?”

    “这是有的。”说完陈济川掏出了一叠帖子给林延潮过目。

    林延潮一看足足有十七八封帖子呢。于是林延潮拿起帖子一张一张看了,其中有国子监司业,有五城兵马司吏目,宛平县典使等扽。看完后林延潮顿时心道这都是什么杂七杂八的官,见了真是对不起自己堂堂翰林的身份。

    “老爷见还是不见?”

    于是林延潮道:“你先回去转告他们,就说多谢几位的好意,但我林延潮为官门下无私谒,更不受请托,若是求公事,请直来公事房相询。我就不直接面告,恐伤了情面,还有告诉于伯以后也是如此。”

    林延潮方来内阁上班,就公然门庭若市,这样传出去也是太影响自己名声吧,宁可不见。再说这些杂官京城里虽说都是小有权势,但也就那样,自己结交了,也没多大意思。

    “是老爷。”陈济川顿时会意,于是回去替他打发。

    次日。

    张四维抵至内阁,文渊阁三位阁老中,他都是最早来的一人。

    到了值房他先吩咐内役将自己值房门和窗全部打开,透一透气,然后让内役打扫一番。

    张四维就站在值房外,这才刚站了一会,他就看见林延潮来了。

    张四维不由微微讶异,见林延潮向自己行礼后问道:“你一大早来找本阁部有什么事?”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道:“回阁老的话,下官初次任事很多地方不明白,故而至值房前先问一下阁老于今日之事对下官有什么交代?”

    张四维讶异,林延潮十分上道,若是每名内阁属官都有他这份办事领悟力,那内阁事情要简单十倍。

    不过这些话张四维绝不会与林延潮说。张四维一副懒得言语的样子,对一旁的机要中书董中书道:“你与他说!”

    董中书点点头,在张四维面前,他收敛起傲慢之色,平和地与林延潮一一交代今日要事,最后道:“今日午后内阁与六科会揖,你要来会揖室书记纪要。”

    内阁和六科是两个很奇怪的部门,首先大明会典上找不到。

    其次二个部门,是仅有属于设在紫禁城里的衙门。内阁不用说了,就是七品的六科给事中,直接监管六部,且只向天子负责,握有谏议权和弹劾权。

    故而六部尚书都要卖给对方三分面子。

    其三是两个部门都是手握重权。

    至于会揖,就是内阁与六科的规时通气会,这时从国初一直延续下来的,按照规定每个月内阁与六科需会揖两次,说得都是机密大事。

    于是林延潮道:“卑职记下,中堂还有什么吩咐?”

    张四维摇了摇头,就算回复,林延潮当下向张四维行了一礼然后告退。

    上午在值房忙碌,到了下午,林延潮就来到内阁的会揖室。

    这才推门,会揖室就是传来一阵笑声,但见十几位六科给事中齐聚一堂,谈笑风生。

    明朝官制,习惯性的以小制大。

    如南京礼部尚书正二品,但却是位高权不重,属于养老官员,对朝堂影响力还不如六科给事中。对于六科给事中而言,最怕的事是什么?就是升官。

    说来离奇,但就是如此,官场上有一句话形容六科给事中升官,那叫‘官升七级,势减万分’。

    因为给事中升官,不是如林延潮这等翰林官一级一级升,而是直接从正七品跳到从三品,一口气连升七级,但就这样给事中们还埋怨‘官升七级,势减万分’。

    这十几位六科给事中聚集一堂,正待说笑,待见一人开门进屋。众人不由都是稍稍停下话,朝门口打量去,有几人是初见林延潮,但觉得进来一张生面孔。

    却见身旁几位同僚却是站起身来向对方拱手作揖,他们担心失礼,也跟着起身作揖,后问了得知是林延潮方才恍然。

    于是给事中们笑着继续笑着聊天,林延潮则是走到会揖房东角的桌后坐下。

    西角还摆着一张桌是属于西房的中书坐的。

    眼下林延潮干得就是会议记录的活,这事也不算新鲜,但上一世他在衙门里参加都是小会议,讨论是鸡毛蒜皮的事,偶尔帮忙记录一下。

    而如今天这可是高级会议,这可是内阁与六科会揖,每一句谈及都是天下大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垂世文章

    几名不认识林延潮的给事中,纷纷私下询问。

    “此乃大明开科举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竟是他。”

    “不错,你就算不认识他,看那一身麒麟服也该明白了,此乃天子钦赐,圣眷正盛。”

    “听闻内阁泄密一案,我六科里三人被查,内阁二人被查,仅对方一人在锦衣卫审讯下,全身而退,不可小看啊!”

    “何止如此,以往惯例,翰林借调诏敕房,不过内阁让这些翰林们预先增广见闻,练一练手,过个几个月还是要调回翰林院的,谁也没指着这些翰林真办事,取替在内阁十几二十年的老中书。但这林修撰不仅在内阁站稳脚,还受命协理诏敕房,你们说这是何故?”

    “宰辅惯有识人之明,此人受此重用,必是有过人之才。”

    “我觉得也是如此,非精干兼材者,不能居此位啊!”

    众官员们一并点头。

    在别人议论中,林延潮不动声色坐到东角案上,取了一叠公文纸放桌案左上角,再取来一张铺在面前,用镇纸压好。然后林延潮就取水研墨,研好后,就将砚台盖上砚匣。砚匣内壁涂有漆数层,可以防止墨汁水分的蒸濡。

    砚匣可以保存墨汁一顿时间,要写字时,随时都可以沾墨来用,不必再重新研墨,可谓是衙门书吏的神器,内阁公事房里必备。

    林延潮等了一会,董中书开门走进会揖室,他坐在了西角的桌上。

    看来今日会揖房里的会议记录,就由林延潮和董中书来担当了。

    说起会议记录,就不得不谈及政议和朝会。

    朝会是由皇帝在场的,凡天子纶音,大臣的重要发言,自有身为起居官的翰林讲官为天子记录。

    至于政议则是皇帝不在场的会议,古人将此称为集议。古人集议的会议记录由谁而写不得而知,但有一篇名垂千古,那就是西汉桓宽所写的盐铁论。盐铁论是桓宽根据盐铁之议而写的。

    盐铁之议是国策大辩论,主要围绕着盐铁公营还是私营辩论。若非盐铁论,作者桓宽不过默默无名之人,但此书一成,名载青史。所以书记这行业,要拜行业祖师的话,应首推桓宽才是。

    片刻后,会揖房门打开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三位阁老进入。

    三人进入后,门外内役将大门关上,内阁与六科的会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必重办。

    几位阁老坐定,开始议事,林延潮打开砚匣,取笔沾墨。

    但听刑部给事中道:“启禀元辅,山西代王府宗室、镇国中尉廷和奉国将军俊槨以及数名宗室,阻挠清丈田亩,并殴打布政使司派出官吏,致三人死,多人受伤,巡冀北道御史发文弹劾,被都察院按下。”

    刑部给事中还未说完,林延潮就开始记下,心想清丈田亩之事,由京师推至地方,京师这边武清伯李伟还没搞定,结果地方上就闹起来了。要知道京城里的勋戚也就罢了,至于地方的宗藩,那可是官场上的大雷,轻易不能惹的。

    张居正平静地问道:“尔等怎么看?”

    一名给事中起身道:“元辅,宗藩拱卫王室,乃国家藩篱,不可轻动。以下官之见,宗室犯事都乃是天子家事,都御史按下此事,也是不想插手,引起朝野视听。”

    “依你之见?”

    这名给事中道:“天子家事,向来都由宗人府打理,既是代王府宗室有罪,可请宗人府查拿审问。”

    刑部给事中道:“宗人府处置向来从宽,甚至包庇袒护,若是交给宗人府处置,必然纵之。”

    几名给事中又要说话。

    张居正摆了摆手道:“我已在清丈条例中三令五申,并宣谕各处抚按,丈田均粮,但有执违阻挠,不分宗室、官宦、军民,据法奏来重处。俊槨明知故犯,违丈田亩事,我会奏请天子,废为其庶人,一律参与的宗室等削夺宗禄!”

    张居正拍了板子,众人一并称是。

    一名给事中起身道:“元辅,清丈田亩之令下至苏州,苏州官绅,生员五百余人,一并文庙中的先圣牌位面前痛哭流涕,诉应天巡抚行清丈之事。另苏州米行商行罢市,百姓无米可买。苏州知府受士绅之迫,请朝廷暂宽裕苏州清丈田亩之期限。”

    林延潮一边听一边写,心想张居正这么做,引起宗室大为不满不说,还触怒了隐匿田亩另两个最大群体官绅,生员。

    苏州文风昌盛,人文荟萃,在朝仕官的,谋求科举的举人,秀才比比皆是,故而苏州文人结社之风盛行,而且喜欢对抗官府。官府若有不当之举,读书人就会抱团去文庙哭庙。

    听到苏州反对清丈田亩的压力这么大,众官员都觉得不好办,而三位阁老中申时行就是苏州吴县人。

    这时申时行起身表态道:“清丈之议,在小民实被其惠,而于豪宦之家殊为未便,不可以豪宦反对,即受迫而止。仆愿以身作则,令家人公开家有田土,以示公正,让乡人以为效法。”

    申时行如此说,张居正赞赏地道:“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而国家税赋一日少于一日,长此以往社稷将圮。”

    说到这里,张居正拿起一份信道:“此乃家信,我张家原有田土不过粮七十余石,而在本县赋役册中却写着‘内阁张优免六百四十余石”,多余乃族人倚借名号诡寄,我已令家人将这多出的五百七十余石退回。”

    张居正,申时行皆以身作则,看来是要将清丈田亩之事进行到底了,于是众给事中纷纷建言,意见不一之时也是相互辩论。

    林延潮在旁一一记下,他想起张居正在万历六年时在闽地试行清丈田亩,一条鞭法后,于万历八年开始在全国各路推行,这一国策影响巨大,在今天的初中历史书上都会读到。

    虽说此刻林延潮没有丝毫影响力,只能作一名旁观者见证,但参预此事却让他实在是获益匪浅。

    林延潮看着手中越写越多的书稿,心想自己或许也能以今日的所见所闻,写出一篇类似《盐铁论》那般垂世千古的文章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给首辅提意见

    此刻众给事中们正就各地清丈田亩中遇到种种状况与张居正讨论。頂點小說,

    说到最后,众人也都开始说清丈田亩中的压力和所受的委屈。

    于是会揖就成了诉苦大会。

    一名给事中道:“元辅,上个月下官上本弹劾家乡豪右隐匿田亩三百亩,但豪右恼怒说我不念乡情,在家乡造谣污我名声不说,竟借故因事打瘸了我儿子一条腿。”

    一人道:“元辅,老夫以身作则,写信于儿令他不许族亲诡寄田地,但族亲得知后却骂我数典忘祖,不配再为同宗子孙,他们……他们竟将我祖父之灵牌撤出宗祠啊!”

    林延潮听了也是心道,这清丈田亩的压力之大,果真很大,宗室,勋戚,官员反对不说,连家乡,同宗也是得罪了,搞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面对众给事中的委屈和诉苦,张居正道:“诸位,我也知你们的委屈。但我们今日被人所骂,乃是为了万世不为人所骂。尔等也是知道,有土此有财,赋自田出,朝廷税赋九成从农税来,皇亲、勋臣、贵戚恃宠挟恩,奏求田地,官宦,豪右勾结官府飞洒,花分,逃役免税。税赋只能摊至百姓手中,小户力薄难撑,举家逃亡。赋役不均遍及各地,自洪武迄弘治百四十年,天下额田已减强半。若再不行清丈之举,十年后国家无可用之钱,无可战之兵,社稷将倾!”

    张居正这一番话压住了全场,众给事中们都是平静下来。

    张居正目光扫过全场道:“清丈事实百年旷举,恰仆在其位,务为一了百当。一切之责由吾一身当之,但请各位念欲君国子民计,行清丈之事到底,仆在此恳求诸位了!”

    说完张居正对着满堂大臣一揖到地。

    林延潮在旁听了,也不由感动。张居正清丈田亩之事,举国骂声一片。他难道不知吗?张居正当然知道,以他今日权势地位,若不强行推行此政,他这宰相当得有多舒服啊!

    三尺蒙童,束发读书,十年寒窗,进士及第,官居一品,位极人臣,还有何求?

    换了大多数人而言,如此渡过一生足以。但是张居正却没有。

    青年时张居正进士及第后,在翰林院为编修。每逢盐吏、关使、屯马使,各按差使还朝,张居正即携一壶酒,上门请教,问利害厄塞,因革损益,贪廉通阻之事。

    归到家中后,张居正再篝灯细记,如此用功。今日他位极人臣时,尽管操弄权术,尽管打压异见,甚至私德也不行,差一点三子三鼎甲。但张居正没有忘记理想,读书人所追求的治国平天下。

    清丈田亩就是治国平天下。

    明唯有一相,张居正。

    堂上众大臣们见张居正如此,也不由为其凛然正气所感,一并从椅上起身向张居正一揖。

    即便林延潮也是放弃记录,不由离座,他也是打心底敬佩对张居正敬佩。

    会揖房里,气氛凝重。

    起先抱怨的给事中道:“元辅既不惜此身,那下官又有何惧之!”

    另一人道:“不错,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大丈夫行事,但求俯仰无愧。”

    众官员们大声慷慨陈词,有的投机取巧的官员自也是乘此场合向张居正表忠心,至于林延潮则是一声不吭地又重新坐下。

    这么多人在这,他不需要发表什么意见,他只需作一名普普通通的记录者。

    林延潮此刻倒是想写一篇如《盐铁论》那等的文章,就算不能如盐铁论那般名垂千古,但是也要替自己扬名立万嘛,往大文宗,大文魁的路上再走一走。

    不知不觉间,林延潮uu小说的书稿已是垒起了一摞一摞,反观一旁的董中书却没有如林延潮这般记得详细。

    终于内阁六科的会揖结束。

    众给事中一一离去,最后堂内只余下张居正,以及整理书稿的林延潮。

    林延潮见张居正疲惫地坐在椅上,合眼休息。

    与这位帝国宰相同处一室,林延潮还是很有压力的,于是手脚快了一些,将书稿收拾举步离开。

    路过张居正面前时,林延潮停步以下属的礼节向张居正作揖行礼,然后就放轻脚步离开。

    “是宗海吗?”

    林延潮快要到了门口了,却被张居正叫住。林延潮不由吐槽,张居正是怎么闭着眼睛,从脚步声里听出是我来的。

    林延潮只能停下道:“是下官,不知中堂还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睁开了眼睛,双目布满了血丝,不似平日满腹自信的样子。林延潮也知张居正眼下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但见张居正捏须道:“方才会揖时,众人皆道清丈田亩是善政,为何宗海你却不说。”

    林延潮道:“进言乃是给事中之责,下官只是司于记录,不敢乱语。”

    张居正又道:“那方才众人给本阁部行礼之事,宗海为何却离开席位,向我一揖!”

    林延潮实话实说道:“下官对中堂之举心有敬意。”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此言倒似言出肺腑。”

    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说的都是假话一样。林延潮只能道:“下官在中堂面前,不敢有假话。”

    张居正眼光一眯,道:“是么?那于清丈之事,你有何见解?对了,不可再用,其位不谋其政的话,来推搪本阁部。”

    林延潮一愣心想,自己中张居正圈套了。

    从方才张居正问自己话第一句起,自己就不知不觉落入了张居正语言陷阱,使得这一题从选答题变成了必答题。真是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自己就着了张居正的道了。

    林延潮心想,这给上级提建议,可是官场新人一个技术活啊!

    张居正捏须看着自己,一副看你如何翻出五指山的表情。林延潮心道,好啊,既是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

    于是林延潮道:“正如中堂之前所言,眼下是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若不行清丈田亩之法,国家必危,此策不可动摇,但在细节上下官觉得有商榷的地方。”

    林延潮的应对套路,就是大方向大家保持一致,细节上咱来抛点干货。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果真来了兴趣,抚须道:“姑且言来!”(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二章 吾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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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居正问:“依你之见清丈田亩乃是十全良法了?”

    林延潮道:“任何之法都不能称为十全十美,何况下官以为在推行上有些地方仍有欠考虑。”

    听林延潮这么说,张居正心底不快,脸上却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不要顾忌,尽管与本阁部直言。”

    林延潮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下官就直言了,下官记得户部拟定清丈田亩八例,以之推广全国,颁布各路吧!”

    清丈八例是由三个阁臣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共同拟定,这一条都是经他们反复讨论过的,林延潮竟说清丈八例有欠考虑。一个翰林竟敢质疑大学士与户部尚书共同做出的决定,你以为你是谁?

    张居正道:“清丈八例之事,确乃户部拟定,宗海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林延潮道:“确有不妥,考虑不周详的地方。”

    张居正捏须笑道:“本阁部在此洗耳恭听。”

    林延潮道:“清丈八例每一例都可成法令典章,但下官敢问中堂一句,这些法令典章,百姓听得懂吗?”

    张居正默然,似想到林延潮话中所指。

    林延潮进一步道:“中堂,但凡天子纶音,由内廷将诏旨发出,传之六部,六部传至督抚,督抚传府,府传县,县再昭示乡老里长,最后本朝法令典章,是由乡老里长于申明亭向百姓告之。”

    “天子制诏,乃律令下者,上对下告之。朝廷的律令发至地方州县,县令告示乡老里长。清丈田亩惠及百姓,却不惠及豪右,可乡老里长多乃地方豪右,对于清丈之事阳奉阴违,若是再由他们向百姓告之,必曲解其意,甚至蛊惑煽动黔首,如此朝廷政令,就无法上通下达了。”

    张居正听林延潮说完问道:“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林延潮听到这里,知张居正初步认可了他的意见,于是林延潮道:“下官以为,县令无法绕过乡老里长,再告知百姓。是因百姓多目不识丁,不仅目不识丁,更多乃不识法令典章所云。”

    “比如这清丈八例所云,如这一句明清丈之例,谓额失者丈,全者免。让任何一蒙童来读,都能读懂其中之字,但清丈八例中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却不知。政令之事既达之百姓,词能达意就好,若是百姓能看懂清丈八例上每一条写什么,自也不会被豪右蒙蔽了,如此自会拥护政令在地方实施,如此清丈之事,也当事半功倍。”

    林延潮这一番话自觉得发挥的不差,但偷偷看了一眼张居正的脸色,却没有动容,反而是一副尔实在是图样图森破的表情。

    但见张居正笑着道:“然也,不过仆早已料之,我曾令若是百姓不解政令,本境县官当以白话书写告示,告之百姓,便于政令通达,不被豪右蒙蔽。”

    林延潮听张居正这么说,立即道:“原来中堂早有所料,是下官失言了。”

    张居正还是淡淡地称许道:“宗海,能有此见也算难得。”

    “不过……不过下官以为仅以白话所写还是不够。”

    张居正道:“你觉得如何?”

    林延潮道:“白话所云当然是好,但寻常地头百姓仍能不解,需举几个贴切身边例子才好。”

    “下官打一个比方,夫妇家里有二子,长子家有余财,却不肯赡养父母,次子家中穷困,于父母赡养却有求必应。但夫妇偏心长子,只问次子要钱,如此可以吗?当然不可,这换个寻常百姓都知道的道理。”

    “可眼下这夫妇不但向次子要钱,而且偏心长子,将次子给父母孝敬的钱,分给长子花销,以至于夫妇穷困。夫妇只能再向次子要钱赡养自己,到了最后次子卖了家里最后一头耕牛,一亩田,一件衣裳,仍不足赡养父母,还是被这对夫妇骂作不孝,最后只能离家出走。试问一句,这是次子的不孝吗?”

    张居正听林延潮这么说,不由目光一亮道:“宗海,说得好!人伦大礼,就算是乡间的愚妇愚夫都是明白的,无论长子还是次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你这例子举得好,夫妇就是大明,长子次子就是豪富与贫民,仆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就是让长子与次子一并赡养这夫妇啊!”

    林延潮见自己的见识得到了张居正赏识,于是见好就收道:“其实下官说的这例子,尚还粗浅,若是令中堂举之,必是胜过下官十倍。”

    张居正看林延潮笑着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宗海你这番话确实让本阁部大有启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是条条政令,都能如此简明易行,何愁上意不能下达,天子与百姓同心同德呢。”

    “宗海这一番话,有见地,吾有所得,有所得!”张居正神采飞扬。

    听了张居正夸奖,林延潮谦虚一笑道:“谢中堂赞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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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这是一个现代人在明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的故事,已有两本两百万字作品完本,人品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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