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八章 谈判(上)
若是换了旁人敢对自家主帅如此无礼,这些亡命之徒一般的兵卒定然一拥而上将其乱刀分尸,捍卫主帅的威严!可是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萌、太可爱,神经大条的兵卒们居然以为这画面蛮和谐,这姑娘就应该是这样不拘泥于俗礼,就是这么超凡脱俗的人物……
房俊言不由衷道:“还行吧,力气差了点儿。”
“哼!胡吹大气,你能看懂什么呀?没力气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聿明雪很不爽,忿忿不平说道。
房俊抬头纹都黑了,恼火的瞪着聿明雪,怎么能在我的麾下兵卒面前这样贬低于我?难道就不懂得要给男人留几分颜面么?虽然事实的确是你说的那样……
一旁的兵卒们刚刚还兴致勃勃的观看,此刻闻听到聿明雪的话语,都纷纷一愣,然后一哄而散,撒腿就跑,转眼就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房俊大怒,这帮王八蛋,都被这个小妖女收买了不成?
自家大总管被人家嘲讽鄙视,你们不该站出来已死捍卫主帅的名誉么?
娘咧,都是一群白眼狼!
房俊黑着脸,转身就走。
丫头家家的没礼貌,一点都不可爱……
聿明雪却蹦蹦跳跳跟上来,伸手就抓住房俊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听叔祖说你很会作诗填词啊,不如作一首来听听?”
房俊断然拒绝,文艺女青年什么的,太酸。
聿明雪嘟着嘴儿,扯着房俊的胳膊不放手,神情哀怨:“叔祖还说你是个心胸宽广仁厚德重的男人,会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哥哥,根本就是瞎说嘛,作首诗都不给……”
房俊被她缠得没法,既不能骂,又打不过,更不能得罪太深影响了聿明氏对自己的印象,只好敷衍道:“等有时间再说吧,你当作诗填词是捡菘菜啊?对了,你刚刚的那段剑舞蛮不错,有时间再给本侯耍一通,或许本侯的灵感就来了。”
“土包子,没见识!人家那可不是剑舞,是一套很高明的剑术呢!”
“行行行,本侯是土包子,那大小姐您离我远点行不行?”
“哼哼,没趣的黑小子,一点也不好玩!”聿明雪翻翻眼睛,送给房俊连个卫生球,转身蹦蹦跳跳的离开。
房俊差点没气死,敢叫我黑小子?
不过他确实拿这丫头没辙,只能愤愤然嘟囔几句,下船前往萧氏的宅邸。
*****
萧家的宅子位于海虞城中心,距离县衙不远。寸土寸金的地方,却占据了十几亩的地方,当真是豪奢至极。
这栋宅子看上去很普通,门前的街道上有一个石制牌楼,只有中间二柱,无明楼,形制很是简单,也没有什么精美繁复的图案,上头刻着“箕风毕雨”四个字,应该是颂扬吏治清廉。
门楼不大,有些古朴简约的意味。
但是等守在门口的萧班亲自迎着房俊请到宅内,则是别有洞天。连绵的屋宇在遮天蔽日的香樟树缝隙间微微显露一角,深远广阔,庭院深深。
行走在庭院之中,高大的香樟树枝叶遮天,投下一片阴凉。
萧早已在正堂之内等候。
萧班将房俊让入屋内,便轻轻掩上房门,挥推侍女仆役,亲自立于门旁不许他人靠近。
正堂内两面开窗,高大的香樟树遮挡阳光,送来阵阵清风,丝毫不绝潮湿气闷。
房俊先行施礼,萧便和蔼笑道:“二郎何须如此多礼?此间之你们二人,且随意一些,勿用这般讲究。”
如此最好……
房俊腹诽一句,眼睛四下一扫,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厅堂很宽大,木料厚实雕花精致,却无太多摆设,显得有些空旷。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扇紫檀木屏风,上面有四字古篆“明德惟馨”,然这扇屏风的木料有极其明显的花纹,繁复深刻,甚是珍贵。
其余除了萧面前的一张矮脚茶几之外,空无一物。
也就是说,没有椅子,连杌子都没……
出外做客,这是房俊最讨厌遇到的现象,因为这就代表着不得不跪坐。若是再旁人面前尚可轻松一些应付即刻,但是当着萧,却是半点都马虎不得。
他可以对萧嗤之以鼻,甚至可以跟萧争执,但是绝对不能在萧面前软塌塌的坐没坐相,那是极为严重的失礼,若是萧偏激一点,甚至可以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没办法,跪坐着遭罪吧。
房俊愁眉苦脸的坐下,萧见其神色郁郁,不由奇道:“二郎刚刚才发了一笔横财,何以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能跟你说咱不习惯跪坐么?
暗叹一声,房俊只好说道:“眼前千头万绪、一片迷茫呐,晚辈初掌权柄,却深感重任在肩,能力有限,是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其中苦恼实在不胜烦忧。”
萧呵呵一笑,倒也能理解房俊的处境。
组建新式水师、筹建市舶司,都是万分艰难的重任。或许前者相对轻松一些,但也需要极强的带兵能力和军事素养,至于后者,更是阻碍重重,难于登天。
不是说筹建市舶司困难,而是说将市舶司的功效发挥起来,实在太难。
江南士族大多经营海贸,往来自便,并无衙门监管,是以每一次都是一笔巨大的利润。现在陡然冒出一个市舶司,要总管海贸事务,收取关税,这就是明晃晃的在江南士族身上割肉,岂能轻易如愿?
萧甚至认为这个市舶司就是房俊搞出来恶心江南士族的,你们不是害怕我来到江南动了你们的利益么?那行,我就偏要在你们利润最丰厚的地方来一刀狠的!
这其实亦是江南士族恨不得将房俊宰杀在牛渚矶的最根本原因……
萧亲自给房俊奉茶,笑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少年要有锐气,但更要有担当,能熬得住困难,则必然海阔天空。再者说,有六十万贯巨款垫底,想必很多事情都能轻松得多。”
房俊恭恭敬敬的接过茶杯,苦笑道:“国公就不要讥讽晚辈了,实在不行,晚辈将萧家的二十万贯还回来便是。”
萧呵呵笑道:“你小子可比陷害老夫!别人家的都收了,偏偏将萧家的钱还回来,难道是我萧家与你串通不成?若是当真如此,萧家在江南就要人人喊打咯!”
房俊就懂得顺杆就爬之道:“这可您不要的,不是晚辈不给。以后您可切莫再提及此事,晚辈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萧哈哈大笑,状似很开心:“房玄龄一生君子,温润如玉谦厚仁和,怎地偏偏生出你这么一个异数?这阴险无耻的风范,倒是颇有几分长孙老狐狸的真味!”
“国公你过誉了,长孙叔父乃是人中之杰,晚辈的这点道行可差得远了,还得再接再厉,虚心学习才成。”
言下之意,长孙阴人可比我阴险无耻得多了……
一老一少纵声谈笑,相谈甚欢,便仿佛慈爱的长者面对优秀的晚辈,亦如一对忘年之交,和谐融洽。
门外的萧班暗暗呐喊,自己这位七兄最是擅长周旋应酬,往往与人畅谈一日东拉西扯,亦丝毫未提及正事。现在这个房俊却颇有些七兄往年的风采,明明是被七兄请来,七兄不提正事,他也就跟着插诨打科,不急不躁,分明就是一个老油条啊!
可他又哪里知道,这位房二郎上辈子整日周旋在官场之上,对于那一套“啥事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儿”早就久经锤炼,虽然未见得比得上人老成精的萧,却也绝非官场新丁……
第七百六十九章 谈判(下)
寒暄是一种铺垫,也是一种技巧。
对于房俊与萧这样实则并不太熟悉的两人来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其实是有些唐突的,很容易导致谈判刚刚开始便宣告破裂。相互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试探着对方的态度,感受一下对方的思维方式,能为接下来的谈判奠定一个更好的接触。
尤其是若能敏锐的分析对方的思维方式,可以使得自己能够用更合适的方式掌握主动。
但寒暄也得适可而止,时间长了,你摸透了别人,别人也摸透了你……
终于在茶水微温之时,萧轻轻将茶杯放在茶桌上,看着房俊说道:“其实今日请二郎过来,实在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是不愿意先结束这场寒暄直奔主题的,毕竟这样看上去是自己有些弱势了。但是房俊这个小王八蛋嘴皮子居然不弱,从天文地理说道格物致知,偏偏每一种观点还都能让萧觉得颇有道理,对这小子的博学深深震惊。
知道房俊挤眉弄眼的说起醉仙楼的历届头牌,那个腰软那个臀翘,那个嗓音甜糯那个歌喉清越,萧便不得不结束寒暄,打断房俊了。
大唐无论文人亦或武将,从不以狎妓为耻,反而若是能得到当红名妓的青睐,往往沾沾自喜,令旁人艳羡。可萧跟房俊之间的差距实在巨大,无论地位、年纪、辈分都太过悬殊。
若是事后房俊说起自己与萧畅谈青楼名妓颇为意趣相投,人们会说房俊果然是后起之秀,能跟萧交流狎妓心得;而对于萧来说,就是丢人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当朝国公跟未及弱冠的后生晚辈谈论起风花雪月还谈笑风生,怎么说都不好听,有些为老不尊的感觉……
房俊听了萧的话,搓搓手,嬉皮笑脸的说道:“你老是故意给晚辈找难题啊,您自己都知道是不情之请,却偏偏还要说,晚辈不听能成么?”
萧暗暗哼了一声,这混小子一张嘴可不饶人,心里得精细些,莫被这小子捉住漏洞才好。
“老夫也是没办法,诸多多年老友找上门来,求我在二郎面前给说说话,你说老夫怎么拒绝呢?”
这就算是明言了,萧的多年老友是谁?还不就是江南士族这些家伙,这些家伙跟房俊的瓜葛,也就只有那位“义士”能够让他们念念不忘提心吊胆,唯恐房俊那天发疯,当真弄一出儿“义士复仇”的戏码,宰两个人出气……
这件事情上,房俊可没打算退让,这是自己最大的底牌,岂能轻易放弃?
略一沉吟,房俊说道:“非是晚辈不给国公面子,凡事有因必有果,昨日的因,便是今日的果。正如那几个世家子弟一样,既然偷了晚辈的木料,那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若是晚辈轻易的放过他们,您说他们是会感激晚辈的大度,还是在事后嘲讽晚辈色厉内荏,不敢将他们怎样?没有这六十万贯让他们感觉到疼痛难舍,他们还会对晚辈做些小动作。只有让他们感觉到疼了,受到教训了,下一次做事之前,他们才回去考虑一番是否能够承受因此而带来的后果,才不敢肆意妄为。”
这算是很强硬的回答,丝毫没有给萧面子,但说辞占着理儿,又不会让萧有被拒绝的难堪。
人家已经扇了我一个嘴巴,我还没扇回去呢,难道连说说都不行?
萧轻叹一声,感慨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渊,不知地之厚。这帮老友困局江南一隅,就不见市面,已然有些忘乎所以,不知深浅了。可他们虽然有错,彼此交情仍在,既然求到面前,老夫又怎能不管呢?你我虽然差着辈分,但相谈甚欢,老夫更是一直对你很是欣赏。此番南下,诸多不利局面必然令二郎时时为难,老夫自然不能坐视。好歹老夫亦是江南出身,各家也都能卖老夫几分薄面,若是有何能够帮到二郎的地方,但将无妨,只要老夫做得到,绝不推辞。”
看着面前英气勃勃的房俊,萧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眼前此子未及弱冠,但意气飞扬,说话办事沉稳老练,即有理有据又气势强硬。人家的志气在于开拓进取,在于继往开来,在逆境当中不屈不挠,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屡屡反击,屡屡获胜。
而自己呢?
痴长岁月,却还在此地为几个不成器的世家子弟求情,只为了维护萧氏在江南领袖地位,甚至殚精竭虑的思索着如何在谈判的气势和技巧上压制房俊,已得到更加宽厚的结果。
却不知远在谈判尚未开始之前,自己早就落了下乘……
是以,萧干脆就将话挑明了说。
只要你不去搞那些世家子弟的性命,想要什么条件就尽管开出来吧,只要不是太离谱,那就没什么问题。
这倒把房俊弄得有点发愣。
他这边脑筋正在高速运转,思索着萧会如何应对,自己应该如何反击,如何最大限度的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人家直接将底牌亮出来,怂了……
房俊疑神疑鬼,瞅了瞅有些消沉的萧,试探道:“国公此言,晚辈实是受宠若惊。您是长辈,房俊就算再苦再难,岂敢劳烦您老人家?”
萧苦笑着摆摆手,和蔼的看着房俊,说道:“甭跟老夫玩这些虚的,有什么要求你就提能答应的,老夫都代他们答应了便是。若是再言语试探老夫,可莫怪老夫所幸撒手不管,你愿意弄死谁就弄死谁,与我何干?”
作为一个南朝皇族的子嗣,能在亡国之后在仇人身边游刃有余,直至在隋亡之后依附于大唐继而风生水起,成为人人敬仰的清流领袖,萧的政治智慧自然勿用怀疑。
想着自己费尽心思的去为江南士族一点一点的争取利益,可房俊顶多将他当成一个绊脚石,眼光却放在更遥远更广阔的地方,他已有些心灰意懒。
当心里的执念消散,那份迫切维系兰陵萧氏地位与影响力的心思便淡了许多,正所谓无欲则刚,房俊的种种威胁此刻已然不被萧所介怀。
能谈自然最好,不能谈也无妨。
老流氓耍起光棍来,也是没谁了……
房俊有些傻眼。
难道真要弄死几个显示一下自己的肌肉?说实话这简直轻而易举,但是后果也很直接,江南士族明面上必然屈服于自己,但是暗地里肯定对自己的掣肘、抵制将更加疯狂。
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时候威力最大,可是当它落下来,那就跟废铁没什么分别……
想了想,房俊也干脆直接说出自己的条件:“晚辈建设军港、码头,所需人工、建材皆要从当地招募筹备,各家不得以各种原因暗中掣肘、抵制。筹建市舶司,更是陛下圣旨,总管海贸事务,这一点任谁也更改不得。各家可以撇开市舶司,甚至可以继续走私,但是不得以各种手段胁迫、威逼各地商贾加入市舶司。就这两点,若能做到,则晚辈既往不咎,若是阳奉阴违,那就等同于阻碍晚辈的前途。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阻人前程,亦可说是不共戴天了,届时有什么后果,勿怪言之不预。”
萧颇为诧异,疑问道:“就这两点?”
“就这两点。若是答应,大家相安无事。若是不答应,那就一拍两散,生死各安天命!”
萧苦笑道:“好歹亦是朝廷一品大员,怎地这般口出市井之言?若是各家不加入市舶司,依旧自行与海外贸易,难道你会视如不见?”
房俊呵呵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就是走私,就是违抗圣旨,抵制中枢诰令。晚辈的水师,就是剿灭海盗的!”
第七百七十章 华亭镇
“那就是走私,就是违抗圣旨,抵制中枢诰令。晚辈的水师,就是剿灭海盗的!”
杀气腾腾的话语,令萧心底一颤,觉得房俊这一口白牙似乎都在闪闪发光,好似一只饥饿的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面对自己的猎物已经亮出了獠牙。
不过房俊的话说的没错。
市舶司的建立是中枢诰令,是诸位宰相在政事堂商议的结果,经由三省启动程序最终通过,这就是国策!江南士族可以在暗地里玩弄一些手段,打打擦边球,但是若敢公然抵制国策,自有国法纲纪论处。
洞悉世情的萧几乎可以预测,江南士族以后将要面对的将是无比严酷的打击。
因为早已将海贸视为禁脔的江南士族,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己嘴里的肉送给房俊的……
轻轻一叹,萧颓然道:“即是如此,老夫自将二郎的话语带到便是,如何取舍,自有他们自己决断。不过无论各家如何决定,萧氏一族都将全力拥护陛下的旨意、中枢的诰令,定然对二郎不遗余力的支持。”
大唐日渐昌盛,国运昌隆,顺势而为,方才是保全之道。若是只贪图眼前的利益而罔顾大势所趋,必是破败之途,智者所不为也。
*****
五牙战舰为首的水师船队浩浩荡荡沿江而下,直至出海口处,方才拐入一条向南的水道。
此处便是吴淞口。
吴淞江,古名“松江”,又因流域在古代吴国境内,故称之为“吴淞江”。
吴淞江原为长江入海前最后一条支流,长江入海口也被称作“吴淞口”。明代“黄浦夺淞”以后吴淞江成为黄浦的支流,长江入海口仍被叫作吴淞口,实则若是改为“黄浦口”更恰当一些……
不过现在的吴淞江依然是吴地的最重要河流,水量丰沛,浩浩荡荡向东奔流,绝非日后安静秀气全无气魄的苏州河可比,河口最宽处呈喇叭型,望之有二十里宽阔,水面茫茫,素有“吴淞古江,故道深广,可敌千浦”之称。
五牙战舰沿着河口溯流而上,水面尚算宽阔,但毕竟多年未曾疏浚,致使河床有些淤积,进入水道之后便有派往前方的测量船不停的测量水深、河床宽度,避免船体厚重吃水甚深的五牙战舰搁浅。
房俊立在船头,看着浩荡的水面,两岸荒凉的盐碱地上一汪汪水洼,以及遍布的高高的蒿草,充满了沧海桑田时空错乱的茫然。
这里就是黄歇浦,属于华亭镇范围。
若是沿此河道继续溯流而上,由分岔的河流转入另一条河道黄浦江,便是日后上海的所在。
目光极处,千年之后的那一片灯红酒绿、放歌跑马的繁华都市,似乎一袭矗立于眼前。
嗯,左侧沿江可以有一条大道,右侧可以有一座塔,只是塔身之上串联两个圆球的诡异形状是这个时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弄出来的,更别说那四百六十八米的高度……
时空溯流,物非人也非!
船形水上,烟波浩荡。
一刻钟之后,便见到一座水寨立于西岸,只是远远望去规模不小却甚是残破,星星寥寥几条水师战船横七竖八的靠在码头处。倒是无数的巨大木料被堆放在水寨不远处的岸边,甚是显眼,仿若一座巨大的木山。
东晋咸和年间,虞潭袁山松先后在吴淞江口修筑沪渎垒,守护苏州东翼,即便到了南朝之时,亦是军事重镇。隋朝攻灭南朝之后,在此设立军镇,名为华亭镇,派水师驻守江口,拱卫苏州。
唐朝军制大多承袭自前隋,华亭镇的驻军也只是换了一套军装换了一套旗帜,依旧驻守于此……
房俊看着四周茫茫荡荡的盐碱地、芦苇荡,心里很是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这就是自己的封地啊!若是一千四百年后的东方明珠该有多好?哪怕是一千年前的松江府也行啊!可是现在这里除了芦苇荡、蒿草和盐碱地,还有啥?
就这破地方,封给自己有啥用?估计一斗粮食都收不上来……
船队浩浩荡荡直抵水寨,寨中驻军这才发现了这支庞大的船队,呼呼啦啦不少兵卒围到栈桥上,对着江中的船队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驻守此处多年,可尚未见过如此庞大的船队。
尤其是那艘五牙战舰,额滴个乖乖!这也太大了吧?
五牙战舰缓缓靠岸,房俊在兵卒簇拥下跳下战船踏足栈桥,便有一名武将急急忙忙跑来,单膝跪地施礼道:“末将华亭镇水师统领杨修武,参见侯爷。”
房俊看了一眼这人,虽然执礼甚恭,却颇为不喜。
一身甲胄被他穿得歪歪斜斜,脸孔赤红满身酒气,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像土匪响马多过朝廷武将……
“起来吧,前几日本侯已经行文于你,不知兵舍准备如何了?”
在离开江都尚未到达牛渚矶的时候,房俊便派人前来接洽,命华亭镇驻军准备好水师兵卒的房舍以及所需军需辎重。
听到房俊上来也不寒暄就直接询问这件事,那杨修武就有些苦着脸,讷讷说道:“这个……末将接到大总管的书信,便全力筹措军资,开建房舍,只是……困于银钱有限,未能达到侯爷定下的目标,且人力缺口实在太大,即便已经全力以赴日夜搭建房舍,但毕竟时日太短,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已然是吞吞吐吐,满脸冒汗。
房俊的威名自牛渚矶一战便威震大江南北,一百具装铁骑在南山矿场硬生生杀得变成血人,死在铁骑冲锋之下的亡魂不下数千,实在是威名赫赫!
房俊早已交待自己的事情自己却未完成,正是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借自己来立威,杨修武怎能不怕?
谁知出乎他预料的是,房俊并未生气借机发作,反而笑呵呵将其拉起来,温言安慰道:“杨将军何必惊慌?本侯又不是不讲理之人。本侯当着陛下的面立下了军令状,是以心中急切,这才做事急躁了一些。杨将军镇守华亭镇有功,诸事繁忙,急切之间未能完成本侯的交待亦是常理之中。虽说你我均是大唐军人,军令如山半分不敢慢待,可毕竟人力有时而穷,只要用心做事,本侯自然不会苛责与你。但若是在本侯面前阳奉阴违,甚至暗中耍弄手段,那可就休要怪军法无情了!”
杨修武早已大汗淋漓,脸色苍白。
这番话就这么细声细语的说出来,比之疾声厉色反而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杨修武自然知道房俊这是在敲打自己,一咬牙,表态道:“多谢侯爷体谅,自今日起,末将定然以侯爷马首是瞻,但有军令,赴汤蹈火亦慨然而行!”
房俊笑了笑,拍了拍杨修武的肩膀,并未给予他一个定心丸,转开话题说道:“此地乃是本侯的封地,杨将军何不带本侯视察一番?”
“诺!”
杨修武站起身,脸上的汗都不敢擦,恭恭敬敬的躬身站在房俊面前,引着房俊四处查看。
一旁的原华亭镇驻兵看着一贯嚣张跋扈的统领大人卑躬屈膝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一阵解气……真当这华亭镇是你家的天下啊?欺负我们这等府兵也就罢了,在这位大总管面前还不是乖得跟兔子似的?前几日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这位新任的大总管到不了华亭镇上任就得被丢在江里喂鱼……
哼哼,这回等着挨收拾吧!
不过看来这位大总管满和蔼的样子,跟传闻的凶神恶煞模样差距很大,不知能不能镇得住杨将军呢?人家毕竟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子弟……
第七百七十一章 儆猴子的那只鸡(上)万字求票!
《新唐书兵志》当中曾说唐初,兵之戍边者,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而总之者曰道。
而这个“镇”,初始是戊守边界的军队,后来就变成了节度一方军政的“藩镇”。
华亭镇附近千里凋敝,人烟稀少,耕地更是十不占一,彻头彻尾的荒凉贫瘠,因此几乎沿着宝山、昆山、故县山一线,不仅吴淞江西侧的不少土地是华亭镇之内,就连东侧的地域亦皆为华亭镇所属。
其地之广,不下于苏州四分之一,但是驻守此地的兵卒却只有寥寥三十几人……
整个华亭镇内居民总数只有数千,几乎全部分布在吴淞江对岸的海边,以煮盐为生。然而盐碱地不生树木,作为煮盐燃料的芦苇荡,却纷纷被各大世族圈占,不许百姓砍伐,各家俱以煮盐牟取暴利。
骑着战马在码头周围转了转,听着杨修武不厌其烦的讲解介绍,似乎这家伙真有转投房俊阵营的打算,将江南士族在华亭镇的种种不堪作为事无巨细偷偷抖落出来……
及至来到码头不远处的一座缓坡,站在坡上游目四顾,眼前却是紧靠吴淞江的一处水湾,但是显然经由人工修葺,四周岸坡皆有青石护坡,形成一个大水塘,又在江边修筑堤坝隔绝江水,建有水闸,只需将水塘中的江水由另一侧的闸口排出,便赫然是一处造船厂。
杨修武见房俊四处打量,也知道江边昨晚连夜运来的木料都是要造船的好材料,便介绍道:“此处乃是一处船厂,据说是东晋之时所建,南朝曾经加以修葺,只是前隋之时却彻底没落搁置。”
房俊打量一下四周地形,他虽然不懂基建,但是大致建造船厂所需要的自然条件还是心中有数,稍微看了看,便知道此地只需稍做修葺,便是一处船厂的好地点。
只不过大唐对于水军的重视程度明显不够,如此完善的船厂便任由搁置废弃。由此可见,唐朝中期的几次对外海战能够取得胜利,完全就是大唐的造船技术领先周边国家太多,即便承袭前隋的家底,照样打得几个邻居满地找牙!
可是当房俊的目光移向水塘与码头之间的那块地域,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
杨修武一看不好,刚想辩解几句,便见到房俊已经打马沿着山坡疾驰而下,只好无奈的跟上,心里求爷爷告奶奶这位大总管千万不要发飙……
房俊手里捏着马鞭,任由胯下战马四蹄在地上踢踏走动,脸色阴沉如水。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正有几个衣衫褴褛的杂役有一搭没一搭的搭建房舍。芦苇荡里割来的芦苇和着黏土,砌成低矮的墙壁,然后再上面薄薄的覆上一层芦苇编成的席子……
这特娘的就是给我的士兵建造的营房?
连山区的公共厕所都不如啊好不好?
而且就算是这样简陋至极点,既不能遮风更不能挡雨的“茅厕”,放眼看去也不过只有一二十间。房俊完全相信这几件“茅厕”定然是传出自己在牛渚矶大胜之后,这个杨修武仓促之下临时开始建造的,在那之前,杨修武根本就没打算按照自己的嘱托行事!
都以为老子得葬身在牛渚矶么?
呵呵……
房俊理也不理身后匆匆赶来的杨修武,一言不发打马便走。
杨修武看着房俊的背影,无奈的叹口气,神情阴晴不定……
他是弘农杨氏的偏支出身,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况且弘农杨氏在杨素、杨玄感父子身亡之后,很是有些消沉,未能在改朝换代当中得到足够的利益,反而随着杨玄感的造反实力大损。因此,他能够得到华亭镇统领这个职务已是大大不易。
华亭镇虽然贫瘠,但一墙之隔的海虞城、苏州却是江南顶顶繁华之地,杨修武甫一到此,便被奢华的生活所征服,很快投入到江南士族的怀抱,帮助看守各家在华亭镇沿海的芦苇荡,沆瀣一气。
江南士族欲在牛渚矶置房俊于死地,这在江南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种种缘故,无论是江南士族还是房俊本人亦或是中枢都未曾言明而已。杨修武既然同江南士族一体,房俊的生死本身又与弘农杨氏无甚关联,最重要的是一旦房俊抵达华亭镇,自己这个“土皇帝”也就当到头了,杨修武自然乐得房俊被宰掉,因此根本没将房俊派人送来的书信当回事。
至于什么建造营房、采买辎重这些事情统统丢在脑后,房俊遣人送来的银钱倒是都落了他的口袋……
及至房俊在牛渚矶反败为胜,杀出一个赫赫威名,杨修武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整日里哀叹自己醉生梦死倚红偎绿的“土皇帝”生活终于到头了,一时之间居然将房俊的书信完全忘记了!
等到房俊到了海虞城的消息传来,杨修武才将此事想起,这才连忙组织了一些杂役建造营房,但是军需辎重是肯定没法采买了,因为银钱已经被他花光了大半……
这可怎么办?
那房俊完全不是善茬啊!若是以此治自己的罪也完全说得过去,即便是弘农本家出声恐怕也压制不住房俊!
危机之中,杨修武想出了一个“以身抵债”的法子……
在他想来,房俊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总要有一个熟悉各种内情的心腹吧?自己若是投靠过去,房俊必然欣喜,以往小小的罪过自然不值一提。非但能脱离险境,反而能攀上房俊这跟大粗腿,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房俊现在的表现,让杨修武心里有些没底。
刚刚还言笑晏晏满面春风,怎地一转眼就变脸了?
心中惴惴,杨修武紧跟着房俊回到码头边上的营房之中。
房俊已然坐在正中,脸色阴沉。
杨修武战战兢兢的束手立于一侧,心中打鼓,不知房俊这厮是要处置自己,还是接受自己的投靠?
房俊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水,耷拉着眼皮说道:“杨将军,将镇中账簿拿来,给本侯瞧瞧。”
杨修武心底猛地一跳,查账?
不好,这黑脸小子是要收拾我的节奏啊!
眼珠子乱转思索着消弭险境的法子,耳边陡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叱。
“大总管让你拿账簿,还愣着干什么?想违抗军法么?”
杨修武吓得一哆嗦,一回头,就见到以为膀大腰圆身材健硕的军汉瞪着一双牛眼站在自己身侧,心里一突,赔笑道:“刘校尉,本将……”
他是想说“本将的级别比你高啊,能不能客气点”,然而话未说完,眼前便是猛地一黑,一只钵大的拳头的边狠狠的砸在自己的面门,一时间惊醒乱跳,脑中嗡嗡作响,“嗷”的一嗓子就要跌倒。
刘仁愿却上前一步,干脆利落的将杨修武的手臂别在身后,另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将他狠狠的压得跪在地上。
杨修武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大叫道:“大总管饶了我吧,末将这就叫人拿账簿来……”然后冲着门外大喊,让人速速取账簿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獐头鼠目身材单薄的镇中长史抖抖索索的拿进来几本账簿,递给刘仁愿之后想要转身退走,却被另一侧的席君买一脚揣在膝弯,惨嚎一声跪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
房俊自然懒得去查账对账,军中自有从家中带来的精通算学的人才,三下五除二,很快账目便一清二楚。
第七百七十二章 儆猴子的那只鸡(下)
房俊看着白纸之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贪墨数额,嘿嘿冷笑:“真特娘的是人才啊!关中皆说某房俊是‘财神’,可若是依着我看,杨将军才是名副其实的‘财神’,这敛财之道让本侯是自愧不如啊!兵册上华亭镇的府兵满员是一百二十人,现在只有三十一人,其余八十九人的伙食辎重、日常消耗都被你吞了,你好,很好!”
房俊当真是出离愤怒了!
活了两辈子,他尚是首次听闻在大唐初年的贞观年间就有吃空饷的纯在!当然,府兵是没有军饷的,但朝廷会发放伙食用度,这些都被杨修武给贪墨了!
最可气的是,自己遣人送来书信的时候还顺带送来两千贯,就是觉得地方军镇大抵也是浑水一通,想必都被上上下下挖了个干净,自己填补一点银钱事小,若是耽搁了军卒住宿,可就影响军心了。
却没想到这家伙做得这么绝,这才几天?两千贯就只剩下账面上的不足三百贯……
贪墨都贪到老子头上了,不收你收拾谁?
房俊将纸放在桌案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说道:“华亭镇统领杨修武贪墨军资,欺上瞒下,勾结海寇,残害良民……”
“大总管,冤枉啊!”杨修武魂儿都快吓飞了,勾结海寇?残害良民?那啥,虽然我干了,但是你特么没证据啊,这不是信口雌黄、栽赃陷害、要害人至死么?!
房俊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如此胆大妄为、残暴不仁之败类,依军法,当斩!”
杨修武完全吓傻了,居然一时间忘记反驳。
这就要将我斩了?
等到刘仁愿拽着自己的发髻向后拖,杨修武这才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大叫道:“大总管,侯爷!冤枉啊,末将只是贪墨了一些军资而已,何以致死啊……大总管,你不能杀我,我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啊……房俊,你特娘的滥用军权,草菅人命,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仁愿稍微缓了一缓,看了看主位之上的房俊。
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这可有点麻烦。弘农杨氏现下虽然有些式弱,但毕竟底子犹在,前隋辉煌一时,现如今朝堂之上诸多大臣都与其家有些瓜葛。
若是就这么砍了……
房俊不悦的瞪了刘仁愿一眼,喝道:“因何延误?在本侯的水师里,只认军法,不认脸面!莫说是弘农杨氏的偏支,便是陇西李氏的子弟,犯了军法,本侯照杀不误!还愣着干什么?拉出去,砍了!人头悬挂于辕门之上,以儆效尤!”
“诺!”
刘仁愿答应一声,回头狠狠的踹了兀自挣扎的杨修武一脚,骂道:“娘咧!一个偏支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与上前来帮忙的席君买一起,将杨修武拖了出去。
房俊神情全无异状,在西域、在牛渚矶杀的人实在太多,现在他发现自己也渐渐成了历史上那些“杀人如麻”的人物,已经完全不将人命当成一回事,哪怕是他自己的。这就是所谓的环境改变性格吧,再这样一个人治大于法治,就连皇帝的性命都随时有可能完蛋的社会里,人命实在是如同草芥一般的东西……
这不是房俊想要的,所以他要努力去改变这个时代,至于最终能做到哪一步他自己亦不知道,他只是知道自己有些事情必须去做,而且要努力做得更好。
我来,我见,我征服……
不过为何非得要杀杨修武,正如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以儆效尤而已。
虽然跟萧谈好了条件,但房俊也知道一江南士族一贯自以为是的德性,就算明面上支持房俊,背地里也必然是阳奉阴违,会不断的给他找麻烦。这帮家伙掌控江南太久了,早已将自己当做这片膏腴之地的土皇帝,当年的隋炀帝甚至要赖在江都不走期冀于得到他们的襄助平灭国内四起的烽烟,跟山东门阀、陇西世家展开对抗,小小的房俊算是个什么东西?
若非现如今大唐国运昌隆,这帮井底之蛙甚至会有早饭作乱划江而治的心思……
他们短视的目
光早已被祖祖辈辈的教训死死的束缚在脚下的土地上,根本看不见房俊的计划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财富,他只知道自己嘴里的肉哪怕吐出去喂狗,也不能给别人抢走!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
跟这样的人是没法解释什么全球战略、经济合作的概念,只能用杨修武的人头向他们告诉他们一个事实跟着我,有肉吃,跟我作对,要当心脑袋!
所以,杨修武很幸运的成为房俊儆猴子的那只鸡……
*****
原本对于萧带来的房俊的条件,各家议论纷纷都觉得房俊太过嚣张,不加入市舶司就是海盗?你就要剿灭?竖子简直狂妄!可是当杨修武的人头高高的挂在水师大营的辕门上,以及房俊将一块御赐的“皇家水师”的匾额竖起来之后,江东三郡一片沉寂,鸦雀无声。
弘农杨氏虽然式微,可毕竟是前隋一等一的世家豪族,杨修武就算只是个弘农杨氏的偏支,可那也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啊!就这么被房俊按上一个“墨军资,欺上瞒下,勾结海寇,残害良民”的罪名,盏茶功夫不到就砍了脑袋……
先前好叫嚣的世家子弟各个都觉得后脖颈冒凉风,好像自己的大好头颅也有些不太保险。
这家伙是真敢杀啊!
况且杀杨修武还是大张旗鼓的姿态下根本不怕得罪弘农杨氏,若是杀几个江东子弟,房俊只需要派遣“义士”出马就行了,你就算想事后跟房俊算账都没理由。
是“义士”干的啊,跟人家房俊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间,江东子弟各个感受到了房俊的狠辣,纷纷噤声,就老老实实的做一只被吓坏的猴子吧,唯恐成为被房俊盯上的下一只鸡……
是以,当房俊以水师名义大张旗鼓的招募流民、贫民充作杂役,大肆建设房舍、码头、船厂,江南士族尽皆沉默以对,保持着与萧商谈好的“不支持,不反对”态度。
以往每当中原历经天灾**,便会有大批百姓背井离乡,渡江寻求一片安静的乐土。可惜的是,即无财产更无土地的他们再来到江南之后,才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天堂。的确,江南气候适宜、河道密布、雨量丰沛,作物生长繁盛,粮食产量极高,甚至越过五岭之南的广袤土地能够一年两熟,稻谷满仓。
但这些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渡江之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崭新的称呼流民!
没有土地、没有房舍,甚至没有户籍,只能依附在世家豪族的周围,遭受最残酷的压榨和剥削。付出最努力的劳动,却依旧三餐无继,食不果腹……
江东三郡有着大量的流民,世家豪族就是靠着他们的辛勤劳作,以付出极小的口粮便能获得大量的劳力。
房俊的招募消息渐渐在江东传开,不少活不下去的流民纷纷遁逃脱离世家的控制,前往华亭镇。
这一切,只因为房俊的承诺每一个成年劳力,每工作一天将获得一个工分!
起先没人知道工人是个啥玩意,直到在码头上工的流民爆出“每一个工分可以在镇公署换取粟米半斗,或者钱十文,或者肉二斤……”
顿时,大量流民甚至包括当地的百姓疯狂涌向所谓的“镇公署”。没办法,按照这个报酬,一个壮劳力一天所得就能够得上一个五口之家全天吃饱饭,若是一家有三个壮劳力……额滴天,这不是要发达么?
唯有江南士族面面相觑,“工分”是个啥?
这房俊到底要干什么?
第七百七十三章 扯虎皮拉大旗
“镇公署”大堂之内,席君买将房俊刚刚写好裱装起来的一幅字挂在主位之后的墙壁上。
堂下站着的裴行俭一脸肃穆。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这幅字被房俊称之为《官箴》,仍旧是房俊最为擅长的字体,笔画圆秀,间架方正,撇画、捺画、以及横比较舒展,字势横展,字体介于行楷之间,显得流美动人,又不是庄重温厚,可谓笔笔精到,字字珠玑。
这三十六字《官箴》,可谓字字警策,句句药石。
它诠释为官之本最重要的莫过于两点:一是公;二是廉。
下属敬畏我,不在于我是否严厉而在于我是否廉洁;百姓信服我,不在于我是否有才干而在于我办事是否公正。公正则百姓不敢轻慢,廉洁则下属不敢欺蒙。处事公正才能明辨是非,做人廉洁才能树立权威。
短短的三十六个字,裴行俭却从其中陡然顿悟,原来做一个好官其实并不难,公正、廉洁而已。可是与此同时又深深知道,房俊袖手旁观,问道:“有何感想?”
裴行俭赞叹道:“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理解容易,做到却是殊为不易。”
房俊呵呵一笑:“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守约,共勉吧!其实这段话是别人看啊,并不是本侯的真实想法。本侯一直认为其实为官不怕贪,就怕不做事。”
“这是何道理?”裴行俭瞪眼。
“那是说说,一个端方守正却迂腐无为的官吏,跟一个虽然贪墨却事事尽力的贪官,哪一个对百姓更有好处?”
“贪官乃国之蠹虫,帝国因其而倾覆,人人得而诛之!清官为民造福,廉洁奉公,乃万民之福祉,侯爷岂能本末倒置,不辨是非?”裴行俭气呼呼说道,两眼大张,指手划脚,恨不得将这位侯爷脑壳敲碎,好好瞧瞧是不是脑子里生了虫子,因此才会胡言乱语?
房俊耸耸肩,不欲同裴行俭争辩,轻描淡写的说道:“孩子,你还太年轻,这险恶的世道绝非你所认为的非黑即白,充盈着太多的灰色。”
裴行俭还欲争论,门口一阵香风掠过,一个俏生生的白衣美少女小跑进来,拉着房俊的手兴奋道:“中午吃什么?我要吃油泼面!”
小丫头自幼被族人宠爱,又生活在隐居避世的环境里,对于男女之防毫无概念,就这么毫不避嫌的拉住房俊的手,那温软的小手有一丝滑滑的触感,令房俊这个“老司机”心中一荡,温言道:“今天不行,中午有一位贵客前来,要设宴款待。”
正欲和房俊理论一番的裴行俭见状,两眼一翻,跟席君买默默抬头看上屋顶非房梁,心里暗暗鄙视。
侯爷太无耻了,聿明家的小丫头毫无机心,又是个馋嘴贪吃的,侯爷就故意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故意引诱小丫头,然后趁机摸摸小手占便宜……
只是不知若是被他简直能通天彻地的聿明氏老者知晓,好不好将你这个混蛋给阉割掉?
聿明雪一听,就撅起嘴儿。她对那些正规的酒宴极其不感兴趣,反倒是喜欢房俊弄出来的油泼面啊、葱花饼啊这些简单却别具风味的吃食感兴趣,每一次都会吃很多,现在非但原本尖俏的下颌已经圆润起来,平坦的小肚子都粗了一圈儿……
房俊并不知裴行俭等人心里的鄙视,若是知道了必定大呼冤枉,咱房二是那样的人么?只不过是因为这臭丫头总是抢自己的房间睡觉然后将自己撵走,所以故意弄出各种好吃的将她喂得胖胖的以此报复而已。
但他似乎又忘记了,这可是大唐啊,是一个以“肥”为美的年代,整个世界都跟他“细腰长腿”的审美观不一样……
中午的时候,房间亲自率领手下一干“打手”在码头迎接孔颖达。
孔老头一月之前就已经致仕,辞去了所有官职,为此李二陛下还闷闷不乐。
早先房间曾向孔颖达发出邀请,请他出任即将成立的水师学堂祭酒一职,当时孔颖达曾说考虑考虑。房俊以为这只是老头的客套话,礼貌的拒绝自己而已。
谁知刚刚致仕一个月,老头便南下苏州,来到华亭镇,自然是令房俊喜出望外。
山东孔家作为天下儒门之首,不仅为天下儒学奉为正统,便是各个朝代的当权者亦有爵位封赏。武德九年,敕封孔子之后为“(同褒)圣侯”。
孔颖达虽非孔氏族长,却亦是孔子嫡系子孙,更是孔氏一门现如今名望最著之人。且不论其人学识傲视当今天下,单单这个孔子嫡孙的名头,就能够胜任水师学堂的祭酒一职,最起码做一个镇宅的“吉祥物”绰绰有余……
老头将至七旬,头发花白,穿着一身轻薄的绸衫,自船头跳下踏足栈桥之上,依旧步履扎实精神矍铄,推开房俊伸上前欲参附的手,状似不悦道:“老夫还没到需人搀扶的地步,这假惺惺的一套用在别人身上吧,老夫可受不起。”
房俊也不尴尬,呵呵一笑说道:“您老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看不透?晚辈不过是想要展示一番心中喜悦之情,让您老觉得宾至如归,可您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晚辈,着实令人尴尬啊。”
孔颖达嗤笑:“你会尴尬?放眼关中再也寻不出比你脸皮更厚之人。”
房俊瞪眼道:“怎么可能?赵国公就比晚辈的面皮厚多了,您只不过是被他弥勒佛一般的伪善笑容蒙蔽了而已。”
孔颖达拿手指点点房俊,极度无语。
都知道房俊与长孙家不和,可是有必要这般拿长孙无忌做筏子、开玩笑?
沿着栈桥走过江边刚刚用水泥铺就的长街,孔颖达边走边饶有兴致的大量四周的景况。此时陆陆续续已经有附近大量流民和平民前来做工,只是距离房俊所需的人力还差得远,而且各项建筑所需物资正在各处调拨,还不能开展大规模的建设,因此便将吴淞江西岸划出一块空地,建筑房屋,不然等到将来人越来越多,住宿就会成为大问题。
中午,就在镇公署里设宴招待孔颖达一行。
“说实话,您来现在来的有些早了,学堂的建设尚未开工,想要正式开课,怎么也得明年春天。而且此地千头万绪一切都刚刚开始,条件着实艰苦了一些,晚辈心内惶恐啊。”
酒过三巡,房俊一副“我为你考虑”的神情说道。
孔颖达人老成精,怎会听他放屁?当即冷笑:“你小子越来越虚伪了,这不好。心里怕是巴不得老夫早早赶来的,有老夫这块牌子立在这里,大总管你可是有了更多招募人才的依仗。不过话说回来,老夫这个名头,你小子打算卖多少钱?”
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老东西都快活成精了……
房俊讪讪道:“瞧您说的,咋这么难听呢?当然不可能将您卖钱,只是您不是正在编撰《五经正义》嘛,晚辈就将这风声放了出去,说是您打算征集天下儒门学子,排除经学内部的家法师说等门户之见,于众学中择优而定一尊,广采以备博览,结束自西汉以来的各种纷争,摒弃南学与北学的地域偏见,兼容百氏,融合南北……”
孔颖达眼珠子都鼓起来了,胡子气得颤巍巍的!
《五经正义》是孔颖达毕生心血,欲借以此书名垂后世,却被房俊弄成天下人人皆知、人人都想参一脚的事情。如此一来,就算这本书编撰成功,那也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哇!
老孔气得就想一耳刮子将这混小子打死……
这不是扯虎皮拉大旗么?
第七百七十四章 儒学正统
借着老夫的名头招揽人才就罢了,居然将老夫的《五经正义》都给利用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孔气得胡子乱翘想杀人!
这部《五经正义》孔颖达毕生心血之所在,就想着这辈子将这部书编撰成功,皆以名垂后世功成名就,受到后世儒学子弟敬仰。可房俊这么一弄,必然天下学子云集,到时候这本书成了儒家一大盛事,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与老子何干?
可这话又有些说不出嘴,难道要说我编撰这本书就是为了名垂后世,至于什么“兼容百氏,融合南北”根本就是噱头?
孔颖达的确有借书成名的心思,当然并不完全如此市侩!现在被房俊这么一掺和,老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这个气啊!
眼看孔颖达气得快到高血压了,房俊赶紧解释道:“此书规模浩大,绝非一人一力可以承担。若是能将西汉以来的经学成果尽行保存,使前师之说不致泯灭,后代学者有所钻仰,岂不是儒家一大功德,作为主编的您来难道就不是备受后人敬仰的先贤圣哲?而且越是多的人参与,这本书的影响力就越大,说不定就可以让《五经正义》被朝廷颁为经学的标准解释,若是当真如此,就算是完成了前所未有的经学史上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到那时候,您就是一个对儒家经学具有总结和统一之功的大经学家。”
孔颖达仔细思索,觉得房俊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儒学从西汉开始便流派众多,师说不一。
当时《诗》分齐、鲁、韩三家,《书》分欧阳、大小夏侯,《礼》有《仪礼》、《礼记》,其中《礼记》分大小戴,《易》分施、孟、梁邱、京,《春秋》既分公、谷二传,公羊又有颜、严之学。
经学史上称这些分歧为“师法”。
后来经师又在师法的旗号下更生异说,于是又分出“家法”,再由家法中分出各种专家之说。就像树干分枝,校又分枝,枝叶繁茂,渐失根本,经义难明。故有“学徒劳而少功,后生疑而莫正之叹”。
后来古文畅兴,纠葛更生。
《诗》有毛传与齐鲁韩争雄,《易》有高费与施孟争胜,《春秋》有左传异军突起,《礼》又出现《周礼》与分高低,《书》又得壁中古文十六篇……
文字今古,师说歧异,种种分歧,更扰得经学讲坛迷雾重重。
在此之前,曾有三次全体学术界的大讨论。
一是西汉宣帝有石渠阁大会,二是东汉章帝有白虎观之议,三是东汉末郑玄不讲家法,遍注群经。
石渠阁之会,重点讨论今文经内部师说繁粹的问题,讨论结果,不仅没有统一师说分歧,反而增立博士,加剧了经学内部异说的产生;白虎观之议,重点讨论今古文分歧问题,结果著为《白虎通义》,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加西汉谶纬迷信统一意识形态,对古文经说的优秀内容无所取正,并未达到学术统一的目的。
这种情况在政权分离之时,倒还可以容忍,但天下统一之后,特别是自隋王朝设立郡国之学以养士,开设明经、进士科取才以后,没有一个统一的经解作教材和课试标准,势必给教育和选举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隋文帝下令考试国子监学生,准备择优录用,可是“自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师训纷给无所取正”,答案不能同意,众博士无法评出考卷……
这就尴尬了。
而随着本朝科举考试兴起,众多儒门学子得到了晋升机会,偏偏由于儒家经学的答案不统一,给经学考试带来极大的难度,因此房俊在领导科举考试改革之时,便大量删减经学的考题,反而增添了大量有关国学和算学的试题。若是经学能有一个统一的答案,岂有沦落至如此境地?
嗯,不管房俊的本意是打压经学还是什么,反正儒家子弟就是这么想的……
作为儒学领袖,孔颖达编撰《五经正义》的初衷,便源于此。
房俊对此倒是不反对。
儒家学说未必有后世一些极端分子所说的那般不堪,甚至认为是导致中华民族落后于世界的罪魁祸首,禁锢思想阻碍自然科学的发展什么的更是扯蛋。
自汉而降,儒家学说便是统治阶级全力扶持的唯一正统,为何隋朝的科技不落后?为何唐朝的科技不落后?为何两宋的科技水平傲视全球?为何明朝前期照样领先世界?
说到底,一切都是制度惹的祸,跟信奉什么学说并没有实质的关系。
儒学本就是一门哲学而已,讲的是修身养性,宋代中期以前的科举考试都是策论居多,甚少考到经义,而到了明清两朝,且将经义典籍拔高至无限的高度,偏偏要去追捧“半部论语治天下”,你不亡国,谁亡国?
而且前期的儒家经学的主题思想是积极而且健康的,只是到了宋朝后期,程朱理学使其进入臼巢走向极端,而明清两朝的八股文才是禁锢思想的罪魁祸首!
儒学经义对于一个人的自身修养、道德培育是极其有效的,因此房俊对于儒学绝对不反感。
见到孔颖达气愤渐平,房俊趁热打铁说道:“您是主编,可以主导一切,您就是这部《五经正义》的灵魂!就是儒家学说的中兴之士!就是后世儒学子弟的至圣先师!”
“至圣先师”这个名大概宋朝才会御赐给孔子的后人,房俊现在慷他人之慨,事先给了孔颖达,也不算过分,反正都是孔家人……
孔颖达这次意动了。
房俊所说的“主编”之位,的确是这部书的核心。
在注疏编纂过程中,义例的制定,是非的考论,皆由孔颖达定夺。作为主编,孔颖达有权在众多的经书章句中,选择一家优秀的注释作为标准注本,然后对经文注文详加疏通阐释。
孔颖达也是个俗人,是俗人就有功名利禄的追求,而既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又能集中天下儒学杰出之士编撰此书,作为儒学传世之经典,可乐而不为呢?
不过孔颖达历经世事,自然沉得住气,心中依然认同了房俊的提议,面上却依旧是一幅“我很不爽,你欠我钱”的神情,淡淡说道:“便是当真能集中天下各家儒学子弟编撰成书,又能刊印几本呢?就算刊印出来,无数穷苦儒学子弟,又有几人买得起这样的一本书呢?”
房俊差点冲着老头竖起一根中指!
咱房二一向都是敲别人竹杠敲得当当响的人物,今日居然要被你这老敲一笔?
可是孔颖达的名头确实好用,现如今天底下的文化人基本都是儒家子弟,有他这尊大神坐镇,天下英雄还不得竞相来投?
欲取之,必先予之……
房俊咬了咬牙,放血一般说道:“知识,是吾辈区分于禽兽的本质。弘扬知识、传播知识,更是吾辈之重任,因此近期晚辈会成立一家书局,用以刊印即将开始编撰的《农书》。等到前辈这本书编撰成功,晚辈刊印一万本,并且每本的售价绝对不高于二十文,前辈以为如何?”
孔颖达顿时眉花眼笑:“房二郎不愧是慷慨之士,这等传播学识的好事,要多多益善。老夫这副名头,便卖于你吧,随你折腾。另外,老夫自会修书给一些老友,邀请他们前来华亭镇,或许闲暇之时亦能在学堂中教授一二。”
老孔闻听房俊会刊印五千本《五经正义》,并且售价只有区区二十两,可是乐坏了。如此一来就会有更多的贫寒学子能够接受最正统的儒学教育。
只是不知当老孔知道房俊正打算借由晋阳公主的名义将《农书》免费刊行天下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心情……
第七百七十五章 奉旨打劫(万字求月票)
两相得益,各取所需,席间气氛愈来愈好。
孔颖达也破例小饮几杯,这种江南的花雕酒有别于关中的酒水,更与房家的酒水不同,别有一番滋味,老孔很喜欢。饮了几杯,老孔便抬头瞅着正堂之上的那幅《官箴》,很是称赞了一番。
“言简意赅,直指官场本质,文好,字更好。”
陪酒的裴行俭趁机说道:“夫子,先前学生与侯爷谈及为官之道,侯爷言及无所作为的清官尚不及贪墨恶劣的贪官对于百姓有益,学生不解,请夫子解惑。”
孔颖达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一侧非房俊,对裴行俭郑重说道:“若论及处理事务的才华,老夫认为你远在房俊之上,但若是说起高屋建瓴、对于人心、世道的理解,房俊却远远在你之上。这世上本无绝对的善恶好坏,更无绝对的是非黑白。好心可以办坏事,坏人也绝非就一无是处,世间之道,在于中庸,在于中和。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裴行俭听得云山雾罩,孔颖达却已不再多说。世间至理,却总是与宣传的世界观相悖,这一点的确令人唏嘘,再说下去,就有教坏小孩子的嫌疑……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当身临其境,其义自明。
菜过五味,孔颖达精神有些恹恹,房俊便吩咐撤了酒席,叮嘱孔颖达好生休息。一路顺江而下舟车劳顿,孔颖达很是困顿不堪,便挥挥手将房俊赶走。现在学堂尚未动工,孔颖达便暂时居住在镇公署之内。
房俊临走之时,孔颖达言及明日可否去学堂的地址看看,房俊却说道:“夫子先歇息两天,这两天晚辈有一桩大生意,完成之后自然要陪夫子在左右转转。”
孔颖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你小小年纪心中怎地尽是铜臭之事?好端端的一副玲珑心窍已被铜臭玷污,简直不知所谓,暴殄天物!”
这话倒是令房俊很是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在孔颖达心中的地位还不低……
“非是晚辈市侩,实在是圣旨在身,不得不为之。”
“哦?陛下的旨意?不知是何生意,能够让陛下颁旨?”
“奉旨打劫。”
“啥?”
孔颖达目瞪口呆。
*****
“侯爷,陛下何时曾下旨,命吾等打劫?”
水师大营之内,裴行俭一头雾水的问房俊。
房俊翻了个白眼:“咱是皇家水师,那就是陛下的私军,不受兵部管辖,只听陛下号令。现如今有海寇啸聚于海中洲,劫掠过往商船,图财害命,吾等前往清剿,劫其敌资以自用,正所谓‘奉旨打劫’是也!”
裴行俭大汗……
听着房俊振振有词胡说八道,裴行俭知道水师的第一次海战即将来临。
到了华亭镇之后,房俊便注意收集各种各样的资料,尤其对海商的资料尤为看重。这几日多有海商反应有海寇啸聚于海中洲的群岛之上,劫掠过往商船,甚是嚣张。
苏定方等人也尽是面容古怪,对房俊的瞎扯腹诽不已。
好端端的一次出海剿匪,偏偏要说成是奉旨打劫,这人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房俊一贯语出惊人,见怪不怪。
苏定方问道:“现在水师初成,有兵卒三千五百人,各式战船三百多条,区区一股海寇,想来问题不大。只是末将虽然忝为水师都督,但从不曾历经水战,不知大总管可有何海战之术,用以教我?”
时下整个大唐的水军都极其落后。
前隋三征高句丽,虽然培养出大批精锐的水军将士,但更多的都在数次对战中葬身鱼腹。而参与的水军则在隋末动荡的环境中渐渐沉寂,消失。而大唐建国以来所有的重心全部在应对陆上的威胁,水军几乎荒废。
最终导致眼下水战人才极度匮乏的窘境。
要知道几十年前,大隋的水师还曾打遍东洋无敌手……
原本华亭镇的兵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杨修武担任统领以来,根本无心操练兵卒,就连战船的日常养护都统统废弃,又懂得什么水战之法?
房俊被苏定方问得也是挠头,他哪里懂什么水战之法?
“本侯乃是文官世家出身,哪里懂得什么水战?刘仁愿,你家不是世代武将镇守边疆么,你来说说。”
刘仁愿一脸茫然:“大总管,我家世代武将不假,但都是骑马射箭长枪大刀,我哪会水战啊?除了来时在路上的日常操练之外,见都没见过!”
没人懂得水战……
不过房俊对此不以为意,大不了以战代练,拿这些海寇蟊贼练练手,等到海寇清剿的差不多,这支水师也大抵脱胎换骨了。
而房俊并不重视时下水战之法的原因,则是源于他自己的建军计划。在他的计划里,这支新式的水师与以往的水军截然不同,无论是新式的风帆战船还是即将大规模装备的火枪、火炮等等武器,都将原本的水战之法带来划时代的改变。
就算现在是一群精通水战的精锐,不久之后当新式武器装备部队,也照样各个都成了新手小菜鸟,还是得从头学起。
现在首要的目的,就是提升这些菜鸟水军的自信心和凝聚力……
“这一伙海寇的实力如何?”房俊问道。
负责整理情报的裴行俭说道:“有各式海船二十几艘,其中战船十艘,是前隋的水军战船,不知从何得来。人数则在两百左右,各个骁勇善战,下手狠毒,诸多被劫掠的海商都是船毁人亡,很少留下活口。”
房俊一拍桌子:“这就对了!咱们船比他们的大,比他们的多,人也比他们多,这就是碾压!还要什么水军战术?”
对于各种军事战术,房俊当真是一窍不通。
前世算是个半吊子的军迷,没事儿的时候看看机枪大炮,看看飞机战舰,可谁会去研究各种战术?
何况房俊一直是一个“装备论”的信奉者,认为当装备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可以形成局势上的碾压,战术优势将会无限度的削弱。
尤其是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只要自己的船够快、够大、够强,两军对阵,火炮齐射火枪轰鸣,对上任何一支水军都是碾压的姿态,战术落后一些完全可以慢慢的去总结,去进步!
就像当初在西域两次遭遇突厥狼骑那样,自己懂个屁的战术?当时面对突厥狼骑的冲锋吓得两股战战,结果“震天雷”这么一扔,还不是旗开得胜?
苏定方、刘仁轨相视一眼,算是认同了房俊的意见。
没办法,现在水师的情形就是如此,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像样的水军将领,以往的水军名将不是改行当了骑兵就是认为水军已经再无前途,不肯前来。
只能靠着自己慢慢摸索,慢慢的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水军战术出来。
裴行俭看着挂在墙壁的简略地图,忧心忡忡说道:“海中洲岛屿众多,水道繁杂,若是贼人避而不战,依靠地形与我们周旋,则大大不妙。”
海中洲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向来以岛屿众多星罗棋布而出名。甭说在不熟悉的水道追杀贼寇,若无当地人的向导,很容易迷失航线就像陷身迷宫,兜兜转转也出不来!
不过房俊对此早有准备:“本侯已有安排,定然让海寇无所遁形!”
正在这时,门外的兵卒来报:“许州郭待封,绛州薛仁贵,辕门外求见!”
第七百七十六章 薛仁贵,前来报道(求月票)
这一刹那,房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郭待封是个什么鬼他不知道,但是薛仁贵……
这可是军神李靖之后,仅次于苏定方的大神啊!
这家伙怎么跑我这里来了?难道当真是穿越者的附加属性光环,虎躯一抖,王八之气四射,名臣武将竞相来投?问题是自己不记得啥时候抖过啊……
“有请!”房俊压制住兴奋的心情,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不好表现的太兴奋,那样显得有点掉价。
苏定方等人并不感到意外,现在谁都知道水师将是日后东征的主力,刷功勋不要太简单,各大家族也好,与房家关系走得近的大臣也罢,都会跟房俊拉拉关系,将自家的子弟送到水师来。
这还仅仅是开始,想必在将来这样“走后门”的会更多……
没过片刻,两人自门外走进。
“在下薛礼”“在下郭待封”
“见过大总管!”
房俊淡淡的“嗯”了一声,摆摆手:“毋须多礼。”
眼睛却在二人身上上下打量,当然主要还是观察薛仁贵,郭待封是谁,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没听过的名字,那就必是历史上默默无名之辈,毋须多加关注。
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毋须去承担用人失误的风险,有本事没本事,听听名字就知道。固然会有一些人因为某些特别的缘故在历史上声名不显,但这种人毕竟凤毛麟角。
薛仁贵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膛白皙脸容方正,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稳稳当当一站,颇有一种渊岳峙的沉稳厚重,见之便知是心性沉稳之人,与人好感。
这就是“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的名将,个人武力值超强!
与他相反,那个叫郭待封的却相去甚远。
年岁同薛仁贵差不多,模样倒是不错,但身材瘦高脸青唇白,双眼无神精神恹恹,单薄的身形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吹倒……
此时郭待封拿出一封书信,笑嘻嘻的直接上前两步想要递给房俊,口中说道:“家父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郭讳孝恪,往年与房相亦是故交。从今以后,咱们兄弟也得好好亲近亲近……”
他话音未落,耳边陡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喝叱:“站住!大营之内,岂可借故接近主帅?”
郭待封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站住脚步,手里的书信已经被人夺去。那人恭恭敬敬上前,将书信递给房俊,然后回头怒视郭待封:“退回原处!”
郭待封心里火冒三丈,想要骂人,可是见到这员战将五大三粗目露凶光,心里微微一颤,赶紧退回原处。心里却很是不屑,一个破水师而已,据说现在兵员未至五千,战船也不过百来艘,牛气什么?居然还玩起一军主帅的那一套,也不怕别人笑话……
薛仁贵略一沉吟,亦说道:“在下亦有书信呈上,请大总管过目。”
自有兵卒上前,将他的书信结果呈给房俊。
房俊将两封书信一一展开,大略看了一遍。
薛仁贵的书信是张士贵所书,信中倒也没说别的,只说薛仁贵是其故人之后,少有神力,志在军伍,请房俊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予以照顾。但是又特别提到,毋须太过优待,可称量薛仁贵的本事,公平对待即可。他因昔日故旧之情,不忍薛仁贵生活艰辛蹉跎岁月,故而请求房俊收留任用,但自此之后,薛仁贵但凭本事为他自己谋前程,若是不堪任用,房俊自可任凭处置。
张士贵这封信与其说言辞客气,倒不如说是对薛仁贵的能力很信任,相信只要房俊能够公平对待,便自有出头之日。
而郭孝恪这封信,则通篇都是浓浓的官场套路。
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一个字都没说,只说与李绩乃是生死之交,听闻李绩数次提及房俊的名字,心生向往,后生可畏……
这老东西脸皮倒是厚的可以,还“后生可畏”,我认识你是谁啊,就摆起长辈的谱了?信中提及李绩,不过是一种小手段,让你误以为这件事情李绩也是知道的,可房俊岂能看不穿这种官场之上的低级小把戏?若是李绩当真知晓此事,或者赞同郭孝恪的安排,那么以他俩“生死之交”的交情,李绩必然会另行给房俊修书一封,言及此事。
而信的最后,则让房俊隐隐愤怒。
“二郎于高昌之产业,日渐兴隆,某不胜欣慰。犬子若有一二差错,还望二郎看在某之薄面多多担待,则二郎之产业,某定然尽力维护,不令二郎失望……”
娘咧!
跟我谈条件不算,还敢威胁我?
是不是我不收你儿子,你就敢对我在高唱的产业下手?
这个老流氓!
房俊没怎么听过郭孝恪的名字,不知其人如何,但从这封书信就可看出其嚣张跋扈的性格。什么素质啊,就这种人也能担任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李二陛下什么眼神!
高昌的产业那是我自己的么?
无论葡萄酿亦或是羊毛收购,那都是有关西域稳定的大战略,就算你是凉州都督、安西都护、西州刺史,你就敢破坏政事堂议定的国家战略?
不是找死么……
房俊微微一哂,对郭孝恪的威胁言语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心中很是不舒服。
他瞅了瞅堂下的二人,想了想,说道:“跟二位说句实话吧,本侯身在官场,自然不可能标新立异、公平守正,有些人情亦是不能拒绝。但本侯有言在先,收下你们可以,可是在水师当中到底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那就得取决于你自身的本事。若是你当真有能耐,本侯举荐朝廷,封你一个副都督都不在话下,可若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那就莫怪本侯不近人情,怎么来的,你就怎么回去。水师之中,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之精锐兵卒,谁拖了后腿,触犯了军法,勿谓言之不预!”
收肯定是要收下的,官场之上小小的潜规则,怎么能谁的面子也不卖呢?花花轿子人人抬,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大家方便,自然不无不可。可若是当真不可造就,甚至起了负作用,房俊也完全能翻脸将人赶走。
水师是他以后的根基所在,绝不容许因为人情世故影响了水师的战斗力……
薛仁贵慨然答道:“卑下明白!”
他有充足的自信,凭自己一身本事定然能在水师之中闯出头来!只要能成为军官,便可在附近安置家业,将乡间苦守的妻子接出来……
郭待封也答了一句“明白”,底气照样充足。
他老爹虽然比不得程咬金、尉迟恭那等虎将深受陛下宠信,可现在也是一品大员,主政西域,料想房俊这话也不过是走走过场,难道还这能给自己赶走不成?虽然自己其实本不想来这里,但自己不来与被人赶走,那可绝对不是一回事,若是传扬出去,他郭家二郎的面皮往哪里搁?
房俊面上似笑非笑,淡淡说道:“那就这样吧,先安排你们住下,分发兵刃甲胄,今晚全军出发,出海剿匪,你二人暂且就在冲锋队里效力,待清剿海寇之后,本侯再为你等安排具体职务。”
薛仁贵面无一色,恭谨答道:“诺!”
心里则暗暗欣喜,看来自己来的时机不错,而这位大总管将自己放入冲锋队里,明显是称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只要好好表现,岂不是立刻就能被大总管看入眼中,青云直上?
第七百七十七章 扬帆出海
与薛仁贵的跃跃欲试相比,郭待封却明显兴致不高,甚至隐隐排斥。
老子是来镀金的呀,一见面就让老子冲锋陷阵?话说谁知道海寇的战斗力如何,万一遇上一群亡命之徒,就我这小身板儿还不得交待了?
不过转念一想,有自己老子在呢,房俊怎地也不会借机要我的小命的?嗯,越危险的地方就容易捞取功勋,房俊必然是怕贸然安排自己一个好职务显得太突兀,引起其余人的反弹,听说这水师里各家族的子弟可是不少,总得要表面上公平对待吧?只要自己走这么一遭,随即升自己的官,想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这么说来,这个房俊虽然年纪没有自己大,官场之上的这一套玩的倒是挺溜……
席君买带着两人出去安排住处、领取装备,房俊问苏定方:“这郭孝恪,都督可熟悉?”
苏定方追随李靖多年,虽然处处受人排挤,但是对于官场之上一些人物的熟悉程度非是房俊可比,当然这指的是那些历史上声名不显的人物,否则房俊何必问他?
就连他苏定方都不能比房俊更了解他自己,房俊甚至能查出他往后数二十年都干了些啥……
苏定方答道:“熟悉算不上,但对于其人也略知一二。此人年轻时便心高气傲,但因不事生产、再相见胡作非为,被乡里视为无赖,却也很是闯出了一些名头。隋朝末年,此人率领乡里数百人投靠瓦岗军李密。李密大喜,让他和英国公一同驻守黎阳,自那以后,此人便一直在英国公麾下任事。后来瓦岗军溃败,英国公归顺大唐,便是命郭孝恪奉表入朝。此人一直碌碌,最大的功绩便是当年与虎牢关献计,使得陛下三千破十万大败窦建德,因此获勋上柱国。不过此人桀骜,在朝中并无亲厚之人,就连英国公也对其多有不满,并不将其视为部属。”
原来这也是个棒槌,跟自己一样并不招人待见……
房俊略微放心,便吩咐道:“都回去准备吧,今晚入夜时分出发,明早日出就能抵达海中洲。这是水师第一战,不容有失,诸位当齐心戮力,一战而胜!”
“诺!”
几员大将接令,各自退出,前去检查麾下兵卒的准备情况。
房俊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去补一觉,门口白色人影一闪,顿时头大……
“喂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有那么讨厌么,这么不受你待见?”
聿明雪撅着嘴,来到桌案前一脸不忿的瞪着房俊。
房俊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姑奶奶,我这边事情多着呢,不管你想干嘛,等我打仗回来再说,行不行?”
聿明雪顿时忘记了刚刚房俊对自己的可恶态度,将双手撑在桌案上,上身探前,晃了晃纤弱没什么规模的上身,两眼放光说道:“要打仗啊?把我带上呗,我还没见过打仗呢。”
这算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么?
房俊断然拒绝:“当然不行!这可是打仗,真刀真枪要死很多人的,你一个小姑娘凑什么热闹?乖乖在家等着,本侯凯旋归来,给你弄两样好吃的。”
聿明雪瞪眼:“姑娘怎么了?本姑娘打你这样的一个能打八个,凭什么不让我去?说不定到时候还得我保护你呢!”
房俊一张黑脸憋得通红。
这个死丫头,虽说却是打不过你,可也不能整天把这事儿挂在嘴上吧?就算是事实,可是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天天在你耳边念叨“我能一个打你八个”,是谁也受不了哇!
房俊火气也上来了,砰的一拍桌子:“我说不行就不行,战船之上,岂能有女流之辈?此事断不可行,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可不是房俊瞎说。
大海险恶,风急浪涌,一个不慎就是船覆人亡,自古以来就认为女人上船不详,不许女人上船出海,这个规矩直到房俊穿越的那个年代依旧在某些偏僻的渔村保留着,更何况是战船?
见到房俊发火,聿明雪可知道随船出海是没戏了,撇了撇嘴巴,翻了翻眼睛:“真当谁稀罕么?哼,不去就不去!”
冷哼一声,甩袖离去,留给房俊一个纤细苗条的背影……
房俊大感头疼,心里念叨着那位聿明氏的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你愿不愿意让族中的子弟来帮我,可总得把聿明雪带回家啊,一个姑娘在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头瞎胡混,你就不担心?
这老头心也是够大的……
傍晚时分,船队集结,“呜呜”的嚎叫声响彻整个码头和军营,一队队兵卒步伐整齐的小跑上栈桥,登上各自的战船,颇有一种军容鼎盛的气势。
孔颖达小睡了一觉,此时精神抖擞,背着手站在码头边,对房俊说道:“二郎练兵果然有一手,这些各大家族的部曲家将,才几天就被你操练得有模有样,不简单啊!”
房俊客气道:“样子货而已!真正的战斗力可不是练出来的,是打出来的!除去跟着晚辈在牛渚矶连番恶战的那些兵卒,余者虽然亦有不少此前曾投身军伍,但毕竟水战与陆战不同,还需经过连番的战斗在战火中慢慢成长。”
这话也不仅仅是谦虚,步伐一致、军容整齐,这些只需军训几日就能看到显著效果,但是跟真正的战斗力并没有多大关系。真正能够让一支部队有“魂魄”,有打不散、打不死的精神,绝对不是练出来,既要真刀真枪的去打,更要让他们有信仰!
为了信仰,才能无畏,蔑视生命,蔑视死亡,才可称其为不败之雄狮!
若想这支水师爆发出超强的战斗力,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在兵卒当中进行犹如后世的那种“政治委员”的制度,不断对这些兵卒进行洗脑,让他们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们的牺牲又多了伟大的价值,自然无惧死亡,勇猛无俦!
可是他不敢弄这些!
没人能比他更明白这种制度的威力,万一操作不当,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恶意曲解,他可就有麻烦了!现在李二陛下对他无比信任,就算他杀人放火李二陛下都会睁一眼闭一眼,可若是事关谋逆……
绝对被李二陛下分分钟搞死!
龙有逆鳞,忠诚,就是李二陛下的逆鳞!
你忠诚于我,我自然给你最大限度的宠爱和信任;可你若是背叛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且不说房俊根本没有当皇帝的野心,就算他有,可是想要在贞观年间造反?
呵呵,想太多了……
孔颖达问道:“此战可有凶险?”
这一点房俊倒是无比自信:“凶险自然是没有的,无非是否能够全歼贼寇而已,海中洲岛屿众多,水道繁杂,一不留神就可能让那帮家伙溜掉,想要追可不容易。不过只要再过几天,莱州船厂的工匠就将悉数抵达,晚辈也请求陛下调集天下各处的造船工匠前来华亭镇,届时将会开始建造一种全新的战船,大洋之上,再无敌人可以逃脱!”
“哦?即使如此,不知老夫可否随行,亦见识一番海战?呵呵,老夫一辈子都是个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却偏偏最是向往有朝一日能骑马上阵,冲锋杀敌!现在杀敌是不能想了,只是想感受一番战场的氛围,还请大总管多多通融。”
孔颖达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倒是让房俊意外。
老头子心气儿居然还挺高……
第七百七十八章 海寇
房俊本来不愿意孔颖达随行的,兵凶战危,刀剑无眼,战场之上谁敢说必胜?万一老头有个好歹,自己可就成了天下儒门的罪人,别说招揽人才了,不被视为公敌就不错……
不过转念想到五牙战舰的巨大防护力,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全军尽墨吧?
房俊便点头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既然夫子有凌云之壮志,晚辈焉敢不欣然从命?”
孔颖达大笑道:“老夫聊发少年狂,这句诗余写得好,有气势,不知可有全词,让老夫赏鉴一番?”
“待到战舰之上,在给夫子品评如何?”
孔颖达揶揄道:“以酒佐词,羽扇纶斤,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呵呵,房大总管志趣远大,这是效仿江东美周郎么?”
“惭愧惭愧,周郎貌美,晚辈万万不及。”房俊微笑。
“哦?只说外貌不及,可见在智计之上却毫不相让,小子,要懂得谦虚才好!”
“晚辈不才,怎肯让古人专美于前呢?”房俊很臭屁的笑道。
孔颖达大笑:“呵呵,你小子果然有趣,比长安城里那些飞鹰走狗的纨绔和沉闷无趣的书呆子强多了,看来这一次南下不会寂寞了。”
谈笑之间,房俊搀扶着孔颖达踏上木板,登上五牙战舰。
“呜呜呜”号角鸣响,旌旗招展,出去看守大营的千余兵卒和百来条战船之外,其余两百余条战舰齐齐出发,在宽阔的江面划出一道道雪白的尾迹,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浩浩荡荡进入长江,直奔下游的出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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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末年,大批精锐水军在东征高句丽的战斗中溃败、消散,整个水军一蹶不振,一些海盗趁机崛起。及至隋朝覆灭,大唐新立,陆上的威胁便一时也不曾断绝,整个帝国的重心全部云集在西北边疆,抵御胡虏的寇边劫掠。
大唐立国以来,水军从未曾受到重视,形同虚设。
自隋末而至现在,可以说是海盗水寇最为猖獗的黄金年代,大唐水军式弱,万里海疆任由他们来去自如,但凡过往商船,轻则按货值抽取过路费,往往逢十抽取三、四,重则劫掠货物,杀人灭口。
数股盘踞东海的海盗水寇,以“三大帮”为首,纵横海疆,劫掠高句丽、新罗、倭国的航道,即便是从西方远来的大食船队想要在东南沿海进行贸易,易得好生笼络这些海盗,否则翻脸就是杀人躲船,哪怕大食船队往往数百条船一起行动,碰到这些地头蛇也是凶多吉少……
盖大海虽然不属于“三大帮”之一,手底下几百人在盘踞海中洲的海盗之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势力。当年王大海父亲盖彦曾是“梁王”萧铣手下战将,被任命为江州刺史。可惜当时大唐水军由李孝恭、李靖率领,自夔门顺江而下,萧铣的水军一触即溃,不久江州即陷入重围。
江州刺史盖彦举城投降,却被李孝恭斩杀。盖大海奋力杀出重围,也不敢去江陵,以免被萧铣问责投降之罪,只好召集旧部残兵顺江而逃,出了东海占岛为寇,天不收地不管,倒也自在快活。
盖大海率领麾下海寇占据了一处岛屿,倒也经营的似模似样。论实力,盖大海不算是海中洲群寇当中最强的,但是其年头多,颇有些家底。
多日的阴雨终于放晴,夜幕之上星斗满天。
岛上的“聚义厅”修筑得很是大气,此刻灯火通明,盖大海就在厅中主位上坐着,拧着眉毛打着哈欠听着属下的汇报。
“你是说那房俊率着麾下船队出海了?”
“没错!眼线有密报,新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房俊与傍晚时分船麾下船队出海,曾言及此行乃是剿灭水寇,但具体目标尚不明确。”
盖大海拍了拍宿醉的脑袋,最晚酒喝得有点多,又在刚抢来的那个吴地少女身上折腾了太久,刚刚睡下就被属下从被窝里喊起来,精神难免萎靡。
不过听到房俊率军出海的消息,还是清醒了一些,想了想,觉得房俊的目标不一定是自己。海中洲群寇汇聚,几乎每一座有有淡水饮用的岛屿都被海寇霸占,数量众多。这些海口之中,自己不是实力最强的,也不是名声最大的,又不是最弱的软柿子,想啃下开可得崩掉几颗牙……
想来想去,房俊都没有理由将自己作为目标。
睡意已然消散得差不多,盖大海站起身,瞅了瞅外面的天色:“还有几时天亮?”
“不足一个时辰了。”
盖大海随意吩咐道:“朝廷水师的目标不会是我们,传令下去,多加望哨,就算水师来了,吾等依靠地利亦足以周旋一二,将那房俊缠住,使他损兵折将,届时,其余盗寇必然群起而攻之,他能不能活着回到华亭镇,就看他命够不够硬!”
“属下遵命!”
其余几个首领亦觉得岛主所言不虚,遂接连告辞,先后离去。
盖大海活动一下健硕的四肢筋骨,响起昨夜的景致,一团热火又从心底升起。自从亡命在这茫茫大海之上,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等身骄肉贵的名门闺秀的滋味了?
只要想想那幼鹿一般楚楚可怜的眼神和细细的哀鸣,盖大海就有忍不住的冲动,转身大步直奔卧房而去。
卧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盖大海急吼吼的褪去衣服,露出长满胸毛的上身,便向床榻上扑去。掀开被子,手往里边一抹,没有预想中的温软滑腻,反倒是黏糊糊的什么东西,鼻子里紧接着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常年的海盗生涯令盖大海的神经极其敏锐,意识到不妙,立刻一个挺腰从床上跃起,一把将被子撤去。
床榻上一个曼妙纤细的女子浑身赤裸的仰躺在那里,本是丰满娇嫩的心口处一个骇然的伤口,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床榻,此刻已然渐渐凝固。
一把锋锐的匕首正握在女子手中,面容惨白,死不瞑目。
“呸!”
盖大海惊魂甫定,狠狠的啐了一口。那匕首是自己放在床榻的席子下面的,一年四季都放在那里,就是为了有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以之防身,却不想被这女子找到,用以自戕性命。
“真他娘的扫兴!”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贞烈,已然被自己**的情况下却依然寻死,这令盖大海很是不爽。他一向吹嘘自己傲人的体魄,可以领所有女子趋之若鹜,心甘情愿的拜倒在他的胯下。这个女子明显是打击到了他的自尊,恼羞成怒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刀就是一顿猛砍。
七八刀下去,女子纤弱的尸体早已没了人形,盖大海这才将喽啰叫来,用床榻上的席子被褥卷起,丢到后崖去喂鱼。洗了手,就浑然无事的走出卧房,拐进旁边的一个跨院,哪里有去年冬天抢回来的一个倭国女子,虽然身材矮胖了一些、容貌丑陋了一些,可是千依百顺,什么姿势都玩得很开,盖大海一直很满意。
孰料刚刚走到跨院门口,院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喽啰大呼小叫的跑进来:“岛主,大事不好!”
满心泻火不得发泄,盖大海烦躁得很,闻言顿时大怒,飞起一脚就将这喽啰踹得闷声一声倒飞出去,嘴里大骂:“没头没脑的乱喊乱叫,活腻歪了就去后崖跳海,难道还得本岛主费力送你一程不成?”
那喽啰连滚打爬的爬起来,叫道:“岛主,朝廷的水师杀来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人民之师!(求月票)
天边露出鱼肚白,大海之上极目远眺,已然可以望出去很远。
盖大海目力极好,爬到旗舰的桅杆上远远望去,之间北方的天际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战船铺天盖地的驶来,那船速极快,显然是朝廷经制的战船,既有风帆鼓风又有桨手划水,只是眨眼之间距离便又近了一些。
盖大海从桅杆上爬下来,脸色阴沉。
他以为房俊不会将他作为首要攻击目标,然而事与愿违,看着对方船只的航行方向,分明就是奔着他这座小岛直扑而来,气势汹汹。
“这小王八蛋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放着那么多大鱼不去打,偏偏盯上老子?”
盖大海大马金刀的坐在战船的舱中,气急败坏的大骂。
手下喽面面相觑,心说您再怎么骂也没用,还能把人家骂走了?赶紧想办法退敌才是正经!
盖大海骂了一会儿,自然也知道此时最无用的骂人,骂得再欢实,人家房俊的船队也不会绕道去往别处。心急火燎的想了半天,权衡着利弊,知道自己这几百号人万万不是房俊的对手,那小子手底下的兵卒在牛渚矶杀得整座山都染红了,自己这点人算个啥?
只是后悔没能早一步预防万一,将岛上的钱财转移别处,现在想要运走怕是来不及,都要白白便宜了房俊那个混蛋!
“赶紧召集人手,将岛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不值钱的就留给房俊,让那王八蛋给他老爹留着买棺材!”
盖大海心疼的嗷嗷大叫,拳打脚踢将手下的喽赶走,赶紧去收集金银财宝,至于岛上那小山一样的粮食是肯定拿不走的,干脆吩咐人一把火全给烧了!
岛上的盗寇匪徒一向当大爷当惯了,从来都是他们驾着船撵得别人哭爹喊娘狼奔豕突抱头鼠窜,何时被人追上门来打?听到盖大海的号令,顿时乱成一团。
金银财宝、锅碗瓢盆哪一样都不舍得丢弃,抢来的女人那就更不舍得扔掉,推推搡搡什么东西都往船上带,整个码头就像是逃难的灾民,混乱不堪。
盖大海一看这还了得?就这速度没等自己的人都上船呢,朝廷水师那边就杀过来了!咬着牙命令身边的亲兵拎着刀子,见到不守规矩的就砍,见到携带的女人就杀!
片刻之间,码头上哭爹喊娘宛如人间地狱,鲜血染红了海水。
不过经由盖大海这么狠狠杀了一通,剩余的贼寇也知晓逃命要紧,将岛上值钱的物品带上,都上了战船,女人则尽数抛弃。不过这帮穷凶极恶之徒最是残暴,知道此后这些女人算是逃脱魔掌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尽数砍杀个干净!
一时间,凄厉的惨嚎不绝于耳,到处都是女子别砍杀的绝望悲呼……
盖大海目眦欲裂,狠狠的一拍船头,咬牙切齿道:“某经营此处二十年,却一朝被房俊倾覆,房俊,此仇不共戴天!”
船上的喽亦是各个神情凶悍愤怒。
此地就是他们的小王国,缺女人出去抢,缺粮食了出去抢,缺钱了出去抢……只要出去抢,那就要什么有什么,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存在!
可是一旦这处栖身之地没了,茫茫大海,何处是他们的家园?
海中洲岛屿千余,但是有淡水能够生活的岛屿却不多,此时早已被各路海寇占据,哪个能让给他们?想要在海中洲生存下去,接下来就要跟其他的海寇抢夺岛屿,那将是不死不休的死战!
这一刻,所有的海寇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将朝廷水师恨之入骨!
盖大海深深吸了口气:“传令下去,所有战船拔锚启航,我们去七星连环岛暂避风头,看看有无机会可以狠狠的斩杀这帮朝廷鹰犬,再决定去留不迟!”
部属闻听此言,全无异议,当即打起旗号挥动旗帜,七八十条战船接到命令,纷纷拔锚启航,调头向南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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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站在五牙战舰的船头,有些后悔乘坐这种船出海。
这种五牙战舰就是为内河的水文条件建造的,吃水浅,重心高,亏得海中洲附近洋流平稳,今日又是无风无浪,否则随时都有舟覆人亡的惨剧发生……
想想若是自己出师未捷舟先覆,恐怕将会成为历史上的一大笑话。
远处的岛屿上腾空而起一条粗粗的烟柱,浓烟滚滚,房俊叹口气说道:“这帮贼寇将粮食烧了,这个盖大海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识时务者,知道不敌我们的水师,便果断弃岛逃走,看着这次的缴获不会太理想。”
一旁的孔颖达实在听不下去,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此言差矣!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岂能轻易动之?每一兵一卒,都要用在保家卫国之重任!此次出海,水师的目的乃是剿灭海寇,肃清航道,使得万千海商得意顺利通行,行商天下。岂能张嘴闭嘴的缴获、收益、利润,你有这等心境,与那些海寇何异?”
道德君子,最是受不得房俊这种市侩的心思,一想到这小子生生将一场为国为民剿匪的战斗说成大败海寇缴获物资……孔颖达就觉得一阵心塞。
房俊却是比他还要悲愤……
大唐的这群大儒,人品道德的确大部分都堪称完美,他们自己的修养达到了一个高尚的境界,便会要求别人也如同他们一般仁慈宽厚。
却不知人与禽兽讲道德,如傻瓜何异?
最重要的例子就是征服高句丽之后,所派遣的驻军要依靠大唐由海路运输过去,消耗麋大,因此朝中的众多大儒群起上奏,请求高宗皇帝将驻军撤回,理由是国家供养这些驻军完全没有用处,那地方穷得吃不上饭,咱不能从高句丽老百姓嘴里抢吃的啊,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只要新立一个皇帝上个表称个臣,咱们再年年给他们一点赏赐就行了。
到时候高句丽名义上还是咱大唐的属国,咱又不用驻留大量军队,岂不是皆大欢喜?
于是,历经隋唐两朝四位帝王、数十万健儿前赴后继血染沙场埋骨异域打下了这片江山,最终渐渐丢弃,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安东都护府”废弃,这片土地被彻底丢弃……
其实当时薛仁贵驻守平壤城的军队只有两万精锐,完全可以让高句丽当地补充后勤补给,偏偏要讲究什么“天朝上国”,讲究什么“礼仪之邦”!
天朝上国怎么了?天朝上国帮你维持政权稳定,就得白干活不吃饭?
礼仪之邦怎么了?礼仪之邦就要对一群身怀恶意的异族讲究道德仁义?
简直不知所谓!
房俊觉得不能惯着这帮腐儒毛病,不然等到征服高句丽之后,这帮道貌岸然的家伙又会跳出来搞事情,便正色说道:“《左传》上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么今日晚辈也要问夫子一句:高句丽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
孔颖达气得瞪眼:“老夫在跟你说清剿海寇之事,缘何扯到高句丽身上?”
房俊不理他,自顾自问道:“晚辈再问一句,这些海寇该不该剿灭,高句丽该不该征讨?”
“海寇该剿,以此肃清海疆;高句丽该剿,以此安靖边患!可王者之师,师出有名,名正则言顺,你口口声声缴获敌资,是何道理?”
“海寇既然该剿,为何不能以海寇的辎重以养水师?高句丽该征讨,为何不能用高句丽之辎重,以养我大唐之虎贲?帝国百姓缴纳税赋,辛辛苦苦有多不容易,为何不能以敌养我,以战养战?您说我们是王者之师,可我要说的是,我们更是人民之师,是大唐子民供养这支军队,我们为什么不能抢夺敌人的辎重,以减轻大唐子民的负担?”
孔颖达气得胡子直翘:“强词夺理,满口胡言!”
一甩袖子,进船舱去了……
房俊叹口气,挠挠头:“老顽固……”
第七百八十章 人与禽兽 (求月票)
船队继续前进,等到驶进港湾,岛上唯一一座码头就在眼前。三三两两破败的舢板被遗弃,随着海浪起伏颠簸打着转儿,岛上已是浓烟处处,显然海寇在逃窜之前放火烧毁了大部分物资。
等到再近一些,所有水师兵卒都呆住了……
码头附近的海水已经被鲜血染红,栈桥上、码头边、大海里,到处都是女人和老者的尸体,横七竖八载浮载沉,岸上的血迹一直延伸至岛上唯一的一座山丘下那一片房舍,其状之惨,宛如人间地狱。
水师兵卒大部分都有从军的经历,也曾有不少人跟突厥人真刀真枪的干过,更曾目睹过被突厥骑兵劫掠过的村庄,眼前的惨状,较之突厥人的残暴分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毕竟突厥人大多是将青壮和女人掠走,将幼小的孩童和老年人杀死,这些海寇却是大肆屠杀,不分老幼。
孔颖达站在船头,浑身打颤,眼珠子都红了。一辈子生活优渥与学问打交道的大儒,往来皆是饱学之士礼义之家,这种屠杀之后的惨状只是在书本上见到过,最凄惨悲壮的“五胡乱华”也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一番,怎能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年的胡虏将汉人当作“两脚羊”,这些海寇与之有何分别?
“禽兽,一群禽兽啊!毫无抵抗力的女人对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更何况他们已经逃走,又何必要如此残暴统统赶尽杀绝?简直丧尽天良,人神共弃,人人得而诛之……”
孔颖达不愧是饱学大儒,道德水准绝对是当世最高的那一拨儿,眼珠子都气红了,可嘴里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连句狠一点的骂人话都不会说……
不过房俊觉得让老夫子见识见识这般惨状是有好处的。
历史上的那些所谓却清流文臣之所以口口声声“礼义之邦”“道德宽厚”,大多都是因为他们只是坐在繁华的城池里看着眼前的战报,没有直观的意识到那些异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没有那种更直观的震撼和愤怒、悲伤,因此他们就只是放放嘴炮,从来不认为那些异族和他们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房俊看着岛上的惨状,问孔颖达:“待会儿若是活捉了海寇,是不是要好生对待,先将他们押回华亭镇审问一番,看看是不是有人会幡然醒悟,毕竟都是汉人嘛,一时误入歧途做下错事,也不是不可原谅……”
闻听此言,孔颖达顿时爆发了。
手指都接触到房俊的鼻子,口水唾沫更是喷了房俊一脸:“你说什么?都是汉人?可以原谅?还好生对待?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些海寇还是人么?审问个屁!他们根本没人性,对待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那就要斩尽杀绝,一个不留!指望他们会幡然醒悟,你还不如指望老夫能提刀上阵杀敌!”
房俊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点点头,向左右下令:“留下一旅一人,登岛给我仔仔细细的搜,若有海寇,当即格杀,若有伤者,立即施救!其余人等随某追击海寇,听好了,不要俘虏,杀无赦!”
“杀无赦!”
“杀无赦!”
附近战船上的兵卒齐声呐喊,然后一艘船一艘船的传开,一时之间“杀无赦”的吼声在宽广的海面上震荡传播,声势滔天!兵卒们早已被眼前的惨状刺激得怒火填膺,恨不得立即追上海寇将这些禽兽一个个撕成碎片,士气爆棚!
五牙战舰随即启航,船尾后方百余战船紧随其后,当刚刚在港湾里完成转弯,后方已经有几十条战船冲上浅滩,兵卒直接跃入海水之中,完成登陆,向岛上冲去。
五牙战舰打出旗号,乘风破浪,沿着岛屿向南行驶。
回到船舱,房俊问此行的向导:“贼寇逃遁,附近可有供其躲藏的岛屿或者港湾?”
向导是个盖大海团伙的老海寇,前些时日才被水师捉住,此行负责带路。背叛了岛主,在这海寇的规矩里那就是十恶不赦之罪,自己的小命就操之于房俊之手,用不着房俊杀他,只需将其丢弃在这片海域里,自己就一点活路多没有,任意一个海盗都能将他斩杀,然后拎着人头去盖大海哪里领赏……
“海中洲岛屿众多,能够停靠的港湾不计其数,不过依小的看,盖大海并不会走得太远,毕竟此岛被他经营了数十年,再想寻到一个这样的地方几乎不可能,是以定然会待在附近,看看有无机会多会岛屿,轻易不会彻底死心。”
房俊打量一番这向导,此人皮肤黝黑相貌粗犷,但思维清晰,言行举止之间颇有些沉稳,奇道:“读过书?”
向导苦笑一声:“小的老家在河间郡,家中也曾小有资产,幼时读过几天私塾,识得几个字。后来窦建德造反,吾家与窦建德妻族曹家素来深有积怨,被其胡乱按个罪名抄了家,阖家惨死。小的当时出门,得到乡人示警,这才乘船出海逃过一劫,此后便沦落大海,被盖大海收归麾下。说实话,这些年为虎作伥,坏事也做了不少,不敢奢求活命,只求大总管能看在小的带路的份上,给个痛快。”
房俊为难道:“这个……不太好办啊,若是按着本侯的想法,都是汉人,一时误入歧途总要给个机会的,可是这位孔老夫子不愿意,他说海寇人人得而诛之。你不知道,这老头很厉害的,本侯不敢不听,所以你若是心中有冤,变成厉鬼也不来找本侯,冤有头债有主,尽可以去找这位孔老夫子……”
孔颖达哼哼两声,翻了翻眼睛说道:“你个小王八蛋打着什么鬼主意,真当我老糊涂了不知道?不过是想要借着老夫的名头,将什么‘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之类的话语传出去,让那些文臣清流以后再说起礼仪之邦、仁义道德的时候心存顾虑,就能让你再异族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我说你小小年纪,怎么杀心这么重?”
我杀心太重么?
是您老人家没见到后世的凄惨……
你指望一个了解蒙人大屠杀、清军入关、抗日战争的国人对那些异族抱有好感?即便是房俊这个伪愤青,在有机会压制这些异族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哪怕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也绝对不会有一丝半点的愧疚!
一千年后的债,老子让你一千年前还!
房俊将手指着船队的后方,是刚刚那个海岛的位置:“看到岛上的惨状了吧?当有一天大唐式弱,异族蜂拥而至的时候,其悲惨壮烈比之那座海岛还要更甚百倍千倍万倍!您以为五胡乱华只会发生以此么?告诉您,只要汉人自身不够强大,只要给异族哪怕一点点崛起的机会,五胡乱华的惨剧就会周而复始的上演,永无休止!”
孔颖达一脸纠结:“可是你现在若是对待异族如同对待海盗这般很辣无情,必然引起仇视,日后当异族崛起之时,岂不是更加报复?”
“那您认为若是今日我不杀那些海盗,明日也不杀一个异族,等到异族崛起马踏中原的时候,会不会念及我今日之恩情,对汉人网开一面?”
孔颖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现在却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生观一直都是错误的。
是啊,就算今日对待异族多么仁慈,可是等到野兽强大的时候,它又怎么会心存感激从而对你仁慈呢?
第七百八十一章 千里眼
房俊神情有些激烈:“人世间就是丛林,人其实跟野兽的本质没什么区别,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已!当你足够强大,就会想着去抢夺财富、女人、土地,反之,就得被别人抢!这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只要是敌人,就要将他永远打倒让他一蹶不振,为何要跟敌人讲什么礼仪之邦,讲什么仁义道德?你跟敌人讲这些,用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子民供奉的税赋去交好残害他们的凶手,你将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子民置于何地?”
孔颖达颓然叹息,恹恹不乐。
与其说是被房俊的话语所折服,却不如说是被刚刚在海岛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将他震慑,当落草为寇的汉人都能对同胞举起屠刀肆意屠戮,那么当蛮夷叩关而入,又会是怎么样的一副修罗场?
以前读书之时,每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血流漂杵、尸横盈野”、“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这些词汇语句,除了感叹其时之悲惨,却并未沉思这简单的文字所描绘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
现在心内深深的幻想一下,孔颖达顿觉不寒而栗……
那向导在一旁直咋舌,房俊其人早已名传天下、威震江南,这个老者居然敢骂房俊是“小王八蛋”……
这老头是谁?
向导久居海外,对于中原之事只是偶有耳闻,对于孔颖达这样的文化人根本没有印象。不过他不傻,看得出这个老者在房俊面前极有分量,应当是房俊长辈一般的人物。
“噗通”向导跪在孔颖达面前,一把抱住老头的大腿,哀求道:“老丈,我是汉人啊,虽然也曾做过错事,但是从未像那般海寇那样丧尽天良。我愿意从今以后弃恶从善改过自新,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吧……”
刚刚在面对房俊的时候,知道房俊一向手狠,自知必死,所以央求房俊能给他一个痛快。可现在突然发现这老者是个心软的,若是能求得动他,则房俊也不会太在乎自己一个小喽,那可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有了活命的机会,谁会轻易放弃呢?
孔颖达被他吓了一跳,刚刚的依恋悲愤消散许多,迟疑的看着自己脚下这个涕泪横流的汉子,又抬头看看房俊……
房俊无语。
读书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们发起狠来,能够比战场之上的士兵还要凶狠,对待自己的政治对手残酷不留余地,人命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数字。可是莫名其妙的心软起来,又妇人之仁得让人无奈。
不过这个向导的性命他自然不看在眼里,只是说道:“您是长辈,一条姓名而已,您完全可以说了算。”
他这么一说,孔颖达更纠结了……这个向导死有余辜;若是房俊放了此人,他亦会认同,毕竟自己的确是心软了。可房俊将此人的生死全部交给自己……
若是房俊执意杀了这个向导,他并不会多说,
读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杀了他会不会过于残忍?
放了他,又会不会故态复萌,自己等于间接害人?
向导很聪明,见到孔颖达犹豫不决,当即“砰砰砰”在地上磕头,虽然是在五牙战舰之上,但地板亦是坚硬无比,只是几下额头便血肉模糊,鲜血横流。
“老人家,给小的一条活路吧!小的对天发誓,从今而后只做善事,绝不作恶,若是再害一人,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孔颖达终于心软了,一甩袖子:“罢罢罢!老夫今日便信你之言,放你一条生路,希望你能当真改过自新,心存善念,否则,上天有眼亦不饶你!”言罢神情郁闷的返回舱内,或许是去好生思索一番人生观。今日所遭逢之惨剧,那种视觉上的强烈刺激使得孔颖达心内震撼,有些茫然无措。
房俊则翻了个白眼……
老天有眼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向导还对着孔颖达的背影磕头,房俊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别装模作样了,损你激灵,居然懂得向孔老头求救。老头读书读傻了,被你蒙骗过去,本侯可是眼里不揉沙子,日后若是不能洗心革面,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本侯也必定取你之命!”
向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道:“多谢大总管活命之恩。只是斗胆请问大总管,小的的活命恩人尊讳如何称呼?小的也好立下长生牌位,为恩公祈福。”
房俊哼了一声:“当今大儒孔颖达,记住了!”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以后定然早晚焚香祷告,那啥,当然也为大总管祈福……”
房俊懒得理他,转身看着墙壁上的一副海中洲的海图。
向导很有眼色,赶紧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血迹,也跟着看了几眼海图:“这份海图还算准确,但是有几处港湾并没有标注出来。而且附近海域海岛众多,航道纵横交错数不胜数,若是无星无月的阴天,常年生存在这片海域的老海寇都能迷航。盖大海的船队随随便便往哪里一藏,除非有千里眼,否则想要在找到他的踪迹,难如登天。”
房俊摸着下巴想了想,问道:“你猜盖大海会藏身何处?”
向导摇头道:“盖大海生性嚣张暴戾,却极是狡猾,附近可藏身之处太多,小的猜不到。”
“你尽管猜,好好想一想盖大海平素的性格、爱好、作风,将你认为最有可能的地方画出来,错了不要紧,若是找到盖大海,算你大功一件。”
向导想了想,拿着桌案上一支细细的木炭一般的东西来到海图前,踌躇良久,画出了两处地方,距离他们现在所处之地都不算远,皆是几座岛屿的交汇之处。
房俊当即命令船队打起旗号通知下去,向这两处地方前进。
向导忐忑不安:“大总管,这两处地方都是岛屿众多,水道复杂,就算盖大海当真藏身其中,等到水师前去,对方也必然会事先发现,可从容撤退。”
房俊呵呵一笑,胸有成竹:“本侯有千里眼,只要在万丈之内,敌人便无所遁形,未等他发现我们,我们早已将他团团包围,他怎么从容撤退?”
向导目瞪口呆……
船队乘风前行,很快来到海图上的第一个标记之处。
房俊命船队渐渐减速,然后走出船舱,来到后甲板上,那向导亦跟了出来。
早有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在鼓捣一个巨大的……帐篷?
向导看得满头雾水,不过却发现孔颖达也在,赶紧过去恭恭敬敬的伏在孔颖达脚前磕头。
孔颖达“嗯”了一声,温言道:“不必如此多礼,随意一些即可。”
向导唯唯诺诺,起身之后却依旧执礼甚恭,孔颖达也就由得他……
正在观看房家工匠组装热气球的苏定方对房俊施军礼:“大总管。”
房俊笑道:“此物如何?”
苏定方自然知道房俊在骊山使得一个大球升天之事,毕竟那天曾爆发了一场叛乱,大将军侯君集失败自戕,帝婿长孙冲生死不明……
早已看出此物玄妙的苏定方兴奋道:“有此物在,百里之内敌人如何布防、如何调遣、山川地势如何,尽皆如观掌纹,一切尽在掌握!比之神话中的千里眼、顺风耳亦不遑多让。只要这东西能飘在天上,那就是占据了天时,未战而先胜!大总管胸有锦绣,有鬼神莫测之能!”
苏定方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七百八十二章 房家的家族文化
当初房俊搞出这么一个玩意儿,许多人都说他是瞎扯淡,闲着没事儿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奇技淫巧,玩物丧志。而自从骊山的那场叛乱之后,此物再也没有被房俊拿出来过,渐渐已经被人所遗忘。
却不曾想现在房俊将其拿出来,便立即出乎预料的成为战场之上抢夺先机的神器!
此物高高飞在天上,百里之内山川地形敌军布置皆在掌握之中,料敌机先,大大增加获胜的概率!
谁还敢说房俊玩物丧志?
从此之后,战场之上将离不开这玩意儿!说是改变了战争的进程都不为过。打一百场胜仗,也不如房俊“玩物丧志”鼓捣出来的这个东西!
“呵呵”房俊笑了两声,看着忙碌的工匠,笑问道:“可曾进过检测试飞?丑话说在前头,这周围可都是本侯麾下将士,本侯让你们来是给我涨脸的,若是飞到一半掉进海里,那可就是丢我的人!我的脸丢了,你们一个个也别想好过!”
房家的首席大木匠柳老实也跟着来了,闻言一边手脚麻利的干活,一边笑道:“那是!怎能丢侯爷的人呢?若是这热气球半道掉下来,不用侯爷您说话,老朽领着这帮没用的怂瓜自己游水回去……”
旁边有一个工匠凑趣道:“太远了啊,估计游不动。要不侯爷您给怎么栓根绳子,把咱们扔海里用船拖着走?”
房俊大笑道:“想得美!届时本侯就在这附近找一个无人的小岛把你扔上去不管,让你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等着跟野猴子为伍吧!”
柳老实一脸的褶子笑得像朵菊花:“那可不成,您若是把吴老二丢在这儿,他们家吴二婶子可就要找您要人了。”
房俊眉毛一挑:“那有何难?就凭吴二婶子的好相貌,十里八乡的惦记她的人多着呢,说不定今儿把吴二叔扔在这儿,消息传回骊山,吴二婶子就准备过门儿了……”
“哈哈”
“侯爷说的是,搞不好现在二婶子就在那个野汉子被窝里呢……”
“哎呀,这么一说,某若是留在庄子里,岂不是也有机会?”
吴老二被人调笑得面红耳赤,他不敢跟房俊顶牛,却不怕别人,一脚将刚刚说话这个汉子踹翻在地,骂道:“何二麻子你也不瞅瞅自己那德性!老子若是回不去,家里的娘儿们自然随她改嫁,可若是找了你这么一个丑八怪,老子死了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
一众工匠笑成一团。
房俊就蹲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时不时的插句话打趣谁,时不时的又指挥哪个工匠操作不对,予以改正,若是工匠没有第一时间领会房俊的指示,往往会被房俊踹上一脚,骂上两句。可他工匠并不会害怕,只是憨憨的笑笑,请侯爷再指示一遍……
孔颖达有些傻眼,这还是一个堂堂侯爵、帝王之婿应有的礼仪么?跟一群下贱的工匠说说笑笑,还开一些龌蹉的笑话,将利益置于何处?
老头终于忍不住了,瞪着房俊怒叱道:“简直不成体统!家主与奴仆,怎能如此枉顾礼仪,不分上下,不分尊卑,简直胡闹!”
说说笑笑的工匠们瞬间安静下来,都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干活,但脸上的神情却全都是不以为然。不过都是关中汉子,自然晓得孔颖达的名头,是以没人敢反驳。
房俊脸上带着笑,直起腰,指着这一群工匠说道:“在我家里,所谓的主人与奴仆,其实就是分工的不同而已。我家有家法,人人遵从,就连我也时时按照家法办事。他们有谁犯了错,不是凭我的喜好生杀予夺,而是有家法来断定如何处罚。所以他们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知道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知道只要不犯错,哪怕是惹怒了我,也不会将他们像牛羊一般宰杀。若是当真犯了死罪,也不会祸及家人,他们死的心甘情愿。您认为这样没有体统,没有规矩,可是我敢说,若是房家有朝一日没落了,破败了,这些家仆都会忠心耿耿的留在房家,不会像别人家那样树倒猢狲散。而只要有这些家仆在,一代人,两代人,或者三代人,房家终究还能再次站起来!”
“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家主待我们如同家人,我们自然待家主如我们的父母!”
“我们房家的人,无论上家主还是奴仆,不抛弃,不放弃!”
柳老实特抬起脸,皱纹纵横宛如沟壑弥补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芒:“我们生而为房家的奴仆,死也是房家的鬼!就算有一天房家破败了,哪怕房家的人死绝了,我那也世世代代守护房家的祖坟,当房家的守墓人!”
这话说得……原本满满的感动和气势都给整没了,气得房家飞起一脚将柳老实踹了个趔趄,骂道:“你是老糊涂了吧?敢咒本侯死,信不信本侯先把你扔海里喂鱼?”
柳老实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窘得一张老脸通红,揉了揉被踹疼的屁股,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干活……
孔颖达是真真正正惊诧了!
难道世家大族不就是应该上下尊卑各守礼仪么?
难道对于家中的奴仆不就是生杀予夺么?
为何房俊将家中搞到上下不分礼仪全无,这些奴仆反而更加死心塌地?
这简直颠覆了孔颖达的认知。
房俊来到孔颖达身边,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我们房家的家族文化不抛弃,不放弃!哪怕只是一个奴仆,但是身上也打下了房家的烙印,那就是房家的人!”
孔颖达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不是乱了纲常么?
苏定方早年起于草莽,对于世家大族的那一套有着天然的抵触,现如今见到房家上下如此和睦,心中颇为赞叹。
稍倾,热气球组装完毕。
经过数次改良的热气球由更加轻薄艰苦的布料作为球体,竹篮中的炉子更加轻便,燃煤更加易燃,往复式的风箱也更加小巧,密封好使得风力更大。炉子点燃了一会儿,硕大的球体便鼓胀起来。
周围的水师兵卒大多是关中出来的,自然知道房俊的这个热气球是什么东西,因此并未惊讶,只是奇怪这正打仗呢,大总管怎么又开始不着调的玩起来了?
唯有那个向导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房俊命一名斥候登上竹篮,将自己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挂到他的脖子上,那家伙虽然知道热气球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坐上去却不曾有过!当即一副慷慨壮烈、从容赴义的神情踏进竹篮……这货估计不会写字,若是识字,想必要事先留下遗书。
吴老二看着那斥候笑道:“瓜怂!这玩意咱爷们坐了部下十次,安全着咧,莫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随着热气球越来越高,那斥候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全都提了起来……
房俊看着那斥候越来越高却越来越苍白的脸,心里暗呼大意,应该先测试一下手底的斥候都也没有恐高症,万一升到天上却被吓晕了,那可闹了大笑话。
不过幸好,这斥候度过刚开始的紧张,很快就适应过来。
高度渐渐上升,眼前的世界似乎每一刻都在发生着变化。等到热气球升到大约三十丈的极限,眼前一片开阔!
茫茫大海像是一块天然的翡翠直铺天际,一座座小岛星罗棋布的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极目望去,天地近在眼前!
等到他拿着望远镜向西边一望,清清楚楚见到一座平缓的小岛另一侧猬集在港湾里的海寇船队,立即拼命的摇动手里的红旗,打出指示方位和敌人数量的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