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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彼得猫的雪     半水青烟半水寒txt下载     半水青烟半水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朋友的情义

    在高允府前蹲守了几日,才终于让我等到了单独接近高允的机会。

    一日入夜,高允一个人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偏偏倒倒,几个踉跄,几欲跌倒。

    我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扶稳,低声道:“高大人,您当心啊。”

    高允听着声音耳熟,不由得抬起头来向我张望。

    待看清我的脸,他吃了一惊,仿佛酒也醒了大半,含混道:“东,东方拙,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我不动声色,按住他的手道:“高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让小的,带您去醒醒酒如何?”

    说罢,我连拖带扯地,将高允拉入一侧偏僻小巷。

    直到四下无人之时,我才将高允松开来。

    高允终于清醒了,他细细将周遭打量了一圈,才拉住我,有些着急道:“东方兄,你是疯魔了吗?你不是已经远走高飞了吗?现在又回来作甚?你这是自投罗网啊!”

    我苦笑了一下:“远走高飞?谈何容易。没有身份,走投无路,留着条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高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既然知道是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知法犯法,做出那样不理智的事情。”

    我急切道:“唐令那厮不是我杀的。”

    高允一呆,不解地道:“不是你杀了人,那你跑什么啊?你这一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我泄了口气道:“当初我也以为是我一剑刺死了唐令,情急之下才决定亡命天涯。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唐令在我拔剑之前,就已经中了毒。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自证清白。”

    高允盯着我,沉吟道:“但是你夫人何静和婢女小莲,都证实是你下毒毒死唐令,之后又刺剑泄愤。”

    我心中一凉,喃喃道:“果然是何静陷害我。”

    高允摇摇头,面露难色:“你畏罪潜逃在前,嫂夫人和小莲的证词在后,已经对你不利。前几天小莲又惨死家中,凶器上还有你的名字。这下你杀人灭口已成实证,难有回天之力啊。”

    我一把抓住高允的手,颤抖道:“高兄,高兄,我没有下毒,小莲那贱婢也不是我杀的。我完完全全是被人陷害的。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我是多年的好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洗脱罪名啊。”

    高允叹了口气,道:“东方兄,此事要从长计议。不如,我先安排个安全的地方,给你落脚。你我再好好筹谋筹谋?”

    我大喜,拍拍高允的肩膀,松了口气:“高兄,还是你靠得住。兄弟的恩情,我一定铭记在心。”

    高允的恩情,确实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他很快给我安排了极安全的地方。

    安全到让我插翅难飞。

    一踏进高允安排的据说安全无比的小屋,我立即被,五花大绑。

    而且正是昔日里,那班称兄道弟的同僚们,亲自将我五花大绑。

    不但将我捆了个结实,还将我的嘴堵了个严实。

    让我连一句感慨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话都说不出来。

    随后,我被扔在了冰冷黑暗的地牢之中。

    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悲伤。

    因为我正忙着百思不得其解。

    爱妻背叛,朋友反目。

    这些究竟是为何?

    正在我愁眉不展之时,终于有人来为我解惑。

    高允走进了阴暗的地牢,并悠悠哉哉地,停在了我的牢门前。

    他神态自若,仿佛方才卖友求荣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就隔着牢门,饶有兴趣地盯着我。

    正如我隔着牢门,也意味深长地瞪着他。

    我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许久。

    我终于忍不住戏谑道:“高兄,你亲手将我捉拿归案,立了大功。他日你升官发财,切莫忘了小弟。”

    高允冷笑一声:“升官发财?你太小看我了。”

    我也毫不示弱:“那高兄不如让我高看高看?”

    高允轻哧道:“亲眼看到你身败名裂,才真真让我喜不自胜。”

    我沉吟一下道:“难道这些陷害我的下三滥破事,都是你做的?”

    “哈哈哈。”高允却乐了:“想杀你的人那么多,何时轮得到我动手?”

    我有些不相信:“既不是你陷害我,你为何要设计捉我?”

    高允一笑,却静静盯了着我许久,才缓缓说道:“果然在你的眼里,别人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我好生不解:“别人的痛苦?高允,你究竟在弄什么玄机?”

    高允脸色一肃道:“你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即将接任紫衣捕快的岳峰?”

    “岳峰?”我沉吟了一下,名字有些模糊,但我却断不会忘记。这个人,于我的仕途曾经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但他的名字,我却讳莫如深,从不轻易提及。

    高允正色道:“当时,岳峰已在顺天府供职十年有余。他行事果敢,思维缜密,经手的案子无往不利,无一不破。罪恶在他的手中,无不遁形。在汴梁城中,他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望着高允一脸迷醉的表情,我轻哧一声道:“神?但我听说的却是,岳峰黑白通吃,贪赃枉法。据说他家里火房的地板下,竟铺满了黄金,都是黑道孝敬他的脏钱。”

    我的话,仿佛并没有对高允产生影响。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热切之中:“岳峰夫妻二人,长年寒衣,身无长物。他的老母亲,被风湿折磨多年,却迟迟不去就医,最后手脚变形,不要说行走,连站立都不能。岳峰唯一的小女儿,小小年纪,便要操持家务,八岁时随母亲洗衣时不幸溺死在河中。若说别人贪赃枉法,谋求横财,我尚且相信。但若说岳峰敛财,那真真是荒谬无稽。”

    我不以为然道:“万事皆有表象。伪装成谦谦君子的牛鬼蛇神比比皆是。当年是顺天府的兄弟们,亲自在岳峰的府中,搜出了脏钱和他勾结黑道的证据,怎会有假?”

    高允点点头道:“不错。当年确是顺天府的兄弟们,缉拿岳峰。”高允盯着我,目光有些冷峻:“但是,顺天府又是从何得知,岳峰勾结黑道,收受贼赃?”

    我一滞,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个我如何得知?”

    “你不知?”高允凑到我跟前,有些戏谑道:“岳峰勾结黑道,藏匿贼赃,甚至连贼赃的具体位置,顺天府都一清二楚。其中的原因是,当年有人告密。”

    我的心中没来由地一惊,头上已经渗出汗珠。

    高允没有理会我的不安,仍然缓缓道:“而这个告密者,就是,你。”

    不知怎的,我居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你,你我都是执法者,自然知道,秉公执法是我们的立身之本。我既然知道贪腐之事,不论亲疏,自然只能大义灭亲。”

    “好一个大义灭亲。”高允冷笑起来:“你竟然也没有忘记了,岳峰曾经待你我为亲人。”

    高允顿了顿,似乎回忆起当年之事,有些伤感道:“那时你我,是刚进入顺天府的新丁,举目无亲,满心惶惶。但岳峰大哥,待我们如兄如父。不但悉心教授我们断案之法,还对我们颇为照顾,让你我不受那衣食困顿。更为甚者,如果不是岳大哥相护,你我.可能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可以说,我的这条命,也是岳大哥给的。”

    “我自然感念岳峰之恩。”我有些不悦,冷声道:“但是他自甘堕落,与汴梁的大奸商顾勇勾结。那顾勇,可是当年叱诧风云的人物,横行霸市,欺压良善,自己还豢养了府兵,公然与顺天府叫板。顺天府早将这顾勇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那你是如何得知,岳大哥与顾勇勾结?”高允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调仍然不急不徐。

    “我曾经在岳峰家里寄住了两年之久,自然清楚岳峰之事。”我辩解道。

    “不错,彼时你在汴梁城中,举目无亲。岳大哥便将你安置在自己家中,视你如同亲弟。”高允的表情阴晴不定:“你当时对岳大哥,也颇为恭顺。不但鞍前马后,殷勤效力,你更在岳大哥出事前的两个月,亲手帮忙修整了岳大哥家里的火房。”

    “你此话何意?”我大惊道:“你是怀疑我栽赃岳峰?”

    “岳峰火房地板下的黄金是谁人铺设,我并不知情。”高允摇摇头道:“但显而易见的是,岳峰之事过后,你立即从一个小小的蓑衣执事,连升数级,顶替了本来属于岳大哥的紫衣捕快之位。”

    “我升任紫衣,是凭自己的本事。”我冷哼一声:“原来你是嫉妒我能在短短时间内高升,才会如此攀污于我。”

    “攀污?”高允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露出了笑意:“你既然有本事,为何在升任紫衣之后的十年内,毫无作为,再无寸进?就连当年传说勾结岳大哥的顾勇,也在岳大哥革职之后,在你这个紫衣捕快的眼皮子底下,奇迹般地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我脸色一白,涩然道:“仕途之事,本就难以捉摸。”

    “不是难以捉摸。”高允依然挂着笑容:“而是这十年来,你用这些栽赃诋毁的手段,无法再助你更进一步,登上高位。”

    “胡说。”我大怒,噌地站起来,走近高允,瞪着他道:“我几时栽赃?诋毁何人?”

    高允不甘示弱地道:“你表面上友善可亲,实际上冷漠阴沉。当年你构陷岳峰,原因是你垂涎紫衣之位。而岳峰的存在,将是你的巨大障碍。所以你处心积虑,串通顾勇,栽赃岳大哥,并在事成之后,放任顾勇全身而退。这些年来,顺天府的兄弟,但凡有稳重出色,受到赏识的,你就会想方设法,抓住错漏,在府尹大人面前搬弄是非,万般诋毁。十年来,竟无一人,超过你的品阶。府中兄弟,何人没有吃过你的亏?众人称你是笑面虎,当真有冤枉你?”

    我听得冷汗淋漓,却强作镇定道:“你说我串通顾勇,可有证据?”

    高允冷冷道:“我与你同时到顺天府,虽不如你升任紫衣捕快神速,却也按部就班,紫衣数年,现如今也终于熬到了得升灰衣掌事之时。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被人举报在老家因为购置田产,而伤人滋事。人证物证俱全,抵赖不得。府尹大人大怒,不但将我杖刑惩罚,还夺了我晋升灰衣资格。我心中好生奇怪,这无中生有之事,如何能够坐实?于是我告假归乡,才知道有人冒我之名,在乡下购置田产,却用了巧取豪夺的手段,将那卖主殴打致残。我几经波折,终于揪出这冒名顶替之人。盘问之下才知,这冒名之人,竟是当年顾勇的手下。这冒名之人,虽是胆大,却是个软骨头。他经不住我的一顿拳脚,就如实招供了当年与你一起陷害岳峰,如今又受你所托,在乡下坏我名声之事。”

    我心中懊悔,暗骂顾勇的这个手下成事不足。于是我冷冷地道:“你既已知道,我也多说无益。你待如何?不如说个条件。”

    “条件?”高允嘿嘿一笑:“你可知当年岳峰被你构陷之后,下场如何?他被罢官流放,病死在南方蛮夷之地。而岳大哥家产被查抄,他的夫人和老母亲双双吊死在祖屋之中。你的背信弃义,构陷忠良,结果是岳大哥一家的家破人亡。我今日如果给你开出条件,我有何颜面,面对岳大哥的在天之灵?”

    说到此处,高允已经双目通红,如同野兽嘶吼。

    我却是汗如雨下,全身湿透。我甚至觉得全身如同虚脱一般,双腿一软,竟重重坐到地上。

    看来要让高允放我一马,着实是不现实了。

    我如今被人陷害,也算是得到了报应。

    只是我身陷囹圄,却还不知到底这陷害我之人,究竟是谁,未免让我心中遗憾。

    我摸了摸额上的汗珠,有气无力道:“高兄,我确实是罪有应得。但我心中仍有一事未决,无法心安。倘若你圆我心愿,我甘愿伏法。”

    高允神色一动,问道:“你有何心愿?”

    我轻叹道:“唐令和贱婢小莲之死,我尚不知何人所为。我妻何静,大概是这场局的始作俑者。我只想与她当面对质,她到底因何要陷害于我?”

第九十二章 死局

    高允沉吟道:“只要你与何静对质,你当真甘愿伏法?”

    “正是。”我回答得义正言辞。

    “好!”高允面容有些绝决:“那我就助你完成心愿。”

    得到了高允的承诺,我果然如愿以偿。

    在高允等数名捕快的严密监视下,我不但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甚至坐到了何静的面前。

    就在唐令被我刺中的那个房间,我平静地坐在曾经沾满了唐令鲜血的竹桌前。

    而何静,就坐在我的对面,面无表情。

    我们两人沉默了许久。

    空气沉闷得诡异,只能听到高允等人在屋外不耐烦的踱步声。

    我清清嗓子,做作道:“夫人,你清减了不少。”

    何静抬起眼望了我一眼道:“夫君,你如今容貌大变,为妻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摸了摸自己杂乱的头发,还有多日没有处理的胡须,笑得有些惨淡:“为夫如今是丧家之犬,哪有心情来打理容貌?”

    何静也淡然一笑,道:“也是,你背负数起命案,又疲于奔命,难怪有些狼狈之相。”

    我望着何静脸上淡淡的笑容,仿佛涟漪,在平静的水面上浅浅地晕开。那么风轻云淡,却又动人心魄。

    我有些懊悔。

    何静的容貌娇美如斯,我平日里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好好欣赏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终于有心赞叹,却又是诀别之期。

    人们总是在珍惜,求之不得者,并且惋惜,得而复失者。

    我轻叹一声:“夫人,你,恨我吗?”

    何静仍是一笑,淡淡地道:“不恨。”

    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却是不相信:“那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呢?”

    何静的嘴角向上翘了翘,如同一朵莲花在她的脸上慢慢绽开来。她轻声细语地道:“如果心中有恨,说明你尚有一席之地。但如今,你在我心中,早已不知所谓。因此,自然也恨不起来了。”

    我心中一凉,不甘心地道:“为何?我对你疼爱有加,不曾对你不起。你何出此言?”

    没想到何静竟然捂着嘴笑了起来:“疼爱有加?哈哈哈,夫君,你说话,果真还是一如既往,厚颜无耻。”

    我一脸错愕,没想到,平日里温顺恭敬的何静,竟会如此评价我。

    何静脸上地笑容蓦地一收,声调变得冰冷:“五年前,我和你在花灯节上有一面之缘。谁知,你竟看上了我,便日日来我家中纠缠。那时我早已和青梅竹马的表哥暗生情愫,断然拒绝了你的求亲。结果你并不死心,反而心生歹念,暗中设计陷害家父。家父本是读书人,你却诱骗家父投资私盐。当时私盐生意猖獗,朝廷震怒,彻查私盐买卖。你便拿捏住了家父的错处,威胁家父将我许配给你。为了保全家父,我委曲求全,含恨斩断与表哥情丝,并下嫁于你。我本已打定主意,既然有缘与你做了夫妻,就从此与你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谁知,婚后不到一年,你便冷落疏远我,借着公事的由头,日夜不归。更有甚者,我很快便发现你与我那陪嫁丫头小莲厮混。我本想你既有意于小莲,我就收她做妾。岂知小莲那丫头却跪在我的跟前,说宁愿一死,也不愿嫁与你做妾。细问之下,我才知当时你为了霸占小莲这丫头,是用了她全家人的性命作为要挟。我便与小莲抱头痛哭,萌生了要毁掉你的念头。”

    何静话音一落,我呆住了。

    身边最亲近的人,竟然恨我如斯。

    沉默良久,我才涩声道:“那你们毁掉我的方法,就是毒死唐令?”

    “正是。”何静说起这杀人的勾当,竟然表情平静无澜:“你最在乎的,是你的仕途名声。杀死奸夫,不但不会有人同情你,你反而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我早已让小莲去暗示你我的生辰即至,让你确定归家之期。在我生辰那日,我便请了唐亮来家中饮酒,并算好你的归家时间,提前在酒中下毒。”

    我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杀人的过程。我反而仿佛觉得莫名的高兴。于是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同那唐令,究竟有没有私情?”

    “没有。”何静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这些天那么多磨难之中,这大概是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那小莲,是谁杀死的?”我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坐实了我毒杀奸夫,为何还要杀死小莲?”

    “小莲是自杀的。”何静表情冷峻道:“我们诱骗你,刺出唐令胸前的一剑。但是你知道唐令在此之前,已经中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小莲用有你名字的驼骨短刀自杀,就是要坐实你杀人灭口的罪证!”

    最后这几句,何静提高了音量。平日里轻言细语温柔娴静的爱妻,此时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着实让我震惊。

    但更加让我震惊的是,何静和小莲二人,竟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来完成这个局。

    没想到她们对我的仇恨,竟会深沉如斯。

    我一时怔在原地,不知何往。

    良久,我才叹了口气,望着何静,幽幽地道:“你们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此时为何又会对我全盘托出?”

    何静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已经深陷局中,无力回天了。”

    我却摇摇头:“不尽然。你知道,我为何要在入刑之前,与你对质?”

    何静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明显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我讳莫如深地道:“你关心的是,证明我杀人,并将我入刑。但唐令的家人,最想知道的却是,谁是真正的凶手。”

    “所以呢?”何静望着我,有些不明就里:“高允断不会在此时反戈。将我说的话,告诉唐家人。”

    “但若是唐家人,自己听到你的证词又如何?”我阴沉着脸道:“今夜送我来与你对质的四名捕快之中,有一个是唐令的侄亲,现在就在门外。”

    我的话音一落,房间的门果然被一把推开。

    一个脸色红润的小个子年轻人走进来。他对着何静一拱手道:“夫人,在下姓唐名远,是唐令的远房侄子。”

    何静顿时脸色苍白,气息有些不顺。

    我有些得意道:“如果此时高允出手杀死唐远,在府尹大人面前,必难自圆其说。你们的局,我已经破了。”

    “那如果是我出手杀死他呢?”何静抬起头来望着我,仍然是轻言细语的,一幅柔弱之态。

    “什么?”我仿佛没有明白何静的意思,却只见白光在眼前一晃。

    只听一声惨叫,我方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何静闪身到了唐远跟前,一只芊芊玉手,已经钳住了唐远的喉咙。

    平日里,何静总是仪态万千,怎能想象,她有如此凌厉的身形。

    而她的那双玉手,平日里不沾阳春水,柔弱无骨,此时却如同铁钳一般,深深地嵌入唐远喉咙地血肉中。何静却仍是一幅柔弱无辜的表情道:“你说府尹大人,是相信我一个弱女子,杀了唐远,还是相信你,企图逃跑时误杀唐远?”

    唐远疼得龇牙,大滴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下,将他胸前的衣服染红。

    我被眼前的情形,惊得有些发木。但是我知道,唐远是我洗脱罪名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我下意识地挥掌向何静劈去。

    毕竟紫衣捕快多年,我的一双掌刀还是颇有些力道。

    这一掌,正好劈到何静掐住唐远咽喉的手上。

    何静顿时发现自己的右手,如同失去知觉一般,软绵绵地松开。

    而唐远,仿佛抓到了一线生机,立即如同兔子一样蹦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去了。

    何静大怒,凭空向着桌面的茶壶一抓。

    只听砰的一声,茶壶瞬时粉碎,茶水顺着桌面流淌到地上。

    此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何静手掌一翻,茶水竟然形成了一条小蛇粗细的水柱,悬在空中。何静将手一挥,水柱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我的前胸袭来。

    我不知这水柱是何来路,一时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哪知我的轻敌,带来的是毁灭性的后果。

    我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凉,如同被银针刺中。我低头望去,却是惊得三魂不见了六魄。只见我的前胸,已经被水柱贯穿。而鲜血,正喷涌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剧痛。而比疼痛更甚者,是我的惊讶和恐惧。

    而何静根本没有给我时间来继续惊讶。她已经双手翻飞,更多的水柱腾空而起,在她的身后摇曳,如同数十条小蛇,对着我伺机而动。

    我明白只要我一迟疑,就会被这诡异的蛇群,扎成马蜂窝。

    毕竟我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何静双手向前挥出的一瞬间,我突然大喝一声,飞身向前。同时我双掌连续向何静的方向劈去,试图阻挡这些水柱。

    但我心中无底,并不知道这肉掌和水柱,胜者为谁。

    待我落到地上站稳身形,急忙向自己周身望去。

    令我惊喜的是,我的身上,竟没有增加一丝伤痕。连我的双掌,也完好无损。

    仿佛,那致人死地的水柱,不曾存在过。

    我有些迷惑,抬眼向何静望去。

    却发现,何静竟然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看来,我的掌刀,重伤了何静。

    我慢慢地走近何静,心中莫名地悲伤。我边走边问道:“为什么,这最后一击,你没有用水剑?”

    何静笑了,淡淡的笑容,如同雨后的莲花一般纯白无邪:“是你的掌刀厉害,我来不及挥出水剑。”

    “不对。”我打断了何静:“你不是来不及,而是你根本没有打算将水剑击出。”

    我的眼睛蓦地有些湿润:“你不想杀我,你不想让我死。你还对我有情对吗?”

    “哈哈哈。”谁知何静竟然大笑起来:“自作多情,当真可笑。”

    我有些不相信:“那你为何对我手下留情?”

    何静脸上的笑容一收,冷冷道:“我不是对你留情。我的功夫,不过皮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所求的,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亲手杀了我。”

    我大惊,激动起来:“为什么?你疯了吗?”

    何静轻叹了一声:“你亲手杀了红杏出墙的妻子,合情合理,却难逃王法。只要能让你身败名裂,我死有何惧?”

    说完,何静竟然脸色苍白,剧烈咳嗽起来,连坐也坐不稳了。

    我连忙跑过去扶住何静,痛心道:“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宁愿赴死,也要置我于死地?我绝不相信,我做些沾花惹草的事情,你就会恨我如斯。”

    何静摸了摸嘴角的血丝,惨然道:“你惯于做些昧良心的事情,却总是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长此以往,你反而意识不到,自己是个坏人了。”

    “我是个坏人?”我觉得震惊,立即抢白道:“我奉公执法,兢兢业业。我挣钱养家,给你一个安稳舒适的生活。我怎么会是个坏人?”

    何静却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多次构陷对你前途造成威胁之人,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放过,这是不义。你背叛发妻,是不忠。你以家父名誉相要挟,拆散我与表哥,迫我嫁于你。而我表哥何中堂,爱人已失,你却仍然没有放过他。你构陷他舞弊,更是伙同唐令将他害死。这是不仁。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人,难道不是坏人?”

    我不禁怅然道:“原来你是为了给旧情人讨个公道。”

    何静冷笑一声:“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说完,何静竟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我仍然不甘心,涩声道:“你说我是坏人,但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记得那年花灯节,汴梁河边,人山人海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你穿着一身藕色的长裙,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让红扑扑的小圆脸,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还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如同高山上的湖泊,让我的心,也瞬间变得纯净了。你正站在一株腊梅下,攀枝而笑。人面如花,花香袭人。那一瞬,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色。这一瞬的美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挽留,来据为己有。甚至,为了它,去玩弄手段,陷害、威胁、和抢夺。终于,你来到了我身边。虽然是带着怨恨。但我一直以为,时间和温情,能化解这些怨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地将你捧在我的手心里。对于我这么凉薄的人来说,你知道为你做的这些,有多么不容易吗?甚至沾花惹草的想法,都一度被我勉力压抑。后来和小莲的私情,我怕你伤心,也瞒得颇费心思。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可以利用之辈。唯独你,我是倾注了真心,认真地付出过……”

    对于我的真情告白,何静却仍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我颇有些气恼,用手拍了拍何静的肩膀。

    却吃惊地发现,何静触之冰凉,已经气绝。

    我忽然悲从中来。

    这人生的初见,还历历在目。

    转眼间,就被我经营得惨淡如斯。

    我轻轻抱住这个唯一被我付诸真心的人,低声啜泣起来。

    我的身后,却传来了高允冷冷的声音:“夫人心志坚定,高某感佩。希望夫人这最后一步棋,能让你伏法。”

    我哽咽道:“我本来疑惑,朋友和爱人的背叛,所为者何?现在,我已经心中明了。此时伏法,我无怨无悔。”

    说完,我轻轻放下何静,站起身来。我弹弹衣袖,突然觉得一身轻松,仿佛偿还了世间的罪恶,从此不惹尘埃。

    我轻吁一声,转生随高允离去。

    顺天府,便是我的终点。”

第九十三章 死局的结局

    沙诘罗讲完,也长吁一声,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担一般。

    紫凌却将不满,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并大声地嚷嚷起来:“大师,然后呢?怎的停下来了?”

    沙诘罗两手一摊道:“讲完了。”

    紫凌有些惊讶,仿佛吃得正嗨的美食,被人生生地夺走了一般。她的表情很狰狞,咬牙切齿地道:“讲故事讲一半,是没有道德的!”

    沙诘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差个结局,你姑且自己猜一猜。”

    紫凌一呆,眼睛转了几转,一拍脑袋道:“是了。大师您伏法之后,被判斩刑。第二日,您被押解到菜市,当众斩头。正午时分,只听监斩官一声大喝:‘时辰已到。’随着被抛出的斩刑令落地,顿时飞沙走石,乌云密布。一个红衣赤膊大汉,将手中一碗烈酒饮尽,抡起手中闪着寒光的一尺长刑刀。而大师您,身上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铁链,被人推搡着走上了刑台。两名凶神恶煞的狱卒,将您的脖子,擦洗得白白净净,白里透红。然后他们再一把将您按在刑台上,将您白得晃眼的脖子,塞到刀下。红衣大汉,瞪圆双眼,脸上青筋爆出,抡圆了长刀。眼看您的小命就要呜呼哀哉。说时迟,那是快,突然间狂风大作,哭鬼神嚎。只见一个黑影闪过,刑台上就赫然出现一位高大威严的密宗大师。密宗大师,慈悲为怀,悲天悯人,济世为怀。他不忍见您血溅当场,便堂而皇之将您带走。您被救之后,痛哭流涕,大彻大悟,当即俯首帖耳,求密宗大师收您为徒。从此以后,您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冈底斯山下,潜心修佛,为前尘赎罪。”

    紫凌话音刚落,只听冰阳大叫一声好,热情洋溢地表达了自己的赞扬:“紫凌,你太有才了!能编出这么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惊天地,泣鬼神的结局!”

    紫凌有些惊讶,正打算思索一下,自己平庸流俗的故事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关系。突然故事的主角沙诘罗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白里透红,俯首帖耳。我的形象怎会如此?”

    紫凌耐心地劝解道:“大师,您不要太纠缠于细节。主要看合理性。”

    沙诘罗有些不满:“自然也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紫凌表示不服气。

    “劫法场?劫法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沙诘罗道。

    “没错。”冰阳也点头附和:“现在是太平盛世,法制严明。密宗大师也断然不会无视法度,助纣为虐。”

    “那……”紫凌也有点犹豫了:“那沙诘罗大师是怎么从顺天府死牢里来到了这里?”

    “我猜,东方拙作恶太多,法理难容。而且他已经深陷死局,断不会从死牢脱困而出。”冰阳眨眨眼睛道。

    紫凌却立即白了冰阳一眼:“东方拙难逃法网,难道我们看到的沙诘罗大师,是一个鬼吗?”

    “沙诘罗大师自然不是鬼。”冰阳笑了笑:“但是沙诘罗大师,也一定不会是东方拙。”

    “嗯?”紫凌一听大奇,又重新将沙诘罗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道:“大师,你不会又骗我吧?你不是东方拙?那你是谁呢?”

    沙诘罗挤挤眼睛,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道:“你猜?”

    冰阳淡淡一笑:“有谁会将自己的罪孽,讲得如此从容透彻?所以,大师一定不是东方拙。”

    紫凌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我明白了!大师其实是高允!”

    沙诘罗翻了个白眼:“高允那厮,空有一腔怨恨,却不敢造次。懦弱如斯,我怎会是他?”

    “那,难道是小莲的胖子哥哥?”紫凌试探性地问道。

    “切。”沙诘罗仿佛有些愤怒:“贫僧年轻时那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跟那个胖子没有一丝关系。”

    “难道是那个瘸腿的?或者是红脸的光头?”紫凌怯生生地道。

    沙诘罗仿佛彻底被激怒了,他大声嚷嚷道:“你这个丫头,又笨又蠢。若是猜不到,你们二人,就留在此处,与我作伴吧。”

    紫凌也有些生气了。她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沙诘罗道:“你这个骗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于我,还居然说,说,说我蠢?想把我们留在此处,你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沙诘罗冷笑了一声,却突然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向着不远处的湖面一指。

    这一汪湖水,虽然没有阳光的照拂,却依然发出幽幽的蓝色。

    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妖娆妩媚。

    水面本来平静无波,却在沙诘罗的一指之下,出现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水面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滚水沸腾。随即,湖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湖水仿佛活了一样,飞速旋转、抬升,形成一个水柱。

    令紫凌惊讶的是,那两丈来宽的水柱,竟然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一阵龙吟之声过后,水柱竟然从天而降,带着铺天盖地的压力,向着紫凌滚滚而来。

    紫凌慌忙抽出无愁剑,弱弱地举在自己的头上,试图挡住水柱。

    谁知冰阳一个箭步,将紫凌一揽,向旁边一闪。

    而水柱,重重地砸在雪地上,随着一声巨响,地面竟然出现一个两米来深的大洞。

    紫凌倒吸一口冷气,对着冰阳吐了吐舌头。

    冰阳却阴沉着脸道:“说你蠢,真是不假。你不知道躲的吗?”

    紫凌的脸红了红,刚想分辨,却听到身后轰隆之声传来。

    紫凌慌忙回头望去,只见更多的水柱从湖面腾起,整个湖就像被整体悬在了半空中,闪着幽幽的蓝光,巍巍壮观。

    但这样的壮观,紫凌无心欣赏。

    因为铺天盖地的水柱,正向着紫凌和冰阳倾泻而来。

    紫凌只觉得自己如同洪水之中的一页扁舟,被冰阳拉扯着,仓皇逃窜在密集的水柱之中。

    或者说,游弋于水柱之中。

    因为二人很快浑身湿透,行动也迟缓起来。

    水柱开始劈头盖脸地打到紫凌和冰阳的身上。

    随着被不知道多少股水柱击中,紫凌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痛得如同散架。

    她在恍恍惚惚之见,只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道:“快到湖里去。”

    但紫凌的双脚,如同灌了铅,竟然一步也迈不动了。

    但她发现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横抱她的人,快步跑向湖边,并一跃而下。

    在冰冷的湖面之下,紫凌终于清醒了些许。她发现自己正被冰阳搂在怀中。而冰阳,正对着她眨眼睛。

    两人躲在湖面之下,果然水柱的攻击,立即被削弱了。

    但藏首缩尾,完全不符合紫凌的英雄形象。

    所以紫凌一把推开冰阳,打算游到水面,与那沙诘罗正面对决。

    但冰阳将紫凌搂得更紧了,让紫凌动弹不得。

    紫凌有些气恼,便用扭曲的表情,对着冰阳表达自己的不满。

    此时,水面上的水柱轰隆声,戛然而止。

    冰阳放开紫凌,凝神望向水面。

    冰阳背上的恪离剑,突然青光大盛,风驰电掣地向上飞去。

    而冰阳也一个腾身,随着恪离剑跃出湖面。

    紫凌有些不明就里,也慌忙跟着冰阳,向湖面游去。

    等到紫凌有些狼狈地从湖里爬出来,竟然看到,冰阳正笑吟吟地站在湖边。他手中的恪离剑,正不偏不倚,架在了沙诘罗的脖子上。

    而沙诘罗,满脸堆笑地,向着冰阳解释道:“你看,我真的没有想要杀你们。我就想和你们切磋切磋。我一看到你们跳到湖里,马上就挥停了水剑。而且,我还立马跑到湖边来,打算把你们从湖里救起来。大侠,没想到你的剑法这么好。算是老夫看走了眼。你,你就放我一马可好?”

    紫凌却跳着脚地叫起来:“不能放了这个老骗子!他哪里是切磋?那么粗的水柱,往我的头上砸。我不被他砸死,也被他淹死了。”

    冰阳却微微一笑,将架在沙诘罗脖子上的恪离剑轻飘飘地一收,向着沙诘罗拱拱手道:“大师的水剑出神入化。如果不是大师手下留情,晚辈们如何能站在此处闲话?看大师的武功路数,倒是和您故事中的何静有些相似。想必,大师就是何静夫人的表哥何中堂吧?”

    沙诘罗有些尴尬,对着冰阳点点头:“小友的武功精良,头脑也是出众。在下俗名正是何中堂。”

    紫凌却惊讶道:“何中堂?他不是早死了吗?”

    沙诘罗轻叹一声道:“这引水为剑的功法,确是我何家祖传。当年,东方拙为了得到表妹何静,不惜代价。先是误导叔父投资私盐,后又构陷我在科考中舞弊,害我被流放西南边陲之地。但东方拙是心狠手辣之辈,怕我一日归来,对他构成威胁,便买通当时的刑监唐令,企图在我流放之时,将我毒死。就在我中毒衰微之际,遇到了在中原游历的密宗大师,才得以保存性命。当年我本欲手刃仇人,但当我辗转回到中原,才知道表妹何静,为了给我报仇,已经设计令东方拙和唐令伏法。但是我表妹何静,也已经香消玉殒。我心中悔恨,便出家为僧,从此驻守这金刚地狱。”

    听到此处,紫凌和冰阳不由唏嘘不已。

    紫凌安慰道:“好吧,大师,虽然你的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将我和冰阳淋成了落汤鸡。我本是极讨厌你的。但是你身世凄凉,我便原谅了你。”

    “呸!”沙诘罗狠狠啐了紫凌,大手一挥道:“我稀罕你们原谅我?既说完了废话,你等就速速滚蛋。”

    紫凌瞥了下嘴,将冰阳狠狠一拽,扭头便走,边走边嘟囔:“哼,古古怪怪,阴晴不定。我还懒得跟你玩呢。”

    冰阳却叹了口气:“大师言语,虚实难测,大概只因大师心中懊恼,潜意识希望自己并非那个,对自己的爱人身死而无能为力的何中堂。”

    万年清冷孤寂的雪山冰湖,经过这华丽丽的一轮折腾,终于再次归于平静。

    沙诘罗站在湖边,神情落寞。他望了望逐渐远去的紫凌和冰阳,涩然道:“我宁愿自己是高允、胖子刘三、甚至瘸腿或者红脸秃头。只希望自己不是自己,昨日不是昨日,来生不负,再世不悔……”

第九十四章 蚊子的遭遇

    气鼓鼓的紫凌,终于不再生那个闲气了。

    因为实在没有精力。

    他们遇到了麻烦。

    大麻烦。

    而且不止一个。

    是两个。

    两个长得一摸一样的中年人,像两尊塑像,杵在紫凌和冰阳面前。

    这两尊塑像,不但身材魁梧,面相还颇为不善。

    宽面虬目,黑冷黑冷的。

    眼神还凶狠。

    其实紫凌也没有看到这两尊塑像的眼神,因为他们压根闭着眼睛,连抬起眼皮看紫凌一眼的耐性都没有。

    虽然没有睁眼,却让人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寒意。

    紫凌很识时务地缩在冰阳身后,暗中观察。

    冰阳皱了皱眉,走到塑像跟前,恭敬地拱手道:“二位大师,可是阿修罗与帝释天?”

    两尊塑像终于睁开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冰阳。其中身着红色披单的塑像面无表情地道:“正是。”

    冰阳觉得有些头痛,只能硬着头皮道:“阿修罗是战神,帝释天更是至高无上者。二位大师想必是八位室罗摩尼罗中,武功最为卓绝的。二位同时出现在此处,看来是要断了我等的去路。”

    身着明黄色披单的塑像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正是。”

    仿佛多说一句,都影响了二人高冷的形象。

    紫凌从冰阳身后蹭出来,满脸堆笑道:“二位大师,不要提什么战不战的。不如我们缓和缓和气氛,你们二位,可否有什么荡气回肠的往事,给我们讲讲可好?”

    红衣塑像冷冷地向紫凌的方向扫了扫,生硬地道:“没有。”

    紫凌一愣,有些不可思议般地道:“那,可有什么精彩绝伦的经历?”

    “没有。”红衣塑像也一愣,但他转瞬恢复了高冷的模样,言语果决。

    紫凌是个遇强则强的人,按照冰阳的理解,就是有点,犟。看见两尊塑像都懒得搭理自己,紫凌显得有些气恼。她不甘心地道:“那痛彻心扉的遗憾总有些吧?”

    “没有。”红衣塑像甚是不耐烦,干脆闭上眼睛。

    紫凌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嘟囔道:“两位大师真是无趣得紧。”

    哪知两位塑像,不但无趣,还很小气。

    听到紫凌如此说,红衣塑像竟一改高冷神情,咧嘴笑了起来:“这位施主若喜欢有趣,本尊倒是可以满足一二。”

    紫凌一听大喜,正打算找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八卦。

    岂知,异变陡生。

    四周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不但是晃动,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万年的冰雪,从高处滚落,激起浓重的雪雾。

    这雪雾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滚滚而来,仿佛万马奔腾,巨浪滔天。

    转瞬之间,雪雾已经逼近紫凌数人。紫凌脸上错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拾,就已经被雪雾卷入其中。

    世上婉约柔媚者,多有雷霆万钧的时刻。

    飘零如雪,清幽如水,也会露出颠倒乾坤的手段。

    大量的雪块,夹杂着砂石,劈头盖脸地向紫凌压过来。

    紫凌只觉站立不稳。砂石击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痛,如同万箭穿身。

    眼、耳、鼻,都塞满了雪块。不但一时间昏天黑地,甚至连呼吸都极艰难了。

    惶恐之间,紫凌只觉自己被冰阳牢牢抓住,不至于被雪流带走。

    但滚滚而来的雪泥,如同洪水,力道越来越大。紫凌无法再维持身形,一个趔趄滑到在地,连冰阳的手也瞬间滑脱了。

    紫凌大惊,挣扎着想要抓住冰阳的手。但混沌之中,哪里还有冰阳的踪影?

    紫凌开始随着洪流翻滚起来,自己仿佛化为了雪流的一部分,迅速地向雪山之下滚落。

    但在此危靡之际,紫凌竟还有心思,哀叹自己的境遇。她边滚边想,自己和冰阳费劲心思,苦苦支撑了数月,好不容易到了这雪山出口。没想到,这一场雪崩,自己就要被送回那玄界。当真可悲可叹。

    但是紫凌的哀叹尚未结束,她的翻滚竟然突然停止了。

    紫凌很快意识到,自己被压在了厚厚的雪泥砂石之中。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黯淡,四周安静下来。

    简直寂静得可怕。

    紫凌打算将自己的手脚松动松动。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如同被钉死在了这雪泥之中,动弹不得。

    紫凌稳了稳心神,干脆细细观察起自己的周遭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周围,并不是雪,而是冰。

    两三米厚的冰层,晶莹剔透。光线从冰面上投射下来,将冰层中的砂石,渡上一层五彩的弧光。

    而紫凌自己,正纹丝不动地安坐在冰层之中,如同一只镶嵌在巨大琥珀之中的蚊子。

    这只蚊子打算扭扭头,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得越发牢固,连这些细微的动作也困难了。

    蚊子有点慌。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峨眉山,师娘有一支镶嵌琥珀的发簪。其中也有一只蚊子。师娘深以为宝,说这只蚊子已经存在了上万年,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蚊子突然觉得,自己若是在这冰层中待个万把年的,是不是也能成个了不得的宝贝?

    就在蚊子为自己万年之后的命运操心的时候,冰面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声响越来越清晰,如同尖利之物,敲击冰面。

    这敲打之声让蚊子脑壳有些痛。

    而让蚊子更为痛心的是,敲打之声让冰层出现了裂痕。

    蚊子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身边通透光洁的冰层,出现纵横交错的沟壑。如同一只松花蛋,出现密集的花纹。

    终于,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冰层碎裂开来。

    一只大手,仿佛从天而降,将碎冰中发呆的蚊子一把捞了出来。

    蚊子抹了抹满脸的冰水,才发现,大手的主人,正是冰阳。

    冰阳望着紫凌,仿佛有些气恼:“你倒是极惬意。”

    紫凌有些惆怅,向着冰阳指手画脚地描述了一番冰层中的绝美风景。

    冰阳皱皱眉头,沉吟道:“化雪为冰?看来阿修罗大师的功力,在你我之上。”

    只听半空中,传来阿修罗的赞许之声:“小友既有自知之明。不如收拾东西,趁早下山去吧。”

    紫凌抬头看了看,红衣中年,正漂浮在空中,一副慈眉善目,与人无害的表情。

    紫凌一跺脚,也跃到空中。墨绿色无愁剑唰地一声擎在紫凌手中,直指阿修罗。紫凌高声道:“阿修罗,你欺人太甚!”

    阿修罗轻笑一声道:“你这女娃娃,就该绣个花,画个画,带个娃之类的。舞刀弄枪的作甚?”

    这个应当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气得七窍冒烟。她银牙一咬,无愁剑一挥,一个翻身便向阿修罗攻去。

    阿修罗看着向自己飞来的一道墨绿光芒,只微微扬了扬眉毛,竟毫无所动。

    转眼无愁剑攻到,阿修罗只向着虚空一抓。只见阿修罗身前,凭空抽吸出一层水雾,水雾又迅速凝结成一面厚厚的冰幕。

    无愁剑正中冰幕正中,发出“铛”的尖利之声。

    一声之后,阿修罗洋洋得意的脸上,已经苍白无血色。

    因为冰幕瞬间碎裂四散,连渣都不剩。

    阿修罗心中一惊,有些懊恼自己的轻敌。他立即稳住心神,双手交错,向着紫凌的方向连续弹指。

    紫凌看到阿修罗奇怪的动作,有些不明就里。

    但很快,嗖嗖的凉气,就向着紫凌扑面而来。紫凌下意识地一侧脸,将凉气躲将过去,但额头却痒酥酥的。紫凌用手一摸,竟是一手鲜血。

    紫凌大惊,定睛一看,阿修罗弹指射出的,竟是成千上万牛毛般粗细的冰针。

    紫凌心中发毛,将手中的无愁剑急速挥动起来。

    无愁剑剑身轻薄,在紫凌的手中灵巧异常。很快,紫凌的身形就隐入墨绿色的薄雾之中。阿修罗的冰针丝竟毫近身不得。

    阿修罗见自己的冰针迟迟不能奏效,有些心浮气躁起来。他大喝一声,从手中弹射出的,不再是冰针,而是一把把数寸来长的冰刀。

    紫凌咋咋嘴,叫苦连天。冰刀锋利,打在无愁剑上,发出尖锐的金属交错之声。而无愁剑上的压力,也蓦然增大。紫凌不禁后退数步。

    阿修罗冷笑一声,自觉胜券在握,不由得将心放宽了些许。他一手将悬在空中的数千冰刀一抓,化成一把两尺来长,晶莹剔透的冰剑,向紫凌刺去。

    无愁剑的墨绿薄雾,仿佛骤然停滞,缓缓地化开来。

    在阿修罗的预想中,手起,剑落,之后便是那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一声惨叫。

    但这声惨叫,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阿修罗等得有些不耐烦,抬起眼睛,往女娃娃的方向望去。

    谁知,竟看到女娃娃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两尺来长的冰剑,带着雷霆之势,却被女娃娃两只手,轻飘飘地夹住了。

    阿修罗蓦然有些气恼,这些个花拳绣腿,也能在自己面前猖狂!

    于是阿修罗一咬牙,就要将冰剑,从花拳绣腿的两手中抽出来。

    谁知,这花拳绣腿的两手,竟然啪地一声,将冰剑生生夹断了。

    紧接着,花拳绣腿一个翻身,紫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阿修罗瞪大眼睛,慌忙四下里寻找。

    女娃娃没有寻到,倒是一把墨绿长剑,随着一声清脆嗡鸣,鬼魅一般出现在阿修罗的头顶。

    阿修罗有些发懵,万万不能接受自己败在那个,只能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手中。

    他不由得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意外,自己定是轻敌了。

    于是阿修罗装作没有看到头顶的无愁剑。他两掌凭空一合。周身竟然腾出森然的白气。很快白气凝结成坚冰,将阿修罗的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墨绿无愁剑,立即被挡在了冰层之外。

    阿修罗立即咧嘴一笑,摇头晃脑道:“女娃娃还是嫩了点。”

    岂知,倒立在无愁剑之上的嫩了点的女娃娃,突然娇喝一声。声音之大,将阿修罗吓了一跳。

    阿修罗有些气鼓鼓地道:“这么一惊一乍的。打不过老夫,还想吓死老夫吗?”

    结果,阿修罗果然是要吓死了。

    娇喝声之后,阿修罗的周身的剔透寒冰,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裂纹,砰一声破碎。

    而无愁剑,继续威风不减地向着阿修罗的面门而去。

    阿修罗一时目瞪口呆,看着迎面而来的无愁剑,连反抗抵挡都忘记了。

    眼看阿修罗就要血溅当场。

    无愁剑突然在离阿修罗一寸远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阿修罗长长舒了口气,暗道一声好险。

    突然看到那个只能绣花画画带带娃的女娃娃,停在半空中,悠闲地擎着个无愁剑,表情有些戏谑地道:“阿修罗,服不服?”

    阿修罗的脸上一阵红白交错,讪讪道:“你莫得意猖狂了去。”

    女娃娃眨眨眼道:“我就得意猖狂了,快些放我等离去。”

    话音还没落,女娃娃就意识到,自己果然猖狂得有些早了。

    一阵疾风吹来,女娃娃瞬间就被吹得东倒西歪,从空中掉下来。

    幸亏没有摔到地上。

    而是摔倒一个人的怀里。

    软绵绵,暖烘烘。

    那个人抱着女娃娃,还冲着她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柔声道:“女侠,好神勇啊!”

    女娃娃一咕噜跳下来,黑着个脸道:“你就干瞪着个眼,你的良心不会疼吗?”

    这个人凑到女娃娃面前,勾着嘴角道:“当然心疼。”

    他又补充道:“但看你这般好身手,我也不忍心插手啊。”

    这边厢,心还没有疼完。

    那边厢,大风更加猛烈了。

    大风夹杂雪块,向二人鞭打过来。

    二人几乎站立不稳。

    女娃娃脸色一变,大声道:“冰阳,好像遇到麻烦了。”

    冰阳脸色一寒,唰一声抽出恪离剑,沉声道:“是帝释天出手了。”

第九十五章 望吾,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果然,阿修罗的身后,出现了那个黄衣中年。

    他和阿修罗并肩而立,面目冷峻。黄色衣衫,在疾风中烈烈起舞,果真如同天神莅临。

    帝释天沉声道:“你二人用剑,那我们便用剑道切磋如何?”

    紫凌觉得帝释天是个颇讲道理的人,凭空地生出许多好感。她赞许道:“帝释天大师说得极有道理。我和冰阳是剑侠。如果你们用剑和我们切磋,我们是极欢迎的。”

    说罢,紫凌向着冰阳使使眼色,悄声道:“这二人,哪里有剑?我们是占了大便宜了。”

    可惜紫凌那颗想占便宜的心,很快便受到了伤害。

    悬在半空中的帝释天,双手向两侧一展,手中竟然出现一尺来长的虚影,赫然是把长剑的模样。长剑一出,一时飞沙走石,疾风大盛。

    紫凌被大风吹得灰头土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哇哇大叫起来:“不是说好用剑吗?怎么还是这么大风?帝释天,你不诚信!”

    冰阳抓住紫凌的胳膊,沉声道:“帝释天是化风为剑。看来有些麻烦。”

    这个麻烦,还不止一个。

    帝释天身旁的阿修罗,也要来凑个热闹。他一招手,右手上蓦然出现一把冰剑,烁烁发光。

    阿修罗一挥冰剑,仿佛周围的气温骤然下降,疾风中瞬时出现大大小小的冰雹。

    石子如鸡蛋大小,甚至拳头大小。

    劈头盖脸,对着紫凌和冰阳猛砸。

    紫凌被冰雹砸得东躲西藏。她又跳着脚地叫骂起来:“帝释天,斗剑就斗剑,你们搞这么多腌手段作甚?”

    冰阳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道:“女侠,用你的剑啊,你不会是想骂死他们吧。”

    紫凌仿佛如梦初醒,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个剑侠。

    于是乎,紫凌一挥无愁剑,向前一个箭步,腾到空中,剑尖直指帝释天。

    无愁剑速度很快,紫凌身随剑动,转瞬就出现在帝释天和阿修罗面前。

    看到紫凌孤身一人前来挑战,帝释天和阿修罗面面相觑。

    这孤胆英雄,却一路飞得摇摇晃晃,上下颠簸。

    主要是冰雹和疾风,影响了这孤胆英雄的发挥。

    虽然已经被冰雹砸得满头包,紫凌还是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奋勇前行。

    但祸不单行,孤胆英雄飞到一半,竟然被一个黑影,拦腰撞飞。

    紫凌被撞得眼冒金星,直接滚落到雪地上。

    紫凌好生气愤,定睛一看,那个黑影,竟然是冰阳。

    紫凌觉得自己最近特别容易上火,她简直想跳起来掐死冰阳。

    倒是冰阳一把按住紫凌,表情有些复杂:“我的姑娘,你的勇气,我是极敬佩的。但那可是战神和天神,你怎么能傻乎乎一个人撞上去?”

    紫凌不以为然地瞪着冰阳,恶狠狠地道:“你怕啦?你怕的话,且躲得远些。”

    冰阳气得有点想笑,无可奈何地道:“不是怕。但也不能拼蛮力吧。”

    “蛮力?”紫凌一听,无名业火又腾腾燃烧。她一下子站起来,愤怒道:“你说我用的是蛮力?我,我…..”

    冰阳看着气急败坏的紫凌,摸摸鼻子,友好地提示道:“姑娘,我们是双剑。七部功法已齐,今日就是用武之时。”

    说完,冰阳一指恪离剑,顿时青光大盛,龙吟声声,气势非凡。

    紫凌一拍脑袋,仿佛大彻大悟般,吁了口气:“对对对,我们花了那么多精力,寻找吾离功法。如今的吾离双剑,那可是天下神器,谁与争锋?”

    说完,紫凌也将无愁剑擎在手中,又恢复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随即,青色和墨绿两道光华,交缠着腾空而起,直指帝释天和阿修罗。

    耀眼的光华,在漫天风雪中,显得璀璨夺目。

    帝释天的脸色变了变。这光华未到,诡异的威压却袭面而来,连风雪仿佛都停滞了。

    帝释天不敢轻敌,一挥手中的风剑,反客为主,迎着光华而去。

    转眼,帝释天就攻到了青绿光华面前。他举起透明仿佛无一物的风剑,狠狠地向着两道光华砍去。

    谁知,本来交缠在一起的两道光华,突然向两侧分开。

    风剑落了个空。

    帝释天猛地一转身,发现分开的两道光华又汇合在一起。并且光华开始围着帝释天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仿佛在帝释天的周围,形成一道彩虹。

    帝释天暗暗称奇,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到两道光华之中的人影。看来紫凌二人已经能做到人剑合一,当真不能小觑。

    这道彩虹,越缩越小,逐渐将帝释天困在中央,不能动弹。

    不但如此,这道彩虹之中,仿佛出现无数的人影。

    这些人影,或者腾空,或者跳跃,后者翻滚,个个手持长剑,身形飘忽凌厉。

    这些长剑,或劈,或斩,或刺,都无一例外,直指帝释天。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被这些长剑的寒光,闪得睁不开眼睛。

    更加让他恐惧的是,这些长剑的威压,像滔滔洪水,铺天盖地而来,就要将帝释天淹没。

    帝释天慌忙挥动手中风剑,试图挡开自己周围,无处不在的剑影。

    但周围这成千上万的剑影,哪里能够挡开?

    帝释天很快发现,自己的风剑一接触到剑影,剑影就溃散虚化,堪堪从风剑中穿将而过。每一道剑影,最后都击在帝释天身上。

    剑影虽没有真剑的威力,但也如同鞭子,将帝释天抽打得直跳脚。

    帝释天有些郁闷,这么蹦蹦跳跳的形象,实在有损自己的佛像庄严。

    于是帝释天刻意冷静了些许,细细观察起周遭来。

    很快,彩虹的短脚,就被帝释天抓住了。

    这个短脚,就是青绿剑光中,墨绿色光芒逐渐衰微。最后跳动了几下,光芒竟完全熄灭了。

    那不断旋转人影,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举着剑,表情错愕的女子,瞪着大眼睛,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

    帝释天冷笑一声,也不犹豫,挥舞风剑,就向女子刺去。

    女子一惊,快步向后退去。

    帝释天大喝一声,突然狂风大作,手中风剑竟然暴涨数倍,转眼就逼近女子面门。

    女子好歹也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即使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仍然迅速挥动手中墨绿长剑,将迎面而来的风剑挡开。

    只听铛的一声,帝释天只觉得巨大的力道,从持剑的手上传来。他顿时心神一震,气血不稳,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帝释天大吃一惊,这个女子的内力,竟然能重伤自己,当初真是小看了去。

    但这被小看了去的女子,却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被巨大的反推力,震得倒飞出去。

    幸亏半路上,冰阳飞出,将女子横腰一揽,这才避免了,女子摔个狗啃泥。

    冰阳笑嘻嘻地望着女子,打趣道:“女侠,你这摔得也是颇有气势的。”

    女子将冰阳一推,愤怒道:“不是本女侠剑术不精。而是这无愁剑,和本女侠八字不合。”

    话音刚落,这与女侠八字不合的墨绿无愁剑,竟,碎成两段!

    这名动玄界的无愁剑!

    这流淌墨绿光华的一代名剑!

    这被蒙莫倾注一生心血的牵挂!

    就这样,被霍霍成了死气沉沉的两段。

    女子大惊,语无伦次起来:“冰阳,完了完了。”

    冰阳皱皱眉头道:“胡说,我怎会完了?”

    女子还是沉浸在又惊又怒之中:“无愁剑断了,我们出不去了。”

    冰阳沉吟了一下,走到女子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认真地道:“紫凌,如果真的出不去,我们此生,就在这玄界之中。天涯海角,只要你我相守,终归是完满的。”

    紫凌神情一呆,仿佛有些触动,望着冰阳,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执手神伤之时,帝释天和阿修罗也走过来,不遗余力地证实了二人结局。

    “你们确实出不去的。”阿修罗脸色阴沉,对紫凌之前的一剑,仿佛颇为记恨。

    “恪离剑,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剑。贫僧今日得见,此生也不虚度。可惜姑娘你空有吾离功法,却无望吾剑,功亏一篑。贫僧如今不能亲见双剑,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帝释天摇着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紫凌也摇着头,颇为懊恼:“望吾啊,望吾!今时今日,我当真是深深体会到,我的灵魂深处,还是挂念着你的。”

    冰阳神色一动,望着紫凌道:“当初,你是怎样找到望吾剑的?”

    紫凌露出迷惑的神色道:“其实这事,我至今也没想通。仿佛,并不是我找到了望吾剑。而是望吾剑自己来找我的。

    自师父将我带上峨眉,我便过得颇为快活。

    每日里,除了漫山遍野地撒欢,就是伙同卜凡、飞鸿,捉弄各位师叔师伯。

    峨眉的饭菜,也是极美味的。我几乎是以养猪的节奏,海吃海喝,很快就白白胖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师父对我颇有微词。

    岂止是微词,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

    除了我背诵剑招时的颠三倒四,让师父抓狂,我百年难得一见的愚钝资质,也让师父崩溃。

    所以在峨眉山上待了两年,我仍是个打酱油的洒扫弟子。

第九十六章 佛脚,需要临时抱一抱

    我十七岁那年,正赶上了师父要招收新的入室弟子。

    据说入室弟子,可以得到师父的亲传。

    但是师父生性散漫,宁缺毋滥,每三年才收一个入室弟子。

    所以师父的入室弟子少之又少。

    却个个都是天资灼灼。

    比如大师兄英纵。

    总是站在高处,被仰望,被倾慕。

    我虽驽钝,却有一颗想成为女侠的赤诚之心。

    这颗赤诚之心,也颇不知天高地厚。

    我琢磨着,说不定狗屎运之类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于是乎,我便堂而皇之,筹谋着要参加一月之后,青月崖上的比试。

    青月崖上比试的夺冠者,便是师父入室弟子的不二人选。

    虽然据说筹谋着要参加青月崖比试的人,不下千余。

    其中不乏在峨眉学剑十数年的师兄师姐。

    我却不曾心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但是,我认为自己应该先有把剑。

    本女侠的剑,不说惊天地,泣鬼神,也应该惊世骇俗,不同凡响。

    多年前,我还是家乡渔村的一个乡下姑娘,曾经救了个神秘的小哥哥。并且得到了自己剑侠生涯的第一把剑。

    虽然是把木头剑,但我甚是珍爱。

    后来入了峨眉,师父赠我一把守拙剑。

    剑身古朴轻巧,很适合菜鸟级别的我。

    但是师父对我说,不要小看了这守拙剑。

    虽然它的样式和它的名字一样低调,但也曾是名动一时的剑仙使用过的神器。如果使用得当,将威力非凡。

    可惜,我一直没有琢磨出得当的使用方法。

    以至于我在菜鸟级别徘徊许久。

    我经过一番认真的思索,觉得这个锅,应该甩给守拙剑。

    主要是守拙剑和我八字不合。

    于是乎,我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寻一把顺眼的新剑。

    卜凡和飞鸿对我的决定很是赞成。他们很仗义地给我提了不少建议。

    比如到黑市上,高价买个了不得的神物。

    可惜我彼时囊中羞涩,将一众好友搜刮一遍,也才不过凑了十两银子。

    买个剑柄都不够。

    英纵师兄建议我去寻些铸剑的奇人,量身定制个顺手的新剑。

    但是听说诸如干将莫邪之类的铸剑奇人,都是些脾气古怪的,住在那不着调的地方。找到这些奇人,比直接找到把神剑更加不易。

    我有些郁闷。

    但是这临时抱佛脚的事情,还是得做一做的。

    于是我思量再三,决定去师兄说的那些奇人隐居之地,碰碰运气。

    其中一处隐居之地,就在离峨眉不远的赤水镇[31]。

    赤水镇,正好坐落在赤水与锦河汇流之处,三面环水,是个水灵灵的地方。

    赤水浑浊,锦河清澈,汇集此处,倒成了个有趣的风景。

    小镇不大,却民风淳朴,安静悠闲。

    镇上的居民,大部分靠着村外的几亩良田过活,但是家家都制得一手好茶。一走进镇子,到处飘着茶香。青石板街上,处处围坐着三三两两的村民,品着茶,吃几口芝麻糕,日子简单绵长,而又令人陶醉。

    说到这个芝麻糕,简直是我的大爱。

    软糯香甜,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而卜凡和飞鸿,一走进镇子,就一头扎进茶馆里,嘴里塞满了芝麻糕。

    这两个人,分明是英纵师兄怕我一人不安全,派来保护我的。结果,倒是成了我的累赘。

    看到这两个吃货幸福满满的模样,我也不忍心打扰。于是便只能自己去寻那铸剑的奇人。

    据英纵师兄说,这个奇人,是一代铸剑大师张九鸦[32]的徒弟。张九鸦也将一手创立的九剑门,传给了这个据说天分极高的徒弟。但是十数年前,九剑门却突然销声匿迹。而这个奇人,也不知所踪。只有江湖传言,这奇人,是归隐到了这赤水小镇。

    镇子不大,村民也不多,但奇的是,竟没有一人认识这个,奇人。

    “铸剑?”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头满脸惊讶:“小姑娘,这铸锄头,镰刀之类的倒是有可能。剑?我们也用不着啊。”

    我有点泄气。

    这么个铸剑的奇人,怎的隐居在一个,不需要用剑的地方?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放弃了和卜凡他们一起晒太阳、品茶、吃芝麻糕的大好时光,将小镇上的居民全部寻访了一遍。

    竟没有一个人,长得像铸剑奇人。

    村民个个面色黝黑,一副淳朴真诚的面容,却和颜悦色,不遗余力地打击我,告诉我,这里没有什么奇人。

    我走得脚都快断了,颓废地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望着平静的赤水。

    赤水呈红褐色,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点点金光。

    两岸的青山如黛,绿草依依。晚归的牛羊,还皮在河边的草地上,吃相傲娇。

    如此美景,我却忍不住叹起气来。

    找不到奇人,就没有神剑。没有神剑,我就还是个菜鸟。是个菜鸟,女侠的梦想,何时才能实现?

    想到此处,我又长吁一口气。

    没想到,在我最沮丧无助之时,对我伸出友谊之手,居然不是卜凡、飞鸿之流。

    而是那个扛着锄头的老头。

    老头有些不解,自己给麦子除草都归来了,我居然还在这里寻找那个莫须有的奇人。于是热心肠的老伯决定安慰一下我:“姑娘,还没有找到那个铸剑的人啊?大概你是找错地方了吧?”

    我摇摇头,说话的语气却明显有些心虚:“不会错。师兄断不会骗我。”

    老头咧着嘴笑得很憨厚:“这里住的都是乡下人,有几个是见过世面的?不要说剑,连个匕首,也是铸不出来的。”

    我噘着嘴,气呼呼地道:“这个奇人,最奇的,就是他的臭脾气。明明有一身本事,却要龟缩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小地方。他,他不但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我。”

    老头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他怎么还对不起你呢?”

    我满脸不高兴:“我,我要是找不到他,就没有好剑。没有好剑,我就成不了女侠了!”

    老头皱皱眉头:“侠,不应该是在自己心中?跟有没有好剑有什么关系?”

    我还想继续大倒苦水,却突然灵光一闪。我站起身来,仔细地盯着老头,问道:“老伯,您说得好有道理。您,大概不是普通的农夫吧?”

    老头黝黑的脸上,满是深浅不一的皱纹。他裂开嘴一笑,还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农夫哪有普通和不普通的?”

    我却一把揪住老头的袖子,仿佛生怕他跑了。我急切地问道:“老伯,这锄头,可是您自己做的?”

    “当然,做个锄头还是难不倒我的。怎么?你难道要我给你铸个锄头?”老头有些惊慌,想要甩开我。

    我岂是那么容易被甩开的?

    我继续揪着他道:“锄头还是您自己留着吧。老伯,您就给我铸把剑如何?”

    老头明显局促起来:“铸剑?小姑娘,你莫不是找不到奇人,就要抓住我老头来凑数吧?我可连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轻哼一声道:“前辈,您少骗我了。您说话这么睿智,您肯定就是归隐田园的那个奇人。”

    老头翻了个白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头我真是跳进赤水,都洗不清了。”

    我立马换了个恭敬的表情道:“奇人前辈,您不必跳赤水。我信你便是。您即使是个普通的农夫,也可以请我喝口茶,吃个芝麻糕之类。”

    老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我家老太婆,最是个善妒之人。如果今日我带回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老太婆非掐死我不可。”

    我谄媚一笑:“老伯,您如果不把我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回去,我就告诉您的老太婆,我是您的私生女。”

    老头大惊失色,顿时涨红了脸道:“万万不可。好姑娘,我的姑奶奶,你要是这样说了,我就真的是跳进赤水,也洗不清了。”

    老头思索片刻,沮丧地道:“罢了罢了,流年不利,今日遇到你这个腌破落户。不就是喝个茶吗?走吧走吧。”

    说罢,老头气呼呼地扛起他的破锄头,往他家走去。

    而我,立即颠颠地跟了上去。

    .

    转眼到了老头的家。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院落不大,却被各种植物塞得满满当当的。

    七里香的长藤,爬在三面土墙上,其中点缀着红白的小花,散发着幽香。

    几陇修竹,立在墙角,竹叶在夕阳的余晖下摇曳,影影绰绰。

    枇杷树结着青涩的果子,小鸟站在一旁,伺机在果子上留下几个啄印。

    月季花、绣球花、君子兰,开得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院落中间的树荫下,有一方不大的石桌子,安然坐着一个正在看书的老太太。

    老太太满头银发,穿着暗蓝色的土布衣衫。她正微笑着捧着一本页面发黄的书,眯着眼睛,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老头气呼呼地走进院落,故意弄出些声响。

    .

    [31]赤水镇:今成都黄龙溪。赤水河穿过,有如黄龙。

    [32]张九鸦:唐代著名铸剑师,据说是欧冶子的传人。

第九十七章 天将降大任于我,必先饿我体肤

    老太太看到老头回来,笑吟吟地起身相迎。她一见到我,有些吃惊地道:“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真水灵。跟老太婆我当年,可有一比。”

    我一听,不禁哑然失笑。这对老夫妻,果然风格相似。

    于是我恭恭敬敬地向着老太太一躬道:“婆婆,我是来请老伯铸剑的。”

    老太太脸色一变,正色道:“姑娘,你肯定是搞错了。我家老头子,种了一辈子地,哪里会铸剑啊?”

    我讪笑道:“婆婆,实不相瞒,我来找老伯,是因为,我和老伯有些讲不清楚的关系……”

    老头一听大惊,立即跳起来捂住我的嘴。

    老婆婆果然如同老头所言,是个善妒的。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她,变脸比翻书还快。她一把揪住老头的耳朵,厉声道:“什么讲不清楚的关系?她不会是,你和当年那个姓方的小狐狸精生的野种吧?”

    这无意之间,又扯出点八卦的陈年往事。我不禁有点幸灾乐祸地冲着老头挤眉弄眼。

    老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小翠,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这个丫头,不过是我远房的一个孙侄女。”说完,他又对着我拼命地瞪眼睛,可怜兮兮地说:“对吧,孙侄女。”

    我一本正经地对着被唤作小翠的老太太点点头道:“对对对,他是我远房的叔公。”

    我又对着刚认的叔公挤挤眼睛道:“叔公特别热情。他说什么远亲相逢不易,血浓于水。他非要带我回家小住一二,并且还说要铸把剑给我,当做见面礼。”

    老头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隐隐透着绿气,却只能咬着牙狠狠地点点头道:“孙侄女所言非虚。”

    我又对着小翠谄媚一笑道:“我叔公还说,家中有个心慈貌美的小翠,他最是倾心。今日得见,果然惊为天人。叔婆气度雍容,如芙蓉出水,月落凡尘啊。”

    小翠一听,脸上如同真的开出一朵芙蓉花来。她将我一拉,高兴地道:“孙侄女,我刚才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有眼光的好姑娘。不要说小住,你就是长住在我家里,我也是极欢喜的。”

    说完,小翠就将不由分说,将我拉进屋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安排好了房间,端出许多小吃,甚至给我找出一套半新的农妇的衣裳,说是当年貌美如花的她亲自穿过的。

    只剩下,老头站在小院中,一脸错愕。

    .

    第二日,坐在小院子石桌旁的,变成了我,翘着二郎腿,喝着芝麻糊。

    老头气呼呼地瞪着我,压低声音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走?”我斜着眼睛瞟了老头一眼,抹了抹沾满芝麻糊的花嘴道:“那得看你什么时候把见面礼做好。”

    “见,见面礼?”老头明显哽咽了一下,黑着脸说:“我百里湛一生逍遥不羁,断不会受人威胁。”

    我不耐烦地撇撇嘴道:“百里小老头,我怎么会威胁于你呢?不过那个姓方的小狐狸精,就不好说了。”

    百里湛的黑脸刷地一白,刚才还逍遥不羁的神情立马圆润了不少:“我的姑奶奶,这个,铸剑啊,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呐。”

    “米?”我有些迷惑:“你要什么米?”

    “当然是铸剑之石。”百里湛眯着眼睛,一本正经道:“天下名剑,剑石是魂,铸剑之法是引,铸剑之人不过是敲敲打打,卖个苦力罢了。”

    “哦。”我望着这个卖苦力的铸剑人,不明就里:“然后呢?”

    百里湛有些气闷:“姑娘,若没有举世无双的铸剑之石,就难有精良的剑胚,那名动天下的神剑,就是一场空谈啊。”

    “这个简单。”我对这个喋喋不休的百里湛,有些厌烦。我噌地站起来,拍着胸脯道:“放心,不就是个铸剑之石嘛,我这就去找找。”

    说罢,我拍醒了坐在竹影里打瞌睡的卜凡和飞鸿:“走了。”

    那两人不满地嘟囔着,乖乖地随着我,一头扎进身后几万里莽莽青山,去找那举世无双的铸剑之石了。

    在山里瞎转悠了十几日,我才颓然地发现,自己应该是被忽悠了。

    本来是寻剑,后来变成了寻人,现在又变成了寻石。

    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难寻!

    难道注定了,我与神剑无缘?

    我心中好不愤懑。

    虽然平日里不太着调,但我的灵魂深处,还是有一颗自强的侠义之心。

    但是作为菜鸟,若是承载着壮志,将是一种煎熬。

    我处理这种煎熬的方法,一般是暴饮暴食。

    于是乎,我和卜凡他们,弄了条小破船,在赤水河上荡起舟来。

    我有些颓废地举着个钓鱼竿,打算烤几条鱼来排遣煎熬。

    哪知,一直坐到日暮西垂,一尾鱼都没有上钩。

    这煎熬之中,又平添了些许失望。

    还有饥饿。

    我愤怒地站起身来,想仰天悲叹,自己命运的曲折。

    卜凡突然哇哇大叫起来:“有鱼上钩,快快快。”

    没想到我的曲折命运这么快就有了转机。

    我立马高兴地跑过去,帮忙拉起鱼竿。

    谁知,霉运哪里这么容易放过我?

    鱼钩上,挂着的并不是肥嘟嘟的鲜美河鱼。

    而是一个一尺来长,黑乎乎,锈迹斑斑的怪物。

    我愤怒地将怪物取下来,才发现这这个破坏我心情的怪物,不但丑,还死沉死沉的。

    还不等卜凡他们好奇地研究这怪物,我就一把将怪物扔回到河里。

    卜凡有些不满:“我正研究出些眉目,你扔得倒是行云流水。这个怪东西,材质奇特,说不定是个宝贝呢。”

    我撇撇嘴道:“宝贝?只要是不能吃的,都是垃圾。”

    看看渐渐昏暗的天色,我颓然将鱼竿一收,道:“流年不利。不钓了。我们还是去百里湛那里蹭饭吧。”

    .

    百里湛虽然是个耙耳朵,但是厨艺还是当仁不让的。

    豆花鱼,冒脑花,红糖糍粑……

    我和卜凡他们吃得酣畅淋漓,一度呼吸困难。

    但等我酒足饭饱,内心的煎熬又汹涌而来。

    因为百里湛,哪壶不开提哪壶,竟问起了铸剑之石的下落。

    “没找着。”我气呼呼地答道。

    百里湛笑得阴恻恻地:“寻这个铸剑之石,是要讲缘分的。”

    我瞪着他,阴阳怪气地道:“你接下来是不是想说,既没有缘分,我就该死了铸剑的心。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呗。”

    百里湛被我抢了白,愣了愣,有些尴尬道:“不是老夫没义气,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这巧妇,话还没有说完,又被人抢白了去。

    抢白他的人,竟是他那如珠如宝,貌美如花的小翠。

    小翠婆婆站在房门口,脸上带着愠色道:“老头子,既然你答应了侄孙女,送她把剑作为见面礼,就应该恪守承诺。怎么能食言呢?”

    百里湛听见小翠批评他,吓得脸都白了,哆里哆嗦地道:“老婆子,铸剑,也要有块像样的剑石做胚才行啊。”

    小翠瞪了百里湛一眼道:“你这个铁公鸡,惯会吝啬小气。我看你藏在伙房中的那块黑石头,就是个上好的剑胚。”

    铁公鸡被小翠说得脸上无光,只低垂着头,无力地辩驳道:“我吝啬小气,那是对旁人。我对你,那可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啊。记得当年我还是个穷书生,你说喜欢君子兰,我就卖了自己心爱的画,买了许多君子兰给你…..”

    可惜铁公鸡对小翠的一番深情告白,又再次被我打断。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生气地道:“叔公,你原来藏着上好的剑胚,却忽悠我去深山里喂了这么多天的蚊子!”

    百里湛被我抓得生疼,咧着嘴,委屈巴巴地道:“哪有什么上好的剑胚?定是老婆子她花了眼。”

    这么拙劣的说辞,怎能骗得了我?

    于是,百里湛被我连拖带扯地,拉到伙房。

    都说捉贼拿脏。我果然找到了传说中的上好剑胚,让百里湛抵赖不得。

    但是我和百里湛,都吃惊不已。

    这上好的剑胚,好生眼熟。

    黑乎乎,锈迹斑斑,根本就是顽铁一块。

    而且还是,被我钓起来,又扔到赤水河里的那一块。

    “真是见了鬼了。”我和百里湛异口同声。

    “这块丑东西,不是我的。”百里湛斩钉截铁地道。仿佛洗脱了吝啬的嫌疑,他瞬间变得颇愉悦。

    “这个丑东西,我倒是认识。”我有些迷惑:“但是我下午分明已经遗弃了它。不知道是何人,又将它捡了来,放到这里。”

    百里湛将顽铁拾起来,细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且不说是何人将它捡了来,这块顽铁,倒真是一块上好的剑胚。”

    “当真?”我一把抢过那块被我遗弃的黑乎乎的丑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块顽铁,细细长长,歪歪扭扭的,就像一根发育不良的柳树枝。

    这破树枝,黑不溜秋,毫无生气,貌不惊人。

    不但不惊人,还令人有一丝气馁。

    这个,就是本女侠将来驰骋江湖,扬名立万的神剑?

    着实让本女侠,颇为沮丧。

    本女侠的出场方式,不应该是随着宝剑出鞘,一道寒光,一声清啸:“呔!贼人哪里跑?”

    如果换成手握黑不溜秋破树枝,灰头土脸,让我情何以堪?

第九十八章 然后劳我筋骨

    因此,我一脸嫌弃地,将破树枝塞回给百里湛,气呼呼地道:“这个剑胚,甚不得我心。但……但眼下也没有其他选择,我只有姑且勉强收下。百里小老头,你且做个好看的剑……”

    我还没有嫌弃完毕,这个甚不得我心的剑胚,竟然也没有勉强被我收下。

    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

    百里湛手中黑乎乎的剑胚,不知道怎么的,就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这另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小小的伙房中。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还笑吟吟,飘飘然地,玩弄着手中,一截黑乎乎的破铁。

    这块破铁,赫然就是我那煮熟的鸭子。

    我好不生气。即使被我嫌弃,这鸭子也断不能别人,随意地抢了去。

    夺人之爱,非君子所为。

    夺人之不爱,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作为。

    作为女侠,有没有自保之力,尚且不论,但若没有嫉恶之心,那就不可容忍。

    于是乎,我摆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对着这个人一阵咆哮:“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夺我剑胚?”

    这人却并不生气,声音温柔甜美得简直让人如沐春风:“果然是好剑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声音,似乎根本没有打算搭理我。只听这人话音突然一变:“百里湛,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百里湛长得五大三粗。长年的田间劳作,让他的面色黝黑。平日里,百里湛声如洪钟,行事爽快。现如今,他却没来由地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仿佛,如临大敌。

    我被百里湛的异常表现,吓了一跳。于是我抬起眼,将百里湛的大敌,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这百里湛的大敌,竟是个长得很漂亮的,老太太。

    她满头银发,满脸沟壑,却依旧难掩,那倾城的美色。

    她一身暗红色宫装,眼角上挑,飞眉入鬓,双唇含笑,双颊流波,举手投足之间,都显出一种贵气。

    我奇道:“这位,婆婆,您与百里小老头,有什么誓约?”我用眼睛瞟了一眼兀自瑟瑟发抖的百里湛,坏笑道:“莫不是,百里小老头,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百里湛狠狠瞪了我一眼,竟闭口不言,也不分辨。

    红装美妇用手轻掩了掩笑意,只轻描淡写道:“往事已矣,告辞了。”

    说罢,她竟然提着我的破铁,抬脚走出伙房,转眼就要飘然而去。

    我大急,横身挡在红装美妇面前,大声道:“你和百里小老头有什么誓约,与我何干?你拿走我的剑胚,是几个意思?”

    说罢,我一伸手,就要去夺美妇手中的破铁。

    哪知美妇手中破铁一翻,竟然异常灵活,将我的手闪过。

    我一抓不中,一时失去平衡。美妇趁机在我背上一拍,我一个趔趄,竟华丽丽,摔了个狗啃泥。

    我手忙脚乱地爬将起来,有些尴尬,好生懊恼。

    真是功到用时,方嫌少。

    若是平日里,我练功勤快些,也断不会,落到今日,被个老太太欺负的地步。

    于是我气呼呼地道:“我一时大意,轻敌了些,今日被你钻了空子,我也无话可说。那破铁,就算,就算我送给你了……”

    我一番违心的言论还没有说完,只听到一人一声轻叹:“小丫头,你可不是一时大意。你哪里是这个狐狸精的对手?”

    我定睛一看,竟是小翠婆婆走了进来。

    小翠紧紧地盯着红装美妇,冷笑道:“她叫方琴,人称霹雳手。别看她玉指纤纤,其实可有分筋错骨的本事。只可惜,在我老婆子的眼里,再厉害的手法,也不过是狐狸精的伎俩。”

    “哦。”我倒吸一口冷气:“分筋错骨啊?好险……”

    但随即我立即转移了注意力,不由得脱口而出:“原来她就是叔婆你说的那个姓方的狐狸精啊?”

    姓方的狐狸精一听,大怒道:“宫翠,当年你我同门学艺,你却要处处与我相争。抢了师父的秘籍不说,还霸占了百里湛。今日倒说我是狐狸精?”

    这无意间,又让我听到些八卦。原来是三个年过半百之人的风流往事。

    我用眼角瞟了一眼,在角落了默默发抖的百里湛,蓦然觉得有些好笑。

    “霸占百里湛?”我强忍住嘴角的笑意,原来叔婆还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果然宫翠叔婆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方琴,当年是我技高一筹,师父才将秘籍传于我。我和百里湛两情相悦,才能白头偕老,不离不弃,隐居多年。是你对百里湛一厢情愿,才会来反复纠缠。”

    方琴却嗤之以鼻:“一厢情愿?倘若我是一厢情愿,当年百里湛为何要给我承诺,若得神剑,必相赠之。”

    宫翠一听,脸色发青,转头望向百里湛,厉声问道:“这个贱人所说,可是真的?”

    在一旁筛糠的百里湛听到宫翠唤他,抖得更加起劲。他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当,当年你们两姐妹,非要逼着我二选其一。我既选了小翠,心中自然觉得对不住方琴。我知道方琴是爱剑之人,于是乎承诺她日后赠与神剑。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安抚方琴,做出一些补偿。”

    宫翠冷哼一声:“补偿?这死缠烂打的小狐狸精,有什么需要你补偿的?”

    方琴白了宫翠一眼道:“死缠烂打?确实没错。只不过是你家百里湛,对我死缠烂打,各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

    宫翠的脸,由青转白,由白转黑,狠狠地瞪着百里湛。

    而百里湛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他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年轻时不懂事,偶尔犯些糊涂也是有的。”但他立即抬起头,拉着宫翠,脸上露出大义凛然的表情道:“小翠,自与你结为夫妻,我就一心一意,斩断红尘,不再记挂别的女人。我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你一个人,一生一世啊。”

    我蓦然觉得牙齿酸了酸。这百里湛,果然是惯会说甜言蜜语。

    听了这让人牙酸的甜言蜜语,宫翠倒是嘴角露出了笑容。

    虽然华发已生,满脸沧桑,但宫翠竟是一副小女孩的表情。她喜滋滋地揪着百里湛的耳朵道:“老头子,还有小孩子在场,你也不怕丑。”

    作为小孩子的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俩夫妻,倒是酸的同一风格。

    方琴倒是不耐烦了。她冷着脸道:“秀恩爱,死得快。”

    看到方琴不高兴,宫翠却觉得更加得意了,言语间尽显矫情:“方琴,你是外人,自然不习惯我和我家老头子的恩爱。”宫翠突然神色一正,问道:“方琴,你为何今日寻到此处?你可是,贼心不死?”

    方琴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流连往事的痴男怨女?少自作多多情了。”方琴顿了顿,又冷冷道:“我不过是夜观星象,发现赤水镇方向紫气大盛,正是神剑出世之兆。我前来查看,却遇到些不想见的人。不过也好,神剑虽然没有找到,却让我捡到个不错的剑胚,也是不枉此行。”

    我一听大为恼火。分明是我的剑胚,怎么就变成她捡到的了?

    我刚想义正言辞反驳一下,却已经有人,来替我出头了。

    .

    一个陌生的声音,像冰冷的刀锋一般,铿锵有力:“既是捡来的,那就送给我可好?”

    一个陌生的人,施施然地也走进了狭小的伙房。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黄道吉日,这么个小小的乡野小镇,这么个小小的伙房,竟然突然冒出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

    不过风马牛不相及,只是我个人的认为。

    这些个人物,仿佛竟是相互认识的。

    不但认识,还互相颇有敌意。

    简直就是仇人相见。

    宫翠和百里湛,脸色大变,双双做出防御之势。

    这陌生人,身量异常高。我简直要仰望,才能看到他的面目。

    这人的面目,也是忒高调。横眉虬目,目光阴冷,这张脸,简直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大字:坏人。

    但这个坏人,貌似并不想和百里湛他们动武,反而是循循善诱起来:“我们好歹也是老朋友了,不如邀我坐下来,喝杯茶,叙叙旧如何?”

    宫翠却一声冷哼:“叙旧?不如就来叙一叙,你当年灭我九剑门,杀我门人九十三人的旧事如何?”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脸上写着坏人的陌生人,果然是个坏人啊。

    这以铸剑而名动江湖的九剑门,竟然一夕被灭于一人之手。

    坏人并不动怒,反而对着宫翠嘿嘿一笑:“灭你九剑门?此话差矣。你这九剑门的掌门,如今还好好地站在此处,这灭门一说,从何谈起?”

    我又大吃一惊,原来这归隐的铸剑奇人,并不是百里湛,而是小翠婆婆!

    宫翠此刻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冰霜。她冷冷道:“仇无痕,当年你为了逼我为你铸剑,大开杀戒。我为了拒绝给你铸剑,自断双手经脉。如果不是百里湛冒死将我救出,只怕我也早已经是你的剑下亡魂了吧。”

第九十九章 之后苦我心志

    “仇无痕?”我不禁叫出声来:“我听师父说过,你就是那个齐鲁之地谈之色变的大恶人!据说江湖上好几个灭门惨案就是你做下的。师父和几派掌门,追踪了你许久。结果这几年,你倒是销声匿迹了。”

    仇无痕根本不打算搭理我。他还是盯着宫翠,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虽断了双手经脉,但如今却有人打水做饭伺候你。你过了这么多年平凡夫妻的生活,也是要感谢我才是。”

    我这才明白百里湛老头一手好厨艺的背后,原来是这么个辛酸的缘由。

    只听仇无痕继续道:“宫掌门,当初被你侥幸逃走,我一度深以为憾。没想到今日我循着紫光来寻访神剑,竟又遇到故人。果然是缘分使然。张九鸦是欧冶子的传人,你又是张九鸦的爱徒。虽然你双手已废,但听说你师父的一生心血,都记在一本九剑诀之中。今日你把九剑诀给我,我一样能铸出宝剑!”

    “呸!”宫翠厉声道:“今日就算毁了九剑诀,也断不能落在你的手中!”

    仇无痕大怒,右手一挥,一股气浪正中宫翠胸口。

    宫翠应声倒地,狭小的伙房之中,瞬时满地狼藉。

    百里湛大惊,踉跄几步跑到宫翠身边,将她扶起来。

    宫翠口角流血,却大笑起来:“我和百里湛,过了几十年的平凡生活,我已经心满意足。今日就算死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死?”仇无痕冷笑一声:“让你们死在一起,岂不遂了你的心愿?”

    说罢,仇无痕突然伸手一抓,瞬时就将百里湛的脖子捏在了手中。仇无痕手上一用力,百里湛就面色发青,脖子上血渍斑斑。

    “你是想让百里湛,死在你面前?还是守着九剑诀,孤独终老?”仇无痕面无表情,还是盯着宫翠。

    倒在地上的宫翠,看到百里湛遇险,突然飞身而起,数掌连击。

    仇无痕没料到宫翠的反击,连退数步,松开了百里湛。

    仇无痕一把抓住宫翠的手腕,转身一扭,只听到清脆的骨头断裂之声传来。

    百里湛心中大恸,不顾一切向仇无痕扑过去。

    结果仇无痕只轻飘飘用手一挡,竟转手将百里湛抓在手里。

    仇无痕双手一提,宫翠和百里湛,就像小鸡一样,被悬到空中。

    宫翠手骨已断,此刻疼得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但是她却只是望着百里湛,眼圈一红,哀声道:“是我害了你。”

    百里湛伸手将宫翠脸颊的泪擦了擦,安慰道:“可惜我只是一介书生,没法护你周全。你且别难过。你我死在一处,我是极开心的。到了那黄泉碧落,我还是做饭给你吃。”

    仇无痕大怒,厉声道:“两个老顽固。既然想死,我就送你们一程。”

    说罢,仇无痕狠狠将宫翠和百里湛摔到地上,双手一抓,就要向二人头顶击去。

    但仇无痕的两手,竟然击了个空。

    仇无痕有些惊讶,定睛仔细一看。

    他面前的两人,竟然不见了。

    仇无痕抬起头,发现正是方琴,将自己掌下的二人,提溜到了不远处的院子里。

    仇无痕讪笑起来:“霹雳手方琴,老夫差点把你给忘了。”他的脸上,阴晴不定起来:“方琴,你早已经被你师姐宫翠逐出了九剑门。九剑门的事情,与你无关。”

    但方琴只是冷着脸,不为所动。

    他见方琴不为所动,又继续道:“这宫翠和百里湛,是负你之人。你大可不必,为了这两个人,得罪老夫。不如,你我联手,杀了这两人,寻了九剑诀。只要你帮我铸成宝剑,我便助你重建九剑门,让你做掌门。如何?”

    方琴听了此言,脸上竟露出犹豫的表情,低头沉吟起来。

    仇无痕见状心中窃喜,便向方琴走了过去。他边走边说道:“从此你我联手,定能纵横天下。”

    待走近了方琴,仇无痕便伸手,向宫翠抓去。

    哪知,仇无痕的手,再次扑了个空。

    只见方琴纤纤玉手,轻轻一挥,就将仇无痕的一抓挡开。

    仇无痕大怒,冷声道:“方琴,你是要与我为敌吗?”

    方琴冷笑一声,朗声道:“我确实恨毒了宫翠和百里湛。但我曾经也是九剑门弟子。九剑门的第一门规,便是铸剑不为恶。师父的教训,我不敢忘。当年我师姐宫翠,宁可自断经脉,也不与你铸剑。今日你若问我,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仇无痕面色一沉,大喝一声:“那你就为他们殉葬吧。”

    说罢,仇无痕飞身而起,一掌向方琴击去。

    方琴被人称为霹雳手。一双玉手貌似柔弱无骨,实则威力非凡。只见她双手向着仇无痕挥来的一掌轻轻一划,仿佛四两拨千斤般,仇无痕立即感到从掌上传来千钧力道,疼痛难忍。

    仇无痕不敢大意,立即收回手掌,在腰间一划,抽出一把短剑。

    这仇无痕,是个剑痴。早年在黄山门下学剑,却因心术不正,被早早逐出门去。之后他便在齐鲁之地,伙同些江洋大盗,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后来,这些小打小闹,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便专挑些修剑的门派,巧取豪夺宝剑和剑谱,甚至不惜做下灭门的惨案。

    他手中的短剑,剑身乌黑发亮,隐隐透出寒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仇无痕挥舞着短剑,向方琴刺来。

    短剑锋利。仇无痕的剑术狠毒霸道。方琴的身上,很快就留下数道剑痕,汩汩冒血。

    但方琴仍然赤手空拳,气定神闲地游弋在仇无痕的剑光之中。

    仇无痕发现,每次短剑刺向方琴的要害,却总是被若有若无的绵力挡开。甚至自己的剑速,竟被方琴的双掌,生生减慢下来。

    仇无痕有些着急,剑法越来越凌乱。方琴抓住机会,竟在仇无痕胸口连击数掌。

    方琴的霹雳掌,绵力中却又雷霆之势。

    这击中仇无痕胸口的数掌,已经将他的肋骨击碎。

    仇无痕大惊,吐出一口鲜血。他忍住剧痛,腾身而起,举剑向方琴面门而去。

    方琴面如寒霜,冷眼盯着向着自己面门而来的乌黑短剑,挥掌挡开。

    但就在方琴挥掌挡剑的一刹那,仇无痕竟然从腰间又抽出一把短剑,向方琴心口刺去。

    原来这乌黑短剑,竟是一对!

    方琴来不及回挡,短剑已深深刺入胸口。

    方琴只觉心口一痛,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袭来。自己的生命,仿佛源源不断地从心口的剑伤处溃散而出。

    方琴再难以支撑,软软地倒在地上,耳边却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哭声之中,仿佛含混着抽泣:“师妹,你,你这是为何?”

    方琴艰难地抬头望了望在自己身旁哭泣的宫翠,竟然笑了笑道:“师姐,你我争斗大半生。如今,我反而为了你而死,真真可笑。”

    宫翠泣不成声地道:“你我姐妹,本来感情是极好的。怎想后来,我们却都钟情于百里湛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最后你我被情所困,反目成仇。你孤苦半生,如今还为我们舍命。是我和百里湛,对不起你。”

    方琴苦笑着摆摆手,却努力正色道:“师姐,只要九剑门,还剩下一个弟子,就不算灭门。你且要将师父的一生心血,发扬光大……”

    话还没有说完,方琴竟然气绝而去。

    宫翠和百里湛心中大恸,抱着方琴痛哭起来。

    .

    站在一旁的仇无痕,不耐烦地玩弄着手中的乌黑短剑,冷冷地道:“你们不必为她所哀。因为,你们马上就能在黄泉相会了。”

    说罢,仇无痕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向着宫翠和百里湛刺去。

    谁知,仇无痕的这一刺,还是落了空。

    随着铛的一声清鸣,他的乌黑短剑,被个黑黝黝的东西挡了出去。

    仇无痕定睛一看,竟是三个小屁孩,出现在他面前。

    其中一个,便是我,举着那截黑黝黝的破铁,将他的短剑挡开。

    仇无痕顿时火冒三丈,总是有些不知所谓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他的好事。他厉声道:“你们三个小渣渣,赶紧滚回家去吃奶。”

    我听了好不生气,于是大声道:“我等是峨眉弟子。怎能容忍你这坏人,在此作恶。”

    我故意将峨眉二字,说得铿锵有力,目的在于震慑仇无痕。

    果然,仇无痕对峨眉有几分顾忌。他冷声道:“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你们离去。赶紧滚!”

    此时,坐在地上的宫翠,抹了抹眼泪,对着我道:“小丫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你们快些走吧。”

    百里湛也有些着急,对着我叫起来:“侄孙女,你将来不是要当大侠吗?现在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保住性命,才有一图之力。”

    刚见识了仇无痕的手段,我心中也是颇为惧怕。

    但果然是年轻容易意气用事,我此时只觉得胸中豪气翻腾,难以自已。

    于是我义正言辞道:“如果今日,我违背本心,见死不救,他日就算我得到神剑,也枉为大侠。”

第一百章 最后行拂乱我所为

    百里湛一愣,却点点头道:“丫头,你总算明白了。侠义,是在人的心中,而不在于是否得到天下神器。”

    我回过头,对着百里湛微微一笑,一时间更觉得自己大义凛然。

    但还没有等我笑完,仇无痕已经飞身而起,向我一剑刺来。

    我慌忙举起黑乎乎的破铁,再次将短剑挡开。

    哪知仇无痕的这一剑,力道极大。我被这反击力一推,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仇无痕哈哈大笑:“大侠,武功好菜啊,这样也敢为别人出头吗?”

    被评价为很菜的我,不服气地一个翻身站起来。我顾不得屁股隐隐作痛,举起破铁就向仇无痕劈去。

    仇无痕看到迎面劈来的破铁,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他只将短剑横在身前,轻飘飘地一挡。

    只听咔嚓一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仇无痕的乌黑短剑,竟然被我的破铁,给生生劈断了。

    仇无痕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短剑,好不心痛。他的眼中,逐渐泛出可怕的戾气。他狠狠地盯着我,冷声道:“找死!”

    说罢,仇无痕数步并用,向我快步奔来。

    我只觉眼前一花,这仇无痕就到了我面前。

    我还来不及惊讶,就发现自己,竟快速地倒飞出去。

    等我重重落到地上,我才感觉到胸口火辣辣的疼痛。

    不但疼痛,连喘气,都变得极为艰难。

    看来我是被仇无痕一掌,击中了胸口。

    我有点懵。

    我的大侠之路,竟然这么快,就终止了?

    意气用事,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只觉心口一甜,竟吐出一口鲜血。

    我用手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心中五味杂陈。

    死亡,是那么抽象,难以捉摸和理解。

    害怕?大概有吧。后悔?好像并没有。

    我反而觉得心中坦荡荡的。

    不屈服,不退缩,坚守道义,追逐本心。

    这是不是,就是百里湛所说的,侠义之心呢?

    我正沉浸在自己悲情的自影自怜,突然看到卜凡和飞鸿仓皇向我跑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卜凡,快回峨眉请师父。否则我们都会折在这儿啦。”

    卜凡和飞鸿一愣,纠结了数息,狠狠一咬牙。接着他们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转身向峨眉方向飞去。

    看到卜凡飞鸿安全离去,我心中一松,却也感到深深的孤独无助袭来。

    仇无痕看到卜凡等离去,就要飞身去追。

    我大急,忍着胸口的疼痛,一跃而起,将仇无痕牢牢抱住。

    仇无痕大怒,举起手中另一把短剑,就向我狠狠刺来。

    我小时候,但凡生病,父母便会带我去找村口的张大夫。这张大夫,别的不会,却使得一手好银针。不管我是大病小病,他总是拿银针,把我一阵狠扎。因此,我的心灵深处,便从此留下了阴影,对尖锐之物,颇为忌惮。

    此刻我命悬一线,看到短剑刺来,竟然联想到了张大夫的银针。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我索性闭上眼睛,来掩饰,我心中的恐惧。

    但这银针,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扎入肉中的一瞬间,而是那等待入针之前的煎熬。

    我闭着眼睛,煎熬了好一阵,竟然这短剑,还没有落下来。

    我不由得大奇,睁开眼睛一看究竟。

    哪知我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令我更加惊奇的一幕。

    虽已入夜,天空之中,却是一片通明。

    这通明,竟是一种璀璨的紫色光华。

    那紫色,就好像,我小时候在山中煤堆里,寻来的紫色萤石,流光溢彩,浓烈闪烁。

    百里湛的小院子,被照得亮堂堂的。

    也把每个人脸上的错愕表情,照得亮堂堂的。

    我迷惑地左顾右盼,才发现,这璀璨的紫光,竟是来源于我的头顶。

    我的头顶上方,赫然漂浮着,我的那块黑乎乎的破铁!

    而破铁发出清冽冽的嗡鸣之声,急速地旋转着。

    随着旋转,破铁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

    黑乎乎的锈迹片片脱落,露出里面深紫色的物件。

    竟是一把长剑!

    剑身雕刻着古朴的花纹,流淌着紫色光芒。

    坐在不远处的宫翠,却一把抓住百里湛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变得不真切了:“是,是望吾,是望吾神剑出世了!”

    仇无痕一听神剑出世,脸上露出贪婪疯狂的神色。他向着神剑一跃而起,打算将神剑夺将过去。

    哪知,异象陡生。

    长剑突然自行出鞘。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望吾剑出鞘。

    那笔直修长的剑身,闪烁着耀眼的紫色光华,带着阵阵清冽的嗡鸣。

    望吾剑躲过仇无痕的一抓,只绕着仇无痕一裹。

    就那么一息之间,仇无痕竟然重重地落到地上,身首异处了!

    我吃了一惊。这望吾,真是个干净利落的豪爽脾气,和我颇为相投。

    哪知,这个和我脾气颇为相投的望吾剑,竟然围着我快速旋转起来。

    我被它转得有些头晕,这才隐隐觉察出自己胸口的伤,越发沉重了。

    我觉得呼吸困难,眼皮也不由得发起沉来。

    我分析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吧。

    于是我有些遗憾地望向空中,欢脱打转的望吾剑。

    可惜不能长长久久地,欣赏这旷世神剑的绝世美颜了。

    果然是剑不可貌相。

    我还差点因为这丑陋的表象,而遗弃了它。

    最终,我带着对望吾剑的由衷赞叹,沉沉昏死过去。

    .

    等我醒来,已是数日之后,峨眉之中了。

    卜凡说,当他们火急火燎,带着师父师兄寻到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被百里湛夫妇,救治得颇为得当了。

    只是我被仇无痕伤了心脉,需要静养相当长的时间。

    这相当长的时间,竟然足以让我错过青月崖的比武。

    虽然以我当时的身手,即使参加比武,也必然是碰一鼻子灰。

    但是,不战而自败,哪里是本女侠的风格?

    因此,我颇为沮丧。

    简直就是痛心疾首!

    幸亏,不幸之中还有大幸。

    那就是,我发现,自我醒来,望吾剑就一直在我身边。

    卜凡说,是望吾剑一直粘着我,主动和我待在一起的。

    师父说,望吾剑已认我为主。

    这简直就是,被天上的滚滚天雷砸中了。

    我大概是前世拯救过天下苍生,今生才有这样的运道。

    师父分析说,是我的侠义之心,打动了望吾。

    我这份小小的侠义之心,也打动了师父。

    青月崖比武之后,师父竟然破格收我为入室弟子。

    从此以后,我便与望吾剑朝夕相伴,开始了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女侠修行。”

第一百零一章

    紫凌终于讲完,却仍然双眼闪着亮光,望着远方,被自己的往事感动得流露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过了许久,紫凌才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向着鸦雀无声的周围打量了一番。

    却惊异地发现,她的周围,赫然并排地坐着阿修罗、帝释天、和冰阳。

    这三人,有的托着头,有的张着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紫凌。

    紫凌有些诧异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三人仿佛这才被惊醒了,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讲得真好!”

    “太精彩了!”

    “神剑果然就是传奇!”

    “望吾剑确实是颇有灵性啊!”

    “小丫头好福气!”

    ……

    紫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对着三人道:“小意思,小意思。”

    但转瞬,紫凌就板起脸来道:“我说两位大师,你们听故事倒是很惬意。既然听了我的故事,也应该报答我。不如,就放我们离去可好?”

    阿修罗和帝释天脸色一滞,有些尴尬地站起来道:“这个,自然是不成的。”

    紫凌跳起来,激动地道:“哼!你们就是欺负我!你们就是,就是趁着望吾剑不在,欺负我!你们就是乘人之危!”

    说完,紫凌突然惆怅地仰天长叹:“望吾,望吾,你知不知道我又被人欺负啦?你若是有灵性,就再来救我一次吧。”

    冰阳在旁边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地企图安抚紫凌:“望吾是颇有灵性。怎奈何距离太远,它也有心无力啊。”说完,冰阳又对着紫凌挤挤眼睛,柔声道:“你且放宽心,救你的自然是我。望吾哪有我靠谱啊?”

    老人说,不能在背后搬弄是非。

    哪怕是搬弄一把神剑的是非。

    这万年幽暗的冈底斯雪山山底,这举目皆是白茫茫肃杀之意的金刚地狱之路,突然被横空出现的一道紫烈烈的光华,照得如同白昼。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愕然中,这道气势如虹的紫色光华,从天而降,并施施然地落在冰阳的面前。

    正是那不靠谱的望吾!

    紫凌惊呼一声,飞快地向望吾跑过去,眼圈一红,抽抽搭搭起来:“望吾,还是你心疼我。你真的来救我了。”

    谁知,一阵不满的声音冒了出来:“哪里是望吾心疼你啊?分明是我,不远万里,千辛万苦,无怨无悔……”

    这一阵絮絮叨叨还没有结束,明显的哭腔就出现了:“小师父,我,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接着,耀眼的紫色光华中,冲出来个身材滚圆的小老头。他虽圆润,却异常灵活。他两三步蹿到紫凌面前,红红的圆脸上,却是眼泪和鼻涕齐飞,愁容共惊喜一色。

    紫凌望着面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胖老头,也颇感动,却板起脸来道:“晋满,不是让你在峨眉守着望吾剑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晋满抹着鼻涕,听到师父骂自己,不由得露出一副紧张的神色道:“小,小师父,我真的可听话了。我整整在峨眉守着这把破剑三年啊。一步都不敢挪窝啊。连我上茅厕,都带着它呢。”晋满说道这里,露出颇委屈的表情:“但是,小师父,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三年就回峨眉的,怎么如今还是不见人呢?真是急死我们了……”

    “我们?”冰阳皱皱眉头,向着晋满走了过来。

    “就是师祖啊,文鸳啊,卜凡啊,英纵啊……”晋满解释道:“三年期限一到,大家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都筹谋着要去找你。后来英纵那厮突然,说是找到了线索。师祖这才终于发下话来,让我带着望吾剑来寻你。”

    “是英纵师兄找到这里的?”紫凌有些惊讶。

    “嗯。”晋满点点头:“英纵那厮,也算是仗义。他之前不声不响的地离开了峨眉,竟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结果最近,他突然回到峨眉,说是要带我来找你。嘿,别看英纵平日里做事情不招人喜欢,但这次还真让他找着了!”

    看着晋满对英纵的态度大为改观,紫凌有些尴尬:“英纵师兄确实是,很照顾我们这些师弟师妹的。”

    站在一旁的冰阳,立即见缝插针般地挤过来,一把搂住紫凌,道:“英纵如今也确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将来真是要好好感谢他才是。”

    晋满就像见了鬼一样瞪大眼睛,几乎要蹦起来。他盯着冰阳,满是敌意地道:“你,你是谁?”

    紫凌快速地推开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就是冰阳。”

    晋满不可置信地嚷嚷起来:“小师父,我的天,你是被坏人给忽悠啦!这个丑八怪怎可能是我那个人见人爱,玉树临风,英俊无比的师兄冰阳?”

    冰阳有些哭笑不得,却对晋满表示了高度的赞扬:“没想到我在你的心里,是这么优秀!”

    晋满恶狠狠地道:“你骗得了我那个蠢师父,你可骗不了我。”

    晋满的那个蠢师父紫凌,正打算跳起来暴踢晋满,却看见冰阳慵懒地向着虚空招了招手。

    一道青光闪过,恪离剑立即乖巧地飞过来,并绕着晋满快速盘旋起来。

    被旋转的恪离剑弄得有些头晕的晋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跳起来,一把抱住冰阳,并夸张地大哭起来:“冰阳,冰阳,你果然是没有死的。真是想煞我了。”

    冰阳被晋满抱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只能尴尬地道:“你如此挂念我,我果然是人见人爱的。”

    紫凌只能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站在一旁的阿修罗忍不住刷了刷存在感:“今日得见吾离双剑,老夫真是三生有幸。”

    帝释天也凑了个热闹:“如果能亲睹双剑,老夫死而无憾。”

    晋满这才放开冰阳,望着两人,不友好地道:“就是你们欺负我的小师父吧?我看你们真的是可以死而无憾啦。”

    说完,晋满挥舞出着自己的双拳,立即就要向着两人扑上去。

    冰阳却摆摆手,阻止了晋满。他朗声道:“习武之人,最为渴求的,便是相惜相知的对手。两位大师,吾离双剑请教。”

    说完,冰阳面色一肃,将恪离召回自己手中,便飞身而起。

    紫凌也将望吾剑一挥,跟随着冰阳而去。

    紫青两道光华,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相互交缠,发出悦耳的清鸣。

    这神山脚下,万年孤寂无光,此时却异常流光溢彩。

    巨大的紫青光幕腾空而起,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光幕不但明亮,而且发出可怖的威压。

    这种威压,让人窒息。

    但在这光幕之中,却看不见任何人影,紫凌和冰阳,仿佛,凭空消失了!

    阿修罗和帝释天,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的光幕,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光幕吞噬,而毫无还手之力。

    最让两人胆寒的,并不是周身瘫软无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令两人惊恐的,是,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到的迷惑。

    没有敌人,又仿佛处处都是敌人。

    两人似乎落入了大罗金仙的千手千眼之中。

    无论二人何种招式,任何动作,甚至丝毫念头,都会被周围的千手千脚,无情地阻止,冷酷地还击,并劈头盖脸地胖揍。

    阿修罗被这没头没脑的胖揍,气得直跳脚:“这是哪招啊?”

    只听虚空之中传来朗朗回音:

    “不慕红尘恋孤帆。”

    “这个呢?”

    “半水青烟半水寒。”

    “现在又是啥?”

    “陌陌春风知柳意。”

    “我的天,如今呢?”

    “了无前尘但微澜。”

    ……

    数息过后,阿修罗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忍无可忍,一屁股坐在地上,发起脾气来:“太欺负人了!你们是吾离双剑。神剑啊,天下神器啊,就不能让着我们点吗?”阿修罗摸了摸满头的包,将被刺得支离破碎的衣服使劲往身上裹了裹,嘟嘟囔囔道:“我们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领教一下紫青神剑而已,也就不枉此生了。嘿,何曾想,你们,你们还较真了。”

    一旁的帝释天,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满身挂彩,却仍然站得颇挺直。虽然有些虚弱,帝释天还是一抱拳,朗声道:“绝世神剑,绝世神功,老夫心悦诚服!”

    光华流转的紫青光幕,逐渐黯淡,最终凝练成两把幽幽长剑。

    长剑最终,落到两个年轻人的手中。

    这两个年轻人,长身而立,眉目清澈,虽然笑嘻嘻的,浑身上下却透着让人不敢正视的威势。

    黑衣男子将青剑一收,向着阿修罗和帝释天深深一躬道:“两位大师,多有得罪。”

    而紫衣女子也不多言语,只将旁边发呆的红脸胖老头一拉,一挥紫剑,风驰电掣地飞将而去。

    .

第一百零二章 鉴证奇迹的时刻

    玛旁雍错湖。

    湖面浩瀚,却异常平静。

    平静得如同凝固了一般。

    蓝天和雪山,就亮晃晃地倒映在水面上。

    这旷世的壮美风景,仿佛一个绝色女子,千年万年,孤高绝立,凝固了时间,凝固了容颜。

    而这神山之下,圣湖之旁,竟然还真的有一个绝色女子。

    这个绝色女子,穿着一身黑底红花的长袍,头上戴着绿松石串成的巴珠。女子举手投足间,都尽显贵气。

    但这个贵气逼人的女子,却披散着长发,光着双脚,行走在湖边光洁的石滩上。

    她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挂着和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与那贵气格格不入。

    她一边用脚踢着水花,一边用眼角偷偷瞄着自己身边的男子。

    男子身量不高,却威武冷峻。

    甚至,有点阴沉。

    男子只是低着头走路,不发一言。仿佛这神山圣水,甚至身旁的绝色女子,都难入他的眼,他的心。

    女子有些气恼,嘟着嘴道:“又说陪我出来散散心,结果还是那么阴沉沉的。真是扫兴。”

    男子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他有些愧疚地望着女子道:“奴奴[33],是我不好。又惹你不高兴了。”

    男子沉吟了一下道:“我们离开逻些,也有些时日了。不如,我先行返回。你,再多玩几日吧。”

    说罢,男子轻轻拍拍女子的头,竟然转身离开。

    只剩下被称为奴奴的女子,一脸错愕,满腔失望。

    她的一双美目,已经擎满了泪水。

    站在远处的几个女官,见状赶紧跑过来,不遗余力地安慰着自己的女主人:“公主,您别伤心。赞普他身负重任,难免对您冷落些。”

    奴奴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掉落下来。她委屈地抽泣道:“你们赞普,仿佛,心中有别的女人。”

    一个年长些的女官,赶紧开导道:“公主,您别多心。我们赞普,最是个专一长情的人。自从您从中原远道而来,赞普他,就没有正眼瞧过别的女人。”

    “对对对。”另一个圆脸的女官也证实道:“自从公主您成为我们的王妃,我们吐蕃和中原就是一家人了。您带来的,不单是和平,还有两族的血浓于水的情谊。赞普圆了多年的心愿,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么开心过。他对您,是极为爱重的。”

    奴奴听了几个女官的劝解,仍是将信将疑。

    她仰起头,擦了擦眼泪,只是望着远处的雪山,发起呆来。

    但这呆还没有发完,奴奴竟然看到了令她震惊的一幕。

    远处的雪山,突然出现两个巨大的光柱,一青一紫,相互交缠着,腾空而去。

    灿烂的阳光,明媚的雪山,都丝毫不能掩盖,这紫青光柱的耀眼光芒。

    奴奴和女官们,个个表情错愕,目瞪口呆地望着绝尘而去的紫青光柱。

    奴奴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很快恢复了冷静,惊疑地问道:“那是什么?”

    女官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道:“大概是神迹吧!”

    “对对对。冈底斯山,是我族的神山,传说是天神居住的地方。今日我等有幸,大概是看到天神了吧。”

    “没错了。我看是公主的诚心,打动了天神。所以天神才显露神迹。公主,我们是沾了您的福气啊。”

    这些话,奴奴倒是深信不疑。

    她默默地对着神山的方向,恭敬一拜,默念道:“只愿,从此天下太平,人月两圆……”

    .

    [33]奴奴:李奴奴,金城公主,唐中宗李显养女,嫁与吐蕃赞普赤德祖赞。

    全文完

完本感言

    娱人,还是娱己?

    是个问题。

    我的选择,大概是,后者。

    我的初衷,就是把所思所想,在忘记之前,记录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怎么高兴,怎么写。

    某一天,我实在写得没词了。

    于是,一时冲动地,我把故事发到了.asxs.。

    这简直是,我低调人生的,一次疯狂。

    我严谨人设的,一次崩塌。

    辛辛苦苦写了一年的故事,竟然两个月,就被我更完了。

    莫名地有点忧桑。

    不可否认,这两个月,绝对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经历!

    有兴奋,有苦涩,有感动。

    简直就是五味杂陈。

    无论如何,人生苦短,是应该什么都经历一下的。

    更何况,这一场经历,收获颇丰。

    有刀客,彼得猪,彼得猫等小可爱们,一路陪伴,让我不孤单。

    有盟主保姆般的照顾,操碎了一颗玻璃心。

    有sunflower的孜孜不倦求加更,让我动力满满。

    有405647土豪们的厚爱,你们的厚爱,让我无以为报。

    还有笑晴风、玫子、第二杯、七七、永布言败、苏浮尘、故乡、河流、上上签儿……每天的推荐票,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

    还有编辑芦苇,是可爱的神助攻!

    天下宴席无不散。

    各位英雄,我们,江湖再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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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329/ 第一时间欣赏半水青烟半水寒最新章节! 作者:彼得猫的雪所写的《半水青烟半水寒》为转载作品,半水青烟半水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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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水青烟半水寒介绍:
怎样才能愉快地闯荡江湖?
首先,应该有颗容易愉快的心。
当然,光是自己傻乐,也是百无聊赖。
最好是,身边有个好看得不合理,专一得不正常,知书达理,百毒不侵,战无不胜的蓝颜知己相伴。
江湖,也应该是副温柔友好的模样,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自然,以上不过是甜白傻的一厢情愿。
既有人,就有求不得,爱别离。
既成为江湖,便少不了恩怨,纷争,爱恨,情仇。
而我,不白,不甜,至于傻不傻,倒是见仁见智的。
所以,我的江湖,是擎着剑,扬着眉,长发飘扬的。
我的侠义,可以在孤芳自赏,我行我素中被成全。
幸好,人生,是一场有磨难,却欢天喜地的,修行。半水青烟半水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水青烟半水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水青烟半水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