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0 洛水
虎牢关那座废墟,已经被简单的挖出了一个豁口,可供车马勉强进出。
一些驮着辎重的车马陆续从关内出来,在许多豪客奴仆的拥簇下,迅速离开。
如今这座关城已废,就算天下太平了,十年之内,地方上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将这雄关恢复如初。
没有城池的守护,留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把守此处的校尉曹豹,已经带着徐州兵连夜离开。
一些后知后觉的本地豪家,等天亮之后,也慌忙抛弃家业,带着亲属仆役离开。
一些向南撤往了颖川郡,一些则向东进入了陈留国。
原本此处有关城,也有驻兵,本地百姓还有些倚靠。
可如今随着驻军的撤离,和本地豪族的逃窜,这些百姓都陷入绝望之中。
洛阳之乱后,南匈奴的铁蹄屡屡出现在黄河北岸,整个司隶地区都惶惶不安。
虎牢雄关的垮塌,彻底的打碎了他们最后的信念。
许多百姓无精打采的议论着,一些路过的行商,则趁机招揽着卖身为奴的仆役。
庾献远远听了一会儿,心情有些沉闷。
当处于一个悲伤离乱的年代,面对自己的挣扎求活和别人的挣扎求活,庾献给不出更好的答案。
不一会儿,那些悄悄的议论声慢慢停了下来。
一些发现了庾献的百姓,悄悄的扯着彼此的衣服,噤若寒蝉。
就是这个罪行累累的家伙打坏了虎牢关,让他们流离失所。
庾献上前,看着众人开口问道,“往日有一个樵夫,时常拿鱼来求我点化,你们哪个知道他在何处?”
众百姓闻言默不作声。
庾献索性做个恶人,阴沉着脸发出鼻音,“嗯?”
被庾献的目光扫过,立刻有几人抖抖瑟瑟的翕动嘴唇。
等庾献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几人立刻跪倒在地。
“回仙长,小人等知道在哪儿。”
庾献听了,直接将那几卷虎皮扔在他们面前,“不必惊慌,我之前答应要为他点化一月鲜鱼,可是这些日子一直不见他过来。如今我要走了,这些东西就留给他,就当是我的补偿吧。”
庾献说完,生怕这些人生了贪心,把这财物昧下,或是什么不长眼的人敢半路抢夺。
于是又恶狠狠的挨个看了一遍,开口恫吓道。
“若是哪个又歹心的坏了我的事,我就吃了他。”
这一下,就连那些无关的也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涕泪交流。
了结了此事,庾献心头一松。
随即寻了等在远处的青青子,两人一起向洛阳进发。
离得洛阳渐近,青青子忽有所觉,看向洛水的方向。
庾献一路都在想着教劫的事情,见状不由紧张起来,“莫非那些和尚已经来了?”
青青子分辨了一会儿,摇头道,“是几个儒生,看来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庾献闻言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若是连道家这些死宅都察觉到的事情,垄断朝堂的儒家,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不过这会儿佛家影响力很小,流传也不广,对于儒家来说,这些佛教理论更近似于一种冷僻的小众学说。
这次儒家前来,应该只是一种打酱油的心态。
青青子想了想,神色淡淡的说道,“现在洛阳形势不明,咱们也去洛水上等吧。”
说着,改变方向,向洛水前行。
庾献乖乖跟上,半路的时候,很有眼色的主动采了一些竹子扎成竹筏。
不一会儿庾献雄赳赳气昂昂的托着竹筏,跟着青青子来到洛水边上。
这时,洛水上的一艘小船上,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很快,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知道门何人,可来一叙。”
庾献瞧了青青子一眼,见她懒得理会,当即上前大声答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阁下就不必在我道门面前惺惺作态了。”
说着,庾献抓紧竹筏,用尽力气向前一掷。
那巨大的竹筏重重的砸入洛水之中,随后又荡开清波,重新浮于水面。
青青子纵身一跃出现在竹筏之后,庾献紧随其后,也落在上面。
那小船上的人没想到庾献这么不客气,又有数人从船舱中出来,向这边打量。
青青子容貌极美,一身青衣,手提长剑,潇洒无双。
庾献也风姿极好,又兼少年得志,神采飞扬。
那小船上的人窃窃私语了几句。
就有一个沉稳些的声音,远远传来。
“原来是鹤鸣道宫的青青子道长,既然鹤鸣道宫对这洛阳城中的机缘势在必得,陈长文自当退避三舍。”
说完,那小船摇动,慢慢向上游去了。
庾献听了陈长文三个字,猛然想起来。
陈长文,这不就是颍川书院的陈群吗?
当初庾献还答应要替张鲁找回场子来的。
要不要……
庾献正犹豫着要不要趁机挑唆青青子给他一剑,那小船已经慢慢划远。
庾献看青青子的神色,似乎也没有计较的心思,当即只能按捺下想法。
青青子悠然的看着洛水两岸的风景,随口向庾献说道,“这佛教能惊动颍川书院,或许比你我想的还要不凡。你可有趁手的兵器?若是没有,我这把戮仙剑,可以借你一用。”
庾献听了淡定不能了,还玩意真是戮仙剑!
你老人家不会是要我屠佛吧?
庾献哪里敢牵扯这么深,他连忙从口中将自己的愚公之杖吐出,在青青子面前一晃。
“弟子有这个,还算……堪用。”
青青子的目光在那棍棒上一扫,接着略带惊讶的目光,掠过两端,口中轻轻感慨道,“太行,王屋。”
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庾献,“移山棍也只是堪用吗?”
庾献没想到这宝贝这么快就会被识破。
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兵器这种东西和法宝不同,一旦争斗起来,根本是藏不住的、与其藏着掖着,反倒不如早早拿出来显得坦诚。
何况青青子手中有戮仙剑,未必看得上自己这玩意儿。
和庾献预想的一样,青青子果然没有纠结这个话题。
见庾献有自保之物,随即也不多言。
两人在竹筏上随意休憩,一边观察着洛阳方向,一边静等那教劫到来。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流逝。
夕阳西下,弯月半悬。
青青子见月色甚美,向正打瞌睡的庾献吩咐道,“我这宝剑杀意又起,你且在筏上等我,我去寻处地方,将宝剑磨一磨。”
说完,足尖在船上轻轻一点,身形向岸边飘去。
庾献昨夜未睡,身体又虚耗的严重,正是需要补眠的时候。
青青子在,庾献还不好意思酣睡,这会儿她要离开,倒是正中庾献下怀。
庾献在竹筏上简单的刻了个警示的小小阵法,随即舒服的躺下,心神渐渐昏沉。
此时已近深秋,夜晚的洛河上,已经渐渐带了寒意。
白日升腾的水气,都化作水雾,慢慢萦绕在竹筏四周。
庾献沉沉的睡着,甚至少有的开始做起了梦。
梦中光怪离奇,似乎有一个身姿极好的白衣女子,正笑盈盈的向他张望。
庾献仔细看去,那女子也大胆的对视过来。
那女子有着明亮的眸子,一双眼睛笑的弯弯的,给脸上添了许多妩媚。
只是这妩媚并不温婉。
反倒带着些许挑逗的**味道。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0521 贫道一直光明磊落
庾献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么怪诞的梦。
在梦中,他的理智轻易的妥协,被**引诱着肆无忌惮。
那美丽女子似是时常碰面的邻家姐姐那般,温柔又亲近。那轻蹙的娥眉,有着带些纵容的容忍。
庾献一梦醒来,竟有怅然若失之感。
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
那贪恋的心思,在微凉的夜风中,慢慢冷却。
庾献盘腿坐在竹筏上,满是不解。
——贫道自从下山以来,一直光明磊落,梦中怎么被推送了这么白生生的妖精。
莫非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
有心找青青子询问,却又不是能开得了口的事情。
庾献抬头看了看天色,起身盘坐,慢慢调理气息。
等到东方微微发亮的时候,青青子翩然而来,落在竹筏上。
庾献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他看着初生的耀眼太阳,心中竟莫名的有了一个想法。
等这太阳西下,便又是另一个夜晚了……
庾献起身,向青青子施了一礼,开口询问道,“青仙子饿不饿,弟子这便整治些食物。”
青青子摇摇头,“我不饿,你不必理会我。”
庾献想起上次这位仙子也说不饿,最后还是吃了自己送去的猪肉,当即也没把这句话再当真。
“春生万物生”的术法一经催动,竹筏附近的水草立刻疯狂的开始生长,不一会儿,结成罗网的水草就将几条硕大的鲜鱼拖拽到了竹筏上。
庾献自己吃东西向来马马虎虎,不过这会儿还有一位巨佬要伺候,自然大意不得。
他翻了半天,找不到什么得用的器皿。
最后不得已,张开口吐出一道白气,拿出了从贾诩那里抢来的十绝铜炉。
这铜炉铭刻有张良的十面埋伏之阵,困入其中,就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惜庾献找不到法子炼化,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倒是这铜炉的本体,能解燃眉之急。
庾献一手拎着铜炉在洛水中打了半炉水,又拽了把水草仔细的洗刷干净。
等到涮洗完成,用术法一引,从江心取来净水烧上。
又坐在竹筏尾部,将那些鲜鱼撕开腹部,清洗里面的内脏。
青青子在旁看了一会儿,好奇的问道,“你不刮鱼鳞的吗?”
说着,将手中宝剑递了过来。
“用不用?”
庾献的手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跃跃欲试。
“可以吗?”
这种级别的宝贝,庾献说不想碰,那肯定是假的。
“别弄伤自己。”
青青子的神情,少有的认真。
这下庾献再无顾忌了,伸手将那宝剑接过。
拿在手中,却意外的有些轻。
庾献拔剑出鞘,看着那闪烁着银光的材质,莫名觉得眼熟。
这感觉和白银葫芦有些相似。
那白银葫芦的本体是嫘祖的肺显化而成,这戮仙剑说不定也是这样的神物。
庾献将戮仙剑在手中舞了一个剑花。
青青子问道,“是不是觉得有些轻了。”
庾献随意挥了挥,老实说道,“不错,感觉有些不受力。”
青青子解释了一句,“看来你的本质还算不错,你的杀心越重,这把剑就会越沉重,威力也就会越大。”
庾献听了着实羡慕。
这岂不是说,随着怒气值的增大,手持戮仙剑能够越打越强?
这么一看,自己那个消耗精气神,越打越弱的移山棍,果然没法比。
庾献用这剑在鱼身上比划了两下,不好意思的问道,“这等宝剑,做这样的事,岂不是太过亵渎。”
青青子呵的笑了一声,语气冷淡的说道。
“这把剑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个宝贝,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束缚。”
“我青青子只不过是一个执剑人罢了。”
庾献越听越是糊涂。
青青子却不愿多谈,看了庾献一眼,皱眉道,“还用不用?”
庾献听说有这般缘由,哪里还敢乱用。
他忙不迭的将剑交还青青子手中,有些不死心的问道,“这剑怎会是什么束缚?”
青青子不答,接过那剑。
竖在身前慢慢打量。
青青子看着,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什么?”庾献有些懵。
左右看看,却不知道青青子说道什么。
青青子如玉的指尖,轻轻在剑上一弹,口中平静的说道。
“它让我一剑斩出去。”
“又按捺着我,告诉我还不是时候。”
庾献听得越发有些懵。
他想了想问道,“那,青仙子知道自己要斩的是什么人吗?”
青青子摇头,“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说完,青青子将那宝剑一振,收入剑鞘。
庾献也从移山棍上感受过灵性,对这件事并不算特别意外,只是难免多了些猜测。
既然青青子那么关心鱼鳞的事情,庾献索性用些手段,将那鱼皮一点点揭下,而后扔入铜炉之中,慢慢熬煮。
等到清香逸出,庾献又想起还未撒盐,赶紧手忙脚乱的取出一个纸包,扔了几颗粗大的盐粒下去。
庾献随手一招,从远处飘来两片荷叶。
庾献以荷叶掬了鱼汤鱼肉,仍旧请青青子先用。
青青子想了想,并未拒绝。
这一日,竹筏就这么飘荡在洛水上。
洛阳城中并无什么异象出现,乘坐小船的那几个儒门弟子也识趣的躲得远远的。
到了夜间,庾献眼巴巴的看着青青子。
青青子有些奇怪,不过她依旧飘然而去,寻找合适的地方磨剑。
庾献打坐了一会儿,依旧布下警醒的阵法,意识慢慢陷入沉睡之中。
庾献似乎坐于云端,脚下便是烧成废墟的洛阳城。
洛阳城中偶尔有闪亮的灯火。
那是无路可逃,寄居在城中的穷苦百姓。
城内城外凋零荒僻,时不时,还有野狼的低嚎。
在月光照耀下,一道银亮的长河自西而来,在平原上婉转数回,汇入黄河之中。
不一会儿,洛水之中,波光粼粼,一个美丽的女子慢慢从水中升起。
庾献看到那似嗔似笑的温婉模样,先是恍然,想着昨夜的那些柔情缱绻,又忍不住有些嗓子发干。
不过理智仍旧让他问出了想了一天的事情。
“洛水女神,你想得到什么?”
0522 这特么不道德啊
那美丽女子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看出了些许端倪,当即醒悟。
她的嘴唇不动,一道声音却清晰传来。
“原来是周公入梦术,怪不得小郎君能够清醒。”
昨夜时,庾献便知洛水女神声音甜美,想不到就连说话也带着独特的韵律,悦耳动人。
洛水女神说完,烟波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庾献。
“你既然有这般好本领……,昨晚的时候,怎么不醒过来?”
她虽然离得还远,但庾献却觉得那声音就像是直接在耳边响起。
而且耳朵痒痒的,像是有青丝在摩挲。
庾献听了洛水女神此问,心头一虚,还未想好什么借口。
那让人酥酥痒痒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还不是一念贪欢……”
那声音带着揶揄,又像是慵懒的猫舒展身子。
庾献咳嗽连连。
再看那女子时,一时也没了理直气壮。
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露水神交,庾献打量那洛水女神的目光,难免带些意味。
这洛水女神和庾献过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她的身体不但性感美丽,而且散发着诱人的吸引。
这种美丽不同于貂蝉,不同于董白,不同于巫颜,不同于青青子。
至少庾献看这几个女人的时候,不会刻意去打量胸前的大小,以及那些若隐若现的裸露肌肤。
踩在洛水上的女神仰头看着庾献这副模样,不由嗔怪道。
“站的那么高做什么?”
说着,不经意的用素白的小手在胸前衣襟上一掩。
“我……”庾献本无此心,却被那小手晃的有些走神。
那美丽女子见状笑笑,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思。
伸出手指轻轻一勾,庾献竟然在虚空站立不得,失足掉入洛水之中。
这下可让庾献大吃一惊。
他在自己的梦中,本该是主宰一般的存在,怎会落入这女子的掌控中。
庾献像一块石头一样“咕咚”掉入洛水之中。
等到挣扎着浮起来,正好在踩水而立的洛神面前。
他不敢置信的向上看去,“怎么会?”
那洛神促狭的一笑,声音再次响在庾献心间。
“是不是很诧异?”
“入梦之术又不是太过高深的东西,我纵然不及巫山女神,但是比你还是强出不少。”
巫山女神“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贪男女之欢,时不时就在人间搞事情。
后世渐渐就有了“巫山**”这个词。
庾献对此也不陌生。
只是庾献不能释怀的是,在自己的梦中,不该是由自己来主宰的吗?
怎么会受洛水女神的影响。
似乎看明白了庾献的疑惑。
洛神用手指了下她双足所踩的水面,悠然说道,“这是洛水,我是洛水之神。你在洛水上梦到了我,我也就梦到了你。”
“我只不过是把你,从你的梦境,拉到了我的梦境之中。”
庾献大吃一惊,他看了看那如银龙一般缓缓流淌在平原上的大河,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坐实了洛神的身份,庾献倒也没有惊慌。
神明,无非是之前时代的强而有力者,她们或许有些天命所赋予的匪夷所思的权柄,但也不意味这这个时代的强而有力者不能抗衡。
庾献也是从上古蚕神斑斓手下死里逃生过的,对此,倒也没有特别的敬畏。
何况,昨晚还睡过……
心中想着,庾献放眼望去,果然察觉到许多不同。
同样的洛水,同样的洛阳城。
这洛水在月光下,那泛动闪烁的水波,仿佛一道道锁链,密密麻麻的缠裹着洛河。
原本欢快奔流的水波,水下的部分却如死水一般沉静。
这死水丝毫没有静水流深的从容,反倒如同陷落一般向东方流去。
而之前庾献眼中荒凉破败的洛阳城,却人烟繁华,千奇百怪,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和结满的果实。
庾献这才有些相信,自己确实被拉到了洛神的梦中。
庾献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洛神的这个梦境,却叫我有些糊涂了。洛水不像洛水,洛阳不像洛阳。”
洛水女神听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
随后在水面上弯下腰来,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看着庾献,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他的下巴。
软糯的声音响在庾献心间。
“小郎君不看我,看的什么风景?”
庾献被这一撩,顿时有些吃不消。
那洛水女神本就衣履轻薄,踩水立于水面,这一弯腰,立刻露出大片诱人的肌肤。
庾献本就是二回熟,伸手一揽,便落入怀中。
庾献嗅着清香之味,哈哈一声,“堂堂的洛水女神,莫不会只是来自荐枕席的?”
风流的巫山女神这么干,庾献并不意外,但是洛水女神的后世风评并不算坏。
“本来有正事求你,但是你俊啊……”
嗯?
庾献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找我帮忙就算了,居然还把我上了。
庾献赶紧把洛水女神的缠在身上的双腿按住,一脸的正气凛然,“先说正事,若是有违背道义的无礼要求,那庾某就恕难从命了。”
庾献可不能为了这一夕之欢,傻乎乎把自己给卖了。
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洛水女神嗔怪的看了庾献一眼,“小郎君还真是不念旧情。去年的时候洛阳大火,你祭起国师印玺,取水灭火,调理此间五行。我见小郎君孤掌难鸣,是以取洛河之水助你降雨。妾身又不分你功德,莫非连些许情分也无?”
庾献吃了一惊,“还有此事?”
接着庾献隐约有些印象,似乎当时祭出印玺后,呼风唤雨的确轻松了许多。
庾献也不好抵赖,只得问道,“既然如此,洛神打算怎样讨还这情分。”
说起正事,那洛水女神也认真了一些。
“前日我在河中,见你取出一物,似乎是当年挪走太行、王屋的移山棍,是也不是?”
庾献心道,还好自己没把那东西当成底牌,怎么三个两个的都能看出根脚。
庾献反问道,“是又如何?”
听得庾献的回答,那洛水女神明显的松了口气,就连紧绷的身体,也恢复了绵软。
得到想要的答案,洛水女神心情甚好,她笑盈盈的看着庾献。
“那小郎君可知道,移山棍加上国师印玺,意味着什么吗?”
“额……”这下可问到了庾献的知识盲点。
他这国师刚当上就跑路了,许多东西都一无所知。
洛水女神本为此事而来,自然不会遮掩什么。
她斩钉截铁的说道,“那就是,可以为妾身移封!”
“移封?”
庾献这下可吃惊不小。
“我能为你移封?”
洛水女神说道,“不错。神明除了秉承天命而生,也可来自人间帝王的封拜。小郎君有国师之位,可以代替天子调理阴阳,抚定五行,又有移山棍可以抗衡天命,自然就可以为我移封。”
“当初辅佐人皇的姜子牙就曾经大肆封神,为那一世的纷争做了一个了断。”
“如今许多神明陨落,就算残存着的,也都设法利用劫数,重新回到世间,再痛痛快快活上一场。”
“妾身神力微薄,不敢冒险,只敢将一缕魂魄化为劫身,前去转世。只是不巧,那劫身投胎甚远,无法让我顺利寄身其中。她又年幼,生在大户人家,想来寻我也难。”
“若等那女孩长大,心思成熟,只怕我这番心思就要落空了。”
“所以,若是小郎君愿意相助,能将我移封漳水,那就感念不尽了。”
庾献听了这些,只觉的脑袋晕晕的。
竟然还有这般事情?!
接着心中又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他开口询问道,“漳水?莫非是在邺城之外。”
洛水女神,轻点螓首,“不错。”
庾献心中那古怪的念头越来越重。
“莫非你那转世的劫身……,叫做甄宓?”
嗯?
那洛水女神吃了一惊,警惕的向后一退。
庾献看了洛神这般反应,心中越发笃定了。
还真是这个女人啊!
十余年后,那甄宓长大之后,成了倾国倾城的祸水。
她先是嫁给了袁绍的儿子,又被曹操的儿子抢去。曹操去晚了,后悔的差点上吊。
这个曹操的儿子,就是庾献一直想收徒的小豆丁曹丕!
而且就连曹丕的弟弟曹植,都对这位美丽祸水念念不忘,据说还有什么暧昧的关系。
之后,知晓了点什么的曹植,更是留下了《洛神赋》这等绮丽的文字。
不过,按时间算,这会儿陈思王曹植有没有生下来,还两说呢?
庾献想想孺慕自己的小曹丕,再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顿时蛋疼无比。
这、这特么不道德啊!
0523 女神也要哄
庾献正满是负罪感的纠结着,那洛水女神却不淡定了。
她神位不动,仅以劫身入世。
本以为可以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竟被人一口道破底细。
那洛水女神看着庾献,语气温柔的一字一句问道,“妾身为了此事,筹划多年,自问没有泄漏丝毫行迹。那你是怎么知道那孩子叫做甄宓的,小郎君可愿意为我解惑?”
庾献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只是这件事不太好圆,难道说自己是穿越者?
庾献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猜的。”
洛水女神闻言,美丽的睫毛一合,眯眼看了看庾献,浑身的气息倏然高绝。
她将轻薄的云裳一振,不顾光洁的肩头和纤细的小腿尚露,上了水面便向远处行去。
庾献心中莫名,又有些不舍。
下意识伸手去抓,不料洛神肌肤嫩滑,用力挣脱下,只留一只丝履在手中。
紧接着,那条如同银龙一般横卧在平原上的洛河,慢慢开始缩小,最终消失不见。
庾献手握那只丝履,一脸懵逼的站在干涸的河道之中。
再四下看去,远处是洛阳城的废墟。
凋蔽荒凉的城外,有着低嚎撕咬的恶狼。
除了不见那条洛河,庾献目之所及,全都如之前那般。
在不知不觉中,庾献竟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梦境之中。
庾献低头看看手中的丝履,蛋疼无比,“怎么好好的就撕破脸了。”
心中有些懊悔,却也不知在懊悔什么。
庾献慢慢醒来,仰躺在竹筏上,看着满天的星斗。
发呆了一会儿,翻个身,仍未睡着。
“喂!——”
庾献坐起身来大喊道。
接着,就感觉到竹筏微沉。
庾献心头一喜。
一回头,却见青青子飘然而至,落在竹筏上。
她平静的看着庾献问道,“你找我?”
“额。”
庾献挠挠头,一时语塞。
他哪里敢把梦中的那些苟且,说给这位听。
不怕她手中的戮仙剑吗?
庾献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弟子,弟子是见天野平阔,星空高远,一时情难自禁,抒发胸怀而已。”
“哦?”青青子仔细看了看庾献,随后淡淡道,“无事便好。”
等到青青子离去,庾献索性开始了修习。
熬到天亮,那儒门的小船慢悠悠的在河上游出现。
似是观察了这边一会儿,随即又消失在远方。
庾献心中有了猜测,看来那些佛门中人迟迟没有动作,让儒家的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庾献本来也担心错过了什么,但是有了儒家这个反应,反倒放心了许多。
青青子似乎可以永远不眠不休一样,早上回来后,依旧在竹筏上开始自己的修行。
只是今天庾献就不太走运了。
无论他费了多大的劲,都没能从洛河中捞出一条能吃的鱼。
那些水草铺满了周边数丈的范围,可惜拉出来时都空空如也。
庾献试着将竹筏划到稍远的地方,谁料那些鱼群就像有灵一样,都躲得远远的。
庾献知道这是洛水之神生气了,他不屈不挠的继续移动着竹筏,又换了一处地方。
这次仍旧没什么渔获。
庾献翻翻那些水草网,竟然从里面蹦出来一只癞蛤蟆。
庾献哈哈大笑,惹来了青青子奇怪的目光。
不过这一整天,庾献也想明白了洛神前后态度的变化。
无非是因为自己道破了她转世劫身的身份,让她不敢再去转世了,许多年的辛苦毁于一旦,当然会恼羞成怒。
庾献和她无怨无仇,而且还有那么一丝露水姻缘,自然不会凭空坏人好事,结下因果。
等到夜晚青青子一走,庾献就赶紧入梦,打算向洛神好好解释一下。
可惜,尽管庾献在洛河之上入梦,却并未在洛阳城外梦到洛河。
庾献睁眼醒来,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他用竹篙轻轻的在洛水中搅动,又不死心的跳到洛河里游了几圈。
可惜洛神都没有半点回应。
若不是那些鱼群仍旧躲得远远的,恐怕庾献都要以为洛神已经彻底远离这附近了。
庾献想了半天,终于拿定了决心。
“看来……,本国师也要做一些羞耻的事情了。”
庾献说完,回到竹筏之上。
随手取了一节竹子,又从怀中取出刻刀,“唰唰唰”在上面刻起了字。
“初平三年,余至京师,宿于洛川。睹一丽人,在水一方。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怀慕艾遐思之想,遂作斯赋。其辞曰……”
庾献一边搜肠刮肚的想着陈思王曹植所写《洛神赋》,一边下笔不辍,在竹子上刻下纤细文字。
“洛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写完一段,庾献将那竹子扔到洛水之中,随后又取来一截青竹,继续刻字。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庾献又将这一截竹子投入水中,仔细一看,之前那截青竹已经没了踪影。
咦,有效果!
果然女孩子还是要哄得,女神也一样。
庾献大喜,连忙将后面的一段刻出。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只是刚刻完,庾献看着手中竹子就是一怔。
洛神那两晚,穿的好像挺少……
不行不行,这就显得很假,就像抄的一样。
庾献赶紧将这一段刮掉,换了一段。
“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投入水中,这次竹子消失的极快。
庾献又写了数段,将洋洋洒洒的《洛神赋》略作修改,投于水中。
最后又用刀刻道,“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曹植这赋虽然写的骚了点,但是此时用来,竟颇应景。
0524 三生之约
庾献将那竹子投入洛水之中,稍等了一会儿,随即在竹筏上打坐,强制进入了自己的梦境。
梦中依然是这座荒凉的洛阳城,城外广阔的平原上,则横卧着一条银龙般的长河。
庾献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有些喜悦。
不一会儿,在水波荡漾中,洛水女神一脸清冷的出现了。
庾献欢呼一声,直接跳入洛河之中。
洛水女神皱眉看着闯入她梦境的人,略带微怒的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庾献好不容易把她哄出来,心中欢喜之下,赶紧嬉皮笑脸的表态,“姐姐莫恼,移封的事情,交给我了!”
洛水女神的眉头蹙了起来,接着舒展开,神色有些冷淡。
“呵。”
见洛神不是很领情,庾献连忙把之前的事情,花言巧语了一番。
“我……之前曾去邺城,偶然间曾经路过甄家,发现他家……有些异象。其中有个小女孩叫做甄宓,容貌气数贵不可言,这个小孩儿和姐姐你的神名相同。这次听你说想去漳水,所以才有些猜测……”
庾献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洛神的脸色,不知道她信了几分。
洛神闻言,神情果然认真了少许。
筹划了数百年的事情,好不容易得以实施,忽然中断,要付出代价实在太大了。
错过这次机会,想要等下一次大劫,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漳水虽远,还能有点念想。
万一转生到了淮水、泗水之类更远的地方,那成功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而且这年轻国师,手持移山棍出现在这里,岂不是天意?
洛水女神心有所求,一时患得患失,不知是喜是怒。
庾献见她这般清冷高远的模样,心中又是一番滋味。
见洛神踩在水面,离得不远,情不自禁的向前游去。
那洛水女神正纠结着,被游过来的庾献轻轻一拽,不由自主落入水中。
她用手一挡,抵住庾献的胸膛,叹了口气,双目嗔视而有情。
“真不知你到底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说着,手腕一翻,握着几节刻满了字的竹子。
庾献想想之前撒过的慌,再看看抄袭的洛神赋,又看看怀中美人,当即信誓旦旦,“句句都是真的。”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渣。
洛神心思不定,任他轻薄了一会儿。忽又以指尖在一截竹子上一划,眼波如秋水一般注视着庾献,认真的问道。
“这句也是真的?”
庾献低头一瞧,乃是文字的最后一句。
——“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想想文字的意思,庾献有些傻眼。
想说是曹植写的,可此情此情,又怎么能?
再说,曹植还没出生呢。
庾献目光深情,看向洛神,硬着头皮说道。
“是。”
手有些想松开,却又不敢。
洛水女神目光盯着庾献,终于拿定了主意。
“那我就答应你。”
答、答应我?
庾献这下可不淡定了,他强自镇定的笑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洛神认真的看着庾献说道,“你我都不是寻常人,开口一诺,便有因果。郎有情,妾有意。方才之言,便成三生之约。”
“等你离开洛阳,就去一趟邺城,向我的劫身提亲。妾身成神日久,疲惫消亡已在眼前,不图长生久视,只求有爱有恨的过完一生。”
“余下的岁月,便托付郎君如何?”
说完,柔软的双唇在庾献身上轻轻一吻。
庾献彻底惊了。
自己要去娶甄宓?!
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甄姬?!那个权力暴风眼中的女人?!
别的不说,按照原本的历史,她的这个劫身可是有皇后命格的,而且还诞下一位聪明睿智的天子。
这妥妥是要让自己改变历史吧?
还能不能拒绝?
庾献脑海中刚闪过这想法,便碎成杂念。
那洛水女神要抛弃过往,转生历劫,方有之前大胆之举,如今分属已定,心中更无顾忌。
庾献情不自持,反倒在这温柔乡中,激起雄心万丈。
就连这洛水之神都愿意去历劫,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那他庾献岂能白活这一生!
……
庾献心思一定,就连对待洛神的态度,都认真了许多。
事后缱绻之时,详细询问了移封的事情。
洛神初始目光躲闪,后来才在吞吞吐吐中,说出了不少之前隐瞒下的事情。
这次移封说着简单,其实代价不小。
移山棍会受重创不说,恐怕就连庾献的气数都会有些影响。
这也是洛神之前愿意和庾献成一夕之欢的原因。
不但可以在重生之前放肆一下,还可以对庾献略作补偿。
庾献听完,看着洛神垂下的螓首,不由哈哈大笑。
他以指托起洛神的下巴,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美。
见庾献不怪罪,洛水之神稍稍心安,旋即又关心道。
“我见郎君这几日一直在洛水上徘徊,不知所为何事?”
被洛神一问,庾献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姐姐的封地离洛阳城甚近,这些日子,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洛水之神闻言微讶,“是什么样的异常?”
庾献正要把佛劫的事情,说给洛神听,话到了口边,忽然有些警醒,“罢了,你转生在即,说给你听,怕把你牵连到劫数之中。一旦有什么闪失,悔之无及。”
洛水之神见庾献为她着想,心中也颇甜蜜,当即宽慰道,“无妨的,离那甄宓长成,还有些时间。”
“何况原本的漳水河神肆虐无度,残害百姓,已经被战国时的西门豹镇压。如今两位雄人都已经成为土灰,我执掌漳河易如反掌。”
庾献见洛神这般说,这才勉强暗示道,“这件事和白马寺有些关联。”
“白马寺?白马寺……”洛神想了一会儿,疑惑的抬头问道,“莫非郎君是为九镜而来?”
“九镜?”
庾献愕然,这是什么鬼?
旋即,庾献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在无意中,提前发现了这次教劫线索。
也对,若说对这洛阳的了解,谁能比得过这位洛河之神啊!
庾献振奋了精神,连忙问道,“这九镜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和白马寺有牵扯?”
洛神听了,轻轻一笑。
“当年迦叶摩腾与竺法兰带着经文来到洛阳之后,见识了从未见过的繁盛文明和富强国度。他们震惊于大汉的繁华安乐,立誓要在大汉建立佛国,将佛法传遍四方。”
“后来那迦叶铸造了九个铜镜,以应九州之数,又在白马寺内修造浮屠,挂铜镜照映九州。可惜没多久,就有人从幽州来,击破了照住幽州的铜镜。不久,又有人来,打碎了照住荆州的铜镜。”
“迦叶摩腾与竺法兰恐惧不已,只得把剩下的铜镜和被打破的碎片,埋在白马寺下。如今算来,已经有两甲子的岁月了。若佛门果有气数,怕是应在此事上。”
0525 应劫之人
庾献听完,不觉对佛门有了些许嫌恶。
他纳闷的直接开口问道,“莫非这么些年来,那些铜镜一直在白马寺下?难道没人理会吗?”
洛水之神闻言答道,“这件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有些算出内情的,也只毁掉了对应自己方位的铜镜。至于其他的事情,想必他们也有一番博弈吧。”
庾献大致听明白了。
这种毁坏气运的隐秘举动,本来就是暗戳戳的行为,所以大多数修行者根本察觉不到。
察觉到的那些人,反倒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因此打碎了对应自己那方的铜镜后,对别的不闻不问。
庾献看向洛神,张了张嘴。
洛水之神似乎看出了庾献的想法,无奈的说道,“我力量微薄,拿他们没有办法,再说,总不能让洛河决堤,去灌洛阳吧?”
庾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转而问道,“那个迦叶摩腾与竺法兰现在何方?”
“这两人重伤在身,熬不过岁月消磨,过了没多久就圆寂了。这两个家伙,似乎是佛门的什么大人物。死的时候有七宝浮现,金花坠地,还有赞颂膜拜之音。”
庾献在内心中比较了下,若神明只是古时的强有力者,那么反过来推测,迦叶摩腾与竺法兰,在佛门的体系中估计也是佛陀、菩萨之流。
庾献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这两人死后,莫非没人理会这里吗?”
洛神摇头说道,“一教兴衰,气数甚大,谁敢轻涉其中?而且当时没多久,就又有两个僧人前来。一个是原本的安息国太子,叫做安世高,他修行的是小乘佛法。一个是月氏国高僧,叫做支娄迦谶,他修行的是大乘佛法。”
“这两人神通莫测,都不是寻常之辈。他们来了洛阳后,就在白马寺低调的翻译经文,教授弟子,就连汉帝都对他们褒奖有加。一来二去,事情便拖延下来。去年的时候,董卓焚烧洛阳而走,那白马寺也遭了火劫。安世高和支娄迦谶也不知所踪,如今看来或许别有内情。”
庾献听洛神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
“当年的博士弟子秦景,似乎也是从大月氏王使伊存那里,得到的口授《浮屠经》。后来才发生了为汉明帝解梦,迎佛东来的事情。这中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
庾献正低头思索着。
那洛水女神忽然心有所感,神色紧张的说道,“她回来了,我得走了。”
“什么?”庾献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着,就见洛神化为烟雾,慢慢消失在洛水之上。
庾献回过神来,若有所悟,当即迅速离开了自己的梦境。
睁开眼没多久,便见青青子翩然而至,落在船上。
庾献和心中所想印证,不由感叹。
不愧是鹤鸣道宫的武力担当,就连洛水之神都对她心有忌惮。
不过这也给庾献提了个醒,等到给洛神移封的时候,得想法避开青青子的视线才好。
青青子回来,照例盘膝打坐。
不过似乎也有些等的不耐烦了,这次多问了一句,“晚上有没有什么发现?”
庾献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和青青子说。
见有此问,正好趁势说道,“晚上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但弟子却有些计划,既然是佛劫,咱们不如直接去白马寺看看,正好我也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说着,庾献把从洛神那里听来的东西修饰一番,对青青子说出。
青青子听了摇头道,“不必了。应劫之人未到,我等做什么都是错的,且再等待吧。”
庾献见说不通青青子,暗暗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去把那铜镜偷一两面回来。
既然鹤鸣道宫让自己去搞事情,这点自由度,应该还是有的。
不过,佛门也不是好惹的,青青子又不敢轻易入劫,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一番争斗。
自己还是应该早作准备才是。
庾献张开大口吐出贾巨佬的十绝铜炉,在洛水中用水草刷干净,随后依旧开始用术法在水中捕鱼。
这次那些网状的水草刚动,许多尺余长的大鱼,就争先恐后的向那水草编成的渔网中跳。
庾献脸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随后从河中取了净水,慢慢将铜炉烧上。
等到铜炉中散发出香气,庾献正要邀请青青子同食,却见青青子站起身来,向洛河的上游看去。
那里一艘小船慢慢的显出身影。
庾献看了一眼,随口说道,“青仙子,不必理他们。昨天他们也来过,看样子是来打探咱们进度的。”
庾献说完,那艘船却不像昨日一样知趣的离开,反倒又划着靠近了一些。
庾献面上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大声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何必来自讨无趣?”
似乎是怕这便误判形势,那小船远远停下。
接着,舱室中丢出一封信笺。
那信笺快速旋转着,向竹筏这边飞来。
庾献见青青子没什么反应,上前张开手掌,任由那信笺落在掌中。
信笺薄薄,似乎里面也没什么东西。
庾献目光一落,看在信封上。
上面则是工工整整的三个字,“钟元常。”
庾献脸色立刻变了。
这不就是当初阴了张鲁的儒家秘法,——见字如面!
似乎被庾献的目光触动,那信封之上慢慢发出微光。
接着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形显化,站立在信封之上。
那人形是个儒雅中年的模样,一出现就向青青子含笑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言甚是!可若是我儒门之事,青仙子是否也该退避三舍?”
青青子反应很快,皱眉冷淡的问道,“应劫之人来了?”
钟元常微笑道,“不错,来人乃是下邳国国相笮融,他是我儒门之人,又是朝廷命官。若依你我两家当年的约定,这件事恐怕道门不便插手。”
“笮融?!”庾献听了这个名字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青青子听了钟繇的话,却轻笑一声,“真是好不要面皮。既然是佛劫,那来的自然是佛门弟子,和你儒家有何关系?”
钟繇听了面色不变,又微笑道,“此人还是朝廷命官,乃是下邳国的两千石国相。莫非朝堂之事,道门也要插手?”
说这话,目光锋锐了些许。
青青子目光一斜,扫了庾献一眼,口中淡淡说道,“呵,不是只有你儒家才有两千石朝官的。此番是劫是缘,总要试过一场。”
0526 行僧
钟繇闻言,看了庾献一眼,笑的很是和善,“国师自然是识得体统的。既然青仙子不出手,那我们也没了顾虑,大家不妨继续看下去。”
庾献顿时回过味来,看来这帮家伙也谨慎的很。
他们应该是不确定青青子会是什么态度,特意来寻求默契的。
若是青青子不管不顾的主动插手,很可能会迫使他们做出被动反应。
庾献心中有些古怪。
怎么看起来,好像儒家和道家,更在意教劫的过程。
双方都在努力维持这个教劫的完整。
庾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自己去白马寺下毁掉那几枚铜镜,就肯定能对这件事造成重大影响。
可是青青子不但不同意,还一定要等那应劫之人到来。
这种感觉……
怎么有点像是自己当初在功名葫芦中凑齐触发条件呢?
那他们图谋的又是什么?
青青子得了线索,索性坦然向钟繇问道,“人在哪里?”
钟繇闻言也不隐瞒,“有弟子回报,说是在洛阳城东十里见到了一个车队,他们并未遮掩,打得是去白马寺求取佛经,为故哀王祈福的名号。”
庾献闻言皱了皱眉。
钟繇口中的故哀王,就是下邳国王刘宜。
刘宣的老爹刘意经历了黄巾之乱,一度弃国而走。后来黄巾之乱平定后,回国没多久就死去了。
九十多岁的老爹死了之后,只留下一个六岁的小王子刘宜。
这般违和,就算当时人淳朴,也难免多想。
不过这时候正是兵荒马乱,也没法跑去较真。
再说,这小王子继位没多久,就落了个暴毙夭折的下场,事情的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于是,在历史的记载上,不免出现了自相矛盾的地方。
一种是完全的否认了刘宜的存在和地位。
——“是岁,下邳王意薨,无子,国除。郡国生异草,备龙蛇鸟兽之形。”
另一种则承认了刘宜的合法身份。
——“子哀王宜嗣,数月薨,无子。”
从后世的考古结果来看,下邳国墓葬中穿着金缕玉衣的幼童尸骨,和刘宜“哀”字的谥号,也完全对的上。
只不过……
那哀王已经死了数年,还祈什么福?
庾献正胡思乱想着,青青子目光投了过来。
“师侄怎么看?”
庾献直言问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下邳王已经死了有些时候了,这时候祈福是何道理?”
钟繇答道,“下邳王这一个支系来源于明帝,因此都对佛教心有好感。明面上的原因,是故哀王的遗愿,但事实上大家都明白,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向佛之心。”
庾献想了想,转身对青青子说道,“青仙子,我打算先去见见这个下邳相笮融。”
青青子显然也意识到了儒门已经占了先手。
她点点头,看着庾献意味深长的叮嘱道,“自己小心些,我等只是来看热闹的,不要牵涉太深。”
庾献笑道,“弟子明白。”
他这次去寻笮融,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摆脱青青子的视线,趁机替洛神移封。
计议已定,庾献将竹筏慢慢划向岸边。
等到上了岸,庾献向青青子招了招手,算作辞行。
刚一转身,青青子的声音,便悠悠的响在心间。
——“诛杀邪僧容易,点悟愚民却难。”
——“这不是你我的劫数,是这苍生的劫数。”
庾献心中一凛,面上神色不动。
……
离洛阳城不远的官道上,一个长长的车队正缓缓向西进发。
这正是下邳国相笮融,前去洛阳为故哀王祈福的一行人。
车队里梵乐阵阵,颇具异域之色。
似是为了表达虔诚之心,就连护卫的士兵也尽都剃度,在阳光下露出发着暗青色的光头。
车队的前导不是插满旗号的游骑,而是几个骑着的猛虎的行僧。
这条官道上以往行人不多,可如今虎牢关陷落,不少人抛弃了家业,结伴西行,倒是陆陆续续都有人声。
不少人看到这古怪的车队都绕道而行,也有些胆大的,忍不住好奇的尾随观望。
这车队行不许久,就会停下来升起锅灶施舍米粥。
许多背井离乡之人正走的肚饿,都见状大喜,壮着胆子上来讨上一碗。
熬煮米粥的都是些笑眯眯的大和尚,有时那些吃完了再来讨的,也不计较。
再加上这车队有官家身份,还有一支不弱的护卫力量,就连一些小的豪强也不前不后的跟着。
这一路行的虽慢,但也慢慢聚拢了些百姓。
有时吃完,那些和尚也不急着走,而是盘坐在树荫下,笑眯眯的讲一些佛门故事,间获着,有些劝善之词。
百姓们亲近那些慈和之言,心虽懵懂,渐渐也有些认同。
再加上这车队一路布施,救助百姓,言行如一。又能将猛虎驯的温顺,更显得法力无边。
那些和尚宣讲时,时不时便有人接话。
那些笑眯眯的和尚们脸上越发和善,再施粥时,挑眼熟的,多打了几碗。
这一日,那些和尚们施完粥,正在讲释迦牟尼佛割肉饲鹰的故事。
说的是,释迦牟尼佛的前世菩萨,遇见一只饥瘦秃鹰,正追捕一只鸽子。鸽子惊慌恐怖,看到菩萨,苍惶投入怀中避难。
秃鹰追捕不得,周旋不去,显露出凶恶的样子对菩萨说:“你为了要救鸽子的生命,难道就让我饥饿而死吗?”
菩萨问鹰说:“你需要什么食物?”鹰回答:“我要吃肉。”
菩萨一声不响,便割自己臂上的肉来抵偿……
和尚们正讲着,就听人群中有个衣衫整洁的中年人摇头笑道,“大和尚,前日听你讲舍身饲虎,今日又听你说割肉饲鹰。我却是有些不信的。你传道便罢,何必拿这些虚言,夸张其事?”
那和尚抬头一瞧,认出此人。
这是跟在车队后的一个富户人家,这家主人唤作陈通,平素无事时,也爱来前边转转,听和尚们的故事消闲。
这次却是忍不住出言打岔。
那和尚闻言,笑眯眯的说道,“此乃经卷所录,确有其事,何来夸张?”
0527 失敬
陈通听了哈哈一笑,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且问你,你自己信不信。”
那胖大和尚见周围百姓都笑而不语,也知道这般空口白话,难以深入人心。
他心念一动,摸着袒露大腹,故意嘿嘿一笑,激怒道,“世尊所为,不为显露威能,为的是劝世为善。贫僧有佛心,自是相信这些慈悲善行。施主不信,想是内心冷漠,少些怜悯。”
“这一路行来,老僧从未见施主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有这般质疑,老僧也不意外。”
陈通不想这大和尚口出如此之言,不由面皮涨红。
往常太平年岁,他也时常修桥补路,救助孤寡。
如今兵荒马乱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这点积蓄还得维持整个家族的生存。
这样的心思,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被人这么当面说破,却让陈通有些难堪。
他左右一看,当即反讽道,“大和尚既然说有佛心,这里正有许多猛虎,你何不自己割肉来喂,省下的肉食,散给百姓,也让我等见识下你的佛心?”
胖大和尚听了低头不语。
陈通自以为得计,当即追问道,“你敢不敢?”
那胖大和尚抬头,双目中的精光让陈通有些心悸。
他只是寻常富家,哪里愿意多招惹是非。
见这和尚不好惹,正打算找个台阶,含糊过此事。
就听那胖大和尚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为施主看看我的佛心。只是此事却不能没有由头。若是施主看后有了怜悯之心,不妨拿出一些家产,周济下这些流离百姓。”
说完,不等陈通答应,那胖大和尚伸出手来。
后面立刻有剃了光头的随行侍卫,递上一把短刀。
陈通唬了一跳,他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劝说。
那胖大和尚拿起那短刀,在胸前比划一下,直接向心脏剜去。一刀刺下,又横着一拖,豁出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陈通离那和尚最近,吓得双腿瑟瑟,几乎要站立不住。
那和尚却面无惧色,直接伸手从胸腔中拽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接着用短刀一挥,如割枯草藤蔓一般,将血管截断。
那伤口呈鲜红之色,甚至能看到血管末端的跳动,却不见有血喷出。
周围百姓都惊呼出声,纷纷躲避。
那胖大和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便捏着手上犹在跳动的心脏,向一只卧着的猛虎递了过去。
那头猛虎在心脏上嗅了嗅,竟是毫不理会,依旧将头搁在虎爪上,将睡未睡。
这下那些惊慌初定百姓,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胖大和尚肯割心饲虎已经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谁想那平素喜爱肉食的老虎,竟然不肯吃这和尚的心脏。
那胖大和尚哈哈一笑,又捏着这块心脏去其他老虎跟前晃了晃。
那些老虎都或侧头,或低吼,一个个对那心脏避之不及。
陈通看到这里,早已经目瞪口呆。
那胖大和尚看着他喝道,“佛法无边,就连老虎都能感受到老衲的佛心,施主还不早早觉悟?!”
陈通这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那胖大和尚手中的心脏,一时忧惧不已,颤声说道。
“我觉悟了,觉悟了!这便回去施舍钱财,救助百姓!”
四周百姓闻言都惊喜交加,赞美不尽。
果然是佛法无边,神威盖世。
庾献也混在人群之中,附和说着佛法无边的话,表情十分投入。
他打扮的如同一个风尘仆仆的行人,远远的躲在人后。
越看此景,越是觉得诡异。
只不过他有了青青子的提点,知道不是擅自介入的时候。
何况,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终究是做了对百姓有益的事情。
庾献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从后世的结果来看,佛教的崛起几乎无可阻挡。
庾献的目光在那些逐渐热切的百姓身上划过,接着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穿着一袭白衫,系着黑色的丝绦,脚下也是一双乌黑色的步履。
虽是做读书人打扮,却有着不多见的锐气。
庾献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落,立刻就被察觉。
他看了庾献一眼,绕到外围,向庾献走来。
庾献心中有数,这大约便是颍川书院派来入劫的弟子。
估计他也从钟繇等人那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那年轻书生凑过来,略带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庾献一眼。
随即挪开目光,看着那和尚,口中慢慢道,“道长看也看了,不知有何想法?”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客气,流露出浓浓的试探之意。
这也在庾献的意料之中。
儒家之学和黄老之学本就是宿敌,如今虽然新多了佛教这个对手,但彼此也谈不上和睦。
这两家面对佛家的区别,就在于儒家执掌朝堂,很不希望另有一种学说,能对天子和士大夫施加影响。
而道家本来就已经被逐往山林,面对佛教崛起,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庾献刚才便看出了些端倪,当即淡淡道,“不过是点障眼法罢了。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那和尚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迷惑了众人视线,不过却骗不了我。”
那年轻人微微颔首,口中说道。
“这是佛门中的一法,唤作天眼通。不但可以堪破迷障,不为形貌色相所惑,修为高深时,还可以迷惑他人的眼睛,看到种种幻象。除此之外,还有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不过,能尽数修成的却少。”
“我儒家修行五德,坚定自身,受到的影响不大。道长和他们对上,可就要小心些了。”
佛教传到中原,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
虽然信奉的人极少,只在很小的范围流传,但是一些修习法门已经不是秘密。
庾献关注的少些,只是略知一二。这年轻书生有颖川书院做后盾,早已将这些信息了然于胸。
庾献自信凭自己的手段,不至于怕了这些和尚,对此也不在意。
至于这年轻人暗踩道家的行为,呵呵,等会儿自然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庾献见这年轻人气质不俗,有心摸摸他的底,于是开口说道,“颖川书院果然多有才俊,还不知阁下姓名?”
那锐气十足的年轻书生想起自己还未通姓名,当即拱手道。
“失敬。在下徐元直。”
0528 街头传说徐元直
庾献闻言吃了一惊。
——徐庶,徐元直!
这、这可是刘备认定的王佐之才啊!
此人不但谋略过人,精通兵法,而且还有一身不错的剑术。
这家伙虽然是个书生,但是性子野的很。
就在几年前,他还是小混混的时候,为了帮朋友报仇,直接以白土涂面,披头散发跑去斩杀了仇人。
地方官吏将他抓住想要肢解,最后被同伙救了出来。
经此一事,徐庶幡然醒悟,觉得游侠浪荡是很没有前途的。
于是,徐庶告别了街头传说,转而用心求学。
结果万万没想到啊。
他徐元直不但街面上混的开,做起学问来更是一日千里!
学了没几年,一身本领就能在颖川书院横着走!前一阵子还去荆州游学,顺便结交了刚来的流浪少年诸葛亮。
徐庶和诸葛亮两人聊了半天,把诸葛亮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家伙再努力几年,都快赶上我了……
这么江湖的读书人,直接和他拔剑是莽了些。
——庾献不是怂,只是单纯求稳。
想了想,庾献决定先和这位颖川书院中的猛人套套近乎,“那不知元直……,可认识颖川书院中的郭嘉郭奉孝?”
“奉孝?”
徐庶一愣,多看了庾献几眼,接着皱眉道,“奉孝才能过人,酒量又不错,我和他兄弟相称,甚为相得。不知道长,提起郭兄是何意?”
嗯?
庾献心中一动,不由热情起来。
“哈哈哈,这么一说,还真不是外人。说起来,我和奉孝也沾亲带故,既然如此,咱们不如放下门户之见,把臂言欢如何?”
徐庶听了,脸上不自觉带些诧异。
“道长和奉孝还有这层关系?”
“我怎么没听门中提过?”
看着徐庶一脸质疑,庾献向西方看了一眼,神情颇为唏嘘,“那是在益州的事情了,不说了,不说了……”
“对了,奉孝去益州的事情,你听说过罢?”
徐庶听了神色一缓,慢慢道,“这我倒是知道一些。”
庾献松了口气,笑的如沐春风,“这就对了,我们便是那时候结识的。我和奉孝相见恨晚,引为至亲。这件事在巴蜀那边都传开了,你们颍川书院应该也有相应的情报,可能……,没人给你提吧。”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回头你找人确认下就是了,不会有错的。”
徐庶见庾献说的笃定,心中信了**分。
他是江湖出身,后来又所学甚杂,本就没多少门户之见。
而且郭嘉的才学素来让他佩服,两人的性情又投缘。
就算为着郭嘉的面子,徐庶也不好再端着架子。
他嘿嘿一笑,洒脱道。
“要是这样的话,之前倒是我冒昧了,稍等我请道长喝酒如何?”
庾献听了,脸上神色更见亲切,“哎——,说了不必有门户之见,还叫什么道长。”
话语里都带着热乎劲儿。
这下徐庶更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早年是混江湖的。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义气。
庾献这般热情,倒显得他之前有些小肚鸡肠。
只是不等徐庶开口,庾献就已经和蔼又责怪的看着他,“我和奉孝叔侄相称,你和他又有兄弟之谊,咱们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元直,你怎么还这么见外?”
徐庶正下意识的跟着点头,接着,忽然反应过来。
“什么?!”徐庶直接懵了,“叔、叔侄相称?!”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庾献,想弄清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道士脑子有些毛病。
庾献心中坦荡,半开玩笑的说道,“怎么?郭奉孝的叔叔,莫非元直还瞧不上眼?”
徐庶后退一步,一脸的警惕的望着庾献,口中老实不客气的说道,“请恕徐某直言,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那郭兄性情孤傲,寻常之人,就算平辈论交都高攀不上,如何会认人做叔叔?”
庾献一脸的从容,“那就是他的事情了,不信你去打听。”
庾献的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让徐庶心里又有些动摇了。
既然这家伙说此事已经在蜀中传开了,那想必不是什么秘密。颍川书院早就对蜀中有所关注,必定是有所耳闻的。
只要自己回头一打听,是真是假,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这年青道人完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面撒慌。
而且这件事除了占点口头便宜这样幼稚的事情,根本没有别的好处,一旦被揭穿,那就是同时得罪了郭嘉和他两个人。
这道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着也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吧。
徐庶正纠结着。
就听庾献主动说道,“元直不必为难。我和奉孝结交,纯粹是性情相投,根本没有顾及过双方的身份地位。如今我和元直结交也是这般,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
徐庶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这小道士还算识相啊。
心中那点疑惑也消散无踪。
他二话不说,直接眉头一扬,拍起了胸脯。
“这好说。咱们这就先去洛阳痛饮一场。我倒要见识下,能让郭兄如此推崇的人,到底如何了得。”
庾献闻言目光在那些和尚身上一扫。
“那咱们的任务……”
徐庶听了笑道,“嗐,盯着这些和尚有什么用,真正需要留意的是一直留在车队里的笮融。你们道门也就是来看看热闹,我说给你也无妨,我们就不同了,后面还有的麻烦。”
“笮融?”
庾献想起来,人群之中确实一直没发现那个家伙。
当初在虎牢关的时候,那家伙还随大流骂自己来着。
“笮融这家伙自从离开虎牢关,就忽然对陶谦产生了兴趣。陶谦是丹阳人,笮融也是丹阳人,两边一接触,就很快勾结在一起。刘焉需要抓住徐州的实权,这笮融正好便是下邳国的国相。下邳国前些年死了国王,笮融趁机截留下了该拨付给下邳王府的税赋。国相本就掌握军政,这下就连财权也都拿了回来,实力已经在徐州数一数二。刘焉对这个实力派同乡也很倚重。”
“原来如此。”庾献点点头。
徐庶下巴向前遥点那些和尚,冷嘲道,“类似戏码,我这一路不知看了多少了。依我看,他们进洛阳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咱们不如直接去洛阳等着了。”
徐庶性情果然江湖,大咧咧的交代了一番,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去洛阳上面了。
“说起洛阳,我也算熟悉。不过上次来时,还是繁华盛世,如今也不知被烧成什么样子了。”
徐庶感慨了一下,又想起远在蜀中的郭嘉,“可惜郭兄不在,等他从益州回来,我要单独置酒,咱们兄弟三个再约一次。”
或许是说到兄弟三个有些违和,徐庶又追问道。
“对了,郭兄那边该怎么办,咱们是各论各的吗?”
听到这里,庾献连忙摇头,神色郑重的说道,“元直此言差矣,礼数不可轻废。若是连长幼伦理都不顾,那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额。”徐庶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严重,一时有些头大。
“那怎么办?”
“好说。”庾献笑呵呵的说道,“以后让奉孝叫你世叔就好了。他是晚辈,在这件事上,当然要迁就咱俩。”
徐庶听了大吃一惊。
“让郭嘉叫我世叔?”
他飞快地畅想了一下。
接着脑海中浮现初了一个虎头人身的怪物正把他按在地上,对着脑袋狂暴猛锤的动人画面。
徐庶情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脸上带了一丝惊恐,“不用这样吧。”
郭奉孝……,不好惹啊。
0529 我徐元直是有底线的
徐庶慌了。
自己本来是受命出来对付佛家,顺带着让道家别出来捣乱的。可是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自己的假想敌怎么成郭嘉了?
卧槽!
原本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郭奉孝,那可是个小心眼的人啊。
虽然跑去让郭嘉叫一声叔叔爽爽的,但这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遗言。
这尼玛。
徐庶觉得自己简直有病!好好的,跑来招惹这小道士干嘛!
这下可好了!
不理这家伙吧,他说你瞧不起郭奉孝的叔叔!
理这家伙吧,要么是叫他一句叔叔,要么是让郭奉孝叫叔叔!
这特么……
劳资该怎么办?
庾献却不理会他的纠结,振振有词的主动开解道,“这有什么?年龄虽有长幼,但是辈分却不能乱了。儒家的孔圣人有言,人与人的交往,要发乎情,止乎礼。可见礼字是做人的底线。元直你虽然年轻,但做人总不能没有底线吧。”
他、他竟然说的好有道理!
徐庶的心乱了。
“你们颖川书院的荀攸比荀彧大了好几岁,那荀攸见了荀彧,不还得叫叔叔吗?”
“对了,以后你是郭嘉的叔叔,也就是,和钟繇等人同辈。下次你见了钟繇,和他平辈论交就可以了。那荀彧和郭嘉是忘年好友,也算平辈。那你就是荀攸的,我算算,额,你就是荀攸的叔爷爷……”
徐庶本就心里就毛毛的,接着被庾献越算越是崩溃。
自己今年十七岁,荀攸今年三十五岁,给自己当爹都绰绰有余。论江湖地位,荀攸更是颍川书院走出去的头面人物。
然后自己跑去让他叫叔爷爷……
卧槽!
庾献正说的高兴,那徐庶已经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拦,一脸严肃的看着庾献。
“叔叔,你别说了。我徐元直做人也是有底线的。我和郭奉孝既然是兄弟,哪能乱了礼节。你这让奉孝怎么看我,让天下人怎么看我?!”
“这……,不好吧。小徐,我可是很欣赏你的。”
庾献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再说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叔是真心想和你们玩到一起的。”
“不耽误不耽误。”
徐庶说着,就想转身开溜。
——这是非之地,是不能再留了。
庾献哪能就这么让他走了,赶紧上去将他袖子捉住,满是不解的问道。
“元直,你这是干什么?你我初次见面,就这么投缘,正是要说说交心话的时候。”
徐庶不敢和这坑货继续呆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下,“书院交代我的事情还没做完,小侄想了想,还是不能耽搁了。再说,青青子道长想必也等着叔叔回话呢。”
“这……”庾献拽着徐庶袖子的手迟疑了下。
徐庶见状,赶紧趁热打铁。
“小侄先去了。”
庾献这才松开手,叹口气道,“罢了,我本想以普通身份跟你相处,没想到换来的却是疏远。”
徐庶大喜,转身想跑,不想又被庾献拽住。
徐庶的心立刻从起飞到降落,情绪波动的极为剧烈。
他木然的转身。
就见那小道士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我这做长辈的怎么能没有礼物,这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但也是件灵物,你可拿去善用。”
“原来是这样。”
徐庶紧张的心情一缓。
这才注意到那小道士手指上,正有一枚漂亮的五色羽毛正灵活的翻动着。
“额,这是何物?”
就算没拿在手中,徐庶也能感受到这小小羽毛上上面蕴含的莫测威能。
这小、叔叔出手太阔绰了吧。
庾献看着手中野鸡道人的翎毛,也不知道这算个啥。
当初野鸡道人拿出这羽毛,就没怀什么好心思。
他刻意将这翎毛丢给巫族的几人,又出言挑衅,想激的封明封亮这些小家伙拿回去给巫族的鬼王们施咒。
庾献当时迷惑,还以为是野鸡道人艺高人胆大,现在却彻底明白了。
野鸡道人这货可是劫数的化身,一旦被他反噬,遭遇的可就是劫数的力量。
这玩意儿可就后果难料了。
原本庾献留着还想以后派上什么用场,但心中却总感觉有些不太踏实。
这次见到徐庶,正好可以送出去,说不定以儒家的底蕴,能够利用好这东西。
庾献也可以趁机换来自己想要的一物。
“别的还不清楚,只知道此物极为锋利。”
说着,那在指间翻滚的羽毛落入掌中。
庾献随手一招,树上落掉一片黄绿色的叶子。
接着用这羽毛在叶子上轻描淡写的一挥,庾献手持的半边叶子纹丝不动,而另半片竟然悄然滑落,
徐庶年少时当过剑客,见状不由大吃一惊。
他从地上将那叶子捡起,发现就连最细微的叶脉也没有破碎拉扯的痕迹。
徐庶不由赞道,“果然锋利!”
庾献将那羽毛一抛,徐庶慌忙接在手中,又连忙推辞道。
“这太贵重了。”
庾献很大气的笑道,“也没什么,下次我去颍川,请我多喝几次酒就好了。”
徐庶是豁达之人,见此也不纠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中则暗道,不愧是郭奉孝看重的人物,果然风采过人。
庾献见徐庶收了东西,这才装作不经意的说道,“对了,你的名刺给我一份,免得去了寻不到人,还要费一番口舌。”
名刺就是这个时代的名片。
不过和后世四处散发的名片不同,还有拜谒的含义。
一张名刺就能体现一定的社会关系。
原本这东西就是上门拜访时,用来自证身份的,但是上面的一些东西是带有社会属性的。
古人讲究人情往来,一张小小的名刺,就能体现你的亲族圈和朋友圈。
徐庶听了也觉有理,连忙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块青玉般的翠竹简。
接着直接用手中的羽毛在上面笔走龙蛇。
“侄徐庶再拜,问起居,颍川长社,字元直。”
庾献接过,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了这玩意儿,说不准就能混进颖川书院,去看看掌教丢在那里的东西了。
庾献目的达成,向徐庶说道,“你有事自去便是。”
徐庶早就呆不住了,见状赶紧告辞。
庾献看着徐庶的背影,嘿嘿一笑,又将手中的青竹简翻看了一下。
都说三国时代是一场世家大内讧,自己一个穿越者,没有家人们的支持怎么行?
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家人宇宙,就要从好侄儿郭嘉和徐庶开始了。
0530 千人千面
庾献搞定徐庶,瞬间觉得眼前这帮和尚的事儿,也没那么重要了。
道家本来就是打酱油,儒家出手的还是自己的好侄儿。
于情于理,自己也没必要出这个风头。
何况青青子说的明白,除邪僧容易,点悟愚民却难。
眼前只是序曲而已。
庾献心思一闲,满脑子都是为洛水之神移封的事情。
青青子随时会带他离开洛阳,若不早点解决,只怕就会误了小情人的大事。
悠悠半日过去,那些和尚再次启程,不紧不慢的向洛阳进发。
或许是之前那事的影响还在,不少百姓都一路追随。
有些还主动帮着那些和尚搬运辎重。
和尚们见状都笑眯眯的,任由他们去做。
等到临近日落的时候,这行人才慢慢接近洛阳。
为首的那个胖大和尚对众人说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等今日便不入城了。诸位信众可自行选择,想要入城的可以自去,不愿入城的只能和我等在城外露宿了。”
那些百信闻言纷纷叫嚷道,“我等自然是愿意跟随大师。”
那胖大和尚笑笑,也不多言,让人去准备吃食。
庾献身体虚耗甚多,这几日在河上食鱼,也只是略略弥补。
见那些和尚煮好了大锅的米粥,竟有些饥肠辘辘。
“吃一碗没什么吧……”
庾献想着,有些心动。
目光在那长长的队列中扫过,接着下意识看了回去。
“咦?”
庾献诧异的看着排队人群中的一人,此人中等身材,面貌白皙,四十多岁年纪,脸上颇有飘逸之色。
庾献确定自己没见过这货,但却总有一种熟悉感。
或许是庾献盯得久了,那人似有察觉,不断的到处打量。
庾献本就纳闷他的身份,当即也不躲藏。
不一会儿那人便和庾献来了个对视。
那人瞧见庾献,立刻露出大喜之色,当下也不排队,腿脚利索的向庾献寻了过来。
庾献见到他的举止动作,越发觉得有些眼熟。
见人过来,正要询问,就听那人张嘴骂道。
“好你个庾小子,说好了在虎牢关等我,怎么在这里?”
庾献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
“是你,左丘老头!”
接着庾献一脸懵逼的瞧着这家伙问道,“你、你、你怎么这幅模样。”
“嗯?”
左丘俊逸一愣,接着反应过来。
他连忙左右看看,一张原本飘逸出尘的脸上,愣是给出了贼眉鼠眼的感觉。
接着左丘俊逸趁人没注意到,从袖中摸出一只毛笔,随便在脸上涂涂改改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左丘俊逸的脸竟像是一张画纸一样,硬生生被改成了另一个模样。
庾献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小胡子的熟悉老头,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接着反应过来,疑惑的问道,“莫非你也是学的小人之儒?”
左丘老头鄙夷的看了庾献一眼,“什么小人之儒,你懂什么?这是我小说家的千人千面之法。”
“千人千面?这是什么法门。”
庾献愕然。
左丘老头得意洋洋道,“我小说家描绘世间百态,芸芸众生。下笔若是用心,自然情之所钟,一往而深。那日我正写春、咳,备注五经,忽然觉得UU小说这男子才情过人,容颜如玉,器大、咳,不就是写的老夫嘛。于是越看越是开心,晚上拿笔在脸上涂抹一番,便成了这个样子。”
庾献听得目瞪口呆。
接着再打量下摸着小胡子的猥琐老头一眼,简直想把这老汉痛揍一顿。
这老货也太特么不要脸了。
你自己什么德性啊,写春书居然还写出代入感了。
左丘老头得意完,接着想起正事,拉下脸来,一把揪住了庾献的衣襟,恶狠狠的吼道,“你这小家伙,说好了在虎牢关等老夫,人呢?人呢?”
庾献想想,确实忘了给左丘老头留言,理亏之下连忙说道,“折现折现。”
“折、嗯?”左丘老头一听,脸上阴晴不定了一会儿,这才缓和道,“这还差不多。”
庾献拍开左丘老头的手,纳闷的问道,“你这老家伙怎么到这儿来了,我看你混的……”
庾献打量了下左丘俊逸那有些脏破的袍子,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委婉。
左丘老头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老夫千里迢迢跟着那小妖女来找你,本想赚一票大的。结果半路上就被什么妖怪突袭了,那小妖女是个缺大德的,丢开老夫就跑。不但害老夫被人痛扁一顿,身上多年的积蓄都不知哪里去了。”
庾献听了大吃一惊,他仔细打量着左丘老头,眼中有些古怪。
“你行啊,左丘老头,野鸡道人都没把你打死!那可是汉灵帝以西园八校尉才镇压住的大妖魔。”
“唉。”左丘俊逸叹了口气,颇为唏嘘,“老夫当时也是拼了命了,一边挨揍,一边在身上写满了让人看完就忘的陈词套路。总算在那妖怪把我打死之前,让他弃我而去了。”
“牛逼。”庾献有些佩服了,“那你也挺抗揍的。”
左丘老头脸上都是躲闪。
“也还行吧。老了。老了。”
庾献和左丘俊逸还没熟悉到可以追问秘密的份上,庾献也只能岔开话题,“对了,那小妖女呢?”
孽徒孙居然真的去把左丘俊逸找来了,这是庾献意料之外的。
没想到这小妖女还挺讲义气的,早知道之前就少坑她几次了。
“小妖女?我怎么知道!”左丘老头愤愤的说道,“只知道是往东去了。”
庾献不由得为貂蝉担心起来。
只是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正想着要不要主动让徐庶和他背后的颍川书院,从那个羽毛上想想办法,左丘俊逸又张口问道,“对了,庾小子,你怎么来这里了?”
庾献也不瞒他,下巴向前一点,“喏,还不是为了这些和尚。”
左丘俊逸听了脸色一正,认真的问道,“你也发现他们有问题了?”
庾献微微皱眉,“怎么说?”
接着解释道,“师门有命,说是这些和尚牵涉教劫,我这才来看看。眼下看他们还算规矩。”
“哼,幼稚。”左丘俊逸嗤之以鼻。
0531 左丘俊逸的计划
庾献知道这家伙人老成精,当即连忙打听道,“莫非你听到什么风声?”
左丘俊逸摇头,一脸得意道,“哪是风声,都是老夫亲眼所见。”
庾献不想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他连忙邀请左丘俊逸共坐,“快来讲讲。”
左丘俊逸瞧了眼庾献坐的石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皮铺上,这才悠悠然坐下。
啧。
庾献侧目,还是个精致的猥琐老头。
左丘俊逸看着山坡下施粥的那些和尚,认真问道,“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庾献想了想,据实答道,“还好吧。这些和尚心怀慈悲,教人劝善。就算用了点手段,但也无伤大雅。”
“他那佛门经义我也听了几段,什么割肉饲鹰,以身饲虎虽然扯淡,但总体来看还算平和,没见什么喊打喊杀的东西。”
想着佛门后世的一些举止,庾献又补充了一句,“眼下还好,以后会不会变味,那就难说了。”
“以后?”左丘俊逸嗤之以鼻,“现在就不怎么样。”
说着左丘俊逸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的那块布皮,“你道这是什么?”
“精致的小垫布?”庾献疑问。
左丘俊逸摇头。
“神秘的藏宝图?”
左丘俊逸深深的看了庾献一眼,“再猜。”
“总不至于是尿片吧?”
庾献自己也觉得荒诞。
左丘俊逸叹了口气,将那布片从身下抽出来,扬在面前展开。
“贤侄,你觉得这东西,像不像一块包袱皮?”
“包袱皮?”庾献看了看。
是有点像。
接着问了一句,“包的什么?”
左丘俊逸将那包袱皮重新垫在屁股底下,悠悠道,“都是老夫的心血。”
见庾献不明所以,又解释道,“老夫被那大妖魔打了一顿,身上的行李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老夫也是凡夫俗子,总得要吃要喝吧?一路这么远,没点盘缠傍身怎么行?”
“于是路过南阳的时候,老夫好说歹说从一家铺子赊来纸笔,写了写老夫年轻时纵横天下的事情。”
庾献闻言,呵呵冷笑。
左丘俊逸是什么货色,他还能不知道。
见庾献不信,左丘俊逸也不尴尬,“老夫在南阳卖了几套,还了纸笔铺子的本钱。怕耽搁时间,随身带了一些,打算边走边卖,先来寻你。”
“谁知道越往北走,越是兵荒马乱。除了几页插图,竟然一份都没卖得。”
庾献哈哈一笑,幸灾乐祸道,“识字的人本来便少,如今这世道,都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情想着这些道道。”
左丘俊逸不理庾献的冷言冷语,继续说道。
“老夫到了虎牢关,打听说某个妖道脱困了,本来以为这趟买卖要黄,还白赔上一份行李。老夫心中郁闷不已,于是奋笔疾书额外加更一章,写了写那妖道的丑事。等到写完,心情刚稍稍缓解,就遇到下邳国相带僧人西行。”
庾献听了不淡定了。
也不知道这老货,把自己写的英俊不英俊……
只是又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
左丘俊逸继续说道,“我跟着那些人看了两日,见那些和尚都读经文,似是识字的,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了一个年轻和尚兜售。”
“真的假的?”庾献听了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左丘老头你可真行,这种事情也敢做,有没有被他们打出来?你怎么说的?”
左丘俊逸嘿嘿一笑,脸上露出几分诡秘猥琐之意,手上则比划着,假装袖中藏了什么东西。
悄悄漏出空荡荡一角,接着低声向庾献问道,“老夫这里有一些道门见不得人的丑事,大师要不要批判一番?”
卧槽!
庾献懵了,这也行?
“然后呢?”庾献比较关心这个。
左丘老头要是挨一顿揍,那自己就舒坦了。
左丘俊逸拍了拍身下的包袱皮,淡定道,“然后全卖光了。”
庾献听了无语。
这也行。
接过很快反应过来,左丘俊逸提起此事是什么意思了。
左丘俊逸开口问道,“你也看了一阵子,你觉得这些百姓对佛门是个什么看法?”
庾献看了不少时间,心中也有些感触,他想了想说道,“整体观感应该也还不错。如今生逢乱世,就连你我都不敢说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这些百姓在滔滔大势面前,更是如同蝼蚁一般。绝望之下,难免需要一些心中寄托。”
“这些东西,我清静修行的道门给不了。执掌天下的儒门……,呵,若他们有用,哪来的这乱世?”
接着,庾献转回话题。
“今天我已经听见不少人向那些和尚打听来世的事情,他们今生已经没有多少盼头,只能指望来世。更有一些人,还拿出家财给那些和尚,想让他们在佛祖面前说说好话。百姓们已经如此,谁还忍心去掐灭那点指望。”
庾献说着,不由想起了当初和鬼姬巫颜的对话。
如果说《周易》,是发现没有神的周文王,留给天下人的最热烈的期望,让人们去自强不息,那么这些佛经就相当于颠覆了这一切。
它重塑了一个神,让人们放下念头四大皆空,将人生化作灯油,一切寄托在这个神,对来世的恩赏。
或许这也不该叫做指望,对一个把指望放在来世的人来说,他们已经失去了今生的热烈。
庾献只是想想,叹了口气,并未说出口。
他们也不想的……
左丘俊逸听了庾献的话,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摇摇头,哂笑道,“老夫和你的看法不同,老夫左思右想,那佛或许是好的,但是侍奉的和尚比丘,却是如你我一般的凡俗。免不了七情六欲,男盗女娼。”
“你想想,一边是一门心思的虔诚,一边是七情六欲,男盗女娼,这能好的了?”
庾献听了,却是对左丘俊逸刮目相看,“想不到你也有这般情怀。”
左丘老头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显然对这话题有些反感。
庾献这才想起来,这左丘老头除了写写小黄书,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
汉灵帝当初不就一度启用小说家参与朝政吗?
小说家的高光时刻才刚过去十几年,这老家伙说不定就是经历过当初那场风雨的。
这也难怪他之前会和蔡文姬不对付。
当初小说家被打倒,就是蔡邕为首的儒家文人干的好事。
这么一想。
庾献看待左丘俊逸的态度不由端正了一点。
他认真的问道,“你这几天一直跟着他们,看来是有些计划,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能有什么计划?”左丘俊逸诧异的看了庾献一眼,满是不解,“当然是趁机狠狠的赚这些和尚一笔。”
0532 这里面水很深
庾献气的浑身发抖。
就这等情操,如何共商大事?
庾献转身就要走,却被左丘俊逸一把拽住。
庾献回头怒目。
那左丘俊逸却痛心疾首的说道,“贤侄,你、你还是太年轻啦。你以为老夫只是为了这几个钱吗?这其实……,只是老夫埋下的伏笔。”
“伏笔?”庾献满脸都是怀疑,这老货能信吗?
左丘俊逸慨然叹息,“不错。我等小说家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岂是你这小辈轻易就能识破的?”
见庾献态度动摇,左丘俊逸语重心长的说道,“佛门眼看着要兴盛起来,这是多大的事情?教劫二字,每次都是血淋淋的。”
“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候,出过多少乱子?当初就连你们道家都以神仙之术,诱惑淮南王刘安作乱。我还听说川中那些巫师,为了报复武帝,还掀起了巫
蛊之乱,让武帝刘彻父子相残,夫妻反目。”
“像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怎么行?”
左丘俊逸动情的说着,拍了拍庾献的手,“我怕你把握不住啊孩子,因为这里水很深……”
庾献闻言半信半疑。
是不是这样啊?
左丘俊逸遮掩过此事,忽然想起来这里的本来目的,心情又火热起来,连忙问道,“对了,贤侄这次寻老夫过来,是打算去哪里发财?先说好了,再有夔牛战鼓这等好东西,你可不能再吃独食了。”
“哦,这件事啊。”庾献当时怕这老东西不肯来,又知道左丘俊逸笃信野史玄奇,于是让貂蝉编了个寻宝的瞎话,这才将他骗来。
不过庾献这会儿已经有了去襄阳的敲门砖,对此事倒不急迫了。
要知道徐庶和诸葛亮可是好兄弟来着。
诸葛玄现在还没死,诸葛家在襄阳多少也有点人面。
庾献转念一想,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
这左丘老头杂七杂八知道的不少,说不定能帮点忙。
“对了,你知道为人移封的祭文怎么写吗?”
“移封?”左丘俊逸纳闷,“什么移封?”
庾献稍微给他透了一点,“就是,为山川河流之神移封。”
左丘俊逸听了瞠目结舌。
接着他用手在庾献脑门上试了下,又一脸古怪的看着庾献,阴阳怪气的说道。
“贤侄,那虎牢关掉下来的时候,是不是砸你脑袋了,这种事情你也敢想?”
“我可是堂堂国师。”庾献不爽的提醒道。
左丘俊逸嗤笑一声,“那有个屁用,神位自有天数。就连人皇也只敢象征性的去泰山封禅一下,你还敢胆大包天的为人移封。”
庾献当然不会把移山棍的事情让这老货知道,嘴上强硬的说道,“这你别管。”
左丘俊逸狐疑的打量了庾献几眼,低头默默盘算了一会儿。
然后皱眉问道,“你打算怎么个移法?”
庾献见左丘老头这个模样,就知道他八成肚里有货,于是又透露了一点,“漳水之神被西门豹所灭,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我和洛水之神有点关系,打算把她移封到漳水去。”
左丘俊逸听了庾献此言,揣着袖子低头不语。
庾献对这个反应接受不能了。
他纳闷的问道,“你不奇怪?”
左丘老头的反应也太不正常了。
任是哪个人听说“漳水之神、”“洛水之神”阿什么的,也不该是这样平淡的反应。
左丘俊逸看了庾献一眼,冷哼一声,“老夫早就说过,如今的王朝气运镇压不住,许多前朝的沉渣又开始泛起了。古往今来,莫不如此。那些行走人间的神明,就算没有七八个,三五个总还是有的。”
庾献更加接受不能了。
这世上出现了神明都不奇怪,那左丘老头琢磨什么呢?
左丘俊逸揣着手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又皱着眉看了庾献一眼,低头轻声道,“漳水、漳水……,好像在哪里见过……”
庾献莫名其妙,凑了过来。
忽然,左丘俊逸浑身一震,一脸怒意的抬头看向庾献。
庾献一愣,“干嘛?”
左丘老头暴怒,上来就一把攥住庾献的领子,“还不承认,你是不是又想吃独食!”
庾献懵了。
我不是,我没有啊。
再说,哪来的独食?
这左丘老头是发什么疯呢?
左丘俊逸见庾献抵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和洛神不就是想打漳水里那只铜雀的主意。哼,还想瞒过老夫!”
庾献被左丘俊逸一提,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醒悟过来。
对啊!
——漳河有异宝铜雀!
曹操还为此宝,于漳河之上修建了一座铜雀台。
曹植也为此写过著名的《铜雀台赋。》
后来诸葛亮激怒周瑜的时候,还贱贱的故意歪曲了铜雀台赋的内容,说“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
若不是左丘俊逸提醒,庾献都要错过这等宝物了。
庾献神色不动,脸上稍露疑惑,“铜雀,什么铜雀?”
他有洛神小情人帮忙,还愁找不到铜雀不成?得把左丘俊逸这老狐狸支开才行。
左丘俊逸人老成精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少来!”左丘俊逸鄙夷的看着庾献,“贤侄,若是你敢发誓,之前对漳河铜雀之事一无所知,老夫就信你一次。”
这誓言庾献哪里敢发。
他没想起来归没想起来,曹操建造铜雀台这么标志性的事件,他当然知道的清清楚楚。
也就是从建造铜雀台开始,曹操才真正成为了中原霸主。
左丘俊逸看庾献支支吾吾不敢发誓,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这样一来,也越发愤愤不平了。
“呸!还好老夫机灵,不然又要被你这个小滑头白白骗了。”
庾献见事情瞒不下去了,索性哈哈一笑。
“好吧,你来帮我写为洛神移封的祭文,若是等到铜雀出世,我也带你同去。不过到时候能分到什么,还得看你的真本事。”
左丘俊逸神色缓了缓,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什么时候要?”
庾献也不确定这教劫会如何发展,于是说道,“越快越好,免得再生别的事端。”
0533 家有一老
左丘俊逸有异宝铜雀吊着,对此事格外热心。
他见附近的百姓都在山下等着领粥饭,无人注意这边,索性直接取出纸笔涂涂画画。
庾献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上面大抵是些称颂洛神,以及褒美漳水的言辞。
左丘俊逸不片刻就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只是正写着写着,忽然笔尖一顿。
庾献好奇的一看,左丘俊逸正写到“……朝宗于河,其流汤汤。神其北徙,浸彼苞稂。”
他一边读着,纳闷的询问道,“有问题吗?”
左丘俊逸看着庾献,脸上难得的严肃,“当然有问题。”
接着不等庾献发问,左丘俊逸就说道,“替一位河神移封可不是小事,就算你有什么手段,可以违背天意,但之后肯定会惹怒上天,你可要想清楚了。”
庾献叹了口气,不然洛神哪会付出如此代价。
庾献点头道,“我想清楚了。”
左丘俊逸见庾献清楚后果,提笔就要继续写,忽然心思一动,开口问道,“除了那个铜雀,那洛神还有必须留在漳水的理由吗?”
庾献默一盘算,洛神之所以要去漳水,纯粹是为了和甄宓这个劫身会和,之后便要以人身,体会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了。
等到甄宓寿终,世上也就没有这个所谓的洛神了。
留不留在漳水,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铜雀的事情,倒是可以在这之前,托她帮忙找寻找寻。
庾献不提铜雀的事情,直接问道,“若是不需要留在漳水,又当如何?”
左丘俊逸听了精神一振,嘿嘿笑道,“那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说着,划掉了之前那几句,提笔又写道,“参差荇菜,青草悠悠。芝兰水渚,猎月逐光。神其北往,长乐未央。”
庾献读完,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那左丘俊逸得意的说道,“真要徙封,恐怕你就完蛋了,老夫说不定也会跟着倒霉。但若只是去没有封君的河流北狩,说不定上天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行啊你。”庾献顿时对老家伙刮目相看。
虽说已经有了对抗天命的打算,但是不管是从天而降的火流星,还是一棒打来的大猴子,都让庾献一点底都没有。
不愧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等到左丘俊逸写完祭文,庾献匆匆读了一遍,满意的揣入怀中。
之后,就是趁没人的时候,尽快把此事搞定。
庾献又想趁势问点铜雀的事情,谁料左丘老头越发觉得庾献是想吃独食。
不肯再吐露一字。
而庾献……
确实想吃独食,心情难免抑郁。
两人勾心斗角了一番,默契的岔开这个话题。
左丘俊逸示意了下底下舍粥的队伍,主动提议,“要不要下去尝一碗,味道还不错。”
这会儿工夫,排队的已经没有几人。
庾献身体亏损严重,整个态度欲拒还迎,很快被左丘俊逸说动。
两人磨蹭到队尾,一会儿就轮到他们。
庾献没有器物,用的是和尚给的陶罐,左丘俊逸也是这般。
等到庾献打完半罐,露出后面的左丘俊逸。
那盛饭的和尚一抬头,神色微动,接着做贼似的左右一看。
旁边的和尚,下意识的错开了目光。
接着那盛饭和尚眉头一垂,刻意在锅底搅了搅,给左丘老头满满的装了一罐。
两人依旧寻了人少的地方坐下。
此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月亮还未升起,只能依稀看到彼此轮廓。
左丘俊逸用手指敲了敲手中坛罐,摇头晃脑的说道,“吃了人家这口饭,难免就要留一线。唉,老夫啊,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见不得这些小便宜……”
说完了,却不肯客气,拿着木勺理所当然的喝了起来。
庾献却是一怔,看了看手中的坛罐,放下了勺子。
左丘俊逸吃了一会儿,见庾献未动,纳闷道,“怎么不吃?”
庾献闷不做声,将那些稀粥倒在了左丘俊逸罐子里。
左丘俊逸也不嫌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唆道,“怎么?你们道家和佛家这么不对付的吗?”
庾献听了摇头,“和这两家没关系,只是我不肯吃。”
说完,庾献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空空的坛罐。
“我来问你,这些和尚虽然一副慈悲面孔。可是他们不耕不种,这些粮食哪来的?”
左丘老头闻言,眼皮也不抬,哼哼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庾献说道,“这就是道家和佛家的区别了。虽然我道家也有一些人试图入世,以黄老之学影响朝廷。但黄老之学的核心思想,是为了修生养息,安抚百姓。”
“大多数的修道之人,还是一门心思的只想着飞升做神仙,追求的是自我的完美,哪里有幽静的深山老林,就往哪里钻。”
“至于世俗百姓……”
庾献想了想张鲁之前忙着封山的德性,说的坦诚了些,“光我吊事?”
左丘老头听了,哈哈大笑,揶揄道。
“不错,你们有时候确实直白的不招人喜欢。”
庾献神色不变,认真的说道。
“佛家就不一样了,佛家要结众,要人供养。”
“可是现在百姓贫苦,谁碗里的饭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怎么办呢?无非是威逼利诱,让百姓从口中节省下来,供养他们。”
左丘俊逸听了,看着手中的坛罐有些尴尬,“额,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的教义还是慈悲的。我跟了这许多日,也没见有什么威逼利诱之举。”
“呵呵。”庾献冷笑一声,“那好,今天我偶然从那大和尚口中听到一个词,叫做地狱,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额。”左丘俊逸被问得语塞。
他瞧了手中坛罐一眼,不由得愁眉苦脸的说道,“也罢,吃人嘴软,就替你们说道一番。”
左丘俊逸干咳一声,脸上郑重了少许,“贤侄可不要误解,这是地狱乃是针对恶人的。比如说喜欢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的,死后会进入拔舌地狱。那些喜欢恃强凌弱,刻薄待人的,将进入削足地狱。那些以剥众生皮为业,嗜食鲜肉鲜血的,将会进入剥皮地狱。”
“另外还有粪尿地狱,烧手地狱,烧脚地狱,锯牙地狱,啖眼地狱,飞刀地狱,铁床地狱,凡此种种皆有因由。”
庾献闻言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以你所言,世间有多少地狱?”
左丘俊逸挠了挠头,想想那些和尚的说法,原话回复道。
“其大地狱有一十八所,次有五百,名号各别,次有千百,名字亦别。”
庾献仰天哈哈一笑。
笑声一落,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这就是我不喜欢佛门的第一个原因。”
——“善与恶,都是人性。是蕴含在我们骨子里的复杂判断。我们的人性,既有善念,也有恶念。我们的人生,既有善行,也难免恶行。”
“地狱一词,之前从未有过。”
“可自从有了佛,人人可下地狱。”
0534 立地成佛
庾献说完,就听一人慢悠悠的说道。
“国师言重了,我佛门虽有此论,却是为了劝善。恶人有恶人的去处,善人自然有善人的去处。”
“国师是聪明人,自然该知道要去何方。”
庾献听着这略带威胁的话,心中警惕。
明白自己刚才一时忘形,招惹到了有心人的注意。
他起身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锦服的人,正向山上走来。
这人三十五六的模样,脸色微黑,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脸颊狭长,流露出狐狼一般的狡诈。
这锦衣大汉上山的步幅不大,却脚步无声。每一步落下,都如缩地成寸一般,跨越数丈的距离。
庾献略一沉吟,莫非这就是佛门的秘法神足通?
这家伙不简单啊。
左丘老头也吃了一惊,这老家伙一看来者不善,下意识就想和庾献撇开关系,抱头鼠窜。
屁股一抬,底下的包袱皮却没拽动。
低头回看,正被庾献踩住一角。
左丘俊逸心中破口大骂,却舍不得那包袱皮,只得郁闷的重新坐下。
庾献见那人顷刻赶了过来,索性站起身来,有恃无恐的直接开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有青青子这个大后盾在洛河上,庾献当然不虚。
而能叫出“国师”二字,想必是见过自己的。
那人的目光在庾献和左丘俊逸身上依次一扫,又看回庾献。
口中则似笑非笑的说道,“本官下邳相笮融。虎牢关一别,不想会在这里遇到国师。不过,国师贵人多忘事,怕是记不得下官了。”
庾献没想到只是来探个信儿,这么轻易就把正主招惹了出来。
他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当时骂我的蠢货那么多,我还能一一记住名字吗?”
说起来,双方的立场并不友好,庾献还真没必要给他这面子。
笮融听了,心思微动,笑道,“我以为国师会记住的。因为,我没有骂。”
“咦?”
庾献听了有些意外,这就不好直接翻脸了。
他只记得刘备和自己结了个善缘,别人的事情还真没太留意。
庾献沉默了一下,从怀中摸出来一卷卷的文书。
接着,当着笮融的面展开,借着月光看下面落款的姓名。
笮融看着庾献翻找,愣了一下,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实在没想到,这货竟然还随身把那些骂他的文书都带着。
庾献翻找着,很快在一个联署檄文后,找到了徐州诸多官员的名字。
笮融目光幽幽的看着。
庾献翻到后面,一个一个的确认着姓名。
一直到看完,果然没看到笮融的名字。
笮融在庾献心中,立刻从红名变成了黄名。
正待收起,庾献忽然想起了徐庶提过的,佛门的“天眼通”可以蒙蔽人的视觉。
他当即不动声色的,将许久未用过的木德之力,汇聚双眼。
那末尾原本空白的地方,立刻浅浅的浮现出五个字。
——下邳相笮融。
庾献心中警惕。
檄文辱骂,无非引来睚眦之怒,刻意隐瞒,却更显包藏祸心。
这笮融狡诈,怕别有后图。
庾献是果决之人,立刻拿定主意,要趁其不备,对笮融先下手为强。
谁料就在这几个字显露的时候,笮融立时察觉。
笮融听过庾献刚才所言,早知这小道士心如铁石,彼此难以两立。
见庾献发现端倪,更是毫不犹豫的横下凶心。
只是一念之间,那五个字猛然放出炽烈的佛光,向庾献的双目刺去。
庾献早有预备,双目之中木德之力大盛,转眼间,瞳孔中就出现了一片树叶形状的虚影。
一叶障目!
那刺来的佛光落在树叶虚影上,被柔柔承接,接着,很快耗尽威能消失不见。
笮融见偷袭失手,哈哈笑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国师怎么还当真了?”
说着,袍袖一摆,腕上三十三颗佛珠大放光明,狠狠的打向庾献胸前。
庾献暗骂一声,却不敢大意。
他不知这佛珠的深浅,不舍的用宝物犯险,索性张口吐出贾诩的“十绝铜炉”挡在身前。
笮融的佛珠急速转动,光晕流转,带着不知多少人的美好祈愿,重重轰在铜炉之上。
那铜炉被打的“咣当”一声巨响,肉眼可见的凹下去一块。
笮融见佛珠被铜炉挡住,不由大吃一惊。
这佛宝神异非常,轻易就能让人打的筋断骨折,不想竟被此物阻拦。
他心念一转,双手相合,手指立刻结出一个大慧刀印。
那佛珠上祈愿的光芒立刻化作无数密密麻麻的光球,向庾献铺头盖脸的涌去。
笮融口中厉声高喝道,“我见国师颇有慧根,今日便助国师,立地成佛!”
庾献从未见过这等手段,仓促应对之下,竟有些顾此失彼。
这等时刻,再无犹豫。
庾献直接启动了素来视为依仗的“一母之力”。
洗掉斑斓的神力之后,这还是庾献第一次动用这力量。
熟悉的感觉涌来,庾献的身形暴涨瞬间拔高一尺,双臂一振,更是觉得力量无穷无尽。
庾献双手迅速的挥舞,试图将那些光球撕碎打烂。
然而大量的光球被破灭,旋即又有更多细密微小光球从那三十三颗佛珠上飞出,如同虫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将庾献覆盖。
那些破灭和附身的光球中,传出阵阵祈祷的声音,将无数的祝愿向庾献脑海中涌去。
庾献在片刻中,似乎经历无数人生,那众生愿力疯狂的侵蚀,想要将庾献变成他们崇拜的样子。
一个佛陀虚影,在柔和的佛光中,在庾献身上若隐若现。
庾献从未经历过这等诡异手段,虽是奋力挣扎,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身上那若隐若现的佛陀,也如庾献一般面目扭曲,挣动着脖颈。
旁边的左丘俊逸见势不妙,赶紧从袖中摸出笔来在庾献身上写写画画,用小说家的手段,加强着他的存在感。
只是他和庾献相处也不多,那些经历很快写完,正搜肠刮肚着,见庾献再次陷入挣扎,心中一慌,索性把之前写小黄文时捏造的段落,大笔书写。
随着左丘俊逸快速的书写,那佛陀的模样竟然模糊起来,随后变得与庾献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佛陀诡异,手中似乎抱着一个面容美丽的女子。
始作俑者的笮融,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这是何等佛果。
庾献的意识,却在此时忽然得到了少许清明。
他顾不得多想,毫不犹豫的张开大口,将诸般宝物一股脑的打出。
阴阳铜钱、功名葫芦、神秘木匣、移山棍、国师印玺、巨子令牌……
诸多宝物一出,浮在半空,各自镇压了小小的一片空间,可惜在无穷众生的祈愿面前,这却如杯水车薪,根本难以挽回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