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9
女人犹豫了一下,看在钱的份上,终于还是小心地说:“老烟杆子,死了。”
兰疏影和张叔对视一眼。
张叔是想起她说过那个老头就是老烟杆,这个女人的话彻底坐实了老头是鬼。谁小时候没听过几个山野鬼怪的故事?可真要换成自己亲身经历,感觉就不一样了。
而兰疏影想的是,这家的男主人之前用吹嘘的口气说过货郎的故事:那个外乡来的贾姓货郎,就是因为跟老烟杆子拼酒喝醉了才去青蛇娘娘庙里放肆,睡梦中被毒蛇咬死。
货郎是两年前死的,那时候老烟杆子还在世……也就是说老烟杆子是个新丧鬼。
一两年的新鬼不应该有那样的实力。
还有那个稻草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稻草人相当于老烟杆子的分身,她烧了他的魂,却还留有一丝意在稻草人里,要是白天放着稻草人没烧掉,老家伙以后恐怕还会回来。
“他家守义庄有好几代人了,老烟杆子他活着的时候就神神道道的,喝醉了还说他师父要来接他登仙,也就是一年前,他喝多了,是跌进河里淹死的,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脸上还笑着呢!”
女人说着说着,打了个寒颤,“我不同你们说了!”她转身就跑。
想想尸体僵着一脸笑的样子,确实得慌。
张叔还在走神,听见女孩的声音说:“叔,去一趟青蛇娘娘庙吧,也顺路。”
兰疏影提起她那个包袱。
她不太高兴,因为那个女人收了她的钱,却只答了一个问题还没说那两个庄子是怎么回事呢。
今天本来就该去玄门。
按女人的说法,青蛇娘娘庙就在上山的路上,正好去看看。
庙堂占地不大,外面的树木有彩色丝线相互连着,为行人指出一条路,两人就顺着丝线的指引,进了娘娘庙的前院。
脑袋后面连着大辫子的精壮男人三五成群走进去,虔诚地焚香祷告,希望自己这趟上山平安,并且能满载而归。
也有小脚女人相互搀扶着进去求子,那就有专门的妇女接待了。
这位青蛇娘娘是被铸了金身的,内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外面用颜料涂抹出白里透红的芙蓉面,飞仙髻高扎在脑后,层层叠叠的彩衣底下露出一截形状优美的蛇尾。
连蛇尾上的鳞片都是精心描画过的,可见当地人对她的崇敬感激。
香火气味稍有点呛鼻。
兰疏影自己清楚,她身上带着浓烈的阴煞,贸然进去等于是向这位青蛇娘娘挑衅。
她现在伤了一只胳膊,鬼王不在身边,只有火莲这一种手段可用,偏偏火莲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核武器,要么只用来震慑,一旦真的用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换句话说,得把这座沾着妖气的小庙烧成一片废墟。
跟一个修行几百年的蛇妖闹成那样,没必要。更何况按这个情况看,青蛇还是个不错的妖精,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信徒。
所以她没进去,让张叔自己进去上香,她带着老邓那包没烧化的遗骨等候在外面。
柱子后边有两个少年在玩耍。
大概因为哑妹这具皮囊生得确实标志,其中一个把辫子绕在颈上的少年时不时看她一眼,说话的声音也大起来,显然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兰疏影背靠土墙坐着,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耳边却不断地飘来两个少年的对话,她本来嫌他们聒噪,听着听着,却入了神。
他们在讨论自己家亲戚的事。
一个少年炫耀说,他母亲娘家有个妹妹,原先是专门给人当奶妈子的,前两年撞大运,被一位老爷看中,抬进门当了二奶奶,现在吃喝不愁,回乡探亲都是大排场,昨个还给了他一份见面礼,那礼品又是如何如何的贵重。
另一个少年大概是酸了,语气不太好,问他那怎么今天还出来玩,不在人家面前多卖卖好,没准手里还能多得几个。
先前那少年沉默了一会,挠着头说:“我其实不太喜欢她。我娘说了,她干的那事丧良心。”
“嗯?她干了啥事?”
有句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然而毕竟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也因为这亲戚关系毕竟还隔着几层,少年也就说了。
他那个姨妈本来是个寡妇,家里有几个孩子,前三个早就成家了,只有最后一个没长大。
那时候一到腊月,花炮是最抢手的俏货,什么鞭炮、麻雷子、二踢脚,五花八门,热热闹闹。坏就坏在这花炮上,他姨妈家最小的那个是个男丁,好不容易磨来两个麻雷子,放了一个不过瘾,拿着第二个麻雷子琢磨出了新玩法。
这一玩,出大事了。
“我那时候就站在屋顶,听见声音的时候,真被他吓傻了我……”少年现在提起来还心有余悸,“衣服上,地上全是血,他满脸都是碎陶片和骨茬子,越动血越多,别提多吓人了……”
“啊……”另一个张大了嘴,呆滞地说:“那,那怕是活不成了吧?”
少年叙述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忘了要吸引漂亮妹子的事,他把声音压低了:“治都没治,哪知道能不能活……”
兰疏影将一侧耳朵贴在墙上,静静听着。
其实听这情况就知道,那个受伤的孩子八成活不下来,就算换到医疗科技更发达的现代,这伤也不好治,更何况在这种时候。
传统的中医手段管不了这种急症,西方的抗感染疗法和手术又没完全传进来,就算有,以一个奶妈子出身的女人,她的受教育程度首先就让她不敢去向金发碧眼的洋人求助。
然而听到后续发展,兰疏影还是忍不住皱起眉。
少年的姨妈发现儿子受伤,跑进村里哭叫一通,村民都来帮忙,把孩子抬到老郎中那里,说是治不了,又抬到城里去,结果城里医馆不给个准话,要价又高。
村民们念着她家可怜,给母子俩筹了善款,孩子的哥哥姐姐也凑了些。
可是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那么重的伤,人没了也都好理解,到底算尽过一分情谊,村民也都心安,只是偶尔唏嘘两声。
直到少年他爹意外听到一份隐情。
225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0
他歇脚的时候听医馆的人说起那个孩子,才知道原来女人根本没用那笔善款治病。
她欺骗了村民。
孩子早就被她接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一卷草席把孩子带回村里去,人已经没气了,村民都以为是实在治不好,见她伤心得很,丧事也办得简陋潦草,猜测她手里那笔钱早就耗在医馆了,就不再戳她伤心事。
后来女人离开村子,去城里做活,再后来,不知怎的跟以前的老东家勾搭上,被迎到青河县当起了阔太太。
讲完这个故事,少年觉得不太对,忐忑地问同伴:“你觉不觉得,这会儿有点冷?”
同伴点头。
少年咽了口唾沫,再也不犹豫了,拽起他就往庙里跑,匆匆推开前面的人,抢着给青蛇娘娘敬香,再跑出去晒太阳,过了一阵才觉得好些。
兰疏影幽幽地看着。
她看见一个模糊的血影子跟在少年身后,之前少年觉得冷,是因为它在他后背留了个血糊糊的巴掌印,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印子不大,就是寻常小孩子的手掌大小。
这是把故事的主人公引来了么……
两个少年敬完香出来没敢走远,还在庙里待着。血掌印慢慢淡化了,到最后只在少年眉心留了点淡淡的黑气预示着近段时间他要遇点小灾,不过总比被厉鬼索命好很多。
兰疏影玩味地勾起嘴角。
她记得之前有谁说过,青蛇娘娘挡住了不干净的东西,庇护这一方安宁……结果庇护到最后,却有一只厉鬼把娘娘庙当窝了。
这里面,或许有不能示人的交易吧。
假慈悲的玩意儿,不拜也罢。
收了鬼瞳,兰疏影站在前院喊了几声,催促张叔快点。
临走的时候,她觉得有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过,还跟了一截,直到他们俩继续往山上走,抬眼就是玄门的外殿,那种感觉才消失。
张叔忍了一路,想跟她问问,看见少女冷硬的侧脸突然就不敢说话了。
哑妹自从跟她娘接触了之后,变化很大啊,他闷闷地想。
抬眼看见玄门的牌子,张叔心里更不舒服了亲女儿从小被玄门带去修行,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年饭;现在养女也要去当降魔师了……
世道越来越乱,天下不太平的时候最容易出那些邪佞鬼怪,有降魔师是好事,可他老张就这两个女儿,怎么都要走这条路?他跟哑妹朝夕共处十几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最近的变化。
难道说,这趟从玄门回去之后,哑妹也要离开青河县了?
张伯渝自认一直是个好人,可他办了那么多好事,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孤家寡人的结局呢?
想不透,不敢深想,不敢埋怨,这是一个老好人的悲哀。
……
坐在树下的道人瞥了这边一眼。
“出去。”
冷漠至极的两个字,就在张叔的脚刚迈过门槛时响起。
这让他一只脚悬在那里,不敢落地,也不好收回,迎着许多双好奇打量的眼睛,他尴尬极了。
因为昨夜的惊魂,他这身还算富贵的衣裳变得邋遢不堪,上来之前,张叔特意用溪水擦拭过,干净是干净了,可也皱了,穿在身上更显颓废落魄。
“我让你们出去。”
眉眼凌厉的道人掷下书,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睛扫过来,顿时让张叔心里凉了半截。
兰疏影知道,他这是冲着她来的。
从张叔手里拿过装遗骨的袋子,连同自己身上的银镯子一起丢下,二话不说,拽起他就走。
她身上的阴煞早就通过食指的伤口散尽,丢弃银镯之后,身上的黑雾跟着消失,脸色也红润起来,只是冷着一张脸,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好惹。
道人看着她丢下的东西,剑眉渐渐锁紧。
“拿过来。”他对两个守门的小童说。
他用单手撑地倾身去接,长袍下的双腿僵得像两截死木,套在脚上的布鞋勾勒出笔直的线条,就跟套在木头上没有两样。
小童帮他拆开袋子,被那股怪异的臭味一熏,跑到墙边呕吐去了。
道人憋着气自己验看,越看,脸色越冷,再扒开银镯的外包装,急催道:“快去让那两人回来!”想了想,又说:“请师兄来。”
兰疏影拉着张叔出来,没走远。
剧情里,玄门是养大女主的师门,是一个很正能量的门派,专门跟鬼怪、僵尸等邪物为敌,培养了一代又一代降魔师,里面的一众掌权人士可以说是迂腐不化,但是个个满腔正气。
刚才遇到的那个应该是前任掌门陆深,看着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其实该四十岁了。
陆深的资质惊人,本来是道行最深的一个,自从被西北方的飞尸弄断双腿,他就让位了。以他的性情,看明白那两样东西之后,自然会派人请他们回去的。
对了,陆深也是出生就开了天眼,女主张子因为同样的资质,在他身边听课的次数最多。貌似,他还是女主早期的暗恋对象。
结局也不太好,因为他听说张子跟尸王搅和在一起,愤怒地下山找她算账,可惜他行动不便,一身手段施展不开,被尸王暗杀了。
兰疏影琢磨着,要是以后有机会能救下这位,应该是一次大扭转。
可她转念一想,又自嘲地笑了。
她这样算什么啊,灵魂需要吸阴煞进化,身体又嚷着不要不要。
火莲不能随便用,哑妹的体质又跟不上,万一哪天遇到特别厉害的对手,她能不被别人救就不错了。
还救人?呸。
“两位贵客,我家师父请你们进来说话。”
张叔一贯是老好人,客气地应下了。
被小童带到玄门待客的厢房里,陆深已经在等他们,小童上了茶,但是在场的都没心思喝。
玄门现任的掌门是陆深的师兄。
满清施行剃发令的时候,遵从“十从十不从”的原则,对遁入空门的人留情,允许他们蓄发,也可以穿原先的装束。这位掌门站在陆深旁边,头束发髻,几缕胡须垂在胸前,一派仙风道骨。
他指着桌上的东西,捋道:“两位,请问这副镯子从何处得来?”
226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1
张叔老老实实地把前因后果告诉了他们。
经过他这一说,陆深和掌门对兰疏影的印象大为改观。
原先陆深第一眼就厌恶她。
因为她携着满身鬼气却十分坦然,让他误以为这是个大奸大恶之徒。
然而这个姑娘不但以一己之力封印恶鬼多年,还将一个普通人从满是恶鬼的义庄里救出来,可见她的毅力、勇气和能力。
如果不是她现在年纪不小了,陆深有一瞬间真想把她收进玄门。
话说回来,转回这个银镯上。
张叔只知道这是从老邓身上找到的线索,应该跟他的死有关。
而在室内其他几个人看来,这镯子简直是个超级污染源,时刻裹着浓郁的黑雾。
这么浓重的阴煞对于普通人是致命打击,镯子的主人可以通过它来杀人,也可以用这股味道吸引附近的鬼物过来,借刀杀人。总之,拿着这东西招摇过市,就等于在向鬼物传达一种讯息:快来啊,我等着呢!
玄门里面无疑是清净的,与之相对的是外部。鬼物进不了这边,自然会去别处徘徊。
底下的青蛇娘娘庙恐怕就是跟它们有什么协议,相互配合着演戏,才有了娘娘庙这百年来的香火繁盛。
“简直放肆。”陆深冷斥道。
他的怒火,针对的是这镯子,还是镯子的主人,又或者是对其他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兰疏影默默站着。
烫手山芋已经转出,该如何处理是玄门的事,她现在实力还不够,能在里面得点好处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就带着张叔避开这场风险,等到青河县尘埃落定,他们再回去。
陆深想亲自去一趟青河县,被他的掌门师兄否了敬重归敬重,放任他一个残疾人去对付这么厉害的鬼物,掌门不敢答应。
“师弟,玄门之中,人才济济,你何必亲自出马?”
“掌门这话啊,妙,妙,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紧跟着几句颠倒含糊的歌词唱罢,一个头发散乱的邋遢道人赤足进了屋。
沾染醉意的眸子扫了一圈,落在兰疏影素白的脸上。
他笑嘻嘻地问:“这是哪家小娘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掌门按捺着怒气低喝道:“慎言。”
陆深坐在那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当这人是一粒灰尘。掌门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发火,略松了口气,简单把事情说了。
邋遢道人仰头大笑三声,拍着胸脯说:“小事,小事。我去一趟吧!”
对于他的自告奋勇,兰疏影和张叔是没有发言权,陆深不愿理他,只是低哼了一声,掌门低头思索了一会,说是要再考虑考虑。
这让兰疏影有点诧异。
难道是她高估了玄门的实力?除了陆深和这个邋遢道人,一时半会,竟然安排不出其他靠谱的人了?
玄门内部的商量她是无从得知的,在客房里住了一天一夜,终于有了答复。
来时是两个人,回去时身边多了一个,正是那个见面就调戏她的邋遢道人。
兰疏影听见小童对他的称呼:钟道人!
张叔稍微有点低血糖的毛病,随身会带一小包糖,她借了几块来,从小童嘴里套了些话:玄门只有一个钟道人,也就是说,这人就是雇佣抬尸人把老邓的遗体抬去烧的那个。
钟道人是降魔师,但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他拜的是不知名的师父,会的东西五花八门,因为在驱鬼捉妖这一块有着很不错的履历,玄门破例把他加了进来。
地位,应该相当于门派里的客卿长老。
小童还告诉她:钟道人贪杯,还好色,每次回来都搞得乌烟瘴气,两位掌门都很不喜欢他。
兰疏影私下去求见过陆深一次。
陆深依旧是不喜言笑的作风,看她的眼神却柔和了些,不像刚见面那么冷厉。
他没开口,而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
“我刚才帮你瞧过,你身上有灵护着,寻常鬼物奈何不得你,但是你的体质……”说到这里,他顿住。
兰疏影了然,主动将自己前几日在义庄里的经历告诉他,只隐去了她用业火开路、反杀老烟杆子这一段,引导陆深把她脱险的原因归结到哑妹娘那里。
陆深点点头,心想和他所料一样。
“你既然立志要当降魔师,以后少不得要跟这些东西打交道,我传你一道咒法,能隔绝阴气入体,防止尸变。”
兰疏影微怔,这咒法确实对她有用,下次再遇到阴煞冲进来的情况她就不用割手指了,也不会再伤到手臂经脉。
可是……她真正需要的是提高战斗力啊……
谁让哑妹这具身体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末日世界里的宅女林萌萌有一拼。
陆深好像明白她的心事,循循善诱道:“除了那只缠你八年的鬼王之外,你还收服过别的鬼宠吗?”
“暂时没有其他的。”兰疏影一瞬间想到了青蛇娘娘庙里那个孩童血影,掂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觉得不太好收服。
陆深给她指了条明路。
多收服鬼宠和妖宠,还有,没事多锻炼身体。
“你练不了正统法门,否则反伤自身,最好是将实力寄存在外物上。”
这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兰疏影认真地应下,又露出愁难,犹豫着说:“陆先生,那位钟道人……”
她没把话说完,但已经让陆深明白了她的顾虑跟一个贪花好色的人同行,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姑娘,不表示担心才是不正常吧?
陆深脸色一沉,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给她:“要是他敢对你动手动脚,就用这个对付他。”又补了一句:“不用留情!”
“是,多谢陆先生。”
兰疏影走出陆深的庭院,回客房的路上,她第二次听见那种颠三倒四的古怪歌调,下意识顿步,转到树后。
没想到刚才还在围墙外的歌声消失了,下一秒,一张因为夸张的笑脸挤出无数皱纹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哈哈哈,抓到你啦!”
钟道人拽着她手腕放声大笑,凑近了,若有所指地低声说:“你躲,你跑,我看你能不能摆脱我,嘿嘿,嘿嘿嘿……”
227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2
兰疏影的右臂只有轻微的知觉,被他拉着无法挣脱,她用左手强拽开他,眸光一闪,问:“老邓是怎么死的?”
钟道人醉眼里滑过迷茫。
“老邓……”他嘻嘻笑着,“不认识。”
“银镯是他带来的,尸体是你让人抬去烧掉的,你不认识他?”兰疏影抬高了声音。
离陆深的庭院这么近,路过的小童发现这里的争执,已经回去禀报。
钟道人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避而不谈,时而围在她身边唱歌,时而捶树嚎哭,像个疯子。
兰疏影皱着眉头退后。
这时,陆深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杂役把他背在身后,他那两条只能起装饰效果的木腿就拖在地上。
钟道人对陆深还是有点怵,被他训斥几句就不发疯了,灰溜溜地离开。
陆深看向兰疏影,有些歉意地说:“惊扰你了。”
她重复道:“银镯是老邓带着的,抬尸体的人说,钟道人可能知道死因。”
陆深嘴唇动了动,幽幽地说:“死因,其实我们都知道。”
“只有他能追踪到镯子的来源。”
这是陆深给出的理由,看似在强调钟道人无可替代的追踪能力,或许,某种程度上也是在避开谈及玄门目前内里疲弱的事实。
而兰疏影对钟道人的怀疑,陆深只有一次沉默的回应他做了个从怀中取东西的动作。
她掂着衣袋里的锦囊,隐约明白了什么。
玄门这是把一个不安定因素交到了她手上啊。
兰疏影觉得自己就像被强行颁发任务的苦逼主角。
开局拿到一把降魔之剑,目标是诛杀一头看不出等级、也分不清是好是坏的龙,难度在于: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成长,稍有不慎,就会被龙一巴掌拍扁。
接?不接?
结合剧情里陆深的为人,她相信他一次。
……
三人结伴下山,相互没有交流。
钟道人少见地没来骚扰兰疏影,他捏着他的酒葫芦,在唱一首支离破碎的小调。
张叔有心事。
因为他在玄门没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儿张子,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家,独自下山在乱世行走,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兰疏影在琢磨着,等会去了镇上,该用什么理由暂离,她好去接鬼王回来。
走着走着,她在风中嗅到一股怨气。
朝来源看去,竟然是青蛇娘娘庙!
庙宇上方升腾着一朵不祥的红云,里面鬼哭不绝,这是……血煞?
兰疏影立即想到了那个孩童血影。
底下的百姓看不见这景象,只是下意识包紧身上的衣物,抵制这股突来的寒冷。
这时辰接近黄昏,上香的人陆续走出来。
钟道人咦了一声,不走了,蹲在石头上往下看。
“道长进去看过么?”兰疏影随口问他。
得到的回应很是不屑:“没去过!一个妖精,有什么好拜的?”
恰好这时候庙里出来一行人,衣服明显比其他人上档次些,宽大的褂子绣纹精致,几个丫头婆子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两个丫头开道,让出后面一个被搀扶着的半老徐娘。
虽是宽褂,也能看出她胸前的波澜壮阔。满头都是贵重的饰物,可惜颜色杂了,反而容易拉低观感。
让兰疏影觉得有趣的是,她裙子底下露出了一双尖头小鞋。
是仿照三寸金莲的鞋型做的硬邦邦的尖头翘起,花纹繁复,又缀着珠翠,生怕无法体现奢华。
与之相对的是她的脚,裙摆飘摇,露出鞋子的全貌。
原来她的脚不是人们追捧的三寸金莲,而是没裹过的天足。
她容貌不算十分美丽,而是大气,偏要做出金贵的姿态,在丫头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走,欺骗自己也生了一双小脚似的。
钟道人的眼睛就定在女人鼓鼓囊囊的胸口,再看就要落下口水了。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看得见这个。
对女人身后跟着的东西视而不见。
近了,女人慢腾腾地挪到庙前的山道上,有人殷勤地侍奉她上软轿。
她刚抬起一只脚。
庙顶血光大盛,兰疏影几乎闻见真实的血腥味。
树叶疯狂地碰撞在一起,有几股丝线断了,崩在轿夫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轿夫哎呦一声,他一动,轿子就歪了,女人还没上去,惊恐地倒在后面婆子身上,腿都软了。一道血影就在她受惊的刹那钻进她的影子里,一阵飘荡不定,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女人终于上了轿子。
轿子安然地走在山道上。
一切毫无异状,而青蛇娘娘庙里的动静在这之后很快就熄了,除了钟道人和兰疏影,恐怕没有别人知道这场无形的灾祸。
钟道人在女人坐进去的时候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是在惋惜看不见美色,还是在惋惜女人接下来的命运。
兰疏影在附近又见到上次那两个少年,她经过的时候问他:“刚才那位是你家的亲戚吗?”
少年一愣,红着脸应了。
所以,这个假装有小脚的女人,果真就是嫁到青河县当二姨奶奶的那个。
该是报应吧,上香,却偏偏进了她那个厉鬼儿子待着的地方。
旁边道行更深的钟道人都假装不知道,兰疏影这点实力更不会吱声,而且,那种女人确实没什么值得救的,自己做过的错事,自己承担结果,很简单的道理。
而女人究竟能不能走出一条生路,或许要看她把那笔治病的善款用在哪里了吧。
回去的一路没有波折,第三天,兰疏影提着她的小包袱跳下车,将张叔扶出来。
她本来想跟钟道人分开走,计划骗他说在青河县碰面,其实是带着张叔去别的地方。可是钟道人硬说他不认得路,非要同行,她的计划就这么破灭了。
这会儿太阳还没出来,到处雾蒙蒙的。
钟道人坐在外面灌了几口酒,乐呵呵地说:“小妹儿,你们住的这地方,不太平啊。”
还用他说。
兰疏影自己也看得见,此时青河县上方凝着成团的煞气,必有大凶之物在此。
脚步声响起。
她回眸,撞进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少年也有点诧异,他将手合十,稳重地说:“女施主,又见面了。”
228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3
钟道人见少年眉清目秀,咧嘴笑了笑,自来熟地上去拍人家肩膀,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被问到这个,神情肃穆起来,答是,降魔。
钟道人直接嗤笑一声。
想必觉得以小和尚的微末功力,面对里面那个东西,差距太大了,逗人。
少年的面皮薄,脸上臊得发热,眼中的坚定却是一点没改,只是不再说话了。
兰疏影知道这个少年僧侣比自己离开得早,她当时下了山,本来想去看看鬼王,却发现少年已经不在镇上了。她没想到他也会来到青河县,大概他搭的是后面那辆马车吧。
进了城里,少年没地方去,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点茫然。
张叔又动了善心,邀请他来家里住。
说的这个家并不是老宅,而是当铺的后院,以前有伙计杂役轮流值班,这会儿人走了,正好有多余的床铺和被褥。
就这样,这一僧一道在当铺住下了。
口称要降妖伏魔的少年每天在房里打坐念经,钟道人也不见出去,而且他的行为出格多了。
现在整个青河县的姑娘媳妇都知道,当铺门口天天蹲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家伙,眼神不老实得很!
让兰疏影头疼的是,唐怀民又开始上门喝茶了。
唐怀民是谁?
就是她刚来时,张叔给哑妹找的那座靠山。
那会当铺里闹鬼,张叔请的人全都降不住,去玄门请救兵的老邓也不见回音,所以张叔给哑妹想了一条后路,让她去唐家当第三房小妾。
名声不好听,但是安全,日子过得也舒服。
张叔那时还有一层考量,因为唐怀民曾做过盐务,廉颇老矣,官威犹在,在他看来,足以庇护唐家宅院安宁。
当铺里闹事的镜鬼被兰疏影除了。
后面跟着个正在闭关的古墓女鬼,还有老邓那个阴煞银镯的主人,这两个有钟道人去对付,基本已经脱离了危险,所以,张叔现在看见唐怀民上门,也很犯难。
“我去跟他说清楚吧。”兰疏影的语气淡而坚定,“我不想嫁人,我要是走了,谁给你养老?”这句话其实可以换个方式理解:我不在,你死了,算谁的?
张叔动容了,单手掩面,羞愧地说:“哑妹,叔对不住你啊。”
他把她按回椅子上,下定了决心:“当时咱两家也没把话定下来,你一个姑娘家趟进去不合适,我去跟他说,我们家哑妹以后就算想嫁人,也得堂堂正正当个妻,没有做小的道理。”
哑妹的出身摆在这里,阴尸产女,虽然她长得美,手脚灵活,可就是没人敢娶,所以唐怀民提出要纳妾的时候,张叔是愿意的。
现在翻口要反悔,对于这个厚道了一辈子的男人来说,恐怕不太好张嘴。兰疏影知道,他现在选择顶在前面,跟义庄里的“救命之恩”大有关联。
他们离开这些天里,当铺对面被人盘下来开了个烩面馆。
夫妻俩各忙一头,羊肉烩面的味道满大街飘香,多少引来几个食客。
其中一个食客抹抹嘴,付钱的时候跟老板神秘兮兮地说了几句话,把老板惊得脸煞白。
钟道人嬉笑着对兰疏影说:“小妹儿,这人使坏呢,说你家闹鬼,他们在这开面馆也干不长!”见兰疏影不搭理他,他又转向后面眉头紧锁的少年,“嘿,小和尚,你盯得这么紧做什么,想尝尝他家的羊肉鲜不鲜嫩?”
兰疏影对他的口无遮拦更加厌恶,忽然听见少年轻轻地说:“不是,我看见,他将有大劫。”
……
张三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个普通人,爹妈给了个不起眼的名字,长大后娶了个不起眼的媳妇,两口子过得磕磕碰碰,寒碜得很,今年终于发了笔小财,拿着大伯遗给他的一袋子钱从外乡来到这里。
“当家的,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那个人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张三刚开始料理明天要用的羊肉,被媳妇一打岔,差点切到手,没好气地瞪回去:“蠢婆娘,好坏话分不清,他说他的,你学他干什么?”
媳妇一被吼就来劲了,粗着嗓门叫道:“你看看这地段儿,这铺子,你那点小钱能盘得下来?人家说了,都是因为对面当铺里闹鬼,这家才肯低价转你,坑的就是咱外乡人!”
张三沉默了几秒,发狠地剁下一块羊肉:“呸!老子身正影不歪,怕什么,当铺里那几个不也住得好好的?要真有鬼,尽管冲着老子来!”
他刚说完这句话,屋里的蜡烛忽然发疯一样晃起来。
他媳妇吓得把手里东西扔了,躲到他身后去。
她心里只打鼓。
因为这屋子就两扇窗,她亲手关的,不可能从缝里漏风,这风……哪儿来的?
“别怕,别怕……”
女人蹲在地上,感觉有只手落在她肩膀上,和气地拍拍,像哄孩子似的,她眼泪唰的就下来了,这时候哪怕有鬼上门她也不怵了,脑子里尽想着刚成亲那会儿,男人待她有多好。
她想,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糊涂了呢,成天你挑我的不是,我挑你的不是,各退一步,哪来那么多可呛的?
刚想开口跟张三说句软和话,女人忽然愣住了。
拍她的那只手还是不变的力道。
问题是……
她男人背对她站着……
那这只手……是从哪伸出来的……
“啊!!!”
……
张三盯着手指头上的殷红愣神。
他什么时候把手切破的?
对了,刚才好像被那个蠢婆娘气着了,可他记得,当时没切到手啊。
张三疑惑地在破口的地方吮了两下,眼神渐渐恍惚了。
一声尖叫在他耳边响起。
这么近。
他耳朵里轰隆隆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家媳妇的声音,都咋呼破音了。
刚成亲那会,他记得她还是个温柔可爱的小姑娘,说话细细的,唉,后来怎么就变成个泼妇了,时不时还敢跟他撸袖子摔桌子……女人哟,真是不能对她好,真坏事!
“瞎叫唤什么!”他转过身,还没看清楚就一脚踢了上去。
张三愣住了。
目光随着那个骨碌碌滚出去的东西跑了很远。
229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4
女人略显肥硕的身躯轰然倒地。
张三懵了。
他刚才踢到了女人撑地的胳膊。
真的没多大力气,踢到桌子上都不一定能晃一下。
结果……她的脑袋,就这么,掉下来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女人的脖子。
刀口很平整,比他切羊肉的手法还好。
“嘻嘻,嘻嘻……”
他又听见女人的声音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感觉四面八方都有!这回她在笑。
声音在笑。
角落里那个眯着眼的人头也咧嘴在笑。
“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我媳妇!”张三操起刀子吼道。
人头笑得更欢快了,还在地上弹了几下:“我就是你媳妇啊,你不认得我了?”
“放屁!”
张三又是一愣,他看见女人脖子上的刀口在蠕动就像肉里面藏了一堆虫子,它们拼了命想爬上来。
出来了……
一块黑色的东西,他瞪大了眼睛看,发现那是一片头发,还连着底下的头皮。
它在继续往上浮。
额头,眉毛,眼睛。
多熟悉,他天天都能看见,因为,这是他的脸!
张三脑门上青筋直跳!恨不得拿刀面拍上去!
“敢耍老子!”
他当真拍了,之所以没有斩,是因为他怕溅自己一身血!
“住手!”
一声属于少年人的大喝响起。
比这声音来得更快的是一条粗壮的麻绳,它灵活地控制住张三的手腕,一勾,一震,刀子脱手,落到地上。
“你好好看看,你面前这到底是谁?”
张三听见一道微哑的女声,沉静,镇定,将他从一团混沌里拉了出来。
顺着少女的指引,他再度看向地上的女人。
对,是他的媳妇。
她脖子上顶的不是他的脸,角落里也没有那个人头。
假的,都是假的,张三如释重负地笑了。
女人已经被吓晕了,脸上还挂着眼泪,让张三看着就心软,他拍拍女人的脸:“婆娘,醒醒,醒醒!”到底是自己的女人,脾气是越来越大,可他瞧着吧,还真是越来越顺眼了。
可能是刚经历一次险事,他才发现离不开这个蠢婆娘。
张三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已经把女人抱到床上躺着了。
他回到前面,燃到底的蜡烛旁边站着一个剃光头的少年,旁边还有个在把玩麻绳的少女,张三觉得这两人都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我们是对面当铺来的,”兰疏影瞥他一眼,“来帮你捉鬼。”
那鬼呢?张三的眼神已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抖抖手里的麻绳,张三这才看见,麻绳尽头被系成一个圆环,似乎就在环里套着一个他看不见但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
少年僧侣的名字是玄观。
这是他第一次出手,就让兰疏影深深记住了他。
如果说刚见到的时候,她觉得这是一个善良但是自不量力的小和尚,现在她对他的定位就变了:一位能预见未来且乐于助人的高僧。
当铺最近不开业,但是他们真的很忙。
青河县的县城里盘踞着一头尸王。
这会逐渐影响这里的格局。
低等的鬼魅精怪会源源不断地朝这里涌来,寄望于借着尸王这顶保护伞,多少分获一点血食。
出现在烩面馆里的这个只是先锋。
后面还会有更多。
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最开心的就要数鬼王了。
兰疏影、玄观、鬼王,这两人一鬼的组合最近一直在满县城游荡,只要玄观断定谁家将要有难,他们就在这家附近蹲守,等到鬼怪出现的时候跳出来抓住,然后……
投喂给鬼王。
眼看着鬼王的实力越来越强,兰疏影突然有种诡异的领悟:
以尸王为旗,以满城百姓为饵,引来这四面八方的低级鬼怪,最后,全便宜了自家这只鬼王。
她真的没想过钻剧情的空子。
按剧情的正常发展,应该是张叔在路上遇到女儿张子,张子偶然听说了他家当铺里发生的事情,自报奋勇要去帮他捉鬼,事情解决后,父女俩意外相认,自然是一片其乐融融。
张子连续几次因为要陪伴父亲,推掉跟尸王的见面,这才让尸王对张叔动了杀机。
然而现实是,张叔多带了一个人出门,而且跟张子在途中错过了。
于是尸王高调出行,还给他自己弄了个挑不出问题的身份,正在追求张子。
也可以说,是他的高调造福了兰疏影这边,让她终于能在不动用业火的前提下,拥有足以跟青蛇娘娘庙那个血影子正面叫板的实力。
接下来,就该去捉个有分量的厉鬼了。
……
“什么?让哑妹去跟你女儿作伴?”
张叔端着茶杯直愣神。
他转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唐怀民的女儿是谁,笑得有点为难:“我看这事得跟哑妹商量一下,孩子大了,我可做不了她的主。”
刚巧这时候兰疏影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手里端着两叠当地人爱吃的酥点,她大方地对唐怀民笑笑:“我跟你去。”
唐怀民和蔼地笑了。
这句话直接开启了唐府副本。
兰疏影带了两身换洗衣服,另外把鬼王收了回来。
唐怀民家里确实有底蕴,走路只要十几分钟的距离,他硬要派人抬轿子来接,她在街坊们看热闹的眼神里大大方方地坐进去。
玄观手掌合十站在门口,眼中已是了然。
他为她看过,此行没有危险,或许还有大收获。
钟道人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这个二人组的行动,他一贯坐在当铺门口,钻研过路女子裙下的风光,就像,已经忘记了此行青河县的目的。
小轿悠悠地停在唐府门外。
唐怀民亲自迎出来,手边挽着一个半老徐娘。
不变的三寸金莲鞋,粉脂敷面,眉尾挑得凌厉。
女人的目光在兰疏影身上打了好几转,拿帕子掩着嘴娇笑着问好。
兰疏影着重看了她的眉心,事实上不用太细看。
一眼就能发现。
那黑气已经浓到无法化解。
女人或许没有留意过她的影子,里面藏着一个时刻想扑出来扼死她的恶鬼。
唐府中现在处处都有血色的丝线。
这里已经成为那只厉鬼的游乐场,只待他念头一起,即刻开始一场疯狂的绞杀。
230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5
唐怀民邀请兰疏影进府做客,当真一句也没再提过纳妾的事,而是说他的女儿自从回到娘家以来,一直心情不好,他就想给她找个伴,开解开解。
至于这个人选为什么会落到哑妹头上?
张叔觉得,应该还是跟哑妹的容貌有关。
听一个见过唐夫人的街坊说,年轻时候的唐夫人,跟现在的哑妹确实有五六分相似。
兰疏影掌控的鬼王实力大涨,她正想去会一会娘娘庙的那个血影。
青河县说大也不大,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那个奶妈子出身、有幸被迎进门当阔太太的,就是唐怀民纳的二夫人。
她正想着怎么进唐府,唐怀民倒是自己开口了,既然这样,兰疏影当然不会说不。
“唐老爷……”
兰疏影挑眉看了一圈,屋里的摆设样样精致,下人们跪了几排,捧着各式首饰衣裳供她赏玩,而且不是让她从里面挑这些全都是唐怀民允诺要送给她的,进了这屋子就不会再撤出去。
唐怀民依然笑容和蔼,慢吞吞地说:“哑妹,老头子不怕你笑话,我这一辈子唯独疼爱蓉儿这么一个女儿,她所托非人,这事怪我看走了眼。现在她能回家住,老头子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让她下半辈子过得舒心!”
“这些呢,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绝对没有一丁点辱没你的念头,先前那件事啊,老张跟我说过,就不作数了。如果哑妹你能让蓉儿想通了,帮她走出来,我另有重谢!”
面对重利相邀,兰疏影只是摇头,噙着笑,轻快地说:“唐老爷,我并没有多想,只是打算问一句,唐小姐在何处,我又该如何与她相处?”
唐怀民松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二夫人说:“这个好办,你跟金兰商量就行,蓉儿小时候就是她照顾,现在也跟她亲近。”
兰疏影按下心里少许的诧异,看向这位真正意义上的鬼母:“那就麻烦二夫人了。”
女人笑得一脸灿烂,眼中还似带着得意。
唐怀民的独女今年该有二十六七的样子,单名一个蓉字。
在二夫人的讲述里,唐蓉自幼喜读诗书,接受的是传统大家闺秀的教育,像是女则女戒之类的书,她不知道背了多少。
后来有一阵子流行起西洋文化,唐怀民就给她聘了外文老师,所以唐蓉也会几句洋文,她模样俏,头脑灵光,家里的商铺由她打理,就没有一家亏损的。
当年要不是被夏家大少爷下聘,或许唐蓉已经出去留学了。
“我多嘴一句,那唐小姐这次回娘家是因为……?”兰疏影好奇地问。
二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一双涂了脂膏的手纠扯着帕子。
直到这条走廊走到一半,即将拐进唐小姐的院子,她停下脚步,低声骂道:“我看是有人丧良心,坑害了蓉儿!”
兰疏影顿时减了兴致。
或许跟唐家现在的情况有关,她下意识觉得唐蓉的异常也是因为有鬼魅作祟,听二夫人的意思,那就应当是**了。
鬼王跟她同时轻叹了口气。
失落,很失落。
二夫人本来不想说,又怕这个姑娘到时候哪句话说错又引得唐蓉伤心,于是把她知道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唐蓉出嫁那年是19岁,当时二夫人已经拿着唐家给的酬劳回乡养老了,所以她口述的这些,也是从别人嘴里拼凑来的。
根据唐蓉的贴身丫头说,小姐是在夏家撞邪了。
那邪物,就藏在夏家祠堂里。
唐蓉被它惊着,失了仪态,而夏家人给唐怀民的理由是:唐蓉大闹祠堂,不敬先祖。
说是回娘家,其实只是一层遮羞布,给外人看的。
说白了,唐蓉这是被夏家赶回来的,这辈子是不可能回去了。
兰疏影听着听着,又来了兴趣邪物?
恰好走廊尽头闪过一抹衣角,素淡的颜色,刺绣很漂亮。
她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正面。
鬼王惊奇地说:“主人,那个女人跟你,啊不,跟哑妹长得好像!”识海之中,鬼王看见过兰疏影的真实容貌,而他刚才看见的这个人,是跟哑妹相似。
兰疏影一听就觉得这人恐怕就是唐蓉。
因为哑妹跟早逝的唐夫人相似,那么作为女儿,唐蓉跟哑妹自然也该有相似的地方。
“去看看。”兰疏影暗想。
结果到了前头却吃了闭门羹,看院门的小丫头弱弱地说,大小姐睡下了,不见客。
二夫人有点惊讶,“连我也不想见?”
小丫头点点头,很小声但是很认真地说:“谁都不见。”
院门紧关着。
风吹来烧灼的味道。
兰疏影看见院子上方飘着几片灰白的絮状物,风一吹,有的就散开了。
那是……纸灰。
有人在院子里烧纸。
她听见孩童嬉闹的声音。
一个稚嫩活泼些的小女孩声音在说:“哥哥,你跑慢点儿,小秋追不上你啦!”
鬼王默默地舔嘴。
兰疏影蹙眉:“我感觉不到她的戾气。奶糖,能查到唐家的剧情吗?”
奶糖入侵进到南明府资料库里找了一圈,遗憾地表示没有,这里应该是自发形成的场景。
兰疏影还觉得暗处有东西在打量她,周身的气温都降了下来。
二夫人犹然不觉,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拉着她往回走,说是既然蓉儿歇下了,那就改天再来。
烟味这么呛人,她却说唐蓉歇下了,绝口不提院子里烧纸的事……
兰疏影随和地跟二夫人去花园里遛弯,同时让奶糖监控唐蓉的院子。
影像里显示,院子里的年轻姑娘穿一身素色绣衫,完全没有妆点过的脸蛋跟哑妹至少有六分像。她蹲在地上,麻木地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递纸。
拉近看,才能发现唐蓉眼中的恨意和怨毒。
在唐家的第一天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傍晚,唐家的丫头跑来给兰疏影递了一张纸,说是当铺的小和尚让送的。
她疑惑地打开看完,沉默了。
鬼王问:“主人,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兰疏影想了想,微微一笑:“富贵险中求。”
231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6
图上分为三块区域。
第一折,绘制着一枚铜钱。
第二折,上面是小元宝,底下是一根绣花针。
第三折,上面是放大一倍的元宝,底下的绣花针则被尖刀代替。
玄观给她看这样的图,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风险跟收获是紧紧相依的,她这趟来,总方向应该是平安的。但是如果她想得到更多回报,必须得挑着难事去办。
越是有危险,最后她得到的就越多。
可惜玄观也只能看到大致走势,细节无法告诉她。
兰疏影熄了去找玄观问话的心思,开始回想白天遇到的所有人、发生的事,这么想着,还真的有发现。
白天,她跟在二夫人身边的时候,那个血影不在。而血影的气息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呢?从她发现纸灰之后。
气息隐隐约约,是在唐蓉的院子里。
女童的声音也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在喊她哥哥跑慢点。
兄妹俩在院子里玩耍。
这个哥哥,就是二夫人的儿子,被麻雷子炸伤脸的那个,死后化为血影,跟着二夫人来到唐家,目前正盘踞在这里。
兰疏影把画纸合上,心里有点不快。
因为从折痕来看,这张纸到她手里之前被人拆开看过,唐怀民就这么防着她?
她的指尖一下下敲击着纸张边缘。
富贵险中求啊……所以,唐蓉的事,她查是不查?
“奶糖。”
……
阿德是唐家的老人了,她小时候伺候刚过门的夫人,后来夫人没了,她就一直跟着大小姐,给大小姐梳头,从双丫髻梳到妇人髻。
唐蓉出嫁以后在夏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都映在阿德的眼里,为什么会被赶回唐家,她也心知肚明。
这天夜里,阿德睡得很不安稳。
总听见耳边有孩童跑动嬉闹的声音,一个跑,一个追,咚咚的脚步声,梆梆的拨浪鼓声,她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来掩住半个头,忽然感到有只冰凉的手擦过她侧脸。
它攥住了阿德的被子。
将被子使劲往上拽!
还有另一只手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把掐住阿德的喉咙!
“唔!”
阿德猛然惊醒,坐起身,凉凉的月光照进来,一片静谧。
她松了口气,用手背去揩汗,原来是做噩梦啊,可吓死她了。
忽然,她瞪大了眼。
手腕蹭到的那一片冰凉,刺骨。
就在……她的头顶。
阿德的惨叫半道上被人堵住了,兰疏影用刚恢复的右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提着一把曲柄尖刀,嗯,就是屠户杀猪前用来放血的那种。
“跑得真快。”她喃喃道。
鬼王开心地凑上来。
刀下有一截半虚半实的血影,是刚才那个鬼跑路被主人切下来的。血影的怨气重,跟他差不多是一个层次的鬼物,别看只有一小截,吃起来可是大补。
“你……你是谁?”阿德惊怂。
兰疏影诚恳地说:“降魔师,你家老爷请我来的。”
她答的是大实话,可是战战兢兢的阿德冒出一句:“老爷不会请降魔师来家里的……”
“为什么不会?”
阿德不肯张嘴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兰疏影越发觉得唐怀民有古怪,她抱歉地说:“对不住了,你不说,那我自己看。”
“鬼王,进去。”
她捏着血影的一截小尾巴,鬼王只好中断进食,委屈地跳进阿德眉心。
过了一会,鬼王出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叫道:“主人,快走!这里有鬼门!”
阿德还在昏迷。
被鬼王进去扫过一遍记忆,对她是有一定损伤的,兰疏影给她留了一叠唐怀民送的银票,还有一页补养身体的药方。
她沿着奶糖标记好的地图,绕过血影布下的那些丝线,回到自己房间里。
“鬼门是怎么回事?”
她认知里的鬼门,就是地府接通人间的门。
比如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相当于鬼物在集体过新年。而鬼王惊恐的表现,说明这个鬼门似乎跟她理解的不是一种东西。
鬼王二话不说,直接把阿德看见过的东西共享过来。
这是唐府的改建过程。
改建过程中不时地有装束奇怪的异人指点工匠做事,每隔一段距离,他们就在地下埋入一些古怪的东西,比如沾血的衣服,乳牙,丝绸娃娃,头发等。
地上也加了许多看似不起眼的装饰。
阿德偶然听见唐怀民跟异人的对话,撞破一个惊天秘密,她不敢告诉任何人,长期的心理压力让她精神恍惚,这使她更容易被邪物找上。
那个秘密就是,唐怀民计划把唐府改造成迎接鬼门大开的地方。
改造完成后,只待佳时一到,将祭品献出去,就能得到功德。
再利用异人布在地上的阵,将功德转到唐蓉那里,给唐蓉改命。
“……老头子也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想让她下半辈子过得舒心。”
原来是这么个舒心法。
把功德给唐蓉,让她运势改转,下半辈子当然能顺风顺水……呵呵。
他计划中的这个祭品,就是哑妹。
兰疏影沉默了一会,问:“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欺负?”
鬼王沉默了。
一分钟后,他试探着问:“我觉得,应该是哑妹看起来好欺负?”
听起来没毛病。
“主人,那咱们,留吗?”
“嗯。”兰疏影顿了顿,说:“你先吃完。”
她把鬼王啃剩的那截血影还给他。
得到一通真诚热烈的……马屁。
天明时分,鬼王消化了那截血影,开始惦记跑掉的另外大半。
“走吧,我们去看看唐大小姐。”兰疏影站起身。
纸也烧过了,小鬼也闹过了,这回该有时间见她了吧。
近距离看唐蓉,是个娴静美人。
唐蓉的言谈极有修养,举止落落大方,而且,作为一个盐务的女儿,她虽然接受了传统教育,却没有缠足,这一点让兰疏影觉得新鲜。
或许因为上过洋学堂,唐蓉给人的感觉是相对开明一些的,还算聊得来。
两人闲聊了一阵,兰疏影忽然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你女儿?”
唐蓉愣住了。
娴静如水的女子骤然变得凶厉起来。
她抬头,恶狠狠地瞪着兰疏影:“你怎么知道她的?!”
“我绝对不会让你们伤害小秋!”
232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7
兰疏影注意到,她说的是“你们”。
这个“你们”,都包括谁?
说实话,她开始想听小秋的故事了。
兰疏影举起手,有些无奈地说:“冷静一点,我对你女儿没有恶意。”
“而且,你打不过我。”
唐蓉依然瞪着她,像护小鸡似的,笔直地站在她对面。
谈判无法继续,就只剩下威胁一途。
兰疏影默默地抽出那把从屠夫店里高价购来的放血刀。
这把刀传了三代人,积累下浓厚的血煞之气,再经过她的阴力加成,明显让附近浓密的血色丝线颤抖了一下。
哑妹这具身体真的不适合战斗,但她这个降魔师跟正统的不一样,她走的是召唤流。鬼王从她脚下的黑影里钻出来,原先的骨爪已经恢复,而且闪烁着类似金属的光泽。
他进化了。
唐蓉的眼睛仍然瞪着兰疏影,至于在旁边张牙舞爪的鬼王,她连余光都没给。
兰疏影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问:“你看不见他?”
唐蓉愣了。
谁?
这里除了她们俩,还有别人?
诚然,以正常人的目光来看,这个院子里只有两个人。
嗯,人。
但其实还有三只鬼。
分别是:半斤对八两的鬼王和血影,加一个凭借至亲的挂念勉强苟活的小秋。
前两个都可以占山为王,而小秋,大概是属于不入流的层次。
唐蓉的粉拳无声地攥紧了。
“小秋,你在这里对吗?”她小声地跟旁边说。
没有回应。
不是小秋故意不理她,而是做不到她们俩根本不同频。
事实上小秋的声音已经把兰疏影吵得想揍她,可是对唐蓉不起作用,无法交流。
静寂中唐蓉明白了答案。
她踏前一步。
素白的脸上满是毅然,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如同以行为诠释自己的内心:你尽管来,我不怕你!
一个真实又愚蠢的母亲。
兰疏影心里其实有一丝触动。
这一丝若有若无的感伤,让她对唐蓉多了几分宽容。
“你误会我了。”她说,“我要找的,是你女儿的玩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似乎对整个唐府,有很浓的杀心。”
兰疏影摊摊手:“如你所见,我是一个降魔师,虽然你父亲请我来的目的不怎么单纯,不过我很感激他能这么配合我进来捉鬼。”
用陆深的建议说,不停地攻击,不停地收服,这是最适合她的成长方式。
唐蓉的疑惑不似作伪,喃喃道:“我爹……他找你,是为什么?”
兰疏影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跟她猜测的差不多,唐蓉刚才看似凶厉,其实跟唐府这些事没关系。
因为唐怀民是真的疼爱这个女儿,他不会把那个计划透给唐蓉的只需要她乖乖待在自己院子里,无论是给死掉的小秋烧纸也好,臆想小秋仍然活着也罢。
只要唐蓉在这里,就能保证除掉哑妹之后的功德流过来给她。
“你能看到小秋,对吗?”唐蓉再度变回原先娴静的模样,眸中盛着易碎的忐忑难安,“她在不在我旁边,现在是什么样子,能不能告诉我?”
兰疏影的目光落到她大腿的高度,“嗯,她在。”
其实在兰疏影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小秋就出现了,现在就依偎着唐蓉的腿,通红的小脸上凝着凶恶的表情,雪亮的小齿龇着,她挡在唐蓉身前一步。
这母女俩,隔着一道阴阳,甚至当母亲的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孩子,却不约而同地做出保护对方的姿态。
小秋现身,说明血影也该到了。
“她脸很红,眼睛跟你很像,穿粉色裙子,脚上是千层底绣花鞋,绣了桃花瓣的。”兰疏影快速地把小秋的外貌打扮报出来,唐蓉听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手试探着在空气里摸索,一个拥抱的动作。
没抱对位置,从女儿的胳膊穿了过去。
小秋歪头看了看兰疏影,似乎明白了她确实没恶意,小秋收了那点可怜的煞气,露出一个羞涩而干净的笑容。
小姑娘挪到唐蓉的正面,小心翼翼,完成了一个贴近但不相互触碰的拥抱。
“小秋,我的小秋啊!”唐蓉哭得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痛失爱女之后的疼痛和委屈,甚至包括仇恨,全在此时的眼泪里了。
这边母女俩抱头痛哭,那边两道影子打得死去活来。
血影不愧是跟鬼王同级别的,他的思维能力没有鬼王这么清晰,但是身躯更凝实,利爪、獠牙、四肢,全部都是他的有力武器。
这时兰疏影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瘦弱男童的体型,脸部是一片模糊的血肉,有红有白,还有破损的血管。
他的头就像被人硬生生挖去了一小半。
血影的怨气太浓烈了。
唐府这片土地早就被异人做过手脚,地下,埋着无数用来搭建鬼门桥梁的邪物,被血影身上的阴煞一勾,这里活了!
一团团黑雾不知从哪里聚过来,很快把唐府笼罩住。
正在书房喝茶的唐怀民愣住了。
他循着声音,从暗格里摸出一个长相诡异的木傀儡。
它腰间的圆环已经自发地活动起来,与木头身躯不断摩擦,发出让人心焦的沙沙声。
启动了。
唐怀民傻傻地盯着木傀儡看了一会,忽然跳起来大叫一声:“蓉儿!”
他疯狂地捏着傀儡跑了出去。
……
唐蓉哭得几欲昏厥。
兰疏影见鬼王跟血影打得热闹,她插不进去,索性搬了个凳子在唐蓉身边坐下,“别哭了,你女儿在旁边看着呢,丢不丢脸。”
唐蓉尴尬了,拿出帕子擦脸,不经意看见帕子边角一个绣工粗陋的小月牙,又是一阵心痛垂泪,把旁边的小秋也带得想哭。
不过小秋这样的鬼,是没有眼泪的。
兰疏影抬头望着天际。
她也照顾过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可她知道那是一个纯净可爱的小天使,懂事,聪慧,能抚平她的负面情绪。
那么,如果是真真死了,她或许……
没有这个或许。
她总不可能像唐蓉这样哭。
如果单纯宣泄情绪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她也不会在夺情狱困上那么久。
233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8
唐蓉的戒心和信任都来得飞快。
她看不到小秋,经过兰疏影的几次口述,她对这个古怪的降魔师已经没有之前的排斥,反而将兰疏影看作能够帮助她和女儿沟通的桥梁。
“你看不见,至少能感觉得到吧,这里,变冷了。”兰疏影对唐蓉说。
她把唐怀民设下圈套,准备献祭一个无辜女孩的事说给唐蓉听。
唐蓉没想到她清正廉明的父亲会做出这种事,一时间露出犹疑之色。
“我就是被他骗来的那个祭品。”兰疏影耸耸肩,“张家的哑妹,身世你应当听过,他想除掉我,拿我换一份功德。”
至于换功德做什么?她不说,省得多生事端。
“你女儿撑不了多久,她总会消失的,而且不可能投胎转世。恰巧我会一种术法,可以帮她做个附身娃娃,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微哑的声音带着蛊惑。
唐蓉犹豫了,关心道:“小秋她……现在还能投胎吗?如果她下辈子能过得好,我不要她留下。”
小秋拼命摇头。
兰疏影淡淡地说:“不可能,她在阳界逗留了太久,下不去了。”这不是骗唐蓉,如果不是唐蓉执念太重又日日供奉,以及唐府被改造之后是上好的养魂地,小秋的魂早就该散了。
“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唐蓉虚搂着小秋,终于下定了决心。
“很简单……”兰疏影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毫无预兆地用放血刀抵住唐蓉的颈部,扬声说:“唐老爷,距离鬼门开应该还有几个时辰,如果你想要你女儿安然无恙的话,现在,去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唐怀民从暗处走出来,脸色很难看,提着木傀儡的手还在颤抖。
他想骗哑妹说他可以操控开鬼门的阵,可他并不能办到,也不敢拿蓉儿的命冒险。
那是杀意,他当官的时候感受过很多次。
她没骗他,如果他不照办,蓉儿真的会死。
“你不能杀她……”唐怀民声音艰涩:“蓉儿她,是你的姐姐。”
兰疏影蹙眉。
哑妹是女尸肚子里剖出来的,哪来的姐姐?总不至于那具女尸就是唐夫人吧?
“我看见你的长相就起疑,特意让人去查过,你母亲是我夫人的双生妹妹,你跟蓉儿真是姐妹,不信你看看,你们俩是不是长得很相似?”唐怀民的老脸上满是恳切,盼着她赶紧把刀子挪开。
兰疏影恍然,点点头,“确实相似,谢谢你告诉我。不过,你既然知道这层关系,还把我骗来?”
她嘲讽地笑道:“之前趁着当铺里闹鬼,你要纳我当妾,现在又骗我来给你女儿当玩伴,其实是想在鬼门开的时候把我扔进去当祭品。”
“有你这样的亲戚还真可怕,我一点都不想认。”
刀尖又近,纤细的血流滑进唐蓉的颈窝。
唐怀民吓得魂都飞了,“你住手!我,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兰疏影报了她需要的东西,然后拉着一头浆糊的唐蓉坐下等。
鬼门不该在今天开,是被血影意外勾动的,所以并不是异人跟唐怀民约定的佳时。
布阵的异人不在这里,阵就没有人能操控。现在唐府里缺乏能制住她的力量,只要她挟持住唐蓉,不怕唐怀民不乖乖就范。
现在是接近傍晚,而鬼门开启的时间不出意外应该是午夜零点。
从阿德的记忆里知道鬼门这事之后,她想到的不是逃生,而是将计就计。
献祭,献祭,哑妹是祭品,门的另一端该有接受祭品的东西。
那就是阴界生物。
它们强悍无比,但是受门的限制,进不了阳界。
哑妹不能久受阴煞之气侵染,否则会尸化。在整个计划里,这里的阵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限制哑妹的行动,促使她变成一头僵尸;第二阶段是鬼门大开,将尸化的哑妹吸进门内。
僵尸被屏弃在众生六道之外,为世所不容,除掉就是一份功德,而且哑妹这种有灵魂的僵尸,把她的魂喂给门那边的生物,再加一份阴德。
物尽其用,好想法。
兰疏影善意地提醒他:“教你这些的那人救不了你,我的鬼宠已经把这里包围了,如果你想用你们几个的魂去献祭,我也不介意。”
她就是在欺负唐怀民父女俩都是普通人,看不到那些东西,于是面不改色地吹着牛皮。
唐怀民瞪着她手里那把放血刀,彻底熄了找异人帮忙的打算,丧气地垂下肩:“好……你先帮蓉儿止血,我去准备。”
他花了大半钱财请来那位高人布阵,只想给女儿重新找个好归宿,和和美美度过后半生,没想到,最后会便宜了这个计划里的祭品。唐怀民的心在滴血,可还是那句话,他拿她没办法。
唐家的仆人忙着出去采买,一批又一批东西被抬进后院。
兰疏影已经跟唐蓉说得够清楚了:她不杀小秋,不动唐怀民,只想解决二夫人那个恶鬼儿子,以及鬼门那边的生物。最重要的是,只有她能帮小秋做附身娃娃。
所以唐蓉很配合,坐在旁边琢磨怎么劝说她的父亲她现在只希望一切尽快尘埃落定,还唐府一个安宁。
鬼王跟血影的打斗因为鬼门的提前运转而中断。
脑子不怎么好使的血影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开始有逃离的意图,却被鬼王死死缠住。兰疏影搞定了唐家父女俩,操起放血刀加入两只恶鬼的战斗,没多久,血影在他们主仆的围杀下被逼到极致。
腥气四溢。
血影的身躯跟四周的黑雾裹在一起,膨胀又收缩。
看着骇人,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鬼王很疑惑为什么主人一直不放火,之前烧镜鬼的那种。那火十分厉害,让他怕了很久,担心哪里没做好被她一把火烧了。
兰疏影如果知道他的心思,会回他一句:好东西要放在最后用。
“为……什么?”
血肉模糊的脸上,大约在两颗獠牙之间,裂开一个口子。
血影虚弱而嘶哑地问:“为什么要杀我……”
234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19(加更)
兰疏影想了想,“如果我说,是为了人间太平,你信吗?”
血影生前是个孩童,或许死后还保留着那种天然的直觉,他坚定地答:“不信!”
“真巧,我也是。”兰疏影笑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是降魔师,他是被降的那个,这就是答案。
其实也不一定要杀。
因为,她忽然觉得血影挺有潜力,打算收来当第二只鬼宠。
鬼王察觉到她的意图之后就沉默了。
再看对面这个“年轻后辈”,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当时他可没被打得这么惨。鬼王下意识摸摸自己俊秀的少年脸蛋,跟这个血糊糊的小家伙一对比,他觉得更自傲了。
血影不想死,他的仇还没报痛苦地活着,痛苦地死去,他吃尽苦头才换来现在的实力!
老天爷愿意给他报仇的机会,他投靠青蛇娘娘,又好命地再见到那个女人。在唐家布下这一层层血网,就是想把女人丢进去好好受苦,还有那些伺候她的人,给她提供这种好日子的人,统统都要死!
兰疏影歪头打量血影。
不能因为他孩童般的体型就把他当孩子对待。
算上死后当鬼的日子,他年龄其实不小。
苦难磨砺他的实力,也不可避免地剥下他的智慧。
嗯,很好忽悠。
她承诺会帮他报仇,然后血影就成了她在这里的第二个手下,能打能抗吃苦耐劳的那种,不过暂时不能用,现在,血影和鬼王都需要休养,被她放回识海里。
太阳落山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唐怀民把所有仆人都赶了出去,他拉着唐蓉,唐蓉虚牵着小秋,三代人同时殷切地望着兰疏影。
他们希望离开。
“鬼门危险?”兰疏影诧异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唐怀民老脸羞红,无话可答!
兰疏影趁着这几个时辰,已经把唐府这个阵看了一遍,放他们走是不可能的,万一唐怀民心怀怨愤,出去以后把异人找来,那她待在里面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只是疼爱女儿唐蓉而已,连外孙女小秋都不在他心里。否则,那个异人连鬼门都能弄出来,给小秋做个壳子很难吗?
唐怀民是想给唐蓉找个靠谱的男人,等他死了,就指望第二个女婿照顾唐蓉后半辈子。在他看来小秋已经死了,阴阳两道各走一边,他不管孩子的魂在哪,只希望这个小鬼不要耽误女儿以后的生活才好。
“你们在这等我吧。”兰疏影把他们带到一个房间,这是阵中最安全的区域,“如果我能安全回来,我分你们一点功德,还有小秋的附身娃娃也不会少。”
她眼波微动,笑道:“要是你们在背后搞破坏的话……”
唐怀民知机地表态:“不敢,不敢!”
“那就好。”
她瞥见不远处有铁链和锁,索性锁了这间的门。
午夜已至。
兰疏影独自站在庭院正中的老槐树下,身边摆满了上供用的酒菜,这些用来投喂鬼门那边食物链底层的家伙。
另外还备了活鸡鸭等。
是的,没有驱鬼的法器,她跟唐府要来的只是这些食物而已。
对付鬼物最好用的法器,就捏在她自己手里。
黑雾翻滚许久,终于在最中间出现了一条竖直的线。当它扩大到一定程度,就成了一扇单向通行的门。
鬼门,终于开了。
阴煞之气铺天盖地般卷来。
她运转陆深教的隔绝阴煞的法子以抵制身体的尸化,门里传来第一声响动,兰疏影面色平稳,把一盘食物连着容器丢进去。
装的全是冷盘,喂里面过路的小鬼。
声音越来越响。
鬼瞳从层层雾气里看透了那些东西,那是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
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这个动作,拿祭品,丢进去,再拿,再丢。
她的胳膊很酸,站的位置离鬼门越来越远。
因为门里的吸力在渐渐变大。
现在她选择站在围墙上,用鞭子缠住祭品抛过去,以免这门突然对她下口。
一声高昂的嘶叫!
兰疏影一愣,看见雾气迅速退散,同时退走的还有先前聚在门前等她喂食的怪物们。
这回出现的是大家伙。
它身躯臃肿,厚重甲壳底下是粗糙的硬皮,一层又一层,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
大家伙舔舔嘴,看向墙上的少女。
兰疏影笑了,长鞭摄来两只活鸡,它眼睛一亮。
活物穿过那道门之前还在剧烈挣扎,就在进去的一瞬间,不动了,被它一口吞进去。大家伙还不满意地摇摇头,似乎在抱怨:这么点,还不够塞牙缝。
“别急,后面还有。”兰疏影微笑着说。
她改用完全恢复的右臂挥鞭摄取活物,左手背在腰后,掌心一朵纤秀的火莲正在发热。
食欲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它会跟随一个人从生到死。
人在进食的时候心情会相对轻松愉快,阴间的生物也是同样。如果是寻常瓜果,它们食用的是那股气,如果是活物,吃的就是魂。
大家伙把失去魂魄的鸡吐出来,完整而僵硬的尸体立即被它脚下的土地吸收,然后它期待地看向少女。
这次抛进去的是一颗血淋淋的猪头。
它高兴地接下,刚吞进去,更新鲜的祭品又来了,于是它暂时放弃消化,继续接取美味。
院子里渐渐空下来。
直到所有祭品都用尽了,这里只剩下兰疏影自己。
大家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紧紧盯着外面的少女,丑陋的兽脸狰狞地咧开巨口,门内传来的吸力前所未有,直接形成飓风,将草叶树枝等卷了进去!
兰疏影笑得灿烂。
“3。”
“2。”
“1……”
大家伙疑惑地歪歪脑袋。
它觉得这个祭品很不听话。
就在这时,它僵住了。
火。
金红火焰熊熊燃起。
穿透了它坚实的胃部,直透体表。
“吼!!”
大家伙四足抓地,愤怒不已!它被暗算了!
强劲的吸力更甚先前,然而,围墙上光秃秃的,少女已经不知所踪。
业火不会因为她的缺席而停止,只会继续燃烧,直到将这头贪吃的猎物烧成虚无。
235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0
“天快亮了。”
唐怀民一夜没睡,通红的眼死死瞪着仍在运动的木傀儡,他头也没回地跟女儿说。
唐蓉的帕子被揪得不像样子。
这是她第无数次看向门口天快亮了,代表鬼门就快关了,那个承诺给小秋做娃娃的女孩子,现在到底怎么样?
“蓉儿,是爹害了你啊……”唐怀民捏紧拳头,真是体会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他现在不是心疼自己送给那位大师的钱财,而是终于意识到,是他的异想天开,把他珍爱的女儿拖进这场灾祸里。
这个房间是阵里最安全的地方,大师也是这样告诫的,所以他一直把这里封闭着,还编造了闹鬼的传言,从来不让人靠近,所以就算下人回来也不会来这里找。要是哑妹拿鬼门没办法,她被吸进去,回不来,那么父女俩就会被活活地渴死饿死。
无论唐怀民对哑妹持什么态度,事实就是,他们三个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哑妹活,他俩才能活。
唐蓉苦笑着说:“爹,这是什么话,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她心情很复杂,“爹,要是我们活着出去,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生活,行吗?女儿实在不愿再嫁了,若是嫁给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是害了我的孩子,也是害了您的孩子啊。”
唐怀民一震。
“您知道女儿活到现在最羡慕的一个人是谁吗?”
“……谁?”
唐蓉难得露出憧憬的表情,眼睛好像在发光,她唇角微扬:“是当年给我上课的女先生,您应该记得,她的眼睛比宝石还蓝,皮肤很白。”
“哦……她,我确实记得。”唐怀民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洋人的名字总是拗口,他记不清怎么称呼了。
“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女儿最羡慕的就是她活得很自由。”唐蓉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从小,我读书、练字,听的是女则女戒,抄的是诗书礼义,我不敢说这些东西我不喜欢,您瞧瞧跟我出身相同的姑娘,哪家不是打小就开始缠足,路都走不稳当,大家都说那样的脚好看,连她们自己都信了。”
唐怀民沉默了一会,说:“你娘本来也要给你缠足,因见你哭得厉害,这事就算了。”
也因为他那时官位不低,而且夫人打理有方,家里富裕,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两口子夜里一合计,实在心疼闺女喊疼,最后决定,要是以后真没人愿娶,就给唐蓉招个上门女婿,样样受制,不怕他欺负了她。
正如唐蓉所说,汉人官员家庭里没给女儿缠足的,怕是数不出几家来。
“对,所以女儿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那时候女儿年纪小,拉着先生的手说以后要去她的故乡玩,还要嫁给跟她一样蓝眼睛的人。奶娘听见了,让我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后来,夏家就来提亲了……”唐蓉眼神开始恍惚,恨意再度卷上来。
唐怀民痛心疾首,“我当真不该把你许给他!那个畜生!”
这是头一回听见父亲的忏悔,唐蓉一怔,心里有块地方似乎开始释然了,她叹息着摇头:“便是不嫁他,也要嫁给旁的男人吧。这么想着,像哑妹那样的身世倒也不错,至少不用强迫自己嫁人……听着别人的规矩过活,生儿育女,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父女俩在屋里谈话,大概没想到这些话都被屋顶上的兰疏影听入耳中。
兰疏影来的时候路过厨房,发现灶上有鸡汤,还翻找到别的食物,应该是唐家下人被遣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她正巧饿了,在那边简单吃了点,顺便给这父女俩送点夜宵。
谁知道正好赶上一场亲情互白。
她用手帕垫着一块鸡翅膀默默吃着。
鬼王很是眼馋,从识海里出来,大力吸收鬼门带来的煞气,假装自己在吃饭。
“快日出了啊。”
她抬起头,天边的微红映在漆黑的瞳仁里,一夜没睡,给这具身体带来了一点后遗症,比如头昏脑涨,但她一点也不困。
因为,快到收战果的时候了。
天上的红光还没显露出来,她眼睛深处的火光却已经沉默着点燃。
屋子里的唐怀民父女俩正在说话,突然感觉一股炽烈的火风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唐蓉猝不及防,被扫倒在地,打在脸上的那撮头发明显已经焦了!
这是什么东西?
她脑子里冒出问号。
紧跟着来的是一道难辨雌雄的声音:“烧!!!”
唐蓉懵了,刚回点力气的手臂又软了下去,她看向踉跄的父亲,发现他也是一脸莫名。
二脸懵逼。
刚啃完的鸡骨头从手帕里滑出来,顺着屋脊,骨碌碌滚到水缸里,扑通。
兰疏影眨眨眼:“你……”
“火灵?”
她面前是一道金红色的影子。
高约两米,大致呈现出人形,它没有五官和衣服,单纯就是火焰的一种形态。
一头长至腰际的头发,十指蓄着尖细的指甲,身材瘦长,腰部以下并不是腿,而是雾状的火。
兰疏影很确定这就是那朵火莲的灵。
它的气息,跟两种火焰结合后的气息基本相同,或许是因为在鬼门那边屠戮过阴界高级生物,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满身凶煞,哪怕它静静站着,都有一股浓稠的血腥味飘过来,浑身裹着暴虐的气息。
兰疏影回忆着当年那个萝莉身材娃娃音的小火灵,怔怔地感慨了一句:“你长大了啊。”
不,这应该是黑化了吧。
火灵:“……”
“你还不能说话?”她有点纳闷,不会吧,刚才出来还喊了一句呢,好像是说:烧?
还是,杀?听着都挺像的。
火灵:“……”
兰疏影本来还想跟火灵多说几句,忽然被光柱笼罩。
火灵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动如脱兔,瞬间冲过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屏障,仰起头,凶厉如恶鬼,哪怕被光柱煎烤得浑身滋滋作响也不愿松开。
直到兰疏影触碰到其中一丝白光。
暖融融的。
大概……这就是唐怀民谋取的功德?
她乐了,转眼看见自家火灵被伤成这样,有点心疼地说:“乖,你让开,这个我来。”
236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1
唐怀民想用献祭哑妹换功德,而兰疏影借用了他这个计划,把火莲投影到她递出的那些祭品里。积少成多,最终把鬼门那头最强的一只阴界生物烧死。
这份功德,比献祭得来的只多不少。
兰疏影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的阴煞正在被驱逐出去,没有那么显著的强化效果,然而,有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已经产生了变化。
以后她就算不用陆深教的法子,也不用担心这具身体会尸化。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止是她得了好处,连识海里的奶糖、鬼王和血影也都分到了一部分。
只有火灵除外。
因为它身上沾的凶煞太多,很容易被判定成逃到阳界的阴界生物,这功德对它没用,反而很有杀伤力。
“以后,你叫红莲吧。”
火灵在五米外安静地飘着。
它很专注地“看”着她,良久,头部的火焰微微晃动,像是点了一下头。
唐家父女俩被放了出来。
年纪本就不小的唐怀民出来像老了十岁,整个背都是佝偻的。听完唐蓉的那些话,对他应该是不小的冲击。
嫁女儿等于害女儿?他不想承认这句话,但是无法反对这个事实。瞧瞧他都做了什么……前半生挑花了眼,最后把心肝宝贝送去夏家,结果嫁了个偏贪野花香的纨绔,女儿年纪轻轻的,就只能带着外孙女守活寡。
那时候,他劝她忍。
女儿告诉他夏家不干净,央他接她回家。
他说她胡思乱想,还自以为是,派人天天送汤药去夏家给女儿服用,想治好她的“癔症”,养好身体,一举得男。
后来外孙女小秋死了。
大师算过,说是让邪气冲的,如果只是高烧不退的话,及时就医,能救得过来。结果呢?夏家那个老太婆,呵,她要去烧香拜佛,就强扯着孩子跟她去跪菩萨。
不给瞧大夫,跪菩萨能治病?跪着跪着,人没了。
直到那时候,唐怀民还是不肯承认是他做错了。
唐蓉没了女儿,大闹夏家祠堂,被退回来,他暗中报复了夏家,又央求大师救救唐蓉。为了女儿后半辈子能嫁个好男人,他去夫人坟前跪了一天,希望夫人能原谅他用哑妹当祭品的做法。
兜兜转转,这些年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唐怀民恍惚地推开女儿的搀扶,独自走了。
“他去哪儿?”兰疏影随口问。
唐蓉小声答:“应该是去给我娘上香了,那,那个……”
唐蓉正在纠结该怎么称呼,兰疏影主动说:“你去准备针线布料,缝个娃娃出来,做完给我,后面的事就不用你帮忙了。”
她这双手,拿得起十八般武器,可是不爱握绣花针,按唐蓉受过的教育,做个布娃娃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确实如此。
之后兰疏影花了半个时辰鼓捣好附身娃娃,也依照之前的承诺,分了唐蓉一点功德,让她以后能过得顺遂一些。
唐蓉有了附身娃娃,就能跟小秋进行简单的沟通,这让她重燃起希望,就算没有这功德,以她的能力也不会过得太差。
唐府的后续她暂时没再管,本来想再见见二夫人,然而唐怀民纳这个女人是看中她跟唐蓉亲近,也就是当保姆用的,所以鬼门开启前把她跟其他下人一起遣出去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血影的事只能再拖拖。
兰疏影回了当铺。
她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有点不适应。
玄观看清是她,笑着说:“此行收获不小?”
兰疏影心情正好,笑眯眯地答:“还不错,承你吉言。”
她去之前,也是玄观看出这趟没有太大风险。果然,她收了一笔功德,最惊喜的是,火莲抓到这一丝契机,终于诞生出灵智,威力自然大增。
高等任务者都知道,技能、积分、大部分道具,甚至特权,这些都比不过一个好天赋的作用,因为只有天赋是永远跟随你的,不会被剥夺的,跟知识的地位相同。
“哑妹……”玄观小声叫住她,“钟道人今天有些古怪,好像要去做什么事,刚才让我们不要进去扰他。”
兰疏影拍拍头,终于明白刚才少什么了平时这个时候当铺门口都会蹲着一个邋遢中年人,他能盯得满大街没有哪个女人敢路过这里,结果今天,门口是空的。
两人正说着话,钟道人出来了。
这一看,两人都愣住。
道袍做工精美,一尘不染。
拂尘持在臂弯里,纤白细润。
七星履线条笔挺,头戴威严法冠,还有铜钱剑、朱砂袋、八卦镜等,一应捉鬼降妖的东西,算是带齐全了。
这只是外面的行头,变化最大的其实还是他这个人。
要知道,从认识钟道人起,他就是以一副邋遢颓废的模样示人,何曾这么利落过?
兰疏影开玩笑地说:“道长这是要去赴宴?”
钟道人将拂尘一甩,赫然一股世外高人的风范,淡然道:“贫道此行,当荡平妖魔去也。”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地望着他远去。
“他吃错药了?”兰疏影终于吐槽了。
玄观茫然:“小僧也不知情。”
“要不,我们跟去看看?”
面对小和尚的建议,兰疏影刚有点意动,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现在青河县可不太平。
最难对付的是男主尸王,再加上暗处的若干鬼怪。
城外坟场底下,还有那个古墓女鬼。
钟道人这趟出去,到底是想降谁?
这时,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小和尚,我爹在吗?”
兰疏影回过头,被光环闪了眼,立即认出了这个大眼萌妹的身份,女主,张子。
嚯,她就去了唐府一趟,女主这就跟张叔相认了?
兰疏影想叹气。
父女欢聚当然是好事,可是一想到紧缠着女主的善妒尸王,还有,女主明知尸王是杀父仇人还能愉快地在一起……她是真的头疼。
玄观局促地退了两步,隐约有拉着兰疏影一起走的意图,说:“他在后院,女施主请自便。”
张子跳过门槛,嬉笑着伸出两只手,道:“你这小和尚真有趣,每回见我都好像我是吃人的老虎,啊呜!”
“子,不要胡闹,当心吓着这位小师父。”
一道醇厚胜酒的嗓音从后面飘来。
237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2
兰疏影心里微动。
这个时间点上,跟女主这么亲近的只会有一个,就是尸王。
这货是剧情里的究极怪物,兼专业救场王。
他总是在张子降魔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一出手就是王霸之气疯狂发射,用眼神碾压全场。
而张子这时候就可以乐呵呵地吃瓜看戏,等着敌人主动投降,送宝贝,送自由,送一切。
比较逗的是,前期她把尸王当成某个厉害的同行,还经常跟他请教怎么降魔。
如果这两个只是专心谈他们的小恋爱,顺便夫妻合璧捉鬼降妖,故事版本还是又温馨又正能量的。
可是这两位谈个恋爱还要牵扯到无辜路人。
别人撒的是狗粮,他俩撒的是死亡通知书,那就不合适了,对吧?
尸王穿着一身缎子裁制的长衫,偏向道袍的款式,飘逸出尘,他模样生得俊俏,气度不凡,而且没有剃发,发髻用玉簪慵懒地别着。
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出家修道的贵公子,于是顿生好感。
要是他活在和平年代,妥妥的娱乐圈演技派。
兰疏影敢说,他打扮成这样八成是因为不想剃头,这年头,只有道士和不要命的才会留头发。
玄观看见他出现,表现更不自然了,招呼都没打,直接拉着兰疏影的袖子往外窜。
走到另一条街上,兰疏影拍拍他,“你这弄得我都糊涂了,到底发生什么事?那两个人跟你有仇?”
玄观闷声提点她:“你别跟那个女施主走得太近。”
兰疏影明白了。
“你是被那个男人警告了?”
尸王的话,绝对干得出这种事,也算是先礼后兵的做法。如果被他警告之后还没跟张子保持距离,就要武力说服了。
玄观点点头,眼神有点惶惑和茫然,想了想,弱弱地说:“大概,不算警告吧……我,看不出他们俩的过去未来,只是觉得,离他们近了就会很危险。”
你没感觉错啊小伙子,兰疏影一口应下,表示绝对不会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她还以为玄观是认出了尸王的非人类身份,又想想,玄观有观未来的超能力,跟第一世的她很像,可他有个短板:修为不行。
尸王的年纪道行甩出他几十条街,他看不出来,估计,玄观是把尸王当成不讲理的小霸王了,惹不起,咱躲。
兰疏影一时好奇,问:“那你能看出我的过去和未来吗?”
玄观皱眉:“也不能,之前能看出过去,现在只能看到功德了。”
嗯,这是被自动屏蔽了。
她又跟玄观打听了一下当铺里的事,知道现在张叔跟张子只是刚刚相认。顾及张子的心情,尸王是不会这么快就对老丈人下毒手的,至少要经历一段时间的讨好阶段。
所以,她还有时间跟玄观组队捉鬼。
两人沿着长街漫步,经历了不少指指点点,一个是尸腹里挖出来的邪祟,一个是眉清目秀的和尚,这对搭档想不遭人注意都难。
兰疏影不在意蝼蚁的目光,脸皮薄的玄观却受不住了,提出跟她分头行动。
要是他看出哪里不对劲,就记下来,回去再交给她。
“也行,那晚饭之后当铺里见,你身上钱够吗?”
“够,够的。”
两人都没打算回去吃,因为不想见到当铺里那对小情侣。
分开之后,兰疏影使几个铜子从街边买了串糖油果子,裹着糖浆色的糯米团子,个大饱满,撒着被热油烫到半熟的白芝麻,脆甜香糯。
一串三个,刚好不会腻。
她边吃边走,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大宅,门口跪着几个戴孝的人。
他们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地跪着往火盆里送纸,纸灰和纸钱飘了半条街。
让她停步的是风中那股熟悉的煞气。
跟老邓那个银镯子上的一模一样。
是银镯主人又出来行凶了?
兰疏影的目光落在白布上,凹凸起伏,布底下躺着两具尸体。
“真是造孽……”
有位大婶正在收摊,脸色不好看,她在跟女儿叙话,让兰疏影听出对面这家曾经捐过官,在当地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对了,这户姓夏。
“大婶,跟您打听个事,我家亲戚是城东的唐老爷,他家姑娘似乎就是嫁给本地的夏家,是这家吗?”兰疏影走过去,用扇子微挡住半张脸问。
大婶一愣。
青河县里姓唐的人家不少,能称为老爷的,还真就只有唐怀民一个,而且大婶是认得唐蓉的,忍不住又把夏家人一顿低声痛骂。
“死的这两个是谁?”兰疏影插了一句。
这个问题大婶答不上了,只知道是夏家的旁支亲戚,到底是闹了什么矛盾,外人不晓得。
外人……兰疏影谢过大婶,又站了一会,看那几个人还是只烧纸不吭声,夏家紧闭着大门,也没人理他们。
于是她转头去了唐府。
从唐蓉口中得知,这夏家确实不干净,因为他们原是盗墓发的家,效仿着东汉时的摸金校尉,富是富裕了,发的却是死人财!
这一点对外瞒得好,唐蓉也是无意中听见的。要是早知道这事,唐怀民当初挑女婿的时候应该会直接否掉夏家。
盗墓,兰疏影脑子里有一根线突然亮了。
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当铺里闹鬼,那个镜鬼不就是被盗墓贼带上来的?夏家挖坟发家,现在还在做这行生意,他们跟盗墓贼一定还有着种种联系。
那么,出手那包古董的那伙盗墓贼会不会就跟夏家有关?
还有死在玄门山下的老邓。
兰疏影回来之后重查过当铺的账本,那天典当师收下的那包古董,比记录的时候少了两样:
一件是不慎落在库房外面的铜盒古镜,被她烧了,另一件则是一只带铃铛的银镯子。
从草图看,就跟老邓身上那个一样。
老邓八成是因为偷拿了当铺的东西,才惹来杀身之祸。由此延伸,银镯主人很可能就是镜鬼所在古墓的新主人,那个盗墓贼出身的女鬼。
那么今天夏家门外的两具尸体……
“喵~”
毛茸茸的生物从她脚腕蹭过去,歪头去嗅落在地上的一块果脯。
唐蓉温婉地解释说:“这是小秋喜欢的猫儿,她给取了个名,叫饭桶。”
兰疏影定定地看着这只白猫,她忽然想到,奶糖好像有段时间没出来了。
238 烟火人间,安得太平23
“对了,还有件事需要打听。”兰疏影盯着唐蓉的眼睛,半笑半威胁地说:“我听二夫人说,夏家有个邪物,就在祠堂里。表姐对这事知道多少?”
唐蓉脸色微变。
她屏退身边的人,低声询问:“你从哪听说的,是打算除掉它吗?”
兰疏影看出她眼中的哀求和急切,奇道:“难道它是个好东西,不该除?”
唐蓉很快把她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全说了。
古有摸金一说,雏形开始于战国时期。
而夏家祖先自诩“摸金校尉”,这一说则是起源于三国时期,那时曹操为弥补军饷的不足,设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等军衔,专司盗墓取财。
下墓不是容易的活,要精通风水玄黄,还讲究艺高人胆大,如果遇到厉害的古墓,必须加上十足的运气才能平安归来。
高风险导致这一行渐渐形成了许多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下墓必戴摸金符。
一般是用穿山甲最尖利的爪子为原料,经过多重特定工序才能完成,用于避邪保平安。夏家既然过去走的是下墓摸金的路子,少不了要用这个。
而他们祠堂里的那个邪物,在唐蓉口中,其实是个可怜的精怪。
夏家老祖宗诱骗过一只百岁穿山甲回来,请邪道出手,残忍地活取其利爪制成摸金符,将它的本体炮制封印在祠堂里,以壮夏家威势,认为这能保证子孙下墓时的安全。
穿山甲被禁锢在祠堂里,得道升仙无望,不能转世投胎,还要为害惨了它的仇人服务,日积月累,怨愤深重。
近几年封印松动,于是它开始向夏家人复仇。
唐蓉在穿山甲看来是跟它一样被夏家迫害的可怜人,所以那次是它帮了她,一人一鬼合伙,大闹祠堂,出了口恶气。之后唐蓉还没来得及跟穿山甲告别,就被火速送回了娘家。
兰疏影把今天看见的事跟她一说,唐蓉沉思片刻,说:“我偷听过他们的谈话,本家人早就不做这个了,但是有个旁支亲戚叫夏邑的,他家专门下墓掏东西,好货色交给本家运作,差些的就交给外面的铺子。”
“我听他跟老太爷说,要去青河下游的什么坟场,掏一个地下古墓!”
兰疏影抚掌,这条线算是对上了。
夏家盯上的那个古墓,听这个地理描述,跟镜鬼说的一样,那是镜鬼的老家!
又打听了一下时间点,可以肯定,夏邑派人下墓的时候,古墓原主人已经被杀回来的女鬼吞了。夏家人走运,当时女鬼应该还在闭关,于是他们成功取到了墓里陪葬的财宝。
然而那些东西已经附了女鬼的煞气,她正在一一向拿了她东西的人施加惩罚。
老邓,夏家盗墓贼,接下来又会是谁?
兰疏影的手掌一点点攥紧。
别忘了,盗墓贼曾经往当铺里投过一包古董。
哪怕是他们眼中的劣质品,那也是从古墓里拿出来的,严格来说,都属于女鬼的私藏。
“都是死物件,看也不好看,用又不能用,这么执着干什么……”鬼王在她识海里碎碎念作为一个几百年的纯金单身汉,他不能理解那位女同胞的脑回路。
兰疏影冷笑:呵,活该你单身。
要是她的宝库让人给撬了,追到天边也要抢回来。
她在唐家用了顿晚饭,就在唐蓉的小院子里吃的,因为唐怀民一听说她来了,面都没敢露。
饭后唐蓉抱着附身娃娃去散步,享受亲子时光,兰疏影估量着天色还不算晚,那一对恐怕还没走,所以她不着急回当铺。
“奶糖,现在能量储备怎么样?”
奶糖不断进化,智力越来越完善,也没过去那么贪玩了,不叫它的时候就自己在识海里玩。
遇到这个问题,奶糖懵了一下,答:“可以支持十次幻化。”
……
“我需要远距离监控,青河下游的地下古墓,能看多久?”
涉及到计算的问题还是很好回答的,它的答复很快传了上来:“超清监控十个月,高清一年零六个月,普通……”
“打住!就超清,现在开始。”
哪儿学的毛病,皮一下开心?
现有的能支持十个月,奶糖还每天都在吸取能量,四舍五入等于白送,就超清!她记得之前在现代位面还用过这个功能,怎么就把它给忘了呢,都怪奶糖太不活跃,嗯。
画面一片黯淡。
她开启了鬼瞳,借着画壁上夜明珠的冷光,这才看清古墓里的景象。
一个全身惨白的清秀女子蹲在地上,是个虚影。应该就是那个女鬼。
她面前平躺着一具尸体。
也是女性,体型精瘦干瘪,覆盖着一层毛发,面部狰狞僵硬,獠牙十分尖利。
给人的感觉很强大,但也空乏,就像是雕塑,雕得再怎么雄伟壮丽也是枉然,因为缺了那股神。
“厉害了,这是毛僵啊。”
奶糖提供的画面是直接呈现在识海里的,鬼王和血影都能看到。
兰疏影瞥了鬼王一眼:“很厉害?跟白天那个比起来怎么样?”
鬼王答得飞快:“比不过!毛僵铜皮铁骨,不惧阳光,可是白天那个是飞僵,高出一个层次了,没法打,没法打。”
“哦……”兰疏影打算有空再问飞僵的能力,只知道男主尸王厉害,具体怎么个厉害法,还真不知道。
女鬼贪婪地趴在毛僵身上吸气,良久,露出餍足的神色,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兰疏影嘴角微抽,问鬼王:“你们还需要睡觉?”
还是跟僵尸共眠?这个世界的鬼,好像有点反常理啊。
鬼王盯着那画面,正色道:“别的鬼不知道,反正我不睡。”他补了一句:“主人您看她怪模怪样的,简直是我们鬼界的耻辱,不如我们把她……”
“我可以先把你烧了。”兰疏影打断了他的话。
鬼瞳显示女鬼确实强大,比她这两个手下强出不少。
更重要的是,她在画面里有一些发现残破的八卦镜,一块染血的布料。
很眼熟,因为白天刚见过,是钟道人用的。
八卦镜哪里都有,可是那种面料,做工,还有精美的仙鹤绣纹,寻常道人可穿不起。
……
“贫道此行,当荡平妖魔去也。”
……
钟道人,这是被女鬼反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