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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三章 河东裴行俭

    所有的字李二陛下都认得,所有的词也都听清楚了,但是组合在一起,李二陛下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这就尴尬了……

    堂堂皇帝陛下,再与臣子奏对的时候却听不懂臣子的话语,这怎么行?

    房俊却浑然没有注意李二陛下的异样,兀自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心中的设想:“……吾大唐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但是出口的产品不能只是那些土地出产的作物,要加大玻璃、瓷器、美酒这些高附加值的商品,不仅能够轻易获得更多的利润,还能抑制他国本国的这些作坊。我们要尽可能的扩大高附加值商品的出口,以此来提升贸易顺差,同时打击周边国家的经济体系,使之国内加剧通货膨胀,逐渐的在财政上依赖大唐,就像儿臣在西域、吐蕃所作的那样……”

    房俊越讲越兴奋。

    当年他只是个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最大的权利就是下到田间地头掐着腰指挥耕地……

    何时能有这种指点江山,为帝国筹谋的机会?

    可李二陛下却越听越是黑脸,尴尬得不得了……

    房俊话里的意思,李二陛下还是模模糊糊听懂了一些,无非就是利用贸易的手段抑制进口,扩大出口,进口一贯钱,出口两贯钱,就相当于净赚了一贯……

    赚别国的钱,以此使得大唐越来越有钱。

    但是这跟关津之税、市卖之税有什么关系?

    通货膨胀又是什么鬼?

    看着房俊手舞足蹈口沫横飞,李二陛下黑着脸,拍了拍身边的案几,冷言说道:“尔不过区区从三品侯爵,官职亦是外放的一路总管,此等事关国家政策的大事,乃是政事堂诸位宰辅的职责,尔越俎代庖,居心如何?”

    “呃……”

    房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二陛下。

    这皇帝……也太昏庸了吧?

    咱虽然不是宰辅,但说的这可都是谋国之言,是咱超越千年的见识凝炼出来的适合大唐快速发展的定国之策,你说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我这暴脾气……

    也没辙!

    谁叫人家是皇帝呢?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看了看闭上嘴巴一脸悲愤的房俊,心虚的咳了一声,随意说道:“不过看在你尽心国事的份上,朕也不会追究。这样,你回去写分奏折,详细一些……然后呈递给朕,朕批阅之后,会下发到政事堂,让诸位宰辅们议一议,适用不适用让各位宰辅定夺,也算不枉费了你一片心血。”

    房俊哪里知道李二陛下是想先仔细研究一番他的奏折,弄懂其中关窍?

    只等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儿臣遵旨。”

    李二陛下挥了挥手:“朕有些累了,你且下去吧。”

    “诺!”房俊鞠躬行礼,退出大殿。

    看着房俊壮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二陛下伸手揉了揉脸,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有点丢人了,居然跟不上这个小王八蛋的思路,莫非朕已经老了?”

    心里想着还是等房俊将奏折送上来,好生研究一番再说。

    不然在房俊面前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表态,连核心意思都没弄明白,表什么态?

    *****

    房俊郁闷的出了大殿。

    本是一腔热血的向李二陛下提一个能使得大唐确定霸权的建议,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想来高阳公主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脱,干脆自己先出宫再说。

    信步走着,心里对李二陛下满腹怨念。

    屁的千古一帝啊,见识就跟井里的青蛙一般,哪里知道鹰扬天下、龙飞九天的壮志雄心?

    房俊仰天长叹一声:“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房驸马这是诗兴大发么?哎呀呀,小生有幸,可得将房驸马的新作记下来……”

    一声突兀的话语,将房俊吓了一跳。

    抬眼一看,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来到太极殿东侧门下省官衙门前的钟楼……

    门下省与中书省分列太极殿一左一右。

    门下省门前有钟楼,中书省门前则是鼓楼,而房俊立足之处正是钟楼偏东,前方一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之后有飞檐斗角,正是弘文馆。

    眼前立着一位儒服高冠的青年,眉目俊朗,英姿勃勃,正叉手而立,对着房俊行晚辈之礼。

    此人年岁比之房俊还要大上几岁,却行此等严谨的晚辈之礼,显然必是弘文馆的学子了。弘文馆与崇贤馆分列太极宫与东宫,都是大唐第一流的贵族学校,等级相同。房俊身上那个崇贤馆校书郎的职务并未撤去,等于还是崇贤馆的老师级别。

    弘文馆的学子向崇贤馆的老师执弟子之礼,没毛病……

    房俊微微一哂:“作什么诗啊?无非感慨两句而已,就这两句,多了没有。”

    英气青年微微遗憾:“只有两句?那可惜了……这两句诗虽然言辞浅显,但其中蕴含的无奈与愤懑,却是淋漓尽致的泄露出来,房驸马天纵之姿,吾辈不如者多矣。”

    房俊摸摸鼻子,虽然被别人夸的是自己“剽窃”来的东西,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喜悦的,谁叫他“剽窃”的东西永远都找不到正主儿来告他“侵权”呢?

    对这个英气青年的印象便很好。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房俊问道。

    青年略带惶恐:“房驸马乃是崇贤馆校书郎,既是晚生的老师,何敢担这一句‘兄台’?再者房驸马亦是当朝名仕,诗词圣手之名享誉士林,真真是折煞晚生了……晚生裴行俭,河东人氏,房驸马称晚生守约便可。”

    房俊愣住。

    裴行俭?

    裴守约?

    我勒个去!

    出门就遇到大神啊……

    这是房俊曾经很喜欢的一位文武全才的历史人物。

    历史上,这位也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此人非但身兼礼部尚书和右卫大将军这文武官职当中的一等显要,更威震西域大破突厥,计俘叛乱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将吏于碎叶城为他立碑纪功。

    最厉害的当属这人识人用人的眼光……

    明末彭孙贻说:行俭知人善行,雅量藻鉴,凡所赏技皆为名将。

    何有此言呢?

    宰相李敬玄大力赞扬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的才学,推荐给裴行俭,裴行俭看不上这几位:“做官的人要达到远大的志向、职位、前途,就要把度量见识放在首位,把文学技艺放在其次。像王勃等人虽然富有文才,但轻浮急躁,爱卖弄夸耀,哪里是做大事人呢?杨炯比较稳重谨慎,可以当到县令,其余的人恐怕难有善终。”

    事实正如他所料。

    而他所亲自举荐引进的副将,例如程务挺、张虔曰助、崔智、王方翼、蚕金毗、刘敬同、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大都成为当世名将,加上被他上奏任用做到刺史将军的,足有几十人……

    这眼光,简直跟穿越者有的一拼!

    据说,裴行俭之所以能有如此识人之明,是因为他精通阴阳历法五行面相之术,不仅能识人,且每次打仗都能预知有利的时日,往往旗开得胜,无往而不利……

    有唐一朝,裴行俭亦是名将中的名将!

    唐德宗建中三年,礼仪使颜真卿向唐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就包括“礼部尚书闻喜公裴行俭”。及至宋徽宗宣和五年,宋室依照唐代惯例,为古代名将设庙,七十二位名将中亦包括裴行俭。在北宋年间成书的《十七史百将传》中,裴行俭亦位列其中。

    当然,房俊之所以对裴行俭感兴趣的原因,是因为他是苏定方的徒弟!

第六百六十四章 军魂苏定方

    此时的裴行俭,年方弱冠,英姿勃勃。

    但是看着房俊的眼神,却充满了崇拜与倾慕……

    统率神机营远征西域,与突厥狼骑对阵而不退一步,两战两胜,将突厥可汗最精锐的护卫打得落花流水,斩首俘虏不计其数,杨威于域外,表功于青史!

    《卖炭翁》《锦瑟》《青玉案除夕》《爱莲说》……一首首足以流芳百世的经典诗词,亦出自房俊之手。

    裴行俭素来傲气,自诩文武双全之英才,但是在房俊面前,他方知何谓真正的文武全才……

    相比起来,房俊是翱翔于九天的雄鹰,自己则不过是小水沟里的鱼儿……

    差距是全方位的。

    房俊对裴行俭甚有好感,笑呵呵的拉着裴行俭的手,亲切道:“相遇即是有缘,某与守约一见如故,若无它事,不如寻个地方一起喝一杯如何?”

    裴行俭自然求之不得,房俊现在简直就是长安城中的传说,不仅文韬武略,还有一位宰辅老爹、公主老婆,能与这样的人亲近,可不是谁都有机会的!

    就算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亦觉得受宠若惊!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晚生对房驸马崇敬已久,能有幸与房驸马共谋一醉,何其幸运?”

    可随即,裴行俭猛地想起一事,面露尴尬道:“可惜某还有一事在身,实在推辞不得……”

    房俊奇道:“很重要的事情?”

    裴行俭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师傅待会儿要来探视于某,嘱托一些科举考试的话语,实在不能推辞。”

    尊师重道,古之已有,此乃中华民族传统之美德。

    只可惜,被视为封建落后的旧社会将尊师重道看得比天还高、比命还重,但是到了标榜进步的新社会,却没有几人把老师当回事儿……

    是人心浮躁,历史倒退?

    亦或师道糜烂,人心不古?

    房俊懒得去深究这些哲学性的课题,他对裴行俭的老师很感兴趣。他所知苏定方将行军布阵之法传于裴行俭,并且说:“吾用兵,世无可教者,今子也贤。”

    我的兵法,世上没人学得会,也就是你裴行俭了!

    但是这二人是否正式的师徒关系,却不得而知。

    房俊便问道:“不知尊师何人?”

    裴行俭答道:“家师姓苏,讳定方……”

    果然!

    难道今日走运,能接连见到两位大唐最具传奇色彩的名将?

    “原来是苏定方将军,房某一直憧憬苏将军昔日追随卫公打破突厥牙帐之丰功伟绩,只是?缘悭一面,不知守约可否代为引荐?”

    “这个……”裴行俭略感为难。

    他第一个念头,是赶紧答应。

    房俊现在是红得不能再红的红人,一旦得到他的认可,在皇帝面前随便说两句,说不定自己老是的窘境就解决了!

    可是转念一想,便犹豫了……

    苏定方是他的老师,老师的性情作为学生怎会不知?

    又臭又硬……说的就是苏定方这种人。

    卫公李靖功高震主,深受陛下忌惮。为了避嫌,李靖卸去官职、交割军权,深居简出游离于中枢之外。作为李靖最得力的心腹爱将,苏定方自然跟着吃瓜落……

    受到排挤是必然的。

    可是任谁都看得明白,皇帝忌惮的只是李靖的军功,却不会真的对李靖怎么样。苏定方只需转投阵营,便立即能得到陛下的重用。

    可他偏偏死心眼儿,就认准了李靖,搞得李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

    否则,贞观四年便已是左武候中郎将的苏定方,这么多年来何以只是转任右卫中郎将,却未曾高升半步?

    苏定方愿不愿意见房俊,裴行俭拿不准。

    万一苏定方跟房玄龄亦有什么龌蹉,自己贸贸然的引荐,岂不是自作聪明?

    可现在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房俊领兵有方,亦是难得的将才,说不定老师会一见如故,并且得到房俊的帮助呢?

    裴行俭左右为难……

    房俊不明其中究竟,见裴行俭犹豫,不由奇道:“守约有何为难之处?”

    看着房俊热切的目光,裴行俭一咬牙,抱拳道:“怎么会?家师亦是行伍中人,最是敬佩敢冲敢杀的猛将,昔日亦曾在晚生面前谈论房驸马大战突厥狼骑的事迹,言语之间甚是欣赏。”

    房俊大喜。

    二人联袂自太极宫走出,没有走承天门,而是绕过左藏库走了太极宫东侧的长乐门,将将来至长乐门外,便见到一人一马,伫立在门洞一侧。

    裴行俭快走两步,行至那人面前,深深一躬,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房俊亦快步走上前去,抱拳道:“可是苏将军当面?”

    那人伸手搀扶起裴行俭,抬眼看向房俊。

    此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比之房俊还要大了一号。

    年纪在五旬上下,方脸阔口,一双关刀眉带着凛然之气,双目微微眯起,精芒闪烁。一张脸膛满是风霜之色,使之看上去比真是年岁要大上不少,但身姿笔直、挺拔如枪,浑身上下充满军伍之中特有的阳刚硬朗!

    此人面有疑惑,不知房俊是何人,亦抱拳回礼道:“某正是苏定方,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裴行俭在一边引荐道:“老师,这便是当日于西域率领神机营两破突厥狼骑的房驸马,房俊。”

    房俊笑道:“些许小事,守约何必挂齿?某的小小功绩,与苏将军大破突厥牙帐的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苏将军,某正是房俊,久仰将军神威,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这可不是客气话,真真是“三生有幸”!

    放眼天下,又有谁能逆流而上穿越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亲眼见到自己崇拜的名将?

    当之无愧的名将!

    他是保卫家乡、先登陷阵的少年豪杰,是开疆拓土、老当益壮的一代名将;他是大唐名帅李靖麾下骁勇前锋,亦是唐高宗朝中杰出统帅;他是窦建德、刘黑闼旧部,天下安定后,又成为拱卫国土、平定四方的大唐军魂;他在演义中是受人唾骂的大反派,可以说是被后世通俗小说、评书和戏剧歪曲形象最严重的历史人物之一。

    但是在中历史上,却又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一生驰骋疆场数十年,北击颉利,西灭突厥,东平百济,南镇吐蕃,纵横万里,“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西域诸国震慑降服。

    就是大唐魂定方!

    作为后世子孙,仰慕盛唐之雄霸气魄、扫荡**,又怎能、怎敢不对苏定方“三生有幸”?

    李靖、李绩、苏定方、薛仁贵……

    这才是智勇双全的真正名将!

    苏定方有些不太适应房俊的恭维,略感尴尬,干巴巴说道:“房驸马过誉了,某不过卫公部下一马前卒而已,些许功绩,亦只是追随卫公于疆场之上不惜生死而侥幸得之,不敢当房驸马如此夸赞。倒是房驸马统领一支新军,便能驰骋西域打破突厥狼骑,更为不易。”

    看得出来,苏定方此人性格内敛、为人木讷,不善于交际。

    而房俊的交际能力,可是“酒精考验”……

    当即便笑道:“你我二人如此吹捧,倒是叫守约见笑了……某早已对苏将军心仪已久,这日不如撞日,咱们寻一处酒家,饮酒畅谈一番,可好?”

    裴行俭心里一跳,看了看苏定方,心说老师您可别甩脸子……

    苏定方确实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对房俊有什么看法,相反他对房俊甚是顺眼,率学无诞、惹是生非怎么了?男人就得有血性、有性格,惹到我头上,不揍你还敬着你不成?

    只是他这人内向,一贯不善于交际,与房俊初次相识便饮酒畅谈,实在有些窘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若是一不留神说错话,岂不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房俊的心机早已在上辈子的官场之上历练过,见到苏定方的犹豫不决,而不是断然拒绝,便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

    便笑道:“将军想必知道,过不多日,某便将南下江南,继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之职务。说实话,对于行军打仗,某实在是个门外汉,在西域之时更多的亦只是凭借一腔血勇,并无多少谋算。江南之行事关陛下千秋大业,一丝一毫亦不能有所疏漏,是以,房某有太多问题想跟将军讨教,还望将军不吝赐教。”

    话已至此,说到行军打仗这方面,苏定方便展颜笑道:“赐教不敢当,既然房驸马有心,苏某定然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

    房俊大喜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请!”

    二人联袂而行,裴行俭喜滋滋的跟在后面牵马。

    自家老师的本事,裴行俭自然再是清楚不过,论起兵法韬略,放眼大唐除了卫公李靖和英国公李绩,怕是再无一人能比得上老师!可偏偏这位老师的死心眼儿,亦是放眼天下难出其右……

    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满腔愁苦的虚度年华,这是何等的落魄与悲哀?

    若是能攀上房俊这条线,或许老师亦能时来运转也说不定……

第六百六十五章 劝说

    由承天门外的天街一直向东,出延喜门折而向南,过永兴坊与崇仁坊,便是歌舞升平之地平康坊……三人说笑间一路前行,房俊与苏定方在前,裴行俭牵马在后,径自来到醉仙楼。

    门口的侍者刚刚将一名客人引入楼内,转身出来变见到与苏定方笑语晏然的房俊,顿时面色就是一僵……

    对于房俊,醉仙楼上上下下除去东家江夏郡王李道宗之外,可谓都对房俊有了心里抵触。不可能没有抵触,这位几乎每一次前来光顾都要引起一场风波,若非是房俊身份不凡兼且与东家的关系太好,绝对会被列为拒绝接待的名单之内……

    门口的侍者眼皮子下意识的跳了一下,紧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哈着腰迎了上去,远远的便打着招呼:“哎呦,小的还在纳闷儿呢,今儿楼前这几棵树为什么总是有喜鹊喳喳叫,感情这是在欢迎房驸马大驾光临……”

    房俊没心思听他油嘴滑舌,吩咐道:“后院安排一处院子。”

    侍者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面有难色:“真不巧,今儿后院都来了贵客,实在不好安排……”

    说着,颇有些胆战心惊的看着房俊,唯恐这位发起火来,自己可承受不住。

    房俊怎会同一个侍者一般见识?况且他自认自己在醉仙楼的名声绝对让这些下人不敢轻视,既然说是不好安排,想来也必然是没法。

    房俊便扭头对苏定方说道:“要不,咱们就二楼雅室将就将就?”

    苏定方瞅瞅醉仙楼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景况,暗暗咋舌。瞅这名字和格局,应是一座青楼无疑,且装饰华丽看上去就是一出销金窟一般的所在,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却宾客不绝,比之那些寻常的酒楼生意都好,这哪里是青楼?

    他一向生活俭朴,木讷的性格也没有什么灰色收入,那一点俸禄将将够家里的生活支出,根本没有余钱出入这等高档场所。虽然今日摆明了是房俊请客,苏定方也略有一些拘谨,便摇头说道:“咱们一见如故,只是寻个安静的所在好好聊聊,何必非要来这等奢华之地?随便寻个酒家,有酒就好!”

    裴行俭暗自叹息,自家老师总是这么质朴,与帝国的上层格格不入,也难免会被人排挤,无数功勋一身本事,却总也得不到承认,没有施展的机会……

    侍者此时甚是纠结。

    若是房俊便这么走了,事后东家知晓,难保不会以为是他这等下人存心刁难。东家现在虽然深居简出当起了富家翁,可当年那也是叱咤风云杀伐决断的枭雄一般的人物,万一发起怒来,谁能承担?

    可后院确实已经客满,今日也是见了鬼,早早的便不断有贵客上门……

    侍者赶紧劝说道:“二楼雅室虽然不如后院别致,但凭窗远眺长安胜景,亦是不错。咱们翠奴姑娘可总是念叨房驸马,今日房驸马大驾光临,相比翠奴姑娘一高兴,还会唱个小曲儿助助酒兴……”

    最终,三人还是登上了醉仙楼的二楼雅室。

    三人的目的在于结交一番,倒也没叫姑娘陪酒,只是要了一大桌子菜,然后取来两坛西域葡萄酿,言谈甚欢。

    房俊举着酒杯,敬苏定方道:“素闻苏将军打仗不仅算无遗策,更勇猛无前,今日有幸,请满饮此杯。”

    苏定方赶紧举起酒杯:“客套话不必多说,某是个粗莽军汉,行军打仗尚有一些方略,但是笨嘴拙舌,恭维的话却不会说。房二郎西域扬威,实乃吾大唐好儿郎,饮圣!”

    裴行俭亦凑趣道:“饮圣!”

    三只酒杯碰在一处,一饮而尽。

    裴行俭备份最小,自然充当了斟酒的角色……

    房俊感叹道:“苏将军的事迹,房某多有耳闻,每当听起当年大破突厥追亡逐北,便热血沸腾。”

    这话正巧说道苏定方的心坎里。

    他这人木讷拙言,唯独谈论起行军布阵,往往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三天三夜。

    葡萄酿虽然度数不高,但一杯接着一杯,多少也有一些酒意上头。苏定方兴致颇高,听到房俊提起当年自己最得意的一战,虽然谦虚几句,但眉宇之间的傲然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说到大破突厥,依苏某看来,当初二郎两战对敌,虽然战果不错,但是在排兵布阵之上却漏洞百出,若是突厥有一个能征惯战的大将,说不定二郎就要一败涂地……”

    裴行俭以手抚额,暗自苦笑。

    这就是自己的老师啊,至诚君子,却也有些不近人情。两战突厥正是房俊最傲然的资本,你却口无遮拦的将人家说得一无是处……

    假若裴行俭是一个穿越者,必然会对苏定方下一句评语:性格决定命运……

    这样为人处世,不吃亏才怪了!

    房俊却还不至于这般心胸狭隘。

    自家知自家事,他房俊的长处在于高屋建瓴,绝不是在于细节。比如行军打仗,他能制造出更加犀利的火器,各种新式的武器,在装备上使得军队的实力大幅度提升。为何能战胜突厥狼骑?完全就是神机营在武器装备上对突厥狼骑实现了碾压,跟排兵布阵运筹帷幄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而这却正是苏定方的长处。

    房俊再次举杯,坦言道:“苏将军得卫公真传,兵法韬略威震天下,房某一介纨绔,如何相比?想必苏将军亦有听闻,房某受陛下信任,不日将南下江南,组建水师,为东征做准备。苏将军一身本事,却怀才不遇,何不虽某南下,建立一番功业?”

    这才是房俊真正的想法!

    自己麾下已经有了刘仁轨与席君买,若是再加上苏定方,那可真所谓人才济济、名将如云!

    收集名将,自然是穿越者的一大爱好……

    苏定方怦然心动。

    他功勋无数,现在却只能困局京师,宛如猛虎入闸,一身本领不得施展,一腔雄心壮志都要消磨光了!

    原因还不就是因为自己是李靖的麾下猛将、入室弟子?

    陛下忌惮卫公,连带着满朝文武,也对卫公一系的人马颇多戒备,投置闲散不得重用。

    现在房俊既然能当面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因为对自己的看重,而且此人虽然年轻,但是简在帝心,深受皇帝宠信,跟着他必能开创一番局面!

    但是随即,苏定方又有些犹豫。

    房俊此去,是要组建一支水师,而自己半生征战都是在马背之上,不懂水战之法啊……

    最重要的是,自己是因为卫公的嫡系而遭人打压,若是此时跟随房俊,岂不是等于为了前程背弃了卫公?就算自己的本意不是如此,卫公开明,亦不会做此想,但天下悠悠众口,自己却堵不住……

    裴行俭瞅了瞅老师的犹豫之色,眼珠儿转了转,便问房俊道:“房驸马言及组建水师,请恕晚生愚钝,大唐不是有水师么?再者说,老师乃是陆将,论及骑兵步兵之战术,自然少有人及,可是这水战之术,却从未涉足。”

    这正是苏定方担忧之一,故而留神倾听。

    房俊早有准备,缓缓说道:“以往之大唐水师,说实话,在房某看来,也只是水师而已。沿海捉捉海寇,打打走私,仅此而已。可是房某所要组建的,乃是能纵横大洋的水师,是由无数世上最先进的战舰所组成的舰队!全新的舰船、全新的火器、全新的目标,故而,以往的水战之法,几乎全无用处。这支舰队的操典、战术,要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的在实战当中摸索、总结、归纳,直到确定出一套全新的海战之术!”

    房俊明亮的目光先是灼灼的看着裴行俭,然后投注在苏定方脸上,一字字说道:“以为百世承袭之操典!”

    苏定方与裴行俭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六百六十六章 君与臣

    以为百世承袭之操典!

    这句话瞬间就将苏定方打动了……

    古之名将,所求者何?

    勒石燕然、封狼居胥,功盖千古之彪炳,这是其一。

    战车冲阵、胡服骑射,改良上古之战法,亦是其一。

    房俊没有显赫的战功,两破突厥狼骑,只是两场小规模的冲突,放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不过是沧海一粟,几朵小浪花而已。

    然而一个小小的马掌,却陡然令大唐骑兵的战力成倍提升!他研发出火药,并且大规模的使用火器,使之古老的强弓硬弩横刀长矛的战争出现了不可忽视的变化,青史之中,必然有其一席之地。

    而自己呢?

    年已四旬,即将垂垂老矣,若是亦能在这支新式的水师舰队当中充当主导地位,设计出新式的水战之法,岂不是亦能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现在的苏定方,心中禁止存有最后一丝顾忌。

    这却是谁也消弭不掉的……

    最终,苏定方亦没能给房俊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答应房俊会慎重考虑。

    房俊对此不以为意。

    他再是自负,也不会自负到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虎躯一震”“霸气侧漏”,似苏定方这等千古名将、民族英雄便能纳倒便拜,忠心追随……

    名将,都是有性格的。

    而且房俊隐隐从苏定方的口气当中亦能判断得出,他的忧郁跟卫公李靖或许有些关系。

    对此,房俊就束手无策了。

    李二陛下对李靖的猜忌,那是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作为李靖的学生、最铁杆的嫡系,一旦追随房俊会对卫公李靖的声誉造成什么样的打击,用脚后跟都能想象得到……

    只是希望苏定方能脱离李靖的阴影,不用等到李靖身故,李治登基,才能在壮士暮年一展身手,虽然创造了赫赫功勋,却也白白埋没了大好年华。

    *****

    鼓动了苏定方一番,若是能打动这位名将加入自己的阵营,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回到房府,房俊闭门谢客,开始准备给李二陛下的奏折。

    作为一个农耕国度,对于海洋的忽视,是中原王朝历来的传统。即便是以海贸作为国家财政支柱的两宋,亦没能正确认识到海洋带来的机遇和危机,更别提有一套系统的海洋理论了。等到了明清两朝,更是闭关锁国将广袤富饶的大海拒之门外……

    固然有来自陆地的强大压力,要集中精力面对来自草原的游牧民族侵扰,总体来说依然是整个民族的遗憾,因此断绝了从海洋而与各国的交流,被世界上几次划时代的工业革命抛弃,从而丧失了领先世界几千年的地位,被一群当年茹毛饮血的化外蛮夷凭借坚船利炮轰了个稀巴烂。

    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意识到海洋带来的巨大利润,亦没有意识到海洋文化将会给这个国度带来怎样的变化。房俊觉得作为穿越者,有责任让人们意识到海洋的利弊,尤其是海贸的优劣之处。

    房俊突然静下心来做文章,令府内个人啧啧称奇。

    要知道就算房俊的“诗词圣手”之名闻名遐迩,但身边亲近之人亦很少见到房俊秉烛夜读,更别说埋首书案奋笔疾书……

    高阳公主是不是给书房里的房俊送上茶水、点心、水果,然后探头探脑的看看房俊在不停的写些什么……武媚娘则更是好奇,一会儿进来请示码头的货物调度,一会儿请教仓储的统筹……

    两个女人令房俊烦不胜烦,却也颇为无奈。

    三天之后,就在科举考试即将举行的前一天,这份奏折被送到了李二陛下的案头……

    李二陛下手捧着奏折,看得聚精会神,连马周的通报声都未听到。直到马周担心皇帝出了意外闯了进来,这才回过神。

    见到皇帝无事,马周稍稍松了口气。

    他在门口喊了三遍,殿内鸦雀无声,若不是内侍明确告知皇帝在殿内,他差点以为无人……

    “陛下看什么呢,如此入神?”马周好奇问道,眼神不停的在皇帝手里的奏折上掠过。

    李二陛下与臣子之间的关系甚是随和,并不会故意摆出所谓的帝王威仪。在他看来真正的威仪是通过英明神武的决断来显现的,而绝不是拿腔作调将自己摆的高高在上……

    所以他跟大臣尤其是亲近的臣子之间,宛如同事一般言谈随意。

    李二陛下晃了晃手上的奏折,苦笑道:“前几日房俊那厮觐见,说了一大套朕不甚明了的谏言,朕令他写份奏折说明此事,好家伙,这足有上万字……”

    听闻李二陛下打趣房俊,马周也笑了起来。

    跟旁人是在房俊展示出不同凡响的文采这才高看一眼不同,马周始终对房俊另眼相看。很难想象,如同马周这样一个严谨方正几乎对待自己堪称严苛的人,会对房俊那样一个纨绔子弟看得上眼……

    就连马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自从那次在值房内得了房俊的一首诗,马周才明白自己的好感从何而来。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是知己啊……

    至此,马周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下意识的对房俊有好感,哪怕这厮率学无诞、惹是生非……只有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懂得自己的抱负!

    看着李二陛下手上厚厚的奏折,马周笑道:“不知可否给微臣一观?说实话,微臣不仅对房驸马赏心悦目的字体心中发痒,对房驸马的谋国之策,亦是迫不及待。”

    李二陛下欣然道:“有何不可?不过这可要些功夫。”

    言罢,将手中的奏折递于马周,摆摆手让他坐下慢慢看,并且唤来宫女奉上香茗。

    马周心中感动,赶紧谢过,亦不客气,便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地席之上跪坐,仔细的翻看房俊的奏折。

    而李二陛下亦不闲着,批阅起其他奏折来。

    时间悄然而逝……

    等到马周将厚厚的奏折看完,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对面的皇帝陛下,感叹道:“陛下慧眼如炬,微臣心服口服。”

    “呵呵……”

    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李二陛下伸个懒腰,展颜笑道:“难道爱卿之前对房俊下江南之事,有所保留?”

    马周坦言道:“确实如此。房二郎文武双全,这是不可诋毁的,但是他太过年轻亦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江南形势复杂,各大士族的实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影响陛下的东征大计。是以,微臣其实并不赞成由房二郎出任沧海道行军大总管一职。可是想到陛下有言在先,若是此刻反悔,难免有失君仪,便未曾谏言反对。”

    李二陛下大乐,揶揄道:“铁面无私的马周,亦会替朕考虑颜面,却不顾国家之大计?”

    马周为人方正严谨,满朝皆知。平素连个笑容都看不到,谁要是犯了事儿,想要在他面前求个情,除了碰壁没第二种可能。是以,马周不近人情的名声,愈发响亮。

    闻言,马周亦笑起来:“陛下谬赞了,铁面无私之赞誉,马周愧不敢当。说起来,马周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陛下在金殿之上是一国之君,但是回到宫里,也还是一个父亲……不近人情这样的评语听起来有些大公无私的褒义,但是,谁有知其中的心酸?既然陛下愿意任用房俊,为了不让陛下不近人情,是以微臣并未劝谏。当然,房二郎虽然年轻,但是手段可一点都不少,使之前往江南,或许能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状甚开怀。

    君与臣,父与子,都是需要沟通的。

    马周能从李二陛下的角度出发,不去劝谏一个莫须有的可能,这让李二陛下很是高兴。正如马周所说,谁又敢说房俊一定不行呢?

    笑罢,李二陛下问道:“可曾看懂?”

    马周受抚奏折,感叹道:“字字珠玑,句句玄机,难怪陛下常赞房二郎有宰辅之才,微臣多有不如!”

    李二陛下长身而起,微笑摇头道:“你二人性格不同,行事风格不同,长处亦不同。不必妄自菲薄,房二想要及得上你,要学的实在太多!走吧,带上奏折,咱们去政事堂听听各位宰相的看法!”

第六百六十七章 政事堂会议

    政事堂,武德以及贞观时期设立在门下省,是唐朝宰相议政之地。

    政事堂会议常设,是协助皇帝统治全国的最高议事机构,亦是帝国最高行政机构。在武德年间以及贞观大部分时期,整个帝国官僚体系有资格参与政事堂会议者,唯有三省最高长官,即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长官。

    尚书省的长官称为尚书令,因武德年间李世民曾担任此职,在他即位以后,便不再设尚书令之职位,以示恭敬。尚书省的最高长官事实上边转为左右尚书仆射,而古时以左为尊,尚书左仆射一职便是宰相之首,领袖百官。

    左右尚书仆射、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门下省的长官侍中,便是贞观时期的宰相。

    只不过到了贞观后期以及高宗之时,政事堂迁往中书省,皇帝开始让其他官员参加政事堂会议,称为“参知政事”,或者“同中书门下三品”,后来又逐渐统一称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名,亦为宰相。

    政事堂是中央的最高权力机构。

    某种程度来说,唐王朝的兴唐代衰盛败,在一定程度上是与政事堂政事的运作直接联系在一起的。

    从政事堂几次搬迁的轨迹,便可以看出政事堂在大唐中枢的地位变迁。

    在门下省的政事堂论证是政事堂的常态,缔造了贞观之治的伟大辉煌,亦奠定了大唐王朝坚固的根基。而在中书省的政事堂议政,则是政事堂制度的破坏,以及沦为皇权操纵的工具。等到政事堂改为中书门下,则是政事堂制度的瓦解……

    什么是政事堂制度呢?所谓的政事堂制度是指尚书省(国家的行政机构)、中书省(国家方针政策的制定机构)、门下省(国家方针政策的审核机构)长官,在固定的时间、地点经常性地讨论国家大政,平衡互制、协调共济,最后由皇帝裁定的制度。

    政事堂制度是封建社会具有中国特色的“三权分立”。

    可以说,政事堂制度是这个时代地球上最先进、最开明、最完善的制度……

    门下省政事堂前有一棵巨大的梧桐,亭亭如盖、郁郁葱葱,茂盛的枝叶遮天蔽日,将政事堂内遮挡的一片阴凉。

    诺大的厅堂内,布置简朴典雅,当中一方暗红色的地毯,带着团龙花纹,四周摆放着几张案几,地板光滑明亮。

    案几之上茶盏飘香,几位宰相大人轻声交谈,气氛轻松。

    只是当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侍中魏徵、中书令岑文本几人见到龙行虎步而来的李二陛下以及其后的马周,这份轻松转成讶然。

    政事堂有政事堂的规矩,虽然最后在政事堂形成的决议要经由皇帝批准,但是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会插手决议的形成过程的。

    这是开明的制度,亦是皇帝陛下自信的表现。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坚决相信自己的宰相会在有利于帝国发展的基础上做出任何决定……

    几位宰相惊讶起身,房玄龄鞠躬问道:“陛下可是有要事商议?”

    按照制度,若无十万火急之事,皇帝是不应该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只需要在形成决议之后,由门下省递交给皇帝,由皇帝审定。若无异议,则发回门下省,颁行天下。

    这亦是为什么政事堂议政要在门下省的原因。

    首先是三省的职责分工决定的。

    三省之中,中书省主出令,门下省主封驳,尚书省主奉行。即是说中书省是代表皇帝制定大政方针、政策的立法的机关;门下省是审查所立之法是否可行的机关;尚书省是执行政令的机关。

    三权分立门下省居其中,政令能否出台、执行的后果如何,关键在门下省。因而三省长官在门下省议政是理所当然的……

    其次是由工作程序决定的。

    作为颁发政令的诏书,必须加盖皇帝的玺印才能生效。而皇帝的八宝都由门下省的符宝郎掌管,在门下省议政,议定之后报经皇帝批准,然后用印,由中书省宣达,减少政令往返周转,有利于工作率的提高。

    李二陛下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马周将房俊的奏折交给诸位宰相,然后命人重新安排了两张案几,坐下后才说道:“这是房俊的一份奏折,朕觉得应该让诸位宰相看看。”

    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岑文本等人却没有人伸手去接过马周递过来的奏折,只是齐齐的看着马周。

    马周顿时有点尴尬。

    按照制度,他只是一个中书舍人,没资格坐在这里参与政事堂会议……可让他来的是皇帝陛下,自己是应该安静的离开,还是遵照陛下的意愿留在这里?

    马周只得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自然懂得诸位宰相的意思,凡事都要有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政事堂自然有其自己的规矩,就算他是皇帝,亦不能肆无忌惮的去逾越,去破坏。

    但是从房俊身上,李二陛下却得到了一点启发,他环视一眼,缓缓说道:“马周之能力、心性,想必诸位都有所了解。然则再是天才的存在,亦不可能一步登天、生而知之,总要不断的学习、领悟。马周只是旁听,不发言、不参与,如何?”

    诸位宰相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马周。

    皇帝陛下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要扶持马周上位,是以先来政事堂跟诸位宰相学习。

    正如皇帝所言,没人能生而知之,再逆天的智慧,亦要在不断学习当中去壮大。作为以后的三省长官之一,事先在政事堂学习是有好处的。

    问题在于,此举破了政事堂只是宰相议事的先例……

    此例一开,是不是以后所谓“有前途”的官员,都可以用学习的名义,插一脚进来政事堂?

    如果谁都能来,那还要规矩做什么?

    政事堂又成了什么地方?

    宰相议事的初衷何在?

    几位宰相互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心中的忌惮和慎重。

    岑文本是马周的直属长官,自然不易发表意见。长孙无忌是老狐狸,虽然态度上很明确,却不愿意公开得罪人。房玄龄是老好人,这种相当于打脸的话语,他从来都不会说。

    幸好,还有一位既不怕得罪人、亦是以得罪人为奋斗目标的存在……

    魏徵咳了一声,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马周,声音嘶哑、底气虚弱的说道:“马周之才华,吾等尽在心中,以后成为国之栋梁,只是迟早之事,无人怀疑。只是有规矩才能成方圆,若是今日因马周而破例,日后再有人以此为题想要进入政事堂,吾等如何拒绝?拒绝了,难免底气不足,留下话柄。不拒绝,政事堂岂非成了大朝会,人人都能参一脚?”

    李二陛下脸如黑炭,面颊忍不住抽了抽。

    这个老王八蛋,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一瞬间,李二陛下有种想要跳起来一脚将这个专门跟自己作对的老货踹翻的冲动!

    马周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冲着皇帝和诸位宰相深深鞠躬,后退而出。

    政事堂里一片沉寂。

    良久,房玄龄赞道:“宠辱不行于色,如磐石坚忍,可砥柱中流!马宾王实乃帝国异日之柱石,陛下可喜可贺!”

    对于马周的表现,房玄龄显然很是看好。

    岑文本一张方正的老脸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吾等尸位素餐之时日,想来亦不多了。”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却没来由的一痛,像是被谁扎了一根刺……

    一代新人胜旧人,如同马周、褚遂良这等新生代的官员已经渐渐占据要位,上位之日不远。就连房俊、李敬业这等后起之秀都占露头角,开始青云直上。

    可长孙家当初最杰出的子弟,现在却只能蝼蚁一般飘落江湖,远在庙堂之外,苟延残喘……

    想到此,长孙无忌便暗自咬牙,一腔恨意蒸腾!

    魏徵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对李二陛下深深一躬,言道:“还请陛下见谅,非是老臣君臣之情分,故意折损陛下颜面,实在是政事堂乃帝国之中枢,规矩自然要重之又重。否则,此例一开,便后患无穷,届时政事堂名存实亡,岂是帝国之福?”

    李二陛下长长吁了口气,这个道理他又怎能不明白?

    若是任何人都能借由各种理由进入到政事堂,各方势力的利益争夺将空前白热化。政事堂不是个纯粹的存在,但由于精简的结构以及平等制约的规则,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其纯洁性。

    一旦各方势力都能参与其中,堂堂帝国之中枢将会变成利益的角斗场,将自身的利益凌驾于帝国的利益至上,这就背离了政事堂的初衷。

    只不过由于自己甚为看重马周,在他心里马周将来必然是中书令的不二人选,这才有所疏忽。

    最难得的是,魏徵这个死倔死倔的老货,居然抹下面皮给自己道歉?

    李二陛下有些惊异,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魏徵去年底的时候大病一场,差点一命呜呼,当时李二陛下心里还偷偷窃喜了好久,毕竟没有了这个整日跟自己作对的老东西,生活要舒畅不少……

    但是现在看着魏徵颤颤巍巍连说话都费劲的病容,心底却没来由的一阵悲凉。

    无论如何,魏徵总是一心一意为了大唐,或许他心底对朕的登基继位总有那么几分抵触,可是那又如何?越是如此,朕越是要让他看看,朕这个皇帝,千古以降,独此一人!

    朕的志向是千古之一帝,自当胸怀天下,何必跟一个垂垂将死之人去斗气?

    一瞬间,李二陛下的心气儿就平和下来。

    他和蔼的对着魏徵摆摆手,温言道:“年岁不小了,自己身子骨什么样自己难道不清楚么?坐下说话即可,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魏徵心中一暖,恭敬道:“老臣……遵旨。”

    这才颤巍巍的坐下。

    李二陛下指了指马周留下的那份奏折:“诸位都看看吧,看完之后,议一议其可行性。朕就坐在这里,不插言,由诸位宰相商议。”

    这亦是委婉的表达了尊重魏徵的意见,不会对政事堂的规矩横加干涉。连皇帝都乖乖坐着不说话,以此表示对诸位宰相的尊敬,遑论是其余人等?

    政事堂的存在保证了帝国最高权力机构能够时刻将帝国的利益放在首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岑文本信手拿起那份奏折,看了看几位宰相,笑道:“老夫先看吧。”

    言罢,便低头仔细翻阅。

    一张方正的脸膛,却渐渐凝重起来,每每读到精彩之处,两条眉毛亦会微微扬起。

    几位宰相便都好奇起来。

    岑文本为人古板守正,最是讲究官威仪表,一言一行都合乎礼仪,绝对不肯轻浮随意,若非心中震惊,又怎会在陛下面前做出这等将心情流于眼色的神情?

    房玄龄更是满心好奇。

    这个臭小子,也没跟自己说起要给皇帝上奏折啊,到底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低眉垂眼,毫无兴趣。

    在他看来,房俊那厮就是仗着有几分文采便张扬浮躁,出些不着调的主意来博取皇帝的好感,以此奉承皇帝。

    妥妥的佞臣胚子!

    一个肆意妄为、行事不计后果的棒槌、夯货,能有什么老成谋国之策,值得皇帝将之拿到政事堂来?

    分明就是偏袒!

    曾几何时,这份偏袒可是长孙冲所享有的待遇啊,现如今……

    长孙无忌心里愈发恨意滔天,暗暗咬牙,都给我等着,新账老账都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一一清算!

    政事堂里一片静谧,偶尔想起几声“吸溜”的喝茶声,伴着岑文本“沙沙”的翻阅之声。

    岑文本看得很慢,似乎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着其中所蕴含的寓意,猜测其背后所可能隐藏的秘密……

    良久,岑文本才长长的吐出口气,将奏折递给身边的房玄龄,一脸羡慕嫉妒之色,语气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玄龄兄当真好福气……”

第六百六十八章 帝国经济体系

    岑文本的感慨,弄得房玄龄莫名其妙。

    接住递过来的奏折,低头看了一眼,熟悉的笔体依然那么赏心悦目,圆润的架构仿佛比以往愈加精进了几分,隐隐有大成之境界。

    房玄龄啧啧嘴,心中隐隐得意,这才仔细的翻看起儿子的这本奏折。结果越看越是惊异,越看越是震撼!

    国家的经济体系?

    ?物价、消费、投资、出口、税收……这些都是前线的词汇,对于房玄龄这样一国之首相来说,自然再是熟悉不过。但是房俊居然异想天开的将这些被他称为“经济指标”的名词联系起来,这就让人深思了。

    当物价提高的时候,消费会下降;消费下降的时候,则推动投资的增长;投资增长,会提高作坊的就业率和增加手工业者收入;就业率提高和手工业者收入的增加,会有效的平抑物价增长所带来的负面效果并拉动消费;消费的提高,不但增加了税收,还能提高作坊开工率;作坊开工率提高了,必然推动出口,手工业者收入也跟着同步增长;而税收的增加,会充盈国库,促进公共开支,诸如赈灾救灾,下等府县的基础建设……

    按照这本奏折上的说法,若是能否达到以上的每一点,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体系就是健康的,反之,则存在经济崩溃的危机……

    令房玄龄诧异的是,这其中的两个名词作坊与手工业者,数次提及。

    房玄龄皱起眉毛。

    众所周知,自从《管子》当中提出了“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千百年来历朝历代奉行不悖,乃是最基础的社会架构。

    大唐立国之初,国策便是“兼容并蓄”,并没有在行政上强力抑制某一个阶层,可以说,大唐是自古以来最开明的朝代,这亦是自李二陛下以降,包括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徵、王桂、岑文本等等一干名臣为止骄傲之所在。

    但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社会架构,早已深入人心,如此推崇商贾,必然遭致极大的阻力……

    即便是在兼容并蓄的大唐,亦有“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的潜规则,而且一大批士林出身的官员以及不止一次的请求朝廷颁布法典,将这个潜规则搬上台面,成为帝国之法度。

    这混小子,居然想要将商业提升到如此之高的地位,简直就是想要将其视为帝国之支柱!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烦恼之余,再往深处想一想,房玄龄亦不得不承认这个“构想”若是能够实现,国库将会得到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充盈,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力将会强大到何种程度?

    岑文本默默看完奏折,一言不发将其递给长孙无忌,微微阖眼,咀嚼着其中的意味,平缓着心中的激荡。

    这是要……开创一个古之未有之时代么?

    且不论房俊的这份奏折能否施行,亦不论施行之后是否会如同房俊设想的那般成功,单单只是一个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称为帝国税赋之支柱,便堪称一个天才一般的想法!

    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

    岑文本揉了揉眉心,苦笑一声。

    怎么可能呢……

    李二陛下饮着茶水,将诸位宰相的神情一一收入眼中。

    心中唏嘘不已。

    有谁能想象得到,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抛出的一份奏折,能够令整个帝国中枢陷入如此困扰?在座之人,莫不是帝国之栋梁,比较古之名相亦不遑多让,都是注定要在史书之上彪炳千秋的人杰,却从未意识到这世间还有一个如此美妙的世界……

    鼓励商业,扶持商业,大力发展商业,将商税凌驾于农税之上,一步一步的减轻农税的比重,直到有一天,帝国对农税的依赖微乎其微,然后……

    取消农税!

    李二陛下唇角翘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真是一个美妙的梦想啊……

    就算能够如同房俊的设想,那得是多少年以后?

    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五百年、一千年?

    太遥远了啊……

    可是正如房俊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人没有梦想,与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朕能精通长生之术,与日月同寿、与天地同朽,或许真能见识到那个梦想当中的华胥之国……

    一向鄙视秦始皇梦想长生的李二陛下,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以理解秦始皇的心境了。

    当自己一手缔造了一个庞大到足以傲视群伦横行天下的超级帝国,却没有精力、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享受这种领袖群伦制霸天下的成就,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或许,回头可以跟李淳风聊聊关于长生的可能,亦要将还在蜀中的袁天罡下诏召回,顺便寻找一番那个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孙思邈……

    一声嗤笑,将正在神游长生之国的李二陛下换回。

    抬眼望去,长孙无忌正将那份奏折不屑的丢在案几上,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房俊这是疯了还是傻了?自古以来,商贾都是贱业。商人重利,不事生产,往往为了利润而哄抬物价,这样的一群唯利是图的下贱之人,如何能成为帝国的支柱?若当真依照这份奏折所说的施行,帝国覆亡之日不远矣!”

    在他看来,房俊就是小人得志、志得意满之下昏了头,居然挑战古之皆有的社会架构,妄图捧高商贾从而得到大笔商税,简直不知所谓!

    诸人皆缄口不言。

    士农工商,这是千百年来的社会架构,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若是一旦贸然改变,必然会引起整个社会的混乱,若说导致“帝国覆亡”或许有些夸张,大唐富有四海兵强马壮,稳定局势并不太难,但是引发一场蔓延至整个国家各个阶层的动乱,几乎是肯定的。

    “士”是“士农工商”体系的既得利益者,当年提出这个概念的管子也是“士”,自然要为自己的阶层摇旗呐喊,以图得到来自于本阶层的支持。事实上,正是“士”的鼓吹与镇压,“士农工商”这个社会架构才会千百年来毫无动摇的一直延续下来……

    “士”,才是这个国家事实上的掌控者。

    面对妄图动摇社会构架,损害自己阶层利益的“士族”集团,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所以,长孙无忌说的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国家稳定的时期来说,房俊的这份奏折基本没有可行性。

    至于房俊在奏折当中提起的“帝国经济体系”,在长孙无忌看来更是天方夜谭。

    房玄龄皱起眉毛,淡淡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尽管他也认为自家儿子的奏折有些不靠谱,几乎没有什么可行性,但是长孙无忌如此贬低,依然让他不爽。

    说到底,那可是自家儿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你长孙无忌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的贬低?

    房玄龄张口欲言,却被别人抢了先……

    魏徵抬了抬眼皮,瞅了长孙无忌一眼,冷哼着说道:“商人下贱?商人唯利是图?商人成为帝国支柱,帝国就得覆亡?赵国公此语,请恕老夫不敢苟同。”

    长孙无忌本以为房玄龄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会跳出来,却不想首先指责自己的却是魏徵。

    这条老狗发得什么疯,今日不咬陛下了,却来咬我?

    长孙无忌冷着脸,盯着魏徵,一字字问道:“侍中大人,此言何意?”

    魏徵一张老脸古井不波,语气淡淡的缓缓说道:“若是按照赵国公所言,您现在是大唐的国公,官居太尉,兼着尚书右仆射,当真是帝国之柱石,岂不是帝国覆亡在即?”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争执

    长孙无忌怒道:“老夫堂堂长孙家家主,岂是下贱之商贾?”

    这老狗,简直就是在骂人啊!

    魏徵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精神头儿实在不济,耷拉着眼皮,嗤的一笑:“长孙家铁厂垄断了军中用铁十之七八,所获之利,甚于关中商贾之和!你不是商贾,谁是商贾?你赵国公,就是大唐最大的商贾!反过来却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将自己划入士族阶层……老夫活了这么久,不要脸的人见过太多,但是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实在是生平仅见!”

    房玄龄心中那叫一个畅快啊,果然不愧是魏徵,这骂人的能耐天下难及!皇帝陛下尚且对他焦头烂额,往往不得不退避三舍,你长孙无忌算是哪根葱?

    马周差点为魏徵的话鼓掌叫好!

    他出身寒门,对士族阶层这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无耻最是厌恶!口口声声贬低商贾,可是放眼天下,哪一个士族不是靠着经商积累大量家业,过着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同时,还要用大量金钱去结交同盟、拉拢各方势力?

    标榜着纯粹士族血脉并以此为傲的同时,哪里有真正“耕读传家”的士族?

    魏徵就是魏徵,这脸打的“啪啪”响!

    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砰”的一拍桌子,须发冲冠,怒道:“老匹夫,焉敢辱我?”

    魏徵面对暴怒的长孙无忌,八风不动,只是冷笑:“赵国公说来听听,老夫是那句话辱了你?说得有理,老夫给你跪地磕头赔罪。”

    “你……!”

    长孙无忌气得血压飙升,满脸赤红,狠狠瞪着魏徵的一张挂满了讥笑的老脸,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死这个老不死的!

    一向被人恨意满满的嘲讽为“长孙阴人”,素来以城府甚深令满朝文武忌惮的长孙无忌,也顶不住魏徵这番将人扯破脸皮的羞辱!

    李二陛下以手抚额,头痛不已。

    果然还是那个魏徵啊,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要死了所以才改了随口咬人的性子,却才发现原来这老货今日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长孙无忌……

    偏偏魏徵之言是顺着长孙无忌而说的,并且说的没错。

    那个士族不是商人?

    不经商,整个家族就当真只靠着几亩地和为官的俸禄生活?

    但是这样的人还真有!

    魏徵就是……

    不然人家魏徵为什么能这么硬气的嘲讽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为什么气急败坏却不能反驳?因为人家魏徵就是这么一个只依靠几亩田地和俸禄过日子的存在。

    所以,长孙无忌家里钟鸣鼎食锦绣绫罗,魏徵则在家里吃糠咽菜……

    商业可以带来巨大利润,也正是房俊这份奏折的核心含义之所在。

    所有的士族都在经商,都是商人,却还要为了维护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睁着眼说瞎话,一边垄断了国内的商业,一边还要叫嚣着“商人低贱”,“商人重利”,“士农工商”的社会架构是帝国稳定的基石……

    事实上,商业早就成为不必农业差多少的产业规模,只是这其中的庞大利润,却统统进了士族的库房,跟帝国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所以,房俊要撬动这份利益,将其从士族的口中虎口夺食,转手放进帝国的府库之中。

    在这一刻,李二陛下的利益与代表了士族阶层利益的长孙无忌,天然就是相悖的。跟长孙无忌深厚的友情、亲密的关系,以及长孙无忌昔日为帝国、为他李二陛下做出的功绩,李二陛下几乎可以容忍长孙无忌的一切。

    但前提必须是不损害帝国的利益……

    皇帝即帝国,帝国即皇帝。

    身为皇帝,自然要维护帝国的利益,这是天然属性。

    李二陛下冷眼旁观,并未叱责二人的吵闹,只是缓缓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否集帝国之力鼓励商贾、扶持商业,这需要一个漫长而严谨的考证过程,是诸位宰相的职责。现在,朕只想问一句,关于房俊在奏折最后提到的谏议,是何看法?”

    房玄龄身为首相,又是房俊的老爹,自然要第一个表态。

    他点点头,沉声道:“微臣认为,可以施行。”

    岑文本沉思半晌,缓缓说道:“可以一试。”

    魏徵光顾着“怒怼”长孙无忌了,奏折还没看呢,便对长孙无忌伸手道:“劳烦赵国公,奏折给老夫看看。”

    长孙无忌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觉察到房俊的意图所以必须加以制止,奏折还没看完呢……

    就在魏徵愤怒的眼神中,施施然拿起奏折,翻到最后,仔仔细细的观看起来。

    等到看完!

    长孙无忌一把将奏折摔在案几上,大声道:“微臣反对!”

    这一瞬间,长孙无忌所有的矜持、所有的城府、所有的隐忍,全都不翼而飞。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要组止!

    请立市舶司?

    总管天下海贸?

    取消关津之税,只收取海关之税?

    完善天下各州府县的市卖之税?

    你小子都已经总管沧海道事务了,独镇一方堪称封疆大吏,现在还要总管天下海贸?还要总揽关税?

    你这是要上天啊!

    魏徵不悦道:“赵国公,劳烦!”

    老头子这边都伸手半天了,长孙无忌只好拿起奏折,气呼呼递给魏徵。

    魏徵翻看奏折观看,长孙无忌以及面对李二陛下躬身道:“陛下,房俊此举,实是动摇国本之举措!天下关津之税由来已久,各地关津收取往来商税,不仅要供奉朝廷,亦有大批税收人员需要豢养。若是贸然裁撤,必然导致各处关津动荡,于国防不利。况且商业乃是自由行为,海商前来大唐贸易,大唐自当给予便给,又怎能画地为牢,规定其必须于某处口岸登陆交易?恐怕此举会使得各国海商群情纷扰,大大降低商业交易,实在胡乱一气、不知所谓,还请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看着一脸阴沉的长孙无忌,默然不语。

    他看得出,长孙无忌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长孙家不仅仅只有冠绝大唐的铁厂,亦有相当庞大的船队经营海外贸易,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可以想见,一旦房俊的这个谏议通过,长孙家必然遭受惨重的损失。

    什么关津动荡、国防不稳,什么海商畏惧、交易降低,说到底,都只是为了长孙家的利益而已。

    凭借长孙无忌的智慧,会看不出此举将会给国库带来海量的税收么?

    当然不可能。

    他不是看不出,而是不得不反对。

    长孙家的兴盛,凭借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宠信,更有无数士族门阀的马首是瞻,甘奉骥尾。正是这些门阀士族,将长孙家太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这些,李二陛下都清楚,却一直不以为意。

    没有长孙家,也必然会有独孤家、宇文家,这是士族门阀生存的常态,团结起来,令实力得到成倍的提升,然后占据资源,各自收益。他们会利用联姻、合作等等手段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

    只要有门阀士族的存在,这种情形就不可消失。

    既然必然存在,何不让这些士族门阀团结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长孙家周围呢?起码这样不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长孙无忌面对房俊对世家门阀几乎是釜底抽薪的战略,必然要反对,否则如何领袖那些依附于长孙家的门阀士族呢?

    况且从根底上来说,长孙无忌看不起房俊,以及他提出的任何谏议……

    这在李二陛下的预想之中。

    但同时,李二陛下也深深失望……

    他此了口气,如刀的目光在主位宰相面上扫过,沉声道:“诸位,表态吧。”

第六百七十章 决议

    “诸位,表态吧。”

    李二陛下目光如刀,面沉似水,一股森寒的气压瞬间笼罩整个政事堂。

    皇帝陛下显然压抑着愤怒,政事堂内个人俱是心中一颤。

    刚刚还激烈陈词一副慷慨激昂状的长孙无忌,立即换上一副毫无表情八风不动的面孔,轻抚了一下身上的官袍,施施然跪坐回地席之上。

    就仿佛刚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长孙无忌,又或者所说的话只是替别人说的,与他自己毫无关联,说完了,那也就没事儿了……

    安静坐在一旁,将一切收归眼底的马周,不由得心中暗叹。

    都是老狐狸啊……

    长孙无忌刚刚那般激烈,看起来无非是做个样子,事后传出去给长孙家的那些盟友看瞧瞧,咱可是在陛下面前为大家伙的利益力争一番,但是没争到,怨不得咱吧?

    所以当皇帝发怒,他立即偃旗息鼓,乖乖的坐好,做回自己“忠心不贰”之臣子……

    表态的结果更是令初次近距离接触帝国中枢的马周深感震惊,感叹于自己到底还是欠缺了历炼,容易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

    两票赞成,两票弃权,弃权的是长孙无忌和魏徵。

    居然无人反对……

    李二陛下显然心中早有计较,这边政事堂的意见刚刚拿出来,他立刻御笔钦准,当堂亲手将奏折转交给中书令岑文本。岑文本当即签字批准,发往门下省审核。

    说是发往门下省审核,其实只是在政事堂的案桌上转了一圈儿而已,政事堂就在门下省……

    门下省的大佬、侍中魏徵就坐在这儿呢,拿起毛笔在奏折上批了“核准”二字,命书佐将之送到值房正堂,制定圣旨,并且加盖皇帝玺印。

    若是不同意,则在奏折上批示“封驳”二字,而不是“核准”……

    半盏茶时间,整个程序走完。

    这就是政事堂的效率和程序,三省之间既有明确分工,又互相制衡。

    中书省负责制定诏令诏书,是中枢决策机关;门下省负责审议中书省制订的诏令诏书,是中枢审核机关;尚书省则负责贯彻由门下省审核通过的诏令诏书,是中枢执行机关。

    《魏晋政柄所归条注》记载:“唐初,始合三省,中书主出命,门下主封驳,尚书主奉行。”

    《文献通考卷五十》也记载:“中书取旨,门下覆奏,尚书施行。”

    这就是大唐贞观年间最完整的行政结构。

    房俊的这份奏折,除去前面惊世骇俗的完全颠倒现有社会架构的“帝国经济体系”被搁置,等待讨论合议之外,关于请立华亭镇市舶司的意向得到落实。

    天下海贸,名义上已经尽归房俊总揽……

    皇帝站起身,甩了甩袍袖,一言不发的离去。

    随之而去的,便是长孙无忌。

    走到房玄龄身前的时候,长孙无忌冷着脸哼了一声,阴沉沉说道:“贵父子当真走得一步好棋,想要总揽天下海贸,凭此为令公子铺出一条锦绣道路,直入中枢么?呵呵,老夫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令公子如何成立这市舶司,如何总揽天下海贸,又如何立足江南!”

    房玄龄眼皮微抬,反呛回去:“老夫的儿子,不牢赵国公操心。赵国公若是闲不住,还是回去好生管教自己的儿子吧。”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不断咳嗽的魏徵都惊异的看了房玄龄一眼。一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房玄龄,也会说出这般刻薄的话儿?

    果不其然,长孙无忌瞬间老脸涨红,两只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房玄龄,仿佛等待择人而噬的猛兽!

    房玄龄的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子一般将长孙无忌心中最惨痛的伤口血淋淋的挑开,令他怒气勃发的同时,更是痛不欲生!

    长孙冲的事情虽然责任并不全在房俊,但长孙无忌一直认为,房俊就是构成长孙冲不得不亡命天涯的罪魁祸首!现在自己的儿子流浪江湖受尽苦难,房俊却平步青云愈发显耀,长孙无忌怎能不嫉恨如狂?

    不过他终记得此处乃是政事堂,大唐帝国的中枢所在,倒也不能过分妄为。只是恶狠狠的瞪着房玄龄,然后大踏步离去,面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魏徵叹息一声,看着房玄龄说道:“何苦如何刻薄,将人往死里得罪?”

    老头坐在那里,身子不住发抖,脸色青灰难看,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往昔咄咄逼人的神态也变成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宛如风中残烛,时日无多……

    房玄龄摊开双手,无奈道:“诸位可曾看见,赵国公口口声声的威胁恐吓?某房玄龄生平甚少与人争执,面红耳赤之时更是从来没有。他长孙无忌的儿子出事,是他自己教子无方,是长孙冲步入歧途,与犬子何干?可赵国公如此过分,若某继续忍耐,必然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看在眼里,心中自然都有计较,不过是长孙无忌爱子心切,长孙冲遭遇这等灭顶之灾,心中丧失了准则迁怒于人而已。

    岑文本摇头叹息,轻声说道:“此去江南,阻碍重重还是小事,那些江南士族独霸江南已久,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房相当好生嘱托房驸马,功绩事小,安危事大。”

    他一向对房俊观感不错,此时也乐得卖个人情,向房玄龄示好一番。

    也确实是对长孙无忌的目中无人有些腻歪……

    政事堂会议告一段落,房俊的请奏得到批准。

    但是一场几乎席卷天下的风波,已然在帝国的江南上空酝酿……

    *****

    回到府中,房玄龄当即使人将房俊叫来,劈头盖脸的训斥道:“竖子狂妄,那等奏折怎能不跟为父商议,便贸贸然进呈于陛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房俊施施然在老爹下首坐了,对老爹的训斥不以为意。

    嬉皮笑脸说道:“若是事先跟父亲说了,父亲可否会同意孩儿呈上这份奏折?”

    房玄龄面沉似水:“自然不会同意!你可知这份奏折一旦流传开来,咱们父子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父为子纲,房俊敢呈上这份奏折,若说没有房玄龄的首肯,说出去也没人信。如此深刻涉及到帝国权利架构变化的预谋,若非房玄龄这等帝国宰辅,谁能看得如此透彻?

    房俊?

    呵呵……

    所以,房玄龄这口黑锅算是替儿子背定了。

    房俊反问道:“会有什么后果呢?能要了咱们父子的命?”

    房玄龄气得吹胡子瞪眼。

    天子未必仁厚,但极有担当,心胸亦是开阔,除非谋逆大罪,等闲怎会将房玄龄这等功臣问斩?

    房俊便笑道:“既然不能看了咱们父子的脑袋,又有什么好怕的?最坏处去想,无非是丢官罢爵而已。若当真如此,父亲可以趁机隐居山林,完成著书立说之夙愿,而孩儿亦可怀拥娇妻美妾,学学那陶朱公敛尽天下钱财,然后泛舟五湖,逍遥天下……可父亲难道就没想过,若是陛下当真将这份奏折放在心头,会有什么局面?”

    房玄龄愣住。

    他怕丢官么?

    当然不。

    他本就不是利欲熏心之徒,当年投奔李二陛下,不过是想要谋一个职位,在隋末那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干出一番功绩,留下一个名声而已。

    现在已经官居极品、宰执天下,便是丢了这官,又能如何?

    正如儿子所说,悠游山林、著书立说,岂不美哉?

    至于这个儿子,会怕丢官么?

    怕不怕的说不好,但是已经丢了不是一回两回。亦如他的话,丢啊丢的,就习惯了……

    那么,这份奏折若是被陛下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第六百七十一章 穿越者的金手指

    将会开创一个千古未有之新时代!

    房玄龄的见识尚未能穿越千古意识到商税的重要性,但是有一点作为宰相是看的很清楚的一旦商税成为帝国税赋之根本,将大大降低天灾对于帝国经济之影响。

    一个庞大的帝国,最大的敌人是谁?

    不是四周环伺的豪强邻邦,不是境内纷涌的遍地烽烟,而是天灾!

    或涝或旱,对于以农立国的国度来说,既是一场战争……

    多少个强盛一时的帝国没有败给强大的帝国,却在一场不可遏止的天灾面前分崩离析?没有天灾,人人能吃饱肚子,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所建立的帝国,便不可战胜!

    商税啊……

    房玄龄一时无言,心神震撼。

    房俊抬首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轻声说道:“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民被加诸于身的禁锢实在太多,多到不得不辛勤耕作流血流汗,却依旧如同牛马一般被压榨,直至榨干最后一份血肉,全无活路……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压榨而来的膏腴血汗,依旧鞭策着勤劳的人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休止……”

    说到此处,房俊的声音渐渐高亢,充满了愤懑与抗争:“凭什么?就凭他们生来就是世家豪族的血脉,天然便高人一等?凭他们祖先的奋斗,所以生来就能读书识字?”

    见到父亲沉默的面容,房俊激动的心情略微平缓,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土地,是生存的根本,亦是原罪。历史上,历朝历代都是在重复着土地分配、集中、垄断、然后再分配的过程。只是这个过程当中,王朝一个个的兴起,土地分配到人民手里,然后当土地渐渐的集中到一部分人手里,王朝再一个个的崩溃。前一代人所创造的兴盛文明,往往就在王朝的兴起于覆灭之间灰飞烟灭,然后重头再来。”

    语句铿锵,字字珠玑!

    房玄龄是彻彻底底被自己的儿子给震撼了!

    震得他目瞪口呆,神摇目眩!

    居然将王朝兴灭的原因,归咎于土地的分散与集中?房玄龄发誓,自认为熟读史书通晓政治的他,居然从未在这个角度去考量一个帝国的发展与前途!

    这不是说房玄龄不及房俊,只能说是时代的差距。

    就算房玄龄读书破万卷,从中领会的真理又怎记得上房俊在浩瀚如烟的网络上直接攫取无数成功人士所获得的经验?换一句话来说,这个时代世界上所有的书籍加在一起,可能还不如网络上一个网站……

    这是信息的严重不对称。

    往往在房俊看来理所当然的道理,放在这个时代,就是石破天惊震烁一时!

    什么火气、玻璃、造船、印刷,统统不值一提。信息攫取量的巨大差距,才是穿越者真正的金手指!

    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房玄龄闭上眼睛,胡子微微扇动,心情激荡的沉思儿子的观点。越是思索,越是发现儿子的话语是真的有道理!

    老百姓为什么造反?

    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升官发财、什么金银美女,统统都是扯蛋!能吃饱饭,能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动力!只要有一口饭吃,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没有一个老百姓能被裹挟着干起造反这种杀头的买卖!

    说到底,就是为了土地!

    能够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自己的辛勤和汗水填饱自己的肚子,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满足了这一点,就是天下升平的繁华盛世,反之,就是天下动荡,王朝覆灭!

    房玄龄有一种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舒畅感!

    有一种万千愚昧,吾独自掌握天地真谛的豁然!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啊……

    自己的儿子不仅看到了这个万世混沌、王朝周而复始的原罪,更提出了解决之法!

    只有将人民从土地的束缚上解脱出来,让人民即便没有土地,亦能吃饱肚子活下去,谁会造反?相对的,既然土地已经不是唯一的生产资料,那些地主豪强世家门阀们,还会拼了命的一辈又一辈的囤积土地,最终导致土地严重集中,百姓无地可重,不得不造反的恶果么?

    商业!

    将商业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可以弥补土地之不足带来的社会问题。同样的,商业越来越大的利润,亦能让那些地主豪强们将目光从土地上挪开,投注到商业这个领域中来。

    天才一般的洞察力,天才一般的构想!

    房玄龄激动得胡子乱颤,狠狠拍了房俊的肩膀一下,赞道:“吾家之麒麟儿啊……”

    被老爹如此称赞,房俊一阵恶寒,浑身不得劲儿。

    刚想说话,房玄龄已经疑问道:“可是这深一层的见解,为何不在奏折当中说明?反而只是欲说还留、使人不得其中奥妙?”

    房俊摇头道:“光是用嘴说说,有什么用?那些所谓的士族阶级,把持着越来越多的土地,怎会轻易相信这样的言论和观点?与其用嘴说,不如做出来给他们看,当他们看到成千上万亩的良田尚且不如一个作坊创造出的价值,您猜猜他们会怎们样?”

    房玄龄喟然叹道:“说是商人逐利,这世间之人,何人不是如此?届时,定然群起而至,犹如牛虻见血。”

    这个儿子,实在是个妖孽啊!

    不但能看透世事,更熟谙人心……这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

    *****

    长孙府。

    春光明媚,柳绿花红。

    长孙无忌回到府中,便即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脸色阴沉似水,隐隐有雷霆暴怒孕育其中,心情与外面明媚的光景截然相反。长孙无忌的脾气虽然不算温和,但长孙府下人亦甚少见到家主如此神情,顿时心中忐忑,连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惹起家主不快,遭遇不测之祸……

    同时各个心中呐喊,以家主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有谁能将家主招惹至此?

    坐了半晌,长孙无忌起身走到书案前,取过纸笔,奋笔疾书。

    稍倾,唤来心腹家仆。

    “这几封书信,依次送给江南的陆氏、张氏、谢氏、王氏,务必要亲手交给他们的家主,不得有误。”

    家仆躬身领命。

    长孙无忌手里捏着最后一封书信,神情纠结良久,才缓缓说道:“这封书信,要亲手送到……少主手中。”

    他本不愿让长孙冲浮出水面,但是想到长子如今必然心中愤懑异常,若是能亲手除去房俊,出了这口恶气,虽然不能在局面上有任何益处,但好歹亦能避免抑郁成疾……

    家仆一惊,豁然抬头,正迎上长孙无忌灼灼的目光。

    心中凛然,家仆赶紧跪地,低声道:“家主放心,奴婢就算是死,亦要将此书信送到少主手中,且绝不会泄露半分!”

    也是,少主畏罪潜逃,可家主又怎么会不知其去向呢?怕是皇帝也明知此事,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懒得究根问底而已。说到底,皇帝还是念着旧情啊……

    家仆心中了然,却也深知此行的保密最是重要,稍微露出风声,皇帝或许不会深究,可那些对长孙家虎视眈眈的对手,岂能放过这等打击家主的良机?

    长孙无忌欣慰道:“不错,此行要千万保密。事成之后,老夫不吝赏赐。”

    家仆立即说道:“奴婢乃是长孙家的仆人,这条命就是长孙家给的,奴婢不图赏赐,只愿家主与少主长命百岁,心想事成。”

    “很好,去吧,选一队护卫跟着,注意安全!”

    “诺!”

    目送家仆走出去,长孙无忌重回榻上安坐,嘴角露出一抹狠厉。

    “害得吾儿有家不能归,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你还想借助这个什么市舶司青云直上,捞取天大的功绩?简直做梦!老夫非但让你一事无成,还要让你将这条命也丢在江南……”

    喃喃自语间,恨意滔天!

第六百七十二章 沆瀣一气

    你恨或者不恨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据房俊深思,仓央嘉措估计也是个穿越者前辈,早已看淡人世间云起云灭,超脱生死,万物不萦于怀。但房俊是个俗人,远远达不到这种洒脱傲然视苍生如刍狗的地步。

    更何况,长孙无忌在李二陛下心中的地位,以及长孙家在大唐的影响力,岂是能等闲视之?被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记恨,睡觉的时候都得当心房梁会不会掉下来砸到脑袋……

    在长安城或许长孙无忌还不敢公然对他做出些什么,但是可以预想得到,在江南必然已经有一系列手段等着他。

    房俊抬起头,将目光从书案上投注到书房的窗外,细细密密的雨丝将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洗涤一净,青翠欲滴。

    往日里士子云集、喧嚣热闹的长安城,在这场春雨当中趁机安然,所有的士子都在礼部准备的考场内奋笔疾书,用知识来为自己博取一个前程。

    科举考试开始了……

    轻轻吐出口气,心思再次回到书案之上,奋笔疾书。

    新式水师的组建、市舶司的筹划,这些都涉及到完善的制度、丰富的人才以及海量的资金。这是一个庞大的方案,需要长远的规划、完善的筹备,就必须要有稳妥的计划书。

    记忆中关于市舶司的资料,以及后世海关的一些制度,在房俊UU小说一一写出,然后归纳总结,分清主次先后,渐渐形成完备的方案。

    若是让这个年代的任何一个人凭空去筹建出一个总揽海贸的市舶司,再出色的智商亦不可能一步到位,总要在漫长的管理过程中不断发现问题、改正问题……

    但房俊可以最大程度的做到制度的完善,他知道什么样的制度有什么样的优势,同时又有什么样的弊端,如何扬长避短,如何资源优化。

    这是穿越者的福利。

    *****

    细雨绵绵,长街上淅淅沥沥的集成水洼,马蹄踏过,溅起一蓬水珠。沿街的房屋笼罩在细密的雨丝里,如烟似雾,连墙头上黛色瓦片都被冲洗得发亮,远处的青山更是烟雨朦胧,如青似黛。

    长街如洗,烟雨缥缈,浩荡长江在城外缓缓流过,仿佛一幅水墨画卷,充满着静谧的空灵,以及江南的婉约……

    海虞城延绵着千百年来的精致秀美,在一场细雨中安静如闺阁的少女。

    县城的东北角,一条酒幡林立的街巷里,青石铺地,有一幢两层的木楼。窗户门框上的红漆显然是刚刚粉刷不久,被雨水淋湿,愈发显得鲜艳灵秀。

    二楼的房间内,地板光滑如镜,小巧精致的雕漆茶几上放着清洗过的时鲜瓜果,以及散发着清幽茶香的白瓷茶壶。

    四个人围着茶几而坐,轻声说话,时而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咀嚼,时而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回味着幽远的馨香。

    看上去轻松写意,气氛愉快……

    只是左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拈起秀气晶莹的茶杯时,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显露出内心的紧张。他抿了一口茶水,保养得红光满面的脸上故作镇定,眼神却时不时的透过支起的窗子,眺望着雨丝淅沥鲜有人迹的巷子。

    在他对面的一个方脸中年人“呵呵”一笑,眼神有些不屑,看着老者揶揄道:“王老兄稍安勿躁,有萧县令在此,整个海虞城尽在执掌,有如掌上观纹,何足惊惧?”

    王老兄看向一侧那个面带微笑、白面无须,此时正襟危坐的中年官员,露出一个苦笑:“说是惊惧,有些过了。可是这心里焦躁,却是必然。诸位,那些东西可是朝廷新建水师的,这万一要是事发,还不得被皇帝砍了脑袋?”

    房间里气氛微微一凝。

    方脸中年人嘴角撇了撇,甚是不屑的轻哼道:“愚昧!陛下染指江南,其用心昭然若揭,你以为缩起脑袋当一回乌龟,陛下就能饶得了你?别人或许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可是你王家……莫非王老兄如此健忘,几天的时间,便不记得令弟在长安城如何污蔑房俊,如何丢尽颜面,如何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了?”

    王老兄瘦削的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一颤,脸色煞白。

    另有一位圆脸似弥勒佛一般的老者未语先笑,安抚道:“长孙老弟何必吓唬雨庵兄?若是再长安,吾等身居陛下龙威之下,雷霆雨露,等闲受之。可这是江南,是海虞城,便是对陛下稍有不敬,亦不过是闲谈口误,陛下心胸广阔,还能追到江南来降罪于吾等不成?”

    房间里再次安静。

    这话……隐隐间,可是大不敬啊!

    在长安你就怕皇帝,到了江南,皇帝就管不着你了?

    语气之中,更隐含对王老兄的鄙视。

    方脸的长孙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呵呵笑道:“江南八姓,繁衍几百年,早已不逊于山东郡姓和关中门阀。陛下仁心厚德,若非今次事关东征大业,定然愿意由江南士族治理江南。”

    他是不得不对这些心高气傲的江南士族奉承几句,心里却早就大骂一通偏居一隅,鼠目寸光,那位皇帝岂是善男信女?若是江南士族继续这般骄狂,保不准哪天就被李二陛下给灭了!

    说起来,合作归合作,合作之外,还是要保持距离好一点,以免被这帮蠢货给拖累了……

    王老兄被圆脸胖子言语刺了几句,心头冒火,瞪着他大声说道:“朱渠,休要跟某阴阳怪气!舍弟此次虽然折戟长安,可亦是替所有的江南士族出头!当初舍弟启程前往江南之前,你可是还口口声声不忘舍弟恩义,怎地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叫朱渠的胖子冷笑:“本以为令弟享誉江南,乃是响当当一号人物,怎地亦有几分才学。谁知却只是被大伙捧起来的名声,棒子敲竹筒,全无半点本事!被那个黄口孺子折辱得无颜见人,你还有脸在某面前叫嚣?”

    王老兄差点气炸了肺,“腾”地站起,怒指朱渠,大声骂道:“放屁!尔背信弃义、心性凉薄,吾耻于你为伍!”

    朱渠也来了脾气,毫不相让的起身对峙,瞪圆了眼睛反唇相讥道:“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虽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

    王氏自以为在中外人物当中海内称冠,虽然族内公卿不绝,但吾鄙视之,不与为伍!

    王雨庵气得脸如充血,浑身颤抖,胡子都翘起来!

    这话出自朱渠之口,却并不是他首先说的。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叫做袁朗。此人历经陈、隋、唐三朝,正直公义,为人谨厚,受世人之敬仰。

    盖因王氏门第虽高,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到袁朗的鄙夷讽刺。

    这句话在江南流传甚广,对王氏名望的打击近乎于毁灭性。或许也有名声太臭的原因,王雪庵当时才会自愿为江南士族出头,北上长安。

    谁知却落得个折戟沉沙之下场,目的非但未达成,反而丢了一生英名……

    吴郡朱氏,原本在侯景之乱后家族便损失惨重,多年亦未恢复元气,结果王猛降隋反戈一击,吴郡朱氏几乎遭受灭族之灾,致使吴郡四姓之中,朱氏最弱,岂能不对王氏恨意满满、如鲠在喉?

    眼见两人斗鸡眼互瞪,方脸的长孙满苦劝不听,那边一直安然稳坐的萧县令敲了敲面前的茶几,冷声说道:“你二人是想要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做了什么事,然后让那房二来到苏州之后,直接杀上门来算账?”

    二人这才气咻咻的瞪视几眼,分别坐下。

    楼梯“噔噔”作响,有人快步上楼。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东宫酒宴

    几人望向楼梯口处。

    一个一身皂衣的随扈上得楼来,快步走到萧县令面前,压低声音道:“回禀县尊,得手了!”

    长孙满一拍巴掌,兴奋道:“做得好!”

    王雨庵和朱渠亦面露喜色。

    萧县令显然城府更深,只是微微点头,叮嘱道:“迅速转移,手尾收拾利索,决不可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

    “去吧!”

    “诺!”

    他随扈转身下楼,长孙满大笑道:“果然是地头蛇,萧兄运筹帷幄之中,吾等便有一笔大财从天而降,来来来,某以茶代酒,敬萧兄一杯!”

    王雨庵与朱渠亦不斗嘴了,一起举起茶杯:“饮圣!”

    “饮圣!”

    萧县令矜持的喝了一口茶水,目光幽幽的看着三人,语气平静道:“一笔近乎十万贯的钱财,想来诸位应当满意。此次虽然顺利,但万事皆有意外,谁也说不好好不好留下马脚,被人按图索骥找到我们身上。素闻那房二郎不是善茬,大抵就在近日将要来到苏州,大家都低调一些才好。”

    朱渠不以为然:“那房二郎在长安仗着其父权势,陛下袒护,自然无法无天横行无忌。但苏州可不是长安,没人惯着他那些毛病!到了苏州,就算他是只老虎,也得给咱江南士族老老实实的趴着!”

    江南士族经营几百年,自然有其傲气。

    房俊的名声,还镇不住这些地头蛇。非但镇不住,房俊人尚未到,这班人就已经在长孙满的撺掇之下打起了他的主意……

    萧县令冷眼看着几个有些忘乎所以的同伙,不置可否,只是浅浅的呷着茶水。

    心头却以及打定主意,此次得手,必然要跟这几个蠢货划清界限,否则搞不好就得被拖下水……

    想起族兄宋国公萧的来信,萧县令淡淡瞅了长孙满一眼,唇角挑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要闹,就自己闹吧……

    *****

    任何制度都是逐渐完善并发展起来的,这不仅取决于制度本身的优劣,更取决于制度与社会环境的契合度。

    总体来说,房俊并未对贞观十四年的这场科举有什么太大的奢望。前隋科举的根基以及影响仍在,人们受其影响巨大,对于经由房俊改革的科举制度并一定能够吸收接受。

    最主要的一点,这是个世家门阀的时代……

    千百年来教育的垄断,不是印几本便宜的的书籍,著几本《三字经》那样通俗的启蒙读物,甚至是一场科举便能彻底改变的。平民百姓的识字率实在太低,几乎每一个识字的人拽出来都是世家门阀的子弟亦或其至近的亲戚,真正的寒门士子,凤毛麟角。

    只有当世家门阀垄断教育的情形被打破,唯才是举的科举才能真正的发展起来。

    历史上教育的垄断实在唐末五代之时,天下混乱民不聊生,五代十国纷至沓来,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屹立千年的世家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洗牌中纷纷轰然倒塌。

    连世家都烟消云散了,更何谈垄断教育。

    是以,到了宋朝之时,教育的成本愈加低廉,平民识字读书的机会大大增加,科举方才真正兴起。

    好的制度,依然需要合适的社会环境来运转,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而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扶持寒门崛起抵制世家门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叫上家仆套上马车,淋着蒙蒙细雨出了房府。

    街上行人稀少,但是酒肆客栈之中,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来自关中各地的士子虽然都在礼部考场之内参加考试,但同行的家仆佣人却比士子的数量还多,此刻都围聚在酒肆客栈之内,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略显焦急的等待着考试的结束。

    房俊坐着马车在街上缓缓行过,心情尚算不错。

    虽然科举考试想要真正达到“唯才是举”的目的任重而道远,但是只要引起天下士子的重视,这起步阶段就算是成功了。

    虽然世家门阀对于国家的同意稳定是一个不利因素,更无法将朝廷的有利政策彻底落实到天下各州府县,但是对于目前的大唐来说,帝国崛起的人才,还得依靠世家门阀。

    寒门的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了……

    马车穿街过巷,啼声,来到东宫门外。

    下了车,家将卫鹰已经撑起油纸伞,为房俊遮住细密的雨丝。早有东宫的内侍侯在宫门处,见到房俊从马车上下来,立即颠儿颠儿的跑来,浑然不顾雨丝淋湿了帽子衣衫,至房俊面前半跪于地,恭声道:“奴婢恭迎房驸马,殿下有旨意,房驸马一到,立即请去丽正殿。”

    房俊嗯了一声,从卫鹰手里接过油纸伞,信步向宫内走去。

    雨幕之中的东宫显得静谧精致,缺了太极宫的肃穆厚重,却别有一番秀丽精美的气韵,可谓各有千秋。

    内侍宫女穿花蝴蝶一般在丽正殿进进出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一坛坛香醇的美酒送进殿内。房俊来到殿前雨廊之下,自有宫女上前躬身接过手里的油纸伞,然后有人将房俊引入殿内。

    殿外细雨,殿内热切融洽。

    围着当中团龙纹络的波斯地毯,一溜儿案几摆了一圈儿,七八人坐在案几之后,觥筹交错谈笑甚欢。

    见到房俊进来,坐在主位的太子李承乾笑吟吟的摆手,随意道:“二郎怎地才来?快快快,到孤身边来坐。”

    这番亲密的言谈举措,显示出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房俊的地位比之其他臣子大有不同。在座诸人有老有少,无一不是身份显赫之辈,却也暗暗羡慕嫉妒。

    即受到当今陛下的宠信重用,又与未来的皇帝这般亲密,这小子当真是是远道逆天啊……

    不管心里如何泛酸,现如今的房二是长安最红的红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况且在座诸人今日能聚在这里,亦是对房俊有事相求,面上自然不显半分不虞之色,各个笑逐颜开。

    “呵呵,二郎新婚燕尔,正是与高阳公主殿下甜蜜之时,恨不得朝朝相对,暮暮相拥,怎肯轻易踏出卧房一步呢?”说话之人圆脸白胖,笑起来一对三角眼都快看不见,正是驸马温挺。

    温挺出身太原温氏,亦是一方豪族,其父乃是唐朝宰相、虞国公温彦博。其兄温振在温彦博丧服期间悲伤过度去世,世人皆赞其纯孝。温挺尚高祖皇帝之女千金公主为妻。本身既是皇亲国戚,开房俊几句不伤大雅的玩笑,亦不算失礼。

    房俊笑道:“知我者温驸马也!当年温驸马尚千金公主,成亲三年形影不离,出则同车,入则同榻,羡煞世人也!某不才,虽欲效仿先辈之伟绩,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惭愧,惭愧!”

    “哇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响起,驸马温挺面红耳赤,讷讷不言。

    千金公主剽悍泼辣,名扬关中。据说与温挺成亲之时并不满意,曾与闺中密友抱怨温挺“身短力弱萎靡不振”,却又怕她红杏出墙招蜂引蝶,故而整日里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左右,传为一时笑谈。

    温挺打趣房俊不成,反而被揭露短处,怎能不羞愤不已?

    太子李承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虽然不待见那位千金公主姑姑,但到底是一家人,便拍了拍房俊的肩膀,笑道:“所谓骂人不揭短,二郎此举有失风度,罚酒三杯,可曾服气?”

    房俊嘿嘿一笑:“殿下有令,自然舍命相陪!”

    温挺这家伙不识好歹,却也不伤大雅,既然反击回去,房俊也就不为己甚,给太子一个面子,放他一马。

    连干三杯,面不改色。

    众人便轰然赞道:“好酒量!”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诸人言不由衷,心中暗道全特么是演技派啊,看着架势,今日难道是这帮人有求于他?

    当下便笑呵呵的抿着小酒,再不插言。

第六百七十四章 挖个坑(上)

    酒席气氛热烈,但是长时间绕弯子打哈哈不触及正题,众人脸上挂着笑却都有些焦急……

    房俊就有些腻歪。

    中华民族的酒桌文化一脉相承,千年之后亦是这般含蓄虚伪,东拉西扯旁敲侧击,谁也不先开口就为了占据那一份先机,一个个七窍玲珑老谋深算,果然应了那句话……

    最聪明的那帮人都在混官场,古今皆然!

    不过房俊不急。

    虽然不知道李承乾突然搞出这个酒席请他来赴宴所图为何,但总归不是他有求于人,而是这帮人有求于他,况且依着他目前和李承乾的关系,这位不怎么聪明但还算有担当的太子殿下也不会把他给卖了,所以他沉得住气。

    拈着酒杯笑语盈盈,酒到杯干,态度很好,反正就是不提出心中疑惑,好似迟钝到完全看不出这帮人宴请他是另有目的。

    李承乾有点坐不住了,趁着房俊低头斟酒的功夫,给斜对面一个长身玉立英俊潇洒的青年使了个眼色。

    房俊始终留意着李承乾呢,见状暗笑。

    李承乾不是笨蛋,反而还很聪明,否则亦不能在太子生涯的前期得到李二陛下那般宠信和扶持。但总归欠缺了一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行事难免浮躁缺少耐性。也这是因为这个缺点,历史在不久之后就将被酒席上这帮东宫近臣裹挟,打起了谋反干掉李二陛下的主意。

    房俊斜着眼看着李承乾使眼色的那个青年。

    这人叫贺兰楚石,与武媚娘的姐姐武顺娘那个短命鬼丈夫贺兰越石是同宗堂兄弟。此人还有一个身份,是侯君集的女婿……

    没错,历史上正是这个家伙在纥干承基向李二陛下密告太子李承乾谋反之后,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岳丈泰山侯君集给卖了,并且将密谋的前后细节一丝不落的告知李二陛下。

    虽然现在因为房俊的出现,长孙冲连续失势的情况下昏了头,暗中撺掇使得侯君集谋反提前发作,李承乾只是虚惊一场,非但未曾受到太多牵连,反而促使李二陛下下定决心稳固李承乾的储君之位,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但这帮人皆是太子心腹,且各个胆大包天又利欲熏心,谁知道还会不会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蠢事,将李承乾拖进沟里?

    房俊婆娑着下巴,寻思这是不是要事先挖个坑,将这帮鼠目寸光愚蠢至极的混蛋都给埋了……

    那边贺兰楚石收到李承乾眼色,举起酒杯笑着对房俊说道:“虽然跟二郎是旧识,却一直未曾得到机会亲近,实在遗憾。说起来,你我二人还是亲戚呢。”

    房俊眨眨眼,故作讶然道:“此话怎讲?”

    一旁五大三粗的左屯卫中郎将,东宫千牛李安俨操着破锣一般的嗓子笑道:“二郎居然不知?你府上的小妾武氏,有个姐姐嫁给了楚石老弟的堂兄贺兰越石,只可惜贺兰越石早逝,徒留家人独守空闺,日复一日品尝孤独寂寞滋味,实在是暴殄天物啊!楚石老弟的原配千年病故,这不正同族中长辈商议,想要将那武顺娘娶回来做个侧室。若是当真心想事成,你二人可就是连襟了,那可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哇哈哈!”

    房俊眼见眯了起来,心中不爽。

    虽然阴差阳错的跟武顺娘有了一席之欢,自己也甚是贪恋武顺娘丰腴柔软的身体,更留恋于那种打破世俗的禁忌……但房俊却当真没有想过要霸占武顺娘。

    作为一个现代人,露水夫妻***爱都不算个事儿,不至于因此就将对方视为自己的禁脔。

    如若有人想要娶武顺娘做个续弦,房俊会觉得很高兴。毕竟一个年青的女人独守空闺实在太过难熬,没有男人的日子连个依靠都没有。

    但是娶回去做个侧室,房俊觉得不妥。

    这个年代的侧室没比小妾强多少,男尊女卑的社会形态之下,完全等用于家主的一件货物,那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可见有多么轻贱!

    最最关键的是,想要娶武顺娘的这个男人叫做贺兰楚石……

    尽管侯君集的谋反案提前爆发,贺兰楚石并未参与其中,但是这种为了利益可以鼓动太子谋反、然后就毫无节操的出卖自己岳父的家伙,会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么?

    没有侯君集的谋反案,必然还有别的什么事。这种人目无远见偏偏还刚愎自用欲壑难填,作死的道路绝对不会只有一条。

    心中念头转动,房俊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惭愧惭愧,某居然不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以后当真要亲近亲近!”

    见他如此说,贺兰楚石大喜,试探着说道:“那可是某高攀了!放眼大唐,谁人不知房二郎有‘财神’之名,聚财之术天下无双,说是点石成金亦不为过!这往后有何生财之道,还请二郎多多提携,让兄弟也跟着沾沾光!”

    大抵这就是今日的主题了吧?

    房俊嘴里打着哈哈:“既然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见外?带着大伙一起发财自然没问题,但各位都是明白人,这世上哪里有稳赚不赔的生意?赚了钱自然大家你好我好,但若是不小心赔了,楚石大哥可不能怨我!”

    话说得漂亮,心里却是有些意外。

    都是家资不菲、官高爵显之辈,就为了一点黄白之物,这么多人还要搬动太子这尊大神来宴请自己?

    众人就等着房俊这句话呢,闻言自然大喜。

    李安俨举起酒杯,大笑道:“二郎可不能厚此薄彼,楚石老弟与你是亲戚,咱们可也都是好兄弟,有什么好事,可得带上大家伙!”

    房俊自然满脸笑容:“一定,一定!”

    心里暗自留意,深知这只是个试探的开头,戏肉还没上场呢……

    果不其然,推杯换盏几轮过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温挺叹息道:“吾等是当真羡慕二郎啊!玻璃作坊咱就不说了,现如今那是陛下的产业,可房家湾那一处码头,哪一日不是樯橹遮天舟楫如云?二郎反手之间便可日进斗金,过得有滋有味。吾等看似身份显赫,可哪一个不是终日被家中的开销用度愁的直揪头发?”

    房俊一愣,心中大骂!

    娘咧,居然把注意打到老子的码头上去了?

    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特么你以为你是谁?

    见到房俊一张黑脸瞬间转冷,贺兰楚石差点破口大骂温挺没脑子!话是你那么说的么?谁不知道房家湾码头那是房俊的根基,甭说是你温挺,就算当初长孙无忌看着眼热想要横插一脚,不可被房俊一脚踹开?

    这简直就是要抢人家碗里的饭,人家是要掀桌子的!

    贺兰楚石赶紧说道:“温驸马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起来?”

    温挺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惹起房俊误会,赶紧陪着笑脸说道:“怪我,怪我!一喝酒这张嘴就发飘,说话不过脑子,二郎仁厚,万勿见怪,咱就只是说说,可啥意思都没有!”

    房俊看他不似作伪,也有点懵。

    哥几个,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承乾低头喝酒,众人的目光便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杜荷。

    虽然因为侯君集谋反之事受了牵连,不过陛下并未过多怪责杜荷,毕竟是杜如晦的情分尚有一份存在,李二陛下亦不想自己当年的肱骨之臣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论起来,在座之人除了太子李承乾,就要数杜荷同房俊的关系亲近。

    贺兰楚石这个“连襟”纯属扯蛋,就算他当真娶了武顺娘,依靠侧室和房俊的小妾联系起来的关系,怎比得上杜荷这种正儿八经的“连襟”?

第六百七十五章 挖个坑(中)

    杜荷一直自斟自饮,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一直以来,他是很不起房俊的……

    这夯货没他长得俊,没他聪明,没他处事圆滑,可为啥自己招招错,这家伙却坐了他房家作坊生产的“窜天猴儿”一样,蹭蹭蹭一个劲儿的往上窜?

    自己现如今只剩下一个驸马都尉的名头,而房家呢?

    华亭侯、右武卫将军、沧海道行军大总管……

    这特么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啊!

    这小子才多大?

    假以时日,必然是帝国之栋梁!

    同样都是驸马,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杜荷心里有根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是以今日情绪甚是低落,也不会凑趣奉承房家,只是自顾自的喝闷酒。不过事先已有商议,太子不能开口,这件事必须得他这个名义上跟房家最“亲厚”的人来说。

    心里虽然腻歪,可也不得不开口……

    杜荷放下酒杯,振奋了一下精神,看着房俊说道:“诸位皆在殿下麾下效力,日后必然愈加亲近,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二郎通融。”

    房俊呵呵一笑,看着杜荷,等着他的下文。

    谁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帮没脑子的傻缺,居然还抬出太子来压我?

    他眼尾留意着李承乾,杜荷说出这番话语之后,李承乾脸色明显有些僵硬,显然有些纠结。房俊暗叹,怪不得历史上的李承乾会被自己身边的这帮不着调儿的家伙裹挟,赶出了愚蠢至极点的谋反之事,性格太软了啊……

    很明显,今日之事定然是这帮家伙商议好了之后,请太子出面将他叫来。太子李承乾相比心中并不是十分同意,只不过一个不太懂的拒绝的人,自然不忍打消属下的积极性。

    被裹挟了……

    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李承乾虽然稳定了储君之位,但是在朝中势力全无,也只能依靠这帮汇聚在他身边的蠢货,否则就当真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这太子当得,真是憋屈啊!

    房俊心里对李承乾有些同情。

    又或者,李承乾明知这帮家伙不着调儿,但是为了笼络几个肯在他身边听令的属下,亦不得不违心为之?

    杜荷说完这一番话,按照套路房俊怎么也要客气几句,然后他再将今日的意图和盘托出。谁知道房俊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令杜荷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

    这就尴尬了……

    李承乾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百味杂陈。

    就你们这一帮夯货,还要跟房俊玩心眼儿?简直不知所谓!难道看房俊一张黑脸就是个直肠子的傻子?

    呵呵……

    同时心中也有些悲凉。

    正如房俊所想,他身为太子,但是身边没人可用啊!既然是东宫太子,那是要自有一套体系的,羽翼之下总要有几个人才来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总不能去跟陛下讨人吧?

    这亦是身为太子的纠结之处。

    身边的人太多了,会让皇帝忌惮,你想造反还是咋滴?

    可身边无人,同时又会让皇帝失望,当了太子连几个可用之才都没有,统率力太低,不能团结属下,江山交给你怎能放心呢?

    宴席之上一时陷入一种出人预料的沉默……

    终究还是杜荷舍出去面皮,涨红着脸说道:“素闻二郎名下的‘东大唐商号’筹备已久,眼下二郎即将前往江南,主持海贸事宜,想必商号将要迎来一番几句扩张。不知可否让吾等加入其中?多少份子,多少银钱,只需二郎说个数目,吾等绝无二话!”

    温挺在一边帮腔道:“是啊是啊,二郎你一句话,吾等以你马首是瞻!大家只是想跟着你赚些银钱,呵呵……”

    房俊简直啼笑皆非!

    加入“东大唐商号”?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问题是你们凭什么?!

    现如今“东大唐商号”的股东,除了李二陛下之外,尚有赵国公府、英国公府、卫国公府、卢国公府、蒋国公府……哪一个不是树大根深的当朝显贵,你们有啥?

    不过断然拒绝的话……也无必要。

    房俊想了想,为难道:“诸位应当知道,这‘东大唐商号’虽然名义上由某来执掌,实际上是陛下的买卖,谁入股谁退出,那是陛下才能说的算。这件事上,某爱莫能助啊……”

    众人愣了愣,尽皆失望。

    随着房俊请建市舶司的奏折通过,从今以后总揽海贸,现在整个大唐谁不知道“东大唐商号”的“钱途远大”?只要能跟得上脚步,不仅钱财之上收获无数,更能跟诸多朝中大佬加深往来,好处实在太多了!

    记得当初房俊搞出这么一个商号,朝中几大家族缴纳了巨额银钱入股之时,天下嘲笑者不知凡几。

    可是现在……

    就算你愿意付出当初十倍的代价,这条船你也上不去!

    虽然失望,诸人却也知道房俊说的乃是实情。如此庞大的一个商号,网络了当今朝中最有势力的重臣,凭借房俊是玩不转的。只有陛下能执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存在。

    不甘心啊……

    房俊眼珠子转转,看着一脸失望之色的主人,咳了一声,说道:“不过……”

    诸人一愣,不过什么?

    但是随即反应过来,就是喜欢你的“不过”啊!既然是“不过”,那就是有转折,就是有希望!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往房俊看来,目光充满希冀。

    房俊咳了一声,为难一般的叹口气,说道:“说实话,商号的份子,诸位想都别想了,陛下其会将到手的利益让出来?不过既然大家如此看重小弟,小弟也不忍令大家失望。这样,小弟不是将要重建一支水师么?便在水师当中组建一个冲锋队,由几位哥哥派遣家将部曲加入其中,且还要一部分承担军械物资的供应,然后按照各家出人出力的多少,公平分配份额,大家意下如何?”

    几个人你眼看我眼,都有些懵。

    兄弟,咱是要跟你做生意啊,可不是想跟你行军打仗!想要捞功勋的话,咱不会通过家族的力量在将来的东征大军里头谋一个职位?

    跟着你这押运粮草的水师混个什么劲儿!

    李承乾不解问道道:“这个……那啥,请恕孤不解,这个冲锋队……为何还要有份额?”

    太子殿下本来不愿意插言的,他能将房俊叫来,已经算是给这帮手下面子了。他可不想让房俊误会他是以太子之威势强迫房俊答应什么条件。

    但是房俊的建议,他又实在不懂,忍不住便问出口。

    他这么一问,贺兰楚石、杜荷等人也反应过来,谁家的军队还要有份额?

    房俊呵呵一笑:“回殿下的话,各位若是能派遣家将部曲加入这支冲锋队,便是对帝国的强大出人出力,便是对未来的东征无限支持,便是对陛下毫无保留的忠诚……”

    娘咧!

    向皇帝示好?这可是天大的功绩啊!

    诸人顿时热血沸腾!都不是傻子,与其等到陛下誓师东征之时才加入军中,让人不屑的看出是混一把捞功勋,何不事先投资在水师这边?

    谁都知道陛下对水师报以重望,将来东征,水师就是大军的先锋!

    怪不得房俊这小子能平步青云,升官升的连一干当年跟陛下出生入死的老家伙都羡慕嫉妒恨,人家是真有料啊!只是派遣一些家将部曲,就能得到陛下的龙颜大悦,何乐而不为?

    就算这些家将部曲都死光了,那也是超值啊!

    谁知没等诸人表态,房俊又放出一个大卫星!

    黑脸笑呵呵的像是一朵花,房俊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道:“诸位应当知道,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要在战场之上形成的,没打过仗的军队,万一将来拉到高句丽在战场上拉稀了,小弟的小命都难保!所以,水师成军之后,小弟会将其拉出去,以战代练!而敌人呢,就是沿海的各路海盗!大唐商业繁盛,尤其是江南一代,海贸更是兴旺!周边各国甚至是遥远的大食都有商船往来交易,沿海的海盗自然猖獗,最重要的是,这些海盗可是各个都肥得流油……呵呵,大家懂的啦……”

第六百七十六章 挖个坑(下)

    肥得流油的海盗……

    “砰!”

    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一拍面前的案几,涨红着脸,大声道:“房二郎果然够意思!自今以后,你房二郎就是某的亲兄弟,无论何时何是,一句话,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特娘的!这个房二郎果然一肚子鬼主意啊!

    水师打海盗……那还不是跟大刀砍鸡崽儿一样?

    想想各家部曲组成的先锋队将乌合之众的海盗杀一个破滚尿流,然后直捣贼巢,将海盗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一船一船的往回搬……

    天才的主意啊!

    全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么?

    几人望着房俊,就好比看着一座人型行走的金矿,双眼放光!

    “这事儿干了!”温挺咬牙切齿,仿佛眼前已经有无数金银财宝在跟他打招呼,眼睛都绿了!

    这可比什么商号的生意好太多了!

    什么生意能比烧杀抢掠来得快?何况这还是光明正大的去抢,一手拿着圣旨,一手拿着横刀,理直气壮的去抢!

    这种主意都能想出来,房二简直神了!

    诸人对房俊简直敬若天人,一时之间马屁山响、谀词如潮……

    唯有李承乾一脸古怪。

    这是当着孤这位太子殿下的面前,商量着如何钻大唐律法的漏洞去合理合法的烧杀抢掠么?

    李承乾神色有些不虞,说到底,他可是太子啊!这天下将来全都是他的,房俊领着这帮人这么干,岂不是视律法军纪如无物,视他这个太子殿下如无物?

    李承乾再是优柔寡断,此刻也忍不住了,这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

    谁知他刚刚张嘴想要叱责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蛋,就见到房俊一脸笑容的隐晦的对他摇摇头。

    李承乾便又把嘴闭上了……

    这次不是他性格优柔的原因,而是心底对于房俊的信任和佩服。转念一想,房俊没理由要冒着破坏军纪的危险带着这几个蠢货玩儿啊……

    一定有玄机!

    尽管想不通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以李承乾对于房俊的了解,确信一定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神药仙丹,就算吃不死人,也绝对好受不了!

    房俊在一片奉承的谀词当中神情得意,等到诸人恭维一番,房俊才说道:“但是,诸位得答应小弟一个条件。”

    杜荷大声道:“但说无妨,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吾等也决无异议!”

    贺兰楚石却藏了个心眼儿,小心翼翼问道:“二郎何不先说说看?只要在能力之内,吾等定然以二郎马首是瞻!”

    这小子挺鬼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了贺兰楚石一眼,随意道:“小弟怎会让诸位哥哥为难呢?只是水师乃是小弟奉陛下之命组建,那可是小弟的命根子!诸位哥哥的家将部曲加入进来成为冲锋队可以,但是有一点,必须依照水师的规矩来,谁有异议,可立刻退出,但只要加入,必须完全服从!”

    这番话说得有些重,但是诸人可以理解。

    身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水师就是房俊的家底,是随着东征的大胜水涨船高更进一步,亦或不堪一击拖了东征的后腿被李二陛下一撸到底甚至砍了脑袋,关系实在太过重大!

    相比于一生的前途,再多的钱财又算个甚?

    此乃正途,相比起来,发财只是捎带而已……

    温挺问道:“不知这水师有什么规矩?”

    房俊说道:“这支水师乃是小弟的心血,所以务必做到如臂使指,号令统一!是以,小弟决定所有的水师官兵,必须是身家清白的平民,奴籍者,一个都不要!”

    这点倒是可以理解。

    一入奴籍,终身奴籍。就算在军中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只是主家的奴仆!如此一来,士兵征战必然不肯全力以赴,更遑论舍生死于度外去拼一个前程?

    诸人你眼望我眼,脸色都有些难看。

    房俊给大伙儿出了一道难题……

    想要保证冲锋队的战斗力,在剿灭海盗的过程中获取更大的利益,就必须将家中最有能力的家将部曲派去。但是如此一来,就要给这些家将部曲脱去奴籍。

    脱去奴籍了……那还是他们的家将部曲么?

    奴籍是一道制约,只要奴籍在身,走遍天下你也是我家的奴仆。但是奴籍不再了,难道还能指望这些家将部曲感念着主家的恩义,义无反顾的再回来继续当一个奴仆?

    这种家将部曲不是没有,但是那只能出现在李绩、程咬金、李靖等等这样名震天下的武将身上,他们与麾下袍泽出生入死,虽然签了奴籍,但是彼此之间是以生死恩义来维系,绝对的忠诚!

    至于他们这几家……

    也就是李安俨带过兵,却也只是宫中的宿卫,真正生死惨烈的战场那是没去过的。家中的家将部曲大多都是看中了俸禄这才投靠过来。

    这一放出去,大抵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倒是小事,再招一批便是。但没有忠心的家将部曲在冲锋队中看顾收益,抢掠来的钱财都被房俊黑了怎么办?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还要蚀把米……

    房俊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岂会不考虑这帮家伙会有什么样的顾忌?便说道:“至于收益的问题,诸位不必为难。某想请殿下派遣以为书记官,主持冲锋队的钱粮开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请太子殿下派人监督?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就算殿下会偏心房俊一些,毕竟房俊现在红得发紫,对殿下的用处更大,但是大家加起来不会不如一个房俊吧?想来就算为了平衡考量,殿下也必然做到公平公正。

    最大的担忧没了,就算到时候那些家将部曲一去不回头,想必收益也远远超过这些奴仆的价值!

    仔细商议一番,诸人纷纷告退,回家去同家族探讨要在这个冲锋队里出多大的力。因为出多大的力,就意味着将来获得多少利润,这可马虎不得。

    等到诸人脱去,李承乾神色不善的瞪着房俊,语气严厉道:“简直胡闹!此举将国法军纪置于何地?”

    房俊笑嘻嘻的起身来到李承乾身边,附耳窃窃低语。

    好半晌,李承乾才从一副震惊的神色中清醒过来,手指点着房俊,不知说什么好:“你这家伙……太坏了!”

    房俊耸耸肩,故作委屈的说道:“微臣这可都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您不能不识好人心。若是朝中有人因此而发起弹劾,您可得给微臣撑腰!”

    李承乾扶额无奈道:“行吧,谁叫你这鬼主意孤也心动了呢……”

    见到李承乾少见的表达出如此坚定的态度,房俊颇有些欣慰。这位太子殿下优点不少,缺点也多,最要命的就是优柔寡断意志不坚定,总是无法坚持自己的立场!

    拍了拍手,房俊坐回自己的席位,嫌弃的用筷子翻了翻面前的菜肴,抬头对李承乾抱怨道:“东宫厨子的水平越来越差了,这些菜肴看似精致实则没滋没味……还有这酒啊,寡淡无味都能淡出鸟来……殿下何不将库府当中收藏的美酒拿来一坛,让微臣领略一番御酒滋味?”

    李承乾没好气道:“什么御酒能比得上你家的房府佳酿?”

    话说这么说,却还是摆手令一旁服侍的内侍去府库当中取酒,然后又让侍女将酒席撤走,吩咐厨子又整治一桌酒席。

    后殿门口,一身锦绣宫装、秀丽端庄的太子妃苏氏正巧走到门口,听到房俊对太子殿下的抱怨,以及太子殿下的反应,顿时有些愕然。

    她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对房俊的看重,但是君臣之间如此随意仿若故旧好友丝毫没有上下尊卑的规矩……

    太子妃殿下真正震惊到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 搞大发了!

    贺兰楚石、李安俨、杜荷、温挺等人回去跟家里一商议,一致认为这笔买卖做得过。家中的那些家将部曲虽然都是百战精锐,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奴仆而已,大唐南征北战军中精锐战兵不可计数。以这些家族的能力想要将一批来自天下各处的府兵从军中撤回然后转成奴籍,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相比起来,房俊所画出的大饼实在太过诱人,最关键的一点,房俊以往的“敛财之术”太过神奇,不管是什么买卖,只要房俊敢做,那就绝对大有可为。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为水师出钱出力”这么一个向皇帝示好的机会……

    事不宜迟,第二天各人就先后来到房府,拿出家中商议好的筹码,各有钱粮兵甲军械若干,以及数目不等的家将部曲,连同奴籍契约一起交给房俊。

    房俊自然欣然笑纳。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想要加入“水师冲锋队”的家族越来越多,房府大门客似云来,几乎连门槛都给踩破了……

    事情的起因,是不知最初的那几家之中有谁走漏了风声,许是酒酣耳热之时无意间露了话风,许是故意如此别有用心,反正“冲锋队”之事闹得长安城里的上层家族几乎无人不知。

    “东大唐商号”之事,现在几乎所有的世家门阀都扼腕叹息、悔不当初。若是房俊当时提出来这个主意的时候,大家能够看得远一切给予支持,现在已经上了皇帝的大船,总揽海贸行商四海,那得是多大一份产业?

    几乎所有够资格的,又没有搭上“东大唐商号”这条大船的世家豪门,全都盯上了这个“冲锋队”。

    在这些人看来,全力发展海贸已经成为帝国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既定国策,注定了前途无限。既然“东大唐商号”这条船已经启航,想上也上不去了,那不如死死的拉住“冲锋队”这条小舢板,反正不能被主流抛弃掉队!

    更何况有房俊在,凭借这位“财神爷”的手腕,最起码赚个够本不难吧?

    于是乎,亲自上门的、托人说情的、直接的、委婉的、迂回的……各大豪门纷纷出动,唯恐房俊不卖面子。想来也是,既然叫做“冲锋队”,明显规模不会很大,而且这是房俊抹不开面子在东宫答应下来的,万一到时候以“人员已满”的借口拒绝了怎么办?

    只不过大家不知道的是,房俊会拒绝么?

    这家伙早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坏了……

    房俊一连数日周旋于各种宴会酒席之间,面对各大家族的请求先是故作为难,然后咬牙答应下来。分寸拿捏妙道毫巅,即卖了人情又收了实惠,演技直逼后世的小金人儿……

    没错,在房俊的预想中,前前后后各大世家门阀哭着喊着“塞进来”的家将部曲多大三千人!这三千人对于急欲开辟局面的房俊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大的实惠!

    要知道,但凡能被家主收为部曲家将者,要么剽悍精锐,要么忠诚可靠。相比起来,还是忠诚更加难得,是以各家递交的家将部曲,尽皆是悍勇之士。

    这三千家将,单轮兵员素质来说,绝对不下于当年李靖以之纵横漠北的百战之师。当然,若是拉到战场上两军对阵,那绝对不堪一击。

    沙场决胜,可不仅仅是兵员素质那么简单……

    一支精锐之师,要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战魂”,一种无坚不摧、攻无不克的信仰,要能够在绝境之中有逆尔胜之的霸气,在顺境之中有与敌皆亡的血性!

    三千家将,只是一盘散沙而已。

    不过话又说回来,素质极佳的兵源若是能够被名将操练,成为强军的可能性自然大大超过一群乌合之众。有这三千家将在手,未来的水师骨架已经不用发愁!

    至于将来从海盗手里抢掠回来的财富……

    呵呵!

    房俊对于自己这一手“无中生有”满意到不行!

    *****

    当然,世事皆有正反,正如宝剑有双锋。

    房俊满意,自然就会有人不满意……

    “冲锋队”这个词汇是最近长安上层家族谈及最频繁的,而且因为家将部曲的频繁调动惹得“百骑”整日里风声鹤唳,全部探马发派出去,密切注意各大家族的动向,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搞得“百骑”如临大敌,紧张兮兮。

    终于,李二陛下坐不住了……

    这是要搞大事情啊,房俊这厮到底在想什么?

    各大家族或者不断的将城外封地的家将部曲调入长安,或者将城内的家将部曲派遣向各处的封地,总之人员流动异常频繁。名义上是调集家将部曲准备加入房俊的“冲锋队”,但是谁敢保证这其中就不会有一切别有用心者玩出什么别的花招,危及到京师的安全?

    作为一名皇帝,最怕的就是这种局势不在掌握之中的混乱!

    李二陛下有些恼火,想要将房俊找来呵斥一顿。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既然刚刚给房俊升了官,并且委任其一道总管的职务,便应当给予足够的信任。

    若是自己公开质疑他的行为,日后到了江南,如何服众?

    不过这事儿让李二陛下心里堵得慌,也有点看不明白房俊此举的用意何在。至于传说中的“卖各大家族一个面子”这种说法,李二陛下嗤之以鼻。

    那个棒槌犯起倔来连自己这个皇帝的面子都不卖,那些所谓的世家门阀又算是那颗葱?

    李二陛下明知房俊此举背后必有深意,或者隐藏着什么坏水儿,偏偏看不出来,愈发郁闷。只好将太子从东宫招来,详细询问一番。

    “那小王八蛋又出什么幺蛾子?”

    李二陛下一见到李承乾,便阴沉着脸问道。

    古人讲究“隔辈亲”,跟孙辈可以慈祥喜爱,但是面对儿子,必须摆出严父的威严,稍有差错便要严加训斥,一时片刻也不得纵容,“惯子如杀父”,自古皆然!

    普通百姓家如此,皇家亦是如此。

    李承乾被李二陛下吓得一哆嗦,心中虽然腹诽房俊是王八蛋你这个岳父成了啥?但面上却诚惶诚恐犹如耗子见了猫一般俯首帖耳,将房俊的想法一五一十彻彻底底的说出来……

    李二陛下愣神良久,才吁出口气,摇头叹道:“这小子……快要成精了!”

    李承乾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叹息一阵,李二陛下摆手让李承乾坐了,问道:“科举之事,可曾稳妥?”

    前几日科举考试便已经全部结束,这几日礼部正在加紧阅卷,然后根据名次排出皇榜,昭告天下。

    李承乾无奈道:“阅卷已经完成,正在统计名次。不过此次科举考试依然是世家门阀的子弟占据绝大部分席位,真正的寒门士子凤毛麟角,能够脱颖而出的,更是绝无仅有。”

    科举考试的目的就是打破世家门阀对于教育的垄断,现在看来,寒门想要崛起,甚至取世家门阀而代之,当真是任重而道远,路漫漫兮慢慢求索……

    不过这种情形早在房俊改革科举制度之时,已经公开提出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扭转寒门与世家的形势,还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才行。

    不过,只要将科举制度坚持下去,李二陛下坚信必将达到不论世家还是寒门,“唯才是举”的那一天!

    李二陛下懒得去管哪个士子夺得“状元”,只是对太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当皇帝,不需要武功盖世斩将夺旗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亦不需要饱学鸿儒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有一样必须要做到识人!能分辨臣子的忠奸贤愚,然后对其量才施用,这就是一个好皇帝!否则,就算隋炀帝武功不凡、文采斐然,亦是破家亡国之昏庸之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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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