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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九章 招摇过市

    古文献中的礼制记载有“天子驾六”的典故。在夏、商、周时期,封建等级森严,对于天子、诸侯、大夫等各类人群的出行规格有着严格的规定。其中,天子的规格最为豪华,即为一车六马。古文献《仪礼王度记》中就曾记载:“天子驾六马,诸侯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马匹多少显示主人等级高低。

    房俊是侯爵,够不上诸侯的档次,只能驾三匹马,否则就是逾制。

    逾制这种事,在君权至上的年代极为忌讳,虽然李二陛下心胸比较开阔,不见得闲的蛋疼的去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小不言之处,但是对于车驾这种显眼之处,哪怕李二陛下不在乎,也必然有无数御史言官盯着,这帮家伙唯恐天下不乱,非得参得你掉一层皮……

    倒是老爹房玄龄因为是国公级别,相当于诸侯,可以驾四匹马。

    初唐时期因为国家刚刚定鼎,功臣很多,国公不少,且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强,长安街头对于这一级别的官员屡见不鲜。国公的依仗亦经常见到,那些侯爵更是多不胜数,三匹马的车驾实在不足为奇。可是即便如此,当房俊的超豪华马车驶上长安街头,仍然引起围观。

    别致的造型,奢华的装饰,使得这辆马车甫一在长安街头出现,便引起轰动。

    *****

    李泰站在松鹤楼三楼的雅阁里,凭窗远眺,雪后的长安尽收眼底,也正巧见到那一辆装饰奢华、有着四个车轮的马车招摇过市,沿途吸引一地眼球的风骚姿态……

    前不久,尚书左丞刘泪被陛下敕封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可谓一步踏入中枢。

    毕竟是一直支持自己的肱骨心腹,荣升高位,他这个主子自然要宴请一番,以示祝贺。

    若是放在以往,能有一个拥护自己的朝臣进入中枢,必然令李泰喜出望外。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影响父皇的力量更增一分,易储大业,亦愈加接近成功一分。

    可是自从那次在太极宫里与房俊的深谈之后,李泰的心志却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尤其是房俊那一句“你若为储君,太子如何?晋王又如何?”的言语,令李泰终于意识到父皇的心思哪怕再是爱护自己,再是器重自己,怕是亦不会将储君之位,交到自己的手里……

    这令一直以来雄心勃勃早已视储君为囊中之物的李泰,很是有些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自己越是英武盖世,越是杀伐果断,就距离储君之位越是遥远……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打击人的!

    这大半年来,魏王殿下的诗会不再召开,哪怕小范围的饮宴亦不曾露面,整个长安,好似突然消失了魏王殿下这个人,一些亲近魏王支持魏王的官员,更是群龙无首茫然无措,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李泰怎么了?

    当陡然发现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标其实犹如天际的星辰一般永远都遥不可及,李泰壮志顿消,茫然不知前途何在,不知此生何往……

    “那是谁家的马车?”魏王李泰站在窗前,颇有些兴致的问道。

    放在以往,整个长安城最招摇、最显耀的必是他这位魏王殿下,如论何时何地,他李泰都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引导着无数人的评论。这是他一贯以来坚持的方式,希望通过这样的手段显示自己的存在,压制名声越来越不好的太子。

    李泰自认,只要他想招摇,放眼长安就没人能比他更闪耀!

    可是看着街上缓缓行驶的这辆仿佛放着光芒的马车,亦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也得甘拜下风!

    身边的流泪虽然岁数不小,眼神却是好使,只是一眼,便瞥见透明的玻璃车窗里面那张让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一口的面容,顿时哼了一声,不屑道:“自然是房家那个棒槌,此等奢靡纨绔,招摇过市,吾必然纠集御史,狠狠的弹劾一番!”

    李泰哑然失笑:“他会怕这个?对这个家伙,嘴皮子是没用的,若真相报复一番,毋须弹劾,最好的方式其实是现在追下楼去,狠狠的在那家伙脸上来一拳!”

    刘泪无语……

    给那家伙来一拳?您可拉倒吧!那家伙壮的像个牛犊子似的,浑身冒着虎气,十个我这样的也不是对手啊!想当初醉仙楼的那一拳,可是令自己名声大损,难道还要当面找上去,再被折辱一番?

    不过魏王殿下这话说的也没错,这小子脸皮厚,又是挟西征之战功,区区弹劾,怎能动得他分毫?

    似乎在面对这个棒槌的时候,自己就从来也没什么好手段……

    “这马车……可真不错。”

    李泰是识货之人,论起平素的奢华享受,便是身为太子的李承乾都多有不及。一眼便瞧出这辆马车那与众不同的四个车轮必然其奥妙,且看其行至拐弯之时车厢平稳,便知绝对不仅仅是装饰奢华那么简单。

    而且房俊一贯以奇思妙想闻名关中,他都能拿出来显摆的东西,能差的了?

    “回头,去骊山农庄拜访一下,替本王下一份订单,这种马车,本王也要一辆!”李泰对身后的随扈吩咐道。

    “诺!”随扈恭谨的应了一声,并不过问关于造价方面的问题。

    开什么玩笑,魏王殿下要买车,还要问价钱?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是他们的荣幸,得上赶子分文不取的送到王府;这房俊与自家王爷向来不睦,他便是白送,王爷也是不肯要的,看上你的马车,你随便开个价钱好了,不过是一辆马车,还能贵上天?

    随扈如此想……

    窗口有些冷,瑟瑟寒风吹来,令人精神振奋,神智清醒。

    刘泪略一沉吟,问道:“殿下,请恕微臣多嘴……最近一段时间,微臣总觉得殿下有些意志消沉,总是呆在府中凝神静思,对于那些朝臣亦是疏远了些,不知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怪他如此关心李泰的状况,他的额头上老早就打上了魏王的标签,满朝文武有谁不知道他刘泪就是魏王殿下最最忠实的走狗?

    李泰面容落寞,看了看刘泪,伸手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喟然一叹,转身回到雅阁之内。

    对于刘泪,李泰很是有些不忍。

    刘泪支持自己的心思到底为何,可是说到底,这些年鞍前马后摇旗呐喊,刘泪可是出了大力的。自己若真的无望储君之位,刘泪的下场,怕是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甭说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魏王升天,刘泪自然得道;他魏王若是沉沦,刘泪的下场也好不了,无论将来哪一位王子上位,谁会信任这样的一个人?

    不把你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李泰是有些恣意骄纵不假,却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跟随自己的臣子若是连个善终都保不住,自己岂非愧对于人?

    想了想,李泰说道:“过几日赵国公寿辰,想必房俊亦不会不去,到时候,本王寻个机会,与房俊好生谈一谈吧。”

    虽然听闻房俊与长孙冲的关系有些紧张,但是没道理长孙无忌的寿辰他却不露面。其实,他也可以直接给房俊下一封请柬,请到府上来说话,可是依着房俊那棒槌的性子,完全可以拒绝。

    那可就有些丢人了……

    李泰恍然发现,房俊这个棒槌性子,还真是替他省却了不少麻烦。想见谁就见,不待见谁了就不见,反而不会有人想到别出去。就是一个棒槌,谁会跟他计较呢?

    刘泪却是一头雾水,您跟那个楞怂有啥好谈的?

    忽地想起一事,刘泪说道:“现在满长安的传闻,说是房俊那厮发明了一种什么印刷术,可以大大降低印刷书籍的费用,不知可有此事?”

    闻言,李泰终于开心的笑起来。

    看着房俊那混蛋倒霉,到底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第四百一十章 房俊卖车

    只是半天功夫,房家二郎的超豪华版马车便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有幸见识到这款马车的纨绔们,眼馋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拥有这么一辆马车,那简直就是纨绔的巅峰成就!

    所以,当房俊在长安城里沿着大街小巷的晃悠一圈,刚刚回到农庄,便有好几家心急的纨绔打发家里的管事寻上门来,要求定制一辆。

    房俊大手一挥,完全没问题!

    有钱干嘛不赚呢?

    这一波人当中,要数魏王李泰府上的管事地位最高,自然牵头的也是他。

    “侯爷,咱家殿下见识了您这辆马车,甚是喜爱,嘱托老朽追上门来,想跟二郎定制一辆,您看……”

    “完全没问题!我跟你讲,还是魏王殿下有眼光!这叫什么?这叫英雄所见略同!你回去跟殿下讲,咱家必定全力为殿下定制一辆这种四轮马车,用料必定都是极品的好货,另外,殿下若是有何要求,亦可提出来,某无不满足!”

    见房俊答应得如此爽快,那位魏王府上的管事稍稍安心,毕竟魏王殿下与眼前这位棒槌不合,那可是长安城街知巷闻的事情,万一这货脾气发作,自己的差使可就算难办了。

    “小的出来时候,殿下曾有吩咐,顶不叫二郎亏损一文一毫,是以,这价格……”管事的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是个办事稳妥的人,觉得还是先将价格定好为妙,谁知道这房二会不会事后玩什么幺蛾子?哪怕贵上天去,咱也认了,魏王难道是差钱的人?咱只怕麻烦!

    “哈哈!提什么钱,提钱不就远了吗?某跟殿下这感情,那是情比金坚、可昭日月!”房俊哈哈大笑,一副咱也不差钱的模样,将管事的肩膀拍得“砰砰”响。

    管事的忍着五脏六腑的震荡感,苦笑着问道:“侯爷,您给咱个准数吧,否则小的回去可没法交差……”

    “你说你这人,怎么就知道提钱呢?真是俗不可耐……”房俊故作不爽的瞪着这位管事,不悦的说道:“钱,不是万能的!不过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某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你回去跟魏王殿下说,咱房二不是只认钱不认人,这马车必定完美的制作,至于价格嘛,让殿下随随便便给个万八千贯的就行了……”

    管事的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随随便便的……万八千贯?

    您要是不随便呢?

    万八千贯,您还是看着殿下的面子,讲究殿下的感情?

    你咋不去抢咧!

    管事的吱吱唔唔问道:“万八千……贯?”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将“文”听成了“贯”,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价格?

    一万贯,都能造一座宫殿了!

    其余几个管事的也眼巴巴的瞅着房俊的嘴型,看看房俊说的到底是“贯”还是“文”……

    房俊两眼一瞪,怒道:“怎地,你认为某这马车,不值这个价?”

    魏王府管事苦着脸:“小的不敢……”

    值?你值个屁啊!就算全是金子造的这辆马车,大抵也用不了一万贯吧?

    房俊仿佛怒了,扯着管事的脖领子,给他拎到那辆牛逼闪闪的四轮马车前面,伸手“咣咣咣”的拍着车厢,说道:“看看这木料,金丝楠木,认不认识?”

    管事的像只小鸡崽,被房俊拎着,唯有苦着脸点头。

    房俊又拍拍车厢的门,指着那玻璃车窗:“皇家密窑出产的玻璃,看看这平整度,看看这纯粹无杂质的透明度,珍不珍贵?”

    管事的只能点头……

    房俊拉开车门,指着车厢里的装饰:“看看这坐垫,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告诉你这孤陋寡闻之辈,此物名为沙图什,是吐蕃高原上人迹罕至之处的一种羚羊的皮毛!这种羚羊必须深入到高原最深处,才有可能捕猎得到,而这么一大块皮毛,可以卷起来轻易的在一枚戒指中间穿过……稀不稀罕?”

    管事的有些傻眼,这玩意看着毛光顺滑,果真如此稀罕?

    房俊又指着车厢里的两盏壁灯:“北海的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的壁灯,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管事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后,房俊抽出腰间的横刀,“当啷”一声砍在铮亮的车轮轮毂上,横刀当场断为两截,轮毂之上却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这轮毂乃是用最优质的精钢制作,这种精钢制成的刀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最最关键的是,全天地下,可曾见过这种四轮马车?”

    管事的当即摇头。

    然后,房俊忿忿的瞪着魏王府的这位管事:“你说,这马车值不值钱?”

    管事的小鸡吃米一样点头:“值钱!”

    房俊又问:“一万贯,贵不贵?!”

    面对房俊怒气冲冲的脸庞,管事的坚定摇头:“肯定不贵,物超所值!”

    我特么哪儿敢说贵啊,瞅你这架势,还不得吃了我?

    房俊脸色一变,亲热的揽着这位管事的肩膀,赞道:“魏王殿下好福气啊,能有你这等有水平、有见识的人在手底下办事,不像某些世家贵族,一个两个的都是井底之蛙,万八千贯的就像是天文数字一般,没见识!那啥,要不咱就定下了?”

    “定,肯定定下!像是这么高贵奢华的马车,一万贯简直太便宜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王爷占了侯爷您的便宜呢,怎么会不定?”魏王府的管事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就是想宰人!不过反正出来的时候,殿下曾言“任他开价就是”,一万贯虽然有些离谱,可咱也是谨遵王命不是?

    可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位棒槌侯爷说不得就能寻个由头,狠狠的揍自己一顿……

    房俊颇为赞许:“好样的,有气魄,改日见了殿下,某必为你美言几句!”

    “多谢侯爷……”这位管事笑的比哭还难看,可不敢承您美言,您只要别把今儿这事到处宣扬,咱就记着您的恩情了……

    搞定了魏王府的管事,房俊回头目光不善的瞅着其余几位,冷笑道:“你们怎么看?是不是觉得很贵?”

    “不贵,不贵!”

    “侯爷这四轮马车实在是巧夺天工,确实不贵……”

    开玩笑,都被说成是井底之蛙了,谁还能说贵?这要是丢人,丢掉的可不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家主的面子……

    “对了,你们都是谁家的?”

    “小的是宋国公萧家的……”

    “小的是夔国公刘家的”

    “小的是永兴公虞家的”

    “小的是韩王府的”

    房俊啧啧嘴:“哟呵,都是当世名臣啊!各位家主都是帝国柱石,劳苦功高,若无各位家主当年披荆斩棘冲锋陷阵血染疆场,又何来吾等今日之平安,帝国之繁荣?某一向对各位家主万分敬仰,一直缺没有机会表达一番感激之情,没说的,一万贯的跳楼价,这奢华尊崇的四轮马车,每家卖一辆,这可真是吐了血啊……”

    各位管事目瞪口呆,您还吐血?您若是吐血,吾等就得吐肝、吐肺、吐肠子了……

    您这还叫万分敬仰?

    您若是不敬仰,是不是还想要卖个十万八万的?

    不过话已至此,名头都报出去了,若是嫌贵不买,谁知道这位房二郎会不会满长安城的嚷嚷咱家穷得连一万贯都拿不出来?

    钱财事小,名声事大,这一棒子不想挨也得挨!

    得咧,签字画押,等着制成之后来拿货吧!不过话说回来,这四轮马车贵是真贵,可也真的够品位、够档次!这等奢华考究的马车,制作起来必定费事,等到下一批定制,说不得就得两三年后,这段时间足够家主风光一阵了!

    想到这里,管事们痛痛快快的画押签字。

    轮到最后一位管事签订契约的时候,房俊忽地伸手拦住:“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第四百一十一章 软软的武顺娘

    “你是韩王府的管事?”

    “啊!正是。”韩王府的管事一愣,随即有些欢喜。

    心里却在想,出门的时候,王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这位房二郎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千万不些讲价,大抵是顾忌这位楞怂货小舅子跟自家王爷的关系不是那么的融洽,害怕拿钱也不卖给他马车。

    现在看来,王爷大抵是多虑了啊。

    到底咱可是亲戚,起码也得有点优惠吧?

    却听房俊说道:“韩王不是娶了一个妾室,有的是钱吗?这样,既然你们王府有钱,那就价钱出高点。某为了照顾各位国公爷、开国功臣,都吐血价卖了好几两,亏得裤子都快没了,你家反正不差钱儿,就帮着找补找补,全当是替各位国公爷出的。诸位管事,拿了人家好处,人情可得记着,回家的时候跟各位家主说一声,就说韩王慷慨,可能记得?”

    各位管事有些懵,韩王不是您姐夫吗?这怎么还专门宰亲戚呢……

    你过房俊话说出来,谁敢不给面子?

    一个两个连连点头“多谢韩王帮衬。”

    “回去定然向家主禀报此事,咱家记着韩王的仗义。”

    ……

    韩王府的管事傻眼,这是咋回事?

    房俊却不容他反驳,从身边的账房手里接过契约和毛笔,将契约上的价格改一下,就抓着韩王府管事的手:“赶紧的,签字画押,某还能诳你不成?咱可是亲戚……”

    管事的知晓这位的脾气,那是万万不敢得罪,开玩笑,这可是敢纵马踏入府门的货色,谁敢惹?

    迷迷瞪瞪签了字画了押,临了才反应过来,瞄了一眼契约上的价格数字,顿时犹如一个天雷劈中脑袋,差点尿了……

    “侯爷,为何是五万贯?”管事的快吓哭了,死死拽着房俊的手臂不撒手。

    这就给王爷揽下五万贯的债务,回府之后,王爷还不得把自己宰了?

    “咱们是亲戚嘛,这马车肯定与别家不同,有好东西肯定想着自家亲戚对不对?既然是好东西,那价格就肯定跟别家不一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房俊耐心的解释,末了,安慰的拍拍这位管事的肩膀:“你且放心的回去,韩王若是问起,你便这般回话,他若是敢责罚与你,你且来说与我听,我上门去替你讨个公道!王爷咋了,王爷就不讲理?王爷就敢欺压良善,就能买独一无二的好东西还得跟别人一个价钱?没那个道理!”

    韩王府管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也不敢在此地逗留一时片刻,给房俊施了一礼,比兔子跑得还快……

    *****

    农庄正堂里,闻听家仆的禀告,说是侯爷一出手就赚了十万贯,武媚娘轻挑着唇角,微微得意,咱家的男人就是有本事,上门王侯国公,还不是得上赶子来送钱?

    在一侧打横陪坐的武顺娘则半张着红润的小嘴儿,瞠目结舌。

    武顺娘当年尚未出阁之时,父亲武氏身为应国公,曾资助高祖李渊起兵,极为宠幸,家资巨万。那时的武氏满门荣耀,武氏姐妹的母亲杨氏虽然是续弦之妻,但出身前隋皇族之后裔,备受武氏宠爱,是以武顺娘见惯了巨额资财往来流转,可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弄回来十万贯的本事,也实在太吓人了……

    尤其是出嫁之后,夫家已是家道中落,靠着先祖积留下来的底子尚过得去,但是等到丈夫死后,这个家却是彻底败落下去。她一介妇人,不仅要养育两名儿女,尚要顾全贺兰家的长辈老幼,早已由当年深闺不知愁的名门闺秀,变成一个锱铢必较的寻常妇人。每日里三贯两贯几百钱的计较,陡然听闻如此巨大的钱财来得如此容易,怎能不震惊呢?

    微微斜眼,瞥见妹妹嘴角那一抹得意和骄傲,武顺娘心里难免酸楚,既是安慰于妹妹终于寻得一个好归宿,又是黯然于自己所遭受的凄楚和不幸……

    武媚娘何等样人?虽然因为缺乏历练而未至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巅峰时期,但是心思玲珑剔透,只是瞧见姐姐些微不自然的神色,便心里咯噔一下,定是因为自己刚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神态,勾起了姐姐的伤心处。

    对于这位比自己仅仅大了一岁的姐姐,武媚娘并没有多少尊敬之意,大抵是因为武顺娘性格柔弱、逆来顺受的缘故吧,更多的则是怜惜。

    心思一动,武媚娘便转了话题,柔声问道:“很久没有回家看看……听闻母亲为三娘寻了一门亲事,可有此事?”

    武氏的原配为其生下两子,而续弦之妻杨氏则为其生下三女,在武顺娘和武媚娘之下,尚有一个幼妹,年方十四,正是豆蔻年华、将至及笄之年,应选定夫婿,待字闺中。

    小妹武芸娘活泼灵秀,最是得母亲和两位姐姐的喜爱,一说到小妹,武顺娘心里的一点酸楚当即烟消云散,唇边溢出一抹微笑,回道:“确有其事。夫家乃是许州大族,正房嫡支,名唤郭孝慎。此子年方十七,聪敏早慧,在当地甚是有名气,早年便被不少当地学士称为神童,其族兄便是太府少卿、左骁卫大将军郭孝恪。”

    武媚娘有些讶然,她是知晓小妹许配于许州郭孝慎之事的,只是想让姐姐的思绪转移一下,不要总是想起那些伤心郁卒之事,却还是首次听闻小妹未来的夫婿乃是郭孝恪的族弟。

    便微微有些皱眉。

    她久居关中,怎能不知郭孝恪其名?

    这郭孝恪早年率众归附瓦岗,与李绩同守黎阳,乃是其部署,后随其降唐。李二陛下东征洛阳时,采纳郭孝恪“固守虎牢,军临汜水,随机应变”的建议,取得虎牢之战的胜利,因此迁任上柱国,后历任贝赵江泾四州刺史,又入朝为左骁卫将军。

    可以说,此人极得陛下之荣宠。

    但传言此人生性奢侈,仆妾器玩,都极尽鲜华,虽在军中,便是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

    据说陛下对其早有不满,亦曾有御史多次弹劾,只是陛下念起往日功勋,不忍处置这等从龙之臣。

    可如此性情,怕是迟早都没个好下场……

    这郭孝恪倒台也罢,却不知会不会连累亲族?

    武媚娘微微有些担心,却未在武顺娘面前露出丝毫忧虑之色,反而含笑颌首道:“却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也难为母亲了,却不知是何人做媒?”

    武顺娘有些尴尬:“是那郭家亲自登门求亲,据说那郭孝慎虽然同郭孝恪只是族亲,但素来亲厚,郭孝恪久闻咱家姐妹之名,是以亲自上门为其足底求亲,并奉送了大批彩礼……”

    闻言,武媚娘俏脸挂满冰霜,恨恨的咬着银牙,骂道:“武氏兄弟,真是不当人子!不需说,这些彩礼必定也被这两个混蛋私吞,待到小妹出嫁之时,嫁妆却是半点也无?”

    自己自荐入宫,然后被陛下赐予二郎,添为侍妾,可以说未曾需要武家陪嫁一针一线。即便如此,武氏兄弟居然还厚颜无耻的腆着脸上门来求购房家湾码头的份子,实在太过分了!而小妹的这桩婚事,说不定就是那兄弟俩为了谋取彩礼,从而主动去与那郭孝恪说亲,可以说是将小妹给卖了,他们两个收钱!

    简直岂有此理!

    武顺娘的心思则单纯得多:“二位兄长虽然过分了些,但是此次为小妹结下的这门亲事,却是极好的,媚娘你也毋须动气,毕竟是兄长,难道还能记恨一辈子不成?”

    武媚娘凤眼含煞,瞅了姐姐一眼,默然不语,心里却很是气愤,这个姐姐简直就是个受气包,从来都是逆来顺受不知拒绝,性子实在是太软了!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

    以姐姐这种软塌塌的性子,若是那晚房俊钻进被窝之后硬上,想必姐姐亦不敢拒绝,说不得就忍气吞声的任其得手……

第四百一十二章 礼单

    武媚娘忽然有些担心。

    姐姐性子绵软,逆来顺受,即便心中气苦亦不敢拒绝,兼之又是久旷之身,若是郎君一时起意,怕是姐姐也只能忍气吞声……倒不是如同婆婆那般要将郎君死死的守住,不许再纳妾室,自己亦只是一个妾室,这些事情将来自有正妻大妇去管,与己何干?

    只是若姐姐与自己共侍一夫,这也太尴尬了……

    想到此处,武媚娘有些苦恼。倒不是不相信郎君的品性,俏儿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整日里铺床叠被身前身后的,亦不见郎君有任何觊觎之心,可见郎君绝不是荒唐靡乱之人。

    只是……

    武媚娘偷偷瞥了姐姐一眼,面如桃花眉如烟锁,体态丰盈肤白貌美,既有武氏姐妹共同的天生丽质,又有新寡文君那种妩媚中透着素雅哀愁的柔弱风情,当真是我见犹怜,谁知郎君会不会就偏好这一口?

    可是能将姐姐赶走么?

    在庄子里的这几日,看得出来姐姐甚是开心,往日锁在眉间的怨愁都悄然散去,容色倍添亮丽,自己又怎能因为些微不可言及的担忧,便将姐姐赶回贺兰家那个冰窟了呢?

    一向自负于智计的武媚娘,很是有些苦恼……

    门口传来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侍女恭谨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侯爷。”

    一个雄浑的嗓音响起:“嗯,娘子可在?”

    侍女道:“武娘子在的,大娘子也在……”

    武媚娘闻言,心里一跳,下意识的边瞅了姐姐一眼,正巧武顺娘亦向她看过来,姐妹两目光在半空中交织,都看出对方的不自在。

    武娘子,大娘子……听起来好像两人的地位都是一样的,皆是房俊的娘子?

    武顺娘性子柔弱不假,心思单纯也不假,但她不是笨蛋,如此充满歧义的话语,她自然听得出来其中的不妥之处。白皙的俏脸腾起两朵红晕,倍添艳丽,原本因为房俊的声音而导致的加快的心跳,此时更是快要跳出嗓子眼,只觉得脸颊火烧一般滚烫,赶紧站起身来,嗫嚅道:“我……你……他……那个,我还是先出去了……”

    言罢,也不等武媚娘答话,便慌慌张张的往门口走,却差点撞到正走进屋子的房俊身上。

    房俊连忙躬身道:“大姐……”

    他想要打个招呼,熟料武顺娘彷如被蛇蝎蛰了一般,猛地向后一退,惊慌道:“奴家……见过妹夫……”说完,便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慌慌张张的自房俊身边逃出正堂,只留下一缕香风……

    房俊莫名其妙,瞅了一眼武顺娘窈窕丰满的背影,回头惊愕的看着武媚娘:“你姐这是咋了?见到我像是见到老虎似的,害怕我把她吃了啊。”

    武媚娘坐姿端庄,俏脸似笑非笑:“谁知道呢,说不定,你这只大老虎饿得很了,还真就能将姐姐连皮带肉的吞下肚子里,连骨头都不剩下。”

    “呃……”

    房俊无语,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味儿呢……

    瞪了武媚娘一眼,心知她是在揶揄那日晚间钻了武顺娘被窝之事,可那能怪我么?不过话说回来,姐妹虽然只差了一岁,但武顺娘已然嫁作人妇,身子那种丰腴柔软,却与武媚娘截然不同。尤其是武顺娘那一股子柔弱凄楚却不敢声张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痒难挠……

    不知怎地,这心思就有些龌蹉,大抵是男人的通病吧,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眼馋,吃干抹净了,反倒不甚在意。

    心里转着龌蹉念头,脸上却是不显分毫,径自到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吁了口气,一转眼,却见武媚娘一张靓丽如画的脸蛋儿颇为古怪,不由问道:“干嘛这么看我?”

    武媚娘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了指房俊手里的茶盏,“那是姐姐刚刚用过的……”

    房俊愕然,低头瞅了瞅手里的茶盏,又抬头瞅了瞅武媚娘,负气的将茶盏“砰”地放在桌上,恼火道:“你今儿是吃错药了怎地?阴阳怪气的,不知所谓!”

    实则却是有些想心虚,怪不得觉得这杯茶怎么有点甜腻腻的味道呢……

    武媚娘展露一个“你自己心里有鬼”的眼神,便是收回目光,将桌上一摞礼单推到房俊面前。

    “年关将至,各家的年礼应当早作准备了,这是奴家整理出来的单子,郎君且看看可有疏漏之处,若无甚不妥,奴家便吩咐仆人照此准备。”

    武美眉不愧是天生的女皇,对于政治上的天赋简直无与伦比,且不说农庄也好码头也罢,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仆役还是伙计各个心悦诚服,便是礼尚往来也处理得很是妥帖。

    这一方面,强过房俊百倍不止。房俊毕竟是后世的灵魂,即便再有阅历,对于一千多年前唐朝的生活习俗礼仪往来不甚了了,收什么样的礼,回什么样的礼,那都是有讲究的,若是搞错了,好心也能得罪人。

    可就是这么一个对于唐朝礼仪一知半解的家伙,居然就是大唐帝国礼部尚书了……

    这就连房俊自己都觉得不靠谱,也不知道李二陛下脑子里都想些啥?

    房俊无所谓道:“女主内,男主外,本郎君负责赚钱,娘子便负责花钱,正所谓各司其职,其家必兴!而且你也知道,我可不耐烦这些礼尚往来的繁琐规矩,你且拿主意就是……娘咧!武媚娘,你是要败家啊,和着我刚刚赚了十万贯,你这一下子就给我花完了?”

    先前还是不甚在意,可是当房俊瞄了一眼最上面这一张礼单上的物件,顿时心疼得滴血!

    什么蜀锦苏绣的料子、什么玉钗金簪的首饰、什么两晋前隋的字画、什么西域大食的骏马……

    娶媳妇也用不着送这么贵重的聘礼吗?

    武媚娘却是神色不变,嫣然说道:“郎君大人为何不看看这份礼单是送给何人呢?”

    闻言,房俊往礼单的开头一瞧,高阳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咋了?

    “那也不行!老子拼死拼活的赚钱容易吗?那丫头就算是个公主,也不需这么贵重的礼品吧?随便送点时令蔬果就行了,那玩意也贵着呢……”

    凭什么给那丫头这么贵重的礼品啊!

    武媚娘娇俏的翻个白眼,拼死拼活的赚钱?我可没看见,我只看见你一张嘴就能忽悠个十万贯,偏生还要一副守财奴的样子……

    至于时令蔬果,现在确实在长安的价格飙升,可房家的温室里不要太多!整个关中一大半的时令蔬果,都是出自房家的温室,在旁人眼里就算价比黄金,可你房俊好意思当做年礼拿得出手?

    怕是整个关中都要笑掉大牙!

    也不知自家郎君为何对高阳公主如此不待见……

    武媚娘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却也自知身份,如论如何也不可能争得过高阳公主的,便温言说道:“便是送高阳公主殿下再贵重的年礼,又能如何呢?一则让陛下瞧见郎君对殿下的重视,二则反正将来公主嫁过来的时候,这些大抵都是要算在嫁妆里头的,咱家又不会折损什么,难道陛下还会从中克扣不成?”

    看着武美眉一双妩媚的凤眼冒着的睿智的光芒,房俊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心机表啊……

    低头随手翻阅了一下这些礼单,比如英国公李绩家、郑国公魏徵家、申国公高士廉家、鄂国公尉迟敬德家、褒国公段志玄家、鲁国公程咬金家……这些与房俊亲厚的人家,都备下一份厚礼,这些是需要房俊以子侄辈身份走动的人家,至于其他的朝中显贵,自有房玄龄送去年礼,房俊还不够资格顶门立户。

    不过现如今房家的财政大权等同于握在房俊手中,是以虽然不用他出面,但礼品还是准备好了,到时候以父亲房玄龄的名义送出去就行了。

    至于各家的回礼都会送到长安城中房府,房俊却是从未想过去要过来。

    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数学家?

    礼部,南北朝北周始设。隋唐为六部之一。历代相沿。长官为礼部尚书。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通俗点来说,就是外交部教育部宣传部综合体。

    若是以后世观点来看,礼部似乎就是个鸡肋衙门……

    吏户礼兵刑工,是为六部。

    如何为官?无非管人,管钱,用人,用钱,礼部都不怎么沾边,看上去稍微弱势。但古代社会,极重礼仪,礼部往往有关人伦常表、礼教大防,不可谓不重。因此礼部尚书往往由清流领袖大学士兼任,不是鸡肋。而吏部尚书者,因为掌持人事,为防尾大不掉,结党营私,反而极为帝王所提防,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甩锅……

    然则,礼部与吏部并重的原因,却是自唐末、宋朝以后之事。

    原因为何?

    一个词:科举!

    试想,主持天下学子科举入仕的重要衙门,每一任主考官几乎皆由礼部尚书担任,天然的便成为所有入仕举子之座师,维系了封建时代的官僚体系,怎能不为世人所重?

    当然,自隋末大乱,科举已然多年未开,此时的礼部,可不是百年后那般风光耀目、天下景仰的所在……

    礼部值房里,孔颖达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捧着一本书册,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凝神深思,沉浸其中。

    屋子里宽拓疏朗,并无多少陈设,书案前燃着炭盆,炭火正红,上面放置着一方红泥水壶,壶中泉水嘶嘶响边,尚未沸腾。桌案一角有一支瓷瓶,斜斜的插着一束红梅,幽香暗渡,为这古朴简陋的房室平添了一分明媚鲜活。

    在孔颖达的对面,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神情悠然的坐于炭火旁,等待着壶中泉水三沸而止。

    静谧的房室里,唯有炭火的“必剥”声、壶中泉水的“嘶嘶”声、以及孔颖达翻阅书册的沙沙声……

    和谐自然,安宁清静。

    良久,壶中泉水沸腾起来。

    鹤发童颜的老者自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一套白瓷茶具,于一个青瓷罐中取出些许翠绿的茶叶置于茶杯之中,倒水、洗茶、清洗茶具、泡茶、分茶……

    姿态优雅而迅捷,片刻,茶杯中沏满青绿的茶汤,一股恬淡的馨香充盈着简陋古朴的值房。

    孔颖达放下手中的书册,将之合上,放于案头,书册的扉页上,赫然写着三个淋漓的大字《三字经》。

    伸出三根手指拈起茶杯,凑到唇上轻轻呷了一口,品了品,孔颖达赞道:“入口顺滑,齿颊留香,此生不离此茶矣!”

    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傲然一笑,洒然道:“冲远兄谬矣,泡茶最讲究的是火候的控制以及手法的精准,此茶虽好,可是也只有经老夫之手雕制出来的,方才称得上极品,余者不过解渴而已。”

    孔颖达哑然失笑。

    这位老友才学绝对是顶尖的,其算学一道几乎可以称之为天下泰斗,当世之人莫能出于其右者。然则有大本事之人,皆有大脾气,这位老友便是如此,其傲然自负的性情,几乎天下闻名……

    偏偏人家聪明绝顶,干什么都是出类拔萃,即便骄傲得过分,却也让人无话可说。

    谁叫你不如人家呢?

    孔颖达再次饮了一杯,放下茶杯,喟然叹道:“你这老东西再来几次,我这点存货可就见底了。”

    此茶乃是极品的秋茶,据说房家于杭州那边的茶庄一年总共才产出几十斤,非但价比黄金,还有价无市。亏得自己年纪大面子也大,太子殿下念着他年老体衰精力不济,便赐了二斤。区区二斤茶叶,对于一个好茶之人来说,简直微不足道……

    尤其是这位老友最近总是往自己这边跑,这茶叶的消耗两日益增大,怎不叫孔颖达心疼?

    鹤发童颜的老者却不以为意,“旧的不去,新的如何能来?孔大家太过吝啬,非是交友之道。况且,某可是听说,那位素有‘财神爷’之称的房二郎,已被陛下敕封为礼部尚书衔,不久就应该前来履新任职了吧?老兄身为长官,又是长辈,更兼且名满天下,想必那等幸进无知的小子亦不敢不知尊卑,从今往后,老兄可就是坐拥宝山,这茶叶岂不是享用无尽?”

    言语之中对于房家,却是没有上面好印象。似乎对于房俊年纪轻轻便被敕封为礼部尚书这等部堂级别的职衔,颇为不爽。

    孔颖达淡然一笑,并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这位老友一生执着,经历隋唐两朝,孜孜不倦的醉心于功名,却只是在武德九年被高祖皇帝敕封为通直郎太史丞,从七品……

    现在年逾古稀,却再无寸进,这一生想来便是如此了,对于房俊这等青云直上的少年俊彦看不惯,也算情有可原。

    当然,更多的是嫉妒而已……

    虽然不欲与老友争执,但孔颖达认为老友的想法太过偏颇,房俊能在未至弱冠的年龄便被陛下委以重任,其实单单一个“幸进”便可解释?

    孔颖达指了指书案上的《三字经》,肃容道:“窥一斑而知全豹,观一叶而知秋,此书用典极多,知识性强,非常切合儒家思想,通篇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励志精神,吾虽然不知房俊之师承,但只是这一本《三字经》,即可将房俊的名声归于‘大儒’之列,说句不夸张的话,可以永垂不朽矣!”

    孔颖达非常看好这部作为启蒙的书籍。

    《三字经》在行文上的最大特点,就是表现在格式上,三字一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文辞通俗、顺口、易记。

    同时,《三字经》内容的排列顺序极有章法,体现了作者的教育思想。

    作者认为教育儿童要重在礼仪孝悌,端正孩子们的思想,知识的传授则在其次,即“首孝悌,次见闻”。训导儿童要先从小学入手,即先识字,然后读经、子两类的典籍。经部子部书读过后,再学习史书,书中说:“经子通,读诸史”。《三字经》最后强调学习的态度和目的。

    可以说,《三字经》既是一部儿童启蒙的识字课本,同时也是作者论述启蒙教育的著作。

    以之彪炳千秋足矣!

    鹤发童颜的老者愕然,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有些呆滞,又有些不可置信,似乎没有料到孔颖达的口中居然能出现这般庄重的评价……

    可他心里依旧不忿,就算房俊真的有几分才学,难道自己钻研算学一生,修为已然堪称当世第一人,还比不过一个黄口孺子?陛下也当真任人唯亲!

    正待反唇相讥,忽闻身后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礼部的书吏恭敬说道:“尚书大人,新乡侯房俊求见。”

    孔颖达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鹤发童颜的老者哼了一声,眼珠一转,闭嘴不言,却端然稳坐……

    房俊走进堂内,微笑着向孔颖达鞠躬:“晚辈房俊,见过孔大家,见过……呃……”见到孔颖达座前的那位老者,便想顺道见个礼,却发现根本不认识……

    孔颖达呵呵笑起来,和颜悦色道:“这位乃是前任太史丞,算学大家王孝通。”

    房俊鞠躬施礼:“晚辈房俊,见过王大家……”

    听孔颖达的意思,这位是个数学家?可是这名字完全没听过啊,便是李淳风那等二把刀的家伙,都曾青史留名,这位既然是无名之辈,那想必是孔颖达的客气说法。

    王孝通神情傲然,对于房俊的施礼视而不见,倨傲道:“老夫一生醉心于算学,皓首穷经,也算略有成就。当世算学大家之中,若是说由某手执牛耳,想必亦无人不服……”

    房俊有些愕然。

    您也太骄傲了吧?就算真的有能耐,又何必这般目中无人?

    至于……数学家?

    呵呵……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史上最骄傲数学家

    数学,可以说是人类第一学科。

    祖先在从野蛮走向文明的漫长历程中,便逐渐认识了数与形的概念,开始了关于数学的学习与领悟。

    先秦典籍中有“隶首作数”、“结绳记事”、“刻木记事”的记载,人们从辨别事物的多寡中逐渐认识了“数”,并创造了记数的符号。殷商甲骨文中已有13个记数单字,最大的数是“三万”,最小的是“一”。一、十、百、千、万,各有专名。其中已经蕴含有十进位置值制萌芽。

    传说伏羲创造了画圆的“规”、画方的“矩”,也传说黄帝臣子””是“规矩”和“准绳”的创始人。早在大禹治水时,禹便“左准绳”,“右规矩”……

    周公制礼,数学成为贵族子弟教育中六门必修课程六艺之一。

    作为构成世界的最本源学科之一,数学向来是最深奥、最难学、最伟大的。

    没有任何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敢说自己已然探究到数学的奥义,所有人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不断的继承、开拓、创新……

    这是一门源远流长、却又与时俱进的学科。

    如果李白说他的诗作已然达到文字凝炼的巅峰,房俊或许会敬佩的予以肯定;可是如果是敢说他的数学成就已经臻至最高境界,房俊绝对会嗤之以鼻,但凡一个有点数学常识的人,都不能如此愚蠢的夸下海后……

    所以当孔颖达接来下介绍王孝通新近编著了一本算学巨著《缉古算术》,而王孝通对于自己的著作傲然说了一句“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排其一字,必谢以千金”这句话的时候,房俊虽然未予反驳,却淡笑不语,一脸不以为意。

    如此大言不惭之人,即便算学水平高到天上去,房俊亦鄙视其人品。

    只不过他亦非官场初哥,犯不着看谁不顺眼都会扑上去咬一口,只要你不惹我,我就懒得理你。

    可是房俊这般不予理睬云淡风轻的态度,却让王孝通恼火不已。

    他这人虽然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可是性情刚烈执拗,尤其对于自己的算学成就极度自信,认为自己这部《缉古算经》的成就即便不能空前,亦可以绝后了,以后千百年,都不可能有人超过自己的算学成就。毋庸置疑,自己算学宗师的名号,定将彪炳青史,百世流芳……

    可你个小娃子,这是什么态度?

    对于房俊,王孝通并不是一无所知。隋唐两朝,算学是一门比较冷僻的学科,人才寥寥。很少的几个在这门学科里取得一些成就的学者,彼此之间的联系很是频繁。对别人来说相互交流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增益,对王孝通来说却是难得的展示自己算学成就、提升自己名望资历的方式。

    “李太史曾说,新乡侯对于算学一道亦有涉猎,且成绩斐然,编撰了一部名为《数学》的著作,老夫心中甚喜,却一直无缘参阅。不过,老夫对于后进向来不吝赐教,改日有暇,新乡侯可带着这本书寻到老夫,老夫可以予以指点提携。”

    王孝通神情傲然,仿佛自己能看看房俊的书,那就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更是房俊百世修来的福气……

    房俊有些愕然。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孔颖达,很是惊奇于素有大儒之称的孔颖达,怎地会同这等傲气凌人之辈一副相交莫逆的模样?不是说儒家的精髓乃是中庸么,这王孝通如此自负,好像与儒家教义格格不入……

    孔颖达面对房俊探寻惊异的目光,亦有些尴尬。

    这位老友的才学毋庸置疑,说是当世算学第一人,亦不为过。即便是学究天人的太史令李淳风,再王孝通面前亦要执后辈之礼。然其恃才傲物的脾性,却令寻常人难以接受,与整个官场格格不入,否则以其在算学一道上的成就,绝对不会止步于一个不入流的官阶……

    况且,对于面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面露笑容的新乡侯,孔颖达可是素有耳闻。这位的脾气,那可是蘸火就着,即便是当朝重臣亦或王侯贵族,惹恼了他便全然不管不顾,撸胳膊就上!

    王孝通这点身份在他面前倚老卖老,岂不是自找苦吃?

    咳嗽一声,孔颖达温言道:“侯爷怕是有所不知,孝通所著之算学经典《缉古算经》已经陛下允可,即将在国子监中作为算学的基本教材,予以普及。”

    能作为大唐最高学府的国子监的教材,既是无上的荣光,更是对王孝通算学水平的肯定。

    孔颖达言下之意,这位老友虽然恃才傲物,但毕竟是有可恃之才,方才傲气凛然,可以接受……

    房俊含笑点头:“那是晚辈孤陋寡闻了,失敬失敬。”

    如此说话,便等于给了孔颖达面子,咱不跟你这位骄傲的老友计较……

    孔颖达便捻须微笑,谁说这房二是个二愣子?现在看来,亦不是很难打交道嘛,起码不是胡搅蛮缠之辈,懂得进退,也会顾及旁人的颜面。

    他深知王孝通的脾性,傲然自负了一辈子,想要变通,却是全不可能。现在房俊能够后退一步,忍受王孝通的过分言语,令他深感欣慰。

    房俊算是给了孔颖达面子,毕竟将来在人家手底下当差,犯不着跟这位大名传遍大唐的大儒针锋相对。

    可王孝通却不这么想……

    这老头看着孔颖达跟房俊眉来眼去,顿时怒道:“怎地,难道你等不承认老夫的学识水平?”

    孔颖达苦笑道:“哪里有这样的事情?老友多心了。”

    王孝通却不依不饶,不理会孔颖达,径自瞪着房俊说道:“这小子分明就是轻视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房俊无奈道:“老先生,您真的多心了,对于您在算学上的成就,晚辈衷心敬佩……”

    “既然如此,那老夫问你,你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王孝通对于集自己毕生学业之大成的这本书,极为看重,容不得旁人又一星半点的质疑和不屑。正是房俊在听到此书名字的时候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令他深感羞辱,这才不依不饶的怼上房俊,想要让这个仅仅懂得一点算学皮毛的小子心服口服!

    对《缉古算经》如何看法?

    老子有个蛋的看法!

    都特么看过这本书,我能有什么看法?

    不过房俊也不愿跟这位性格有些“二”的老前辈真的起什么冲突,唐朝还是很注重前后辈的关系,无论如何,若是他跟这么一个比自己爷爷小不了几岁的老前辈怼上,旁人甚少会去探究原因如何,定会第一时间便给房俊按上一个“不敬师长”的罪名……

    房俊只好含糊说道:“晚辈岂敢对老先生的著作有何看法?不敢,不敢。”

    然而王孝通对自己的学术成果十分得意,对自己编撰的《缉古算经》更是视若珍宝,房俊这明显敷衍的一句话,自然不能令他满意。

    便追问道:“比之《缀术》如何?”

    见他穷追不舍,孔颖达觉得有些脸上发烧。人家房俊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小家伙都能给自己三分薄面,对你一再忍让,你王孝通又何必咄咄相逼,定要人家低头拜服?

    即便与王孝通交情莫逆,孔颖达这个厚道人亦觉得有些过分了。

    便不悦道:“孝通,你可是失礼了。”

    王孝通却梗着脖子说道:“生死事小,真理事大!这小子明显对老夫是学术看不上,我得教教他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甭以为自己闭门造车写出一本不知所谓的《数学》,就能小看天下英雄。”

    孔颖达冷着老脸:“依我看,是你小看天下英雄才是!”

    王孝通傲然道:““其祖冲之、祖之父子之《缀术》,时人称之精妙,却不觉方邑进行之术全错不通,刍亭、方亭之间于理未尽,此辈,何以成为英雄?”

    房俊目瞪口呆!

    娘咧!这老家伙连祖冲之都敢黑?

第四百一十五章 请听题

    祖冲之一生钻研自然科学,其主要贡献在数学、天文历法和机械制造三方面。

    在汉以前,中国一般用三作为圆周率数值,即“周三径一”。这在计算圆的周长和面积时,误差很大。

    祖冲之在刘徽创造的用“割圆术”求圆周率的科学方法基础上,运用开密法,经过反复演算,求出圆周率3、1415927与3、1415926之间。这是当时世界上最精确的数值,他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把圆周率的准确数值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第7位数字的人。直到一千多年后,这个纪录才被欧洲人打破。

    可以说,圆周率便是祖冲之的成神之作,只此一项,便已将祖冲之推上古代数学巅峰的位置,无论古今中外,无人可以质疑其在数学领域的历史地位。

    可是现在,这个王孝通居然敢黑“祖大神”?

    当然,关于《缀术》这本书,房俊尚是首次听闻,书中的论证是什么,他全然不知。祖冲之父子都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这毋庸置疑,当然这也不能代表其所有的数学论证都是正确无误的。可是依照祖氏父子既不迷信古人,敢于创新,又谦虚谨慎,虚怀若谷,寄希望于后学的科学精神,房俊断然不会相信王孝通的一番评论。

    成就和人品不是一回事,但是有的时候,它们又密切相关。

    单单王孝通刚才说的“请访能算之人,考论得失。如有派其一字者,谢以千金”这句话,便可知其在对待科学的态度如何。他自认为他的工作已经尽善尽美,天衣无缝了,同代人无法与之唱和……

    其故步自封,狂妄之态,岂是学者应有的心态?

    这等狂妄至极的心态,能真的研究出什么震古烁今的学术,那才是见了鬼!

    孔颖达肃容道:“孝通傲然自负,却不知学无止境耶?治学之道,需心怀若谷、谦虚谨慎,方才能有寸进。若是心浮气躁,听不得别家之言,看不得别家之书,等同于故步自封,非是进学之态度!”

    这番话说的可谓不留情面,直指王孝通心性浮躁,不是求学之人应当拥有的心态。

    令房俊惊异的是,王孝通对于孔颖达的话既不恼火亦不接受,全当孔颖达在放屁。一个严谨古板,一个恃才傲物,风格全然不同,很难相信两人的友情到底是怎么维系下来的……

    王孝通不理会孔颖达的劝阻,只是盯着房俊,傲然道:“相比于祖氏父子的《缀术》错漏百出,某编撰的《缉古算经》钻寻秘奥,曲尽无遗,代乏知音,终成寡和。某每每日夜思量,临书浩叹,常以此理屈滞,恐一旦瞑目,后代无人知者。”

    房俊笑了出来。

    将自己的知识贡献给社会,是学者的责任。但是,以为只有自己才能达到最高峰,后来人不可能达到、更不可能超过自己的水平,与古哲先贤们“以俟能言者”的精神境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徒然暴露了自己目空一切的心态,简直如同小丑一般……

    贬低前辈,蔑视同辈,轻视后学,以为自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能是一个科学家的处世态度?

    一个科学家不必做谦谦君子,但也不能狂妄到如此地步。在这种心态支配下,不是不能做一些创造性的成绩,然而,一般说来,不可能做出象祖冲之那样水平的成就来。这种目空一切的心态,王孝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不是去虚心学习,认真研究,而是斥之以“全错不通”。

    王孝通怫然不悦:“尔何故发笑?”

    房俊忍着笑:“晚辈今日大有裨益,是以心中欣喜。”

    谁的成就会震古烁今,万世流芳?没有人比房俊更有这个评判的资格。谁在历史的浪潮中泯然湮灭,谁在千百年后万人尊崇,谁能比房俊更清楚呢?单单从名气来说,王孝通的数学成就和理论水平比祖冲之差得远,那部什么《缉古算经》向来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文学巨著……

    至于您呐,大抵也就是个笑话罢了。

    王孝通欣然捋须,很是满意的瞥了孔颖达一眼。怎么样,这个长安城最棒槌的家伙,还不是被某折服,甘拜下风?

    孔颖达苦笑摇头。

    若非这王孝通与自己自幼为邻,幼时自己有一次失足落水被其救起,有了救命之恩,单单这份治学态度,自己又怎能与其相交数十年呢?

    为人处事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礼部值房并不是一个庄重严谨的处所,只是官员们担任值守的一处所在,既无仅要文牒,亦无森严规矩,虽然孔颖达名气传遍大唐,平素却待人和善温厚,那些下属同僚闲来无事亦会向其请教学问。

    此时礼部无甚要事,那些闲的发腻的官员们听到值房这边高声辩论,便忍不住悄悄跑来旁听。

    对于唐朝学术上的开放风气,房俊觉得很好。经常有大儒名家当中与人探讨,世人皆可旁听,既能有所增益,甚至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绝无敝帚自珍的陋习。

    此时礼部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悄然进来,静静的坐在外围。

    孔颖达对此不予理会,王孝通则更是神采奕奕,人越多,越能将自己的名声传扬出去……

    房俊对这个王孝通绝无半分好感,见到这老家伙洋洋得意,心底一动,便笑道:“前辈对于算学一道的修为,实在是吾等末学后进之楷模,今日有幸与前辈一席畅谈,实在是大有增益。只不过前些时日,晚辈曾遇到一道难题,苦思不得其解,不知可否请教前辈,予以解惑?”

    请教难题么?

    王孝通心里如同三伏天喝了冰水一般畅快,就是这样!你有解答不出的难题请教与我,然后我为你解答,既能将你这个棒槌慑服,亦能将老夫提携后进、知识渊博的名声传扬出去,实在是一举两得!

    “尔且道来。”对于自己在算学上的修为,王孝通自信爆棚。古往今来的难题,在自己眼中从未有不能解答者……

    房俊道:“请听题……”话一出口,才猛然醒悟自己说顺了嘴,赶紧尴尬的快速说道:“假如前辈有一条船,船上有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请问,船长几岁?”

    王孝通愕然。

    孔颖达愣住。

    在场礼部官员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开始心算起来。

    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不得不所,作为君子六艺之一,数学是每一个士子必须好好学的。兼之此时尚未形成宋元明清那等“唯经史论”的科举风气,除四书五经之外都是杂学,每一个学子都对算学有过一番研究,算学底子很是不错。

    这是这道题,却让所有人都懵圈了……

    王孝通惊异的瞥了房俊一眼,心里暗骂:这特么哪里是请教,分明是给老夫出难题,要让老夫难堪啊!小兔崽子,不厚道!

    可是这道题……

    旁边甚至有礼部的官员来到孔颖达的桌案前,拿起纸笔将七十五、三十四、二十五这三个数字写在纸上,然后分别标注牛、羊、马,凝眉深思,苦苦思索。

    王孝通仰首望天,双目微闭,心里却是心念电转。

    这道题很蹊跷,看似简单,却有一个弯子埋伏其中,否则看上去全然无关的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如何能与船长牵扯上关系?

    房俊则是老神在在的提起炭炉上的水壶,将开水注入茶壶之内,给自己泡了一杯香茶,拈着茶杯,却不敢喝,他的肚子都快笑破了,手一直在抖,怕把自己的烫伤。

    让你们大唐人见识一下脑筋急转弯的力量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你耍诈!

    值房里很安静。

    所有人都皱眉苦思,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息,唯有房俊一个人悠然自得“吸溜吸溜”喝着茶水……

    王孝通额头已然渐渐有冷汗渗出,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托大了。算学一道,虽然自己已然有了不下于古圣先哲的水准,但是又太多稀奇古怪的题目可以让人冥思苦想十天半月,却依然抓不住其中头绪,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原本以为这小子年纪轻轻,能看过几本算学典籍?想来便是真的有几分才华,亦限于年纪阅历的关系,并不能出得太难的题目,谁知道这道题实在是太……

    怎么说呢,毫无头绪啊!

    七十五头牛,三十四头羊,二十五匹马……这特么能跟船长的年纪扯上什么关系?!

    王孝通脑袋都快爆炸了,越是心急如焚,唯恐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脑袋里越是一团乱麻,隐隐有一条丝线般的感悟,却说什么也抓不住。

    孔颖达虽然以儒家经义誉满天下,被世人称为儒学大家,然涉猎广泛,天资聪颖,与算学一道亦成就斐然。可他想来想去,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道题应当何解……不由得惊异的看了房俊一眼,心道这小子从何处得来这么一道天衣无缝之难题?

    在场诸位,都被这道毫无头绪的题目给难住了。

    王孝通额头的汗水终于涔涔而下。

    今日是他挑衅在先,若是不能解答房俊的这道题,对于自己名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这些年来渐渐积累起来的人气,必将一蹶不振,以至于被世人所耻笑!

    这是王孝通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是这道题……

    王孝通不认为这世间有自己解答不出的算学题,除非……这道题根本就无解!

    这个念头陡然间在脑海中闪现,一发而不可收拾!王孝通越想越是有道理,自己学究天人,于算学一道堪称当世第一,即便是祖氏父子、刘徽这等先哲圣贤,自己亦犹有过之,怎地可能被一个楞怂棒槌的纨绔子弟难住?

    定然是这道题根本就无解!

    悄悄瞥一眼房俊,见到这小子那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王孝通愈发断定自己的猜想!

    好可恶的家伙,居然弄出一道无解之题作弄老夫么?

    当即,王孝通睁开眼,狠狠瞪着房俊道:“新乡侯这道题,根本就是无解之题!”

    旁人闻言,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我等苦苦思索却毫无头绪,原来是一道无解之题!

    只不过这些官员并无多少气恼之色,说到底,人家房俊这道题是出给王孝通的,大伙只是闲来无事凑热闹而已,根本就不是房俊的目标,何来怨气?

    怨气最深的,应当是王孝通才是……

    这王孝通与孔颖达关系交好,时常跑到礼部衙门来。你来就来吧,偏生还要指手画脚,大放厥词,将这些官员贬低得毫无是处,在尚书大人面前颜面扫地,焉能对王孝通不加怨忿?

    见到房俊与其针锋相对,心里都暗暗叫好,希望房俊这位新来的长官能将这骄傲自负的老小子狠狠的剥下一层面皮来……

    此时大伙都有些好笑,素闻这位新乡侯行事肆意妄为,如今看来,却是名不虚传,居然想出这么无赖的招数作弄王孝通,只是可惜未能见到王孝通吃瘪。

    房俊喝着茶水,眼皮都不抬:“前辈,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孝通恼火道:“这题目根本与船长毫无关联,分明就是无解之题,尔仗着官职爵位,却作弄老夫,实在是不当人子!”

    听到这话,房俊脸色顿时冷下来。

    你是谁啊,凭什么教训我?

    冷冷瞅着王孝通,语气毫不客气:“前辈已然年过花甲,却不曾听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语?学无止境,你自己不懂的东西,那只能代表你学业未竞,尚需刻苦用功,这才是求学之道。你却不思进取,既不用心钻研,亦不虚心请教,却满口推脱指责,横加质疑着实令某失望!国子监以你这等虚浮浅显之人的著作作为教材,实在是有待商榷。”

    在场的礼部官员差点拍手称快,这位侯爷可真是唇枪舌剑,骂得太过瘾了!他们谁没被王孝通教训过?只是碍于这老家伙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大家比不过而已,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房俊的一番诘难,真真是替大家除了心头的一口恶气!

    一位胡须皆白的老者捋须微笑,身上绯色的官服看上去是一位侍郎,此时看着房俊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家的女婿,满意欣慰得不得了……

    王孝通却是差点没气个倒仰,你个混蛋居然教训起我来了?

    登时恼羞成怒道:“即是如此,我且问你,答案几何?”

    房俊斜眼睨着他:“前辈此问,可是解答不出?”

    “我……”王孝通面色涨红,有口难言。当真要承认自己解答不出么?若是此题当真无解,自然是房俊无理取闹;可若当真有解,自己岂不是半世英名一朝尽丧?

    这等选择,委实左右为难。

    可是面对房俊揶揄的笑容,以及旁边围观官员们不屑的眼神,王孝通一股羞恼直冲脑海,脱口道:“就算是某解不出,你且道来,让某见识见识!”

    众人都紧张的看向房俊,希望房俊的这道题可以解出,那样既可以狠狠的打击一下王孝通的嚣张气焰。

    可是大家却都隐隐担心,因为这道题貌似真的无解啊……

    就连孔颖达都意味深长的看着房俊,期待着他的答案。他即想这题有答案,如此可以给这位老友一个教训,学术之道天外有天,怎能自满桀骜呢?另一方面,却又不愿意房俊能给出答案,因为这样一来,对于这位老友的打击实在是太过巨大……

    孔颖达一时间患得患失,心中左摇右摆。

    房俊呵呵一笑,看着王孝通问道:“敢问前辈,今年贵庚?”

    王孝通恼火道:“老夫六十有四!速速给出答案,你问老夫的年纪作何……”说到此处,一道灵光陡然自脑海中闪现,话头猛然顿住。

    难道……

    王孝通简直不敢置信,心头涌起的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强烈了,莫非这就是房俊这道题的答案?

    娘咧!这小子特么太奸诈了吧?!

    果不其然,却听房俊笑眯眯说道:“船长六十四岁。”

    众皆哗然。

    你先是问王孝通的年岁是六十四,然后这条船的船长也是六十四……

    顿时就有反应快的官员拍大腿说道:“妙,实在是妙!看似迷惑茫然毫无头绪,却是故布疑阵引入歧途,实则浅显直白精妙绝伦,此题暗合兵法之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实在是妙哉!”

    妙哉?

    我妙你个脑袋!

    王孝通差点一个跟头栽在地上,怒不可遏的戟指指着房俊:“无耻小贼,岂敢耍诈?”

    若是自己真的技不如人也倒罢了,可特娘的居然被耍了?这让王孝通不能接受。

    孔颖达却是叹了口气,劝阻道:“此题虽然不归于算学正途,却暗合世间天道,世上从无一本正经、循规蹈矩之捷径,从来都是曲折蜿蜒方能抵达终点。你自己没有认真思索考题,便想当然耳,若是细细思索,恐怕便是三岁孩童,亦能轻易的识破题目之中的玄机,又能怪得了谁呢?”

    旁边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抚掌叹道:“假如你有一条船……第一句话便将整道题的玄机展示与眼前,吾等却视而不见,反而在那些故布疑阵的数字上费尽心力的琢磨,这道题看似胡闹,实则却是教育吾等凡事皆要细心留神,往往身边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却正是解决难题的征途,老朽受教矣。”

    房俊有些傻眼,只是一时看这王孝通不惯,是以恶作剧的弄出一道前世的脑筋急转弯,却不知这其中却蕴含着至理?

    也是醉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折服

    看着王孝通赤红的脸膛、羞愤的眼神,便是孔颖达都不由得为其感到委屈。诚然,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的确实在理,严谨谦虚实是治学的根基,可是王孝通败在房俊这么一道取巧奸诈的题上,实在是窝囊得很……

    王孝通既然狂妄,那就绝对不是个能输得起的人,他接受不了失败,尤其是败给房俊这样一个儿戏一般的题目之下。

    顿时羞愤的叫道:“阴险奸诈至极,寡廉鲜耻至极!似你这等投机取巧之徒,实在是算学界的耻辱,老夫羞于你为伍!”

    房俊冷笑:“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前辈既然未打得出这道题,便应该俯首认输才是,还要措辞狡辩,难道不显得虚伪懦弱,不肯正视失败?”

    王孝通气得要死,誓要在房俊身上找回这一城,怒道:“这等奸诈之术,如何当真?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论个输赢,不若你我各自出题,对方解答,答不出者即为输,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对王孝通鄙视不已。

    输了便是输了,况且输在房俊这么一道很是阴险的题目之上,其实并不是太丢脸之事。文人方正,甚少有房俊这等胡闹之人,是以王孝通与其说是败于房俊之手,还不如说是败在这种狡诈的思维之下。

    可是王孝通这般拒不认输的举动,却被人所不齿。

    孔颖达摇头叹气,这位老友一向狂妄,今日在房俊手里栽了跟头,那就势必要找补回来,怕是谁劝也不会听的。只是如此一来,这“输不起”的名头怕是再也摘不掉了……

    王孝通自己又何尝不知?

    可他现在骑虎难下,不将房俊击败,自己的名望必然一落千丈,唯有硬着头皮将这可恶的小混蛋彻底折服,才能挽回损失!他宁可背负着“输不起”的恶名,亦不愿自己算学大家的名声受损……

    他死死的瞪着房俊,唯恐房俊不接招。

    说起来自己的算学大家名头可不是白来的,这房俊若是胆怯起来不肯接招,自己也是毫无办法。

    幸好,这小子是个棒槌……

    “悉听尊便!”房俊扬着眉毛,毫无惧色。

    “好!”王孝通心中大喜:“既是如此,某先出题……”

    值房之中嘘声四起。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鄙视道:“王孝通,你还要脸不要?这么大岁数的人类,浸淫算学大半辈子,怎地好意思占人家一个小娃娃便宜?”

    王孝通被老者说的面红耳赤……他这张脸就一直红着,尴尬道:“既是许国公如此说,便有此子先行出题便是。”说道这里,王孝通急忙又补充道:“但是切莫在出那些胡闹之题,凭白辱没了算学之名望!”

    须发皆白的许国公笑呵呵说道:“怕不是为了算学之名望,而是王孝通你生怕答不出来吧?呵呵,”老头回首望着房俊,笑道:“新乡侯意下如何?”

    房俊起身拱手道:“全凭国公吩咐便是。”

    他在唐朝亦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于贞观时期的这些名臣,即便尚未见面的,亦能对号入座。

    这位老者既然被王孝通成为许国公,想来便是宇文士及了……

    隋朝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第三子,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之弟,隋炀帝杨广的驸马,金紫光禄大夫……这位可真真是门庭显赫、一世荣宠,尤其此人跟李二陛下极为想得,交情匪浅,满朝文武尽皆敬仰。

    宇文士及笑呵呵点点头,又说道:“那么房二郎便请吧,只不过你得出点难度大的,也让吾等这些乡野村夫见识见识。”

    这老头虽然岁数不小,但性情开朗,言谈随和,颇有风趣。

    房俊便点点头,略一沉思,说道:“今有直邑,不知大小,各开中门。只云南门外二百四十步有塔,人出西门行一百八十步见塔,复抹邑西南隅行一里二百四十步恰至塔所。问邑长阔各几何?”

    宇文士及、孔颖达等人略一思索,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这道题绝对不似刚刚那等胡闹之作,隐隐间可以捋得清楚其中的脉络,但是这数字实在太过巨大,且运算之法又不似自己所掌握的那些前线方法所能计算……

    太难了!

    王孝通也有些傻眼。

    他是真正的识货之人,只是听了题目,便知晓这道题必须得运用方程来解答。而对于方程,亦是他最拿手的一项本事,在他之前,从无人提出三次方程式及其解法,即便是祖氏父子,亦只是笼统的提出三次方程的概念,这也是王孝通之所以瞧不上祖氏父子的缘故之一。

    可是房俊这道题,三次方程可解答不了。

    王孝通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脸色有些发白,这特娘的大抵是多元四次方程的范畴……

    这道题,全天地下也没人算得出来吧?

    王孝通脸上的傲然之色尽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恭谨,咽了咽口水,问道:“这道题……侯爷可能解答?”

    老头也藏了个心眼,他不说自己能不能解答,而是问房俊能不能解答,若是房俊也解答不出,岂不是说自己就算解答不出,也不算输?只不过他自己尚未注意的是,他因为恭谨而喊出的这一声“侯爷”,其实已然在心底认了输……

    房俊肯定的点头:“自然可以。”

    闻言,王孝通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这老头一振衣袖,弯腰长揖,口中说道:“还请侯爷教我!”

    这画风转变如此之快,令房俊有些接受不了。

    这认输也太痛快了吧?

    宇文士及还等着看热闹呢,谁知这王孝通却干脆利落的认输了,顿时不满的嚷嚷道:“你这老头,怎地如此不顾颜面?”

    唯有孔颖达哑然失笑,这位老友却是狂妄,也足够嚣张,但就是有一个优点,你比我强,我就服气你……

    王孝通面对宇文士及的职责,摇头郑重道:“国公此言差矣,非是老朽不顾颜面,这道题我解不出,而新乡侯能解,老朽自然甘拜下风,这与颜面有何关系?”

    他确实这么想。

    刚刚被房俊一番羞辱,他心里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小王八蛋。可是这一道题出来,王孝通立即认识到自己赖以成名骄傲自负的算学成就,在房俊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提。

    单单只是这一道题,没有非凡的算学功底,根本就问不出来!

    想在想想当初李淳风那牛鼻子说见识到一位天资绝伦的算学奇才,他还嗤之以鼻,现在却知道自己的确是井底之蛙、小看天下英雄了。

    当然,只需房俊解出此题,他自认不如。但是该黑祖冲之,他照样还是黑,谁让祖冲之问不出这般领自己素手无策的难题呢……

    房俊有些无奈,看不出来,这老家伙居然能软能硬,这么快就认输了,自己打起脸来那有有何快感?

    只好无奈说道:“今日是晚辈履新,与前辈纠缠这许多时候已是不该,何敢再胡闹下去?不如这样,该日闲暇之时,晚辈去前辈府上,相互探讨算学之道,亦能彼此增益,如何?”

    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王孝通哪怕再是心痒难挠,亦不得不点头道:“那边依侯爷之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孝通今儿算是丢脸丢大发了,不过此人却不以为意,以往视若生命的面皮现在却弃若敝履,被房俊虐了一回,丝毫不减恼火不说,反而欢天喜地的跟在场诸人连连拱手,这才脚步轻快的离去。

    宇文士及苦笑道:“这老家伙也算奇葩了,如此古怪的性情,古今少有。”

    孔颖达笑道:“虽然执拗无礼、不通世情,却也算是执着之人,起码对于算学一道,实是赤诚之心,令人尊敬。”

    言罢,回首向房俊笑道:“欢迎新乡侯加入礼部!”

    房俊赶紧道:“荣幸之至,晚辈才疏学浅,还望诸位前辈不吝指教,多多包容才是。”

    宇文士及笑道:“年青人少说客套话,素闻你房二郎有经世之才,咱们大伙也不指望将来能借你的光,只是眼下若是能将你家里那上品贡茶没人都送上一点,那吾等便知足了!”

    众人闻言欣喜,房家的贡茶那可是有价无市的极品,都齐齐的望着房俊满含期待。

    房俊豪气干云:“那有何难?诸位放心,今日下值,某便吩咐家仆,为诸位送到家里去,必是上品贡茶,错一罚十,童叟无欺!”

    大伙轰然叫好,气氛热烈,算是接受了这个空降下来便担任礼部高官的毛头小子。即便其中有少许不服之人,见到大家都其乐融融,也只得将那一份不忿之心深深隐藏,不敢露出一丝半点,成为众矢之的……

    孔颖达温言,当即一拍桌子,大声道:“何须下值?本尚书现在就给你批假,你可以回家去了……”

    见到尚书大人这等心急,诸人哄堂大笑。

    宇文士及抚掌道:“房二郎非但算学精深,思维亦极是敏捷。那道假如你有一条船的题目,实在别开生面,甚有趣味,不知可否还有此等题目,说出来也让大家见识一番?”

    房俊苦笑:“日后如诸位同僚为官,亲近的时候多得是,不过现在在下若是不赶紧回家备好茶叶,怕是尚书大人要寻在下的霉头了……”

    孔颖达呵呵一笑,笑骂道:“即是如此,还不速去速回?”

    房俊单膝跪地做个姿态,“诺!”

    众人笑声中,优哉游哉的走出礼部值房,打马回府。

    第一天的新单位生活,尚算不错……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雨将至

    长安城里,很是有几名纨绔。

    这些好吃懒做的家伙平素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招摇过市,那是家常便饭,甚至欺男霸女扰乱行市亦是寻常。对于这帮胡作非为视律法为无物的纨绔,普通低阶的官员以及平头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便是有那不怕事的御史言官屡次弹劾,却也是屡教不改,令大家烦恼不已,却又束手无策……

    若是论起长安城最嚣张的纨绔,公认以尚书左仆射房玄龄家的二郎为首。这位棒槌虽然并不太多欺行霸市之恶行,奈何名声太甚,打亲王、踹大臣,长安城中满朝文武,莫不闻其名而心惊胆跳,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这家伙平素绝不欺凌弱小,但是文物群臣却是怨念深重,不欺凌平头百姓不假,可是专门揍王侯大臣,谁受得了?

    放眼大唐,能降服此子者,唯有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而已。

    自打统领神机营之后,这位宰辅公子、未来帝婿已经甚少在坊市之间露面,仿佛修身养性一朝顿悟,与纨绔生涯割舍开来,令那些官员贵戚无不拍手称快,笑言自此少一祸害矣。

    毕竟其他诸如杜荷、柴令武、李思文等人虽然从未放弃纨绔大业,但是这些家伙比起房俊来到底差了一筹,脸色低了很多,最起码不敢如房俊那般脾气发作不管是王侯贵戚亦或朝中重臣,立即拳脚相向,打完了还屁事没有,连个告状的地儿都没有……

    待到房俊统领神机营随大军西征,甚至有不少人偷偷在家烧香拜佛,祈求佛祖神仙开开眼,于兵荒马乱的战阵之上将他祸害收了去,满朝文武喜大普奔……

    然则世间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这棒槌非但在西域活得有滋有味,甚至屡屡传来捷报,几次三番的狙击突厥狼骑大获全胜,战功赫赫,整个大唐无人不知新生代中又出了一位百战百胜的无敌猛将。

    这还有没有天理?

    不仅如此。

    最近一段时间,房俊的名声再次响彻关中,几乎家喻户晓,其声势之隆,甚至盖过被大理寺彻查的陈国公侯君集!

    这一次,不是因为房二又打了那位亲王大臣,亦不是未及弱冠便被陛下擢升为礼部尚书衔,更不是因为其弹劾侯君集在西域纵兵为祸蔑视军纪,而是因为一部书籍,一个发明……

    《三字经》这部据说是为了幼儿启蒙而编撰的书籍,早已在官员学士之间流传,评语甚佳。可是现在,却一夜之间传遍关中的各个城池,街知巷闻,无人不晓。

    最令人震撼的是,这部书籍在太子殿下的主持下,经由弘文馆的印刷书坊使用一种新式的印刷术大量印刷,单本书的价格只有区区十文钱!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这本书便宜到即便是普通的农户,亦可以轻松的买一本回去,为自家无钱进学的孩童启蒙!

    由此延伸开去,《三字经》可以卖的这么便宜,那么《诗经》呢?《史记》呢?《尚书》呢?

    是不是可以说,自今而始,天下人只要想读书,便都能读得起书?

    而这种大大降低书籍成本、且成倍提高印刷速度的新式印刷术,亦是房俊所发明……

    一时间,所有寒门学子皆振臂高呼,笑逐颜开,对房俊此举感恩戴德,推崇备至!

    宝剑有双锋,有人喜,便会有人愁……

    *****

    李承乾坐在弘文馆的书斋内,悠然的呷着茶水,心情愉快。

    孔颖达坐在下首,捋着胡须,微微叹息道:“自今而始,这房俊怕是被那些世家豪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皆欲除之而后快啊!”

    说这话的时候,老孔却似乎忘记,他孔氏一门,无论如何沧海桑田、改朝换代,依着祖宗孔子的庇荫,历代帝王都对孔家礼遇有加,恩泽不断,确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一个世家豪族……

    历朝历代,皆以儒学而治天下,便造就了孔氏一门无上荣宠的地位。

    李承乾婆娑着茶杯,目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望向院内热火朝天的印刷作坊,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房二之前跟孤说过一句话,叫什么‘科技是最大的生产力’,孤不懂,他亦未多做解释,现在看来,却是用事实给孤上了一课。单单一个新式的印刷术,便能将书籍的成本由几百文降低至十几文,据说那厮正在研究一种新式的造纸术,一旦成功,书籍的成本甚至降至几文钱!有谁敢想像,书籍的价格有朝一日会如同坊市间的野菜蔬果一般便宜到此等程度?”

    孔颖达亦是感叹不已,谁能料到,那个在礼部衙门整日里无所事事优哉游哉的小子,居然翻手之间便将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推上了悬崖峭壁?

    与其说教育的资源被世家门阀所垄断,读书这件事是穷人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还不如说之所以将穷人挡在读书大门外的原因,是因为成本。

    读书的成本!

    一部书籍几百文,师塾的束要几百文,一个孩童由启蒙开始,至学有所成,起码要十年时间,这得花费多少钱?更别提既然读书,便不得不舍弃农作,等用于家里减少一个壮劳力……

    这一出一进,足以使得一个温饱之家最终破产!

    穷人不是不想读书,是读不起!

    孔颖达轻叹道:“陛下这是铁了心的要扶持寒门与世家门阀抗争,怕是早在涞阳郑氏伏诛之时,便已然策划好步骤,一步一步将世家门阀逼上绝境,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无他法。”

    他便是世家出身,焉能不知一旦寒门崛起对于世家门阀的冲击将是如何巨大,说是翻天覆地亦不为过!自陈平九品中正制选官开始,世家门阀便牢牢占据了天下资源,历朝历代,官员莫不是出身于世家门阀。这其中不仅仅是有血缘、联姻等等政治联系,导致一荣俱荣,世家门阀对于后代的教育,亦是重中之重。

    寒门子弟连生存都艰难,哪里有时间去读书学习?

    不读四书五经,不知经济政治,即便给你个官当,你能当得稳、当得下去么?

    可是现在,世家门阀的荣光将要一去不返矣!

    这亦是当初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由涞阳郑氏出头抵制李二陛下的原因。

    只是他们败了,再无翻身之余地……

    年逾古稀的孔颖达天资绝伦、早已看透世情,超卓的智慧令他深知,世家门阀的未来,唯有苟延残喘而已。

    看这面前神情有些亢奋的太子殿下,孔颖达在替世家门阀叹息之誉,亦有一些欣慰。

    很显然,无论《三字经》亦或这活字印刷术,都是陛下用来扶持寒门而削弱世家门阀的手段,能够让外间传闻早已失势太子殿下来主持印书坊,而不是魏王殿下或是其他的某一位亲王,便足以见到陛下将太子殿下推至前台的心思。

    纵然不是一朝稳固了太子之位,亦不会轻易再起易储之心。

    “殿下苦尽甘来,当谨守本心,勤政好学,勿使自己不再陷入浮躁之境地,令陛下失望。须知世间事,可一不可再,以往荒唐狂悖,且当做教训,时时鞭策,日日警惕。”

    孔颖达温言低语,不厌其烦的敦敦教诲。

    李承乾有些尴尬,垂首受教:“学生谨遵老师教诲,定以往日之荒唐作为终生警示,绝不再犯。”一直以来,无论是孔颖达,于志宁,亦或是房玄龄,这些父皇指定的东宫教谕们,在他荒唐狂悖的时候,全都是痛心疾首屡次劝谏,即便是在自己声望陷入低谷之时,亦不曾放弃自己落井下石,这份恩情,他李承乾如何能不记在心中?

第四百一十九章 太子与帝师

    李承乾非是冷淡薄情之人,先前只是因为压力太大,每日里都有朝不保夕的紧迫感,是以行事才方寸大乱,荒唐不堪。现在看清楚自己的路要如何去走,岂能不知谁对自己真的好,谁又对自己引入歧途?

    孔颖达呵呵而笑,既是欣慰。

    不知从何时起,这位太子殿下突然一反往昔浮躁低劣的作风,处事愈发沉稳低调。看似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实则却是最好的应对之道。他已经是太子,根本不用再去争取什么,只要能沉下心来,无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蛊惑,便没人能奈何他。

    废长立幼,乃是皇家立储之大忌,若非有不可饶恕之劣迹,陛下英明神武岂会亲手将帝国根基动摇,自毁长城?

    当陛下将重任交于李承乾之时,只需完成任务,毋须在意是否完成得惊世骇俗、完美无缺,只要能稳妥的完成,那便可以了。

    所以对于现在这种状态的李承乾,孔颖达很是满意。

    身为太子,若是处处光芒闪耀,反而惹人诋毁……

    你要将陛下置于何处?

    “风雨将至,殿下应当稳如磐石,不急不躁。陛下让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陛下没让您去做的事情,哪怕是有天大的好处,亦绝对不能去做,须知多做便多错,不做才能不错……”

    即便对太子殿下最近的表现很满意,可孔颖达还是忍不住劝道一句。说完,方才苦笑着摇头:“是老臣嗦了,殿下早已参悟应对之法,老臣却总是絮絮叨叨聒噪不已,惹人心烦……”

    “老师!”李承乾跪坐在榻上,上身前倾,伸出手去,轻轻按住孔颖达的手,动情的说道:“往昔是孤辜负了诸位老师的好意,将诸位老师的金玉良言当做耳旁风,不屑一顾,这才几乎导致灭顶之灾!却从来未曾想过,诸位老师俱已是功成名就,只需随波逐流便可保位高爵显,家世繁荣,何须在孤这里苦口婆心,费力不讨好?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孤能坐稳这诸君之位,保住大唐江山的稳定?现在,孤已然幡然醒悟,知晓诸位老师的爱护之心,但请放心,自今而后,孤定当诸位老师的话语牢记心头,此生此世,绝不背弃!”

    孔颖达感动得一塌糊涂,老泪都流了下来,颤抖着抓住李承乾的手,心中大慰。

    一直以来,无论是他孔颖达,亦或是于志宁、房玄龄等帝师,为何宁愿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亦要苦口婆心不停的劝慰、诤谏,甚至不惜这位太子殿下将他们视为寇仇?

    一则,是他们不忍心这位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在储君的路上渐行渐远。

    自打坠马伤了脚,这位温润仁厚的太子殿下便性情大变。诸人能够理解,身为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登基为帝的,可是身有残疾,必然被陛下所不喜。与此同时,魏王又乘势而起,咄咄逼人,性情未定的太子殿下焦虑急迫,内心便发生了剧烈的自卑和对于未来的担忧,以至于自暴自弃,愈发令陛下失望。

    二则,这些忠贞之臣,不忍见“废长立幼”的悲剧,在大唐重现。

    当初陛下玄武门杀兄弑弟,已然为大唐的未来埋下了一颗罪恶的种子,现在若是再“废长立幼”,岂不是告诉将来的李唐皇族子弟,储君之位并不一定就是天授,而是可以通过种种手段谋求而来?

    一旦如此,未来的每一次皇权更迭,必然伴随着阴谋诡计、血雨腥风!

    再是强盛的帝国,已经不住这般折腾……

    只是可惜,以往太子信心尽丧,自暴自弃,任是他们这些老臣苦苦劝谏,却最终心灰意冷。

    本已绝望之心,陡然峰回路转,太子殿下的转变,岂不令孔颖达等人欣喜若狂?

    一个是浪子回头信心恢复,一个是苦心孤诣终得回报,一老一少相视而笑,甚是相得,轻言浅语对于当前风雨将至的朝局聊了起来。

    孔颖达虽然年老,却未眼花,与太子殿下畅谈之际,注意到屋外自己带来的随扈不时的走来走去,便寻了个谈话的空档,将其叫进来,皱眉训斥道:“某与殿下谈话,尔何以坐卧不安,成何体统?”

    那随扈苦笑:“非是小的不知规矩,只是家主先前曾有吩咐,若是新乡侯遣人来找,务必告于家主知晓。现在,新乡侯已然遣人来了三次了,说是三缺一,请家主即刻赴会……”

    “哎呀呀!”孔颖达一拍额头,甚为懊恼,跟太子殿下一番畅谈,将自己对于朝局的见解详细讲述,而太子殿下亦是虚心求教,不曾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高兴,却是将约定忘于脑后……

    看看窗外,已然接近巳时,便急忙起身,向李承乾拱手道:“殿下见谅,老臣有约在身,不敢打扰殿下休息,待到讲之时,再向殿下讲解朝局施政之领悟,再此别过了。”

    言罢,就待转身而走。

    李承乾大感诧异,孔颖达身为当世大儒,最是讲究处变不惊、温润如玉那一套,何曾见过他如此慌忙急促的样子?

    “老师可是与那房二郎有约?”

    “啊,正是。人一旦上了年纪,就老糊涂了,总是记性不好,约定的是巳时初刻,现在已然将至午时,怕是那几人不会与某善罢甘休,苦也,苦也……”

    孔颖达急急忙忙穿好鞋子,嘴里还懊恼的絮絮叨叨,不知所谓。

    李承乾见状,愈发好奇了,追问道:“不知老师与那房二约定何事?”

    “这个……”孔颖达吱吱唔唔,却是不肯说个明白。

    李承乾啧啧称奇!

    向来稳重大气,为人师表的孔颖达,亦会有这般吞吞吐吐之时?若非李承乾知晓这位老师生性严谨,而那房俊虽然胡闹,却也不是贪花好色之徒,简直都快要以为这两人是约定了去平康坊喝花酒……

    很难得见到孔颖达这般神情,李承乾好奇心大起:“孤闲着也没事,不若跟老师一同去拜会房二,如何?”

    “这个……”孔颖达一阵迟疑,不知如何拒绝。

    李承乾吃惊道:“老师,您该不会真的同那房二去寻花问柳吧?”

    虽然不相信孔颖达会干出那等事,可是这位一向端庄稳重的儒学大家现在的表情实在是令人不能不起疑心……

    孔颖达老脸一红,羞恼道:“殿下何以有次等龌蹉之想法,老夫岂是那等不知羞臊之辈?”

    李承乾赶紧道歉,但是看向孔颖达的目光,却依旧充满狐疑。

    也对,这老头虽然身强体健,可毕竟七十多了,就算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怕也是眼馋心急,却提不得枪上不得阵……

    孔颖达无法,知道今日不说明白,怕是要被殿下一心,只得一跺脚,闷哼一声道:“殿下且跟来便是!”

    言罢,回头便走。

    李承乾赶紧穿上鞋子,紧紧跟上……

    *****

    今年冬天只下了一场雪,气候不似往年那般寒冷。

    坐在马车内,孔颖达挑起车帘,望着街上穿梭的行人,喟然叹道:“冬天雪多,容易成灾,去岁那一场大雪冻死多少人,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幸好房俊收容了上千灾民,给朝廷的救灾补助大大的缓解压力,否则,冻饿而死者将不计其数。可是雪下得少了,又唯恐春旱,耕作艰难,这可真是患得患失,总是无如意之时……”

    “倒也不尽是如此,去年雪灾,大雪一场连着一场,可是春天不还是大旱,几个月滴雨未下?若非房俊当时在工部弄出来的水车翻筒等等水利设备,怕是春耕都要延误,更别提骊山之上那一场求雨大典,救了关中多少百姓。”

    李承乾说到此处,不禁与孔颖达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底的震撼。

    这一年来,这位长安城里最著名的纨绔子弟,却是连番干出了不少大事,桩桩件件,不经意间却是惠及大唐多少百姓?

    车内一时沉默。

    马车晃晃悠悠,径自来到礼部衙门,刚一进大门,便听到值房门口传来一声大喊:“老孔来啦,赶紧的开战!”

    李承乾吓了一跳……

第四百二十章 老少咸宜之游戏

    “老孔来啦,赶紧的开战!”

    这一声喊,让一只脚迈下马车的李承乾一个哆嗦,差点失足栽下去!

    孔颖达是什么人?

    名垂天下、硕果仅存的当世大儒,孔圣人的第三十一世孙,被陛下称为当朝帝师,无论是经义学问亦或朝政施为,屡有请教,信任有加,更将其指为太子之师。

    这样一位资历深厚、盛名威隆的当世大贤,居然有人要跟他开战?!

    李承乾惊诧不已,寻声望去,哆嗦一下嘴皮子,却是哑然失声。

    这位雀跃不已、一脸兴奋叫嚣着“开战”的家伙,居然是宇文士及……

    好吧,这位的名声或许没有孔颖达响亮,但是论起在李二陛下面前的影响力,却是犹有过之。

    这两个人要开战……

    李承乾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一圈,眼见身畔的孔颖达一步就从马车上迈下去,兴冲冲的直奔宇文士及而去,李承乾连忙拉住孔颖达的衣袖,苦劝道:“老师,何以如此?”

    这两人若是打起来,简直会成为天下笑柄!

    那后果太美,李承乾不敢想……

    孔颖达满脸诧异,却是不为所动,只是使劲儿拉着衣袖挣脱李承乾的手,一张老脸兴奋得放光:“这老货屡败屡战,却总是叫嚣不服!殿下稍后为老臣掠阵,看老臣如何与他大战三百回合,杀的他丢盔弃甲,哭爹喊娘!”言罢,大步朝宇文士及所在的值房而去。

    李承乾急的都快哭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知道孔颖达这位敦厚君子居然有如此刚烈的脾气?还大战三百回合?你俩加一块儿都一百四五十岁了,怕是蹦两下都能少俩零件儿,也不知是谁哭爹喊娘……

    可他虽是太子,却身为学生,如何能劝得住孔颖达?只得跟在身后,苦劝不止。

    “老师,何必动气?许国公向来低调,即便是触怒了老师,怕也是另有隐情。您二位相交数十年,有什么话不能好生坐下来商量一番,非得这般赤膊相对?”

    孔颖达脚步不停,一脸愤然:“另有隐情?不然!这老货昨日略有小胜,便洋洋得意将老夫好一顿嘲笑,简直岂有此理!今日若不将他狠狠放血,老夫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李承乾闻言,脚下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放血?!

    娘咧!这可要出大事啊,回头这两位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于心何忍?

    李承乾忧心如焚,却劝阻不住,只得跟在孔颖达身后,亦步亦趋,打算等这二位真的打起来,再拉架不迟。

    孔颖达脚底生风,几大步便来到值房门口,宇文士及已然埋怨道:“约好了巳时初刻,这眼瞅着都快午时了,你这老头磨磨蹭蹭的,害得吾等苦候不至,心里如同长了草一般……哎呀,太子殿下,恕罪恕罪,老臣未见着您……”

    看着宇文士及敷衍的施礼,那腰板只是微微的弯了一下,便即直起来,李承乾忍不住翻个白眼。咱自打从马车上下来,您这眼神就一直盯着孔颖达,可不是瞧不见我么……

    孔颖达径自走进门去,说道:“这也不怪我,今日去弘文馆与殿下讲,谁料到这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老夫这也是心焦不已啊!”

    宇文士及便说道:“你这老头也是,都多大岁数了,也不知道怜惜着自己身子骨?讲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下回随便说几句就行了,可别再耽搁咱们开战……”

    正紧跟进门的李承乾闻言,好玄没撞门框上……

    合着咱这位太子在你们眼里就跟路人甲也似?当着咱的面儿,居然说下回讲的时候随便谁几句就行了……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太过分了!

    李承乾心里忿忿不已,却也无可奈何。无论是孔颖达亦或宇文士及,都不是他这个太子能招惹的存在……

    别说孔颖达,即便是宇文士及若在父皇面前告自己一状,恐怕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宇文士及原是隋朝驸马,妻子是隋炀帝之女南阳公主,早年因父勋受封新城县公,历任尚辇奉御、鸿胪少卿。江都之变后,封内史令,后西去长安,投奔唐高祖李渊,被拜为上仪同,随唐太宗征战,升任中书侍郎,进封郢国公。

    武德八年,宇文士及代理侍中,兼天策府司马。李二陛下继位后,又进拜中书令,以后历任凉州都督、蒲州刺史、右卫大将军、殿中监等官职。

    此人与李唐皇室源源颇深。

    宇文化及于江都谋反,后被窦建德所杀,同时将南阳公主与宇文士及的儿子宇文禅师一同杀死,公主出家为尼。后来,窦建德兵败,宇文士及在洛阳遇到准备前往长安的南阳公主,便请求复合。南阳公主拒绝道:“我与你家乃是仇敌,今日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情。”宇文士及再三请求,公主怒道:“你若一定要寻死,我可以见你。”宇文士及只得放弃。

    后来宇文士及娶李唐宗室之女寿光县主为妻,备受高祖李渊以及李二陛下的信重。

    宇文士及年岁渐长,李二陛下便将其召回朝中,任命为右卫大将军,经常把他召入内宫,至半夜方才放出。有时恰逢休沐日,李二陛下也会派人驰马来召。但宇文士及生性谨慎,对于在宫中的事情,回家后即便对妻儿亦不曾过多透漏。

    这样一位老臣,李承乾能奈他何?

    不过幸好,进屋之后,他想象中的大打出手并未发生……

    值房内燃着火盆,温暖如春。

    屋子正中放着一张高腿方桌,四周摆放着四把椅子,俱是上等檀木,华丽珍贵。

    此时挨着桌子,已然坐了两人。

    见到李承乾跟着孔颖达进来,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起身施礼:“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一瞅,都认识。

    左手边这位老者,乃是可与孔颖达齐名的当世大儒、弘文馆学士、琅琊县子颜师古。

    而右手边这位,则是礼部尚书、新乡侯房俊……

    李承乾有些惊讶,房俊怎地与这帮老家伙混在一起?虽然他的爵位官职甚至以及超过颜师古,但是毕竟年岁摆在那里,难道都没有代沟的么?

    面对二人的施礼,李承乾之时稍微错愕一下,便微笑道:“二位不必多礼……”

    话刚开口,便见到孔颖达与宇文士及已然坐到桌旁,宇文士及大声道:“繁文缛节,何必附庸?赶紧的开战……”

    于是,太子殿下的话尚未说完,颜师古与房俊便已回头入座,四人各据一方,将桌上无数块小木牌搓得哗哗响,只留下太子殿下错愕不已……

    “话说,仁人兄昨日大杀四方,可是赢了不少……一筒……怪不得今日如此心急,仲远兄若是再不来,怕是仁人兄要寻到你家门上!”颜师古将木牌牌码成整齐的一溜儿,嘴里亦不闲着。

    仁人是宇文士及的字,而仲远则是孔颖达的字,颜师古与二人年岁相仿,相交多年,皆以字相称,以示亲厚。

    宇文士及闻言,恼火道:“你只见我昨日赢钱,为何不见我连输几日,连祖传玉佩都押上了?说起来,吾等这点私房,怕是都被房俊这个臭小子给赢了去!”

    说着,还不悦的瞪了房俊一眼。

    房俊笑眯眯的,也不还嘴,手底下却是不慢,将孔颖达打出的一张三万碰上,然后打出一张西风,听牌了……

    孔颖达瞅着手里的牌,叹气道:“那也没辙,咱几个老骨头,身份资历摆在那里,这六部三省,除去几个头头儿,哪个敢吾等坐在一桌大牌?便是有那么一个,怕是也没心思打牌,而是一门心思的想要送钱给咱们,哄咱们开心。与其如此,好不如被房二赢去,起码这小子不玩虚假……”

    “那是,打牌嘛,输赢是次要的,主要是真刀真枪的玩得开心,若是弄虚作假,有什么意思?八条……”颜师古一边说着,一边打出一张八条。

    “杠!”房俊赶紧喊了一声,将八条拿出来,从牌堆的最后摸起一张,一瞅,顿时乐了,将手里的牌推倒:“杠上开花,海底捞月……承惠每人八百文,给钱给钱!”

    颜师古瞅瞅手里已然清一色听牌,顿时怒道:“你个小混蛋,每次都是小屁胡,害得老子清一色都没得胡!小小年纪跟你爹一个德性,四平八稳的一点追求都没有,真真是没出息!”

    旁边正观战的李承乾,这好奇的琢磨着这种木牌牌。

    这种游戏虽然前所未见,但是生性聪慧的李承乾之时观战一会儿,便已大致知晓其中规则。令他惊异的是,两颗骰子为两仪,万饼条三才,东西南北四象……虽然只是个游戏之作,却隐含天地至理,令人啧啧称奇!

    不需问,这等神奇的器具,必然出自房俊之手!

    只是堂堂三位备受敬仰的大儒与一个当朝侯爵聚众赌博,你们就未觉得不妥么?

    而颜师古的这一句咒骂,更是差点没让太子殿下将下巴掉下来……

    “家籍儒风,该博经义,业综书林,誉高词苑”的颜师古,牌品居然如此低劣,你敢想?!

第四百二十一章 寒门士子之偶像

    木牌牌哗啦啦的响,虽然杂乱,却充盈着一种诱惑的音律。

    太子殿下很好奇,这木牌牌设计得固然精妙绝伦隐含天地至理,但也仅仅是个游戏而已,怎地竟然能令孔颖达、颜师古、宇文士及这等修身养性已然之差一步即将成为圣贤之人如此痴迷?

    心里越是好奇,便越是想要钻研其中,渐渐的,便察觉出其中趣味来……

    孔颖达是老师,李承乾虽然亲近,可总有一些拘谨,宇文士及辈分太高,平素对太子殿下亦只是止乎于礼敬而远之,至于颜师古,老头子名号太响亮,性格又执拗得很,整日板着一张脸,李承乾也不愿意凑到跟前自讨没趣。

    顺理成章的,李承乾便拽过一把椅子,坐到房俊身后观战。

    “为什么要打这张……幺鸡,是叫幺***呵,这谁画的啊,像孔雀似的……这张牌还未出现啊,单调不是更好?”太子殿下很聪明,渐渐明白了规则,便忍不住指手画脚,见到房俊将幺鸡拎出来,急忙劝阻。

    房俊翻个白眼:“殿下,这三位虽然岁数大了,但是脑筋不是一点半点的好使,您这么一说,便都知道微臣听牌了!再说这张幺鸡,您看啊,孔师碰了二条,许国公杠了三条,这幺鸡却一张未露,说明什么呢?说明十有**在哪位手里捏着呢,而且很可能成了对子。”

    言罢,不理会李承乾的劝阻,将幺鸡打了出去。

    “砰!”颜师古将幺鸡碰上,顺手打出一张,瞅了一眼房俊,嘀咕道:“这小子比猴儿都精,若不是寻不到人手,真是不爱跟他玩儿!”

    李承乾顿时对房俊的牌技五体投地,挑了挑大拇指!

    宇文士及摸牌打牌,哼了一声,不屑道:“精?他精个屁!被陛下当枪使,还稀里糊涂的傻乐呵,等着吧,不知道哪天这小子哭都哭不出来!”

    “话也不能这么说。”孔颖达将宇文士及打出的牌碰上,再打出一张:“凡事有得必有失,你别只是看到这小子被陛下推出去当挡箭牌,可也得看到这小子还是混了不少名声,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那叫一个感恩戴德。现在若是这小子站出去振臂一呼,想必也是应者云集,很有名望啊!”

    房俊苦笑不语。

    《三字经》、活字印刷术……这些自己早就弄出来的东西,一直默默无闻,被李二陛下压得死死的,除了几个至近之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可是最近,这两样东西却一股脑的冒出头来,莫说整个关中,怕是大江南北都知晓了启蒙神书《三字经》、能将印刷成本大大降低的活字印刷术……

    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推波助澜,打死房俊都不信。

    这助推之人毋须去猜,必是李二陛下无疑。

    春天的时候,世家门阀联合起来给李二陛下来了一出逼宫大戏,搞得李二陛下很被动,也很恼火。作为富有四海执掌乾坤的皇帝陛下,岂能被臣子所胁迫,无法施行自己的执政纲领?

    这绝对不能容忍!

    虽然当时为了大局考虑,李二陛下忍气吞声退了一步,只是拿涞阳郑氏稍泄心头怒火,心中却早已布置好方略。

    此时不同于往日,当日世家门阀联合之时,朝中局势动荡,一旦有变,必然导致不可承受之后果。现在西征结束,大军辟地千里,将高昌国置于版图之下,如此开疆拓土的功业使得大唐上下士气大振,民心稳固。李二陛下携大胜之威,推出活字印刷术,要给世家门阀以致命一击!

    世家豪门还敢如同上次那般联合起来跟陛下作对么?

    绝对不敢!

    只要没有后顾之忧,真当李二陛下是吃素的?

    甚至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二陛下的铡刀早已饥渴难耐,就等着这帮世代窃据高官显要的家伙跳出来……

    任何一位有抱负、有野心的帝王,都不可能任由世家门阀继续做大,世世代代掌握着国家的机要显位,将国家的命脉捏在手里。他们就如同悬在君权之上的一柄利剑,只要皇帝有损于他们的利益,便可废一君;若是有谁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便可以再立一君……

    固然,李二陛下英明神武万众归心,这些世家门阀在他面前还翻不出什么花样,可是下一任皇帝呢?下下任皇帝呢?

    一旦帝王弱势,这些家伙便会趁势而起,搅风搅雨,天下大乱!

    帝国的兴旺更迭被这些只知个人利益的世家门阀攥在手里,那个帝王能安然入睡呢?

    哪怕李二陛下是依靠这些世家门阀得了江山,但是当这些人危及他的皇位,成为做乱天下的潜在危机,李二陛下立即翻脸,誓要将这些享受了几百上千年特权的世家门阀统统击溃!

    这其中,活字印刷术便成为一柄最为锋利的利剑,直接将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教育特权连根斩除,釜底抽薪!只要全天下的百姓都读得起书,依靠着庞大的基数,寒门必将迅速崛起,与世家门阀展开强烈的竞争!

    一家独大,是最危险的状态。

    唯有平衡,才是永恒之道……

    悲催的是,李二陛下将房俊推上了台前,承受世家门阀的怒火。

    可是房俊又能怎样呢?

    默默承受而已……

    当然,李二陛下不是不讲究的人,你为他付出了,受了委屈或者什么损失,他终究会给你找补回来。只是他的补偿,却不知是不是房俊自己想要的……

    颜师古一边打牌,一边将旁边桌上的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你们也不必为这小子担心,在我们看来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怎知人家不是乐在其中,心甘情愿呢?”

    房俊唯有苦笑:“您这话说的有些过分,我又不是贱皮子,难道还喜欢被人记仇?您得知道,那些可都是世家门阀啊……话说,您几位就是天底下最响当当的门阀世家,您家里经营了千百年,势力大到何等程度,心知肚明。若真是铁了心要收拾晚辈这个小虾米,那还不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咱现在啊,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也是无奈。

    本是立了战功,谁知非但未有赏赐,还被剥夺了神机营的指挥权,连新式火器的研究作坊都被抢走了,窦娥都没有他冤吧?再然后,便被李二陛下一脚给踢到礼部来了……

    礼部是个什么地方?

    这可不是后世科举兴起之后万众瞩目与吏部并称的天下第一部,现在的礼部,完全就是个名仕老臣养老俱乐部……

    整天到晚遛鸟闲聊讨论诗词字画,把房俊熬的屁股都冒油,不得已才“发明”出麻将,以此消愁解闷打发时间。

    “哎呦!”颜师古眼睛一亮:“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错不错,半是自白、半是劝世,放歌纵酒,带着迟暮的颓丧,凄凉的悲愤!好诗,好诗!臭小子你这是对陛下不满啊?暂停片刻,待老夫将此诗记录下来……”

    房俊脸都吓白了,不就是顺口念叨出一首诗吗,就变成对陛下不满了?

    至于的嘛……

    眼见颜师古真的站起身,转到书案后面研磨执笔,房俊“腾”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紧紧拽着颜师古的衣袖,苦苦哀求。

    “前辈……颜师!您是我祖宗行不行?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您这要真是记录下来,弹劾一番,小子我可就死无葬身之地矣!”

    他现在哭死的心都有,你说就老老实实打麻将不行么,非得嘴那么贱……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主考官?

    俊魂儿都快吓飞了,李二陛下虽然大气开明,不搞文字狱那一套,可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帝心难测,谁知道李二陛下哪天心气儿不顺,就想起这首诗来,非得治自己一个大不敬之罪?

    颜师古却不为所动,随口说道:“你这娃子胆小如鼠!咦,这首诗真是不错,看似浅显直白,实则确如陈年老酒一般,越品越有味道,齿颊留香,回韵悠长,好诗啊好诗……诶,就不知这是二郎你陈年旧作,还是一时感慨妙手拈来?”

    在座几人都看向房俊。

    唐人好诗,已成风气。无论是庙堂上那些德高望重学富五车之儒学大家,亦或江湖之中那等才思敏捷好学不倦之文人士子,皆以作诗品诗为美。偶然间作得一首好诗,可令原本不名一文之人声名鹊起,自有儒者高官欣然推荐,使其可鱼跃龙门,青云直上!

    举荐,亦是科举兴起之前最重要的一个某官方式……

    房俊的文采,早已传遍天下,无人质疑。只是这家伙虽然才华横溢,却有些不走寻常路,诗作不多,诗余却不少,但仅仅是少有的几首诗作,比如《卖炭翁》,却已然得到士林学者的高度肯定。

    眼下这首诗,虽然词句浅显,却内涵广阔,意味深长。若是房俊细心雕琢屡次删改还则罢了,只能说明其在诗作上确有天赋,但若是出口成章妙手拈来,那可就了不得!

    房俊眼珠一转,赶紧说道:“好什么好啊,这根本就不是我作的,前些天吧,偶然遇到一个游方道士,喝了酒,嘴里头就叨咕着这么一首诗,我就记住了,跟我没什么关系,真的……”

    宇文士及一脸鄙视:“刚刚那句评语没错,真真是胆小如鼠,连自己写的诗都不敢认,没出息的玩意!”

    房俊脸红如血……

    孔颖达微笑道:“做人应当稳重,这没错,但少年亦要有锐气,否则与吾等行将就木的老匹夫有何区别?这大唐万里江山,终究是要尔等少年去经营,去守护,去开拓,若是前怕狼后怕虎,你以为陛下就能委以重任,信任有加?你啊,且放宽心,即便这首诗中有一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陛下亦不会怪罪。何况尚有太子殿下为你作证,只是一时牢骚而已,不必忧心。”

    李承乾则有些尴尬,勉强笑笑,心下一横,说道:“孔师说的没错,若是父皇问起,孤自会为二郎辩解,毋须担忧。”

    他想的是,在座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圣贤一般的人物,早已超越了普通的派系、利益的界限,想来不会将自己卖了出去。而对于房俊,他是深怀感激的,能为其不慎言之处转圜一二,自是责无旁贷。

    颜师古便笑道:“这下可还是那什么游方道士所作?”

    房俊也有些尴尬,自己好像犯了什么毛病,心里有了依赖,一遇上难题,便会将那个背锅侠老道士丢出来……

    孔颖达背着手也走过来,欣赏着颜师古将这首诗抄录下来,啧啧赞道:“诗好,字更好。哲意深蕴之诗作,圆润写意之书法,两者兼容,天作之合,妙哉!”

    几人舍了牌局,站在一处品评诗作文字,颇为融洽。

    正在此时,值房外有人禀告:“宫里有使者传召,陛下令新乡侯即刻进宫见驾。”

    房俊吓了一跳,扼腕道:“坏了,怕是咱们在这礼部值房聚众打牌,被那些御史言官给弹劾了,否则陛下何以传召相见?各位老祖宗,这事儿您们可得为某解说一二,就说是您们拉着我的……”

    颜师古白眼一翻,斥道:“你小子真够无耻的,难道不是你弄出这麻将,将我们几个老骨头迷惑住,整日里茶饭不思耽于正事?”

    房俊怒道:“您也太不要脸了吧?就算这麻将是我弄出来的,可我只是跟孔师和许国公切磋对战,是你自己腆着脸找上门来便赶都赶不走的好不好?”

    “你个兔崽子!敢跟老夫这么说话,信不信老夫一纸奏章,就能将你弹劾得丢官罢爵,锒铛下狱?”颜师古大怒,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头一回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指摘,能不气么?关键是,这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确实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房俊梗着脖子反驳:“我还真就不信,要不您试试?”

    颜师古瞪眼大骂:“试试就试试,让你领教老夫的厉害!”

    两人互不相让,吵成一团。

    李承乾有点傻眼,看着大脖筋都迸起来的房俊,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可是颜师古啊,当世大儒,《汉书》泰斗,桃李遍天下,文名四海扬,你就这么对骂?

    宇文士及被两人吵得脑仁疼,拍了拍桌子将两人镇住,指着房俊说道:“陛下相召,你还有闲心在这儿跟一个老不死的拌嘴,他都黄土埋到脖子里,就算死了也不亏,你跟他怎么比?”

    房俊一拍额头,对颜师古忿忿道:“差点被你这老头害了,等某回来再跟你计较!”

    言罢,匆匆离去。

    颜师古气得头顶冒烟,怒道:“你们瞅瞅,哪里有这等不尊老的兔崽子?简直气煞我也!”

    宇文士及埋怨道:“你一口一个兔崽子的,搁谁不跟你急?你可莫忘了,这小子虽然这些天笑眯眯的像个小白兔,可他楞怂的脾气可是整个长安出了名的,管你是天王老子,也不可能受你这份气!好不容易凑四个人打牌,现在被你得罪一个,这往后可咋整?天天三缺一的滋味,啧啧啧……”

    说到这里,这位许国公一脸哀怨,扼腕叹息。

    颜师古也回过神来,啧啧嘴,心说有陛下相召,这小子不敢耽搁,否则谁知道这小子混蛋脾气发作,会不会揍自己一顿?这倒也罢了,最严重的正如宇文士及所言,把这小子得罪了,从此就是三缺一了,上哪儿找一个诚心实意打牌,却不藏着别的什么阿谀奉承心思的?

    这可真真是失策了!

    早想到这一步,老夫让着点就是了,何必呢……

    孔颖达却是将目光转移到李承乾身上,试探着问道:“殿下,这麻将……您可看懂了其中规则?”

    李承乾一愣,点头道:“差不多吧,也不算太难……”

    宇文士及大喜,扯着李承乾的袖子就往桌子旁拉:“现在三缺一,殿下先顶一顶!”

    颜师古一拍大腿:“好!有了太子殿下顶替,还要那房二作甚?这兔崽子敢跟老夫不敬,且看老夫如何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叫他知道老夫的厉害!”

    为了三缺一,老头可以忍受一切;可现在不缺人了,老头的脾气顿时又发作起来……

    *****

    “您说啥?”

    太极宫里,房俊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面前的李二陛下,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耳鸣了。

    李二陛下颇为不悦,哪个臣子敢这般跟他质疑。

    皇帝陛下跟你谈话呢,你居然敢没听清楚?没听清楚还则罢了,居然还敢问问皇帝说的是啥?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心里念叨着这小子确实吃了亏,自己也有些对不住,便咬着牙道:“朕刚刚说,开春之后,朕要重开科举,自今以后,永为定例!”

    房俊依然有些愣神:“那个……不是这一句,是下一句……”

    李二陛下终于怒了,抬脚就将房俊踹了个屁墩儿,喝道:“让你筹划这次春闱,然后担任主考官!”

    让我担任科举的主考官?

    娘咧!

    您是不把我推进万丈火坑就没完了是吧?

第四百二十三章 微臣遵命

    在遥远的商周时代,还没有成熟的人才选拔机制。

    由于奴隶主贵族把持政权,各级官吏实行“世卿世禄”,即奴隶主贵族凭借血缘关系,子孙世代为官,占据统治地位。统治者要想得到辅佐自己的贤才,比较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地实地寻访,因此便有许多明君访贤的故事流传下来,比如伊尹。

    伊尹的崛起之路,充分说明了一句话这等正确性一个不想当丞相的厨子不是个好奴隶……

    伊尹是夏朝末年人,相传出生于伊水,以伊为氏。

    “尹”是官名,即宰相,他原本是夏末有莘国君的一个家奴,充当国君的贴身厨师,不过此人惊才绝艳,居然从烹饪技艺中竟然悟出治国之道,而且暗合尧舜圣君之理……

    他看到夏桀已临末日,早有施展抱负之意。

    商汤不知从何得知伊尹是个人才,便玩了一出曲线救国,决定娶有莘氏之女为妃,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伊尹尔!而伊尹也自愿作陪嫁之臣,随同到商。他背负鼎俎为汤烹炊,以烹调、五味为引子,分析天下大势与为政之道,得到汤的高度信任,免除他的奴隶身份,任命为“尹”,即右相,成为商汤身边最有权力的执政大臣,帮助商汤最终灭夏,建立了商朝,成为辅佐商汤夺取天下的开国元勋。

    “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就是这位。

    当然,尚有一位经历跟伊尹大抵相似,但名气更犹在其上的名人,叫做姜尚……

    渐渐的,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和阶级关系的变化,使原来的“世卿世禄制”失去了应有的基础,出现了三种新的选士制度:“军功”、“养士”和“客卿制”。所谓“军功”就是以功得禄,以功授爵,其中秦国的军功制影响最为深远,秦**功制突出两点,其一是凡立有军功者,不问出身门第、阶级和阶层,都可以享受爵禄;其二是宗室贵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仅凭血缘关系就可以获得高官厚禄和爵位封邑,从而造成战国时代“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的特点。

    所谓“养士”,是高门贵族以其威势蓄养各方来客,以便为其效力,最著名的就是战国四公子,其中又以门客三千孟尝君最为著名……

    由秦及汉,出现了多种人才选拔方式并行的局面,选官办法其实有四种:“纳赀”,“任子”,“察举”,“征辟”。

    由曹魏而始,,曹丕接受吏部尚书陈群建议,实行“九品官人法”,即“九品中正制”.

    在州、郡设大小中正官,负责按家世门第和道德才能,并博采舆论,从上上至下下分九等品评地方士人,供朝廷按品级授官.

    九品中正制是“察举制”的发展,它将选官权由地方收归中央,人分九等在人才学分类上是一种创新,选才标准趋于周密.魏、晋时期门阀统治的加强,至东晋后此制弊端丛生,中正权重,品评随意,世族门阀把持中正,控制选举,最终造成“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姓寒族无过进之路”.

    九品中正制,已成为门阀统治国家的工具……

    某种意义上来说,科举制度其实是跟完善的用人制度,彻底打破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的垄断。“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部分有能力的寒门学子进入社会上层,掌握政治资源,获得施展才智的机会。

    科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公平公正,冲破了世家大族垄断政治资源的局面,遏制了世家门阀势力的发展.

    但是其最为显著的作用,却是由此扩大了官吏的来源,巩固了封建统治基础……

    当然,科举制度的后期从内容到形式严重束缚了应考者,使许多人不讲求实际学问,束缚思想,成为阻碍科学技术和社会发展的毒瘤。

    现在的大唐,最大的隐患不是来自边疆外域,而是来自内部的门阀世家。历代以来,每逢天下板荡,皇权不稳,这些世家门阀便会跳出来维护自身的利益,轻则废一君、立一君,重则携起手来改朝换代,将中原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正是因为熟知历史走向,所以房俊才知道李二陛下必然都会将科举搬上台面,借此成为抵消抗衡世家门阀的工具。亦是因此,房俊才会显出活字印刷术,给李二陛下烧一把火助一把力递上一柄尖刀,顺带着也那谋取功绩,作为跟李二陛下就赐婚一事讨价还价的资本。

    可是谁成想,李二陛下笑纳了大礼,一回头,就不讲究的将房俊给卖了……

    当科举的主考官?

    若是放在明清两朝,这个位置能抢破头!因为这就意味着本次科举的所有学生理论上都将成为主考官的“学生”,在拉帮结派舞弊营私的朝局中抢夺了一大批优质兵力。这些学生只消得有那么一两个日后功成业就,就足以让主考官受用不尽。

    可现在是唐朝……

    且不说同年、座师等等词汇尚未发明,由地域、年份而来的派系更未出现,当这个主考官一点好处都没有,单单只是那些恨科举而入骨的世家门阀,便会将这个主考官视为眼中钉!

    现在外界尚在因为活字印刷术之事,使得世家门阀们恨不得将房俊活活剐了,若是再接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主考官职务,怕是晚上回家就得有刺客上门,要割掉自己的脑袋……

    傻子才干这事儿!

    房俊当即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微臣才疏学浅,德行鄙薄,如何能当得此等重任?还请陛下另选贤明,主持科举大事。否则若是因为微臣的无能而导致陛下的千秋大业受损,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语气铿锵,意志坚定,神情坚毅,看似完全没有一丝转变心意的可能。

    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反正咱不干!

    李二陛下当真恼火了,眯着眼,咬着牙:“当真不干?”

    房俊坚定的摇头:“不是不干,是干不了。”

    “呵呵!”李二陛下怒极反笑:“还有你房俊自认干不了的事情?当初毛遂自荐想要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的官职,不是神气活现的好像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能难得住你,朕这个巍巍大唐没有你简直就玩不转一般?”

    闻言,房俊气得想要骂娘!

    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代明君,怎地时时刻刻惦记着威胁臣子?

    合着咱要是不干这个主考官,这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就又一次泡汤了?

    简直岂有此理!

    老虎不发威,你真当病猫?

    房俊怒从心头起,当即直起腰板,目光凛凛的与李二陛下对视,慨然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陛下非得要微臣来当这个主考官,君命不敢违,那微臣也只有一途可走!微臣……遵命便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悲愤出口,说完,挺直的腰板便弯了下来……

    李二陛下被他前半段话语弄得火冒三丈,怎么地,想跟朕玩诤臣那一套,死也不从命?不过虽然恼怒,心底却也有些小小的欣慰,都说此子油滑奸诈,殊不知亦有此等刚硬的脾性!

    谁知最后一句话却令李二陛下目瞪口呆,一时没回过神儿来。

    合着你这是答应了?

    说好的不卑不亢呢?说好的铁骨铮铮呢?说好的刚硬诤臣呢?

    却原来只是一个贪生怕死、升官发财的佞臣,只要有了好处,什么原则都没了……

    李二陛下这下子怒火冲天,正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撸起袖子,一个箭步窜到房俊近前,抬脚就是一顿猛踹。

    “窝囊废,怕死鬼,小人,佞臣……娘咧,你个瓜怂倒是再硬气一会儿啊?再硬气一会儿,老子还真就欣赏你的强项姿态,还真就不用你当这个主考官了……没出息的东西,老子踹死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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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