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兄弟
听说参加庆功大典是件劳心劳力的苦差事,无名用过晚饭后早早就休息了。不过一想到高坐庙堂上的那道身影,无名竟破天荒地失眠起来。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一股脑的往外跑,有激动,有担心,还有点忐忑。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一行人中需要面圣的就只有他一个而已,其他几位都约好了一起听曲儿去。
大清早,其他人都还在自己屋里睡懒觉,无名就对着镜子穿戴整齐,随着营房外川流不息的官员一起向皇宫缓步赶去。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之后,因功勋卓绝而得到面圣殊荣的文臣武将总计一百三十六人。仅从身上的军装来看,无名这个正六品骑尉算是个半高不低的职位。不过没谁会蠢到现在这个节骨眼还摆官架子,鬼知道一场封赏大典之后哪个不起眼的家伙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京城的本地官员早在前一晚就候在了宫门外。宫门大开后,依照身份先后拥了进去。大典还没开始就跪伏了一地,从金銮殿一直跪到了皇宫的大门口。
辰时三刻,十八声洪钟悠悠响起,声音直达数里之外。
一队大典卫身着金光灿灿的礼服迈着方步出现在金銮殿右侧,拱卫着步伐沉稳的长孙无风缓缓走上大殿。
待长孙无风在龙椅上落坐后,面无表情地从跪了一地的臣子身上扫过。
司理监总管太监这才高声唱道“吾主明性,大岳隆昌。慑服蛮寇,天下安康。王朝一心,尽诛匪猖……”
洋洋洒洒地读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下跪的官员一个个额头贴地,一动不动。
无名在宫门外等的无聊,抻脖子东张西望。结果看到了文斌将军的身影,嬉皮笑脸的挤了过去,一拍他肩膀道“唉,文将军,你也来啦。太好了!可算是碰到个熟人。”
这位与敌人死战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老将军此时显得格外紧张,被人冷不丁从身后一拍,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无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小子怎么也混过来了,是老天不开眼吗?”
话虽这么说,不过文斌总算是碰上了熟人,紧张情绪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无名嘿嘿一笑,促狭道“文将军真是老当益壮呀,这都入冬了还满头大汗。要不等大典完事儿,我请你去烟花巷泄泄火?”
文斌恼羞成怒道“滚蛋,别没大不小的。你那点军饷逛得起京城的窑子?”
无名想了一下,认真道“要是找个跟您岁数差不多的姑娘,应该够了吧?”
文斌一阵吹胡子瞪眼,抬脚就要踢过去。
候在一旁的司礼监小太监轻咳了一声,声音尖锐道“皇宫之内,请勿喧哗!”
二人连忙点头哈腰地向小太监赔不是。
随后无名压低了嗓音问道“文将军,你现在好歹是坐镇一方的正三品武将,怎么搞的跟没进过皇宫似的?”
文斌叹气道“你都说是坐镇一方了,哪能有事没事的就往皇城跑?上次进京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两人正小声嘀咕个不停,从宫门内传来了一声声宣令“宣正三品留守都指挥吾德容、武义将军文斌、佥事指挥使尧修上殿!”
文斌已经松弛下来的神经在听到自己名子的时候又是下意识的紧绷起来。
无名拍了拍他肩头道“一帮连蛮子长啥样都不知道的软蛋而已,又不是上刑场,你紧张个球?”
司礼监小太监又咳了一声,面露不悦之色。
文斌连忙拍掉无名的手,整理了一下军装。与另外两位点到名的武将一起迈步走进了宫门。
红毯两侧静立着京城的文武百官。对缓步而行的三人行注目礼,目光中满是羡慕之色。
文斌昂首挺胸,脚步越走越从容。正如那小子所说,在这群作威作福的京官面前没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一群躲在将士身后的软蛋罢了。
守在院中的是从四品至从九品的官员,有资格站在殿内的则是正一品至正四品的实权官员。
步入大殿后,文斌偷着看了眼皇帝陛下。待看清容颜后眼睛猛的瞪圆,饶是以他的沉稳性子也差点失声叫出来。
实在是太像了,要不是这一身威严的龙袍和截然不同的气质。差点就以为是无名那家伙又不知死活地跑到他前面来捉弄他了。
而此时,候在宫门外的无名四处张望。见一同来的官员都跟文斌差不多一个德性,紧张的额头手心冒汗,顿时觉得无趣的很。目光又落到司礼监的小太监身上,笑着凑过去道“这位小公公,一定见过圣颜吧?”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无名指了指自己的脸道“有没有觉得我长的像什么人?”
“……”
无名毫不气馁道“你这样的小太监是几品官呀?”
“……”
无名敝了敝嘴道“刚刚我说那些京官都是软蛋,没包括你。”
“……”
无名捂住嘴,瞅着小太监下身继续道“因为你没蛋蛋。”
太监最忌讳被人说这种事,顿时一张白脸被气的通红,咬牙指着无名道“你……你……放肆!”
无名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提醒道“皇宫之内,请勿喧哗!”
这时,宫内响起了传召孙二狗的声音。
无名似笑非笑的丢给小太监一块腰牌,传音道“有些小动作最好收一收,回头告诉你身后的人。老子不喜欢没完没了的麻烦,要是再有第四次,可能就会死很多人了。”
说完后无名没再理他,和另外几名武将一同跟在引领太监的身后迈入宫门,脚步轻快。
司礼监小太监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腰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后背的衣衫刚刚已经被汗水给打透了。
有诸位将军的封赏在前,除了让人眼红外。也因为一下子受封的人数太多,让观礼众臣渐渐有些麻木起
来。
然而当无名的身影出现在直达金銮殿的红毯上时,一道道目光就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许多老臣使劲揉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无名,再隐晦地去瞟一眼高高在上的金銮殿。
谁也没想到受封大典上居然会出现个与当今圣上长得一模一样的六品骑尉。
无名才刚刚从宫门外露头,司理监的大太监就敏锐的觉察到圣上的身子猛的一震,两手在袖中死死地攥成了拳头。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惧神情。
随着无名的缓缓靠近,注意到他的大臣越来越多,而长孙无风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
无名远远看着那张几乎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容颜,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明悟,释然一笑,喃喃道“原来那些家伙是这个好弟弟的人啊。”
走上金銮殿后,大太监才刚喊出一声“跪!”长孙无风就站起身来制止道“免……免礼,平身!”
连带着和无名一起上殿的几名武将都沾光免去了下跪之礼。
无名抬头与长孙无风对视,笑容和煦,目光中夹杂着一丝深藏在血脉中的牵挂情绪。
大太监斥责道“放肆!不可直视圣颜。”
无名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收回视线后,向着后殿屏风躬身行了一礼。
屏风后,静坐在太师椅上的长孙宜年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下头。
随后无名的目光又回到了弟弟的身上。
都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帝王的尊贵和威严。瞧这眉眼,这鼻子,这嘴,长的多帅气呀!
无名打量的入神,完全没听到大太监念了些什么?好像是给他封了个什么从三品的大官。
黄城的老爹也在殿内,始终把脸扭到别处去,生怕被无名认出来后给他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长孙无风被无名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脸色越发苍白,额头渐渐渗出汗水。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在被大臣欺辱的那段岁月里,他都只是感到屈辱而已。只有这个同胎哥哥才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三岁时的那场变故,他躲在箱子里眼睁睁地看着无名一片片地削去左丞身上的皮肉,割了整整一晚左丞都还没断气。那张专注且挂着邪异笑容的小脸直到现在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当年长孙无风被皇族修士从箱子里找到时,正泡在自己的尿里,一直到十岁都没治好他尿床的毛病。
而这个哥哥在消失了十多年后竟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是来取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还是来毁掉自己才刚刚有点起色的生活?
两人的失态都没有持续很久,无名受过封后随着几位喜气洋洋的将领一起退出了金銮殿。没有耽误后面大典的进度,武将封赏之后还有几十名的文官。
封赏完功臣之后,文武百官随长孙无风一同前往祭台焚香祭天,祈福苍生。种种繁文缛节数不胜数,直到天色渐暗才终于落下帷幕。摆起了酒宴,供百官痛饮。
长孙无风在宴席上说完祝酒辞后,小饮了两杯就起身回了长青殿。
走到大殿门前,长孙无风挥退了随行的宫女和太监。徘徊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张兴奋的笑脸推门而入。
殿内,无名正背着手欣赏紫檀木屏风上的浮雕。闻声扭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轻声道“陛下。”
长孙无风反手关好门,快步走上前,语气颇为激动道“你到底是谁?”
无名凝视着这个有着相同面孔却又极为陌生的弟弟,笑道“陛下希望我是谁呢?我可以是今天刚刚升任的孙将军,也可以是小渔村出来的流民,还可以是修仙门派的小小道童。当然,如果陛下愿意的话,也可以喊我一声哥哥。”
长孙无风眼中隐隐闪烁出泪花,惊喜道“哥?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这些年你去哪了?”
无名拖过来一张椅子,笑吟吟道“说来话长呀。还是先说说你吧,这些年一个人在宫里,很辛苦吧?”
长孙无风在无名面前彻底放下一个帝王的姿态,亲自倒了两杯茶。
递给无名一杯后,自顾自的一饮而尽。然后坐下身来感慨道“刚开始那些年真的挺难熬,连太监丫鬟都敢给我脸色看。后来我年纪慢慢大了,这些人也就开始收敛了。皇家修士一直袖手旁观,要不是这次蛮子入侵,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手整顿朝纲。现在你弟弟还是个傀儡皇帝呢。”
无名小口饮着茶水,轻声道“父王和母后走的早,没人手把手教你如何处理这些事。只能靠你自己慢慢摸索,他们这是逼着你成长呢,帝王家人最无情。”
长孙无风强自镇定,眼睛却不敢去看无名。手藏在袖子里,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来制止颤抖。
无名很想伸手去摸摸弟弟的脸,只是才生出这个念头就放弃了。柔声道“别怕,我是你哥,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会伤害你的。”
长孙无风闻言,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喃喃道“你不是刚刚才说过帝王家人最无情吗?我不怕?是呀,我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可能会怕呢?”
说到这里,长孙无风深深吸了口气,让情绪稍稍平静一些,继续道“三岁的时候我被强行推上了王位,当上皇帝后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人示弱,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弄。大臣欺辱我也就罢了,连太监丫鬟都敢在背后打我,掐我,骂我。可是这些我都不怕,因为总有一天这一笔笔帐我都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可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无名没有接他的话,静静的听道。
长孙无风僵硬地把头扭向无名,把积压在心头多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我怕你呀,哥哥。当年你拍拍屁股走了,知道给我留下了什么吗?咱俩拥有相同的脸,我总是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到狞笑着一点点肢解左丞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十岁之前我每晚都会尿床,御医也治不好这个怪病
。他们怎么都猜不到,我根本就没病,完全是在梦中被你吓的呀!”
无名满心的愧疚,不知该不该埋怨身体里的另外那股意识。当年如果不是那股意识苏醒,估计兄弟俩早就遭了左丞的毒手。可同时,那段经历也成了兄弟俩共同的恶梦。
长孙无风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瞪着无名,已经没了刚刚的恐惧神情。歇斯底里道“看吧,身为帝王的我是不是很擅长伪装成弱者?我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还要忍受一帮奴才的肆意欺凌。现在我终于拿回了属于我的权势,你又跑回来干什么?重新毁掉我吗?”
无名愣了一下,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愧疚道“我参军是因为蛮族的入侵,扫平那帮蛮子之后我本打算到处走走瞧瞧的,后来听说有面圣的机会才决定留下来看看你。真的只是看看而已,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京城。”
长孙无风嗤笑一声,咬着牙讥讽道“离开?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
无名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了一个与之前话题毫不相关的字眼“胭脂扣。”
长孙无风闻言,脸色大变,愣愣的看着无名放在茶桌上的空杯子。
无名语气平谈道“我后来才知道,当年乳娘给我的毒药名叫胭脂扣。是留给咱们兄弟俩的,免得死前受辱。后来这药用在了左丞身上,无色无味。”
长孙无风面孔扭曲道“你怎么知道的?”
无名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长孙无风的脸。把抖如筛糠的弟弟按回椅子上重新坐好,然后自己也坐下道“用同样的毒药来结束当年的恶梦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喝了。其实你想问的不是我怎么知道,而是我怎么没事吧?”
长孙无风脸色苍白,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结果发觉是空的,下意识的在手里紧紧攥着。
无名瞅了杯子一眼,叹了口气,解释道“京城的谍子再怎么废物,在我来京之前也该把资料都准备齐了吧?有没有提到过我的队伍最擅长用毒,而我在军中还得了一个毒师的称号?”
长孙无风面色变幻不定,握杯的手紧了紧,又微微松开。
无名对长孙无风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劝道“挺名贵的杯子,别摔了,还是放好吧。你现在才刚刚执掌大权,正是用人的时候。暗处的那三十名死士虽然身手一般,不过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培养吧?好钢就该用到刀刃上,别在我这糟蹋了。”
长孙无风颓然一笑,突然有种刚刚登基时的那种无力感,语气直白道“这么说你早就发现了?哥,你到底什么境界?这些人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真对付不了你?”
无名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依就平淡道“我的境界一般,不过交手的经验有一点。这三十人一起上的话,我应该可以在一息之内全都解决掉。”
长孙无风满嘴的苦涩,从密报的分析来看,无名很可能真的有这个实力。低声问道“那皇族的修士就更靠不住了?”
无名又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殿外就有三人守着,而且都是高手。我先前故意泄露出了一丝杀气……他们没什么反应。”
长孙无风感觉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反倒没先前那么害怕了,喃喃道“果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吗?看来大岳王朝只要还姓长孙,咱俩谁坐这把龙椅都无所谓了。哥,接下来你是要动手了吗?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能不能别折磨我?我怕疼!”
无名伸出中指和食指“嘣”的在长孙无风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傻瓜,我是你哥呀!动什么手?以前我没本事护住你,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以后要是让我知道有哪个不开眼的混蛋敢欺负你,就算我打不过他,也要拼了这条命帮你戳他两个窟窿。”
长孙无风揉着额头,诧异道“你真对王位没兴趣?”
无名立起眼睛,夸张道“有呀!能娶那么多婆娘,天天轮着睡,一年下来都不重样。再生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小崽子,光想想都幸福死了。”
长孙无风被无名的粗鄙言语给逗乐了,居然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丝安心,试探道“要不我把王位让给你吧。”
无名连忙摆手道“还是算了,这种事儿想想是挺有意思的,来真格的就不行喽。我是懒散惯了,还打算全天下走走瞧瞧呢,哪能为了几个婆娘放弃整片天地呀?”
长孙无风努力的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坦然道“哥,都这么多年了,一下子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其实我也记得那天你把我塞进柜子后,一个人拦在外面的场景,可是……说老实话,我现在对你还是又惊又惧。”
无名对此没有半点的意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奈道“在我脑子里还睡着另外一重人格,每当我产生暴怒情绪或者动手杀人的时候就会苏醒过来。那一夜你见到的就是另外一个我,其实这也同样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不光是你怕,我对他也怕的要死。”
长孙无风闻言一愣,错愕道“那你现在……”
无名自信一笑,捶了捶胸口道“我现在找到控制的办法了,不想让他出来他就出不来。”
长孙无风愣怔了半天,突然抿嘴笑道“哥,皇宫外面是什么样的?”
无名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这次长孙无风没有躲闪,笑道“外面可大了,有好人也有坏人,有鬼魅精怪,也有住着修士的名山大川。听说过平洲吗?我接下来就打算到那去逛逛,据说整个平洲都是尼姑和尚。唉,你想一下,放眼望去全是闪闪发光的秃头。何等的壮观呀!”
长孙无风扶了扶被无名揉歪的平天冠,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点,道“哥,这些年你都是咋过的呀?能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吗?”
无名见弟弟是真的在努力放下心中的芥蒂。嘿嘿一乐,脱了鞋,在椅子上盘腿坐好。面露回忆之色,道“那成,故事有点长,你要不嫌烦的话我就从最初落脚的小渔村给你讲起了哈……”
60 家族秘闻
两兄弟一个说,一个听。说到惊险之处长孙无风还会失声惊呼出来。
直到天色渐亮的时候,长孙无风实在熬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无名帮他除去鞋袜外套,又把被子掖好。凝视着弟弟熟睡后的淡淡笑脸,轻声夸了句“真帅气!”
轻手轻脚出了长青殿,反手关好门后。两名修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无名身前,躬身道“孙将军,长老有请。”
无名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语气平谈道“带路吧。”
长孙宜年会找他,无名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位家族前辈会选这样一个地方与他见面。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外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中有几尾游鱼。因为无人打理,池水泛着水藻的绿气。四周都是枯黄的杂草丛,一条踩出来的小土道直通到屋前。
如果是放到村镇之中,这样的地方并不出奇。可这里正处于纤尘不染的皇宫深处,与周围的一切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是在雪白宣纸上粘的一粒老鼠屎。
长孙宜年躺在一张老旧的躺椅上,左手托在一个木质鸟笼的底部,正抓着一把瓜子逗弄长相丑陋的八哥。
给无名引路的修士走到泥路前就止住了脚步,让无名自行前往。
远远就听到八哥响亮的声音传过来道“人来啦!”
长孙宜年轻轻挥了一下手,鸟笼子缓缓飘飞出去,稳稳地挂在了不远处的桃树技头上。笼子随着枝头轻轻晃动,水盅和食槽里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撒出来。
无名走上前去躬身行礼,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老人。
长孙宜年倒是一眼看出了无名的窘态,淡然道“你就跟风儿一样,喊我叔父吧。”
无名躬身道“是,叔父。”
长孙宜年上下打量了无名一眼,笑道“本以为你会无忧无虑的在小渔村里安度一生,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还是被九鼎山的修士给带出来了。或许这就是你的命吧,注定不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两人一坐一站。长孙宜年虽然在躺椅上,却仍然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无名左右瞅了眼,发现这里根本没给他准备第二把椅子。于是大大方方的取出安乐椅,稍稍调了一下高度,也变成了一张躺椅,和长孙宜年并排躺了下来。
长孙宜年对无名的无礼行为视而不见,只是目光在安乐椅上略微停留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你这些年的动向,在我这儿都存有档案。说实话,你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无名突然问道“叔父,如果这些年我真的陷入了绝境,王族修士会出手相助吗?”
长孙宜年直言不讳道“这绝境如果是你自己的选择,那死就死了。就像韦马滩那一战,你孤身阻挡蛮子的追杀小队那样。不过也不是完全不管,断仙台对你的追杀令就是王室出钱在背后摆平的。”
无名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八哥。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丑家伙现在像是雕塑一样,缩着脖子蹲在鸟笼里一动不动了。于是又侧过头看了长孙宜年一眼,道“从你们这些年对我弟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了。这么说当年发生的那桩血案,王族修士也是在有意放纵了?”
长孙宜年叹了口气,摇头道“守护王族的修士自有一套行事规矩,那一次是真的被有心人给钻了空子。事发后,所有参与叛乱的人都被抄家灭族。只是查到最后,却不得不收手。”
无名眼睛眯起,语气带着一丝讥讽道“怎么?还有王族都招惹不起的势力?”
长孙宜年没接无名的话,反倒说起了另外一件与之毫不相关的事情“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大陆,后来因为几位神人相争而被打成了三十六块大洲?”
无名嗤笑一声道“这谁不知道?”
长孙宜年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无名,然后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紧不慢道“其实这个传说是几大家族共同编篆出来的。当年参与那场大战的上古神人一共有七位。他们不但不是敌对关系,反而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
无名不知道长孙宜年为什么会突然跟他扯这些东西,没有插嘴,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长孙宜年继续道“那时天穹坠落了一块无比巨大的陨石,引起了一场席卷天地的灭世浩劫。几位神人拼尽一身神力,最终平息了那场灾难。在那场浩劫中,天地所孕育的生灵十不存一。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经过去的时候。却在某一天,其中一位神人偶然间发现了另外一个更为可怕的灾难被悄无声息的孕育了出来。”
无名适时地扮演起了好听众,连忙问道“是什么灾难?”
长孙宜年大概是年纪大了,不知是打了个盹还是在想事情。半晌后才继续道“陨石带来的巨大能量击穿了这片天地的原界屏障,把我们和另外一个世界联接在了一起。那个世界全是岩浆和恶魔,即便是最底层的生物,成年后也有比拟练气期修士
的战力。”
无名感觉像在听天方夜谭一样,问道“那厉害的该是什么级别呀?”
长孙宜年摇头,继续道“所幸那些恶魔喜欢燥热的环境,而两个世界联接的地点又是在海底,所以对这个世界的破坏力还没有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再后来,七位神人经过商议,把大陆打碎成三十六块。布置出了天罡封绝大阵,彻底封死了藏在海底的裂缝。”
无名嘴巴微张,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用整个世界来布置一座封禁大阵,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长孙宜年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觉得这不可能,是我这个老头在编故事?”
无名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长孙宜年没有生气,竟是爽朗地笑出了声来,道“你这孩子倒是坦诚的可爱。”笑罢,再次正色道“封禁裂缝之后没多久,几位神人就先后去了其它世界游历。不过每位神人都有后裔留下,负责守护大阵。这些后裔就是不为世人所知的七大隐世家族。”
无名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些发涩道“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咱们就是七大隐世家族之一吧?”
长孙宜年淡淡道“准确的说,是隐世家族的一个分支,专门把守江洲的九龙阵图。还有其他的族人在守护别的阵法。对了,有一个名字你要牢牢记住了,他是七位神人之一,叫做长孙浩然。”
长孙宜年所说的这些东西离无名都太遥远了,他在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道“这些和当年那场血案有什么关系?”
长孙宜年轻声叹了口气道“世界壁垒虽然被大阵保护起来,却没能彻底隔绝掉能量的传输。有一种大恶魔能通过某种手段把心念通过梦境投射到人类的心中,从而秘秘培养出了一批信徒。这些人可能是名门正派的掌教,也可能本来就是为人所不齿的邪教分子。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削弱七大家族的实力,破坏大阵的封印,把通道重新开启。”
无名眼睛眯了起来,沉声道“所以说,当年的事情不了了之,就是因为查到了这群恶魔的头上,无从下手?”
长孙宜年微微点头道“暗中排查了很多年,最后我们把目光锁定在了断仙台的身上。这个杀手组织很可能就是恶魔发展出来的人间力量,用于在关健的时候对修行界造成致命一击。我们之所以能让断仙台收回对你的追杀令,一来是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他们多少还要卖皇族这个面子。二来就是因为他们还不知道你姓长孙的缘故。”
无名咬牙骂道“他妈的,怎么又是断仙台?”
长孙宜年轻咳了一声,不满道“怎么当着长辈的面如此粗鄙不堪?”
无名嘿嘿一笑,小心道“军伍里养成的习气,一时还改不回来。”
长孙宜年轻哼了一声,继续道“蛮洲,嗯……就是那帮入侵蛮子的老家。主要的食物来源是海鱼和野兽,不过从前年开始,海水的温度变的越来越高。鱼群都迁移走了,迫于生存他们才向距离最近的江洲发动的入侵。”
无名愕然道“难道是封印出了问题?”
长孙宜年摇头道“目前还不清楚,几个家族都已经派遣修复封印的修士去查探情况。如果是真的,那恐怕离真正的动乱也就不远了。”
无名面色凝重道“这些东西没跟无风说过吧?叔父是想让我做些什么吗?”
长孙宜年点头道“风儿的性格太过懦弱,如果在位期间出现了这种程度的动乱,是无法掌控全局的。你可以代替他成为皇帝,或者……加入到王族修士中来尽一份力。”
无名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要是我两样都不选呢?是不是就要被杀人灭口了?”
长孙宜年有些意外,问道“这两个选择都意味着取之不尽的修行资源。你不认真考虑一下?”
无名耸了耸肩道“我这性格野惯了,受不得约束。叔父,你给我个准信,要是不作出选择就得灭口的话,那我就当个王族修士好了。但以这种强迫的方式加入,我肯定不会尽心尽力。”
长孙宜年颇感意外的看了无名一眼,摇头道“灭口倒不至于,不过你得答应我。今天的谈话内容绝对不能泄露给其他人听。”
无名暗松了口气,答应道“我又不是说书先生,讲故事换不来银子花。当然不会干那出力不讨好的事了。”
长孙宜年继续道“不过你既然是长孙家的一员,就理所当然的要为家族出一分力。接下来我要求你发展起一个势力来,大小无所谓,是土匪还是宗门也都随便你。在王族需要的时候,能挺身而出就行了。”
无名有种被人赖上了的感觉,问道“这算是第三个选择吗?”
长孙宜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只是你这样,还有许多长孙家的人都在默默做着同样的事情。这次你要是再不选择,就真的可能被灭口喽。”
无名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不过我现在还没精力整这个。组建势力
的事儿再往后放放吧,反正我不会看着弟弟受欺负就是了。”
长孙宜年弹出一块小小的五角形令牌给无名,道“随便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莫知楼寻求帮助。他们是皇族的人。”
无名看了看令牌上小小的“知”字,笑道“一个光明正大收集信息的组织果然是有皇族做后台的。就算是负面的消息也可以加工之后再发布出来。”
长孙宜年耷拉着眼皮,扬了扬手道“倦了,你回去吧。”
无名收起安乐椅,刚要离开,又停住了脚步。问道“二狗这个名字是叔父帮我起的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长孙宜年闭着眼睛,平淡道“其实不是土狗的那个狗,而是苟且的苟。你和风儿两个娃娃,一个被扔到小渔村独自求活,一个在皇宫面对虎狼环视,都是身不由己的命。当时由感而发,就随口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意思是两个苟且偷安的孩子。”
无名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当年送我去渔村的人除了叔父之外,还有个妇人吧?她后来怎么样了?”
长孙宜年没有直接回答无名的话,只是风轻云淡道“那是临时给你找的乳娘。怎么说你也是长孙家的子嗣,行踪还是不要走露的好。”
无名面无表情,轻轻重复道“临时的乳娘吗?”说完,头也不回的顺着小路离开了。
等无名走远后,鸟笼子再次缓缓飞回到了长孙宜年的手中。丑陋八哥一下子又活越了起来,开口叫道“是个祸害。”
长孙宜年像个普通老人一样,手脚笨拙的打开了鸟笼道“自己玩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长的像乌鸦一样的丑陋八哥没再吭声,蹦跳着从笼子里钻了出来“扑棱棱”飞走了。
无名离开长孙宜年的小院没走出多远,一名小太监就满脸汗水的凑了上来,躬身道“请问是孙将军吗?”
无名诧异道“你怎么认识我的?”
太监嘴角抽了抽,总不能大不敬地直说眼前这位跟皇帝陛下长的一模一样吧?
口不心由的道“宫中的生面孔不多,奴才是猜的。陛下在找您呢,还请孙将军随我走一趟。”
路上小太监隐晦的透露出长孙无风在早朝上又被大臣给联手挤兑了,这会儿正在长青殿发脾气呢,需要小心应对。
无名在长青殿外就听到里面“丁零当啷”砸东西的声音,对太监摆了摆手,独自推门而入。
大殿内一片狼藉,长孙无风正咬牙切齿的去举铜制香炉。只是香炉太重,举了两下没举起来,刚好看到进殿的无名。失声喊道“哥,你跑哪去了?”
无名快步走过去道“叔父叫我过去谈话了,你这是怎么了?”
长孙无风死死抓着无名的胳膊道“我还以为你又不声不响的走了呢。”
无名拍着他的手,安慰道“不会,就算走也要先来跟你道个别呀。”
长孙无风咬着牙道“哥,你不是说有人欺负我,你就帮我出头吗?”
无名冷哼一声,眯起眼睛道“你把这些人的身份告诉我,哥送他们投胎去。”
无名从战场上带回的杀气在弟弟面前一直小心的收敛起来,这会儿是真的动了杀机。长孙无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被无名的杀气一冲,长孙无风也冷静了下来了。丧气道“不行不行,都是重臣,不能轻易去动他们,这件事我还是慢慢图之吧。”
无名脸色铁青着道“你可是一国之君呀!有些毛病千万不能惯着他们,否则那些家伙还会蹬鼻子上脸的。既然皮痒了就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疼才行。”
长孙无风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真不用,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无名一拍长孙无风的肩膀,霸气道“我不管你别的什么身份。在我眼里,你就是我弟,当哥的帮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长孙无风微微摇头道“我先前说的都是气话。那些大臣不是不能动,而是不能轻易去动。其中牵涉的东西太多了,等天下稍微稳定下来,我再一点点收拾他们。”
无名点了点头道“你呀,以前什么都自己来抗,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以后不一样了,有哥护着你。再受了委屈就跟哥讲,哥给你出头。”
长孙无风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起来,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道“哥,有没有什么武功,不用没日没夜的苦练也能一下子变成高手的?”
无名使劲揉了揉弟弟的脸,道“这你还真是问对人了。我有三招,自从创出以来,神挡杀神,佛当杀佛,临阵杀敌无往不利。”
长孙无风瞪大了眼睛道“真有这样的功夫?哥,能教我吗?”
无名拍着胸脯,道“当然啦,我跟你说哈,换了别人我肯定不教,但咱兄弟俩就不用见外了。这第一招叫野狗撒尿,第二招叫懒驴打滚,第三招叫猴子摘桃。哦,第三招对宫女和太监可能不太好用,抓那些不听话的大臣肯定没问题,保证一捏一个准……”
61 变天了!
皇宫外的临时军营里,受过封的军官们基本都已经回了自己的所属部队。
初心和荆钗在院子里相互喂招对练,刀来刺往,对彼此下手都是既刁钻又歹毒。若是放到外人眼里,一定会以为这俩人有什么解不开的生死大仇。
绿萝目不转睛的在一边旁观,神采奕奕。她如今彻底放弃了炼尸的这条路,正在寻找一条更为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向。
绮卉无聊地趴在桌子上,手指摁着一颗夜明珠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喃喃道“这家伙都两天没消息了,不会是见到皇宫里金银成山美女如云,不舍得回来了吧?”
她正念叨着呢,院门就被推开,现出了无名含笑的身影。
“哚哚哚”
一大片飞针迎面射了过去,全部钉在了他身后的门板上,射满飞针的门上留出了一个整齐的人形空档。
无名面色如常的向前走了两步,见几人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这才回头瞅了一眼门板,后知后觉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绮卉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弟”然后就快步迎了过去。只是走到近处的时候变得略微有些迟疑起来,站住脚后问道“怎么感觉你才进宫两天就变白了?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绿萝手心凝聚出了一颗磷火球,冷着脸道“他不是无名。”
初心适时出声阻止道“等一下,先别动手。”说完,缓步走上前来,目光直直盯着来人道“你到底是谁?蜂尾和金豆怎么会在你身上?”
长孙无风本想借着无名的身份在外面好好玩几天,没想到才刚一露面就暴露了身份,不由长叹了口气道“我是他弟弟。”
初心眯起了眼睛,语气凝重道“二狗这家伙果然在宫里是有亲戚的。难道你就是……三狗?”
“唉?嗯!”
皇宫内,三声鼓响。
早已候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官依官职大小鱼贯而入,步伐平稳,没有一人发出异响。
全部站定后,静静地站在殿下等侍。直到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响起司礼太监的高亢嗓音“皇上驾到!”
无名身穿明黄色锦缎龙袍,头戴悬挂珠帘的平天冠,龙行虎步的从后殿缓缓走了出来。坐到龙椅上之后,两手轻轻搭在扶手上。
文武百官“哗啦”一下跪倒了一大片,齐呼“吾皇万岁!”
无名微微点头。
从龙椅上往下看,风景真是不错,一群眼高于顶的大老爷全都撅着屁股趴在脚下,一股豪情在心中油然而生。难怪那么多人打破了脑袋想当这劳什子皇帝。只可惜在百官的最前方,左丞和右丞昂首挺胸的站在那蹭他的威风,显得格外碍眼。
司礼监大太监见无名迟迟没有动静,传音道“陛下,您该说‘众爱卿平身’了。”
无名略微有些诧异,没看出来这太监居然还是个叩门境的修士。传音回道“不急,先让他们多跪会儿。”
太监闻言不再言语,低眉顺眼的退到了一边。
又过了半晌,左丞看了看无名的脸色,提醒到“陛下,百官们还跪着呢。”
无名这时才摆出个恍然的神情道“哟,朕居然走神了,众爱卿都快起来吧。”
下跪官员这才纷纷站起身来。
司理太监唱到“有本奏上!”
一名身穿四品官服的官员从队伍的最末席站了出来,大声道“臣有本启奏,文平郡守上报,郡内蝗灾泛滥。百姓颗粒无收,难以维计生活,请求调拨款赈灾。肯请陛下恩准!”
太监的声音适时在无名耳边响起“此人姓崔,是民生司的治粟内史,左丞一系的官员,刚被提拔上来不久。”
无名面无表情,拿起折子看了看,见上报的时间就是在两天前。不动声色的瞥了这名官员一眼,问道“崔爱卿,你可耕种过庄稼?”
这名官员诚惶诚恐道“下官世代农耕,乃是农户出身。在入京为官之前,便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
无名点了点头道“不错,看来爱卿不但有手段让庄稼在霜降时节还有所收获的,还能让蝗虫在这个时候继续蹦。否则也不会递上这份折子了。这样吧,朕划拨一千两纹银给你,用于向百姓收购鸡禽来捕食蝗虫。不过当下国难刚过,正是用钱之际。灾情过后,你要还回十万只鸡才行。”
那名官员心下一急,还想辨上几句。却瞥见了左丞恼怒的眼神,悻悻退了回去。
另外一名官员站出来道“陛下,京城武门至文水路段的地面已经陈旧,需重新铺设。望圣上够调拨纹银十万两,以兴我大岳仪容国威。”
无名一瞅这奏折,忍不住乐了。
折子上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笔锋凌厉,条理清晰。通篇的小篆,其中却有四个字用的是瘦金体。捡出来一读竟是“此为贪官”四字。
无名抿起嘴,一本
正经问道“这段路可有破损塌陷?”
官员脸色不变道“不曾,但已被百姓踩踏了数月之久。”
无名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此路段长宽几何呀?”
官员恭敬回道“长一百五十丈,宽十三丈。皆以上好的青石板铺设而成。”
无名掐指算了算,点头道“也就是说一丈路面就要耗费银子近二百两喽,嗯,用来扬我大岳国威倒也说得过去。崔爱卿!”
先前退回去的那位官员身体一哆嗦,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躬身道“微官在!”
无名慢悠悠地问道“若是铺设青砖地面的话,一丈大概是多少钱呀?”
治粟内史在心中算了算,大声道“回禀陛下,大约是六个大钱。若是连人工也一起算上的话,应该在八个大钱左右。”
无名“嗯”了一声。然后对那名官员道“我大岳王朝才刚刚度过蛮子带来的灾祸,以后百姓的日子还难着呢。面子什么的可以先放一放,既然路面旧了,就都换成青砖好了。拆下来的青石板既然不是全新,那就折价成七万两银子贱卖给……”
太监地传音适时提醒到“刘副都御史。”
无名干咳了一声道“卖给刘爱卿好了。刘爱卿,你可愿为朕分忧呀?”
刘副都御史脸色像吃了苍蝇似的难看,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求助似的望向右丞。
崔姓官员这会儿不觉得倒霉了,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位比他还倒霉的官员。能让右丞一系的人吃瘪,说不准左丞大人心情大悦,他还能因祸得福呢。
右丞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王朝颜面岂能如此儿戏?”
无名被气笑了,反问道“王朝颜面?我大岳王朝百姓疾苦,食不果腹算不算王朝的颜面?国库亏空,养了一群只会往自己腰包里拾掇的蛀虫算不算王朝颜面?”说完,霍地站了起来,用手点着群臣厉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这些年任由你们欺瞒,就可以把朕当成个傻子了?我问你们,在你们的眼中是不是王朝的颜面就像那青石地面一样,是用来给你们恣意践踏的?”
右丞摆出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口中却大声道“请陛下慎言。”
无名毫不退让的瞪着他,讥笑道“怎么?朕这是没给足你面子,把右丞大人给惹生气了?那好,朕向你赔不是了!”说完,竟是向右丞躬身行了个大礼。
右丞黑着一张脸,连忙侧过身子让开。口中道“老臣不敢,恳请陛下恕罪!”
就算他再不把这个皇帝当回事,也没胆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受这一拜。
皇族修士也是有底线的。
无名冷着脸望下去,突然发难道“身为治粟内史却不解民情。在当下这个季节居然上报什么颗粒无收的屁话,还好意思声称世代为农。这个时候闹蝗灾?三岁稚童也写不出这样的折子吧?黄爱卿,这样的官员按律该如何处置?”
黄城的老爹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心态,没想到躲在人堆里还会被点到名,吓了一哆嗦。先是隐晦的看了一眼左丞,见老人把头歪向了别外。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为官不力当剥去官身,杖三十,同僚受连带责任。而欺君之罪当诛。”
无名又伸手指了指大堂上噤若寒蝉的另外一人,问道“这个呢?”
黄大人“咕噜”咽了一下口水。低声道“贪赃枉法,应剥去官身,抄去家产,举族发配至苦寒之地劳役。”
无名重重“嗯”了一声,坐回到龙椅上,沉声道“最让朕无法忍受的是你们都把朕当成了傻子。这么拙劣的折子都敢递交上来,是在当面羞辱朕吗?是不是退朝后好拿这种事情跟那些酒肉朋友吹嘘一番呀?谁给你们的胆子?是有人唆使你们这么做,还是仗着有人背后给你们撑腰?”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群大臣“哗哗”跪倒了一片。
这次无名的话头直指左右丞相,哪怕他俩素来不和,现在也被逼着站在了同一阵线上。
右丞满脸地忧心之色道“陛下终日为国事操劳,一定是累坏了,该退朝休息了。”说完给司礼太监打了个眼色。
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耷拉着眼皮,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无名反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累了?这龙椅舒服得很呢,要不你上来坐个试试?”
板着脸装腔作势的当了半天皇帝,无名还真是累的够呛,连“朕”这个称呼都变回了“我”。可一想到这群老王巴天天在朝会上欺负长孙无风,就一肚子气撒不出去。
左丞见到右丞被怼的哑口无言,出声解围道“陛下何出此言?莫非是要逼着我等老臣在殿前以死明志才肯相信我们的一片忠心?”
无名“啪”的一下拍在龙椅扶手上,赞道“不愧是左丞,有魄力!来来来,大伙把地儿给腾出来,我这大殿的柱子你随便挑,想撞哪根就撞哪根,
其他人也别客气哈。愿意追随左丞脚步明志的,事后我追封他忠勇户的称号。要是有本事把这金銮殿撞塌了,我绝不追究责任。”
左丞被气的浑身颤抖“你……”了半天也没找出句合适的话来。
无名现在反正已经装不下去了,痞相萌生,撇嘴道“你什么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这么多年,累不累?要不休息一下?”
右丞大声道“陛下病了,速传御医。退朝,退朝!”
无名怒道“闭嘴!你官大还是我官大?怎么比我说话的声音还大?黄爱卿,黄爱卿?”
黄城的老爹两眼一翻,假装昏了过去。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一清清楚楚。
朝堂之上瞬间没了动静。
左右丞相也都躬身行礼后退回了两侧。
长孙宜年
这个老人才是满朝官员真正忌惮的所在。
无名撇了撇嘴,在龙椅上重新坐好。整理了一下思绪,对跪了一地的官员道“都起来吧。”
躺地上装死的黄大老爷一骨碌爬起来,混在了人堆里。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等一众官员都起身站好后,无名才悠悠道“蛮族入侵期间,江洲大量招募士卒,如今战事已止,军饷可有拖欠?”
兵部侍郎站了出来,躬身道“回禀陛下,目前国库亏空。大部分将士的军饷已经到位,少数的饷银一时凑不出来。还要稍晚一些,等缴获蛮族的物资变卖后才能补上。”
无名点了点头,道“看来这大殿之上也不都是废物。阵亡的将士若有家眷一定要优先发放抚恤金。贪墨士卒军饷及抚恤金者,不论身份,斩!虚报死伤者,斩!”
兵部侍郎猛的抬起头,激动道“陛下圣明。”
无名继续道“大战虽然停歇,但是兵马不可松懈。这个冬天,展开剿匪练兵行动。纵匪不报者,斩!以无辜百姓充匪冒功者,斩!待开春之后,若无战事,所有青壮士卒,解甲参与农耕,以缓解春种的压力。”
兵部侍郎深深行了一记大礼,高声道“臣领旨!”
无名又道“典客何在?”
一个大腹翩翩的胖子站了出来“微臣在。”
无名有些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刚刚太监传音说这胖子是左丞的心腹,有点办事的机灵劲,却也是个巨贪。
上下打量一下这胖子,无名道“和蛮洲那边取得联系,朕有意向让两洲达成贸易关系。允许蛮族女子和五岁以下的稚童迁居到江洲生活。若是与先前投降的士兵组成家庭,江洲就承认他们的臣民身份,可以在指定城池购置土地和房产。”
胖子躬身领旨。
左丞才刚刚说出了“陛下”两个字,就被无名用眼神瞪的一怔,低头退了回去。
无名继续道“刑部把法案改一下,将对蛮族的奴役时间从三十年减为十年。十年后,如果仍然有意愿留在这里,可以承认他们在江洲平等臣民的身份。但在此其间如有违法的行为,以最重刑罚论处。”
刑部侍站出来领旨。
无名没有停下的意思,再次安排道“经过蛮族一役,沿海出现大量的空城。需要马上驻派新的郡守上任。凡是在这些城中落户的商贾富户,若是租房的话,以最低价出租。购房的话也同样以最低价格出售。只要在城中经商者全部免税三年。”
户部的左户尚书站出来,躬身道“臣领旨!”
无名缓了口气,身子微微向后倚了倚道“从今往后吏部设立青天鉴,专司朝野官员的职务监管。可以越过品阶,将不守规矩的官员直接呈报到朕这里来。”
吏部尚书乖乖站出来领旨。
无名风轻云淡道“你们之中有些中饱私囊的龌龊事儿,朕不是不知道。帐本上都记得一清二楚呢,如果拿了不该拿的银子,又做不好该做的事。哼!到时可别怪朕连本带利的都讨要回来。
大殿之下许多官员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无名长呼了口气,有些疲惫的摊在龙椅上,问道“谁还有折子,一起拿上来吧。”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没一人跑出来触霉头。
连左右丞相都碰了一鼻子灰,谁还敢出来当出头鸟呀?今天圣上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就从唯唯诺诺的小子变成了乱咬人的疯狗。
无名见下面没人站出来说话,终于笑道“没折子的话就退朝吧。对了,大家都知道当下国库亏空,正是众志成城共渡难关的时候。家里有闲钱余粮的就捐些出一些来好了。当作报效国家也好,花钱消灾也罢,看你们自己的心情,多少随意。”
“花钱消灾”四个字咬得特别重,退朝时无名嘴角翘起,留给了百官一个琢磨不透的玩味笑容。
62 人间百态
长孙无风面对无名的几位好友闭口不言。左瞅瞅,右看看,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初心脸上满是诧异,把无名的信递给了绿萝。
绿萝才要伸手去接,就被绮卉给一把抢了过去。
初心无奈地看了眼绮卉,对绿萝道“二狗那家伙说要在王宫里待两天,让咱们都好好放松一下,带他弟弟在城里到处转转。”
绮卉看信上果然是这么个意思,气恼道“咱们对京城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绿萝淡淡一笑,提醒道“可以找城胖子啊。”
等几人找到黄城时,这货正把黄府闹的鸡飞狗跳,逼着府里的下人品尝他的手艺。
可怜一帮丫鬟家奴苦着脸,上大刑一样去吃那些味道恶心的东西。还得绞尽脑汁去夸这饭菜是如何如何的美味。
见到长孙无风后,黄城的眼珠都快贴到了他脸上,一个劲地啧啧称奇。
初心几人道明来意后,黄城一拍胸脯大包大揽地应承了下来,不就是玩吗?他黄大少实在是太擅长了!
长孙无风从没想过皇宫外的世界居然是如此的五彩缤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恨不得多长几双眼睛,几张嘴巴出来。
在这里不会有司礼监的太监没完没了地提醒他注意仪容。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拿着一串糖葫芦混在初心几人中边走边吃,想跑就跑,想走就走。
路两旁是各式各样的铺子,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纸砚墨宝、古董文玩。
绮卉和绿萝在胭脂水粉方面难得的达成了统一意见,笑颜如花,叽叽喳喳的讨论哪个味道香,哪个颜色好。初心和荆钗看上去则像是默默跟在后面的护卫,用斗笠遮住头脸。
城胖子终于有机会在几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把了。谁要是看好了什么东西,价格都不用问,豪气地大手一挥全部买下来。
消灭掉糖葫芦的长孙无风这会儿正在和一包油炸臭豆腐较劲。这种民间小吃别说是在宫里吃了,就连说出名字来都会让司礼监的太监们觉得辱了圣上的耳朵。
形形色色的京城百姓,往来不绝的车马轿子,各色的幡旗和铺子,从未见过的稀奇小玩意儿,还有形形色色的小吃。这些都让长孙无风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一面宫墙,竟是隔绝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黄城见长孙无风比初心几个刚来京城的外地人更像个土包子,嘿嘿一笑,胳膊一把搭住他的肩膀道“我说三狗,你不会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宫吧?”
长孙无风哪跟人这么勾肩搭背地说过话?怒斥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笑得有点不太自然道“是呀,我从小在宫里长大,一直都被人管束着。这是第一次偷跑到外面来,我哥留在宫里就是帮忙打掩护呢。”
黄城摇着头,啧啧道“真够可怜的,都快赶上龙椅上的那位了。你小子不是太监吧?在宫里是做什么的?不会是圣上的伴读书童吧?”
长孙无风支支吾吾道“我……差不多吧。”
黄城嘿嘿坏笑,压低嗓音道“唉,那皇帝陛下长啥样?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后宫是不是真的美女如云呀?听我爹说,宫里连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绝色美女呢。”
长孙无风呵呵干笑了两声道“皇帝嘛,长的还行吧,跟普通人差不多。至于宫里是不是美女如云……我也说不好,看多了就感觉不出来了。”
黄城怪笑了两声,露出了个男人都懂的眼神道“走,哥带你去见识见识啥叫女人。不一定比宫里的漂亮,但绝对比宫里的有味儿!”
绮卉突然站住脚步,气恼道“喂,城胖子。你说的不会是烟花巷子吧?可别把三狗给带坏了!”
黄城眼珠一翻,理直气壮道“烟花巷怎么了?去了又不一定真要做那龌龊事儿。那的小曲儿可是京城一绝,别处想听都听不到的。再说了,那里的姐儿一颦一笑都是学问,你真不感兴趣?要是能学来个一两手,以后保管你家男人没心思在外面拈花惹草。”
绮卉脸上一红,轻“呸”了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那就去瞧瞧吧,你们可别乱想啊。我就是去听曲儿的。”
绿萝无可奈何的瞥了绮卉一眼,脸上也有期待之色。
初心扭头看了看荆钗,没有作声。
烟花巷是京城真正的销金窟,整要街都是青楼勾栏。有上档次的精致雅舍,也有在街边招揽生意的风尘女子。出入在这里的都是些自诩风流的才子和有身份的在朝官员。平常百姓那点收入只有流着口水想想的份,最多在吹牛皮的时候靠着道听途说的传闻过过嘴瘾罢了。
长孙无风窘态连连,被站街女子扬手帕、勾手指的动作闹地面红耳赤。使劲低着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去偷偷打量,引来一阵阵悦耳的娇笑。
绮卉冷哼了一声,厌恶道“这些女子怎么如此的不要脸?”
绿萝轻轻叹了一声,道“都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姑娘愿意如此糟践自己?”
长孙无风抬起头,疑惑道“身不由己?”
黄城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道“是呀,要么是家里太穷,从小被卖到这的。要么是男人死在了战场上,靠做这个来养家的。说起来她们算是不错的了,起码靠着身段能有口饱饭吃。我以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后来当了兵,这一路是真见识到什么叫饿殍遍野了。”
长孙无风沉默不语。
突然黄城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咧嘴笑道“不说这些扫兴话了,咱们到地儿了。这家飞凤楼可不得了,整个烟花巷的前三甲花魁,这儿占了两位。走,带你们见识见识去。”
飞凤楼果然和其它青楼有很大的区别。楼不算高,只有三层。没有花花绿绿的俗气装饰,也没有站在门前招揽生意的姑娘和老鸨。一步迈入,只感觉一下子从喧闹的街道步入了曲径通幽的山林竹楼,处处透着一股清静素雅的出尘气息。
楼内不知焚着什么香料。不是常见的檀香味,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青竹气味。
迎客的侍女身着素净的洁白衣衫,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仙子气息。偏偏衣衫的质地又极薄,隐隐透出藏在几层布料下的婀娜娇躯。
两名侍女迎上前来,含羞一笑,既不冷漠也不谄媚。其中一人声若百灵道“欢迎黄三公子大驾光临,几位请随奴婢到雅间歇息。”
这里所谓的雅间是个半开放的房间。三面是厚实的竹墙,最内侧的一面由垂下的白纱遮掩。白纱的纺织工艺奇特,只能单向的从屋里看到外面,却不隔声。客人可以透过白纱观赏台上的表演,
也可以在此与相中的姑娘行那鱼水之欢,最能激发出人性中那丝扭曲的满足感。
黄城小声介绍道“这里是仿照修士府邸修建的,姑娘们也模仿的像模像样。有许多位高权重的大老爷最喜欢这种调调,为此一掷千金都不皱一下眉头。”
绮卉“呸”了一口,不屑地道了声“无耻”。眼睛却忍不住在四处打量,发现这里的老板是真花了大心思的。所有细节都一丝不苟,连坐榻茶盏都是价格不菲的上品物件儿。
一名侍女轻声问道“贵客可需要叫上几位师妹对饮?”
这话说的比较含蓄,其实意思就是要不要挑上几个姑娘,边听曲边做点大家都喜欢做的事。
黄城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几道杀气,一本正经的拒绝道“不必了,上一壶春雪茶就行。我们是来专程听曲的。”
等侍女退下后,黄城一把搂过长孙无风,在他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下次哥哥单独带你来玩!”
长孙无风顿时感觉一阵脸皮发烫,做贼似的用眼角瞟了瞟左右,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虽然宫里每晚都有嫔妃侍寝,可到了这种地方竟然有种做贼的刺激感。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大抵上就是这种心理吧?
茶水上来后,还没饮上几口。屋外就响起了一阵清冷悠扬的萧笛之音,片刻后又有古琴之声丝毫不显突兀的加入了进来,与其合奏在了一起。如同来自山林之外的袅袅仙音。
黄城兴奋道“要来了!”
果然,一段悠扬的音乐过后,声音骤停。飞凤楼的花魁之一登上了木台。
不见其人,而是先从幕布后伸出了一只如藕的**玉足。足尖上挑,再点地,然后一条雪白的长腿跟着露了出来,在台面上划出个半圆,一道倩影“唰”的一下从幕布后面滑了出来。
“嗷”无论是雅间的贵宾还是台下的散席都响起了一片叫好之声。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瞬间卸去伪装,把手圈成了喇叭嘶声叫嚷。
音乐声再起,轻快的节奏中夹带上了一丝旖旎韵律。
台上女子若是单论起姿容,比绮卉和绿萝都有所不足。就是放在长孙无风的眼中,和后宫的佳丽相比也只能排在中等水平上。
可她身上却有着一股说不尽的吸引力,仿佛每一寸肌肤都会说话一般,幽怨地吐露着深山痴等的衷肠。一个眼神,一次转身,一次挪步……每个小小的动作都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息和无尽的狐魅勾引。
其实这种反差的诱惑感在绿萝身上也有,而且她还是天生自带的。只不过绿萝的性格淡漠,并不明显而已。而这位花魁却是抓住这个特点去不断的放大。
长孙无风已经完全呆住了。
后宫的那些大家闺秀自小在礼仪上受过严格训练的。哪怕与他行那传播子嗣之礼的时候,也都是老嬷嬷教的几个固定姿势。他哪里想过,一个女人竟然可以娇艳到这等地步?
不说长孙无风,连绮卉和绿萝都看呆了。初心掩耳盗铃地闭着眼睛,偷偷眯起一条缝,一边小心的打量荆钗的反应,一边偷看下面的女子起舞。
台上音乐突然一变,像是从极高的地方急转直下跌入了谷底,变的委婉慵懒起的。幕布后一名用折扇掩面的青衣女子也缓步登上台来,单手向后弯腰撑地,柔若无骨的倒翻了出来。
台上两女一温婉,一火辣;一恬静,一直白。交织在一起,让整个飞凤楼的客人彻底疯狂了起来。
长孙无风脸色潮红,相比之下宫中的歌舞简直像尼姑念经一样枯燥乏味。
城胖子又凑了上来,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唉,看这两个花魁的气质。像不像你的二位嫂子?她俩可是名副其实的修士,你哥才是真有福气哪!”
长孙无风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认同,突然生出了不顾一切逃离皇宫的想法,这皇帝谁爱当就让谁当去。
一曲结束,两位花魁并没有下场,就站在台上用手帕给彼此小心的拭去额间香汗,这个小小的举动更是点爆了全场。
“八百两,白花魁!”
“一千两,青花魁!”
“三千两,俩位花魁我都要了!”
场上三三两两的响起了报价声。
绮卉疑惑道“他们在干什么?”
黄城露出一脸的猪哥相,咧嘴笑道“竞价啊,谁出的价钱高,谁就能点到一位花魁共度良宵。”
绮卉冷哼一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初心正襟危坐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小心的看了眼神色不明的荆钗。
这时,一个苍老浑厚的嗓音响了起来,霸气道“一万两,今晚老夫就收下两位花魁了。”
这道嗓音极有特点,雄浑中夹杂着一丝破音,说话带有浓厚的江北口音。
长孙无风的脸色在这道声音响起的时候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人应该是工部的一个侍郎。因为说话有特点,给长孙无风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上次接见,此人竟是一身缝缝补补的官服前来面圣。据说一身官服穿了八年都不曾换过,被右丞誉为国之栋梁的清廉之臣。
果然听黄城啧啧道“这人可不得了,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员。屁大的本事没有,愣是抱上了右丞的粗腿。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国库就跟他自己家的钱柜一样。”
长孙无风听黄城的口气似乎知道这个人,试探着问道“工部侍郎?”
黄城酸溜溜道“那副拉屎挤爆痔疮的破嗓子,除了他还能是谁?可惜了两位花魁姐姐,以后就算有幸成了入幕之宾,一想到曾被这头猪拱过也没了兴致。”
长孙无风对此深以为然。
他现在不觉得黄城说话粗鄙不堪了,反倒听着挺顺耳。有些情绪就得通过粗话才能表达得淋漓尽致。
飞凤楼的客人受了刚刚一舞的刺激,纷纷选了姑娘来宣泄小腹中升起的邪火。不时从其它雅间里传出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仿佛相互间有所攀比一样,一声高过一声。
绮卉几人羞红着脸颊逃也似的跑了出来,直骂黄胖子不是个东西。
黄城的脸皮跟腮帮子上的肥肉一样厚实,嬉皮笑脸地道“全当是一场修行嘛。”
结果被几人同时“呸”了一脸。
随后黄城又带着几人去见识了京城中最大的赌坊。
本来只是随便玩上几手而已。不曾想,长孙无风身为国君,有一国气运加身。上了赌桌,想输都难,甚至赌坊暗地里动手脚都奈何不了他的赌运。
要不是长孙无风觉得光赢不输实在无趣,这家赌坊非要被他给搞倒闭了不可。
出了赌坊没走多远,几人便在一条巷弄里被十多名打手给堵住。
结果有城胖子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在场,双方一言不合就动起了手。
初心和荆钗没有出手,否则这些打手瞬间就要变成一地死尸。京城杀人是件很麻烦的事儿。
绮卉和绿萝也没动手,不愿被这些小喽搞脏了衣服。
剩下的就只有一身肥膘的城胖子和一脸跃跃欲试的长孙无风了。
城胖子虽然在军伍的时候是个伙夫兵,可那也是破阵部的伙夫兵,平日里没少学将士干架的本事。对上蛮子是没什么底气,揍几个市井泼皮还是有这个信心的。更何况身后还站着几位神仙高手给他壮胆。
长孙无风自从跟无名学了那三招绝技之后,一直没条件施展。这下刚好可以借此机会一展拳脚。
双方才一动手,赌坊的打手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胖子的力气大不说,下手还特别黑。被他揍上一下,半天都缓不过劲来。而打在他身上的拳脚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就像打在一大坨滑腻的肥肉上一样。
长孙无风对上了一个干瘦的黑脸汉子,依照学习绝技的顺序,上来就是信心满满的一招野狗撒尿。
野狗撒尿这招是撩起一条腿向斜后方踢,重点在于逃跑时的出其不意上,有点回马枪的意思。
结果长孙无风正对着黑脸汉子用出来,就变成了把脸凑上去。
黑脸汉子一瞅,居然还有这好事。毫不客气的一拳打在长孙无风的脸上,“嘭”地一下把他给砸的连退了好几步。
那名黑脸汉子得势不饶人,冲上前就又是一拳。然而面前却突然一空,不见了长孙无风的身影。
长孙无风在情急之下,用出了第二招,懒驴打滚!
本想着先避其锋芒的,结果被刚刚那一拳打的有点懵,滚反了方向,正对着黑脸汉子滚了过去。
就在黑脸汉子一愣神的功夫,两腿间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疼的他五官都聚在了一起,死死夹着腿,缓缓跪倒在了地上。
长孙无风这才一骨碌爬起身来,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满脸的不可思议。
想不到大哥说他在宫中用不上的第三招居然这么厉害。
接下来长孙无风仿佛开窍了一般,与黄城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横着摘桃,侧着摘桃,背身摘桃,拧劲摘桃……
半晌之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夹着腿呻吟的汉子。
黄城两手撑在膝盖上使劲喘着粗气。
长孙无风则背起双手,微微仰头望天,目光迷离地轻声道“或许……和大哥换一下身份,江湖也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吧?”
初心等人面色古怪。
不愧是兄弟俩啊!
黄城一扯长孙无风的胳膊,招呼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跑?”
几人扯着长孙无风飞快的跑出了几条街,然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城胖子和长孙无风对了视片刻,都痛快无比的哈哈大笑起来。
夜里
黄大人拖着一身的疲惫下了轿子。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脑子抽了什么疯,毫无征兆地对文武百官动起手来。
早朝才颁布了一系统的圣旨,下午就命人查抄了两位官员的家。左丞和右丞派系里各一人。
虽然是两名从六品的官员,却正儿八经是左右丞相用心培养的嫡系力量。查抄的罪证确凿,两人私下里一些不合规矩的地方不分巨细的被罗列了出来。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镜的,这表面上是处理了两个贪赃枉法的官员,实则是在敲打满朝文武呢。
黄大人一点都不怀疑,那所谓的捐赠银钱一事如果继续推诿下去,明天可能就会被查出一对五品的官员了。
这些年来,陛下的不作为助长了不少歪风邪气,包括他黄大人在内,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咬咬牙,全当是花钱消灾了。
可陛下居然每次都会当众点到他的头上问“黄爱卿,这个罪应该如何呀?那个人应该怎么处置呀?”搞的他里外不是人。
不光是左丞和右丞两个派系,就连保皇派都对他敬而远之了。
总之,他现在是彻底被百官给孤立了。再这么下去,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身心疲惫的随大儿子黄政一起进了家门,见到老三正在家里大摆宴席,兴高采烈的和狐朋狗友推杯换盏。黄大人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就冒了出来,快步走了过去。正要厉声训斥,却发现是黄城的那一群军中朋友,其中还有那位与陛下极为相像的少年将军。
见到是这几人后,黄大人立马打消了发脾气的念头。
毕竟儿子结交的正经朋友不多,况且这名少年将军受过勋之后官阶还比他大了半级,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当他再次看向长孙无风之后,目光就再也挪不开了。
黄城连忙介绍道“这是孙将军的弟弟,叫三狗。”
黄大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孙将军的弟弟?三狗?
你大爷的三狗!
这份气态,这个表情,还有看向他的玩味眼神。
黄大人两腿一软,身子一下就矮了半截,幸好被大儿子死死扶住才没当场跪下去。额头的汗水唰的就渗了出来,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原来是城儿的朋友呀,大家都别客气,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好了。”
这下黄大人算是回过神来了。
龙椅上那位问他律法条例,原来不是借他的嘴给大臣们下眼药,而是真的不懂呀!至于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他,恐怕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只认识他吧?
想通这些后,黄大人更是坐立不安起来。
宫里的内幕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可如今陛下都住到他家里来了,更要命的是不知道被哪个挨杀刀的给打成了乌眼青。这要是传出去,得长多少个脑袋才够砍的呀?
跪还是不跪?
正当他犯难的时候,长孙无风笑道“我和黄叔叔在宫里总见面,算是老熟人了。这还是初次来府上打扰呢,叔叔的政务繁忙,一定很辛苦了吧?不用管我们,您先去休息吧。回头咱爷俩再单独聊。”
黄大人差点就跪下谢恩了。幸好有大儿子搀扶着,这才没露出端倪。强挤出一个笑脸道“那好,我就先去歇着了,到书房歇着。大伙都喝的尽兴啊!”
与在座的几位客套一番后,黄大人缓缓回了书房。脚步沉稳,气度不凡。只有搀扶他的黄政清楚,那掩饰在官服下的两条腿正在玩了命地打摆子……
63 岳城双龙
黄大人说是回房休息,可哪敢真的这么干呀?一个人在书房如坐针毡地候着,连官服都没敢脱。
黄政和黄武两人被打发去陪客人了,并且被很严厉地叮嘱不要乱讲话。一旦那边的酒宴结束,马上过来通知他。
两个儿子不明就里,不过还是依吩咐行事去了。
一场酒席下来,宾客尽欢。玩了一整天的几位酒足饭饱后也都回到各自的客房休息去了。
书房内,一君一臣在秉烛夜谈。
长孙无风坐在书案后,黄大人小心的站在一侧。微躬着身子把朝堂之上发生的点点滴滴汇报给他听。
长孙无风越听脸色越精彩,兴奋道“左右丞那两个老王八就没有发难?”
黄大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都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皇帝陛下才跟小儿子厮混了一天,连“老王八”这个词都学会了?
小心翼翼地回道“哪能不发难呀?那两位老……丞相要带着文武百官以死明志呢。”
长孙无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道“又来这一套,朕迟早要让他们好看。我哥怎么处理的?”
黄大人边观察长孙无风的脸色,边小心的回道“孙将军说……他说金銮殿的柱子随便这些大臣挑,选好哪根就撞哪根。有本事把金銮殿撞塌了也保证不治他们的罪。”
长孙无风眼前一亮,抚掌大笑道“妙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一手?那左右丞什么反应?”
黄大人赔笑道“他们的命金贵着呢,肯定不舍得真撞呀。不过在百官面前被折了面子,退朝后都私下里聚集到一起讨论对策呢。为臣被两派排挤,没有参与其中,不知道他们具体商议了些什么。不过他们还没开始行动呢,孙将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查抄了一个派系的从六品官员。许多老臣都嗅到了其中的意味,开始明哲保身起来。”
长孙无风叹道“我要是有这魄力,哪会被欺辱这么多年呀?”
黄大人拍了个不算马屁的马屁道“陛下宅心仁厚,对这些官员了解的越深就越多顾及。短期来看孙将军快刀乱麻颇为快意,可从长远来看,还是陛下的徐徐图之才是王道。”
长孙无风只觉郁积在胸中多年的闷气一扫而空,摆了摆手道“行了,朕乏了。朝堂之上还有劳黄大人多加帮衬,朕再微服私访几日便回了。”
黄大人这才点头哈腰地将长孙无风送回到客房。
反身回屋的时候,黄大人白天的一身颓态荡然无存,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还以为受到各派系的排挤,仕途无望呢。没想到竟是柳暗花明,那不学无术的小儿子竟然请回来一条真龙。
黄宫之内。
除了陛下的心腹太监知道内情之外,其他人根本不敢对无名的身分有所猜疑。
无名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目光有些呆滞。
司礼监大太监提醒道“还请陛下,注意仪态。”
无名撇嘴道“临时顶替两天而已,再说这儿又没别人,不用这么较真吧?”
见大太监闭口不语,无名指了指堆成小山一样的奏折道“我弟弟也每天处理这么多折子?”
大太监两手拢在袖子里,平静道“这算少的了,现在虽是百废待举之际,却比不得蛮子入境的时候。那时陛下常常通宵达旦处理政务,根本顾及不上休息,放下折子就参加早朝,回来后继续批阅奏折,实在倦了就伏案小憩片刻。可恨那些官员不作为不说,还处处阳奉阴违,给陛下添堵。”
无名怒骂道“他娘的,这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王八蛋!”
大太监轻咳了一声,提醒道“请陛下注意措辞。”
无名头疼无比的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一本正经道“公事是办不完的,我现在要泡个澡放松精神。劳烦公公给安排一下。”
大太监行礼道“是,不过后宫的嫔妃不便安排,只能由宫女来侍奉陛下沐浴。”
无名摆了摆手,无所谓道“那些都是我弟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
对无名来说,能躺在温泉里歇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还有宫女侍奉,那根本就是个意外之喜。
鬼知道做皇帝有多累!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混蛋,为了让皇帝保持仪容,居然在龙袍内绣了三根竹条。一天下来搞得无名腰酸背痛,比平
日练功还要辛苦百倍。
偌大一个温泉池子,除了无名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太监们都在门外候着。
无名三两下就把一身龙袍脱了个干净,随手丢到休息用的椅子上。
终于除去这一身束缚,无名拖着长音“呦吼”怪叫了一声,就“扑通”一下跳进了温泉里。
泉水里加了让人心神放松的花草。无名忍不住舒服的“呻吟”出声,终于感觉到了那么一丁点做皇帝的好处。
片刻后,十几名身着白纱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捧着花瓣、皂角等沐浴之物。
无名哪享受过这等待遇?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中竟是隐隐对一些羞羞的事情有了期待之感。
这些宫女过来显然不是为了傻呼呼地站在温泉外发呆,而是小心地进到池水中,动作轻柔地给无名捏肩揉腿。
除了她们身上的一袭白纱之外,再无任何衣物遮挡。遇水之后,诱人的娇躯纤毫毕现。
大太监面无表情的守在门外,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突然听到温泉内传出了数声女子的惊声尖叫。大太监双眼一睁,毫不犹豫地推门冲了进去。
只见浴室内除了惊慌失措的宫女之外,无名脸朝下昏倒在了温泉里,水面露出个白花花的大屁股,泉水被大股的鼻血所染红……
清晨
黄府大院内,初心和刑钗又在进行雷打不动的对练。其中的凶险之处长孙无风和黄城两个门外汉根本看不出端倪来,只觉得二人像跳舞一样上下翻飞,很是赏心悦目。
另外一边绮卉和绿萝打的就热闹多了,术法乱飞,锤声轰鸣。你来我往,谁都没有服输的意思。
旺财没精打彩的蹲坐在长孙无风的身边,强打起精神看两头对练。
长孙无风瞄了眼这头不驴不马的怪物,问道“胖子,这真是我哥的灵兽?”
黄城得意道“何止呀,它还是我们军部的吉祥兽呢!通灵的很,能听懂人话。速度快,力气大,还善于潜水。野外行军的时候找水源,抓猎物都不在话下。天热的时候还能放出寒气给大伙解暑呢!”
长孙无风眼中放光,伸手拍了拍旺财道“没想到,天下竟有此等奇物!”
旺财听有人夸它,得意的昂起头打了声响鼻。
长孙无风用肩膀撞了撞黄城,恳求道“胖子,给讲讲我哥的事儿呗。”
黄城看了眼这张和无名一般无二的面孔,着眼望向天空,喃喃道“你哥呀,他可不得了。刚认识狗大厨那会儿,他才是个新兵。除了身边跟着样貌古怪的旺财外,谁都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伙夫……”
长孙无风静静的听着。关于无名入伍后的资料早就已经整理成了书册,可通过黄城口述出的点点滴滴,仍然能从中感觉出与文字记载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听到的不再是无名如何的聪明,如何的善战,如何带兵有方。而是一个有点闷骚有点坏,会殚精竭虑让将士们变强的军官,是个为了属下跑去跟将军拍桌子的大兵痞。
他知道了那面“破”字大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也知道了大哥手里有柄大到不像话的长刀的由来。
说到后来,黄城自己的眼眶都湿润了起来。语气中略带哽噎道“有无数将士说没就没了,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传到京城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被篡改过的阵亡数字而已。破阵营的那些弟兄算好的了,起码名字都刻在了那柄长刀上。”
长孙无风沉默无语,这些东西离他实在太遥远了。可即便如此,在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情,为这个大哥而感到骄傲,仿佛大哥的过往他都亲身参与了一样。
黄城调整了一下心情,指着旺财打趣道“以前营里有个外号叫小厮的家伙,每天被老营长罚的没饭吃。要不是狗大厨偷着给他吃小灶,估计早就饿死了。那小子当兵前是个靠算命骗饭吃的神棍,还说过旺财有一天会被九五之尊骑呢。狗屁!那小子要是能算准的话就不会跑军伍里混饭吃了。别说让当今圣上骑旺财了,它连皇宫大门都靠近不了!”
长孙无风“哟?”了一声,半真半假道“那咱可得试一下,皇帝骑的宝驹是个什么滋味。”
黄城“呸”了一口,笑道“你小子呀,比狗大厨可差远了,到了外面就是个被忽悠的命!”
长孙无风不置可否,笑道“今天也带我去转转吧,不去看那些表面风光的东西。我想瞧瞧平常老百姓都是怎么生活的。”
黄城啧啧道“回宫后好给皇帝陛下打小报告哈?我说,你小子在我家混吃混玩的,到时可别忘了帮我老爹美言两句。”
长孙无风嘿嘿一乐,拍着胸脯道“小意思!”
兄弟两个就这么交换着身份,扮演起了彼此的角色。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长孙无风始终没有回来的意思,这可把无名给愁坏了。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为早朝做准备,然后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上对着一群虚与委蛇的老不死扯些没用的东西。
退朝之后,又要面对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折。而唯一的那点帝王福利,也在上次昏倒事件之后被司礼监的大太监给坚决禁止了。
这阵子,被各派系排挤在外的黄大人不但没有收敛锋芒,反而越发的意气风发起来。不但在朝堂之上腰板挺的笔直,还常常被皇帝陛下喊去私底下谈话。
一些嗅觉灵敏的大臣想要私下里和他恢复交往,不过黄大人这根高枝反而有了些他们高攀不起的意思。
青天鉴设立了起来,主事之人出人意料的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在担任这个官职之前只是个为人代笔的小吏而已。
仅仅是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所有重臣品味出了这个正四品官员的滔天权势。
青天鉴负责监督一切官员滥用职权贪污受贿以及欺辱百姓的行为。并且满朝官员都有匿名举报的权利,一经查实,被举报的官员就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这下可不得了,一时间文武百官人人自危。
毕竟官职只有固定那么些,哪位大臣的身后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现在可好了,不少下级官员都干过给上司擦屁股的事。反正是匿名举报,万一不小心就真的上位了呢?
一些平时不怎么和群的官员被率先清理了出来,而后又是左右丞派系中的官员之间狗咬狗。
大家似乎摸出了点规律,凡是咬着牙捐赠出大量银钱的官员。只要还能在其位发挥作用,一般都能保证其安然无恙。正如无名一开始所说的那样,花钱消灾。
后来在左右丞相的唆使下,几个捞够本的重臣,纷纷在朝堂上告老辞官。要带着巨款回乡当个土皇帝继续享福,无名都笑眯眯的恩准了。
只不过这些大臣无一例外的,在离京百里之后都遭到一伙来历不明的马贼拦截。而且这些马贼极讲江湖道义,只劫财,不伤人性命。
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象征性的派几队人去转悠一圈就回来草草复命。
至于马贼背后的真正黑手,一帮混成人精的官员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是谁派出去的人。
总之无名的态度摆在那:我官大,我就是不讲理。你们不给我面子,老子就狠抽你们的脸。
眼瞅着帐目上暴涨的数目,无名得意洋洋地骂道“这帮老王八可真肥呀!还没动几个呢,就给国库填上了好几个大窟窿。要是全都抄上一遍,那还了得?”
大太监干咳了一声,提醒道“请陛下主意措辞。”
无名挥了挥手,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满朝文武要是都像你这么尽职尽责,江洲百姓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黄大人偷偷抹了把冷汗,小心地问道“陛下还有什么话想要捎给家中的那位吗?”
无名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你问问那小子,是不是在外面玩野了不肯回来了?嗯……不行!先把他骗回来再说,就说我想他了。”
黄大人在脑子里自行加工了一下措辞,躬身退下。
京城一处稍偏的地方,地上倒着六个捂裆呻吟的地痞。
黄城和长孙无风威风凛凛地望着几人。
两人都是一副鼻青眼肿的模样,被踹了一身的脚印。
长孙无风撇着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居然敢坑老子的钱?真他娘不知天高地厚。”
黄城对着刚爬起身的一个混混补了一脚,鼻孔朝天道“一帮窝里横的怂货,扔战场上就是当炮灰的料。”
旺财蹲坐在两人身后看热闹,闻言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带起一阵悦耳的铜铃声。
至于绮卉四人……和这俩人待在一块实在丢不起那人,分头逛街去了。
64 前往平洲
深夜子时
长孙无风穿着一件遮挡住头脸的罩袍从黄府里缓缓走了出来。
黄大人身着便服跟在他的身侧,略微落后了半个身位。
数十名宫中的高手和黄府护从隐蔽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护卫着。
长孙无风既没有乘坐轿子,也没上车马。不疾不徐地缓步向皇宫一步步走去。
京城的夜晚依旧热闹非凡。
然而,一处处盛世美景都没能让长孙无风再停留半步。
一段不算远的路程,长孙无风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在皇宫的侧门,被数名修士接应而入。
无名早已笑容满面地等在了门口,见到弟弟后,快步走了过来。先是对黄大人道了声辛苦,然后牵着弟弟的手道“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长孙无风用力握着无名的手道“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无名刮了长孙无风的鼻子一下,语气中满是宠溺道“傻样,跟我还说什么谢?等哥办完事回了江洲,你随时可以去找我玩。”
两兄弟出生的时间明明只是相差了半柱香而已,无名却仿佛比长孙无风大出了许多一样。
长孙无风怔怔地看着无名,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江山社稷不能因我个人的喜好而荒废。这次出宫,我看过了那么多的风景,品尝过了那么多的美味小吃,也看到了这些背后的苦难和悲伤。这还只是京城而已,想到饥肠辘辘的黎民百姓我就更加不敢偷懒了。”
无名有些心疼的用力揉了揉长孙无风的脑袋,轻声道“不愧是我弟弟,你现在更像个称职的君王了呢。”
挥退了下人后,兄弟二人在长青殿秉烛长谈。
无名笑吟吟的听着长孙无风神采飞扬地讲述这些天的种种遭遇以及和流氓斗殴所总结出的心得。虽然这些东西他通过金豆的视野都知道,可还是兴致勃勃的听弟弟再说了一遍。之后无名也讲了这些天他在朝堂上做的事情以及一些在政务上的想法,长孙无风都默默记下了。
第二天早朝之前,无名在弟弟恋恋不舍的目光之下离开了皇宫,开始为平洲之行做起了准备。
长孙宜年没让无名几人乘坐需要耗时数月的飞艇或更久的跨洋商船,而是答应为几人特例开启一次超远距离的传送阵。
传送阵和袖里乾坤所用的传送法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后者是不能传送生命体的。无论是规格,繁杂程度还是稳定性,两者都不可同日而语。仅仅启用一次传送阵就要消耗掉一颗上品灵石。也就是说无名只要跑上三个来回,就相当于掏空一家二流宗门的全部家底。
无名从长孙宜年那里得到了一本关于平洲的手札,上面记载了当地的风土民情和特产。所以无名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大肆采购前往平洲的必须品和平洲稀缺的贸易品。因为他的关系,各种灵草药材和稀有金属在京城都价格暴涨。
江洲的银票到了平洲虽然也能用,但跨洋之后只能兑换出一半金额的银钱。所以无名在精打细算一番之后,连调味料都多准备出了好几箱。
采购这些东西,足足花掉了五万多两银票,让无名狠狠的肉疼了一阵子。暗暗下定决心,到了平洲那头一定要多干几票劫富济贫的事情来弥补一下才行。
采购齐全之后,无名依就没急着动身。要么躲在黄府炼丹,要么往京城的铁匠铺跑。绮卉等人明明和他住在同一个府邸里,却往往几天都见不到他一身影。
黄城现在和曾经的狐朋狗友基本上断绝了往来。
不仅是因为他老爹在朝中受到排挤的关系。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后,他自己也开始看不上那些把酒色风花当成毕生追求的纨绔子弟了。
城胖子跟绮卉几人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狗大厨又整天见不到人影。只好有事没事地跑去拿家奴来过伙夫的瘾,无聊了就抱着旺财的脑袋长吁短叹。
好不容易遇到个合得来的三狗兄弟,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朝堂之上
长孙无风再次坐上龙椅的时候打心底升出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不是因为无名偷摸抽掉了龙袍里的竹条,也不是龙椅上铭刻了冬暖夏凉、舒筋活血的阵纹。而是文武百官看向他的眼神。
敬畏!
长孙无风长这么大,第一次在这帮重臣的眼中看到这种东西。
参加朝会的官员有三分之一换上了新的面孔,其中不乏精力旺盛野心十足的后起之秀。
长孙无风知道,把朝野中所有的官员都换掉是不现实的,要是真那么简单的话他也不用受这么多年的窝囊气了。不过无名对他说过,这批新上任的官员是留给他的鞭子。再有老王八敢倚老卖老不听话,就用这根鞭子狠狠的抽他们。
兄弟二人,如果说到治理国家,无名是骑着旺财都追不上他的。不过论起收拾人的歪招,无名倒是有用不完的手段。
司礼监大太监从托盘中取出黄缎圣旨,唱喝道“宣!孙二狗将军战功卓绝,力退蛮夷。现恢复本名为长孙无名。
加封永安王,以赤水至淮山为界,封地千里。掌二等城池两座,山峰六十三座。领兵两万,享产物自主贸易权,辖区免官税三年。”
此话一出,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一些资格较老的官员是知道长孙无风有个哥哥的,可当年那次事件之后不是早就失踪了吗?孙将军受封的时候大家都亲眼看到了,容貌和当今圣上确实极为相似。难道背后真的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老太监读完这一卷圣旨后,对众臣呵斥了一声“肃静!”然后才小心地把圣指卷起收好,又拿起第二个锦缎继续道“宣!中议大夫黄秉新。为官勤恳,在任期间兢兢业业,敢为人先,处处为陛下分忧。特破格提升为正三品通议大夫,以资鼓励。其子黄城受父影响,心怀于民,胸有济世之志。故任命为正四品中令,即刻上任。钦此!”
右丞的脸色变幻不定,连忙道“封王之事还请陛下慎重考虑!那孙将军虽有大功在身,又与陛下的相貌极为相似,可封王之事不可儿戏。若是搞错了,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还请陛下三思呀!”
长孙无风淡淡道“永安王的身份皇家自有辨别之法,封王之事是由皇室共同认定的。爱卿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这话倒是不假,无名封王一事还真不是长孙无风的意思。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一向不理朝政的长孙宜年为什么会突然对他提出这么个要求。
左丞在私下里已经把中令的官职给卖掉了,钱都收了。连忙上前一步,面色阴沉道“身为朝中近臣,老夫不得不冒死站出来多言一句。陛下近日处理事务的手段是不是过于刚愎自用了?且不说封王之事是否草率,那黄氏父子又何德何能?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来讨得陛下欢心吗?”
这话说的咄咄逼人,字字诛心。
长孙无风自幼在左丞的淫威之下长大,此时被他如此质问,难免会露出怯意。可随即就想起了无名曾经笑着说的那句“不愧是我弟弟。”
猛一咬牙,长孙无风五指成钩,自下而上一把撩了过去。正中要害后,极为娴熟的一提一拧。
满朝文武齐齐打了个冷战,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只觉裤裆里凉风飕飕。似乎都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
大堂中除了夹着腿跪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左丞之外,落针可闻。
长孙无风只觉这么多年积攒下的抑郁之情在这一抓之下被释放的淋漓尽致,那叫一个痛快。难怪遇到的地痞流氓时,明明可以讲道理却偏偏喜欢动手,简直太他妈爽了!
淡淡看了眼翻着白眼打滚的左丞,长孙无风不咸不淡地道“左丞呀,每次说话都靠这么近,非得溅朕一脸口水不可吗?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你有口臭吗?”
说完,长孙无风的目光又在右丞身上游移不定,似笑非笑道“爱卿刚刚是不是有话没说完呀?”
右丞一脸的正气道“臣坚决拥护陛下的每一个决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太监抿了抿嘴,破天荒地没有提醒陛下注意仪容的问题。对于长孙无风新学会的这招,他莫名的觉得很开心。
长孙无风的这一抓,表明了他的态度,也宣布了他对政权地完全撑控。
左丞被抓一事在退朝的时候被下了封口令,可还是被右丞一脉偷偷宣扬了出去。不久之后,民间流行起了一套叫作龙爪手的狠辣功夫,深受底层武夫的青睐……
忙碌不停的无名压根就不知道封王的那档子事儿,准备工作直到半月后才告一段落。用他的话讲,那就是面对未知的环境,再充足的准备都不过份。
再次确认了一遍大家的意向,绮卉,绿萝,初心和荆钗都决定和他一起去平洲见识一下,于是无名把多日来的劳动成果分发了下去。
初心跟他最不用客气,得了个装满毒药的纳物戒指。他现在能够操控灵气了,红鳐骨甲被无名重新铭刻上了数道防御阵纹。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冰火的伤害,也变的更加坚固。最后初心还理直气壮的要走了一套隐身衣。
至于荆钗,无名没法跟她交流。干脆照着她手中的双刺样式重新锻打了一对。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用上了稀有合金的关系,更加的坚固锋利了而已。
绮卉得意的不得了,几人中就属她收到的礼物最有分量。
一对单手锤加到一起超过了二百斤,上面的铭纹和千钧类似,都有增加重量和加快速度的作用。无名在打造这对锤子的时候脑中灵光一现,用上了锻造飞剑的手法。所以严格上来讲,这已经超出了近战武器的范畴,一想到绮卉一脚一个锤子飞在天上的模样,无名就忍不住一阵坏笑。那画面实在太霸气了!
之后无名扔给了绮卉一对有纳物功能的护腕道“平洲相隔这里几十万里呢,袖里乾坤肯定用不了。把必须品都放到护腕里吧。”
绮卉爱不释手的摩挲着护腕,如获至宝一样小心地戴到手上。
绿萝一声不吭,仿佛被荆钗附体一般。没主动跟无名要东西,反倒离远了两步。不过眼睛却一眨不眨的望向他,漂亮的丹凤眸子里满是期待
之色。
无名冲她眨了眨眼,丢给她了一个手镯。
和她原本的那个款式一样,刚好凑成了一对。调笑道“一手戴一个,两边就一样沉了,免得以后某些部位发育不良。里面的丹药大部分是恢复灵力的,这样就不怕把灵力用那么空了。镯子自身有点防御术法的能力,但不是太强,别过于依赖那点防御力哈。”
绿萝默默的收起镯子,选择性的过滤掉了无名言语里的一些歧义,目光中的喜悦之情一闪而逝。
无名紧接着又递过去两柄短剑道“你用那柄破烂飞剑的样子不好看,换一对配得上你的吧。人在江湖混,卖相很重要的。”
两柄短剑只有常见飞剑的一半长,剑鞘和剑柄是用雷击木制成的,用金丝缠绕在外面。剑脊微凸,两刃极薄,剑面上布有一层层漂亮的云纹,出鞘后“嘤嘤”之声不绝于耳。
绿萝嘴角微微翘起,收起双剑之后,目光瞥向绮卉,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一行都准备妥当之后,带上旺财一起去找了候在黄府的皇家修士,乘坐飞行法器飞往传送之地。
到了地方之后,无名等人总算是见识到什么才叫做大阵了。
八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被人以**力搬运过来,布成了一座八方大阵,分别代表了八个方位。
用来布阵的山峰和普通的搬山不一样,泥土之下的山根不能断,否则连接的地气就会受到阻碍。必须把山峰向下挖不知多少丈,像拔萝卜一样将整座山从地底给拔出来。搬到这里后再挖个大坑,像种树那样种下去。只有这样,这座山才是活的,阵法才不会因岁月流逝而荒弃掉。
若是身处山中,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些山岳的特别之处。只有站在无名的这个位置,才能同时看到八座山峰上或山石溪水,或树木土壤以不同的形式分别组合出了巨大无比的阵纹。阵纹之间彼此相连,最后投射到了中央阵眼之中。
而如此大的布阵手笔,最后的传送范围不过是方圆一丈而已。
阵法需要借助星辰之力激发,每个方位的激发时间都是有所区别的。在当下这个时节,平洲的激发时间便是在亥时一刻的时间段上。
眼下还有些时间,无名就把平洲的手札拿出来研究。
初心陪着荆钗去适应新武器。绮卉新得了一对锤子也有些手痒,拉着绿萝跑到破坏不到阵法的地方打架去了。
没过多大一会,从天边飞来了一艘飞行法器。
竟是由长孙宜年亲自驾驭着法器。法器上是前来送行的长孙无风和黄城,大太监也跟在两人身后。
长孙无风不无嫉妒的道“哥,我真是太羡慕你了。这次去平洲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无名给长孙无风理了理衣领道“你呀,得学会劳逸结合。政务是处理不完的,休息好了做事情才有效率。培养两个能干的人帮忙,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黄城这时已经穿上了正四品的官服,原本宽宽大大的官服愣是被他给穿出了紧身衣的感觉。意气风发地走上前来,搭着长孙无风的肩膀道“放心好了,有我罩着三……皇帝陛下,委屈不着他。”
大太监干咳了一声,提醒道“郎中令大人,不得放肆。”
无名笑道“公公,一直承蒙你的关照。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大太监长年板着张脸,这时也挤出了个生硬的笑容道“回王爷,咱家俗姓江。”
无名“喔”了一声道“江公公,你刚喊我啥?王爷?”
长孙无风惊讶道“哥,你不是吧?圣旨都颁布好多天了,你都不知道?”
无名一脸的茫然。
长孙宜年招手道“无名,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等无名走过去后,长孙宜年才道“封你做永安王是我的意思。”
无名推迟道“可是叔父,我不是那块料呀!”
长孙宜年不容置疑道“还记得咱俩的约定吗?正好堂而皇之的给你一个组建自己势力的机会。你在宫里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了,做皇帝的话确实还差出不少,可当个王爷应该绰绰有余了。这也是在为你弟弟分忧啊。”
说完,长孙宜年看了眼长孙无风和黄城,改为传音道“划给你的领地,实际上就是江洲封印位面裂缝的阵眼所在。蛮洲那边已经开始出现动荡了,两洲离的不算太远,恐怕用不了几年江洲这边也会受到影响。”
无名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懂了。”
长孙宜年点了点头,道“时辰快到了,叫你的伙伴做好准备吧,一会我来主持大阵。办完了事就早点回来。”
无名把众人都叫到了阵法中央,长孙无风鬼头鬼脑的凑了过来,估计平时是真的被江公公的给管教惨了。这会儿居然专门跑来跟无名说起悄悄话。用手挡着嘴,小声道“哥,知道江公公的全名叫什么吗?江雄伟!噗……雄伟呀。我听说他入宫之前确实挺雄伟的,后来……就没后来了,长年板着张死人脸。”
无名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道“老弟,你被城胖子给你带坏了。”然后偷偷看了眼本名雄伟的江公公,噗嗤一声,兄弟两个笑成了一团。
65 天外来客
长孙宜年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吉时将近,无关人等退出阵法范围吧。”
长孙无风有些恋恋不舍的退了出来,目光一直停留在无名的身上。
待无名等人都在传送阵中站定后,长孙宜年掐指算准了时间,开始催动阵法。
只见他先是缓缓掐动手诀,然后速度逐渐变快,在身前形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手影。之后动作突然一顿,双手合十。“嘭”的一声,将一枚上品灵石在掌心拍成了齑粉,猛地按向地面。
大地随之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震动,如同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在敲击无声的大鼓一般。
八座巨峰上的阵纹逐一亮了起来。“嗡嗡”之声不断响起,射出粗如水缸的银色光柱,在空中交织成了一个巨大的八角形光阵。
光阵在成型后又缓缓衍化出次一级的阵纹,再继续不断地分化组合。最后形成了一个层层叠叠到让人眼花缭乱的立体光阵。光阵的正中央,就是无名等人所站的位置。
长孙无风把手圈成个喇叭喊道“哥,一路保重,我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无名正在向他挥手。天空中一道巨大的光柱就从头上砸了下来,穿过光阵的中心位置笼罩在了几人身上。
强光让送行的几人出现了短暂的失明。等到缓缓恢复过来后,庞大的光阵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只有无名等人先前所站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烧灼痕迹,冒着淡淡的轻烟。
长孙无风有些担忧地问道“叔父,我哥他们已经到了平洲了吗?”
长孙宜年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或许吧,书上没有细说。”
长孙无风“啊?”了一声,惊讶道“叔父,以前你没用过这个大阵?”
长孙宜年点了点头,风轻云淡道“大阵是上古修士留下的,已经沉寂一千多年了。不过应该问题不大,手诀我都练熟了。嗯……这么一说,好像落了两个手诀没打,刚刚打没打来着?年纪大了……”
长孙无风的脸使劲抽了抽,小声嘀咕道“我哥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随着传送阵的光柱落下,无名等人瞬间被强大的冲击力击晕了过去,然后随着撤回到星空中的光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其实所谓的传送,就是将人投射到星辰的光线中,以光的速度瞬间传送到另外的一个设置好的降落点。
半晌过后,无名悠悠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漂浮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绮卉,初心等人全都处于一种昏迷的状态之中。无名想要去喊醒他们,却发现声音根本就没法传出去,就算用上传音术也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这里没有灵气可用,身体也没有任何的重量,几人就像是扔进河道里的木屑一样随波逐流。
当然,此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就只有无名而已。不知道是不是体质特殊的关系,只有他一个人保持着清醒。
挣扎无果之后,无名只好无奈的选择了放弃,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身不由己的滋味。
这是一条由七彩光芒组成的光带,透过光壁能看到外侧黑黝黝的星空。有无数的乱石悬浮在空中,也有一颗颗浑圆的小星球飘在外面。这些星球有的生机昂然,还有一些死寂灰败。有些离的近了,能够发现它们都和芥子空间中的那颗星球颇为相似。
无名起先是觉得是长孙宜年在传送阵上动了什么手脚,想要借助这个阵法来坑害他。可是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以长孙宜年的手段,想杀他们完全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何况还搭上了一颗珍贵的上品灵石。
其实发生这样的情况,不但无名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连长孙宜年也没有预料到。
古籍对于传送阵的说明中有提到:阵法在发动的时候,人会出现一瞬间的昏厥。这是阵法对传送之人的一种保护,再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谁都没想到,因为长孙宜年漏了两个手诀的关系,光阵比预期的速度慢了千百倍。可即便如此,对于绮卉等人而言,依就只是觉得头晕了一下而已。
可无名偏偏因为体质的关系,在传送的途中就清醒了过来。
在这道光柱中,无名感觉身上始终有一股细微的拉扯力在不断的加速。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变的越来越快,超乎想像的快!有时明明直冲一颗小星球而去,眼瞅就要撞得粉身碎骨了,却突然一个直转又冲向另外一颗星球。
无名死死闭着眼睛,却又忍不住睁眼去看,看了又吓得闭上眼睛。张着嘴巴大声的尖叫,可压根就发不出半点声音。全身窍穴都在这个过程中开开合合个不停,精神被不断的摧残折磨着。
其他人的身影已经因为速度太快而有些模糊不清,无名打心底里开始嫉妒起他们。他也想昏过去,这么玩下去,再强大的心脏也受不了呀!
足足在光柱中飞行了一个时辰,无名的裤裆已经湿了干,干了湿地折腾了好几次。现在彻底麻木了,整个人目光呆滞,一脸的生无可恋。
传送的速度突然一缓,一群人的身影出现了
瞬间的静止,然后轰然向地面砸落下去……
平洲
被誉为佛之国度。
与江洲的佛教没落刚好相反,这里几乎没有修仙门派的存在。大小寺院多达十万余座,居民也多是虔诚的佛教徒。
一老一小两个赤脚的苦行僧正在夜色之下休息。
老僧人一身破败的僧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脸上有一块丑陋至极的灰斑,遮住了半张面孔,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骇人。一根手杖被磨的油亮,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的东西。
年轻僧人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也是一般无二的破烂僧袍。不过面目生的清秀,眼中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手杖斜倚在身后石壁上,上头挂了个硕大的葫芦。
二人都是一副皮包骨头的可怜模样,别说是被风一吹就倒了。估计放屁的力气用大点都能震断自己后腿骨。
年轻僧人诵经诵到一半,实在坚持不住了。捂着肚子,眼巴巴的瞅着老僧人。
老僧人犹自将经文诵读完,在老旧木鱼上“”的敲了一下。然后悠悠道“春禅,你的心又乱了。”
被唤作春禅的年轻僧人无奈道“师父,弟子的心不乱,是肠子乱了。不奢望能有瓜果之类的吃食,有颗小枣果腹就行呀。”
老僧人微微叹了口气,小心地取出一个脏呼呼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嘴上还教训道“苦为齐心之本,怎么能折服于口腹之欲呢?切莫为了一时的贪欲而迷失了本心。”
布包打开后,里面露出三粒晒干的黑色小枣和两颗花生米。
老僧人捻起一粒黑枣递给春禅道“有些法,我没办法说给你听,只能由你自行去感悟。你且仔细体会其中的滋味,它的皮,肉和核都藏着佛家的道理。将这枚枣核埋下,可能有一天会成长为参天大树,结满了果实供后人采食,这便是潜藏的功德。”
“嘎嘣”一声脆响。
春禅在吃掉小枣后舍不得把核埋掉,一口将其咬碎,找出藏在其中的干瘪枣仁,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
什么参天大树,什么供后人采食,什么功德。都不如饿肚子的滋味来得真实。
老僧人看得直摇头,索性不去理会这个弟子。捡了颗花生放到嘴里细细咀嚼,稀疏的山羊胡子随着枯瘦的下巴一撅一撅地上下摆动。
做完这些之后,老僧人小心地把剩下的食物重新包好,收进怀里。嘱咐道“用过晚饭了,就把刚刚没诵完的经再从头诵上一遍吧。”
春禅感觉肚子里还是空落落的,一颗小枣而已,连牙缝都闲了大半。有些不情不愿道“师父,既然我们修枯禅,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地念诵无量光无量寿呢?”
老僧人把脸转向春禅,一张阴阳脸在夜色下显得有些恐怖。
果然,“咚”的一声,敲木鱼的犍稚不轻不重的砸在了春禅的光头上,然后老僧人指了指天空,高深莫测道“这下,你明白了吗?”
春禅能明白个屁?脑袋被突如其来的砸了个包出来,疼的他使劲用手去揉。心里却想着要是这个包能摘下来吃掉就好了。
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看不打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惊慌失措道“师父,师父,我懂了!”
老僧人瞥了他一眼,没去理会。心道“嫌你聒噪才这么说的,你能懂什么东西?”
结果被春禅激动地扯了一下衣衫,破败的僧袍“噗拉”一下被扯开道口子。老僧人大为恼火,正要出声训斥却随着春禅的目光一起看到了天上的奇怪景象。
只见夜空中的三颗星星越来越亮,然后汇聚到了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轰然砸落在了地上。
老僧人吓了一跳,随即想起了某部经书中的记载,激动的无以复加,连忙匍匐在地上道“是佛光,佛祖终于被我们的诚心所打动了,降下了无量光!春禅,快快跪拜,不可无礼。”
师徒二人慌里慌张的跪在地上行磕长头的大礼,口中不停地高声咏诵佛号。
“唔哇!”
这是在光柱消失时师徒二人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不像是佛祖给的什么启示,反倒像是谁在那里呕吐。
两师徒疑惑的对望了一眼,都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两人才终于看清:在光柱落下的位置横七坚八趟着好几个人,无名正跪在地上两手撑地欧吐个不停。
春禅悄声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咱们是不是跪错了?”
老僧人态度坚定道“不会错的,那道光一定是佛祖留下的启示!也许他们就是前来传下无上佛法的尊者,据说莲池尊者当年就是这么来到凡间的。平洲正是因为得到了她的智慧,才能有如今佛门的昌盛。”
春禅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几人,小声道“师父,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次老僧人被他给问住了,想了半才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道“先跪着别动,静观其变。”
无名只觉得脑袋被强烈的眩晕感给充斥满了,哪怕已经趴在地上,也还是有一种天地
在飞速旋转的感觉。
绮卉和绿萝等人先后悠悠醒来,睁眼的第一件事都和无名一样,“唔哇”一声呕吐起来。
跪在地上的师徒二人对眼前的情况都有点懵“这都什么情况?莫非其中还藏着什么玄机?”
几人中最惨的要属初心了,醒来后就狂吐不止。最后生生把自己给吐的再次昏厥了过去,手脚一软,趴在了自己刚吐过的地方。
金豆表现的最为诡异,吐出的东西零零碎碎地堆成了一座小山,它自己蹲在山头上还在不停住外吐,边吐边往回塞。
旺财四蹄朝天地躺着,舌头从嘴巴的一侧耷拉出来,口水沿着舌头一个劲的往外淌。
荆钗算是几人中状态最好的一个,只是用一只手撑住树干以刺客特训出的吐呐方式拼命喘气。虽然看不到她的面孔,不过从微微颤抖的手指就能看出,她也不好受。
无名的体质在众人中本应是最好的一个,但是在过去的一个时辰中先是身不由己地飞到了陌生的星空之中,紧接着又以超高的速度被疯狂地甩来甩去,然后像个陀螺一样从天而降。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全身都在打着摆子。隐约见到地上跪了两个光头,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星空中只是无法传递声音,实际上他的嗓子早已经喊哑了。
目前能够勉强出声询问的就只有绮卉和绿萝两人了。
绮卉回过神后,没忘整理一下衣衫,对两个和尚拱手道“二位可能有什么误会吧?还请起来说话,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僧人没动弹,额头贴在地面道“回尊者,这里是宁远国境内。位于平洲的东南方向,地处慈恩寺的传法地界。”
绿萝揉了揉额头,尽量和颜悦色道“长老请起来说话吧,我们不是什么尊者。是来自江洲的旅人。”
春禅小声道“师父,他们说是江洲来的,不是尊者。”
老僧悄声回道“可能是江洲来的尊者,先别乱动。”
绮卉和绿萝没法子,只得让开身子说话。被一个老人这么跪着,实在是很别扭。
绿萝试着先缓解一下气氛,轻声问道“不知法师该如何称呼呀?”
老僧人毕恭毕敬地答道“贫僧枯竹,带着弟子春禅周游各国寻经悟道。区区赤足比丘,当不起法师的称呼。”
赤足比丘的意思就是光脚和尚,是苦行僧的自谦说法。虽然平洲这个佛之国度的僧人不知凡几,但选择苦行僧这条路的僧人依然是少之又少。
正常来讲苦行僧大多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可眼前这对师徒的衣服虽然也是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烂东西,却打理的像模像样。光头也刮的干干净净,并不显邋遢。
绿萝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些,轻声道“还请法师起身吧,这个样子咱们也不好说话呀。”
枯竹这才抬起了头,脸上的狂热之情已尽数收敛,露出了一副平淡从容的瘦脸。只是绮卉和绿萝齐齐被这张阴阳脸给吓了一跳。
春禅连忙解释道“二位尊者不用怕,师父是面恶心善。样貌骇人了一些,不是什么坏人。”
绮卉和绿萝都是修行中人,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绿萝再次强调道“我们都是江洲过来的旅人,不是什么尊者。刚到这里就惊扰了二位的休息,实在是抱歉。”
春禅好奇道“姐姐,江洲在什么地方呀?是在天上吗?”
枯竹连忙斥责道“春禅,不得无礼!”随后向绿萝双手合十,态度恭敬的问道“女施主,请问江洲在什么地方?是在天上吗?”
“噗嗤”
绮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大一小两个和尚还挺有意思呢。
绿萝哭笑不得道“不在天上呢,江洲和平洲一样,也是一块大陆。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相隔了几十万里之遥。”
春禅瞪大了眼睛扭头问枯竹道“师父,咱们出门走了多远了?”
枯竹想也没想的答道“自寺中出来,苦修三载。走走停停,五千里有余。”
春禅扒拉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发现手指不够用,目光又移到脚趾头上。直到脚趾也不够数的时候才颓然放弃,叹了口气道“天哪!那该走多少年呀?”
绮卉笑道“我们是乘着传送阵过来的,感觉只是恍惚了一下就到了。只不过到了之后头晕的厉害。”
春禅“啊”的叫出声来,大声道“就是那道从天而降的光啊?好厉害。如果我们也会这个的话就不用辛苦赶路了。”
枯竹教训道“春禅,你又犯痴了。我跟你说过什么?苦行走的不是路,而是心。目的不是走出多远,而是如何走好每一步。否则你就算跑到了天边又有什么意义?”
春禅双手合十,恭敬道“是,师父。”
枯竹转身,向两人微笑道“不知几位施主是要去什么地方?若是贫僧碰巧知道,不妨为几位指个方向。”
绮卉的嘴比较快,笑道“我们要去千佛窟。”
此言一出,师徒二人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66 千佛千魔
绿萝见枯竹师徒的反应古怪,好奇道“怎么?千佛窟有什么不妥吗?”
枯竹不答反问“不知诸位施主是从什么地方得知千佛窟这个地方的?”
绮卉扭头看了眼无名,然后对枯竹道“是在江洲的一处古墓里得到的消息。一位佛门前辈留下的影像,要我朋友过来一趟,具体去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枯竹叹了口气道“千佛窟早已没落了,在五百多年前的一场屠魔之战后被诸多高僧给联手封印了。”
绮卉讶异道“屠魔?那应该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千佛窟是佛门圣地!”
枯竹聊了这么多,终于确信眼前这些人不是什么尊者了。干瘦的两腿盘了起来,倚靠在身后的石头上道“既然提到佛门圣地,那咱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地方了。千佛窟是六百年前的叫法,现在唤作千魔窟。”
无名和初心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金豆吐干净后又开始一点点往回吃。旺财像喝醉了一样,摇晃着脑袋追着自己的尾巴不停地在原地打转。大伙这副德行是别想赶什么路了。
绿萝索性在枯竹面前盘膝坐下,询问道“枯竹大师,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能给我们讲一下关于千佛窟的事吗?我们几个初来乍到,对这边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老和尚把手杖上挂的葫芦取下来喝了口水,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千佛窟早在千年前确实是整个平洲赫赫有名的佛门圣地,走出过无数证道的高僧。相传那里曾有数位先贤突破菩萨境成为了恩泽天地的金身佛陀。”
绿萝默默点头,无名在来之前有提到过,佛教的境界划分不是以战力为基准的,而是以智慧和眼界来分辨。但大道同理,追求大智慧也是一种修行的手段。因此这些佛家子弟虽然不刻意修行杀伐之术,却也能附带着修出了一身不俗的本领。佛陀的境界不逊色于道门中化虹飞升的仙人。
枯竹继续道“佛祖曾给世人留下了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传下后,被他的徒弟延伸出了许多的新问题,再又被徒孙层层拆解,越分越细、越解越多。后来佛祖走了,他的徒弟也先后成佛离去。一代代传下去,衍生出的问题越来越多,答案也越来越复杂。学问做的深了,反倒没了最初的样子。人啊,一旦把目光集中在某一个细节上就很难再抬头去看更高更远的风光了。”
无名摇晃着身子凑了过来,坐在稍远的位置。脸色苍白,身上依然颤抖个不停,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听故事。
枯竹对无名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道“千佛窟的建寺住持是佛祖的徒孙,既有佛祖传承下来的智慧又收集了无数高僧的感悟手札,无偿提供给天下佛子参悟。然而,那位高僧在世间停留了数百年后终于压制不住境界,化身佛陀飞升极乐去了。”
绮卉疑惑道“那怎么又跟魔扯上关系了呢?”
枯竹轻声叹了口气道“随着那位高僧的离去,末法时代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缺少了先贤的指引,许多智慧变成了不受束缚的野草。这原本是件好事,世间出现了许多建立在佛法之上,却又不同教义的寺院。大家相互辩证,共同进步。然而,在七百多年前,千佛窟却出了一名惊采绝艳的厉害人物。”
绿萝了一眼无名,淡然道“这样的人,不是圣人就是祸害。”
无名撇了摘嘴,心里嘀咕道“这娘们儿瞅我干嘛?我又不是厉害人物。”
枯竹点头道“那人自幼在千佛窟长大,悟性超群。只是及冠之年便已证道罗汉果位,拥有不败金刚体魄。可是在一日午睡惊醒之后,突然性情大变,推翻了之前的一切证道佛果。提出‘佛的一半应是魔,佛魔并存才是真法。’此言一出,举世震惊。无数得道高僧赶至千佛窟与其辩法,然而最终却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境界原本在放弃证道佛果的时候已经跌至谷底,却因辩法而不断的完善攀升。最后不降反升,竟一鼓作气成就了菩萨果位。”
绮卉想了想,疑惑道“人性本就是善恶共存的,那个人的道理也不是说不通呀。”
枯竹摇头道“那人所建立的便是魔教。提出了佛心若长,魔心需昌的教义。然而,正大光明的佛家教义都有被人曲解的时候,何况是这种剑走偏锋的教义呢?后来那位高僧证道成佛自己飞升了
,留下了老大一个烂摊子,教徒走上了与佛法相悖的另外一个极端。唉,其中细节一言难尽。总之是掀起了一场佛门的浩劫……”
春禅插了一句嘴道“据说当年千佛窟被众多高僧围剿的时候,从地底跑出来一只不得了的怪物。死了好多人都没能制住,被它负伤逃跑了。”
枯竹轻咳了一声,白了弟子一眼。春禅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闭上嘴,不再说话。
无名几人听后面面相觑,绮卉道“后来千佛窟和魔教都没了?”
枯竹苦笑了一声道“千佛窟没了不假,魔教却因为更加符合人心的**和执念而越发的昌盛起来。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与佛门分庭抗礼之势。因为魔教徒行事不受拘束,又没有放弃佛门弟子的身份,所以也称作破戒僧。”
绿萝拱手道“多谢法师为我们解惑,还请为我们指个方向。我们好赶去看上一眼。”
枯竹摇头道“经过那场浩劫之后,千魔窟不知从何处涌出了无数凶残无比的魔物。佛魔两派不得不联手对那里进行了封印。困在其中的魔物便在其中相互吞噬,彼此厮杀。如今封印之内如同阿鼻地狱一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魔窟了。”
绿萝沉吟了片刻,抿了抿嘴道“没关系,我们都是为了千佛窟而来的。哪怕进不去,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全当是兑现承诺了。”
枯竹直了直身子,点头道“诸位的重诺之心令贫僧叹服。千佛窟在这里的西南方向,要走一万多里的路途。咱们刚好有一段顺路缘份,诸位施主若是不急着赶路的话,明日天亮一起走吧。”
绿萝笑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枯竹大师了。”
枯竹双手合十,唱喝了一声“阿弥陀佛。”
一夜无话,第二天无名等人彻底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枯竹和春禅见到旺财和金豆的后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视线而已,没并表现出什么惊讶之色,和夜间见到传送阵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平洲的气候与江洲有很大的差异,虽然是即将入冬的季节,却仍然是树木茂密,绿意昂然。
一路行来,处处都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小路两旁不时能看到长势喜人的大片良田。农民不紧不慢的在田中劳作,远远见到无名队伍中有两位僧人,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双手合十向这边躬身行礼。
在这里,山间的野兽跑到田地里啃食庄稼也不会遭到打杀,而是被驱赶至专门留出来的小片农田里放任它们去吃。
瓜田果园都不设置栅栏,主人会在靠近道路的地方钉一个木架子。每天挑选出园里最好的水果摆到架子上,供路人解渴品尝。
牧民赶着牛羊去山间吃草,若是走丢了一两只也不会急着到处去找。念着佛号不慌不忙地赶着剩下的牛羊回家。
在佛教的影响之下,山精野兽也不会轻易的伤人。山精魅不用担心被修仙之人杀掉取走妖丹。偶尔嘴馋了去抓只牛羊来吃,事后也会想办法用别的东西来补偿牧民。
无名对这些人的生活态度很不适应,来这之前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几票,结果现在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这就跟做贼一个道理,人家越是捂紧钱包,得手之后就越有成就感。若是别人都把腰包打开,直勾勾地看着你伸手进去,反而会觉得没意思了。
无名走的无聊,开始跟枯竹没话找话起来“大师,何为苦呀?”
枯竹拄着手杖,每一步都走的很用心。轻声道“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皆是世间苦。”
无名似懂非懂,只觉得有些饶舌。又问道“那苦行僧的苦呢?”
枯竹淡淡一笑,一张阴阳脸在白天看上去也不像夜间那么吓人了,反倒带着一丝喜感。“苦行僧的苦只是别人眼里的苦,其实我们自己并不觉得苦。我们放下了肉身的享受和对财富的束缚。以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寻找生命的真谛,实际上我们内心是富足的。只有心中有苦的人才会觉得别人苦。”
“咕……”
一阵如同闷鼓的声音从春禅肚子里传了出来,把小和尚臊的满脸通红,有种当众打了师父脸的感觉。
枯竹不动声色的瞥了春禅一眼,小和尚连忙解下挂在手杖上的葫芦,“咚咚咚”喝起水来。
三两口之后,瘪下去的肚皮微微凸起,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紧了紧裤带。
初心见到这一幕之后一个劲的给无名打眼色。无名翻了个白眼传音道“你戒指里不是有行军丹吗?自己怎么不做那滥好人啊?”
初心才刚刚开始学习传音,半生不熟的回了两个字道“你……多!”
无名撇了撇嘴,翻手取出个丹瓶,倒出一枚行军丹来。
枯竹连忙阻止道“无施主,我们赤足比丘是不接受赠与的。”
无名依就把行军丹递到了春禅手上,忽悠人的话信手拈来,语气真挚道“枯竹大师想偏了,这是一枚养灵丹。有助于增长一地的灵气,使万物生长的更好。只是它需要通过人的食道分解才能达到这种功效,我见春禅小师父的体质纯净异常,因此才想请求他来造福这方天地。”
走在稍远位置的绮卉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绿萝的嘴角也扯了扯,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两步。
枯竹大概是和实在人交往惯了,根本想不到无名是在忽悠他。面露喜色道“竟有这等神奇的丹药?贫僧也愿帮这个忙。”
见到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念诵佛号,口中含着行军丹,满脸的虔诚模样。无名挠了挠头,竟是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愧疚。
初心那半生不熟的传音又在无名的耳边响了起来,结结巴巴道“红烧……牛肉……味,来一颗。”
无名翻了个白眼,传音回去道“你自己不是有吗?怎么还跟我要?”
初心的声音比刚刚略显顺畅了一点道“你……多,顺便练练传……音!”
无名没好气的传音回去道“找你家荆钗练去,以后你俩就可以当一对哑巴了。”
初心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果然毫不犹豫地跑去找荆钗了。
枯竹师徒服下行军丹后,站起身来对无名施礼道“沿路再走三十里,应该是祥原城。几位施主不比我们赤足比丘,可以在那里了好好休息一下。”
无名不动声色地向身后丢了颗神军丹,被凑上前的旺财一口接住吞掉,开心的甩开四个蹄子跑到前面探路去了。
绿萝出声问道“枯竹法师,不知这城里可有什么忌讳?”
枯竹想了想道“城中没什么特别的忌讳,如果说需要注意什么的话……不要在寺庙里放屁。”
无名一听这话就乐了,打趣道“那如果是不小心放的呢?要是放了却没人知道呢?”
枯竹道“无心之过不为过,只是要注意一下罢了。不会有人监督怎么做,一切唯心而已。我说的不要在寺庙里放屁是因为那里人多,会让其他人觉得难堪。”
绮卉也好奇道“那在城里吃肉喝酒什么的也没关系吗?”
枯竹摇头笑道“看来施主对佛门是有什么误解。其实只有少数几个派系的比丘是不碰酒肉的,包括我们师徒在内都不忌口,甚至有些教派还允许僧人娶妻生子。不然偌大个平洲到处都是僧人和信徒,人口岂不是越来越少了吗?”
无名突然问道“魔教那边是什么光景?你们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吗?”
枯竹又是微微摇头,徐徐道“破戒僧很少到这边来,觉得我们无趣。这边的人也不会去那头,所以那边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不清楚。至于冲突,每天都会发生。只不过不是数百年前那种血流成河的冲突,而是由双方的声闻在交界处辩法。”
声闻是平洲的说法,是对闻道证悟弟子的称呼,地位大概和修仙宗门的内门弟子差不多。
无名几人互相看了眼,都是一脸的诧异神情。平洲果然和江洲有很大的区别,连两大对头的矛盾就只是派出弟子来吵架而已?
春禅年纪不大,却很机灵,跟着解释道“没有什么事情是辩法解决不了的,不但不会伤和气,而且对智慧也有很大的裨益。若是能说的让对手信服,弃暗投明,那更是一件大功德。许多高僧都是辩着辩着境界就得到提升的。”
无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如此说来,佛祖应该就是天下第一吵架高手了?看来他曾在洪狱搞到的那本堪称骂架宝典的诅咒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一想到让一群和尚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无名的心里就乐开了花。完全没意识到把辩法和吵架当成了一回事,又把吵架和骂架扯到了一起……
67 少见多怪
三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大家都刻意放慢了脚步来将就枯竹师徒俩。
无名甚至还试着去模仿了一下二人的走路方式,最终只是觉得别有韵味而已,并没发现什么出奇之处。
途中,一头体长将近两丈的雄壮狮子奔跑着从几人身后超了过去。背上有三只小狮子死死抓着它的鬃毛,兴奋地“嗷嗷”叫着一闪而过。
师徒二人眼中没有半点诧异之色,好像刚刚所过的狮子只是普通旅人一般。
无名愣道“刚刚那只狮子是开了灵智的灵兽?这么大大咧咧地在路上跑,伤了人怎么办?就算不怕伤人,也会惊扰到百姓和家畜吧?”
春禅一脸的庄严,像个小大人儿似的唱了句佛号道“众生皆平等,无施主都说那狮子开了灵智了。既然开了灵智,便能分辨出善恶好坏,自然不会随意伤人。若只是畏惧它的獠牙,人又何尝没有呢?”
枯竹欣慰地看了眼弟子,眼中含笑道“那头狮子在这条路上出现,应该和我们的目的一样,是去祥原城听法悟道的。佛法无边,有教无类。虽然不知施主的家乡是什么样子,不过这里的猛兽与人共处是很平常的事情。”
绮卉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它们还要进城?难道没人管吗?”
枯竹笑道“自然是有人管的。兽类毕竟与人有所区别,居所是有很多不同之处的。城中有专供它们休息的兽栈,只要缴纳一些草药或矿石便可入住。拿不出这些东西也无妨,可以到寺院借宿。”
绮卉揉了揉额头,低声道“感觉有点晕。”
绿萝微微点头,认同道“我也是。”
无名之后的路程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这师徒俩闲聊,从他们口中慢慢了解平洲的风土民情。半天后,终于远远见到了祥原城的样子。
祥原城很大,占地面积甚至超过了江洲的二等城池。城外象征性的修了堵一人多高的黄泥土墙,不用踮脚就能看到城内的风光。城中的多是用泥砖建起的圆顶建筑,最高不过两层楼而已。
城池只有一扇朝南开的城门,守门的城卫军有两名。一个是清癯的黑瘦老人,另外一个竟是熊头人身的黑熊精,人模人样地穿着一身威武的甲胄。
无名等人觉得这里的人怪,可城里的人同样会对他们多看上几眼,反倒是一向最吸引眼球的旺财没什么存在感。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男女大多穿着宽大的袍子,颜色以深红,暗黄,灰色和白色为主。成年女子会在眉心点有朱砂印记,多以面纱遮掩面部。男子则敞着半边的衣襟,露出黑黝黝的胸膛。
守门的一人一熊更像是一对摆设。既不收取入城费用,也不会拦下路人盘问刁难。只是黑熊精见到枯竹师徒后,一声不吭地走上前来虔诚地跪下。手中长棍平放到地上,双手合十,头颅低垂。
枯竹单掌竖在胸前,另外一只手轻轻放到熊头上,口中念诵佛经。
春禅小声解释道“这些精怪与人们生活在一起,是为了早日蜕去兽身修成人形。每当遇到远游的高僧便会祈求摩顶赐福,僧人一般都不会拒绝。”
无名微微点头,一路走来,对于平洲的古怪景象已经有些麻木了。现在就算让他看见有和尚跑去逛窑子,而接客的姑娘又是只半人半兽的精怪,估计也会觉得在情理之中了。
城中寺院林立,大的寺庙占地数庙,小的只有土地庙大小。无一例外的香火鼎盛,街上缭绕着一股浓浓的焚香雾气。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摊位商店,却听不到叫卖吆喝声。店主多是备齐货物后就摆出一副买卖随缘的架势。
春禅遥遥望了一眼,叹声道“唉,又有人吵起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枯竹微微摇头,对弟子教训道“莫要用你的眼光去评价他人。你觉得他们不对,难道这种想法就是对的吗?”
春禅连忙双后合十,躬身道“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经过师徒二人地提醒,无名等人才注意到在衣帽铺子的门前,相对而站的两个人居然是在吵架。
这两人先是双手合十,互相行了一礼,然后客人心平气和道“店家,我分明是先付了帽子的钱,然后才去拿的帽子。怎么事后又向我要了一次钱呢?”
店主摆了摆手,态度温和道“我每一笔进帐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记录在账簿上,既然没有写在上面,想来你是没有付过钱的。”
客人
拿出自己的钱袋打开道“你瞧,我出门时一共带了十五枚大钱,如今少了三枚。刚好是一顶帽子钱,如果我没有给你。那这钱又到哪去了?”
店家微笑着指了指客人的头上道“你付的是头上那顶帽子的钱,可手里这一顶还没算帐呢。”
客人“唉呀”一声,恍然大悟。连忙又取出三枚大钱,施礼道“让店家笑话了,请把钱收好。”
店家收起钱后,两人和和气气的相互行了一礼,分头离去。
无名用手指戳了戳春禅小和尚,低声问道“你刚刚说那两人是在吵架?”
春禅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无名的嘴角使劲扯了扯,突然觉得准备好的吵架功夫可能用不到了。悄悄对绮卉和绿萝传音道“我现在想去魔教那边看看了。”
两个姑娘闻言都是大点其头。
无名扭头打量别处,却见到一家铺子内闪过一道金光。不由好奇地凑了过去,拿在手中仔细端详,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精彩了起来。
初心抻过脑袋打量了一下,传音道“这是什么东西?”
无名“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怎么你脑子也开始不好使了?能好好说话不?”
初心嘿嘿一笑,解释道“这不是正在练习传音吗?我发现这个挺实用的。”
无名撇了撇嘴,没好气道“滚蛋,你是觉得谈情说爱实用吧?”
春禅在不远处仰头问道“师父,滚蛋是什么意思?”
枯竹顿了顿,有些汗颜道“为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说完扭头问道“无施主,请问滚蛋该做何解释呀?”
无名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种“啪啪”抽这两个光头的冲动。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滚蛋……就是‘太好了’的意思。嗯,比好还好!”
师徒二人双手合十,把这个词牢牢记下了。
初心用手指怼了怼无名,给了他个崇拜的眼神。继续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假金子?”
无名捧着手中的金属道“假金子?这可比金子值钱多了!”
绮卉也走进店里,目光落在这块比纯金颜色黯淡了些许的金属道“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名长呼出一口气,得意道“这叫佛金。佛像都是泥塑的,可是千百年接受鼎盛香火的佛像会因为信仰之力由内而外渗出点点金光,这些金光汇聚起来后就是佛金了。大佛体表的佛金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像蜕皮一样层层剥离下来。有些曾经香火旺盛,后来被冷落的佛像在崩碎时也有一定机率从中找到佛金。”
绿萝曾和炼尸打过多年的交道,在这种环境下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进到屋子里,淡然问道“有什么用?”
无名掂了掂这块足有拳头大小的佛金,笑道“佛金中充满了信仰之力,铸成佛像供养在家中可以避邪祟,炼制成护身法宝能够万邪不侵。咱们江洲佛道不兴,偶而遇到个小庙也没什么香火,基本上生不出这种东西来。”
初心伸手接了过来,感觉重量和手感都更像是木头。疑惑道“既然江洲没有这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无名“哼哼”一笑,道“家族中有长辈交待过平洲的特产,这佛金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一来就让咱们给碰到了。”
春禅在屋外小声对枯竹道“师父,这些人怎么见到佛垢这么开心呀?这种东西不是随处可见吗?”
枯竹低声训斥道“刚刚对你说什么来着?莫要用你的眼光去评价他人,这么快就忘了?”说完,在小和尚的光头上敲了一下。
春禅“唉哟”了一声,揉着脑袋,嘟起嘴道“弟子知错了。”
无名又四下打量起店铺的摆设,再没发现看得上眼的东西。找到店主问道“店家,这个怎么卖的?”
店主见进来了一大帮人,最后只选了块佛垢。也没表现出什么失望之色,微笑道“三枚大钱。”
无名挠了挠头,突然意识到这边的钱和江洲是不一样的。不过既然是佛金这样的好东西,想来三枚大钱也是不低的价格。赔着笑道“给便宜点。”
店主想也没想的点头道“那便两枚大钱好了。”
这么好说话?
无名挑了挑眉毛试探道“一个大钱卖不卖。”
店主微笑着点了点头。
无名还以为有戏呢,没想到店主却开口道“几位还是去别家看看吧,本店不做你的
生意。”
没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几人就被店主很客气的轰了出来。
无名愣怔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依着这帮死脑筋的德行,恐怕是没有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说法。店主给出两枚大钱的价格恐怕就已经是底价了。
金豆传来了个东西到手的信息,无名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随后在枯竹那询问了大半天才搞明白,这里的货币和江洲差不多,都是十枚大钱换一两银子。而被无名说成是无价之宝的佛金,只不过是制做装饰品或者制成金线编到衣物和地毯中的消耗品罢了。
哪怕是无名那厚如城墙的脸皮,也被几人的促狭目光看的有些脸颊发烫。不过既然知道这里可以用银子来买东西,那他可就毫不客气地搜刮掉了城中所有店铺的佛金。
在这过程中果然发现许多店员甚至老板都是精怪所化,行为举止都彬彬有礼,与城中的普通百姓一般无二。
路过饭馆时,发现其中荤素食物都有,只是手艺粗糙了点,味道寡淡了些。不过当地推崇一种荞米酿造的苦酒,苦涩中微微透着股清甜,喝过后很值得回味。
无名等人随便对付了几口。枯竹师徒坚决不肯入内,并肩坐在饭馆外的石阶上等候。
用过饭之后继续在城中不紧不慢的赶路,枯竹师徒边走边介绍这边的风俗习惯。直到在一间寺院前停住脚步才躬身行礼道“我师徒二人暂时在这间寺院落脚,待到辩法大会结束再离开。诸位施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可一同住下,寺中的条件虽然相对简陋些,却不收取食宿费用。”
无名觉得大家对这边的环境还比较陌生。为了避免再闹什么笑话,还是先和这对师徒待在一起的好。笑着道“我们几人风餐露宿惯了,头上有个房檐就很知足了,不怕简陋。就留在这里与大师一同见识下辩法大会吧。”
枯竹双手合十,开怀道“滚蛋!”
“噗嗤”
绮卉把头扭向别处,使劲压抑着笑。绿萝也憋的一张俏脸通红。
初心面色古怪的瞅了无名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头上悬挂的宽大匾额,念道“雷晃寿”
无名有种连遭到雷击的感觉,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三个字念慈光寺,是古篆体。拜托你不认识的字别念那么大声,大家都跟着你一起丢人。”
初心尴尬地笑了两声,闷着头跟在枯竹师徒二人身后迈步走向寺中。
不过随即又被无名给扯了回来,低声道“只有遁入空门的佛家弟子才走正门,咱们得走右边的小门。”
初心回头看了眼荆钗,觉得面子上有点下不来,嘀咕道“就是你懂得多!”
无名得意道“那是当然,来之前我可是做足了功课的。”
隐约听前方师徒两个的低声对话“师父,匾额上明明是慈云寺啊,你咋不纠正呢?”
枯竹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绝对?无施主的家乡与这里截然不同,或许是同字不同音也说不定。我随口纠正一下自然不难,可若是我们错了呢?春禅,你要记住,哪怕世上所有人都说一件事是对的,只要有一个人说那是错的。那么对错也是五五之分。匾额上的字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被无数人叫了千百年,也有可能是大家都念错了。”
初心耳朵抖了抖,撇着嘴在无名身边怪腔怪调道“慈光寺嚎,做足了功课嚎,跟着我丢人嚎!”
无名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突然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荆钗道“荆姑娘,初心这家伙在你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其实他毛病多着呢。睡觉打呼噜不说,拉完屎还不擦屁股。”
初心脸色大变,气急败坏道“唉,你别胡说八道。刺客睡觉是不打呼噜的,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擦屁股?偷看我拉屎了?”
春禅回头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寺庙里不要喧哗。”
无名挑了挑眉毛,用一只手挡在了嘴上。
紧接着一阵清脆绵长带拐弯的响屁从初心的裤裆传了出来。
初心下意识的捂了一下屁股,结果这次真的是百口莫辩了,连忙对着几人摆手着“不是我,是无名用口技坑我!”
绿萝点了点头,淡然道“初心,我们都相信你。无名那一肚子坏水,绝对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只不过话虽这么说,几人却都有意无意的离远了几步。最让初心悲痛欲绝的是居然连荆钗都放缓了脚步……
68 辩法大会
慈云寺占地五亩,虽然在众多寺庙中只能算是中等规模,名气却很大。
这里因为曾经出过几位开悟的大师而香火鼎盛,每隔三个月一次的辩法大会也选择在这里举办。到时附近寺院的比丘和百姓都会赶来参加听法。
寺中建有专供灵兽休息的兽舍,旺财在枯竹的指引下留在那里休息。
无名探头往兽舍里瞅了一眼,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哟呵,这里够热闹的啊。”
一间宽敞的大屋子里,用一根根细木杆简单的隔出休息空间。地上铺着干净的枯草,许多灵兽正安静地卧在地上休息。其中有食草的麋鹿、獐子,也有食肉的老虎、狮子。共处一室,互不侵扰。
无名用力拍了拍旺财的脊背,又往它嘴里塞了颗神军丹,交代道“好好和小伙伴们相处哈,别给我惹麻烦。”
旺财原地打了个转,眼珠子在屋里扫来扫去,毅然放弃了和食草动物挤在一起,屁颠屁颠跑到老虎狮子那边套近乎去了。
等几人到了为旅人准备的房舍后,才发现原来人在这里的待遇还真比不上畜牲。
这里照比兽舍要小出不少。屋内只在墙壁上方留了两个狗洞大小的通风窗户,房间的光线又昏暗又压抑。睡得是通铺,在离地半尺高的地方搭了一个木制平台,从屋子的一头直通到另外一头。上面并排摆放着一张张仅有两尺宽的草席,草席靠过道的位置有叠好的棉布毯子,毯子上放有三本佛经。
绿萝环顾一周后,低声道“我觉得兽舍比这里舒服。”
绮卉点了点头,认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无名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俩自从到了平洲之后,关系变的越来越好了呢?是我的错觉吗?”
绿萝轻哼了声,没理会无名。绮卉对他翻了个白眼,道“关你什么事?走,绿姐姐,咱俩四处转转去。”
两女转身出了屋子,荆钗的身影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无名一把抓住正要往外跑的初心,疑惑道“怎么回事呀?”
初心没好气地甩开无名的手道“在京城的时候你不是有一阵子不在吗?这俩姑娘经常一块逛街,逛着逛着关系就好了。这事你别问我,问了我也说不明白。”说完就跑出屋子追荆钗去了。
无名只好跟着追了出去。总不能大白天的一个人躲在这小黑屋里发呆吧?
慈云寺的修建风格和几人印像中的庙宇很不一样。碎石铺成的地面上又打了很厚的一层腊,踩在上面的感觉说不上是滑还是涩,有一点粘粘的。
外墙涂有大红色的涂料,并且能看到大把裸露出来的麦秆,屋檐刷着晃眼的金漆。而内墙早已被香火熏的黑呼呼一片,看不出本来颜色了。
佛堂和休息的房间一样,都只有两个很小的窗户。不过屋子里围绕着佛像点有数百只油灯,所以并不显得黑暗。油灯用的是百姓捐赠的酥油,燃烧起来没什么烟,闻上去味道很香。
佛像上镀着的金箔也是来自善男信女的捐赠。这种金箔不同于廉价的佛金,是实实在在用黄金锤锻而成的。捐赠过黄金的信徒可以在佛像的肩上搭一条明黄色的丝绸缎带,用以祈求下一年的平安。就连佛像下的莲台也镶嵌着绿松石和玛瑙等名贵的宝石。
无名看到佛像的第一反应是偷走之后能卖不少钱。不过一想到这里信徒的狂热程度,立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真胆大包天地动了佛像,估计就不是这座城炸锅那么简单了,说不准会被整个平洲通缉。
佛像前除了用于信徒祈愿的蒲团之外,还在右侧有五排长椅。椅子上的比丘一个挨着一个盘坐在上面,用僧袍罩住头顶,佝偻着身子低头诵经。不时会有一两只体态壮硕的灵兽进屋后趴在比丘的身边聆听经文。
寺院中像这样的佛堂还有五间。最深处的一间佛堂供的是佛祖塑像,塑像的脑后隐隐散发出朦胧的金色光晕。在其中诵经的也不再是普通比丘,而是身份更加尊贵的声闻。这次的辩法大会,便是由他们来出席参加。
寺中除了比丘和声闻外,还能看到数十名帝释,手持戒棍维持寺院的秩序。帝释在平洲是护法的意思,如今不会有人在这里闹事,所以他们象征的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听枯竹大师讲过,这里的住持平日不露面,但已经证道了罗汉果位。
据说罗汉已经超脱了生死之忧,受天地供养。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信徒有意夸张,不过当初长孙宜年也说过“罗汉相当于得到了一方天地的认可,就算没有修练过仙术。一旦被惹急了也能爆发出相当于大练气期的力量,上位罗汉甚至不弱于大化精期的修士。若是再进一步成就菩萨位,就有资格开设一个全新的佛门教派了。”
佛祖的塑像如果只看相貌的话,比起其它几尊佛像更加的平淡无奇。像一个刚刚干完庄稼活的农家老人,笑容和煦,宝相内敛。
佛像下方
趴着两只灵兽,一只是体型巨大的三头狮子。两个脑袋在呼呼大睡,剩下的脑袋在聆听声闻们诵经。听累了就闭目睡觉,换一个头起来继续听,始终都处于清醒状态。
另外一只是看似雪白却带着淡青色花纹的白猫。肥的有点不像话,四肢窝在肚皮下面,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逛了一圈之后,无名一伙人瞠目结舌的回了住宿的房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灵兽若是放到江洲,别说会不会主动伤人。一定会有修士出手收为灵宠或坐骑,哪会这般自由自在?
绮卉问道“你们说旺财会不会因为在这的生活太舒服而不愿跟咱们离开呀?我觉得这的灵兽太幸福了。”
无名斩钉截铁铁道“不会的。”
绿萝瞥了眼无名,选了个临近的草席坐好。问道“你确定?我怎么感觉不出你对旺财有多好呀?”
无名咧嘴一笑,无比自信道“它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驴子。青眉竹……驴的交情!”
初心不留情面的揭穿道“这家伙身上有神军丹,旺财那货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肯干。不然他哪来的信心?”
无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颗行军丹道“来,红烧牛肉味的。”
初心眼前一亮,伸手就去抢。结果还是慢了半拍,被无名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无名一脸坏笑道“你俩还不是一个德性?”
初心狠狠呸了一口,埋怨道“早知道小子这么抠,就不陪你跑这么远了。和荆钗在江洲过二人世界多好?”
无名分别给了绮卉和绿萝一块小方块,对初心道“快拉倒吧!不是你跑来求我给荆姑娘取噬心蛊的?荆姑娘如今叛逃出了断仙台,追杀她的刺客至少是丑级的吧?啧啧……你确定留在江洲能活下来?”
初心假装没听到,转移话题道“你给她俩的是什么?可别厚此薄彼啊!”
无名也假装没听到他的话,越过初心对荆钗道“荆姑娘,这是我研制出来的随军零食,甜的。有山梨、蜜瓜、红枣、红梅和黄桃五种口味,要不要尝尝?”
初心撇了撇嘴,对无名道“她说要两块蜜瓜的,谢谢。”
无名拉着长音“哦”了一声,递过去了一块道“只剩下一块了,要不你俩掰开吃吧。”
初心毫不犹豫地递给了荆钗,然后对无名板起脸道“你小子过份了啊。还是不是兄弟?”
无名摸着下巴,皱眉道“我记得好像听谁说过‘有了媳妇还要兄弟干什么?’这话话是不是你说的来着?”
绮卉翻了个大白眼,鄙夷道“两个大男人为了块零食在这斗嘴吵架。无聊!绿萝姐,咱俩去城里转转吧,这里憋得人透不过气来。”
绿萝点了点头,看了眼两个男人,也扔下了一句“无聊!”
无名叹了口气,兴致索然地把一块零食丢给初心,扯起嗓子嚷道“唉,确实是无聊,好无聊啊!”
平洲这个地方除了最初带来的新鲜感之外,让几人都感到很无趣。既找不到横行霸道的快感,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连号称无商不奸的店家都是一副忠厚老实的道德典范模样。这让做了充足准备的无名很有挫败感。
初心无所谓道“我和荆钗都觉得这的生活方式很好。生活富足,大家都有饭吃,彼此尊重,没什么阶级压迫。”
无名耸了耸肩道“等看完那个什么辩法大会吧!要是实在没意思,咱们就干脆问明方向自己去千佛窟得了。”说完,把蜂尾扯到面前,用手指在上面弹了弹道“老包,阵法融合的怎么样了?”
包吞天的声音过了半天才回应道“还差耐寒和耐火两个阵法就齐了。”
无名点头道“挺快的,看来最近很努力嘛。刚刚干嘛去了?怎么这么半天才吭声?”
包吞天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道“我隐隐感觉到了老主人的魂魄气息。这块大陆应该有他留下的藏宝之地。”
无名和初心的眼睛同时一亮,齐声问道“在哪儿呢?”
包吞天无奈道“太远了,感知不到具体的位置,只知道是这里以南的方向。得到了千里之内我才能找到。”
无名这下又不觉得平洲没意思了,哪怕为了那个宝藏,这一趟也来得值。
初心刚刚还在说这里的生活不错,现在反倒是急不可耐起来“那还在这干靠什么?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无名一脸的鄙夷之色,语气慵懒道“急什么?都说辩法大会结束了再动身。藏宝地都在这几千年了,还能在这两天就长腿跑了?”
两天之后
辩法大会如期举行,辩方是来自觉远寺的和尚,属于佛门的另外一个派系。除了服饰和这里的比丘没什么区别之外,清一色的留着披肩长发。
辩法大会的庄严肃穆都写在了双方参与者的脸上,没有什么更多的繁文缛节。两寺的比丘盘坐在地上,刚好圈成了一个大圈,划出了辩法的场
地来。双方辈份大一点的高僧则坐在稍高一点的蒲团上面含微笑。
挺大个院落被前来听法的百姓挤的满满当当。场上场下静消消的,哪怕还没人上场,也没人在下面窃窃私语。
这时,觉远寺的比丘突然齐齐大喝了出声。冷不丁的一嗓子,把无名给吓了一跳。
然后就看到一名身材干瘦的年轻僧人走上台去,“呼啦”一甩袖子,气势十足道“贵寺曾言佛心既是食粮,我却要说民以食为天,修佛心的前题是保温饱。谁来与我辩上一辩?”
慈云寺中站起一名体形同样瘦小的声闻,“啪”地一巴掌拍在自己光头上。大声道“我来与你辩上一辩”。巴掌的声音又响又脆,让无名几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练过铁头功之类的秘术。
两人还没开始正试辩法,已经把额头顶到了一起,嘴里都“哇呀呀”的叫了起来。双方身后的比丘也跟着大喊起来助长自己一方的气势。围观百姓中传出一大片叫好声。
无名有些茫然,他现在很想把枯竹师徒俩拉过来问问:这两位高僧只是跟斗鸡一样对眼而已,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叫好的?还有,这要是辩法的话,那天在城里见到两人客客气气说话怎么就成吵架了?
场中的两人怒目相向。慈云寺一方率先发难道“整个平洲大陆,数十亿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皆因一心向善,心有佛法而摒弃了好吃懒作和战乱等陋习之故。”
觉远寺的和尚虚握拳头砸在自己胸口,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喝道“腹中空空,只想果腹。如何顾及得到心善?在快饿死之人面前摆一个馒头和一尊佛像,哪一个更有信服力?”
慈云寺的和尚“啪”地一甩袖子,发出抽鞭子一样的声响,大声道“圣人教诲:欲为恶之因。食可果腹,亦可蒙心。”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吃个半饱不就得了?屁大点事儿有什么好辩的?”
“唰”现场一片寂静。辩法大会最忌讳有人插嘴,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不少目光都聚焦到了一脸无辜的初心身上。
慈云寺的这位声闻冷眼看着初心道“这位施主有什么高见,不妨上台来辩上一辩。”
初心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肯定又是无名那个坏坯子在拿他开涮。眼珠一转,换上了一脸茫然的表情,两手一顿比划,指着自己的嘴叫道“啊吧,啊吧吧……”
绮卉和绿萝拼命憋着笑,指甲抠在手心里,肚子一抽一抽地拧劲疼。
无名面无表情的和其他人一起望向初心,不动声色的比了比大拇指。
算你小子厉害,连装哑巴这招都想得出来。
没能找到在台下的捣蛋之人,台上两人继续辩了下去。只是这种问题注定不会辩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只得握手言合留待下次继续。
无名嘴里含着一块行军零食,腮帮子鼓起个大包,听得昏昏欲睡。
突然感觉身下有人在拉他的裤腿。
低头一看,居然是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娃。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奶白色的小棉袄。小胳膊小腿都肉嘟嘟的,一张小胖脸正使劲仰着。用一只手扯着无名的裤子,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塞在嘴里含着,眼巴巴的看着无名。
无名蹲下来,笑道“小丫头,有事吗?”
小胖丫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插在嘴里的手指头刚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又塞了回去。
无名嘴角抽了抽,道“你……爸妈呢?”
小胖丫头又摇了摇头,终于舍得把嘴里那根手指抽出来了,湿哒哒地指了指无名的嘴。
无名生怕被满是口水的手指戳到脸上,连忙往后躲,问道“你是想要这个?”
胖丫头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使劲点了点头,舔了一下嘴唇。
无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取出两块随军零食递给她道“快去找你爸妈吧。这里人多,要是跑丢了,他们就该着急了。”
胖丫头笑脸如花,把两块零食全塞进了嘴里。两个腮帮子高高的鼓了起来,趁无名不备。抱住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转身在钻进人群里,很快就不见了。
无名摸着脸,站起身来,摇头笑道“这小丫头……”
然而,无名摸脸的这只手在毫无防备之下,护腕突然被一股磁力向上牵扯。手臂就举了起来,紧接着一道声音从他的身上响起,大喊道“我来和你辩上一辩!”
“哗”台上台下响起了一片喝彩声。
无名一愣,看了眼站在场上的声闻,又瞄了眼始作俑者初心。
初心一脸的得意,传音道“兄弟,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说完,还没忘朝他手脚胡乱比划的“阿吧,阿吧”了一通。
无名撇了撇嘴,对初心传音道“有啥大不了的?不就是胡搅蛮缠加吵架吗?瞪大了你的小眼睛好好学着吧……”
69 他山之石
身前的人群自行分开,给无名让出了一条路。
无名瞟了眼斗志昂扬的觉悟寺声闻,嘿嘿一乐,缓步走上场去。
待无名站定,那名声闻突然大喝一声,“嘭嘭”跺脚。然后死死瞪着无名,把一张略微扭曲的脸凑了上来。
尽管刚刚已经见识过这些和尚辩法的德行了,无名还是差点一拳怼过去。吓得连忙向后躲闪。
见他一上场就露祛,围观的百姓哄然大笑了起来,觉悟寺的比丘们更是“呼哈呼哈”地大喊来壮声势。
无名撇了撇嘴,嘀咕道“这都什么毛病?”
不说别的,这名声闻的披肩长发倒是打理的整齐顺滑,黝黑发亮。也不知是打了腊还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保养。见气势占了上风,一甩秀发,扯着嗓子道“有经说,知难行易。也有圣人言知易行难。我认为知难行易更为贴切,施主以为如何?”
无名用舌头把嘴里的零食从腮帮子的左边顶到了右边,点头认可到“嗯,没毛病。我也这么觉得。”
声闻愣了愣,改口道“那么我若说知易行难呢,你可要与我辩上一辩?”
无名耸耸肩,笑道“也没错,这个说话我也认可。”
“吁”
场外的嘘声四起。
无名语气没什么波澜,继续道“如果我说选第一个,难免要费上一番口水。可如果选择知易行难,那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因为连你自己都已经站在了我这边。辩法的目的如果是为了追求答案的一致,那么咱俩已经达成了共同的观点。如果只是为了辩而辩,那和泼皮吵架有什么两样?”
声闻双脚并到一起,站直了身子正色道“理越辩越明。辩法的本质在于智慧的碰撞,施主若是如此胡搅蛮缠,还请下场吧。”
无名咧嘴一笑道“那行,我就跟你说道说道什么叫作知难行易吧。”说完,取出了一双筷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声闻生怕无名的话里藏了什么陷阱,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高声道“这是一双筷子。”
无名摇头道“一把小小的刻刀就能做出来的小东西,别到头上是发髻,敲打木鱼时是犍椎,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是筷子。而你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认定为筷子,却忽略了它只不过是两根木头,这便是知难行易。”
声闻大声道“可是……”
无名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再次把筷子往前一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声闻看着无名的脸,沉声道“这是两根木头。”
无名再次摇头,笑道“你只看到这是两根木头,却看不到它原本是棵大树的一部分。这就是知难行易。”
声闻略作思考,辩驳道“你刚刚还说这是两根……”
他的话再次被无名给打断,筷子又伸到了面前,被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声闻这次变聪明了,大声道“这是一颗种子!”
这次无名点了点头,不知从哪摸出颗核桃来。笑咪咪道“接下来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知易行难。来,你把这颗种子变成一双筷子吧。”
声闻如遭雷击,托起下巴,死死盯着这枚核桃沉默无语。
突然,空中落下一道虚幻淡薄的光柱缓缓投射在了一名闻法的比丘头上,隐约能听到袅袅梵音响起。
居然有比丘闻法证悟了!
见到这一幕的百姓都跪伏在地上大呼佛号,激动的泪流满面。
无名挠了挠头,傻子一样站在场上,望着那名面色庄严的比丘,只觉得荒诞无比。
老子胡说八道而已,这都有人悟道?你们这帮和尚的境界都是假的吧?
片刻后,场上的声闻也回过神来。目光清澈,深深向无名行了一礼道“施主大材,小僧甘拜下风。”
无名连忙还了一礼,满肚子的疑惑。
这时,慈云寺一名声闻站起身来,缓步走入场中。觉悟寺的僧人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这名头上有一条狰狞伤疤的僧人先是向无名施了一礼。然后毫无征兆的大“喝”了一声,跳开道“敢问施主,世人有功亦有过。功为善于民,过为恶于民。功过可相抵否?”
又是个辩不出结果的狗屁问题。
无名被这帮和尚一惊一咋的样子搞得脑仁疼。看着那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光头,突然很想一巴掌抽上去试试手感。
娘的,就你们会咋呼?
无名冷哼了一声,摸出大喇叭,对着光头也大喝了一声。
即便不注入灵气,也把这位德高望重的和尚给吓了一跳。辩法悟道了大半辈子,头一次见人拎这
玩意儿上场的。
无名挑起一条眉毛,举着喇叭道“请问高僧,人要吃饭拉屎。吃饭可以果腹,拉屎能够施肥种田,请问屎可替代饭否?”
疤头和尚使劲掏了掏耳朵,惊疑道“辩法之上岂可说这些污秽之物?”
无名收起喇叭,微微扬起头,鼻孔冲着对面的光头道“世间禅理不外乎吃喝拉撒睡,脱离了生活就没了道理。你觉得屎尿污秽是因为它在你的心中污秽,并不代表它本身就真的有脏。”
说完,无名挥手取出了一坨东西,得意洋洋地托在手上。
这是制作行军零食的半成品,只不过无论是样子还是味道都和屎差不多。无名伸手递给疤头和尚道“你认为它污秽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屁股不干净,可屁股也长在你的身上。岂不是连你这个人也不干净吗?一个不干净的人如何成佛?”
见疤头和尚一脸惊恐的往后躲,无名嗤笑一声。用手指沾起一点塞进嘴里,咂巴着嘴道“这么重的分别心,还辩什么法?修什么佛?来,趁着热乎尝尝鲜。”
许多场外围观的百姓都干呕了起来。
这么生猛的画面对他们而言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疤头和尚的脸色惊疑不定,喉结耸动,目光死死的落在那陀“屎”上。
到底是浸淫佛法多年的高僧,经过最初的惊慌后竟是出人意料的面色坚定了起来,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语气坚定道“我心向佛,死亦不改。万物皆空,唯心清明。”说完,单掌立在胸前,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在“屎”上沾了一下。
不是只沾了一点点,而是很实在的抠了一小坨,面色平静的放进了嘴里。
随后,疤头和尚猛地抬头,一脸诧异地望向无名。
无名笑吟吟的看着他,一脸的欠揍神情,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觉得它污秽是因为先入为主地给它下了定意,我可没说过这东西是屎。所以世间万物原本是没有善恶、美丑、好坏之分的,功过之分亦是如此,都是人心给下了定义罢了。而且这还可能只是把错误的定义扣在了错误的东西上而已。”
疤头和尚向无名深深鞠了一躬,默不作声的转身向场外走去。步伐缓慢而沉重,才刚走到场地边缘,身体就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了起来。天际之上投下了一道金色的光柱笼罩在他身上,他的皮肤开始渗出灰色的污垢杂质,梵音再起。比之前的比丘证悟还要清晰许多,天穹之上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悠悠道了一声“善!”
无名又傻眼了。喃喃道“我靠!真的假的?这帮和尚的境界都是骗人的吧?这都能证道的话,我岂不是早就成佛了?”
其实无名能够辩赢,不是因为他的话有道理,而是每次话题都被他带偏了方向。只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些僧人一世修禅,却因身边都是同一类人而局限了眼界和想法,无名的胡搅蛮缠反倒成了他们的点金石。
寥寥几句话,竟让一名德高望重的声闻顿悟而成就了罗汉果位,一下子就让场面沸腾了起来。
绮卉等人在场下瞠目结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
接下来一名名声闻打了鸡血似地跑上台来和无名辩法。
一口气连辩十场,几乎场场都会有僧人闻法悟道。最后一场甚至是由深居简出的慈云寺住持亲自上场辩法,亦是没能赢过无名的歪理邪说。
十场过后,无名做梦一样退了下来,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眼花。远不如干架来得爽利通快。
场外的僧人和百姓却是兴奋异常,只觉眼前被推开了一道崭新的大门。
有了这十场辩法在前,后面的辩法虽然照比往届要精彩许多,却已经没了什么吸引力。
事后,这场辩法被一字不落地整理成册,命名为《慈云十辩》。
在平洲广为流传,被后世评为佛门十大经典辩法之一。而其中所记载的无名大师,则被解读为没有留下法号的隐世高僧。
一辩成名。无名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反倒是觉得本就无聊的祥原城变得更加无聊了。
以前这里的百姓哪怕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好歹被惹恼之后还会客气的把人给轰出去。现在倒好,生怕无名买东西会给钱一样。只要他目光在什么物件儿上多停留片刻,店主立马就会强塞给他,不要都不行。
对此,无名只觉得痛苦不堪,随手扔个果核都像是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样。
好想找个奸商恶霸什么的欺负一下呀!这么长时间不惹事,感觉全身上下都不对劲。
没法在城里多待了。
一行人像做贼一样,带着旺财
蒙头捂脸地逃出了城,一路向南而去。
才刚走出了两里地,枯竹师徒两个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
枯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躬身道“无施主佛法精妙,心性纯良。佛缘之深厚世间罕见,我师徒二人与诸位尚有一段同行的缘份,结伴可好?”
无名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牵强,点头道“再好不过了,一路上还要多向枯竹大师多多求教呢。”
枯竹连忙摆手道“无施主面前不敢妄称大师。施主心怀大智慧却不张扬,得人敬仰而不留恋。不为名望所累,实为我辈赤足比丘的楷模呀。”
初心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轻咳了声道“那个……还是先赶路吧。”
无名眼角瞥向春禅的身后,轻咦了一声,问道“这是谁家的猫?怎么跟着你们跑了?”
春禅回头瞅了一眼,无奈道“是慈云寺里的猫,不知到什么原因,自己跟着过来的。”
旺财见到这只肥的不像话的猫后,大长脸凑上去闻了闻。随后打了个响鼻,一脸嫌弃的跑到了另外一边。
肥猫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生分,凑上前去,用身子对无名的腿使劲蹭了蹭。亲昵的“喵喵”叫了两声。
无名惊得连忙往后躲去,大声喊道“干什么?我这儿蹭吃骗喝的家伙已经够多了。走走走,回你庙里待着去。”
话才刚说出口就知道坏了。
除了没心没肺的旺财和永远游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荆钗,绮卉等人都黑着脸,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无名眼珠一转,补救道“你们别多想啊,我说的是旺财那二货,还有金豆。嘴都跟无底洞似的,我这点家底都让他俩给掏空了。”
鼻子正拱在泥土里的找嫩草的旺财闻言,猛地抬起脑袋。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无名,然后“尔啊尔啊”的叫着,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跑远了。
“哦……”
无名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突然感觉好像对旺财干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金豆喉咙收缩了一下“噗”地吐出一颗沾满口水的灵石。无名接住后在衣服上蹭了蹭,居然还是块中品灵石。
无名把灵石在手里掂了掂,对肥猫道“看到没?这里没一个是吃白食的。你还是回庙里去吧,在那混吃等死不好吗?又不用干活。”
肥猫缩了缩脖子,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扭动着肥嘟嘟的屁股朝来路缓缓离去。
女人天生对毛茸茸肉嘟嘟的动物没什么免疫力。
绮卉望向肥猫的落寞背影,感觉心都化了。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喂,你这家伙太势利了吧?”
绿萝没有说话,却把不满都写在了脸上,使劲剜了无名一眼,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了别处。
无名瞪起眼珠,气急败坏道“我说,就我自己不是人了是不是?真当咱们是来旅游的?千佛窟呀!一不小心要死人的!把那只肥猫带上能干点啥?抓耗子吗?瞅那体型,恐怕连耗子都逮不到吧?”
枯竹连忙过来打圆场道“无施主,其实庙宇中的灵兽都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不说造福于民,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贫僧之前见过那只猫,是在最里面的佛堂听经。本领应该不逊于其它灵兽,说不准已经可以化形了。”
无名听后大为恼火,你这老和尚早干嘛去了?人都得罪下了,猫也撵跑了,现在才想起来当和事佬。
这帮佛门怪胎,一个个都是温吞水的性格,让人没来由的觉得烦躁。还有这破地方,连个给他出气的山匪都找不到。等会儿找回旺财,少不了又要牺牲两颗神军丹来哄它。
春禅走到无名身边,怯生生的道“无施主,还有那种丹药吗?小僧可以帮你改善这方天地的灵气,积累功德。”
无名做了一次深呼吸,分给了师徒二人每人一粒行军丹。然后变脸似的凑到绮卉和绿萝面前陪笑道“二位姑娘想吃什么口味的?”
两女压根就不理他,各自取出一粒随身的行军丹放到嘴里。
只有初心把脸凑了过来道“唉,给来粒红烧牛肉味的,荆钗想吃。”
无名叹了口气道“我说,你对红烧牛肉到底是有什么执念呀?为了吃上这口连荆钗都拉来打掩护?”
说完,摇着头抛出了一粒行军丹。
只是不等初心接住,“唰”地一下,被一条细长的舌头给闪电般卷了回去。
初心颤抖着指了指金豆,又点了点无名道“你……你俩……这是故意的!”
无名耸了耸肩,长长舒出一口气,咧道“幸好有你在呀!现在我心里舒服多了,走啦!继续上路喽。”
70 会是她吗?
无名一行人才继续走出不到两里远。
奶白色的肥猫竟然再次追了上来,嘴里叼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奇怪果子。
无名一脸的诧异,笑道“哟,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伸手接过后,发现这颗长成小人形状的金黄色果子竟然是个盘膝而坐的佛陀形象,眉眼清晰,甚为可爱。
枯竹看清果子之后身上一颤,惊疑道“这……难道是佛果?”
无名把果子放在鼻子上闻了闻,没发现有什么味道。问道“佛果?是什么东西?吃了有啥用处吗?”
枯竹深吸了口气,语气恭敬道“佛果不是用来吃的。菩萨果位的高僧再进一步,便是飞升的佛陀。而高僧成佛时会引动奇异天象,身侧的树木会吸收到佛陀的气息凝结出一枚佛果。将佛果栽种下,可以生长出一棵菩提树。菩提的意思便是顿悟,坐在树下参禅有提高悟性的功效。自古以来飞升的佛陀何等稀少?佛果的珍稀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无名突然想到藏在戒指里的菩提种子,问道“须弥山上不是有棵菩提树吗?”
枯竹到底是苦修多年的高僧,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颔首道“经文上有记载,当年佛祖证道的时候,不是结出的佛果,而是将身后的一棵棕榈树直接化成了菩提树,那是世上的第一棵菩提树。结子一十三枚,每枚种子中都蕴含着一个世界。随后佛祖的身下拔地而起,生起了一座巍峨的山峰,那便是须弥山。没人能说清楚这座山峰有多高,只知道如果顺着这座山往上爬的话,直到老死都还只是在山脚处。”
无名掂了掂手里的佛果道“这么说,这玩意儿应该值不少钱吧?”
枯竹点了点头,又连忙摆手道“佛门至宝,怎么是黄白之物能够衡量的?”
无名嘿嘿一乐,把佛果扔进了芥子空间里,和那堆佛经禅杖堆到了一起。然后一把抓住肥猫的后颈提了起来,问道“这是你交的入伙费?”
肥猫“喵”了一声,眯着眼发出一阵“噜噜噜”的讨好声音。
绮卉从后面一把将肥猫抢了过去,剜了无名一眼,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粗鲁啊?”
肥猫受到惊吓,四肢在空中胡乱划拉,挣扎个不停。被绮卉给强行抱在怀里,死死按住不准动弹。半晌后才认命似的冲无名遥遥“喵”了一声。
绿萝揉了揉太阳穴,幽幽道“你这……也挺粗鲁的吧?要不我来抱吧。”
绮卉对绿萝嘿嘿笑道“等我抱够了再给你。”
有了这只肥猫的加入,一路上倒是多了个解闷的小家伙。两个姑娘玩的不亦乐乎,连带着荆钗都凑到了一起。
只是这只肥嘟嘟的家伙,只要一有机会就逃出来往无名的身上靠。
再走了不到五里地,终于看到了一脸生无可恋的旺财。
在得到两枚神军丹的安抚后,立马忘了之前的所有不快,瞬间变回了没心没肺的傻驴子。
枯竹师徒两个有事没事地跑来和无名讨教佛法学识。
无名懂个屁的佛法?真要有本佛经摆在他的面前,估计一页都看不完就得睡成死猪。干脆故作高深的胡诌了一气,实在有答不上来的问题,就学着枯竹一样,一敲春禅的光头,板起脸反问道“这下,你明白了吗?”然后小和尚认真思考半天,给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大家其乐融融皆大欢喜。
每当这对师徒向无名讨教佛法的时候,肥猫就会变的特别安静。竖起耳朵在绮卉的怀里一动不动的认真倾听。
至于无名所研制出来的行军零食,自从在辩法大会演示过“吃屎”之后,就再也送不出去了。唯一给他捧场的就只有这只荤素不忌的肥猫了。
绮卉等人绞尽脑汁地给这只肥猫起名字,什么幽兰、牡丹、毛球、胜虎、咪咪,紧接着又被其他人给摇头否决掉。最后还是无名不耐烦地掰开它的后腿瞅了眼,一锤定音道“都别争了,就叫胖妞好了。”
后来大家逐渐发现,胖妞实在是太好养活了。给什么就吃什么,连神军丹都敢往嘴里塞。性格也随和,还会卖萌撒娇,就是懒了点。被绮卉抱惯了之后自己就不愿下地走路了,偶尔想要运动一下,也只是在绮卉那对弹性十足的大肉馒头上用力蹭两下而已。至于有什么身为灵兽的特异
之处,根本就看不出来。除了比较通灵之外和一般的懒猫没什么区别。
路上没有经过几个城镇,但在沿途总能遇上供大家休息的庙宇。其中有几间寺院连护寺的和尚都没有,依然被游方僧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日,几人正走在一条羊肠小路上,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声。
无名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转过一处山坳,眼前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大片平地,一座宏伟的寺院建在斜对面的山上。山腰、山脚的楼宇层层叠叠,其规模之大如同一座小型城池。
最让无名眼前一亮的是竟然看到了数千名僧人在喊着“喝!哈!”的口号站桩练拳。
绮卉诧异道“咦?僧人也有习武的?平洲这种连吵架都少见的地方怎么还有人练这个?”
春禅行礼道“绮施主,这里是修罗堂。他们习武不是为了解决争端,而是为了证道。佛法高深,不仅是诵经和辩法一途而已。衣食住行皆是修行,习武亦是悟道的一条途径。”
胖妞的尾巴不经意间在春禅的小光头上扫过,痒痒的。等春禅抬头去看胖妞的时候,它正眯着眼半睡半醒发出“噜噜”声,一只耳朵扭来扭去。
绿萝疑惑道“修罗在佛家不是恶神吗?怎么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建寺了?不会受本地佛教的排挤吗?”
枯竹摇头笑道“绿施主大概是误会了。修罗是指骁勇善战,惩奸除恶的大力神。而在破戒僧的那一边还有个类似的派系,叫作阿修罗殿,他们信奉的才是凶猛好斗的鬼神。一字之差,正反之别呀。”
无名眼中放光道“先不说这个,他们论道的方式是不是就是干架?”
枯竹微微错愕,然后笑道“无施主的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修罗堂把这种交流方式称为体谈。”
自从到了平洲之后初心有荆钗陪着对练,绮卉总拉着绿萝对练。根本没人理会无名,无名觉得胳膊腿都要锈住了,哈哈大笑道“这修罗堂好哇!走,找他们谈谈去!”
枯竹唱了一声佛号,喜道“阿弥陀佛,又有机会见到无施主的绝世风姿了,此行不虚啊!”
春禅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大呼了一声“滚蛋!”
绮卉几人纷纷望向无名,一脸的无语。心中不断为这对师徒鸣不平。
这么淳朴的两个和尚,愣是把一句粗话上升到了佛号一样的高度。要是被佛祖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直接降下一道天雷把无名给灭了?
枯竹上前叫门之后,开门的是一个头上点有戒疤的高瘦老和尚,穿着一件洗的泛白的青布僧袍。开门后先是注意到了夹杂在几人中的师徒二人,然后目光在胖妞的身上略微停留。之后才行礼开口道“不知几位施主来修罗堂有何贵干?”
无名回礼道“我们一行远游至此地,想要借宿休息一二。另外也想和寺中的高僧干……体交……交谈……”
无名挠了挠脑袋,回头小声问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禅心忙接口道“体谈!”
无名一拍巴掌道“对,体谈。研修佛法,共同进步。”
高瘦僧人上下打量了无名一眼,面无表情的点头道“没想到施主竟是修罗道的同修,快请进吧。”说完,让出身子来,把几人请进了寺院。
无名几人一直以为僧人之间是不会像凡俗百姓那样分出三六九等的。可这间修罗堂无论是修建规格还是僧人的衣食起居都比慈云寺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倍。相比于其他寺庙而言,用“财大气粗”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光看那些武僧的一身腱子肉,就不是每顿饭几颗花生、小枣能养得出来的。
沿着碎石路上山,见到许多僧人以各种方法打熬身体。走桩练拳,梅花桩扎马,单掌倒立,棍棒捶打,双人对练。
花样繁多,让人大开眼界。
无名小声向枯竹询问道“大师,没见到收香火钱的地方呀?这些僧人哪来的钱?”
枯竹回道“从修罗堂走出的弟子分布在各大寺院中担任帝释,会定期往这里邮寄银钱。而且这里也不是不收百姓香火,对外的佛堂在山的另外一边。这里是后山,是不向百姓开放的。”
走在前面的高瘦僧人在一处僧寮停住脚,对几人单掌行礼道
“施主便在此处安歇吧,不知几位的身手处于什么段位?以便为几位安排相应的体谈对手。”
无名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清楚平洲武僧的段位是怎么划分的。
高瘦僧人微微点头道“看来诸位在体谈的时候要从山脚重新爬一次山了。”
枯竹帮忙解释道“修罗堂的弟子中,山脚下的僧人入门时间较短。武力也要弱些,越往上走,僧人就越厉害。如果对自己的段位不了解,爬一次山就清楚了。”
无名嘿嘿笑道“这方法倒是有意思,那现在就试试去?”
枯竹问道“无施主不先休息一下?”
无名挽起袖子拍了拍胳膊,笑道“才走那么点路,用不着歇。”
高瘦僧人扫视了一下众人,问道“几位施位是都要参加体谈吗?”
初心摇头道“我和荆钗就不参加了,我俩的交战方式不适合这种切磋。”
绿萝见无名望向她,也摇头道“我也不参加。”
绮卉就不用问了,已经摆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高瘦僧人点了点头,道“大家可以在这稍事休息。我去为二位安排,其他几位施主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一同旁观。”
枯竹和春禅躬身道“我师徒二人与大师同往。”
说罢,带着徒弟与这位高瘦僧人一起离开了僧寮。
无名待几个和尚走远之后,精神彻底放松了下来,使劲抻了个懒腰。
可就在转过身的瞬间,不经意瞥到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身体猛地顿住,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是一名样貌白净清秀的年轻尼姑。
不同于其他武僧,她体形单薄,娇小柔弱。腰间有柄和主人一样精致细小的匕首,款式像极了当初送给灵雀儿的那一柄。
绮卉用手在无名面前晃了晃,调侃道“看什么呢?见色起意了?您老人家如今的口味越来越刁钻了呀,连尼姑都不放过了?”
无名把她的手拍到了一边,没好气道“别闹,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只可惜经过绮卉这么一耽搁,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去向。
初心嗤笑一声道“唉,你小子垂涎美色就直说,扯这些就没意思了啊。江洲离这几十万里呢,随便找一寺院就能碰到熟人?”
无名沉吟片刻后对初心问道“还记得当初在驿站的时候堂锐的话吗?他说我的一位朋友和一个光头女人从北海的港口离开了江洲。光头女人!”
初心经他一提醒,想起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惊讶道“你是说她被尼姑带来了平洲?刚刚你还见着她了?”说完自己都笑了,不等无名答话就嗤之以鼻道“没这么邪呼吧?先不说你俩能不能碰上哈,你俩分开的时候才多大?现在就算她真站在你面前,你认得出来吗?”
经过初心这么一说,无名也开始犹豫起来。嘀咕道“当初我送过她一柄匕首,样式和那个尼姑的一样,要是能拔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绮卉扒拉着手指头一算,无名到九鼎山的时候还不满十岁。表情夸张道“我的天哪!你那么小就知道给女孩子送订情信物啦!”
无名还在想着那个一闪而逝的背影,嘟囔道“你和绿萝不都收到了吗?还有荆钗也是。”
初心眼珠子一下子瞪的溜圆,高声道“好哇!你小子果然惦记着我家荆钗那,这兄弟做不下去了,从此以后咱俩恩断义绝!”
无名瞥了他一眼,没心思和他斗嘴,点头道“成,你把那套飞刀还我,省着以后看着心烦。”
初心鼓起腮帮子指了指无名,随后嗤笑一声道“我对荆钗有信心,你不是她的菜。”
绿萝从屋时向外看了看,轻声道“要不出去找找看吧,既然刚刚在这能见到,说不准人还没走远呢。不管认没认错都去确认一下,省着心里惦记。”
无名摇头道“漫山遍野的光头,咱们又都是客人,不好到处乱跑。既然我和绮卉拜山体谈,说不准她也会跑来看热闹。到时候要是还找不到,就干脆让寺院的僧人帮忙。这修罗堂里的尼姑毕竟是少数,找个人应该不难。”
初心促狭道“那找到之后呢?”
无名“哦”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道“是不是还不一定呢,等找到再说吧。”
71 爬山
平洲并不尚武。
有人来修罗堂体谈是件很稀罕的事儿。
无名等人来修罗堂的目的一经传出,立马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许多做完功课的僧人都闻讯聚集到了山下的习武台,像是来参加一场盛典一般。
从山下到山颠,共有五处武台。分别对应着:脱胎、玉骨、金身、万象、金刚五个境界。据说在这之上还有修罗和斗佛,只不过修罗已是世间的颠峰战力,不设武台。而斗佛更是传说中以武证道的飞升佛陀。
无名等人对这些实力划分没什么概念,不过光听名字就觉得很了不起的样子。
绮卉把胖妞递给绿萝抱着,结果小家伙一顿挣扎。跳到地上后,扭着肥嘟嘟的大屁股就要往人群里面躲。被初心一把抓住后颈拎了回来,摁到肩头上,警告道“不准乱动哈,否则不要你了。”
胖妞闻言后果然不再乱动,两只前爪弹出锋利的指甲,勾在初心肩头的粗布上。整个身子吊在初心的背后,圆脸上很人性化地露出一副哀怨神情。
无名摸出一块零食塞进胖妞的嘴里,道“这懒猫跟绮卉混熟了,不愿让别人抱。”
刚说完,旺财就在无名身后拱了他一下,伸出大舌头,使劲舔了舔嘴角。
无名再次摸出一块零食丢给旺财,咧起嘴笑道“以后要吃不上饭了,就开个马戏班子得了。”
初心斜瞥了他一眼,调侃道“你又不开饭馆子了?”
无名耸了耸肩,眉飞色舞道“有马戏表演的饭馆子,多气派!”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山脚的武台。
台上划分出了两块空地,显然是留给绮卉和无名的。除了围观的武僧之外,台上已经分别站上了一人,双手合十,泥塑一样闭目等待对手的登场。
枯竹师徒俩个先前是随高瘦僧人一同离去的,此时也同样站在那名僧人的身边,对几人遥遥行礼致意。
绮卉对无名挥了挥拳头,没说什么。率先选好一个场地走了上去。
无名扭了扭脖子,发出两声“嘎巴”的骨骼声响,不急不缓地踏上了剩下的场地。
当无名站定的一刻,对面的僧人猛地睁开眼睛。目光中满是战意,向无名行了一礼,干脆利落的说道“施主,请!”
无名还在观察对手,隔壁就传来绮卉的一声娇喝,紧接着传来一声轰响。胜负在一招之间已见分晓。
这声轰响像是一个开战的信号。无名对面的僧人猛的冲了上来,身体突然一矮,横过身来。单掌撑地,双腿向无名的头和胸连环踢去。
无名没有躲闪的意思,弯起左肘护在身前。正面接下了势大力沉的几脚,身体随之微微晃动,悄无声息地卸去了力道。
待到僧人腿势将尽,正要侧身变招时。无名脚下向前滑出半步,收在肋下的右拳轰然砸出,“嘭”的一声落在了僧人胸口。
半步崩拳!
这是青云子教给无名的第一招,被誉为所有近战的根基架子。当时年仅六岁的无名每天赶路,就是用半步崩拳一点点丈量出来的。
僧人被向后击飞出数尺,落地后手脚并用地扒在地上继续滑行了两丈多远。
摇晃着站直了身子,脸色涨红。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手下留情,此战是贫僧败了。”
无名有样学样的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心中大体有了个估计,脱胎境的战力和修士的叩门境差不多。不过僧人在体质上有优势,而修士可以使用简单的术法。两者又不太好放到一起做比较,说到底还是谁能发挥出自身优势谁就更厉害。
不时与高瘦僧人低语两句的枯竹一脸地错愕。感慨道“没想到无名施主辩法无双,体谈居然也这么厉害。”
那高瘦僧人见无名和绮卉如此轻松的胜出体谈,也流露出了开怀的神色。点头道“看来这次真有机会让武僧们一睹别洲修士的风采了。”
胖妞应该是看的很开心,腮帮子被行军零食撑的老高,不断地发出“噜噜噜”的声音,口水顺着闭不拢的嘴角都蹭在了初心身上。
绮卉先无名一步结束的比赛,没有留下来等他,打完就继续向山上走去。等无名几人来到第二座武台的时候,绮卉已经再次胜出后离开了。
无名摇头道“师姐的火暴性子被激发出来了,都不知道好好享受一下对战的乐趣。”
绿萝瞥了他一眼,淡漠道“欺负比自己弱的人也叫乐趣?你还不是只出了一拳?用了几分力?”
名轻咳了一声,讪笑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重在参与嘛。”
绿萝白了他一眼道“你高兴就好。”
这一阶的对手是玉骨境界的武僧,应该也没什么难度。否则凭绮卉那一身纯粹的怪力也不会那么轻松就打完走人。
双方行过礼后,对面的武僧双脚在地上画圆,掌影翻飞不定,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只可惜,依就被无名一记简简单单的崩拳砸飞了出去,这次用上了六分力量。
这名武僧的反应还算敏锐,及时地将双臂交叉护在胸前,身体下沉。可依然被打得脚尖在地上犁出了两条浅沟,一直滑出了四五丈远的距离,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双方行过礼后,无名等人继续向山上走去。
绿萝轻哼了一声道“真是不留情面啊。好歹装装样子,让人家多撑几回合呀。”
无名愣了一下,笑道“多撑几个回合,那后面还怎么打?让他们知道我故意放水,岂不是更下不来台?再说这半步崩拳确实是我徒手时威力最大的一招,对他们足够尊重了。”
初心疑惑道“徒手威力最大的一招?”
无名点头道“这招是我所有近战技击的基础,看似简简单单,实际上是将全身肌肉的力量都在瞬间凝聚成一个点爆发出来,有一拳破万法之说。这可是我用上百万次出拳练出来的。应该对得起‘尊重对手’这四个字了吧?”
走在身后的初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像他这种对练功有执念的自虐狂魔,对此深有体会。
几人再上一层武台时,绮卉正在与一名像是在身上涂了金粉的僧人对战。
绮卉仗着天赋异禀的怪力,即便打得没什么章法,也和那名金身僧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僧人的动作不快,却极为沉稳。每次出拳落掌都隐隐带有虎啸之音。
双方你来我往,打的好不热闹。
初心托着下巴道“可惜绮卉这身天赋了,力气再大也得打到人才行啊。如果不是这么瞎打一通的话,说不准已经赢了。”
无名不置可否道“锻体和近身战一直不被修士看好。离远了飙术法、飞剑才是神仙打架的风范,况且绮师姐的天赋可不止是力气大,她在数术上的天赋才真是不得了呢。如果只是为了赢的话,直接抓一把三品符砸过去,半个修罗堂都要炸没了。”
绿萝点头道“对方没用武器,她也没拎出那对锤子,看来是真想借机磨练身手呢。”
无名摆手道“我也玩去了,你们在这羡慕嫉妒吧。”
绿萝轻轻“呸”了一口,望向无名的背影,眉眼中含着一丝笑意。
无名的对手是个肌肉虬结的壮硕武僧,嘴唇厚实,一对浓眉毛又宽又密。
见无名登场后,率先行礼道“贫僧擅长金钟罩和罗汉拳。施主如果带有随身兵器的话不妨拿出来使用,没关系的。”
无名笑道“我先尝试一下,如果不是大师的对手我再取武器也不迟。”
站在远处观看的高瘦僧人低声问道“枯竹师父,你觉得和这两位施主的体谈能让堂中僧人有所感悟?”
枯竹笑着反问道“缘悲,你身为这修罗堂的住持,难道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来吗?这几位施主种下的无心因,便是我佛门的无上果呀。”
不苟言笑的瘦高僧人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位无名施主真的在辩法中引得数人证悟?”
枯竹笑而不语。顿了片刻后才道“那场辩法若是被有心人整理成册,流传出去。证悟之人只会越来越多,功德不可限量呀。”
瘦高僧人点头道“如此一来。我对这场体谈倒是越发的期待了。”
无名这边才和浓眉僧人交上手,彼此还在试探,绮卉那边已经决出了胜负。
金光灿灿的僧人在交手中不慎被绮卉抓了个正着,高举过头顶后重重摔在地上。不等他爬起身来,就被绮卉劈头盖脸的一顿王八拳给打服了。
这次绮卉没再急往爬山,气喘吁吁的站到一边,冷眼看着无名那边拳来脚往的过招。
绿萝调笑道“怎么了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得罪咱家红衣仙子了?”
绮卉压了压胸中的憋闷之气,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问道“你说那家伙身边的女人会不会越来越多?”
绿萝哭笑不得道“搞了半天你是在拿那帮和尚撒气哪?”
绮卉咬着嘴唇,语气不善道“有什么好笑的?你的心思我知道,我的心思你也懂。咱俩可得把他给看
住了,当心他跟弟弟一样,在宫外整个妻妾成群出来。”
绿萝脸色一红,没想到绮卉脾气上来之后这么口无遮拦,低声道“说什么呢?人家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
绮卉瞪着眼怒道“他敢!那家伙精的跟个猴似的,会看不出咱俩的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绿萝无语道“那你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呀。”
绮卉瞄了眼初心,突然道“人多力量大。初心,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初心假装没听到,面无表情地拉着荆钗就往别处走。这俩婆娘爱怎么折腾是她的事,把无名整成太监才好呢。千万别把荆钗给教坏了。
荆钗甩脱了初心的手,冷冷看了他一眼。
初心无奈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儿没法管呀!回头人家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了,还不是瞎帮忙的里外不是人?这事儿咱俩就别参和了。不听,不看,不说!”
几人在台下说话的功夫,场上无名已经和浓眉武僧打出了几个小**。
此时浓眉武僧身上泛起了金光,无名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会传出捶打金铁的声音。可是他一身罗汉拳却已经完全施展不开了。
无名展开逍遥步贴了上去,无论浓眉僧人突进还是后撤,两人始终相隔了数寸的距离。动作极为一致,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在武台上扭动的大胖子。
浓眉武僧施展不开拳脚,无名却不缺伤敌的手段,崩拳的寸劲和摔跤的关节技都能用上。头、肩、肘、胯、膝全都是武器。
在浓眉武僧气息出现略微紊乱的瞬间,无名几乎是凑上去脸贴着脸左右晃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背身转到了武僧的身后,双手扣在武僧的腰间。脚下发力,猛的就是一记背摔,将浓眉武僧的脑袋插进了夯实的硬土里。
无名笑着赞叹了一声“不愧是金身境的高僧呀,把头这么插进土里都没事!”
浓眉僧人把头从土里拔了出来,晃掉了沾在脑袋上的泥沙。然后行礼道“施主好功夫,贫僧认输了。”
说完之后,一声不吭地闭目而坐,竟是在刚刚的比斗中有了新的感悟。
无名笑着转头,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道瘦小的身影,腰间别有一柄匕首。
无名大喜,快步跑了过去。一拍那名小尼姑的肩膀喊道“豁牙子!”
小尼姑长的清清秀秀,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被无名冷不丁的一拍给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施主,你说什么?”
无名双手抓着小尼姑的肩头道“是我呀,无名。你不记得了?”
小尼姑受到惊吓,身体直往后缩,大声喊道“啊!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有不少武僧见到无名失礼的举动,脸色都变得不善起来,警惕地凑了过来。
无名意识到失态,连忙松开手,歉意道“抱歉,认错人了。把你错认成了儿时的一位朋友。”
小尼姑松了口气,顾不上行礼,扭头就往人堆里挤。
然而无名的身影突然在她身前闪了一下,又回到了原地,手里多了柄匕首。
小尼姑一摸腰间,果然被偷东了东西。急道“施主怎么如此无礼,快把东西还给我。”
无名用拇指顶开匕首,只见上面有条像小蛇一样蜿蜒的金线静卧在脊刃上。脸色难看道“对!你确实不是她。不过人认错了不要紧,东西不错就行。我要找的人叫灵雀儿,来自江洲。当年被一位师太带来了这里,她人呢?”声音中已经没了温度和谦恭,压抑着一股即将爆发出来的杀气。
小尼姑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认识什么灵雀儿,这匕首是师姐送我的。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你还我!”
无名脸色连续变幻了几次,最后轻呼出一口气,把匕首抛还给小尼姑,换了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道“你师姐人呢?说不准她有我那朋友的下落,我是寻友心切,刚刚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师太见谅。”
小尼姑一脸的惊魂未定。这男人太喜怒无常了,前一刻还乌云压顶,现在又变得风轻去淡起来,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又暴起伤人?
无名见小尼姑没理他,耐着性子道“师太,我能见见你的师姐吗?说不准她有我朋友的下落。佛门中人不是应该与人为善吗?”
小尼姑这才道“我师姐叫慧灵,在峰顶修行。施主要是能一路走到峰顶,就可以在武台上遇到她。”
无名抬头看了看这座并不算高的山峰,躬身行礼道“多谢师太如实相告。”
72 你咋没长个呀?
无名询问小尼姑的时候,绮卉就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此时重重地“哼”了一声,取出一对大锤子就气鼓鼓的要继续往上走。
绿萝连忙拉住她,劝道“你到底别扭个什么劲啊?无名只是在找失散多年的朋友而已,又不是来抢亲的。再说了,就算真让他找到又如何?人家可是尼姑呀。”
绮卉恍然道“对哦,他对个尼姑能有什么想法?”
初心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鬼魅般幽幽道“听说平洲的僧人大多是不忌讳婚嫁的。”
绿萝扭头过头怒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继续装哑巴不好吗?”
初心缩了缩脖子,看到无名朝这边走来,灰溜溜跑去找荆钗了。
无名见绮卉一副收手不打的模样,笑着问道“师姐不继续往上打了?”
绮卉仿佛突然想通了一般,把大锤收了起来,轻哼了一声道“算了,不打了。再打下去就得用符了,赢了也没意思。”
绿萝问道“无名,你那位朋友……对你很重要?”
无名点了点头道“许多年没见了,一直挂念着呢,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了。”
绿萝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如果……如果咱们也分开了,你会挂念我……和绮卉师妹吗?”
无名毫不犹豫道“那当然了,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呀。”
绮卉笑逐颜开道“去吧,早点上了山顶也早点知道你朋友的消息。”
绿萝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喃喃自语道“只是伙伴而已吗?”
第四阶武台。
聚集在这里的武僧更多了,这一层面的体谈已经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了。对观战的大多数武僧而言都大有裨益。
见登山之人中只剩无名一人,其中一名早就等侍在此的武僧主动让了出去,留下了一个矮胖的僧人做无名对手。
枯竹对瘦高僧人道“缘悲,贫僧对武道不甚了解。你觉得无施主能走过这一关吗?”
高瘦僧人语气平谈道“从无施主之前的几场来看,应该留有不少的余力。但万象境的玄妙之处在于直指人心,拿下这一局的难度不小,能不能到达山颠很难说。”
枯竹疑惑道“山颠?守擂金刚境武台的那位莫非真是无施主要找的旧友?”
高瘦僧人没有作答,而是把目光投向武台上的二人。轻声道“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无名已经和对面的矮胖僧人斗到了一起。既然想早点得到灵雀儿的消息,也就不和这位僧人慢悠悠的彼此试探了。
僧人亦是直接用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修佛皆以摒弃欲念为修行的正途,而万象境的僧人却能将对手的欲念化为武器,让他自己去击倒自己。说白了,就是拥有迷惑对手神识和阻断五感的能力。
无名对这种攻击手段感到新鲜无比,这跟制造出的幻境和障眼法完全不同。他是真真正正沉浸到了矮胖僧人所描绘出的世界之中。
无论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甚至闻到的和触摸到的都真实无比。一盘盘瓜果美食,烧肉酱汤摆在无名的面前。稍远一点的地方堆着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光芒四射。一群艳利无双的美丽女子翩翩起舞,舞姿妖娆,边跳边一件件褪去衣衫……
矮胖僧人见无名已经彻底陷入了万象之中,面露喜色。手掐莲花印,像一口滚地缸一样冲了上去。
就在莲花印即将落在无名胸前的时候,无名自然而然的向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的躲过了这一击。
矮胖僧人一惊,连忙向跃去。
再定睛细看,才发现无名仍就是面色木然,目光中没有任何焦点。
这是……身体在无意识中做出的反应?
矮胖僧人发现这点之后,再次扑上前去,拳脚越来越快,带起阵阵风压之声。
无名依就面无表情,可身体却像是随波逐流的水草一样,任你水流来的再快再疾也只是轻轻摇摆荡漾一下就避了过去。
高瘦僧人点头道“了不起,无施主小小年纪就领悟了自然心,而且看样子还领悟的有些年头了。”
枯竹疑惑道“自然心是什么?”
瘦僧人道“全身心的投入到自然万物之中。去感受事物的生长衰败,从而借用它们的某些特性。在防守的时候,可以是风,可以是水,可以是云。进攻时可以是山峰,可以是海啸,可以是雷霆。这些东西平时不明显,但身体已经形成了习惯,哪怕是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番极高的评价如果落在无名的耳朵里,他估计要痛哭流涕地告诉老和尚“这都是被清云子那老不死给逼出来的!当年好好的一段路,非得封掉他的五感。那三步一摔五步一倒的滋味没把他整疯才真的是个奇迹呢。”
矮胖男子的身上开始泛起金光,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一双手的动作已经快到有些模糊不清了。
“啪啪!”
很突兀的,矮胖男子的两只手腕在半空中一定,被无名死死抓住。
此时无名的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咧嘴笑道“功夫挺有意思,可惜眼界窄了点。”
说完,只听“嘭”的一块沉闷声响传来,矮胖男子被打的倒飞了出了五六丈远,挣扎了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春禅瞪大了眼睛道“一……一击就赢了!”
高瘦僧人摇头道“不是一击,是三击。无施主刚刚在极短的时间里连出了三拳,都打在了同一个位置上。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听上去只有一声而已。”
春禅张大了嘴巴,感慨道“无施主好厉害啊……”
无名见场上胜负已分,向矮胖僧人行了一礼道“承让了。”
矮胖僧人在师兄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了一礼道“没想到施主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脱离了万象法境,刚刚施主说贫僧眼界窄,莫非是有什么深意?”
无名点头道“大师的这个万象确实挺有意思,所产生出的事物无比真实,不过这些东西是以你自己的眼光刻画出来的。那些花生,小枣,猪蹄子之类的东西可能在你眼里是美食,可是放在我这个厨子的眼里实在没什么吸引力。还有那些美女……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光头的姑娘。至于那堆金银嘛,对我确实有点影响,但还没大到忘记对手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眼界限制了这位高僧的想像力。无名好歹是坐过几天龙椅的人,这点东西实在太小儿科了。
矮胖僧人再次躬身行礼道“谢施主教诲。”
无名打了个哈哈道“我这算什么教诲?大师闲时不妨走出这修罗堂,到世间去多走走瞧瞧。法不在寺中,而在脚下。”
拜别了这位僧人,无名等人继续向最上方的武台走去,只是脚步下意识的放缓了许多。
到了这种时候,无名的心中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万一这间修罗堂是些道貌岸然的害人和尚,灵雀儿已经遭了毒手怎么办?又或者那个小尼姑的师姐只是在路上偶然捡到的呢?
始终保持了一定距离的高瘦僧人和枯竹师徒靠了过来。
高瘦僧人主动开口道“守在金刚境武台的弟子法号慧灵,是定贤师太从平洲以外收来的关门弟子。资质极佳,说是千年一遇的武道天才也不为过。虽然才刚刚成就金刚体魄,但年纪尚小。是堂中最有望肉身成圣,武道成佛的弟子。”
无名眼中升起一丝希冀之色,连忙问道“敢问大师,这位慧灵是不是来自江洲,本名叫做灵雀儿?”
高瘦僧人不置可否,轻声道“快走两步,自然就知道是不是无施主的旧友了。何必在这庸人自扰呢?”
听了僧人的话,无名脚下不自觉地快了几分。
只是等到无名几人随着高瘦僧人来到最高处的武台时,全都傻眼了。
武台规格确实比山下要高出一些,是以大块青石板铺成的。空空荡荡的武台上,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只在一旁的硬泥地上看到一颗金光闪闪的人头,在阳光下散发着黄金一样的光泽。
金色人头在几人出现的时候睁开双眼望来,从瞳孔中射出了两道尺余长的金芒。见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神色愕然。
待高瘦僧人走近后,金色人头缓缓收敛光芒,恢复成正常人的肤色。开口问道“住持,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人?”
高瘦僧人点头道“是几位别洲来的施主,到修罗堂来体谈的。
已经走过了下面的四个武台。”
身后的绮卉跟绿萝咬耳朵道“唉,原来这看门的老和尚是住持呀。瞅这一身行头和气质一点都不像呀。”
绿萝小声回道“有些得道高僧就喜欢扮成扫地僧、看门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展露身份出来吓唬人。几千年前就流行的古怪癖好了。”
无名在金色人头恢复成正常人后就在一旁仔细观察,只觉得声音清脆锐耳,长得蛾眉螓首。一双大眼睛像清澈的泉水,干干净净。抿嘴的时候腮边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隐约有些灵雀儿小时的模样。试探着叫了声“豁牙子?”
人头猛地转了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神情。眼眸中缓缓蒙上了一层雾气,颤声问道“你是……小无名?”
无名满脸的激动之色,拼命地点头。
身后的绮卉咬着嘴唇,酸溜溜地对绿萝嘀咕道“哪有尼姑长这么漂亮的?这要是长出头发来还了得?”
绿萝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是很漂亮,无名从小就有眼光呀。”
绮卉哼了一声,嘟起嘴不再说话。
高瘦僧人道“慧灵,你还是出来吧。让大家蹲着跟你说话像怎么回事?”
灵雀儿开心道“是,住持。”说完对无名道“小无名,你往后退退,我要出来了!”
无名乖乖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喜悦之情。
灵雀儿娇喝了一声,身周的地面颤抖起来,被刻意压实的泥土开始一寸寸的龟裂开来。一股磅礴之气自下而上沿着裂缝喷薄了出来。
胖妞“喵”地一声惊叫,在初心的背上一蹬,半空中扭过身子落地就跑。扒着一棵老树“嗖嗖”两下就蹿了上去,躲在树冠里瑟瑟发抖。
灵雀儿吸了口气,先是一只手从土里伸出来,然后是另外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一点点把身子拔了出来。
随着灵雀儿的动作,无名看她的目光从俯视变成了平视,然后又成了仰视,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
这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瘦小妹子吗?
只见灵雀儿一身筋肉虬结,肩宽背阔。胳膊都快赶上无名的大腿粗了,身高就算比起蛮族来也毫不逊色。
无名身高八尺,体型和常人相比已经是极为高大了。结果措不及防之下,被灵雀儿的蒲扇大手摸到头上调笑道“小无名,这么多年了。你咋没长个呀?”
“咔嚓”无名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碎的渣都不剩!
当年他六岁,灵雀儿七岁。
那时候,这丫头就总是拿他的身高来说事儿,这下子是真的无望雪耻了。
一同前来的几人中,除了荆钗之外。包括旺财和躲在树上的胖妞,都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绮卉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绿姐姐,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
绿萝咽了下口水,目瞪口呆道“如果你看到的是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女蛮子,那咱俩看到的就可能是同样的东西。”
无名的身体跟着大手一阵晃悠,结巴道“你……你……你咋变成这样了?”
灵雀儿笑容爽朗道“师父说我是天赋异禀,不知不觉就长得比别人高了。”
无名心中腹诽不已“屁的天赋异禀,小时候还是根豆芽菜呢,再见面就成了女蛮子。不!比蛮子还大了一号。”
高瘦僧人点头道“故人重逢,这是好事。不过叙旧一事可以稍稍放后,慧灵,你这段时间修习地母经,进境如何了?”
灵雀儿收起了笑脸,恭敬道“回住持,慧灵修习地母经已有月余,或许是福缘不够吧,尚未摸到门径。”
高瘦僧人微微点头,道“看来无施主便是来给你送福缘的了,既然你们已经相认。体谈一局如何?”
灵雀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无名,语气满是怀疑道“你行不行呀?我要打高兴了,会控制不住力道的!”
无名接连被灵雀儿瞧不起,梗着脖子用拳头擂了擂胸口。砸的“咚咚”作响,撇嘴道“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
灵雀儿雀跃道“太好了,你跟青爷修行了那么多年,肯定得到他的真传了吧?来来来,快让我见识一下吧。”
73 两个疯子
绮卉见灵雀儿光是从土里钻出来都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连忙提醒到“师弟,要小心啊。”
无名扭过头,信心满满的朝她挥了挥拳头。
绿萝在见到灵雀儿的瞬间,习惯性地想到:这么强的体魄若是落到了尸煞门的手上,制成炼尸,再祭练个百年,最少也是最顶尖的铁甲尸吧?随既又赶跑了这个想法,她早就和这些东西断绝关系了。
赶来围观的僧人越聚越多,把这个平日见不到人影的小山头给挤得满满登登。放眼望去,全是铮亮的光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灵雀儿简单地做了几下扭腰、抻腿的准备动作,见场地已经给让了出来,便到无名对面站好,娇笑道“小无名,你要小心喽。我现在可是很厉害的哦!”
无名挑起一根眉毛,无奈道“你喊我的时候能不加那个‘小’字吗?”
灵雀儿抿嘴一笑,两个小酒窝挂在了精致的脸颊上,道“那我可来喽!”
话音刚落,灵雀儿已经率先向无名冲了过去。脚下的速度不快,从地面传来一阵擂鼓般的“咚咚”闷响。横扫出一巴掌,向无名的肩头扇去。
无名的嘴角微微翘起,手肘微抬护在身侧。
看来灵雀儿是真的怕伤到他,不过这未免太小瞧他了!
“嘭”的一声巨响。
无名心中正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反击,就感觉被一座飞来的山头砸中,身体如同炮弹一样射了出去。冲进人群后,撞倒了一片围观的武僧。
所幸在最前方观战的战僧都身手不俗,虽然从人群中传出了一片惊呼,却没有真正伤到人。
无名灰头土脸的爬起身来,走回了台上。
虽然没受伤,可是被人一巴掌当众抽飞这种事,丢的面子可就大了。
灵雀儿一脸的愧疚,连忙道“小……无名,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小心力气用大了。下次努力控制一下。”
只不过她这真情实意的道歉对无名的杀伤力更大,简直就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一样。
无名绷紧了腮帮子,随后扬起脸,对灵雀儿露出个和煦的笑容道“没事,我经揍着呢。倒是你,要小心喽!”
“唰”
几乎在说完话的同时,无名的身形闪出,瞬间出来在灵雀儿的身前。令人眼花缭乱的拳风掌影“噼里啪啦”落下,狂风骤雨般打在灵雀儿身上。
一通刁钻诡谲的拳脚之后,无名身形一个后翻,又飞退出两步。长呼出一口气,得意的望向灵雀儿。
灵雀儿用小萝卜一样的手指挠了挠肚子,见无名已经退了回去,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这才后知后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道“唉呀!好疼呀!”
无名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你这丫头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站那发呆呢!这算照顾我的面子吗?故意的吧?
“哈哈哈……”绮卉一只手搭在绿萝的肩上,另一只手捂着肚子,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这个妹子的演技不行呀!回头我好好教教她吧。”
绮卉现在是彻底不把灵雀儿当成什么潜在的威胁了,光这一身彪悍至极的腱子肉就让她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了,反倒是对她的观感好了许多。
绿萝也是莞尔,笑道“好可爱的姑娘。”
无名的眼神逐渐放松了下来,嘴角微微翘起,自言自语道“这下我就放心了,起码不用担心会不小心伤到你。”
灵雀儿爬起身后,笑容有些腼腆,提醒道“无名,接下来你可要小心呀。”
无名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笑道“尽管来吧。”
灵雀儿点了点头,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一个武僧最基础的长拳架子出来。道了声“来了!”
“嘭”地一蹬地面,携着泰山压顶之势向无名一拳捣去。身下的青石板微微塌陷,被踩碎出一个蛛网的形状,速度之快与巨大的身形完全不成正比。
无名不避不让,身体微微蓄力,一记半步崩拳正面迎了上去。
“轰”
一大一小两个拳头碰撞在了一起,在两人的身后掀起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
围观的众人都下意识地又退了几丈。
一次对拳之后,灵雀儿纹丝不动,无名却被震退了两步。不过这次他不仅没觉得难看,反而面露兴奋之色,大笑道“看来可以适当的放开拳脚了。”
灵雀儿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没有说话。变拳为掌,再次冲了上来。
武台上一时飞沙走石,轰鸣声不断。
双方交手都没使用什么华丽的招式,拳来脚往互有攻守。随着对彼此的试探,都逐渐放开了手脚。灵雀儿用出了伏虎拳,拳势刚猛至极,出拳收招之间隐隐带有虎啸山林之声。
无名则像一只灵巧的麻雀,逍遥步发挥出来,腾挪之间都是差之毫厘的躲闪开攻击,没有多浪费半分力气。看上去就像两人在之前演练过了无数次一样。
无名的百臂捻花指出手极快,像是全身都长满了手臂一样。瞬间就击中关节穴位数十次,即便
是灵雀儿的体魄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春禅以前从未见过武僧体谈,也看不懂其中的奥妙,只觉得目眩神迷,心神摇荡。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身上“刷”的一下起了层鸡皮疙瘩。
枯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光头道“怎么了?不舒服?”
春禅摇了摇头道“师父,我刚刚突然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知怎么回事,看到他们体谈,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佛理好像突然就通了。”
高瘦僧人点头赞道“枯竹大师的弟子慧根深种,是个好苗子。”
枯竹谦虚道“劣徒随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始终是块榆木疙瘩,没想竟然在这遇上了开窍的机缘。”
高瘦僧人目光落在春禅的身上,极为难得的露出个笑脸,道“有赖于平日的点滴积累呀,殊为不易。”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台上又起变化。
灵雀儿勾掌成虎爪状,劈头盖脸的当头砸下,无名抬起双臂格挡。“轰”的一声巨响,双脚硬生生的陷入地面数寸。不等他反击,一条粗如水桶的鞭腿带着龙吟之声踢在了他的软肋上,将他踢得浮空而起。
然而灵雀儿紧随而至的炮拳却在空中打了个空,只击散了无名的一道残影。紧接着只觉膝关节一软,无名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微微下蹲抓住她的腰带,趁着灵雀儿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一记背摔,顺势将她头下脚上地砸在了地面。
“轰隆”一声闷响,整个武台都是一阵颤动。
灵雀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眼中满是兴奋之色,摸了摸脑袋,抿嘴笑道“小无名,你现在变的好厉害呀,那我可要动真格的啦!”
无名甩了甩胳膊,咧嘴笑道“好呀!豁牙子,你尽管放马过来好了。”
灵雀儿的大眼睛向四周扫了一眼。
一群武僧识趣的又往后退了几丈。一些本就处于边缘的僧人退无可退,为了不错过这场体谈,纷纷爬上了房顶、高墙和树上。寺中的长辈并未出言呵斥的意思,等看过这场体谈之后再罚他们抄写经书去。
灵雀儿的身体微微一震,皮肤表面泛起了一层金粉的光芒。体型暴涨,把一身特制的僧衣绷的紧紧的,像是随时都可能撑破走光一样,个子也拔高了半尺有余。
无名扭了扭脖子,发出一阵“噼啪”骨骼爆响的声音,咧嘴笑道“这才有意思嘛。”
两人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灵雀儿和无名一样,自从习武以来,要么被师门长辈以绝对的武力碾压,要么和同辈中人过招时缩手缩脚,从未淋漓尽致的战斗过。
两人拳脚再次毫不花哨的碰撞到了一起。
这次双方的动作与之前相比,速度似乎有所下降。但这只是错觉而已,两人出拳收招都快了三成不止,力道也足足大了将近一倍。
无名的招式多以轻盈灵活为主,在武台上纵跃飘逸。而灵雀儿招招刚猛异常,伏虎拳和降龙腿都是霸道至极的横练功夫。一时间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
仅仅是双方对撞所泄漏出的气机就将脚下的坚硬石板震成了满地碎石。
绮卉喃喃道“这俩家伙还是不是人啊?怎么感觉像是两头蛮荒凶兽一样?”
绿萝的实战经验比绮卉要丰富得多,微微皱着眉头道“他们还没尽全力呢,都有所保留。”
绮卉惊讶道“什么?光靠肉身力量就打得山头乱颤了,这还没尽全力?”
绿萝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两个家伙……都是怪物!”
武台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不时有激射而出的碎石,在撤出老远的武僧身上划出道道血痕。却没人愿意就此离去,一个个看的如痴如醉。
灵雀儿久战不下,突然双拳紧握,仰天长啸。语气急促道“小无名,接下来我要用全力了,你可千万别被我打死了啊!”
无名用大拇指一抹鼻子,摆出个酷酷的姿势道“你才是呢,可别到时候说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
灵雀儿身上一阵颤抖,突然“呀!”的一声娇喝出来。身形再次拔高半尺,全身肌肤变成了大家最初见到她时的金灿灿模样。整个人如同黄金浇铸起来的一样,一股来自灵魂的威压像一柄大锤落在了现场的每个人心头。
躲在树冠上的胖妞“啪嗒”一下掉了下来,四肢酸软地趴在地上。连叫都不敢叫出声来,团成一坨肉球,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无名双目圆睁,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身体也在微微颤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之中。
“吼!”
两人不约而同的大吼一声,对冲到了一起。
灵雀儿对于无名的拳打脚踢不闪不避,身上传出一声声金铁相撞的声音。而无名每次被砸飞出去,都会以更快的速度冲回来。
灵雀儿的伏虎拳和降龙腿所发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的清晰,像是在围观之人的耳边响起的炸雷一样。许多武僧已经盘膝坐在地上,默默运功抵抗。
无名的手肘,膝盖并用。落在灵雀儿身上如同大锤打铁一般,砸的
“”作响。身形游走不定,将逍遥步和鬼影步发挥到了极致。
两个交手到了眼下这种程度,摔跤术基本上已经失去了作用。灵雀儿的身体如同一块实心的铁疙瘩,反关节技根本就扳不动。单拼力量的话,现在的无名确实要比灵雀儿弱了一筹。
能真正对灵雀儿造成影响的就只有号称一拳破万法的半步崩拳而已了。
两个交手正酣,无名突然身形向后闪出了两丈。伸出右手在身前摆了摆,喘着粗气道“等一下,我也变个身!”
灵雀儿果然站定不动,静静的候在原地。
无名取出了青铜葫芦,“咚咚咚”的连灌了几大口酒。猛的一甩脑袋,喝道“再来!”
灵雀儿依然没动弹,疑惑道“你还没变身呢!”
无名哈哈大笑道“已经变完啦!你变的是形,我变的是意。来来来,咱俩继续!”
灵雀儿闻言后不再客气,身形化作一道金光,忽地扑了上去。
就在拳头即将落在无名脸上的时候,无名身形晃了晃,带着些慵懒之意侧过了头。几乎是贴着拳头避过了这一击,身体翻转,以一个背仰的奇怪姿势歪歪扭扭一拳打了灵雀儿的身上。
“嘭!”
灵雀儿被这轻飘飘的一拳给打得定住了身形,下意识的另一只拳头自下而上的向无名后脑挥去。
无名如同醉酒一样,摇摇晃晃的连扭了两下身子,竟是险之又险的再次避了过去。灵雀儿的拳头贴着他的皮肤擦了过去,劲风在无名的脸皮上刮起一片褶皱。
灵雀儿丝毫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停滞,一脚向无名的下巴直踹而上。而无名就像一根被煮过的面条,整个人向后甩去,两只脚却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不待无名调整回重心,灵雀儿踢空的一脚顺势一记流腿披挂狠狠砸了下来,正中避无可避的无名胸口。
然而,这势大力沉的一脚明明已经在无名的身上砸实,将他胸前的衣襟崩碎,却只是发出了“吱溜”的一声轻响。
无名的双脚在地上接连翻转横移,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连续几次扭动,竟是如泥鳅一样卸去了这一脚的力道。
躲过一劫的无名单手撑地,整个人弹了回来。恍若无骨一股,“轰”地一下用肩头撞在灵雀儿身上,紧接着头,膝,手,肘,胯连绵不断的砸在灵雀儿身上。哪怕是灵雀儿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后跃拉开距离,无名也如附骨之蛆一样死死的纠缠在她身前。
“轰轰”之声不断,比无名喝酒之前更加的沉闷有力。
灵雀儿空有一身巨力,只因贴的太近而缺少了施展空间。双臂猛地一展,死死向无名抱去。
无名也确实被她给抱了个结实。可是在灵雀儿发力之前,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活过来了一般,快速的震动,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像泥鳅一样又滑了出来。
灵雀儿停下手,嘟着嘴不满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无名站住后,身体仍然如醉酒一般不停地前后摇晃。嘿嘿笑道“一次醉酒之后偶然悟到的步法,这是第一次拿出来用,还没来得及起名字呢。”
灵雀儿倒也干脆,大拇指一伸道“厉害,再来!”
两道人影再次碰撞到了一起。
山颠的楼宇在两人的交手中不停颤抖,有不少瓦砾被震落下来。
高瘦僧人不动声色地用脚后跟磕了磕地面,整座山头瞬间被死死的定住,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颤动。
春禅已经不再去观看武台上的比斗了,盘膝坐在地上,额头不住地渗出汗水。仿佛正在经受无尽的煎熬一般。
枯竹看了看这个弟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绮卉感叹道“近身肉搏居然能打到这种程度,这也太离谱了吧?”
绿萝提醒道“你忘了,他俩打到现在都还只是徒手而已呢。”
绮卉叫道“对呀!无名师弟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着呢,要是用上兵器的话肯定能赢的。”
绿萝面露担忧之色,拧着眉头沉声道“那可不一定,这又不是生死厮杀。”
这边才刚说到武器,台上的灵雀儿就已经停了下来,无奈道“唉!小无名,咱俩这么打下去,估计得一方先饿死才能分出胜负。你有趁手的兵器没有?”
无名这一架打的酣畅淋漓,哈哈大笑道“当然有呀,咋滴?咱俩拿上家伙比划比划?”
灵雀儿笑着道了一声“好!”然后单手立掌在身前,口中默念了一句法诀。片刻之后,“呼”的一声,一根黝黑的铁棒从天而降,插在了灵雀儿的身前。铁棒通体漆黑,比无名的手臂还粗,长达一丈,两端包有铜钉。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光看落地时带起的威势,就少说能有百来斤的重量。
无名战意无双,看到这根铁棒后哈哈大笑。随即取出了令所有围观武僧都心头发毛的战锤千钧。
灵雀儿捏着根筷子一样,实则沉重而巨大的黑铁棒。无名的锤子更是夸张到令人胆寒。
两人的熊熊战意直冲天际,彼此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