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2 黄沙里的死城
连续飞了一天,不仅坐骑疲惫,人也有点受不了。兰疏影中途找了同一家车马行的连锁店停下来,办理换乘手续。
这家店的整体氛围都比加内德差远了,只有一个柜台,上了年纪的地精坐在后面抽烟,听说她要换一匹坐骑,他表示明白,但是后面有点乱,稍等一会。
兰疏影去店门口透气。
远望着那边高高的城墙,她眉头微紧。
“不太对劲。”
小奥从本体里探出头,两只手虚搭着她肩膀,哥俩好的姿态,问她:“哪儿?”
兰疏影走到一边,低声说:“刚才店里在搬东西,我看有人找了一大箱缰绳出来,他们可能要把坐骑转移到别的地方。”
“你确定是转移?也许是要做一笔大生意呢。”小奥抬了个杠。
兰疏影摇摇头。
要是订单有那么值钱,里面那几个地精就不该是那么沉重的表情……只要钱给够,哪怕他们正在办白事,都能立即跳起来坟头蹦迪。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生意做不下去了。
“我们去前面看看。”
她靠近城门,发现气氛更加凝重。
守城士兵个个都蒙着厚实的罩布,皮甲外面还有长袍,大热天里他们竟然一点皮肤都不多露,只有一双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她观望了十几分钟,城门紧闭,没有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
情况不妙。
脑海里突然飘出这句话。
中途来了两个灰头土脸的旅行者,看来是想进城的,但是跟士兵说了几句话就扭头跑了,匆忙间落了个空水囊在地上。
旅行者犹豫了几下,最后还是没回头去捡,仿佛城里有猛兽,随时会追出来吃人一样。
“是不太对劲。”小奥反应过来了,嘀咕道:“里面怎么有股死气?死了很多人吗……”
“……对。”
兰疏影慢慢收回脚。
刚才她多往前走了一步,离城墙大约有八十米,而身份卡自带的【死灵感知】最远是一百米……她感觉到很多熟悉的气息。
可以断定,城墙后面那二十米区域内,堆放着至少三百具死尸。
“三百!他们干什么了?!”小奥震惊道。
正说着话,墙那边冒出浓烟。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说不出来的焦臭味。
那些气息依次消失了。
兰疏影明白,尸体已经被焚化。
她退回车马行,迎面走来一头巨象,绿皮地精坐在上面,正好是之前那个搬缰绳的工作人员。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各色坐骑。
“这是要去哪儿啊?”兰疏影招呼他。
地精跳下来,熟练地接了她的银币,大声应道:
“客人,城里正闹瘟疫呢,不能待了!您要不要租一头坐骑?噢,别站那么远,快过来瞧一瞧!都是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包您满意!”
他掰开一头小羊驼的嘴。
大概是想证明小家伙的身体很健康。
然而,他突然被一大团阴影盖住——另一头大号羊驼走过来,不客气地把他拱到地上!
妈妈实力护崽,小羊驼仰起脖子发出欢快的叫声。
要说这不是嘲笑都没人信。
地精尖声叫嚷着:“你们两个没礼貌的混蛋!”
他看向兰疏影,连声解释这是意外,平时它们都很乖巧的!或者可以再看看别的坐骑。
兰疏影没打算照顾他生意。
她已经跟柜台签过合同了,只是,属于她的那头新坐骑还没准备好。
地精也看出来了,不太死心,又问她:“客人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如果有的话,还要加钱?”
“那当然了!”
“好吧。”
兰疏影又递给他一枚,问道:“瘟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情况怎么样,蔓延到哪了?”
地精犹豫了一下:“……再加一枚?”
“可以。”
兰疏影好脾气地掏出金币和银币各一枚,分别放在两只手掌心。
地精的目光顿时黏在金币上!
“你的回答质量,决定了你能拿走哪一个。”兰疏影暗示道。
这还用选吗?
一切为了金闪闪!
地精答得相当详细。
他还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给她看,上面记录着瘟疫爆发的时间,城内的对应措施,每天的死亡数字,病人聚集地点等等。
兰疏影心情有点怪。
信息这么详尽,已经把车马行的底细暴露了——租赁坐骑恐怕不是他们家最盈利的项目,真正卖力发展的应该是情报业务才对。
先不提这家店了。
假设这份记录的内容都是真的,那么,过去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城里突然爆发瘟疫以来,已经跑出去至少十万人,其中必然有带病人口。
而剩下的那些,死得七七八八。
兰疏影刚才感应到三百具死尸,根据地精的描述,那只是一天的量——南大陆从来没爆发过这么厉害的瘟疫!
除了极少数的医生、志愿者、巡逻兵和守城卫,剩下全是基本失去行动能力的病人。
即使如此,城里的活人也不超过一万,真合了那句十不存一。
“原因么……可能是污染,可能是老鼠,可能是巫术,也可能,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刚好在他们头顶打开……我们也说不清。”
“今天做了最后一单生意,那个狡猾的城主,前几天还说要跟城民共存亡,他现在也跑啦……总部命令我们在三个小时内全部撤离,没有坐骑,剩下那些没染病的人恐怕……”
地精叹了口气,油腻的脸上浮现出同情。
这个小国四面都是荒漠,一眼望不见边际,刮起风的时候黄沙蔽日。全凭两条腿跑的话,累死他们也跑不远。
车马行撤走之后,这座城也算是彻底被抛弃了。
兰疏影听得心里发沉。
“客人是要进城补给吗?放弃吧,我承认我们店里的东西是有点贵,因为都是从王都加布埃尔空运来的,保证新鲜,关键是……安全。”
兰疏影无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在揽生意。”
“这是种族天赋。”地精坦然道。
“怎么还不走啊?……喂,清醒一点,连他们城主都放弃了,你不会还想进去凑热闹吧?”
小奥看着她在车马行补给完毕,却避开了撤离的人潮,牵着坐骑让到后面,大有在这里过夜的意思,他就有点慌。
“是有这个打算。”兰疏影直言道。
小奥眼神里清楚地写着:
——你丫是不是疯了,啊?!
“你只是个半亡灵,真以为自己不会染病吗?而且你又不是医生,进去了你能干什么?没听那个小不点说吗,城里现在就是一群等死的和不要命的,管他们呢!”
小奥看她懒洋洋地不搭理,想了想,改从另一个角度规劝道:
“我跟你说,像我们能量体啊,感知超灵的,相信我,城里没什么好东西,都被城主带走了!”
兰疏影懵了一下:“……哦。”
小奥看她没听出意思来,更急躁:“我说,你进去是不可能有收获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咱们还得赶路呢!!”
兰疏影失笑:“所以说,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好东西不要命的人?”
“你不是?”
“反正今天不是。”
无论小奥怎么劝说,她不想改变主意,直觉告诉她,这场瘟疫没那么简单。
况且,她白天用鬼瞳观测的时候,有个意外发现……
这里的麻烦,不一定就没办法解决。
夕阳落下,圆月悬在空中,愈见明亮。
兰疏影确实没打算亲自进城。
她先围着小城转了转,看了一眼斜后方,几道披着斗篷的身影沉默着走出来,正是她从男巫集市带出来的尸傀。
死灵系的生物在夜间更活跃,行动速度和战斗力都有提升,他们周围萦绕着一股冷气,除此之外,跟普通人看起来差别不大。
完全不用下令,几个尸傀自觉地用攀爬索勾住墙头,迅速登顶,然后跳进城内。整个过程无比顺畅,没有一个守城兵发现。
小奥为兰疏影捏着一把汗。
只是一道城墙而已,不一定能挡住瘟疫的传播,她站在这里本来就有被感染的风险。城里情况够糟的了,她这么送人进去,也不怕制造恐慌?
兰疏影一心多用,控制几个尸傀在城里分头查探,抽空答道:“我会注意的,尽量不让他们碰到活人。”
“不过碰到了也不要紧……你要是事先不知道,就这么面对面走着,能看出他们不是活的吗?”
小奥:你说得好有道理……
“算了,随便你吧,只要能送我回去就行……”小奥反正是劝不动她,翻着白眼退回本体,不管了。
这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不像周围那一圈黑暗,在物资渐渐匮乏的今天,这里竟然还奢侈地点着灯。
清瘦的背影在灯下站着。
她顾不上擦汗,罩布在鼻梁勒出很深的痕迹,一双伴着汗渍的杏眼死死盯着试管里的变化,心里默念着:要成功,这次一定要成功……
可惜事情没有如她所愿——
火花骤然迸开。
试管碎了,同时也弄碎了她的希望。
难道,她注定只能被困在这里等死吗?
绝对不行!
女孩沉默许久,爬起来,动作缓慢地重新配置了一份药剂,混合,加热,每个步骤都仔细再仔细……忽然,她听见一道嘶哑的声音说:
“错了。”
女孩吃了一惊,抓起木棍警惕道:“谁?!”
陌生人跟她隔着一道门,可是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并不进犯,而是平静地跟她说了一席话,都是从药物成分出发的,句句笃定。
如对方所言,她对其中一种材料的处理方法略有不妥,导致药性不能完全发挥,加热步骤就更不对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操作正确,得到的药剂也没用。
女孩愣愣地听着,隐约觉得对方说的是真话……或许,可以按他的法子看看?“你,不……请问您说的是哪种材料?!”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
那人说:“我放在门口了,用量你自己斟酌吧。”
等到女孩扑过去开门,神秘人已经消失了。
她打开包,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一种细长雪叶的植物。女孩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下次实验中掰下几片叶子揉碎了放进去。
许久,木屋里传出兴奋的欢呼声。
“小晴?怎么了,是不是我们的药有进展?”
女孩转过身,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对!你快来看,我终于配出解药了!”
她在实验器皿里泡着脏污的布料,在特殊药物的作用下,左边瓶子里呈现出浑浊的孔雀蓝色调,而右边被她添了解药的瓶子里,颜色飞速褪去,最后清澈如水!
被叫声引来的年轻人也露出惊喜。
“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出去了!我还以为……哈哈,明天一早我们就把解药交给城主府换黄金,然后租坐骑,我们去中心之桥!”
木屋外面,皮肤青白的男人正要离去,听到“中心之桥”这几个字,猛然回过头。
黑暗里窜出一个又一个黑影,他们身上带着臭味,步履蹒跚,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有红色斑痕,甚至溃烂,显然都是病人。
铁棍,菜刀,农具……凡是家里能找到的武器,他们一人一把,麻木地围向木屋。
城外,兰疏影疑惑地睁开眼,喃喃道:“这几个人,疯了吗……”
解药成功研制出来,他们就有希望活命了啊,可这几个病人……他们好像在女孩的木屋附近偷窥很久了,一看到解药出世,第一反应就是毁掉它!
对,不是抢药,而是毁了它!
兰疏影把其他尸傀也召集过来,应付起这些虚弱不堪的人,倒是不算费力,很快就全部打倒。
“多谢了!”
跟女孩一起的年轻人,出来先跟尸傀们道谢,然后吩咐女孩把试管包好,他们决定立即去城主府。
“等一下……”
面色青白的男人拦住了他:“别去了,城主府已经没人了。”
“什么?!”年轻人一脸诧异,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上午还让尽全力研制解药呢,他们贴了榜的。”
兰疏影借尸傀的口继续说道:“城主跑了,车马行今天做的最后一单生意就是他的。”
她顿了顿,探询道:“你们现在有解药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1233 古怪的城主府
被问到这个,年轻人和女孩都茫然了一瞬。
他们的打算就是拿解药换功劳,让他们能出城。
然而城主府没安好心,这边刚一放完榜,就立即暗搓搓地安排撤离。兰疏影白天瞥见一道衣着过分华贵的肥胖背影,八成就是那位城主了。
城主府的位置很容易找,尸傀进去打探过了,里面空无一人,而且所有仓库都被搬空,一去不回的架势。
这么一来,这对男女刚看见放榜时的那种欢喜,就显得无比讽刺。
前路未明,两人对视着,都看见对方的无措。
兰疏影悄然打量他们一阵,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只听见这个脸色青白的尸傀缓缓问道:“你们有想过,把解药拿出来救治城里的病人吗?”
年轻人下意识皱起眉。
而小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要是能帮到,那就帮吧……这个配方是您出了力的,要是您也同意,我就抄给其他医生。”
兰疏影不说话,小晴搓着手指嘀咕道:
“城里的药是按季度采购的,爆发之前才到过一批,跟以前剩的都在仓库里,我白天刚去盘点过,一天发两次药不成问题,再配上……”
她摸摸臂上挎着的包裹,里面是尸傀带来的细长雪叶草:“这个,在东边城墙外面有很多,可以让守城的人摘了送进来。”
兰疏影听她说完,不置可否,默想道:心地倒是不坏。
至于另外一个,他不想沾染麻烦也很正常,但他没阻止小晴说下去,隐约还有一种“只要她想这么办,那就支持她”的感觉。
兰疏影隐约觉得自己又吃了一口狗粮。
她正色道:“咳,我可以同意,可你不能就这么拿出去。”
“啊?”
女孩很不解,看她的眼神里顿时多了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为什么?”
片刻后,却是年轻人明白过来了,压着火气说:“小晴,你别误会这位先生,我看……是我们被利用了。”
“城主他张榜请人研究解药,不是真想让沙城度过难关,而是空头支票,引我们上钩的……大家的注意力转到解药上,这样更方便他溜走!”
刚看见告示的时候,所有医生都赶回去闭关配药了。
小晴是最着急的,因为他俩都是“选手”,一心奔着中心之桥去的,现在时间不多了,他俩也没被感染,还被困在沙城出不去,怎么能不急?
这时候天上掉下来一个自由的机会,两人根本没多想。
就算沙城城主名声不那么好,这毕竟是他的地盘,本地城民甚至可以说是他的财产,他怎么可能让大家去死呢?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可他偏偏就没打算让他们活!
没食物,没坐骑,还控制着城门不让出去,那不就是等死吗?
刚才竟然还打算去送解药,年轻人一回想,简直蠢得自己都不忍心看!幸好刚才有这几位陌生人帮忙……“啊,你们快把这解药喝了吧,小晴,再配几瓶出来,快!”
年轻人把东西塞给尸傀。
其实尸傀很难被感染,为了让他俩安心,兰疏影还是让尸傀喝了下去,其他尸傀就在边上排队等着新配的药剂出炉。
年轻人解释道:“小晴对制药有天分,我知道一定会被人特别关注,可是之前……唉,我觉得大家都跟我们一样期待解药,谁知道会……”
他苦笑,还是有点想不通。
“他们到底说通这些病人的,都不想活了吗?已经跑出去那么多人,里面难保就没有被感染的,有解药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病人已经被折磨得虚弱不堪,真正打起来,没力气从他手里抢走解药的,大概是人海战术,先利用健康人害怕被感染的心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再趁乱毁掉试管。
问题就是,为什么?
兰疏影皱眉,顺着这个思路自然想到——如果,城主要的就是瘟疫遍地开花呢?
小晴辨认着这群袭击他们的病人,说:“这些都已经病得很重了,解药也不一定能救他们。我想……可能是有重要的人被威胁了吧……”
兰疏影灵机一动,先把意识完全转移到尸傀这里,再用布莱恩的能力沟通一个刚咽气的病人,试着获取残留的记忆。
于是她看见城主府巍峨的大门,城主狞笑着撒出一把钱币,病人不为所动;
然后,他拉出一群被锁链禁锢住的女人、小孩……
“你们被骗了……”兰疏影心情复杂,“城主走的时候,根本没带走那些女人和孩子。”
病人们同时愣住。
一个病人急喘着问:“在哪,我儿子在哪,你看见他没有?……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哽咽道:“我儿子那么小……他很会藏的,你肯定是没注意到他……他跟着城主离开的,他已经走了!”末尾是吼出来的。
一嗓子吼完,他咳了几口血,歪到一遍很快没气了,死都没闭上眼睛。
小晴虽然不忍,出于本能,她拉着爱人和兰疏影退开。
证实了是城主的安排,年轻人急忙说:“快走!这里不安全,解药的消息一定被递出去了!”
小晴住的屋子相对偏僻,周围黑咕隆咚到处是破烂,藏了人也很难发现。
这些人就是蹲在这里监视小晴的。
解药事关重大,他们肯定会安排谁去给幕后的人报信,那人必定是城主信得过的人,他能控制沙城的武装,应对突发事件。
兰疏影琢磨着,城里处处危机,所以那人要么住在城外,要么就在城楼高处。从小晴的屋子还看不清什么,但她本体就在城墙外面,清楚地看见城楼爬下去一队矫健的黑影。
“有人靠近,城楼来的。”
年轻人略作犹豫,说:“跟我来!”
他对沙城的地形很熟悉,在守城兵和巡逻兵靠近之前,已经带着小晴和几个尸傀转移到没有人烟的地方。
那些人扑了个空,干脆把半死不活的病人们就地击毙,烧掉。
火光映亮了沙城的夜空。
一排排屋子里亮起灯,隐隐约约的哀嚎声顺着风飘过来。
小晴叹了口气。
年轻人还定得住,说:“三面城门被堵住,只剩下一面被他们控制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他忽然疑惑道,“这位先生之前就在城里吗,我好像没见过你……们。”
兰疏影说:“不是,我们是从城外潜入的。”
她既然已经介入这桩“闲事”,索性摊开说话,免得在他们俩心里落下什么芥蒂。
“我的本体在城外等着,这几个都是我的傀儡。刚才不小心听见你们说话……巧了,我也打算去中心之桥。”
年轻人顿时明白了:“你也是选手。”
“是。我手里还有个重要任务,不会跟你们同路,沙城这事我觉得有古怪,所以进来调查,正好遇到她在配药……”
兰疏影从她的视角简述了今晚的经过。
想用解药换出城的医生不止他们俩,亮着灯的屋子也不止这一座,兰疏影正好就走到了小晴这边,继而闻出了相似的药味,这才停步。
小晴说:“我正想跟您请教,您怎么知道多加一种草叶就能成功呢?”她今晚越试越急躁,已经弄碎好几个试管了。
“机缘巧合。”
这个答案不太有说服力。
女孩睁着又圆又黑的一双杏眼,很不死心,也不敢开口,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
兰疏影:“……其实也没什么,我打听到城里每天熬制药汤,每人分一碗。”
这点在地精的本子里记录过。
“对!”
兰疏影继续说道:“我白天看见有人送药去城门,守城的那些人都喝了,但是有几个防护不到位,已经出现轻微症状。”
“啊……”小晴惊讶中带些惊慌。
“按理说,喝了药,该能看见他们身体里的变化,可是在我看来,药汤灌下去了,在他们身上的效果是几乎没有。”
兰疏影直言不讳。
那种药汤,味道跟小晴配置失败的那种很相似,应该也是出自她的手。
小晴的脸不知觉红了红。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兰疏影补充道,“他嫌苦,从路边拔了几片叶子在嘴里嚼,嚼完没多久,感染竟然渐渐消退了……”
假设这种草叶跟药汤在一定条件下组合起来就能充当解药,条件暂且假定为温度,具体的,那就让专业的药剂师去试吧。
她让尸傀采集雪叶草带进城,本来想找个医生威逼他去做,却遇到小晴这个天才药剂师,一次成功,鼓捣出了能治愈轻到中症的解药。
两人自然地相信了她的解释。
小晴还主动给她找了个理由,问她是不是拥有能内视的瞳术。
她点头。
解药的事情就此揭过,是时候谈一些别的东西了。
兰疏影率先开口:“这场瘟疫爆发得突然,你们知道原因吗?”
两人同时摇头。
小晴说:“我们运气不好,进城那天就遇到有人发作,再也没出去过。”
“嗯?”
“周琅跟街上一个小女孩买了半篮花,跑回来送给我,然后我们一转头,看见那个小孩一边嚎一边倒下去,全身起玫瑰疹,口吐白沫……”
因为接触过小女孩的花,他俩被关进小黑屋,期间接触不到外人,只有巡逻兵每天送一次饭。
“说到这个,我记得他第一次来送饭的时候喝醉了,跟我们说——前几天城里特别热闹,商队送来好多新奇的货,全被抢空了。”年轻人周琅肯定地说,“商队来之前,瘟疫还没开始!”
兰疏影眸光微变。
那么,会不会就是商队带进来的?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他媳妇想买丝绸,他薪水发迟了,求了好几家都没买成,还被媳妇训了一顿,很不高兴,所以借酒消愁。”小晴回忆着说。
周琅说:“然后送饭的人就换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
小晴紧跟着补充道:“对,那几天还老是有人来跟我们套话,问我们和他聊过什么。我们就说不熟,只跟他要过调味料,因为这边的食物吃不惯,他也没给。”
“嗯,前后换了五个人来问,我们觉得不对劲,咬定这个答案没松口。后来他们听说小晴擅长制药,就放我们出来干活了。”
他们言谈间显示出相识多年的默契,把过程说得很清楚。
兰疏影跟他们对了时间节点,发现他们被放出来正好是沙城最缺人的时候,因为瘟疫的消息传开,城民惊恐之下趁夜冲出去,据说拦都拦不住。
场面混乱不堪,外面的车马行都被劫去一批坐骑,让地精一提起这事就手捧心口。
“我还有个疑问,有人找你们打探消息,那五个人是从哪来的?”
“城主府。”
“城主府。”
两人异口同声。
疑点指向两个方向。
一是商队,另一个是城主府。
城主府的前后举动都透着怪异,兰疏影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她该设法把城主拖住的,可惜现在后悔也迟了。
商队是游商,卸下十几车货卖完就离开了沙城,早就消失在漫漫黄沙里,更找不出来,一切全凭描述。
三人一致觉得商队投毒的可能性很大。
而城主府在事发后的应对很敷衍,又听说他们一个染疫的人都没有,商队卖货全城轰动,唯独城主府没凑热闹,这一切组合起来太可疑了,就像……跟商队串通好的一样!
周琅再次提到那个巡逻兵。
他们两口子被放出来之后打听过,就在那个晚上,巡逻兵家里着火,全家连着两边的邻居都被烧死了。
“一个都没跑掉?”兰疏影错愕道。
“一个都没有!”周琅回答很肯定,低声跟她说:“我怀疑在起火之前他们已经死了……”
周琅没看过当时的现场,只听说死者都在院子里躺着,旁边还有吃剩的饭菜和酒。料想是酒助长火势,而死者们都喝得烂醉,没逃走。
小晴反驳道:“不可能都醉成死猪吧,还有小孩子呢!城主府说是烧死的,尸体扔到城外了……这么多天了,他们从来没把哪件事处理得那么快!”
兰疏影:“那你们调查过吗?”
1234 八尾法案
“查不出来。”周琅无奈。
“我们出来之后不能乱跑,要照顾病人、查验毒素、处理药材、焚烧衣物,小晴还要管着配药熬汤……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算了。”
不是他们没好奇心,而是没机会。
城主府把医生管得很严,在死亡率最高的范围里划定一个圈,把他们跟病人们关在一起,需要的生活用品和药物管够,但是不准出去。
周琅现在旧事重提,着重描述其中的疑点,希望能对救命恩人有所帮助。
说句心里话,他并不希望在沙城久留,这里的种种事情,他也不想探究,因此他话里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无能”。
兰疏影看出了这点。
人家不想蹚浑水,她也没必要强迫,分开就是。
正要道别时,突然听见小晴严肃地说:“城主府啊,妥妥的都是坏人了,我现在想想,会不会是那个巡逻的发现了什么,所以被封口了呢?”
兰疏影道:“也不是没可能。”
商队来访、卖花女孩发病、巡逻兵之死,三件事之间仿佛应该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中间串联的那根线找不出来。
“比起巡逻兵家那场大火,我更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让沙城变成死城……”
兰疏影回忆着白日里见过的情景。
城主府一行人在车马行挑选坐骑的时候轻松自然,只有雀跃,一点都不愧疚。
周琅黑瞳里透着些许嘲讽:“贪生怕死,人之常情,还得感谢他们放走了一批命不该绝的人,走之前也没把粮仓和药库搬干净。”
小晴掐了他一把:“可他利用我们!”
她气鼓鼓的,还在记恨城主府贴出来的那份告示。
要真是她本事不行,弄不出来解药,那也就算了……可她成功了啊!
解药就拿在手里,却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好气啊!
“他怎么不去死啊!”
在心上人面前,生气都像撒娇一样。
兰疏影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淡淡道:“我之前看过一个殉城条案——
城主在任期间如果发生重大灾情,且城主本人未做出有效应对,那么,任何一个有能力改善情况的人都可以杀了他,然后可以选择接任,后续亦然。”
“沙城现存人口不过一万,跑了十万有余,已经满足条件了,就没人动手吗?”
周琅愣了一小会才说:“我没听说过……”
小晴眨巴眼:“这是从哪儿知道的?”
“《八尾法案》,通常放在图书馆一楼最显眼的位置。”兰疏影从容答道。
该法案适用于八尾猫公司掌控下的所有领土,从地图上看,理论上就是整个南大陆,当然包括这座沙漠小城。
或许里面有很多条款都透着丛林法则的味道,不过,大大小小的王国都已经向傲慢俯首称臣,她觉得……愿意遵纪守法的好镇民应该不会少吧。
所以,依法惩治坏人,这种好事都没人做?
“……”
“……”
周琅挠头:“不对啊,我前天还去借过一本《植物精研》,没看见你说的这本……”
兰疏影眼神微变,认真地问他:“图书馆在哪,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一直是冷淡的,难得说一句请求的话,周琅颇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点头:“好,走这边。”
走出几步,周琅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怎么就答应了?
这是什么时候,他们在被追杀啊!为什么要去图书馆,就为了一本听都没听过的破书?
周琅:“???”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你反悔了?”
凉气顺着脊椎骨窜上去,他立马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琢磨一下路线,看看走哪条路最近……”
他这么说,兰疏影把即将出口的“那就算了”默默吞回去,和气地说:“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周琅擦了把汗,笑得挺苦的。
在活动范围被限制的情况下,他能通过跟病人接触的机会问话,背下了沙城的街区地图,可以说是个情报人才了。
兰疏影跟在后面,同时放出其他尸傀,在亡灵鸟的指引下继续探索这座小城。
去图书馆这一路都很安静,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一座两层小楼。
要不是看见书架了,兰疏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里是图书馆……城主府那么金碧辉煌,相比之下,这里实在是……太朴素了!
“请不要怀疑,沙城图书馆只有这一个,特殊时期嘛,脏乱差也正常。那本法案……可能是被人拿回去垫桌子了吧。”周琅摊手。
兰疏影断然道:“不可能!每本法案都配备一个防盗柜,不能借阅,只能用展示法阵翻看,城主都没权限把它取出来。”
小晴也是第一次来,一楼的面积不大,她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疑惑道:“没有啊,那个柜子应该很显眼吧?我怎么看都找不到。”
“……没找到,也好。”
良久,他们听见这么一句。
尸傀的面部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
听起来,恩人好像并不失落的样子,难道,没找到东西也是一种答案?
兰疏影通过种种痕迹分析,盛放《八尾法案》的防盗柜并不是被人挪走了,而是从来就没放过。
八尾猫公司格外喜欢抠细节。
只要一座城市里有图书馆,哪怕它只有厕所那么大,都必须把这部法案恭恭敬敬地请进去,要让法治之光照耀整个南大陆。
没有图书馆,可以;
有图书馆没法案,不行。
小晴弱弱地说:“这地方没人管呀,可能是,疏忽?”
周琅若有所思道:“我觉得是有人存心不让放。城主府积威很重,他想把沙城打造成封闭的私人领土……没有国王,没有八尾猫,只有城主。”
这恰好也是兰疏影的想法。
小晴被说服了,嘀咕道:“结果瘟疫来了,他这个土皇帝也做不成了……”
突然,兰疏影抓起一本硬壳书扔向门口。
伴随着竹筒落地滚动的声音,来人抽出大剑挡在面前,谨慎地后退。
周琅皱眉:“守城的,他想叫人!”
1235 上报(4200)
沙城实在太封闭了,通讯水晶这种在外界很寻常的东西,你在本地人的手里绝对看不到。
就比如现在,这个被手电筒灯光吸引来的守城兵,他用来传讯的方式竟然是个烟花筒,而且已经被打落在地。
守城兵觉得自己被危险的气息锁定了。他咽了口唾沫,意识到这时候他不能转身就跑,露出后背会更走不掉……他把阔剑挡在身前,拍开小晴随后扔向他面门的书。
兰疏影已经控制附近的另一个尸傀过来了,就等在路口。
前后夹击,他跑不掉的。
小晴不断地取书朝着那人砸过去。
对方边挡边退,刚挡开一本,突然露出后面的寒芒,似乎是个金属片,就在他后力不继的那一瞬间抓住破绽撞在剑上!
巨力传递,守城兵手腕一软,退了两步,立即又有寒芒追着他破绽而来,他弯腰打滚避开要害,金属片和地面摩擦出火星子。
这时已经脱离视野了。
守城兵心里一松,趁着那几个人没出来,他爬起来就跑,没想到,身后又有两道寒光追了上来——
二者一前一后,在转角处相撞,于是后到的那枚暗器灵活地转了个弯,正中守城兵头盔底下的空隙!
从第一个破绽开始,后面的每一秒都在掌控之中。流畅的节奏实在赏心悦目,兰疏影眼睛一亮,下意识赞了一句:“好!”
这手法,没有几十年功底绝对玩不出来。
出手拦截的人是周琅。
此刻他右手还定在指腹相黏的动作,左手的破皮包已经空了。
他回望兰疏影,扯扯嘴角,半开玩笑地谦虚道:“我这么多天跟做贼似的挤时间出来,总共就磨出这么几枚镖,不扔准点,那就浪费了。”
兰疏影笑问道:“练了多久?”
周琅想了想:“上辈子打小跟着爷爷练的,二十三年从没间断,后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吧。”
兰疏影了然,这是个二十年的新鬼。
家传手艺再加上多年勤奋练习,才有这种惊艳的效果。他这一出手,就没给守城兵留一点活路。
片刻后,小晴打扫战场回来了。
她把回收的暗器还给周琅,然后摊开手掌说:“我刚才取镖的时候碰到他皮肤,就出了这个……”
周琅看都没看,直接示意她交给兰疏影。
兰疏影一见就知道了。
这是守城兵爆的身份卡。
布莱恩的身份卡她觉得很好用,再拿这张白卡也没用,就想推辞,然而周琅给的理由更充分:
人虽然是他留下的,但他知道她一定有布置,比如之前跟他们分开的尸傀——所以这不算立功。
更何况前面还有送药和救命的恩情。
这份战利品无论珍贵与否,他们都不能拿。
“刚才情况紧急,我是怕出什么意外才会对他出手,比起你的帮助还是差远了,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小晴也帮腔道:“是啊,总是占你便宜,我们过意不去!”
周琅语气很诚恳,“我们都吃过解药了,对瘟疫有抵抗能力,接下来你在沙城如果还需要帮手,我们会尽可能协助的。”
往好听了说,这叫知恩图报。
其实他们不协助也不行。
因为城门那边一定会加强防御,只靠他们两人是出不去的,除非……浑水摸鱼。
周琅补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
兰疏影心知肚明地点点头,接过身份卡。
“那我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我始终觉得中心之桥不会是最终考验,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这里的瘟疫,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周琅把这几句话在心里一转,脸色突变:“你的意思,这是给我们的考验?”
兰疏影示意小晴先把手电筒灭了。
她从图书馆的墙上顺了一个望远镜,然后领着他俩去了两条街外的寺庙,里面有座佛塔,是她之前在路上就看中的制高点。
人站在顶楼,几乎可以俯瞰全城。
比如现在,借着望远镜,她能清楚地数出城墙上有几个人头。
还看见一个亮着灯的帐篷,粗壮的侧影打在油布上。显然是城主府留下的亲信,正在奋笔疾书。
她放下望远镜,交给他们俩。
周琅没动,小晴接过去,看向底下的一排排建筑,下意识跟周琅拼凑的地图对照起来,没多久就熟悉了。
“考验不考验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有继续调查才知道。”言下之意,她会在沙城多待一阵,摸出底细再走。
没等两人回话,兰疏影话音一转:
“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童话镇有三块大陆,至少有三个不和睦的势力,也可能更多……为什么把地点定在中心之桥,总不会是让我们去看海景吧?”
小奥告诉她,中心之桥不是桥。
而是一座神秘的岛。
漂浮在无尽的海面上,随时可能移动的海岛。
周琅打开地图。
几条海岸线都是接近直线,构成这块三角形海域,面积要大于任何一块陆地。
小晴若有所思:“这片海域,是不是三不管地带?”
“它属于商队和海盗。”兰疏影淡淡道。
他们站着的这块是南大陆,势力单一,由八尾猫公司独自打理,也就是傲慢自立门户之后的领地。
其中有无数个王国,明面上所有王国都已经臣服,当然,也有沙城这样私底下想反水的。
剩余的七宗罪之六,分布在东大陆和西大陆:
在东边和【天启教会】、【自由者联盟】共治;西边则是和【亡灵之家】、【自然学派】共治。
小晴摸摸脑门说:“唔,我有点乱……”
兰疏影:“你们也被八尾猫公司联系过吧?”
“有啊!我签了,后来收到几份周刊,感觉上面的内容还挺有用!”
周琅被尸傀略显浑浊的眼珠盯着,下意识说了句实话:“我没签……”
“我一直跟小晴在一块儿,周刊里有什么内容的话,只要她看就是我们俩都看了。可要是两个人的收益都被公司划去一大半……有点亏。”
兰疏影默然。
小两口挺会算账的。
路上已经聊过了,他俩都是任务者,本来就认识,同时被卷进来,坐标也在一块,也是很走运了。
回想起她一进来就变萝卜,还差点被拦腰啃断的那段遭遇,再对比一下别人……双宿双栖还不影响打怪升级,兰疏影木着脸暗唾一口:
呸,我火把呢?
“既然八尾猫公司可以收人,不,是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忽悠人……他们可以抢,那其他势力当然也可以。”
兰疏影顿了顿,“确定了阵营之后,我们跟敌对势力的选手该如何相处,就是个大问题。”
周琅在心里衡量一阵,认真道:“小晴在八尾猫公司,我会陪着她。你如果能帮我们安全离开沙城,到了中心之桥,无论你加入哪个……”
兰疏影抬手止住他:“我跟你们一样。”
那就太好了,周琅松了口气。
对方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是真不想跟这种人敌对。可要是能跟这样的人做盟友,那一定……
“既然是自己人,就别防备了,我们来聊聊接下来的行动吧。”
兰疏影用一些不重要的情报迅速瓦解了周琅的防备。这两人也意识到了只有齐心协力才能顺利离开。
还有就是调查瘟疫事件的必要性。
至此,可以着手调查了。
“你们仔细看看这个。”
兰疏影展开那张身份卡。
这东西被小晴经手过,但是她没看。
现在一查才发现,卡里的备注信息,竟然带着明显的“东海岸”字样!
准确说,这个守城兵在天启教会担任了职务,虽然他只是底层人员。
“他不是沙城的人?!”小晴张大了嘴,“这……我记得你刚才说……天启教会,是在东大陆?”
周琅揣测道:“他是内鬼?还是说……城主已经投靠了那边?”
“多试几个就知道了。”兰疏影淡淡道。
她主动说道:“这是我提议的,就由我来做,你们不用沾血了,免得被巡捕房盯上不好脱身。”
而她有尸傀替身。
以前布莱恩犯的事可多了,却从来没被抓到,凭的就是这个。
“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请说。”
“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她也许就是沙城里最早被感染的人,希望你们能找找她的去向,或者……”她本来想说尸体,转而一想,尸体应该都被烧了,于是改口道:
“关于她的记载也可以。”
小晴说:“这个就交给我吧!如果是早期病例,我记得诊所里有一卷记录。”
周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兰疏影道:“我要去商队驻扎过的地方看看,火灾现场也要去。”
“那我……”
周琅略显犹豫。
“你跟小晴一起,有情况再联系。”她指指天上的亡灵鸟,“它会替我传信。”
“好!”
周琅这时候很感激她的“善解人意”。
他是真不放心自家傻媳妇。
兵分两路。
目送他们俩鬼鬼祟祟地离开,兰疏影突然觉得有点缺人,她或许应该多带几个尸傀。
不过现收几个小弟也不难。
她控制正在用的这具尸傀快步走向城门。
其他尸傀去了她刚才说过的那两处。
城墙上灯火还在。
她藏在黑暗中悄然靠近,隐约听见那个亲信在给手下安排工作,有“烧”、“撤离”这样的字眼,显露出了对方的打算。
火油的刺鼻气味传来。
十几个守城兵在城门旁边碰头。
“怎么少一个?你们走散了?”
“呃,他,他可能去上厕所了吧……?”
“混账东西!”
疑似队长的人骂了几声,然后安排手下们把油桶抬走。
兰疏影默默记下他说的话。
突然发现,他们要烧的好像不是疫区。
因为周琅提过,那两条街被清空了,只有几个看守,分别存放着药材和粮食,是目前城里最重要的地方。
——他们要烧粮仓和药库!
隐约仿佛有一条线在她脑海中过了过,差点把线索串起来,却失败了。
一刻钟后,血泊之上摇摇晃晃站起来十几道身影,懵懂又恭顺地看向黑暗中的尸傀,一片静默里,他们似乎已经完成了交流,分散开了。
新收的小弟们很快适应了角色,回到城楼底下。
“这么快就回来了?”队长疑惑道,“我怎么没看见起火?油被你们提到哪去了?”
“嗯?说话啊!都哑巴了啊?!”
暴脾气的队长上去就踹。
接着,他看见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十几个人,包括被他踹倒的那个,齐刷刷转过头盯着他。
罩布挡了他们下半张脸,只露出木愣愣的眼神。
僵硬但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就像一群期待饮血的提线木偶。
他们,向他扑了过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真是不太平的一夜啊……”
小奥在风中幽幽地感慨道。
能量体虽然不比半亡灵体质,却也能感觉出城里的新鲜血气,忍不住缩缩脑袋:“你比我想象的还凶。”
兰疏影瞥他一眼:“事我做了,事后别来嫌我手脏。”
自打天启教会的身份卡出现,她就把小奥叫醒了。
这下,小奥再也没理由怪她多管闲事,因为这是东大陆势力主动来傲慢的地盘上撒野。
小奥被她噎得难受,还说不出具体哪儿难受。
“以后见到了傲慢大人,你别忘了我的辛苦就好。”
兰疏影语气柔和,显得格外善解人意。
“…………哦。”
小奥暗想,邀功有什么难的?
“除了帐篷里那个,其他全是东大陆过来的。”兰疏影切到尸傀视角,点着手边这一小堆崭新的身份卡,“要么沙城城主是头猪,手下被渗透成光杆司令了都不知道,要么……”
小奥语气很激烈:“他敢背叛我们!”
“我要马上联系主人!”
这个要求,老实说有点难。
沙城发展太差了,跟时代都脱节,照明只能用手电筒和煤油灯,可想而知,远距离通讯水晶是肯定没有的。
“我去车马行找找吧。你说你一个这么纯的能量体,就不能自己发个电吗……”兰疏影吐槽着转身走了。
之前不愿意联系总部的也是他,说是没脸让傲慢知道他混成这个样子。
其实兰疏影觉得,真没必要。
在傲慢眼里兴许这个手下早就死了,多好用的蓄电池啊,没了!要是知道他还活着,还不开开心心地派人接他回去?
兰疏影在车马行没找到通讯水晶,但她发现了电台,用小奥提供的暗码联系到八尾猫公司总部。
那边的接听人迅速把情况上报。
接着,她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音。
如果没记错,当初就是这个声音忽悠她加入公司,被她戳穿事实之后恼羞成怒,自动放弃了。
现在,对方自称……灰兔先生。
她沉默了几秒,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米洛?
小奥挤开她,叭叭叭地跟灰兔先生交谈起来。
片刻后,转过头跟她说:
“主人已经派甜甜小姐过来了,天亮就到!”
1236 我要回家(4000)
“甜甜小姐,是谁?”
只听这个名的话,兰疏影表示,她自动代入的是一个萌萝形象,香甜软绵的那种。
然而小奥扭曲了几秒,告诉她:
是猫。
傲慢的爱猫。
“……咳咳,好名字。”
她也不能吐槽别人不会取名。
奶糖的例子摆在前面。
五十步笑百步,大可不必。
“等一下……”兰疏影反应过来了,“咱们是叫八尾猫公司,那这个八尾猫,是不是……”
小奥沉痛地点了一下头,拉着她叭叭叭地抱怨了十来句,总算被兰疏影抓住一个停顿赶紧打断。
她听得头昏脑涨,知道了小奥对那只猫十分厌恶。
甜甜小姐,对小奥也不一定有多待见。
兰疏影悄悄阴谋论一下,小奥不在傲慢身边的日子里,不知道被八尾猫甜甜抹黑过多少次。幸好,傲慢如果以为他死了,死亡滤镜兴许能抵消不少伤害。
要是这次能换一个跟小奥关系好的手下过来,那就太好了,可惜……
“好了好了,我现在知道了……唉,争宠还没争过一只猫!兄弟,不是我说,你这不太行啊。”她啧啧道。
这件事,要说到八尾猫公司刚刚创建的时候。
傲慢是个取名废,难得的是他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初给组织起名的时候,他就提出,让身边的几个手下抽签。
谁抽到了,就用谁的名字!
原本是小奥抽中了那支记号签。
可是经不住甜甜眼泪汪汪,扑到傲慢怀里娇软地那么一哭……小奥就眼巴巴看着那支签被抽了回去……
实惨。
而甜甜这个名字吧,听起来又有那么一点不靠谱。
最后对外宣布的就是八尾猫公司。
如此转折,精彩。
只可怜旁边这个被抢了冠名权的伤心人,现在提起来还是满腔失意……
小奥悲愤填膺,发出了猛男的声音:“嘤!!!”
猫小姐预计天亮才能到。
在她赶到之前,兰疏影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与其把调查结果寄托给别人,她还是想自己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免得事后只能听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
如果是丑闻,消息还会被封锁。
她把本体安置在车马行,专心控制那几个尸傀和新收的小弟们。
此时此刻,城门其实已经被成功渗透了,要是周琅和小晴想离开,现在就能安全地出来。
兰疏影切到亡灵鸟视角,扑腾着骨翼停在档案室的窗台上,声响惊动了正在翻找记录的两人。
小晴看清是她,松了口气,轻声道:“我们还在找,应该就在剩下这几本里了。”
亡灵鸟歪了歪脑袋,表示知道了,也没再飞走,而是跳到她旁边跟他们一起看。
最后翻到一本沾满油渍和药汤的、看起来最不像病历记录的册子。
他们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信息。
“咦,你们看,小女孩好像没死?!”小晴惊呼起来:“这个……”
亡灵鸟果断挤开她,把脑袋凑上去。
字迹潦草,不是同一个人的。
首行是姓名、病因和死亡时间,着重标注了小女孩是第一个因为瘟疫去世的人。当时接诊的几名医生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算验尸,有三个人的签名。
再往下是家属签字,一个尴尬的斜杠。
(备注:未找到家属,确认为近期外来人口)
卖花小女孩竟然是从外地来的,结合她发病的时间,在外面被感染的可能性也很高。
底下理应跟上验尸结果,却被几滴墨水破坏了,断断续续的几行字,是对尸体外在特征的描述,没写解剖后的发现。
验尸似乎没有顺利进行。
她仔细看到这页的最底下,有小字写道:
“28日19点21分,01号‘尸体’于解剖前三分钟撞破窗户离开,已确认走失,下落不详,目击者为……”
周琅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亡灵鸟枯黄的骨骼上,幽幽道:
“如果我在今晚之前看到这份记录,我一定会说……这孩子真聪明啊,她知道装成死人,趁人没防备的时候逃走。”
小晴愣了一下:“难道不是?”
周琅示意她看旁边的亡灵鸟。
在这个世界,显然并不是只有活人可以跑可以跳,某些生物同样能做到。
他不相信,一个病入膏肓的小孩子,有能力撞破一扇金属框架的窗户。
“你觉得……她还是活人吗?”
“人是最擅长趋利避害的,她选择逃跑,直接原因是留在诊所就要被解剖。问题是,只有她被证实死亡,才有可能被解剖!”
小晴愣住了。
周琅继续说道:“只要她活着,一定能得到全力救治。因为她是01号,大家还需要从她嘴里掏情报,从而确定瘟疫的源头。”
“你再想一想,她为什么要跑?”
“……”小晴表情已经麻木了,艰难地说:“她,可能不信任诊所里的医生,想自己去找别的医生,或者……家人?”
亡灵鸟把脸撇到一边。
周琅摸摸小晴的脑袋说:“沙城就这个条件了,她找不到其他医生,也出不了城门……”
更何况外面是连绵沙漠。
至于家人,他刚见到小女孩的时候,孩子机灵懂事,卖一种耐旱的花来养活自己。
一个小孩几乎不可能独自穿过沙漠,显然是有人带她来的,然后她就在这里讨生活。
周琅怎么看都觉得她是被遗弃的。
人已经被医生宣布死亡,偏偏在解剖之前“活”了,她还跑了?
跑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亡灵鸟飞了出去。
过一阵,它回来了,吐出一块白色身份卡。
骨爪里还抓着一块破碎的丝绸。
周琅探到身份卡里有天启教会的信息。
亡灵鸟展示给他看罢,立即把丝绸扔出去了,还嫌弃地把爪子在沙地上蹭了又蹭。
周琅从这一系列动作里领悟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女孩是跟着商队来的,商队来自东海岸……对!如果瘟疫是商队散播出来的,怪不得她会第一个出现症状!”
亡灵鸟矜持地点头。
那是尸傀在商队驻扎的地方捡到的丝绸,因为破损没人要了,留在原地,一半被人踩进沙子里。
她用鬼瞳分析过,丝绸边缘被刷了一层什么东西。要说跟瘟疫没关系,她是不信的。
周琅在思考。
愿意动脑子的人很好。
只要线索往他们面前一砸,不用说什么,他们一定会开动脑筋,找出最合理的解释。
周琅喃喃道:“如果是商队,表面上是为了卖东西才来的,巡逻兵说他们生意很火,全城百姓都在抢,城主府没参与……”
“因为商队是被城主府邀请来的,他们私下勾结……天启教会的人假扮商队,让瘟疫通过货物传遍全城。”
所有买过他们东西的人,碰过的人,其实都有被感染的风险。
唯独城主府闭门不出,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们还早就做好了搬迁的准备。
瘟疫跟着逃走的大半沙城人口,祸害更多地方。这就是东海岸想要的结果,是城主的投名状。
周琅心头升起愤怒和恨意。
他在小晴面前一直尽量冷静,可是他俩也只是遭了无妄之灾的路人,终于确定了罪魁祸首,怎么能不恨?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不,不对,还不止这样……”
“城主府走就走了,他又何必关着剩下的人呢?还把原本的守城兵替换成天启教会的,那他们在沙城一定还有别的计划!”
“这就要问问那个巡逻兵了。”
一道声音从档案室外面传来,尸傀走了进来,还是分开时的样子,衣物头发都很整洁。
周琅嗅出新鲜的血气,才确定这位同伴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不是烧死了吗?”小晴懵懵地接道。
“我们之前也以为卖花女早就病死了不是吗?巡逻兵为什么就不能活着?”
兰疏影放飞了亡灵鸟,犀利地反问她。
周琅很会抓重点:“您有发现了?”
兰疏影听着这个敬语,莫名地觉得有点好笑。
她嗯了一声,蛊惑地提议道:
“你们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周琅是最不愿意趟浑水的那种人。
所以,当兰疏影用问句跟他征询意见的时候,他本能地有点抵触。可他又是个老婆奴,小晴一露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就直接双手投降了。
兰疏影领他们去了发生过火灾的那个地址,因为心里揣着事,没什么谈兴,三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周琅看着街道风格愈发眼熟,几次想开口,都咽了回去——再往前,恐怕就要进病患区了啊。
好在尸傀及时往左一转!
眼前景物变换。
空气里多了股奇怪的味道。
连着一排都是烧得焦黑的废墟,少数没被烧化的金属框架支棱着,这么多天过去居然还能看见火星子,风一吹,底下的暗红灰烬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把危险二字摆在明面上,一看就很不适合走进去。
城主府早已经把火灾死者的尸体处理了,这是周琅提供的消息。
兰疏影本着追究到底的心态,就去找了城楼上的城主亲信。
她先是逼问。
亲信战战兢兢,什么有价值的话都回答不上来,后来一口气没喘匀,被城楼底下那群尸小弟吓到,直奔下一级投胎点了。
兰疏影用布莱恩的能力抓了些记忆。
根据亲信的见闻,东海岸跟城主有约定,要在沙城搞一项大规模的实验。
实验中有个必不可少的存在。
亲信听他们提过一个词:
瘟疫之子。
如果她没猜错,天启教会应该就是因为得知这个人在沙城,所以才会盯上这里。
周琅心里长叹一声。
他最近运气实在是不太好。先是大变活尸的卖花小女孩,再是疑似什么瘟疫之子的巡逻兵……唉,都是麻烦精!
废墟已经进入眼帘,带路的尸傀却停下了。
周琅一愣,怎么不走了?
兰疏影神秘兮兮地说:“时候未到。”
周琅:???
“……什么时候?”
“哦,我偶尔有点迷信,在路上算了一卦,要等到凌晨五点准时进去,才会有收获。”
周琅:“……”
小晴:“……”
“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
兰疏影把他们引进旁边的一户空房子。
“就在这等着。”
小奥突然明白过来了:“你这就是不想出力啊!嘿,五点钟,甜甜那个傻猫也该来了。”他就是没明白,为什么非要拽上这两个战五渣。
兰疏影笑而不语。
她找了个魔方过来打发时间。
这条街,离诊所有几公里的路程。
期间,小晴央着周琅陪她出去了一趟,抄录了解药的制作方法,分别递到那些医生的窗户底下。
他俩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时间指到四点半,距离兰疏影说的“吉时”还差一小会。
“前辈啊……”周琅主动搭话道,“您到底是查到什么了,巡逻兵还在废墟里面?”
“他在,卖花的小姑娘也在。”兰疏影诚实地说。
小晴:“噫?!”
虽然她知道,面前坐的就是一具能说话能走路的尸体,可是,那……至少,尸傀看起来够整洁的啊,穿得比周琅还讲究!
再想想藏着的两个……
巡逻兵给她留下的印象就是臭,一股熏人的酒臭味。
卖花小女孩呢,可怜是挺可怜的,但那毕竟是死了又爬起来……小晴摸着良心说,她感觉自己没办法展现出人性的光辉。
“别怕,别怕,有前辈在呢。”
周琅搂着小晴,边哄边给兰疏影戴高帽子。
一扭头,人不见了!
他俩赶紧在院子里找起来。
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前面没路啦,朋友,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尸傀的声音。
冷冷淡淡又没什么起伏,很好辨认。
小两口扒着门往外看。
尸傀在跟一团空气讲话,场面有点瘆人。
不过大家都是死过的,对这种场景反而接受度高一点,也没怀疑兰疏影在逗他们玩。
周琅小声道:“周刊里说土著死后会去下一级,不会乱跑,我看这个是跟里面的有关。”
他们看不见,尸傀眸中映着一道绿莹莹的瘦削身影。
病人咧开沾着黑红污渍的嘴,憨厚地答道:
“你让让,我啊,要回家。”
1237 出来认领
海平线另一端风和日丽,却有一朵庞大的黑云从那个方向狂奔过来,冲向沙城。
八条蓬松的长尾在空中垂下,反射着七彩光华,姿容华丽,尾巴相互拍打着,带起的风力使她看起来更加轻盈。
这就是甜甜小姐。
她本来是不乐意出这趟差的。
因为……她的美甲才做到一半。
八尾猫不满地俯视着在她爪垫里嗷嗷叫的人类:“你再吵,我就把你扔下去,快落地的时候再接你回来!”
美甲师:“……”dbq我怕了。
总之……
事情就是这样:
为了不耽误她的美容大业,她把美甲师一并带了出来——等她处理完沙城的事,就找个地方坐下,继续折腾上次没做完的指甲。
美甲师脖子以下被捏在猫爪里,只露出一个头,脸被风吹出一层层波浪,用尽所有表情书写抗拒。
这种折磨持续了一个小时。
美甲师瘫成一条两眼发昏的咸鱼,这时候,世界突然平静了。
然后禁锢一松!
他开始做自由落体……
“甜……”
八尾猫挑起尾巴尖,踢球球似的把他往上一抛!
“乖乖在这等着!等我捏死那几个嫁接的杂种就来接你了。”
在这?在哪?
啊?
“啊啊啊啊啊!”
八尾猫的心情有多嗨,美甲师就有多惊恐。他被扔向高空,只恨爹妈没把他生成有翅膀的!
高高飞起,再重重落下……
他能想象自己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祈祷一下吧,希望甜甜小姐能在他吧唧一下摔成肉馅之前,赶回来接住他!
那么,到底是谁牵走了八尾猫的注意呢?
地面上,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同样是往沙漠里走,八尾猫还是落在他们后面呢。
天突然就暗了,坐骑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步也走不动。
他们迷惑极了,有人转过头,就看见斜上方浮着一只慵懒的黑猫!
等等。
这玩意,怎么比山还大?
被天启教会派去沙城收尾的负责人感觉一阵头大,他认得拦路的是谁,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更知道……
他们不是对手,怕是要全部折在这里。
为主献身,他不怕。
但他不愿意白白死掉。
负责人摸到口袋里的通讯水晶,把消息汇报到教会总部。借着左右骑士的遮蔽,水晶已经成功录下了八尾猫的样子。
八尾猫嗅着那股淡淡的魔法波动,她一点也不在意,用爪子梳理着毛发,每一帧都摆够了造型,最后在剑拔弩张的悲壮气氛里悠然道:
“啊呀呀,让我看看是谁在偷拍我?”
“就是你呀!”
……
不出十个呼吸,神官倒下了,他身边的骑士们也像成捆的稻草没扎紧,撒了一地。
八尾猫根本没尽兴,感觉连热身都不算,十分扫兴。
她从血泊中腾身跃起,一爪唤来狂风把美甲师卷到面前,对着惨无人色的瘦弱男人咧开了三瓣嘴,用甜腻腻的声音娇嗔起来。
“真是的,你在怕什么嘛,人家都说了会来接你,肯定会来的啦!”
美甲师:“……”放过我吧,求求你了!
不提某个倒霉蛋在路上的水深火热,在同一时间的沙城,兰疏影挡在通往火场废墟的必经之路上,淡淡道: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这个因为瘟疫而死的灵魂露出茫然,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嘶哑地说:“我……找哈桑,他,在家里等我。”
兰疏影回过头:“谁是哈桑?”
周琅很肯定,给出一个她预料之中的答案:“巡逻兵!”
“好。”兰疏影跟这个灵魂说,“哈桑家被人烧了,他已经死了,你就……该回哪就回哪吧。”编瞎话的时候,她始终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死了?……”
对方愣了一小会,脸上的青绿在加深,半透明身体渐渐填充上一层黯淡的古铜色,原本只是瘦骨嶙峋又凄凄惨惨的脸,现在很是狰狞。
俨然是已经发掘到自己现在的种族技能,想把她吓晕了再闯过去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周琅和小晴都能看出他的样子了,不再像一出独角戏。
小两口作为医生,对眼前这个病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这位大爷他是独居老人,性格无比固执,从来不肯配合治疗!
你看看,走了吧!
周琅是体会过大爷有多难缠的,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还是犟驴脾气,不好搞啊!
他捏着把汗,把飞镖取出来。
下一秒,只见兰疏影冲上去两步,双手往左右一扳,轻轻松松,直接把大爷掀翻了。
看起来绿莹莹的、一脸写着“我不好惹”的大爷,居然可以这么“弱不禁风”……实在让两位前·白衣天使有点不敢相信。
周琅:“……”
小晴弱弱地劝架:“…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打啊……”
兰疏影扫她一眼:“你看他,像是打算跟我好好说的样子吗?”
“回家……我要回家!”
大爷嘴里喷着臭气,深绿色獠牙像在毒液里泡过,攻击性很强,但在格斗大师的眼里,他的进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不仅容易躲开,还到处漏洞,随便抓住一个就能把他撂倒。
大爷意识到了,呈现出实体状态并不是增强实力,反而牵绊了他!
身体又开始往半透明的方向转变。
兰疏影悄悄弹了一点火星子过去,精准控制下,那点业火没沾到他身,却被催发出更强的威胁气息。
“回什么回,那是哈桑的家又不是你家,乱攀亲戚就能把房产证送你?老实点儿!说,为什么来这,谁让你来的?”
兰疏影好话坏话说尽,这家伙就只会说那么一句台词:他要回家……
在业火的威慑下,他还是坚持这个答案,看来是真的答不上来。
小晴说了句大实话:“好像,智商有点欠费的样子……他是离魂的时候被挤了?”
噗——周琅忍不住揉揉她发顶,抬高了声音对那边说:“喂,有人吗?!这是谁家老人走失了啊,出来认领一下了!”
“走失老人”抬起头,眼眶里两点幽绿的火,好像能听懂周琅这句话,期待地盯着废墟。
1238 “温暖”的大家庭
可是已经过了好几分钟,还是只有夜风从他们身边路过,废墟里一如既往地只有一两个红点复燃而已。
上空适合飞过一只乌鸦,替他们尴尬一下。
方圆几十米内,并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鬼瞳却看出一片黑绿交织的雾气,说明有个大家伙藏在里面。
这就是……不想见面的意思了?
魂灵亲口说的,哈桑在家等他来。
“看来是我们人太多,耽误主人家的事了。”兰疏影轻笑着说道,裹着淡淡红芒的指尖从背后提起魂灵的后颈,带起滋啦声。
“他现在不愿意见你,我带你去找他怎么样?”
魂灵疼得乱颤还连声说好,一定要去找哈桑。
真不知道中了什么蛊。
兰疏影用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了几下,仿佛在捻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继而朝着那个魂灵身上一甩。
魂体里慢慢被勾出一根长索,淡淡光晕介于青与白之间,像小蛇一样探出头,一边连着魂灵,另一边指向废墟。
周琅看明白了。
这是在寻气。
“哈桑”跟染病大爷传递过邀约的信号,勾得魂灵离体后往这边跑,魂灵难免会沾到他的气息。
是那股气把魂引到这里,又因为他们几个横插一脚,正主不愿意出来。
既然这样,就让这缕气息再引一次路。
周琅能看懂,但是假设要让他复制着做一遍,他办不到。更何况,轻而易举做成了这事的,竟然只是人家手里一个傀儡……
光凭这点,他陡然意识到前面对这位同行的认知居然还是低估了,以为看到全部,其实只不过是冰山露出海面的一点点尖。
突然有点尴尬。
他还想跟人家交好,真没想过自己够不够格。好在前辈脾气不错的样子,他得找个机会跟小晴叮嘱一下。
周琅心里转过这些念头的同时,脚下也没停,不一会,几人已经走进废墟。空气仿佛是焦糊的,每次呼吸都有不少灰尘,还有摇摇欲坠的建筑。
兰疏影带路时已经着意避开了危险地带。
为了查个真相,她可以不在意环境恶劣,可当她注意到小蛇时不时地改个方向,感觉就有点不爽了。
这说明对方已经知晓他们的到来,还在废墟里跟她玩躲猫猫!
“你们出去等我,别走远。”她说。
周琅听出来的意思是这样的:
你俩跟过来也是当拖油瓶,帮不上忙又碍事,赶紧给我走走走!
被前辈嫌弃了……
周琅一点都没意外,恭恭敬敬道:“是。”他拉起小晴就走。
兰疏影满意地看着他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既远离了危险,又不会错过里面的事。
这也正是带他们来的目的。
她需要目击证人。
要一直都在沙城的,经历过瘟疫又没染病,心思灵活,嘴也巧妙,最好是知恩图报。
她看这两人就很不错。
以后被傲慢的人问起来,证人阐述经过的时候顺势抬一抬她,挺好。
只她自己的话,就不用为别人操心了,她押着魂灵,不再配合对方玩躲猫猫,而是将气息从小蛇催发成巨蟒,逼迫对方出来。
狂风四起。
一股吸力正在将丝丝缕缕的幽绿雾气抓进巨蟒口中,最先遭殃的是那个死于瘟疫的魂灵,他惨叫着想从蟒身里挣脱。
终于,一道影子忍不住现身了。
“放开他。”
兰疏影暂时制止了巨蟒,抬眸看去,认真地问:“我该怎么称呼你,或者……你们?”
月光把来人的影子打在地上,庞大而诡异。
映在她眼里的,是挂着破布的苍白肉块结合体,像憎恶,却没有缝合的痕迹。
至少,从那个青年头颅上,还能看出他原本的眉清目秀。
另一个头颅在上面,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笑嘻嘻地自我介绍道:
“我是露露,我家人不要我了,医生哥哥姐姐们也不给我治病了,他们都不要我,幸好,我还有哥哥……”
兰疏影继而又看向垂眸不语的青年:“哈桑?”
青年点头。
“我们,是同类。”
他好像不太习惯说话,咬字不准,眼神阴郁地打量着尸傀,态度说不上亲近也不算有敌意。
从这话里还能听出几分拉拢的意思。
唔……如果追究起性质,他们的确都不是活人。
“小哥哥,你要加入我们吗?我们有个很温暖的大家庭哟!”露露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废墟外面,小晴捂住嘴,压着嗓子说:“那是什么怪物……他们……”
周琅眼神闪烁,显然也受到不小的震惊。
“是那个卖我花的小女孩,她……唉!”
青年哈桑的躯体只是苍白臃肿,几百斤的分量与他清秀的面庞极其不符,但还远远够不上“怪物”这个称号。
真正把他和正常人剖开的,是从肩部开始的一团畸形组织,再往上延伸,就是露露的腰肢。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哈桑就是她的腿,是她躯干的延伸;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为露露是哈桑的延伸。
两人紧密地连成一个整体。
相依为命,不可分离。
兰疏影目光沉静,没有热度也并不鄙夷,淡淡地反问她:“什么样的大家庭?”
仿佛在说,你继续说服我,我考虑考虑。
露露拍拍小手,也没跟哈桑商量,随着她这掌声,先是从她背后放出一缕缕黑绿交杂的丝线,组成光团。
光团是打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兰疏影看见一个个被重病折磨的“人”,他们挤在一起挣扎,哀嚎,拼命往上伸手,显然日子过得很不舒坦。
这样一群,如同生活在炼狱里的饿鬼。
就是露露那个大家庭的其他成员?
“……你管这叫‘温暖’?”
兰疏影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再度转向哈桑:“你呢,也想让我变成他们那样?”
哈桑目露疑惑,很不解她为什么问这种话,“不……我们,可以,像这样……”
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把自己的左臂伸向露露。
露露双手抱住他,青绿的小脸笑容甜美。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凉风里:
“留下来吧,我还想要一个哥哥!”
1239 你不是来加入我们的
兰疏影脸色不变,淡淡地说:
“去找你爸妈生一个。”
露露愣了一下,很委屈地吸溜着鼻子说:“小哥哥,你怎么骗露露啊?要是让妈妈再生一个,那也该是我弟弟妹妹,怎么会是哥哥呢……”
“是啊,你看我也不是你爸妈生的,怎么会是你哥哥呢?”
兰疏影怼完她,又问哈桑:“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有一个妻子,她还给你生了个女儿,三个月大。”
哈桑迟疑地摇头说:“我,没有……”
“你没有妹妹,但是你有妻子和女儿。”
“不过,他们被火烧死了,火是城主府放的,他们……”
兰疏影还没说完,哈桑就突然发狂。
她拿不准是哪个字刺激了他。
从一般人的道德观来看,或许她不该用一桩惨案来刺激一个受害者。可是自从进了这个地方,道德和命之间,总要选一样。
她还打算留着命出去。
那就只能不要脸了。
哈桑的手被露露抱着,原本,几根纤细的指头轻轻搭在阔掌里,显得很亲昵的样子。从他发狂开始,就像是落水之人攥住了救命的浮木。
一声脆响!
粘稠紫红的液体从断茬流出来,竟然有两根手指被他硬生生掰断了!
露露本人是不会觉得痛的,这一幕落在看客眼里,反倒让人不太适应。比如小晴,就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食指。
兄妹相残的大戏已经开场。
露露更委屈了,青绿的小脸上蜿蜒爬下两行紫血,连带着,在她身后的光团里,那万千个畸形的病鬼纷纷流出血泪,作势要扑出来,把外界浸成无边炼狱。
好在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把他们挡住了。
露露不死心,又去捉哈桑的手。
皮肤相触的那一刻,哈桑血红的眼里骤然浮起一丝类似厌恶抵触的情绪,他把那只手拍开了。
露露愣住。
如果说上一次捏碎她指骨是因为没有意识,那要怎么解释他这次的举动?
他是醒了?
露露神情很复杂。
怎么能这样呢?
她是真的,想给这个哥哥一个家呢……为什么要醒啊,他不知道吗,醒过来,就什么都变了!
不许醒!
那一瞬间的情绪消失得很快。
哈桑似乎又忘了自己肩膀上还坐着一个。
他不安地原地乱踩,两只手抓着头发茫然四顾,似乎在废墟里辨认着以往熟悉的轮廓,也可能是在找什么人。
变故发生之后,兰疏影就不说话了,她还站在原地,不过舞台已经交给对面的“兄妹”,她成了透明人。
这是表象。
因为她的本体已经从车马行出来,直奔最容易攀爬的一面城墙。
理论上说,只要不怕反噬,布莱恩可以强行控制任何尸体,包括这种能跑能跳能说话的高级货。
用尸傀施展能力,和本体亲自动手,效果肯定是天差地别。再考虑到反噬,兰疏影准备亲自上阵。
露露还在哭,流下来的不是眼泪,是紫红色比酱汁还粘稠的血,一瓣一瓣地落到哈桑额头。
像水渗进沙子那么快,转眼间一点痕迹都没留。
哈桑安静了。
时间被扭转到他刚出现的时候——青年顺从地驮着只有一半的小女孩,说他平和也好,温驯也好,总之,像极了露露的小跟班。
露露被哈桑的“叛变”行为气坏了,她不冲着哈桑发火,而是怨恨多嘴的尸傀。
“大骗子!你是坏人!”
“都是你害的!你不是来加入我们,你是想害我们!”
兰疏影难免想起了一个狗血言情剧里的经典台词:
我不是来破坏你们家庭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嗯?
这都哪跟哪……
谁要加入你们变成没腿的肉块啊……
兰疏影表示很心累。
她叹了口气,最后一遍尝试唤醒“植物人”,用精神力把声音传到对方的内心世界:
“哈桑,能听见我说话吗?想想你死去的家人和邻居,他们的尸体被城主府扔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你想让他们被野兽吃掉吗?”
“听说你邻居做了个小木头车,你女儿很喜欢坐在里面……”
哈桑又躁动起来,被露露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老实了。
“他是我哥哥!他的亲人、朋友、同伴,都只有我!”
露露大声宣誓主权,杀气腾腾地指着尸傀说:“哥哥,杀了这个家伙,他不配当我们的同类!”
吼!
哈桑听话地伏地,四肢紧挨地面,身形快如闪电,转瞬间卷着腥臭味扑到尸傀面前,暴张的犬齿啃向尸傀的喉管!
尸傀看准破绽一拳砸开他,跳跃几次便落到哈桑背后,瞄准陷入呆滞的露露。
从前面几次互动,她已经充分理解了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共生,而是露露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相当于大脑。
废墟里阴风大作,声势浩大。
小晴拽着周琅的袖子:“我们要不要去帮忙?他们看起来……不分胜负!”
她想得巧,现在是打个平手,要是尸傀这边多了帮手,就相当于天平一端的砝码加重了,离胜利就不远了嘛!
周琅坚决不接受这个提议。
“要是前辈有需要,会主动叫我们的,既然没开口,我们贸然相助,说不定就是给对面送好处了,别去。”
“唉!”小晴心里跟猫抓似的,“前辈还说会有援兵过来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周琅可答不上,只能说:
“再等等吧。”
他们盼望的援兵,八尾猫小姐,此刻还在路上,犹豫不定。
以美甲师为她服务两年还没被捏死的了解程度,得出一个结论:
她迷路了。
进了沙漠之后,那一个个沙丘就像多胞胎,看哪都不对。就算她走的是飞行专线,也找不出沙城到底在哪个方向。
美甲师在猫爪里安静如鸡。
他在考虑要不要装昏迷。
万一甜甜小姐待会突然跟他问路……
他说认识就是欺骗加嘲笑;要是说不认识,哦嚯,更完蛋,因为甜甜小姐讨厌笨蛋啊!
生活太难了……
美甲师想辞职的第730天。
“啊呀,我看见了!”
太阳开始向地面挥霍热量的时候,一座半掩在沙堆里的小城,出现了。
1240 血月当空
八尾猫直勾勾盯着沙城,碧绿瞳仁里映着半边城池,显出几分忌惮和迟疑。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现在么,她不敢下脚了,总觉得前面不太对劲,好像不该是她看见的这么平静的样子。
八尾猫咬破一只爪子,蘸着血往眼睛边上戳,再眨了眨,眼前景象突变——
只见沙城被一片浓郁粘稠的黑气裹着,又有青灰色的纱雾在其中游走,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如同鬼门大开,唤出了无数亡魂。
戾风的呼啸声如同哭嚎。
百鬼夜行,只待索命。
最为奇异的是,沙城这片区域不但笼罩在夜幕里,当空居然还悬着一轮血色的月亮!自成体系,跟外界直接隔开了!
八尾猫身处清晨的阳光下,却嗅出了那股阴冷,不知不觉炸成一个大毛球,把毫无防备的美甲师刺得够呛。
“里里里,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啊……”
美甲师在她爪子里本来什么都没看见,听见她颤抖的语气,好像突然就猜到了原因。
对于了解她的人来说,实在太好猜了,因为甜甜小姐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却有个少有人知的弱点,也是仅有的一个……
她,怕鬼。
真是奇了怪了。太阳出得这么暖和,还有不长眼的鬼怪敢出来吓唬她?美甲师好奇地探出脑袋,然后一口气噎在嗓子眼——
这特么,鬼王灭世了啊!!
怪不得她没敢进去!
要不是有专门吃这碗饭的人在前面顶着,谁站在这儿也得慌一下……完了,她肯定不会进去的,这趟出差应该要黄吧?
那接下来甜甜小姐打算怎么办,回去跟老板请罪?
美甲师正忐忑着,城里有动静了。
似乎是察觉到有活物靠近,黑雾自动反击,弹出一道风刃切过来,带着股说不上来的腥臭味。
八尾猫浑身骨头都软了,两眼瞪得滚圆,全凭本能扭头就跑!
可怜的美甲师从她爪缝里滑下去,本来也就随手一捞的小事,结果八尾猫已经被那道哭嚎的阴风吓破了胆,早就忘了她还带着一个倒霉随从。
风上来卷住美甲师,停顿了两秒,带着猎物回去了。
如果八尾猫刚才多往前飞一段,向下一看,八成能一眼看见她要支援的人。
从上空俯瞰,城主府竟然不是沙城的正中心,那座废墟才是。
经过一番打斗,露露已经爆发过两轮尸气,还驱使哈桑燃过几次精神力,现在气场紊乱,废墟早就被冲干净了。
几近平整的一片焦土上,双方继续对峙。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就不肯放我走?!”露露愤恨不平地质问她。
此刻,哈桑仰躺在地上,露露坐在他肩头,瘦瘦小小的一只,眼神不好的人一看兴许会以为那是个猴。
他们俩状态都不好。
死狗似的哈桑就不用提了。
露露像在桑葚堆里滚过,全身都是粘稠的紫红,破布底下的骨肉已经化了大半,长条的骨头被她自己拆出来,飘在身边像刀剑那样护着她。
她刚才那声有气无力。
眼神却比之前更怨毒了。
已经打到这一步,根本不可能化解恩怨。
要不是她办不到,保证让对面那几个全都留在这儿,碎尸万段,给她当养料!
兰疏影用指尖摩挲着闷痛的额角。她看起来状态好很多,实际上也受了点轻伤。
关键是费神。
傀儡灵术是最近才开始认真研习的,同时操控几个尸傀,还要跟露露抢夺哈桑的控制权,又要留着几分灵识分析鬼瞳传来的信息,防止意外。
场上的每个因素都要在脑子里演算许多遍,就算有鬼瞳辅助,也是不小的损耗。
假如能用嘴皮子功夫延长一点休息时间,她是很乐意的。
“放你走?再让你把这些疫鬼也带走?你要知道……如果我眼看着你掀起浩劫却不阻止,以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兰疏影意味深长道。
被原住民多骂几声倒是没什么。
要是被傲慢知道,她本来能把事情扼杀在摇篮里,可她什么都没做,那她也别刷信任度了,直接准备去下一级投胎吧。
兰疏影似有所感,看向一道蛋糕卷造型的阴风,“哟,你抓了个人进来?”
露露也不怕承认,恶狠狠地说:“对!你不放我走,我就当着你的面活吃了他!”
兰疏影淡淡地收回目光,笑笑说:
“可我不认得他,我不会亏心的。大不了你吃的时候我闭上眼,免得梦见他缺骨头挂着血,跑来找我说理。就像你现在这样,噫……怪难看的。”
“你!”
露露咬牙,“你刚才说一定会阻止的!”
“哦,这个啊,我家乡有句老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惹的是大事嘛我一定管,可是他么……”
兰疏影状似没良心地笑了笑。
意思不言而喻。
露露沉默了两秒,指使那风把人放在手边。
人死之后气场就变了,她能看见许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按理说,她手握着上万个死于瘟疫的亡魂,弄出这场偷天换日的大格局,甚至把日月更替的自然规律挡在城外!
那么,城内这一幕血月当空,就应该反哺到她身上,帮她一举克敌!
可是对面不知道什么来头……
血月当空的异象明明是她推出来的,竟然同时反哺了两个人!这么一来,她们就又回到势均力敌的状态了。
呀呀呀,好气啊!
露露还知道,她俩平手是假的。
满城的阴气看起来声势大,可是她往外一看,到处都死气沉沉,说明她往哪边走都是一条死路,注定要栽在那个坏蛋手里!
只有这个因为意外被卷进来的人……
他是异数,说不定能打破僵局,于是被露露看成她的一线生机。能不能逃出沙城,希望就在这个人身上了吧……
美甲师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冻得连打好几个哆嗦,还没醒。
要是他知道自己在露露心里评价这么高,不知道会不会感动到当场哭出来。
一节断裂的指甲伸上来,在美甲师下巴底下戳戳,挺像买菜大妈在挑肉的样子。
“你不管他,我就真吃了……”
1241 这人不中用
露露贴过去,两颗犬齿支棱在嘴角,抵着那层薄皮。
场外观众小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周琅在背后环着她,算是提供支撑,小两口窝在两棵巨木中间,不敢动,真不敢动!
这情况,露头了就是死啊!
他们真心同情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兄弟。
然而,谁也没把他往援兵这个方向去想。
更没想到,真正的援兵因为怕鬼,脚还没踩进来就被一道风给吓跑了——那才是兰疏影计划里算漏了的一环。
不过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
三人居然都在等着神兵天降。
“吃吧,吃吧,用餐愉快。”
兰疏影在对面把玩着一根随手扯来的细藤条,笑得很随和。
她这样表现,反而让露露迟疑不敢下口了。
露露看了又看,美甲师在她眼里还是闪着两个字:生机!
这样的话,对面态度这么积极地催她吃掉,就是在劝她自断生机!
呀呔,好歹毒啊!
既然有了一丝怀疑,露露警惕地抱住美甲师,两只小手上下摸索,指望这人有什么能帮她脱困的东西,比如一次性传送符之类的。
别说,他身上还真有东西。
露露一爪子进去,带出来的有一大把,什么钥匙、香水瓶、手帕、化妆镜,最显眼的是个制作很讲究的硬皮包,不大,特别扎实。
兰疏影站累了,换只脚,细藤条有意无意地扫在焦土上,像在绘制写意画。
起风了。
夹在阴风里的微风被灵识催动着,一点一滴渗透进去,加速气场紊乱。
她看着露露把皮包打开,还捂起来不让她看,也就是这点小动作还像是小孩子做派,比之前喊打喊杀的样子顺眼多了。
不过,美甲师刚被卷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扫了个遍,皮包里只不过是些工具,要不就是瓶瓶罐罐。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那个男人用来谋生的家伙:指甲胶。
果然,露露反应过来,气得一把将东西全部摔出去,还没指头长的一个个瓶瓶罐罐在地上开花了,色彩丰富得很。
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男人鼻子耸动,眼还没睁就开始摸索:
“谁把我宝贝打开了……迪科你个老不死的,别不要脸,你试了也学不走我配方……”
他嘟嘟囔囔一串,把自己说醒了,顿时血凉了大半……他是怎么睡着的,那是昏迷吧!昏迷之前他在做什么?空中飞人啊!
那那那……动了他宝贝的是谁?!
甜甜小姐,救命啊!!
美甲师不愧是跟了八尾猫两年的人,关键时刻跟她一个反应,全凭本能地跑,因为衣摆被露露按在地上,他抓起一把指甲刀就扎。
露露一愣,就听见一声刺啦,衣服破了,再被他撕开,人就连滚带爬溜了出去。
???!!
露露真的炸了。
她走不动,扬手放出十几条青灰色烟雾把他往回扯。
美甲师的本能反应又救他一命。
他把外套扒下来,又从裤兜里往外掏东西,看也不看就往后砸。
一个普通人随身带的东西,能拿露露怎么样呢?小晴不忍心看下去,周琅却惊异道:“成了!”
什么成了?
她循着丈夫的目光找过去,竟然看见那个尸人被几条锁链禁锢在中间,露露表情很茫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成了囚犯。
“这……怎么了?”
周琅自知失言,为了不影响场内的情况,他摸出笔记本在上面写出自己看出来的门道:“尸傀为器,引煞气制敌。”
小晴似懂非懂,没敢多问,胡乱点点头,又看过去。
兰疏影伸出手,掌心一抹狰狞的伤痕,平举起来,双眸锁定了上空的血月。
虽然是新鲜的伤口,可因为这具身体的属性是半亡灵,理解为活死人也行,所以用来献祭的血并不怎么新鲜。
好在血月不嫌弃这份祭品。
一道淡红光芒撒落在她头顶,仿佛有个小兽踏着月光而来,伏在她掌心咕噜咕噜喝了个饱。
轮廓在月光里愈发清晰,是个长着尖耳朵的小家伙。
它喝够了,回头打量兰疏影几秒,像是撒娇,在她手腕上蹭蹭嘴巴,搭着月光又飞回去了。
周琅和小晴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奇景,自然没错过兰疏影脸上那抹隐约带着宠溺的微笑,差点以为自己看岔了,使劲揉揉眼眶。
收了她的祭品,血月十分配合,把尸傀们手里的锁链镀上一层暗红光芒,瞬间盖住了露露又抓又咬弄出的裂痕,结实得可怕。
那锁链还会自动收缩,渐渐收紧。
精纯的煞气顺着锁链传给血月,哈桑臃肿的体型开始缩水了,没几分钟就变得比普通人还消瘦。
兰疏影打了个手势,用口型说:够了!
血月闪烁两下,锁链断开。
她挥动起细藤条,套马一样,擦着哈桑的脑袋把露露套住,收紧。
这藤条被她用保养尸傀的药粉涂过了,很强韧,用力一掀,居然把露露从哈桑肩膀上削了下来!
断茬汩汩流出绿色汁液,哈桑动了动,伤势太沉了,没醒;露露是血月整治的重点,也没醒。
她把罪魁祸首一圈圈捆起来,倒提在手里走过去。
美甲师被两道凉飕飕的视线打量着,理智终于回笼,小声叨叨:“我是甜甜小姐的专用美甲师,我……”
兰疏影打断道:“甜甜小姐呢?”
“在,在城外……”
美甲师被几具尸傀包围着,呼吸都在抖,带着颤音一口气问完:“请请请问这边已经处理好了吗?”
兰疏影矜持地点头:“差不多。”
“差差……差多少?”美甲师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把这个带给甜甜小姐,请她在车马行用一顿早饭,我就能全部解决。”
她用眼神暗示了,看美甲师还是不接,有点不耐烦地把右手往前递。
昏厥的露露,带着一脸惊悚的紫红血迹,停在美甲师的双眼正前方。
“妈呀!!”
男人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兰疏影意料之中,状似“无辜”地抿抿嘴,招呼周琅过来:“这人好像不太中用,那就麻烦你送他们俩出去吧。”
小晴壮着胆子问:“前辈,您是怎么做到的?”
1242 劝降(4000)
她的问题是可以回答的。
不过如果要解释得很清楚,会有点耗费时间。
首先要解释的一个概念,是风水局。
风水局可大可小,小的可以是桌边一盆栽,大的能连通天地,逆转阴阳。
今天这个局就是大阵仗。
露露手里拘着上万个死于瘟疫的亡魂,她为了赢,把亡魂全都放出来了,不然也做不出那样气势宏大的血月当空局。
不巧,兰疏影爱看书,什么类型的都看。
有时候被南明叫去侍奉茶水,她就有机会接触到书架上的藏书了。
对于书的主人来说,这些是装饰或者消遣,在她看来却是如获至宝,很多学识都是从书里获得的,其中就有风水著作。
露露的局,她有办法破。
但她手边缺少法器。
当时她灵机一动,目光落到几个尸傀身上——每一个尸傀都集满了阴煞气息,改造过程中使用了多种材质去打磨,跟法器比起来也不差。
所以兰疏影跟露露周旋的过程中一心二用,进行推演,推到最后,趁着对方露出破绽,她随即驱使尸傀站到相应的位置,一举将其拿下。
说起来,还有两个大功臣。
一个是美甲师,因为露露认定他是一个窝囊胆小的普通人,完全没有攻击性,所以有心理优势,根本不设防。
按照兰疏影确定的破局方法,最后一步需要尸傀在那个点上扎下去一柄金属性法器。
露露对尸傀很警惕,这一步不好实现。
没想到误打误撞,美甲师刚好在那个点戳了一把指甲刀——八尾猫的指甲何等坚硬,这把刀是附了魔的,就替代了计划里的金属性法器。
其二,是血月。
露露引来的血月,竟然是地下世界那轮阴月的投影。
而兰疏影在南明府的时候,每年阴时举办一次祭祀,她有过几次主祭或者副祭的经历,跟阴月里的那抹意识,算是有几分面子情。
露露想用这个局灭了她,看样子还打算化疫鬼为己用,增长实力。
结果呢,作为风水局主体的血月不肯卖她这个面子,反而帮了先奉上祭品的兰疏影。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玩脱了。
大招刚好选在对面有把握化解的领域,没轰着人,倒回去轰了她自己。
兰疏影低头看看小晴扑闪扑闪的杏眼,指了指头顶,空中窜来窜去的青灰色鬼影:
“现在不好跟你们解释,得先把那些解决了,明白吧?”
解决了露露,现在还有个遗留问题,就是被放出来的疫鬼——失去主谋的疫鬼正在满城乱窜。
以亡灵鸟的视角,居民区已经被盯上了,十几个疫鬼眼馋里面密集的活人气息,又出于畏惧阳气的天性,不敢贸然进去。
它们在等更多同伴集合。
所以得在它们聚起一定规模之前,打散!
兰疏影没把远处正在发生的事告诉这两人,暂时平安,没必要让他们跟着担心。
小晴恍然:“噢噢,懂,我懂!那我们能做点什么?”
“周琅,带他们两个出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八尾猫大人。城门都是我们的人,不会拦你。让小晴留下给我搭把手吧……
放心,我有打算,基本没什么危险了。”
周琅愣了一下。
他隐约地意识到,恐怕不止是搭把手那么简单……经历过前面那场仗,他就很明白了,他们俩根本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当观众。
或者说,人家要的啊,就是观众。
“嗯,我明白的。”
周琅递给小晴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弯腰把晕成死猪的美甲师扛到背上,再提起被细藤条绑着的露露,大步流星地走了。
兰疏影让几个尸傀点上新收的守城兵小弟,去居民区看着秩序,然后叫上小晴去了另一个街区。
那里有个许愿池。
池子里的雕像太久没维护,产生了很多裂痕,水也早就干了,臭泥里偶尔露出半个钱币。
之所以选择来这里,也是跟风水局有关。
许愿池这种地方,从落成之日开始就有吸纳信仰的功能,跟土地庙这一类建筑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已经破败了,还是残留着几分愿力。
兰疏影绕着池子走了几圈,叫来几只亡灵鸟在上空观测,切换视角,反复地核定方位。
忽然,她愣住了。
一部分线条在她眼里突然清晰了起来,结合起来看,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兰疏影琢磨再琢磨,终于确定下来:
沙城的建筑规划,是有意为之的!
尤其是关闭了三面城门又重划居民区过后,线条就形成了一个养煞大阵!
它吸纳沙城周围的阴气,再源源不断地灌到城里煞气最重的区域,那是一处显眼的“镰刀煞”,正好就是哈桑家那片废墟!
一瞬间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
沙城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建到现在这个规模,所以说,城主跟东海岸的合作,早已有之!甚至于,他可能一直都是东海岸的走狗。
兰疏影眸光更冷。
城主经营沙城,谋划养煞,一切都在为今年这场瘟疫做准备,是为“瘟疫之子”服务的……
他临走前还故意困住城里这万把人,应该也有用意……
还有,那个会设血月局、又能拘住疫鬼的露露,她也是被故意遗弃在沙城的,显露出来的本事,显然是来之前就会了。
露露说话间透着对家人的怨恨,她的行为模式,像是死后黑化的。
要是东海岸专门用沙城这个局来养“瘟疫之子”……露露作为执行人,不应该把哈桑压制到话都不能多说的样子。
兰疏影大胆猜测,露露是东海岸阴谋里漏算的一环,她心大了,想把成果用在她自己身上!
前后对照着,兰疏影觉得,把沙城计划想得更恶毒也不过分。
那她就更要把对方的计划全部掰碎。
“可以,就是这里。”
小晴疑惑道:“您这是要干什么?”
兰疏影径自吩咐道:“等下我把卡片分给你,你把兑换出来的汤倒到这个池子里。”
“好!”
叮嘱完毕,兰疏影把她从午夜汤铺弄来的汤卡递过去。
许愿池不大,你一碗我一碗,很快,池子里已经蓄起一大半的高度。秘制浓汤的肉香味在白雾升腾间直往鼻子里窜,勾得心里发痒。
要不是兰疏影清楚这汤的底细,恐怕也受不住这种引诱。
小晴扒着池沿猛吸几下,眼神渐渐空洞,看样子还想凑上去尝尝味道,被兰疏影一把拽住!
“东西不能乱吃,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香不香,你也想变成汤料?”
小晴一下子清醒了,赶紧摇头后退三步:“不想不想,我保证不碰了!”
“嗯。”
“那……我现在该干什么?”小晴有点闲不住的意思。
兰疏影切换视角看了一眼废墟里的动静,说:“不用了,你别乱碰,我很快就回来!”
哈桑睁开眼睛。
有……陌生人的气息。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低着头在给自己肩膀止血。麻布本来是干净的,但是沾上一大片浓绿色黏液,颜色让人看了反胃。
哈桑见过这个人。
露露就是输给了他。
“你到底是谁……”他撑着地坐起来。
肩膀上少了半截人的重量,他还不适应。回想起这段时间的遭遇,像做了场噩梦。
噩梦……哈桑自嘲地抹抹脸,能不是么,他一下子就什么都没了。
兰疏影放下麻布和药水,轻飘飘道:“我?你同类啊。这不是你们说的么?”
哈桑有点无措,反驳道:“你不是……你跟露露不一样。她……还会再回来么?”
“你想她回来?”
对方果断摇头说:“不!我不想再被她牵着走。”
露露跟他亲如兄妹的时候,那是压制了哈桑,为的是利用他的体质。
露露打输了,被兰疏影分出去之后,那段不靠谱的兄妹情自然而然也就断了。他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都在情理之中。
“那我得恭喜你一下,她不可能回来了。”
哈桑听了显然松了口气。
兰疏影催他道:“好了,还有力气的话就起来跟我走,你们留了件麻烦事,要尽快处理……”
她如果只这么说,哈桑肯定是没什么积极性的,作为一个外乡来客,哈桑的亲朋好友都住这一圈——死光了。
他没绝望到撞城墙都算好的。
指望他帮忙解决疫鬼,不太靠谱。
兰疏影换了个语气:
“其实,我之前为了刺激你清醒啊,说谎话骗了你……我找到你妻子和女儿了。”
“你说什么?!真的吗,那她们……”
“真的,你也知道沙城最近死的人多,磁场特殊,尸体我见着了,她们俩……应该也没走远。”
兰疏影顿了顿:“要是能把这么多疫鬼清理干净了,说不定能找到,你觉得呢?”
这个大饼画起来不需要技术含量。
哈桑直接满血复活了,还嫌她走得慢,恨不得把她拽到背上扛着走。
兰疏影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想要问他,见此,不是谈话的好时机,那就先处理麻烦,以后再问。
到了许愿池,他们看见小晴苦着脸蹲坐在树底下,仔细一瞧,腰上绑着一根麻绳,系的还是死结。
这里又没别人,看她神情,是自己把自己绑在树干上的。
“干什么呢这是,信不过自己意志力?”
兰疏影上去把绳子割断。
“可不是呢,您不在这儿坐镇,我怕一晃神就冲上去咕噜咕噜……”小晴看见她回来就有了主心骨,松懈下来,还开了个玩笑:
“我变成汤料还是小事,别弄脏了这些汤嘛!”
哈桑没懂这里的布置是什么用意。
“这是……?”
兰疏影指着许愿池说:“跨到那个雕像的位置,坐它裙摆上就行,别碰水,以前是怎么吸引疫鬼过来的,你就还怎么做。”
哈桑对疫鬼可没有什么‘同是一家人’的情绪。
他本来是旅行家,在沙城跟妻子一见钟情所以留下来,平时只跟邻居关系要好,他和这些不讲道理的疫鬼么,没什么好说的。
“好。”
不一会儿,以许愿池为中心,一条条青灰色的影子穿过正在溃散的黑雾,飞到哈桑身边。
哈桑目露嫌恶,左右躲避。
小晴拽了一下兰疏影的袖子,眼里闪着崇拜。
“前辈啊,您是怎么劝降他的?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呢,这就对我们百依百顺啦!”
没等兰疏影答话,她先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前辈可真厉害!”
兰疏影:“……”
算是看出来了,问话是假的,你就是想拍马屁。
“等会再跟你说,我还有点事。”
“好咧好咧,您先忙着,我……我去舀点清水!”
兰疏影表情有点古怪。
在这个姑娘身上,她好像看到一点谢地的影子。
那是被人护在身后久了慢慢养出来的一种天真,还有活力。
如果风平浪静,跟这种性格的人待在一起,就很容易被感染到那份快乐。假如处在危险之中,他们乖乖听话也不会惹人讨厌。
最烦的是没本事还盲目乐观,胡乱发言。
幸好,谢地和小晴都不是。
兰疏影从废墟捡出来一根焦木,承载着那十几口遇害者的怨气,勉强算是一件法器了。
她把焦木竖立在池边,用灵识体会气场变化,顺势而为,把幻阵一层层地烙上去——这是珈蓝特意为夜莺和她改良过的,操作起来不难。
哈桑的瘟疫体质,对疫鬼有巨大的吸引力。
有他这个天然诱饵在许愿池发出召集信号,大片疫鬼都在向这边赶来,聚集在上空,形成一个旋涡。
“要让它们进这个池子?”
哈桑睁开眼,循着气息找到她问道,态度很殷切。
“你能下命令吗?”兰疏影说。
“我不知道能不能,我可以试试……你的这些水,确定能一次性消灭它们吧?”
他这句话一问出来,上方的旋涡一窒,陡然沸腾了!
兰疏影:“………”
这你让我怎么回答啊朋友……
她算发现了,哈桑是真没把疫鬼们当活物。
人家把你当家人,你骗人家下毒池。
你还非要当面说出来!
不怕它们把你踢下去泡澡?
1243 阴阳怪气(4000)
哈桑自己也懵了,一脸茫然,看看上面,又低下头,如此几次,一开始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懂了,也迟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哪那么容易就收回来?
疫鬼虽然天生就对他亲近,可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兰疏影无奈,提醒他道:“你就继续吸引远处的过来集合,其他的不用管了。”
“……好。”
他们俩是各有分工的。
哈桑继续当他的人型诱饵器,兰疏影则是催动许愿池里的愿力,为幻阵提供燃料的同时,也能让它的品质更上一个台阶。
平地起了一阵风,将许愿池里的白雾吹散,露出澄澈如镜的水面。
镜面中又起变化。
光影交错间,显出一幅幅生机勃勃的画面。
映在每个人的眼里,那些画面都是不一样的。
因为,幻阵里正在发生的事情,都是取自观众自己的记忆,是他们压在心底割舍不掉的残念,直到死后变成浑浑噩噩的亡灵,还是没能彻底放下。
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没关系的,里面有酒池肉林,莺莺燕燕,保证让你享受到金钱带来的快乐,而且,比生前更快乐……
人活着,病治不好?
也没关系,梦里的世界啊,医学特别发达,不就瘟疫么,这点小病小痛,躺下睡一觉,分分钟就能治好,保证能跑能跳,出去就是下一个世界冠军!
家人走得早,很想一家团聚?
放心吧,又不是非要死了才能团聚,众所周知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可以转生呀!今天就送你去找家人的下辈子,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性格好太多了?
孩子年龄到了就是不肯找对象,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娃啊?
这个……
也没关系。
奉子成婚和喜当爹,这两个剧本您看哪个更合适?
第一个疫鬼心理防线被攻破了,主动跳了进去,青绿的脸上堆着满足,鬼脸扭曲得吓人。
哈桑被吓了一跳。
兰疏影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什么都别说,闭上眼睛堵住嘴,继续,该干嘛干嘛。
哈桑乖巧如鸡。
有了先行者在前面带头,后续有更多疫鬼飞向许愿池,下饺子似的跳了下去,没有扑腾声,就是各入各的梦境而已。
它们不会影响到其他疫鬼。
上空还没下来的疫鬼,也看不见前面那些的状态。
秘制浓汤的特效很有意思——只要没达到豁免的台阶,汤也没被稀释过,那就是必死效果。和斩骨刀的“一刀两断”特效异曲同工。
不愧是同一家店的东西。
就这样,一批又一批疫鬼跳进汤里,沉浸在幻境里,在最满足的时刻被融化。
澄澈的水渐渐染上令人作呕的浓绿色。
最后一批。
结束了。
天空恢复纯净,夜幕被一扫而空,露出漂亮的浅蓝色,日头正好,万里无云。
居民区那边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隔了这么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尸傀和守城兵们正在努力维持秩序,不让他们聚集在一起,赶紧各自回屋休息。
医生、学徒和志愿者们都已经在赶工了,很快就能把解药配置完毕,送过来给病人们服用。
于是,第二波欢呼声更加难以控制。
好在面对致命危险的时候,大家都是惜命的,劝几句就乖乖回去了,扒着窗户眼巴巴地等药。
再回到许愿池这边。
在场的三道人影,没有一个会说这些疫鬼好可怜,死得好惨。
桥归桥,路归路,要是不料理掉它们,沙城剩下的近万个活人都得陪葬!
最后这里会变成一座死城。
而疫鬼们还会飞到下一个地方寻找血食。
看看这一池子水就知道了,疫鬼传播疾病的速度,绝对比沙城难民快得多。可是难民治好病以后可以搞基建,疫鬼是只能搞破坏,差别可大了。
哈桑蹲在雕像的脚边愣神。
兰疏影递了几块木板给他,让他自己搭个小桥走下来吧,小心着别掉进去了。现在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毒池。
哈桑心不在焉,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又回头看成果。
没想到啊,上万个疫鬼填进去,竟然融化得一丁点儿都没剩!
他惊奇又不解道:“这是你从教会弄来的圣水?驱魔效果这么好,他们是不是改配方了!”
兰疏影扯扯嘴角:“我要是有办法弄到那么多圣水,还是升级版的,那我干脆把天启教会推翻,自己另开一家不是更好吗?”
她这话,不可谓不大胆。
圣水之于邪祟,那就相当于腐蚀剂,杀伤力巨大。
问题在于,你不能因为看到同样的腐蚀效果,就把秘制浓汤当成圣水啊。
这玩意是不会救人的。
对于真正需要帮助的民众来说,它也是腐蚀剂,而且必死!
哈桑尴尬地碰碰鼻子。
“咳咳,那个……”
他期待地盯着兰疏影,这时候他的瞳孔色泽很干净,带着一丝怕被拒绝的脆弱感,“我的家人……”
明白,这是在索要报酬了。
也是事先答应好的。
兰疏影点点头:“跟我来吧。”
几十只亡灵鸟在城外辛苦找了半夜,终于抓住一点泄露的尸气。等到他们俩过来的时候,流动沙丘已经被完全挖开了,露出一堆马赛克。
烈日暴晒,气味愈发刺鼻。
哈桑的嗅觉感官并没有失效,不过,跟自觉远离的兰疏影不同,他根本顾不上介意那股味道,头脑空白地奔上去,抱住一具半腐的女性遗体默默掉眼泪。
女人是面朝下趴着的,身底下还护着一个婴儿。
沙漠里太过炎热,两具尸体都已经高度腐化,露出了白骨,衬着那种保护姿态,漫着讽刺的气息。
“太过分了……”小晴眼圈发红,她看不了这种画面,看了就想哭。
兰疏影想说这世上过分的事还多着,最后没说,只是拍了拍她肩膀,“所以,珍惜眼前人,在一起的每分钟都别浪费。”
“嗯……”小晴眼泪汪汪地答应了。
“小晴!”
正说着话,沙地那边有人跑过来,正是一头汗的周琅。
“哎!我在这呢!”小晴朝他挥挥手,可能是感觉不过意,也朝着他跑过去。
一对实际年龄加起来已经过百的老伴儿,这时候就像热恋中的青年似的,抱在一块不撒手了。
兰疏影耸耸肩,突然觉得刚才那话白说了。
骗狗进来杀啊,你俩……
真是好样的。
沙城里有充足的药物,又有小晴催着周琅送去的解药配方,不能保证对所有人都有用,救治大部分病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发展到这一步,兰疏影已经不打算再进城了。
她让尸傀和小弟们留在里面看着,越到最后,越不能出乱子。
至此,回头看看,这一仗打得还算漂亮。
露露被反噬吸走了半条命,在八尾猫的爪子里当玩具呢,掀不起风浪了;
天启教会最重视的人,哈桑,亲眼目睹城主府杀害他亲人朋友,兰疏影又把证据摆在他面前,表明城主府跟教会是一头的,所以他连着教会一起恨上了。
无论天启教会打算培养他做什么,弄到这一步,都是失败的。
兰疏影给他画过的大饼也实现了。
她真的在磁场消散之前找出了哈桑妻女的亡魂,帮他们一家人见面相处了几个小时,然后那两个亡魂被拽去转生了。
哈桑自己待了一下午,晚上找到车马行,跟兰疏影单独聊了一阵,留下来没走。
美甲师后来透露过,他来的路上遇到一队天启教会的人,都被八尾猫玩死了。
兰疏影琢磨着,兴许就是因为这群人该来却没来,露露才会那么大胆。
露露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肯说,只会冷笑,一脸坚决不配合的态度,气得八尾猫一天八次想挠死她,都不想带她回去受审了,只想就地处决。
这可不行。
小奥觉得吧,这是他重回傲慢身边之前的一次好机会,要是能把沙城这事有始有终地做完,正好能交一份上好的答卷。
那么露露这个要犯必须带到!
也幸好这里有小奥,他随便弄点小动作就能转移八尾猫的注意力,好几次保住了露露的小命。
可惜了,他的救命恩情,露露应该是不想领的,她巴不得直接去转生,省得在这受罪。
所以只要她清醒着,就会咒骂个没完。
小奥最后烦了,用咒封了她的舌头。
沙城的救治工作正在顺利进行着,而所有当事人嘴里能问出来的东西,八尾猫已经全听完了,她也跟小奥吵累了。
一个清晨,八尾猫用过早饭之后提出,她要先带证人回去交给审讯部门。
凭着多年同僚的熟悉,小奥立即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冷笑道:
“怎么着,您是贵人事忙,忙得忘了这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主人是让你接我回去,你就只带他们走?”
八尾猫舒展着身躯,吹了吹昨晚刚做好的银色指甲,声音娇软地说:“是的呀,你看看你,背着主人都找好下家了,那你还回去干什么啊?”
“你放屁!”
小奥瞬间丢了平时的冷静,大声辩驳自己忠心不二,他跟兰疏影订契约,那只是为了避免路上有麻烦!
八尾猫才不管他说什么,宿敌嘛,小奥不高兴,那她就最高兴。
她懒洋洋地回眸,示意美甲师不要停,继续染。
“那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这个临时契约结得多好呀,这个小哥哥多能耐啊,都不需要我出手就自己把事情平了!”
“上万个亡魂呢,啧啧,整座城的危机都被他解决了,我这不是赶着回去帮他邀功么~”
遇事不出,阴阳怪气。
兰疏影脸上挂着微笑,心想,这只猫到底是什么职位呢,难不成她还有个人身,是在傲慢后院里混的?
怎么这好端端的职场竞争,还被她玩出一股酸溜溜的争宠味儿……
小奥显然也受不了她这脾气。
他俩绕着“带不带”这个问题一直吵到大中午。
美甲师战战兢兢地停下手:“甜甜小姐,染好了……”
他刚完成一个大工程。
八尾猫,顾名思义,是有八条尾巴,又长又密。她要求美甲师在尾毛上做出挑染的效果,要精致,要整齐,该染的地方一根毛都不许落下!
美甲师当时愁得差点把自己挠秃了。
他带出来的料不多,容器还被露露残害过,哪够做的啊!
是周琅给他出的主意:
就地取材,找一种沙漠里特有的矿石,磨成粉末跟几种植物的汁液混合一下,就是不容易掉色的染料了,晾干了还香喷喷的呢!
这件事一解决,美甲师对他们几个的好感大幅度提升,私底下也和八尾猫说过好话。
就这样,八尾猫对周琅两口子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对兰疏影还是阴阳怪气,坏事还没做,酸话没少说。
兰疏影本来很憧憬猫牌代步车。
毕竟实测过了,八尾猫从总部飞到这里来,只要短短几个小时。
如果她从沙城飞到海边的话,中途还要更换至少三次坐骑,再算上补给修整的时间,怎么也得跑一个星期吧。
偏偏八尾猫对她带着有色眼镜,不给搭便车。
那就,分开走咯,图个清静。
八尾猫站起来,欣赏了一下新染的大尾巴,很满意,“干得不错,回家给你加鸡腿。”
美甲师笑得一脸桃花开:“好呀,好呀,谢谢甜甜小姐!”傻子才以为真是加个鸡腿,明显是待遇全面提升啊!
“谢什么谢,你可是跟了我很久的,做事一直可靠,不像那些外来的家伙,一身的尸臭味,还做梦一步登天呢……”
八尾猫继续她的阴阳怪气表演。
兰疏影眼皮都没抬,默默举起胳膊。
八尾猫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的体型比整个车马行还大,小小的一步也能带起一场小型地震了,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尴尬到脚趾能抠出地下室。
兰疏影只是把手臂举起来,在臂弯处嗅了嗅。
还真没有八尾猫说的尸臭味。
布莱恩的半亡灵体质是遗传来的,跟露露那样死后僵化的情况比起来,他干净太多了。
小奥受不得刺激,冲出来又要吵架,被她拽了一下。
“那甜甜小姐是想怎么办呢?”
八尾猫冷哼道:“我会带他们几个一起走,你不是帮他弄了个契约么,那就你们俩一起,总部见吧!”
身后突然传出刺耳的摩擦声。
众人回过头,看见是周琅小两口拖着一个崭新的铁丝笼过来。
周琅显然听见了八尾猫的话,目光直接略过兰疏影,说:“大人,这个载具怎么样?”
他憨厚地笑着:“不累手,也不会划伤您刚做的指甲。”
八尾猫瞬间被取悦了。
“那你们进去吧,出发!”
临别之际,周琅传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1244 停止你的舔狗表演
目送那朵拖着铁丝笼的黑云飞远,兰疏影打着哈欠看向身侧,“现在就剩我们俩了。”
也挺好的,清静。
一时半会应该听不着阴阳怪气的吵架声了。
小奥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你傻啊,我都能看出她怕你,你怎么不让她带我们一块回去?这磨磨蹭蹭的,等我们回去,她都把坏话说够十轮了!”
兰疏影一愣,然后弯起嘴角笑着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怕我什么?”
小奥还真不知道。
兰疏影指着沙城说:“我动了那里的风水局,没让沙城变成疫鬼的天堂,这片天地还记着我的功劳,所以它答谢了我。”
“我身上沾着规则的气息,好处看起来多,但是没太大的实际用途,我就不详细说了。总之,甜甜怕的不是我,是规则。”
兰疏影吁了口气。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这个作用能维持多久。要是半路上突然没了,她一口吞了我,我是不是太亏了?”
小奥先是点头,接着瞪她:“你当我是死的?”
“不是,没有,我没说。”
兰疏影安抚了小奥。
两人商量起后面的路线。
她想去找个大一点的城市,看看能不能借用命运马戏团的传送阵。
而小奥不赞成她跟马戏团来往,理由是马戏团曾经冒犯过傲慢,她以后就是公司的人了,要注意避嫌。
兰疏影心里觉得无所谓,面上还是表现出已经听进去了的样子。不传送就不传送,反正离海边也不远了,晚一个星期还能接受。
八尾猫不喜欢她。
她第一次见面就察觉到了。
那只猫属于嫉贤妒能的类型,自己怕鬼没敢进去,眼见着被别人解决了,又觉得丢脸,再加上八尾猫讨厌小奥,嘴上难免会不饶人。
私底下,兰疏影跟周琅他们有个约定:
要是八尾猫后面使什么绊子,周琅就表现出决裂,改投八尾猫座下,一切都等见了傲慢再说。
让兰疏影没想到的是,哈桑收拾好妻女的骨灰之后,居然也乖乖跟着去了,和美甲师、周琅、小晴和露露待在同一个铁丝笼里。
当时大家都捏着一把汗。
甚至以为哈桑想趁机弄死露露,了结他们俩之间的恩怨。
因为露露当时介入的时机太巧了,仿佛卡着时间点去的,刚好是在哈桑失去家人之后最崩溃的时候。
那天哈桑目睹城主府杀人放火,只有他例外。怨恨,自责,愤怒,不舍……众多情绪在脑子里打架,差点没疯了,就被露露抓到了漏洞。
兰疏影事后问他的时候,哈桑说他记不清当天的事了,偶尔想起他跟人打架的片段,很多血。几个穿祭袍的人在火场外面做仪式,他就出不去了。
想报仇,报不了;
妻儿分离,人间地狱;
哈桑在废墟里徘徊酝酿,对城主府以及明面上统治者的恨意越来越浓。如果再吸纳万千个疫鬼的怨气,他会变成什么?
一个携带致命病毒的冷血怪物。
“对了,我想起来了!”
小奥脱口而出,说他见过类似的手段。
兰疏影狐疑地看过去。
刚说着路线呢,他是想起什么了?
小奥垂头想了好一会才说话。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东大陆还没有天启教会,而是另一个大肆发展信徒的组织。
那个组织的首领手下养着四位骑士,是他的守护者,也是生命本源——只要有一个骑士还活着,首领就杀不死。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所谓的“神谕”借着首领的口说出来,然后整个组织都会倾尽全力,去找新一代的骑士。
小奥告诉兰疏影,因为他们寻找和培养新骑士的过程太过恶毒,最终引起七宗罪的不满,出面镇压,首领和四骑士当场身亡。
此后第十年,天启教会横空出世,一点点吃下教廷的信徒,一定程度上,这算是扼制了东海岸因为信仰动荡引发的战火。
碰巧在那十年间,七宗罪分裂了,什么事也盖不住这次事件的风头。
剩余六个估计在忙着瓜分傲慢的资源,懒得管,看见天启教会有用,也就默许它在东海岸发展了。
小奥难免忧心起来。
他觉得这次天启教会在沙城搅风搅雨,恐怕背后还有那六位的授意。
兰疏影拉住他,仔细询问了关于四位骑士的事,终于抓到了最关键的那根线。
“教廷四骑士之一,瘟疫骑士。”
“哈桑,天启教会认定的瘟疫之子。”
“教廷给四骑士找接班人的过程,恶毒,血腥。”
“天启教会在沙城的部署,也当得起这个评价。”
兰疏影一条一条梳理出来。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吐出一个词:
“余孽。”
从这个角度来看,天启教会并不是吃下了教廷的积蓄和信徒,而是当年的余孽改头换面了,试探着把家业收回去。
兰疏影以为,小奥会火急火燎地要去给傲慢报信。
这次人家却没做,而是冷笑着说:
“我不着急,这一路,我们就慢慢走。”
兰疏影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家伙,争宠果然是能刺激潜能的,就连作风“正直”的小奥都学会上眼药了!
他们现在手里握着重大线索,正应该早点回去汇报,可是谁不让他们早点回去的?
是八尾猫不让搭便车啊!
消息延误了算谁的?
反正怪不到他们。
一拍即合,兰疏影带着小奥的本体,赶到最近的城市,先联系到总部,小奥表示有重大情报要汇报,为了避免消息走漏,必须当面说!
那边不是接线员,而是傲慢。
对方看了小奥一会,点点头。
“嗯。”
接着又问:“甜甜呢?”
小奥拿出他毕生演技,垂头丧气,小声哔哔:“她……着急见您,先回去了。”
兰疏影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挤出两片泪花,委屈巴巴,补了一句:“不带我……”
傲慢:“……”
出来以后,这家伙还乐滋滋地跟兰疏影说:
“哎,我刚才表现还不错吧?头发没乱吧?我特意变出来的这身衣服,以前他说这套很衬我……”
兰疏影:“……”
请停止你的舔狗表演。
1245 最危险的职业
瘟疫确实对其他区域造成了影响。
首先表现出的是极端排外。
比如这座城,它禁止难民靠近,一旦外人进入射程就会直接攻击,不会去调查难民身上有没有携带病菌,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兰疏影之所以能进城,是因为她用了所罗门王的飞毯,让小奥灌注大量灵力,瞬间冲刺。
于是守城的人只看见一道影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走在街道上,前后左右都没人,她独自走着,一边跟隐形的小奥说话,更像个异类了。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墙上贴的告示,呼啦啦,卷着告示直奔兰疏影面前。
她拽过来看了看:“哟,又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小奥低头凑过来。
兰疏影让出半边,把告示的正文指给他看:“童话里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公主。”
像是被相亲、被联姻、被抛弃、被迫幽会生孩子,那是常见而且危险程度不怎么高的。
除此之外呢,还有被龙抢走了,被敌国抓到了,瞎眼了,瘸腿了,毁容了,变成穷光蛋了……
通常来说,童话里的公主,就是一些自理能力较为低下、遇到危险之后必然遵照剧情安排,等待贵人相助的倒霉角色。
这个王国的公主就是这样。
事情很神奇,她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去小树林郊游,在一群人的保护下,丢了。
国王一怒之下杀了当天所有侍卫,张榜寻找能把公主带回来的勇士。
“纸都褪色了,看来已经失踪一阵子了吧。”
小奥哼唧两声表示听见了。
兰疏影跟他说了几个经典情节,都是公主的悲惨遭遇,小奥奇怪地问她:“对啊,怎么倒霉的都是公主?”
兰疏影说:“大概是因为,这些故事是男人写的。”
小奥:“……”
本男子汉感觉有被内涵到。
“太没新意了。”兰疏影幽幽道,“要是我来写,我就安排王子被劫,打猎的公主路过,把他从劫匪手里抢回去,这样多有意思?”
小奥表情扭曲了一瞬:“抢回去开后宫?”
他的眼神是想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布莱恩。
“不,那太浪费他价值了。我会通知王子他爸妈,来看儿子的时候多带点赎金。”
“……”
小奥默默竖起大拇指。
黑还是你黑。
他注意到,街道两边都有人透过窗户打量这边,于是催促兰疏影道:“哎哎,你还想被人围观多久啊?走,我带你飞野外!”
对了,进城有限制,出城也有。
当地人怕瘟疫传进来,所以,除了物资队可以自由活动,其他人不准靠近城门,家家户户非必要不出门。
“好。”
兰疏影把告示贴到最近的一面墙上,对着闻讯赶来的宫廷侍卫眨眨眼:“抱歉,我看见风把它吹下来了。”
言下之意,她没那个本事把公主找回来。
就是路人一个。
揭榜什么的,纯属误会。
侍卫还想再说什么,就发现对面的年轻人眼里透出坚定的意思:请勿碰瓷!
侍卫只好回了个苦笑,表示理解。
两人全程保持安全距离,相互点头示意,分开。
兰疏影转过街角立即解开了背上的飞毯。
咻!
睁开眼睛之前,她已经感受到风的流动,听见树叶摩擦的轻响,空气也比刚才清新多了。
这是城外的树林。
远离沙漠地带真好,绿得健康。
小奥出来伸了个懒腰,身形渐渐凝实,笑眯眯地说:“这环境真不错啊……适合睡个午觉。”
兰疏影知道他心思,随手折了片叶子过来试音,说:“那就睡会吧,我坐骑都卖了,全靠您老带我飞到总部。时间么,你说了算。”
交通方式就是小奥“发电”催动飞毯。
他们将会曲折地抵达终点。
这样做当然很耗能量。
好处么,进度条自己控制,还能隐藏行踪。
小奥就想慢悠悠地走着,末了还能编瞎话,体现他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甜甜牌顺风车!
小奥选了个树杈窜上去,没几分钟就响起有节奏的呼噜声。
说是午觉,可他睡过头了,一觉到傍晚都没起来。
兰疏影靠着树干休息,面前有十几只憨态可掬的毛茸茸,都是死在林子里的兽类,被她征召过来玩的。
只要用药简单处理一下,就跟大号玩偶差不多了。
有只猕猴站在树顶上,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指着一个方向吱吱叫。
兰疏影感觉奇怪,切换到猕猴视角,看见一抹裙摆迅速消失在灌木丛里。
虽然只瞥见一片布料,但是那种繁复华丽的刺绣,丝绸底料,还有金丝裱边,指向性就很明确了……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一只亡灵麻雀跟了上去。
那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似乎迷路了,看她样子就让人想到四个字:
落难公主!
轮廓优美的脸蛋蒙着脏污,纤细漂亮的天鹅颈,她把到处破洞的裙摆拢起来,系在长袜子上方,在丛林里艰难前行。
看起来柔弱可怜,但是眼神执拗,行动中透着一股贵气。
“这么巧,还真让我找到了?”
兰疏影用胳膊肘捣捣树干。
小奥迷迷糊糊,翻过来,问她干什么。
“我好像看见公主了,想不想去英雄救美啊?”
小奥闻言把脸转到另一边,很不耐烦:“不去,什么狗屁公主,她能有我好看?能有我主人威风?”
兰疏影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逗他:“那肯定是不能。”
“哼,那你还叫我干什么。”
就这样,兰疏影独自跟上那个女孩,看看她想搞什么鬼。
通过麻雀视角,她窥见女孩前进的方向上有一座林间别墅,一时间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剧本……
起风了。
兰疏影感到一丝直达心底的凉意,就像小时候经常缠绕她的预知梦,每次身边有人要倒霉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
麻雀扑簌簌掉下来,刚好落在她面前,一弯腰就能碰到。
麻雀身底下那片土壤,本来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多了个小木牌,上面还有字。
她把麻雀轻轻踢开,露出几行红色字迹:
“游戏结束前,你最多只能说三句话。”
“每句话必须是正确的。”
1246 移动古堡
所以说,这个游戏,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加入的?
兰疏影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哎,这,玩家是没人权的啊,说开始就开始了?
她忽然就觉得吧……
按这个架势看,就算游戏结束了,也不见得会有谁通知她一声。
而且也没说到违反规则会怎么样……
兰疏影正在想规则存在的漏洞,忽然看见那只麻雀动了一下,腹部鼓起一个圆滚滚的气囊。
兰疏影果断后退。
刚退开几步,那个气囊就爆炸了。灰褐色羽毛夹着碎肉乱飞,好险没落到她身上。
木牌上的字迹有变化了:“如有违反,这就是下场。”
“……”
与此同时,她感觉肚子里好像被植入了什么东西,摸起来有轻微的凸起。而且后背抵着一堵墙——来时的路被空气墙封上了。
啧……
兰疏影摸摸肚子,叹了口气。
奇奇怪怪的设定又让人长知识了。
要是她拒绝游戏,或者在游戏结束之前说话超过三句,那她就会像刚才的麻雀一样,boom!
兰疏影迅速切换视角,回去看了一眼她留在林子里的乖乖崽们:
很好,这群毛茸茸都很活泼健康,肚皮平平的,绝对没被这边的规则影响。
那就……试试呗。
她认真考虑了一下,最坏的结果就是抛弃布莱恩这具身体,她还可以暂时寄宿在兽身里,去换个更喜欢的壳子。
兰疏影沿着这条路跟上去。
有只猫头鹰探出头来,眼睛亮得出奇,好像标本装了两个水晶球似的。
它张嘴发出嘶哑的人声,催促道:“走快一些吧,尊贵的客人,女巫已经等急了。”
女巫?
又是女巫?
兰疏影压住一瞬间升起的反感,点点头,没开口。
她从包里拿出望远镜,攀着藤蔓上去往远处看,发现小公主已经到了林间别墅,旁边还站着一个全身被斗篷盖住的身影。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穿斗篷的“女巫”转过来对这边招招手。
“客人,你在路上耽误了太多时间,看,我们可爱的小姑娘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女巫的声音跟猫头鹰一样苍老嘶哑,可是当她揭开斗篷帽子,却露出一张比小公主娇艳十倍的脸蛋!
被cue到的小公主转过头,看了看兰疏影。
被女巫揭穿了她正在被饥饿折磨的事实,她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笑,也没打招呼。
兰疏影不确定她看到类似的木牌没有。
两人似乎有某种不能言说的默契,又似乎相互不想搭理的样子,跟着女巫走进别墅——女巫说要请她们吃晚饭。
大约就是相逢有缘那一类的说辞。
这顿饭,已经打上了鸿门宴的记号。
而且空气墙来得特别及时——当兰疏影站在别墅前面,背后冒出熟悉的触感,她就知道这是游戏的必经流程,不去不行的。
女巫的住所从外面看是三层小楼,一脚踏进去,才发现内有乾坤。
这好像……过分宽敞了。
兰疏影目测大厅的长宽高。
绝对不是她在外面看见的样子。
更有意思的是,她记得一楼有落地窗紧挨着树林,现在,那扇落地窗变成了小圆窗,她也看不见窗外那棵树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蓝夜空中的一轮圆月。
够大,也够圆。
让她想起一句古诗:
手可摘星辰。
要想达到这种视觉效果,必然要符合上半句的要求:危楼高百尺。
换句话说,从她们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传送到另一个场景了——这是另一座高楼,应该不在一个经度,因为这边天色黑得更早。
再从建筑内部的结构和装修来分析,最有可能是哥特式城堡。
嗯,这很童话。
兰疏影瞄了一眼她们进来的那扇门,想看看地上是不是有传送阵,让她失望的是,传送阵没找到,门也不翼而飞了。
女巫解下斗篷,露出里面华丽的黑色晚礼服。
“请坐吧,亲爱的客人们,我一个人在这里居住很久了,连个愿意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幸好今天遇到你们……”
大厅里开始奏乐。
并没有乐团在这里,而是乐器自己弹奏起来,被施了魔法停不下来似的。
曲子很好听。
但是同样的旋律反复循环,让听众心里发毛。
“真不好意思,可能是出了一点点小问题……看我,居然没问过你们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先从这位小姑娘开始吧,对了,你长得可真好看!”
女巫毫不掩饰对小公主的喜爱。
那双紫罗兰色的幽深瞳孔里载着意味不明的波澜。
兰疏影眉头轻皱。
她不动声色地把灵识牵到女巫身上。
果然,她没感觉错,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食恶,活跃起来了……上次这么活跃还是在水晶幻境里,在她跟贪婪隔空接触的时候。
食恶天生就喜欢这些情绪。
所以说,这个女巫刚才的情绪,能够激活食恶……那会是哪一种呢,是对美色的**么?还是,贪念?
目光在女巫那张令人惊艳的面孔上停留一阵,再转到满是褶皱的手背,腕部,这种褐色斑点应该是……老年斑。
她好像明白了。
林子里,原本在熟睡的小奥猛然睁开眼睛。
他察觉到一丝危险,硬生生把他从美梦里拽了出来。左右观望许久,他确定周围没有危险源。
如果不是他这里的问题,那就是跟他签订临时契约的人出事了。
“喂,你去哪里了?”
小奥跳下来,对树根上蹲着的野兔说。
他当然不是在发神经。
野兔瞳孔里闪过一丝光彩,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它举起前爪指向林中别墅,仔细看还能从这条路上找出脚印。
“哈,哈!”
“你还真喜欢冒险,女巫的晚餐怎么样,丰富吗?”
小奥显然知道些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那座古堡居然漂流到这一片了,真巧。
“怪不得那个公主能在这种林子里失踪。”
他顺带想通了一个疑问,嘀咕着,低头看见装着自己本体的背囊居然在地上!
那家伙是嫌他太重了?
混蛋,这让他怎么追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