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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海战无敌

    “魏王号”是“皇家公主”系列的衍生品,同等级但是也有在原本基础上进行了多项改进,船体结构更为坚固可以装备更多火炮,近战的拍杆可全部以金属与齿轮组成,耐磨度更高、更为沉重,打击力量更为强大,操作更为便捷……

    这艘常年停驻在岘港威慑南洋的“魏王号”就是海上的巨无霸,无论远战、近战都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具有当下世界各国的舰船有着跨维度的碾压,早已超越凭借数量可以战胜的极限。

    当他在战士满员、天气正常、武器充足的情况投入海战,只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它的战斗力——碾压。

    如果还有另外一个词汇,那就是“无敌”。

    阿布阿瓦尔用锁链将舰船捆绑在一处决死冲锋的战术,理论情况下是可以达到其战略目的的——不会被船速更快的唐军舰船冲垮,六十余条舰船、四千余水兵组成的巨大“船阵”横冲直撞、不可抵御,直接冲到对方战阵之中覆灭旗舰、捣毁指挥中枢,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但这一切在“魏王号”面前犹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阿布阿瓦尔自以为的“以多凌寡”、局部“以多生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魏王号”用船首的拍杆将外围的敌船敲碎,硬生生破开“船阵”杀入阵中,然后船舷两侧上下两侧窗口揭开,百余门火炮无目标自由射击,轰隆隆炮声惊天动地,大片的硝烟将“魏王号”笼罩其中,远处望去庞大的船身隐没在烟雾黑暗之中不断喷吐着火焰、硝烟,状如魔神、无坚不摧。

    及至深入“船阵”,船舷两侧以及船尾的拍杆全部投入战斗,四根巨大的拍杆在兵卒操控之下此起彼伏、每一次落下砸在敌船上木屑纷飞、七零八落。

    兵卒们端着火枪站在船舷两侧不断居高临下射击,砰砰的枪声、隆隆的炮声、枪口炮口射出的火焰、升腾弥漫的硝烟,“魏王号”就好似一头浑身喷火的怪兽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所有的大食国水兵都已经傻掉了,这是人世间能够出现的场景吗?简直就是地狱的魔神自九幽地府降临人间,所带来的只有死亡、鲜血、破碎、沉没……

    没有人继续划船了,所有水兵都吓破了胆,从战船上纷纷跳下水往港口的方向游去,偌大的“船阵”静止不动,任凭“魏王号”破开阵列、深入其中,无坚不摧、不可阻挡。

    奥贝德率领族人跟随在“魏王号”后边不断向前跳船、攻击,歼灭一艘船上的敌人之后继续跳船、攻击,面对吓破了胆无心恋战的大食水兵所向披靡,不过攻击速度受到限制,因为离得远了一不留神进入“魏王号”火炮的攻击范围,离得近了又有被火枪误伤的风险,只能老老实实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向前挪蹭。

    “我刚刚连斩两名敌人,校尉可曾给我记下?”

    “我是第一个登上这艘敌船的,可否算作先登?”

    校尉有些不耐烦:“在唐军打仗的时候,这种小功劳是很少有人计算的,一个人头多给个三两百铜钱,有什么意思?但是前边这艘船若是能攻下来,并且活捉那个持斧头的,我不仅给你们十倍记功,且亲自去将军面前给你们请功!”

    “嗯?!”

    阿兹德部落的战士双眼一亮,齐齐向前看去,只见一艘战船上的兵卒非但没有如同其他人那样跳海逃跑,反而与围攻上去的唐军打得有来有回,一人穿着甲胄一手持盾一手持斧很是勇猛,几次将试图登船的唐军逼退。

    “这是伊本阿塔特啊!”

    奥贝德一眼就认出这是阿布阿瓦尔麾下大将,兴奋道:“此人叫伊本阿塔特,在尸罗夫港的地位仅在阿布阿瓦尔之下,能排第二!”

    校尉也很兴奋:“敢不敢冲上去,将此人擒获?”

    “那有什么不敢的?这厮虽然勇猛,我却不惧!”

    “那好,这个功劳归咱们!”

    校尉跟着阿兹德部落一起往前冲,到了近前大吼一声:“弟兄们,这艘船归我们了,你们自去别处!”

    正在围攻的唐军不满:“这是条大鱼,凭什么让给你?”

    校尉笑道:“兄弟分派在阿兹德部落,他们是第一次随军作战,只打了些小鱼小虾,实在没看头,将军有领要照顾他们一些,这个功劳让给他们如何?”

    围攻的唐军互视一眼,在不说话,有人喊了一嗓子,都撤下来去往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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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前曾有军令,依附过来的本地土著随军作战,适当的情况下可以将难啃的骨头让出来一些,给这些土著一些功劳让他们得到甜头,让他们更加心甘情愿的跟随唐军作战。

    所以唐军尽管不甘心一条大鱼,却也不得不让出这个功劳。

    校尉转头对奥贝德道:“这是唐军的战功,但他们愿意让给你们,一定要啃下来,否则你们就会被唐军耻笑!”

    奥贝德压力陡增,但也不惧:“校尉请放心,就算阿兹德部战士全部死在这艘船上,也要将这艘船打下来!”

    “族人们,这是唐军让给咱们的功勋,告诉我能不能打下来?”

    “能!能!能!”

    这些部落战士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没什么文化,但自幼生长在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环境之中,竞争极其激烈,尤其是自开战至此顺风顺水滋生了无穷的信心,岂能在唐军面前丢脸?

    “随我上!”

    奥贝德身先士卒,拎着横刀、举着盾牌一个助跑便飞跃到敌船之上,巨盾挡住几把劈斩过来的弯刀,横刀挥舞将敌人逼退,在甲板上争取出一块空地,身后的族人在他掩护之下陆续跳上船,展开攻击。

    ……

    伊本阿塔特很是愤怒,他出身名门自幼征战,亲历大小战阵数十,虽然有胜有败却从未遭遇此等碾压之战局,大食国海军固然舰船技术、武器装备都不如唐军水师,但毕竟占据主场之利,兵卒、战船的数量都远远超过对方,就算不能取胜也可依靠尸罗夫港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与唐人谈判即可。

    可谁能想到唐军火器之威居然如此毁天灭地?

    那一枚枚从天而降的炮弹就算是在大食人最恐怖的噩梦里都不曾见过,尚未接阵便被火炮轰得支离破碎、胆战心惊,无以计数的战船被炮弹砸穿甲板、船舷,导致船体漏水沉没,更有一些炮弹炸开之后飞溅的弹片、火油将一切割碎、点燃,熊熊大火冒着黑烟就连海水都不能熄灭,一下子就掉进恐怖的地狱。

    这仗怎么打?

    莫说取胜了,想跑都跑不掉。

    这个“铁索连体”的战术非但在面对唐人那艘无敌战舰的时候毫无用处,反而使得弊端最大限度的呈现出来——六十余艘战船相连,进退如一,谁想单独前进不行,谁想撤退也不行。

    唐军的火箭铺天盖地将整个“船阵”都给点燃,到处都是熊熊大火、嘶声惨叫,好不容易火箭停止,密密麻麻的唐军又扑上来。伊本阿塔特手持盾牌战斧站在船舷处不断将唐军击退,勇猛无俦,可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只是想跑却跑不掉而已。

    身为伊本家族子弟,既然不能逃跑,却也绝不能沦为俘虏。

    听着船下的唐军在呼喊着什么,继而面前压力陡然一松,已经即将登船的唐人却潮水一般退去,正在伊本阿塔特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又有人从一旁的战船上一跃而来、跳上甲板。

    听着对方的叫喊呼喝,这回听懂了,伊本阿塔特顿时火冒三丈,一斧子将一个刚刚跳上船的敌人劈得连滚带爬,大骂道:“阿兹德人是要与哈里发为敌、与整个大食国为敌吗?你们不仅将土地租借给唐人使其在波斯湾有了一个据点可以驻扎水师,现在甚至与其狼狈为奸,当真要做唐人的走狗吗?”

    “呸!”

    奥贝德冲上前就是一刀劈下去,口中大骂:“我们跟着唐人被当作狗,唐人还会丢给我们一根骨头,可我们被你们大食人奴役的时候却连狗都不如!你们根本不管我们死活,只会驱使我们最残酷的劳役,死掉之后还会用我们的骨头血肉去垫路基!唐人是吃人的猛虎,那你们就是吸血的恶魔!”

    “噗”的一声闷响,伊本阿塔特举盾挡刀,刀刃却没入包裹着铁皮的木盾之中,吓了伊本阿塔特一跳,奥贝德挥刀再砍,伊本阿塔特再挡,三刀之后,木盾被一刀破开、削成两半。

    大食人用铁皮包裹的木盾,抵挡不住唐军制式横刀的锋锐,这一刀破开盾牌去势未消直奔伊本阿塔特持盾的手腕,吓得他急忙丢掉破损的盾牌后退两步,而后凶性大发,不管不顾的挥舞着战斧向奥贝德头颅劈去。

    战斧破空之声呼啸,奥贝德咬着牙赶紧举起盾牌挡住头部,右手持刀斩向伊本阿塔特下身。

第一千七百八一章 大获全胜

    “砰!”斧头劈在盾牌上发出一声闷响,盾牌虽然未破,但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奥贝德浑身一震,持盾的手臂发麻盾牌后坐撞在他头上,一阵头晕目眩,导致挥出去的横刀偏了一点,只在伊本阿塔特的腿上划出一道血槽,鲜血瞬间涌出。

    奥贝德一刀得手,两眼发亮,肌肉虬结的胳膊挥舞着横刀一刀一刀劈斩上去,将伊本阿塔特逼得连退数步,左右大食兵卒想要上前救援却被阿兹德战士所阻,伊本阿塔特只能举着战斧左支右挡,一不留神以“骆驼刺”木料制成的斧柄被横刀斜着削断,斧头坠落于地……

    伊本阿塔特吓了一跳,这种木料极其坚硬,只有大马士革的工匠所锻造的宝刀能够将其削断,这个阿兹德部落土著手上的横刀看上去就是寻常的唐军制式装备,怎能如此锋利?

    可这个时候不容他多想,奥贝德挥舞着横刀已经疯了一样箭步冲上,伊本阿塔特手无寸铁只能半蹲着躲过一刀,见下一刀又来,赶紧趴在甲板上打个滚……

    奥贝德大叫:“擒住他!”

    这可是一条大鱼,尸罗夫港的二号人物、阿布阿瓦尔麾下头号猛将,若能将其生擒活捉献给唐军,所能换取的铜钱怕是要用船来装才行……

    阿兹德战士虽然没听过“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但道理却是明白的,听到奥贝德的叫声便放开面前的敌人,纷纷冲上前扑向伊本阿塔特,瞬间将其摁住,奥贝德趁机大声吼叫:“都退后,不然杀了他!”

    现在还能留在伊本阿塔特身边的大食兵卒基本都是他的亲卫,最是在乎他的性命,见状不敢再战,也不敢贸然上去救人,只能退向一旁,任凭奥贝德扯下一块破布堵住伊本阿塔特的嘴防止他咬舌自尽,又将其捆得严严实实。

    可怜伊本阿塔特也算是大食一代悍将,却因为兵刃劣势猝不及防被生擒活捉,气得兀自挣扎却徒劳无功。

    “想让他活命就赶紧放下兵刃,就地投降!”

    大食兵卒面面相觑,只得丢掉兵刃,束手就擒。

    阿兹德战士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伊本阿塔特被生擒活捉就意味着巨额的财富、荣耀的战功、丰富的食物、更大的地盘……总之想要向唐人要什么,唐人就会给什么。

    唐军校尉这个时候才慢悠悠爬上船,用手揪着伊本阿塔特的面皮看了又看,抬头询问奥贝德:“你确定这人是阿布阿瓦尔麾下头号大将?”

    伊本阿塔特犹如牲口一样被捏来揉去,很是屈辱,呜呜叫着扭动身体。

    奥贝德兴奋道:“确认无误,绝对不会认错人!这家伙平素极为残暴,不仅抢夺咱们族中财富甚至让周边一些小部落将处女献给他,而后被他虐待致死,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所有人对他恨之入骨!这边还有很多俘虏呢,您审讯一番,定能知晓其身份。”

    一向面无表情的校尉也忍不住咧开嘴,人是阿兹德部落抓的,但他作为派遣至阿兹德部落指导作战、记叙战功的校尉,自然也有一份实打实的军功,且不提赏赐,军阶最起码要晋升一级,简直就是白捡的功劳……

    “所有的缴获、俘虏我都会记录在册,绝对不会疏漏、贪墨一分一毫,现在我将他移交给水师,尔等不得停顿,继续战斗,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喏!”

    阿兹德部落战士都学着唐军的样子单膝跪地施行军礼,齐齐应了一声,简单休整一下便继续投入战斗。

    校尉则马上喊过来一些唐军,将伊本阿塔特抬着送去正在狂飙突进、无可阻挡的旗舰之上。

    ……

    伊本阿塔特被俘的消息很快传到阿布阿瓦尔耳中,他有些不敢置信:“战败被俘?”

    毕竟伊本阿塔特一贯的性格都是极其刚烈,不仅对别人残忍暴戾,对他自己也同样残忍暴戾,这样的人往往宁可战死也不愿遭受被俘之辱,怎地还能战败被擒?

    可传来的消息却让他不得不信。

    这一战大败亏输,整个波斯湾的大食海军几乎全军覆没,自己又折了麾下大将,该如何向哈里发交待?

    一想到哈里发地堡内的刑房,那一排排凶残古怪的刑具,阿布阿瓦尔便瑟瑟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布斯尔急忙上前,疾声道:“总督,赶紧撤吧,咱们退回陆地之上召集部队严密防御,唐军未必会追到陆地之上。”

    “嗯?难道唐军不会趁胜追击、直接将尸罗夫港据为己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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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阿瓦尔心惊胆战、方寸大乱,脑子里一片浆糊,短暂失去思考能力……

    “总督您想啊,唐军未等咱们的回复便悍然开战,既然是不宣而战,就说明不是战争只是冲突,唐军也在克制。显然他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并非是与大食国全面开战,只不过是想通过战争得到一些东西而已,他们失去的尊严、损失的财物、以及那个所谓的‘最惠国待遇’……只要总督答应都给他们,他们又何必远涉重洋占据大食国的领土呢?占领尸罗夫港容易,可想要地狱大食国举国之力的反扑却难如登天,唐人最是聪明,必然不会做那种蠢事。”

    “有道理啊……”

    阿布阿瓦尔如梦初醒,被阴霾遮蔽的内心瞬间透亮,只要能够保住尸罗夫港他就有办法给哈里发一个交待,大不了刮地三尺敲骨吸髓将所有尸罗夫港周围的百姓盘剥一遍,再不行干脆就将人口贩卖给大唐,若能凑足税金运抵大马士革,再贿赂哈里发身边的近臣,战争失败的罪责或许能够减至最轻……

    “走走走,快走,咱们回去总督府召集兵卒,一定要将唐人拦阻在大海之上!”

    眼瞅着“魏王号”一路平推所过之处木屑漂浮断板凌乱,阿布阿瓦尔毫无战斗之心,带着卫兵从“船阵”上撤下,混杂在刚刚游上岸的溃兵之中一路返回尸罗夫港,即便身在港口之中也不敢停留,一溜烟跑回处于高地的总督府之中,派出将校四处收拢溃兵集结于总督府附近,等着天明之后派人去往唐军战船上谈判。

    ……

    “魏王号”好似一头喷火的怪兽在敌军“船阵”之中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随着愈发深入“船阵”之中,无坚不摧的庞大威力早已将敌军吓破胆,或从船上向后飞跑或从水中游到岸边,大食水兵毫无恋战之心、溃不成军。

    只余下七零八落的“船阵”在“魏王号”肆虐之下残破不堪、碎片漂浮……

    残余的“船阵”仿佛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海水都映照得一片橘红。

    随着后续的唐军战船或跟随“魏王号”将整个“船阵”拆散,或自两翼包抄截断后路,大食水兵或束手就擒、或亡命奔逃,结束了这一场虽不持久、却波澜壮阔的海战。

    唐军水师随即兵分两路,一路打扫战场,救治重伤的敌军、捞起落水的兵卒、拖走完好的战船,另外一路逼近码头一字排开,用船上的火炮几轮齐射轰炸港口震慑敌军。

    待到海面上伤损的战船沉没、完好的战船拖走,东方也露出了鱼肚白,阳光照耀在海面残余的木板、碎屑之上,波光粼粼、海涛汹涌,这是大战之后仅余的痕迹。

    唐军兵卒站在船头振臂欢呼,这一场不惜远涉重洋为了大唐之国威与当世大国进行的海战,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杨胄手扶着船舷,举目望着远方的尸罗夫港,海风吹起披风猎猎作响,一时间只觉得志得意满、壮志已酬,身为军人一生参与、指挥这样一场远渡重洋的海战,必将名垂史册、千古流芳,最起码后世子孙在提及大唐对外征战的各种战役之时,必然会提到这一规模浩大、战果辉煌的波斯湾海战。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身边扶余隆亦是一夜血战,黝黑的面容满是疲惫,但双眼却亮得吓人,身为一个内附大唐的百济人,经此一战,赫赫战功足以让他彻底融入大唐,再也不会有人以“异族”之身份对他有所质疑……

    走到杨胄身后,问道:“那个叫什么伊本的俘虏如何处置?”

    杨胄道:“不过是一个有勇无谋之辈罢了,并不会对咱们造成什么威胁,准许大食人用赎金将其赎回吧,至于多少赎金合适……你们看着办,所得之赎金作为赏赐发下去,校尉以上,人人有份。”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人是奥贝德抓的,给他也准备一份。”

    “多谢将军!”

    扶余隆很兴奋,伊本阿塔特据说是尸罗夫港的二号人物,仅在总督阿布阿瓦尔之下,且听闻其家族在大食国的势力不小,想要一定能够谈妥一个非常“合适”的价格,大家都能发一笔财。

    杨胄指着远处的尸罗夫港:“留下五十艘战船封锁港口,做出随时发动攻击的架势,任何船只不得出入,违令者用火炮击沉!其余战船随我返回没巽港休整,咱们等着阿布阿瓦尔派人前来谈判。”

第一千七百八二章 请求和谈

    落日的余晖照耀没巽港,远处海面上响起“呜呜”的号角声,贴着水面飞翔的海鸥被惊起,翅膀掠着海水振翅飞起、迅速远遁,海港内的水兵则纷纷涌上码头,对着地平线上陡然跃出的庞大船队又蹦又跳、振臂欢呼。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堪称“立港之战”,唯有获胜,没巽港才能作为大唐水师控制波斯湾的据点存在,否则即便驻扎战船、舰队也难免大食人隔三差五的滋扰、偷袭,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

    可只要打赢了这一战,大唐神威将会震慑波斯湾,无人再敢挑衅大唐水师,没巽港才算是真真正正成为“桥头堡”,如同当年汉武帝对河西走廊寄予厚望以“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腋”取名“张掖”那样,没巽港也会是大唐帝国在西洋宣示武力、商贸中转的存在。

    简而言之,自此战获胜之时起,没巽港便已经是大唐帝国在万里重洋之外的一块“飞地”,谁想不承认都不行……

    破开海面上最后一道斜照的余晖,百余艘战船依次入港停泊,整个港口都忙碌起来,运送伤员、押解俘虏、维修船只、清点军械……偌大的港口燃起一排一排的火把将码头上照得如同白昼,船上的战士、港口的辅兵、雇佣的土著全都喜气洋洋忙得脚不沾地。

    杨胄回到官廨解去甲胄、卸去佩刀,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泡上一壶茶水便召集麾下将校议事。

    没一会儿的功夫,呼呼啦啦十余人进到屋内,杨胄让亲兵给诸人都斟上茶水,举起杯:“身有军务、不敢饮酒,现在便以茶代酒,遥敬大唐皇帝陛下,祝陛下福寿绵长、万寿无疆!祝大唐山河永固、风华常在!也祝吾等开疆拓土、青史垂名!来来来,诸君,饮胜!”

    “饮胜!”

    气氛上来了,诸人随同杨胄一起举杯,轰然应诺,举杯共饮……茶水太热不能一饮而尽。

    杨胄只浅浅呷了一口,见诸人一个个烫得吐舌头、抽冷气,顿时哈哈大笑,将校们被将军小小的恶作剧一下,也都无奈笑起来。

    “此战之胜,使我大唐神威震慑大食、凌虐波斯,凡我唐人所至之处在无人敢肆意凌辱杀戮,但有所犯,虽大洋之阔、大食之遥,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官廨内诸人振臂齐呼,士气高昂。

    奥贝德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又是艳羡又是心酸,同样生而为人,自己的部落在沙漠高山里与野兽为伍、茹毛饮血、饱受欺凌,而唐人则在遥远东方的富饶之地繁衍生息、创建文明,驾驶着战船满天下的航行贸易、耀武扬威。

    部落与部落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

    诸人哄笑一阵,尚未开始议事,便有亲兵从门外进来,禀报道:“启禀将军,尸罗夫港总督派人前来,说是递交书信,意与我军谈和。”

    杨胄眉毛一挑,颇为意外:“这就急吼吼的前来谈和了?这厮这般沉不住气,非是封疆大吏之资质啊!”

    角落里的奥贝德接话道:“将军对大食国的情况可能了解的略少一些,自穆阿维叶成为哈里发以来,为了巩固权势、打击异己,将自己麾下心腹派往各地担任总督,一则镇压各地不臣,再则收刮天下、鱼肉百姓,只要各地总督能够将税金按时递解至大马士革,纵然犯下再大的错也会安然无恙,反之,就算是自己的亲弟弟也会被勒令革职。”

    诸人都明白过来为何尸罗夫港刚刚遭遇一场大败,身为总督的阿布阿瓦尔非但不想法设法报复、斩断大唐伸向波斯湾的手,反而急不可耐的派人前来谈和。

    因为若是不能与大唐谈和保证尸罗夫港的稳定,他就不能继续盘剥百姓、压榨商贾收缴大量税金送给哈里发,到那个时候他或许不会因为战败被哈里发追责,但一定会因为不能缴纳丰厚的税金而被哈里发革职……

    杨胄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有些无语,总觉得大食国这样一个足以与大唐抗衡的国家在制度、治理上不够严谨,甚至有些儿戏,比那些愚昧落后的土著部落也没强上多少……

    须臾,一个大食官员走进来,奥贝德早已凑到杨胄跟前,小声道:“此人是阿布阿瓦尔的左膀右臂之一,叫布斯尔,足智多谋、奸猾狡诈,是阿布阿瓦尔的智囊。”

    杨胄微微颔首。

    布斯尔一进入官廨之内,便见到顶盔掼甲的唐军将领分别坐在两侧,一个个大马金刀、挺胸抬头,手摁着腰间横刀,目光凛凛、杀气腾腾,颇有一言不合便跃起拔刀将他斩杀于当场的气势……

    抹了抹额头虚汗,小步上前,汉话居然说得很是不错,恭声道:“奉尸罗夫港总督之命,前来会见大唐将军阁下,先前你我两军虽然偶有冲突,但相信必是误会导致。大食与大唐分属东西、天下两极,同为天下之稳定做出卓越贡献,彼此之间商贸往来、文化交流很是频繁,虽然不是盟约之国、却也是兄弟之邦,区区误会只需化解仍可恢复昔日之友谊,合则两利,大家携手共进,岂不美哉?”

    杨胄奇道:“贵使汉话极为精湛,却不知从何处学得?”

    布斯尔紧张情绪略微缓解,笑着道:“在下幼时曾在碎叶城生活国一段时间,亦曾随着父祖在西域行商,每日里所见皆是汉字、所闻皆是汉音,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便即会了,倒也未曾真正学习。东方文化璀璨深奥,在下也只是略通皮毛,若有失误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这人不仅精通汉语,而且很会说话,听得在座将校纷纷颔首,很是满意。

    杨胄则让人将阿布阿瓦尔的“国书”递上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喝着茶水沉思。

    片刻之后,他将“国书”丢掷于地,朗声道:“误会也好、蓄意也罢,但无论如何,大唐神威不可侵犯!阿布阿瓦尔掳掠商贾、虐杀唐人,大唐皇帝陛下震怒,故而命吾等远涉重洋、兴师问罪,岂能轻易作罢?回去告知阿布阿瓦尔以及大食国哈里发,先前大唐国书之上所言诸事一一照办,无讨价还价之余地,否则皇帝陛下将兴兵二十万驾驶战船前来,先炸平尸罗夫港,再攻陷乌刺港,而后溯流而上直奔大马士革去问一问贵国哈里发,欺吾大唐无人乎!”

    在座唐军将校都被他这番话挑动起情绪来,纷纷起身对布斯尔怒目以对,齐声大喝:“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布斯尔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连声道:“将军息怒,息怒!什么事都好商量,何必这般大动干戈呢?”

    杨胄怒目圆瞪:“回去告知阿布阿瓦尔,事关帝国尊严,不容谈判!”

    “是是是,在下这就回去禀报,还请将军息怒。只不过贵军劳师远征,纵然获胜也折损不少,每一个唐人都尊贵无比,何必消耗在此等无谓之事当中?总督愿意对此次唐军阵亡之兵卒、损毁之战舰予以赔偿,以此展示诚意,还望将军允准。”

    这就是试探看看有无谈判之可能了,杨胄略一沉思,颔首道:“总督如此慷慨明事理,如此看来先前的确是一些误会,不过大唐皇帝陛下震怒乃是事实,吾等身为人臣自当秉承旨意行事,无论如何,一定要给皇帝陛下一个交待。”

    布斯尔顿时松了口气,大唐想要什么他很清楚,而对于阿布阿瓦尔来说只要保住总督之位、确保尸罗夫港不失,也没什么不能退让、不能出卖的。

    “在下这就回禀总督,一定给予大唐皇帝陛下一个满意的交待,只是还请将军派遣官员与我同去总督府商谈细节。”

    “……”

    杨胄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能言善辩的人才,扶余隆表现出错,有些智谋,但恐怕难以胜任谈判,这厮从百济人摇身一变成为唐人,又被赋予重任导致极度膨胀,让他去谈判估计只会一句“要么答应,要么开战”,嚣张得很……

    想了想,道:“明日正午,尸罗夫港外,本将驾驶‘魏王号’恭候总督大驾,有什么事咱们之间商量一下即可,不必让官员们来回商讨、反复汇报。”

    “如此,在下这就回禀总督。”

    “来人,送客!”

    “喏!”

    送走布斯尔,杨胄道:“此战咱们阵亡数十人、受伤三百余人,一定要做好抚恤,叙功校尉要认真核查绝不能埋没兵卒的功勋。”

    “喏。”

    数名校尉齐齐起身,躬身领命。

    水师与陆上部队有所不同,每当出战征伐都是游弋于大海之上,四顾茫茫、孤立无援,一旦战败就有可能全军覆没,所以只能依赖于袍泽、战友之间相互支援、彼此信任,将校、兵卒之间非常抱团,不仅从无贪墨军功之事发生,且阵亡将士之抚恤在整个大唐军队序列之中都名列前茅。

第一千七百八三章 双方和谈

    海浪滚滚、潮涨潮落,仅只是一日之间狼藉不堪的战场就已经恢复如初,当“魏王号”船首破开水波荡漾的海面莅临尸罗夫港之外,猬集于港口外侧的各国商船全部主动向后退却,昨日海战之激烈场景不少人都亲眼所见,对于大唐水师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凶猛、不可一世,都情不自禁的心生畏惧。

    谁能想得到尸罗夫港聚集了大食战船数百艘,却被一战歼灭、一败涂地?

    此战之后果便是整个波斯湾内大食海军荡然无存,扼守波斯湾门户的大唐水师成为这一片海域的“话事人”……

    将近正午,尸罗夫港内一艘快船扬帆疾进,直抵高大巍峨犹如水上堡垒一般的“魏王号”一侧,由于两船高度相差极大,只能从“魏王号”上放下一个吊篮,将尸罗夫港的总督大人撞进篮子,用绳子吊上去……

    阿布阿瓦尔倒没觉得有什么屈辱,抵达“魏王号”跟前的那一刻,他就被这艘威武雄壮的无敌战舰所折服,从自己的小船上仰首观望看着弯曲的船舷、以及船舷两侧紧紧关闭的窗口,回想起昨夜数十门火炮在这些窗户里炮声轰鸣、火焰喷射的景象,心情压抑得犹如坠石。

    等到被吊上船舷、立足于甲板之上,看着战舰宽阔的甲板,巨大的桅杆上白帆降下,一门门火炮已经披上炮衣,各种前所未见的军械一堆一堆整齐摆放,那种发自心底的畏惧几乎不可遏止。

    昨夜这艘巨无霸战舰在“船阵”之中摧枯拉朽、不可阻挡的画面又一次浮上心头,一艘船对阵几十艘船组成的“船阵”依旧所向无敌、无坚不摧,那么大唐还有多少这种船?

    唐人又是如何制造如此巨大的战舰?

    唐人的火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能有那等毁天灭地之威?

    唐人的身材也未必比大食人更为壮硕,可为何作战之时却那般勇猛、那般剽悍、那般进退如一令行禁止?

    联想到哈里发穆阿维叶在碎叶城吃的败仗,再加上此番尸罗夫港海战的惨败,难道大唐当真不可战胜?

    他有些茫然的问跟在身边的布斯尔:“为何大唐会这般强盛?”

    事实上,现在的大食国对唐帝国的了解并不少,随着两个超级大国不断扩张,军事、商贸、文化等等方面接触颇多,大唐的制度、财政、军事等等方面更是大食国最为关注的地方。

    谁都知道大唐很强,但是强到这种程度却很是出乎阿布阿瓦尔的预料,单只是造船工艺、火器制造这两个方面,大唐都可以将大食国摁在地上摩擦……

    布斯尔倒是不以为然,小声道:“在下幼时曾在碎叶城居住一段时间,也曾跟随父祖前往西域等地行商,对汉人略有了解。‘汉人’之称呼据说来自于强大无匹的汉朝,当世北方剽悍的匈奴时常侵犯汉朝领土,最终被汉朝击败,不得不举族迁徙,他们一路向西抵达潘诺尼亚,然后征服阿兰国、东哥特、西哥特、以及日耳曼诸部落,其帝王就是被称为‘上帝之鞭’的阿提拉……不过在‘汉人’这个名称出现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东方土地上繁衍了几千年,创建了辉煌的文化,自称‘华夏’,相比于咱们阿拉伯人,他们的历史更为悠久,并且一直处于文明顶端,在我们的祖先还茹毛饮血、住地洞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建造城邦、组织军队,开始文明的进程。”

    “华夏”一直以来都居于文明之顶端,几千年的底蕴何其深厚,岂是阿拉伯人可以比拟?

    唐帝国之强盛理所应当。

    阿布阿瓦尔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两人登上甲板,扶余隆顶盔掼甲前来迎接,笑呵呵拱手道:“没想到这么快就与总督又见面了,故人相见却不知是否依旧安好?”

    通译将这话翻译了,阿布阿瓦尔面皮一抽,你们把我打得落花流水然后问我是否依旧安好?

    小人得志啊。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忍着心里怒气,面无表情道:“世事艰难,活着已是不易,一切都向前看吧。”

    扶余隆哈哈一笑,也不继续耀武扬威了,微微侧身:“请!”

    当先而行,引领着阿布阿瓦尔进入船舱。

    船舱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手臂粗细的蜡烛一起点燃了几十根将整个舱室照得如同白昼,角落的铜炉里燃着龙涎香,中间一张巨大的檀木长桌,一把把造型精致的椅子放置两旁,桌上是精美的瓷盘、瓷碗、瓷碟,瓷壶……

    阿布阿瓦尔有些眼花,此处精美奢华得好似哈里发的寝宫一般。

    穿着一身圆领官服、戴着幞头的杨胄也不起身,大马金刀的坐在长桌一头主位上,不等扶余隆介绍便笑呵呵招招手:“这位想必就是总督大人吧?来来来,不要拘谨,快快入座。大唐乃礼仪之邦,好客之道源远流长,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坐下来一起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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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阿瓦尔凑了布斯尔一眼,后者赶紧上前小声翻译,而后阿布阿瓦尔才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坐在长桌另外一侧,布斯尔、扶余隆则分别坐在两旁。

    杨胄拍拍手,亲兵端着菜肴鱼贯而入,一样一样精致的菜肴摆放在长桌上,色香味俱全。

    扶余隆起身取过一坛子美酒,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在舱室内将菜肴的香气盖过,用白瓷酒盅给几人斟满。

    杨胄笑着举杯道:“咱们喝一杯,然后边吃边谈。”

    阿布阿瓦尔举杯喝了一口,差点呛得吐出来,为免失礼只好努力眼下,憋得满脸通红。

    这喝得什么东西?!

    辛辣难言,一口下去嘴里胃里好似着火一般……

    杨胄放下酒盅,夹了一口菜吃着,招呼阿布阿瓦尔:“总督喝不惯大唐的白酒吧?哈哈,实不相瞒,这种酒是咱们大唐一位‘智者’用独特的工艺制成,该开始的唐人也喝不惯,但只要能够领略其中的韵味回甘,那就一辈子都离不开它了。来来来,吃菜压一压酒味。”

    阿布阿瓦尔却端坐不动,不是他不想吃,而是发现面前的碟子里只有两根细木棍,他知道这叫“筷子”,但不会使……

    大食人的习俗是用手抓着吃,他一直以来将此认为是大食人的骄傲,也是最为崇高的习俗,可不知为何今天面对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却觉得若是自己上手抓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所以他什么也不吃。

    “我今日前来,是与将军商谈战后事宜,待到诸事议定,我在总督府内设宴款待将军也不迟。”

    布斯尔在一旁翻译,杨胄闻言点点头,放下筷子,道:“我不觉得这件事还有什么商谈的必要,大唐停战之条件先前已经递交给总督,总督照章行事即可。”

    阿布阿瓦尔连连摇头:“那怎么行?那等条件是绝无可能答允的。”

    杨胄马上变脸,不悦道:“既然不可能答允,那么总督此来又是为何呢?大唐的条件不容更改,你不答允,那我就率领大军自己去拿!来人,送客!”

    “喏!”

    门外冲进来几名身材健硕、顶盔掼甲的亲兵,虎视眈眈的盯着阿布阿瓦尔。

    布斯尔慌了,忙道:“将军息怒,什么事都可以谈!”

    阿布阿瓦尔郁闷的看着这位素来以机智著称的臂助,不知他今日何以这般愚蠢,难道看不出这是唐人谈判的手段吗?

    叹了口气,无奈道:“其余都好说,但是‘最惠国待遇’绝无可能,因为此事需请示哈里发,可一旦哈里发知晓尸罗夫港之败必然火冒三丈,不仅会立即革除我总督之职位,更会马上召集兵马、汇聚战船与唐军决一死战,哈里发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在大食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杨胄明白了阿布阿瓦尔的意图,他之所以如此急不可耐的前来谈判,就是要在战败的消息传递至大马士革之前将事情解决掉,然后拿着合约与税金去往哈里发面前请罪,而哈里发看在税金的面子上,或许对他网开一面。

    而一旦谈判需要哈里发决断,那么无论最终是否和谈,阿布阿瓦尔的总督之位都保不住,给钱也不行。

    而对于杨胄以及大唐来说,阿布阿瓦尔现在被捏住了命门,由他继续担任尸罗夫港总督利大于弊。

    杨胄退让一步:“最起码尸罗夫港要承认这个‘最惠国待遇’,以后大唐与尸罗夫港之间的贸易,彼此征收最低的税率。你也不要以为如此一来就损失了税金,税率虽然减少,但因此也会吸引更多的大唐商船前来尸罗夫港贸易,以前是十抽其三、甚至其四,但以后是百抽其十,算起来你还是赚得更多。”

    阿布阿瓦尔一愣,他算数不好,居然还能这样算吗?

    他看向布斯尔。

    布斯尔连连点头:“将军所言不错,只要尸罗夫港与大唐的贸易额上升,哪怕税率变少,实际收取的税金只增不减。”

    阿布阿瓦尔一时间算不清楚,但他狐疑的看了布斯尔一眼,这厮该不会是被大唐给收买了吧?

    好像每一句话都偏向唐人,着实莫名其妙……

第一千七百八四章 心怀野望

    阿布阿瓦尔坐在桌上,满桌菜因为不会用筷子所以不想吃,美酒味道辛辣烧心灼胃喝不惯,连身边的左膀右臂都有“投敌”之嫌疑,心情愈发郁闷难当。

    人在屋檐下,局势太过被动,根本就容不得他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若自己不能在战败消息传回大马士革之前将唐人安抚住、将这边的问题彻底解决,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被盛怒的哈里发革职查办。

    “革职查办”可不仅仅是追责而已,以哈里发的贪婪、暴虐,到最后一定是将他抄家、灭门、家产充公、人口发卖……

    而这些事情,唐人一定已经知晓,并且咬死了这一点。

    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叹了口气,阿布阿瓦尔颓然道:“具体都有什么要求,不妨都详细列出,咱们一条一条斟酌商讨吧。”

    “总督快人快语,那我就唐突了,来人!”

    杨胄招呼一声,让随军司马拿着一张纸放在阿布阿瓦尔面前,笑吟吟道:“这是大唐之底线,商讨就不必了,总督照章行事即可。”

    阿布阿瓦尔黑着脸,将纸张推到通译面前,心底暗骂唐人果然霸道,谈都不能谈,你们说什么是什么?

    欺人太甚!

    布斯尔有些尴尬,自己这个通晓汉字、汉话的人才坐在这里,总督却将纸给通译看……

    通译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咽了口唾沫,逐条、逐字的给阿布阿瓦尔翻译,每翻译一条,阿布阿瓦尔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待到总共四条、几十个小项翻译完毕,阿布阿瓦尔的一张方脸早已黑如锅底……

    准许大唐在尸罗夫港设立“鸿胪寺”,管理所有唐人事务?

    所有尸罗夫港之唐人皆由“鸿胪寺”管理,即便作奸犯科自有“鸿胪寺”依照大唐律法予以处置,大食国以及尸罗夫港无权干涉?

    阿布阿瓦尔连连摇头:“这绝对不行,虽然我战败,却不代表是大食国战败,尸罗夫港更未曾沦陷,贵国怎能有这样无理之要求呢?”

    这条一旦签署,他就是妥妥的“大食奸”,日后有人追究的话,“卖国”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杨胄一直神情放松、笑容满面,颇有待客之道,温和道:“总督想必是误会了,非是大唐想要践踏贵国之威严,实在是大唐与大食相距万里、民众之习俗天差地别,且大食国在习俗上规矩太多,若唐人无意之间触犯却要遭受贵国律法之严惩,岂非冤枉?所以一旦有类似事件发生由‘鸿胪寺’处置,既能够给予唐人诫勉、警示,不再触犯,亦能让贵国的威严得以体现,实在是很有必要。”

    阿布阿瓦尔默然不语。

    他知道其实唐人提出的每一条他都反抗不了,但这等涉及国家主权之条款,他需要一个借口。

    现在杨胄给出了借口,阿布阿瓦尔觉得很完美,所以不再反对。

    但他又指着其中一条:“赔偿死亡的唐人商贾、被掳掠的财货,以及补偿唐军战舰之损失、抚恤兵卒之伤亡,这个没问题,但数额还需商榷,三十万金币……我无论如何也拿不出。”

    布斯尔在一旁解释:“尸罗夫港的税金每个月都要递解至大马士革,总督为了这个职位更是给哈里发身边的宦官送了不少钱,担任总督时间尚短还未回本……钱肯定是拿不出的,不如以奴隶抵消如何?”

    杨胄当即摇头:“大唐乃文明之国、礼仪之邦,岂能做出那等愚昧残虐、丧尽天良之事?人口贸易那是最为低等的国家才会干的事,大唐不屑为之。”

    阿布阿瓦尔与布斯尔对视一眼,很是不解。

    尸罗夫港是一个国际性的巨大港口,承担着大食国、波斯故地与大唐、天竺以及诸多海外国家的贸易往来,消息传递很是方便,据他们所知,每年有大批“昆仑奴”被贩卖至大唐从事采矿、筑城、修渠等等繁重的劳动,怎地这位将军却说大唐不允许奴隶贩卖?

    扶余隆在一旁小声道:“这一条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阿布阿瓦尔:“……”

    ……

    总体来说谈判进行得很是顺利,毕竟人为刀俎、阿布阿瓦尔为鱼肉,唐军大获全胜、大军压境,阿布阿瓦尔既要面对大唐的压力又得防备大马士革那边出现意外,可谓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之资格。

    一条条、一项项,除去略微修改之外,逐渐落实。

    待到夕阳西坠、余晖洒满海面,阿布阿瓦尔婉拒了杨胄的宴请,心事重重、郁闷颓然的从“魏王号”上坐着吊篮下来,乘坐自己的战船返回尸罗夫港总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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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脚刚刚进到府内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喝口水,便有卫兵来报,递上一张名刺:“有唐人商贾求见!”

    阿布阿瓦尔不认汉字,将名刺递给布斯尔:“这是何人?”

    布斯尔看着名刺,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金仁问”,旁边几个小字“新罗金氏”,道:“应该是新罗金氏王族子弟,新罗举国内附于大唐,其女王迁居于长安,国土由大唐太宗皇帝第三子担任,为大唐之藩属国。”

    阿布阿瓦尔不解:“此人来寻我何故?”

    “新罗早已依附于大唐,金氏王族也是唐人,总督既然已经与唐人谈和,何妨一见?”

    “那就让他进来吧。”

    须臾,一个身形瘦小、面貌清秀的男子快步入内,身上穿着蜀锦制成的锦袍,腰间佩戴一块洁白莹润的和田美玉,头戴幞头,神采奕奕,作揖失礼:“在下新罗金氏金仁问,见过总督阁下。”

    大食话说得很是流畅通顺。

    阿布阿瓦尔没摆什么架子,抬手道:“毋须多礼,请入座。”

    他现在对唐人有一股深入骨髓的忌惮,即便新罗人其实严格来说不算唐人,却也不敢慢待……

    有卫兵上茶,金仁问喝了一口,居然是上等的龙井茶叶,赞道:“大唐之新茶果然是世间第一等良饮,饮之齿颊留香、回甘无穷,这个品级的茶叶即便在大唐亦是难得之上品,多少世家门阀宁肯花费重金却求之不得,总督以此待客,在下幸甚!”

    阿布阿瓦尔没心思与他虚假客套,直接问道:“你我素不相识,却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金仁问放下茶杯,笑着问道:“在下东洋倭国诸多家族素有商业往来,也合伙在倭国开设了几处矿产,但总督想必知道采矿着实劳务繁重,很多人吃不得苦、不愿意干。听闻总督府拥有奴隶不计其数,故而冒昧前来,恳请总督多多关照,价格好说,不知总督和否给这个颜面?”

    阿布阿瓦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边谈判之时自己说赔偿不起大唐的损失,提及奴隶贸易,被那个唐军将领严词拒绝,这会儿就有人登门主动提及……

    大唐文明之国、礼仪之邦,不搞奴隶贸易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确实不用搞,因为坏名声全都被大唐豢养、羁縻的这些外族给干了,这些人背负骂名,大唐清清白白……

    布斯尔忽然问道:“听闻新罗金氏与大唐那位越国公关系很好?”

    金仁问挺了挺腰杆,一脸自豪:“我金氏之公主殿下嫁入房家,故而金氏与越国公乃姻亲之族。”

    何止是公主?女王陛下也委身于房俊、得房俊之庇护,否则仅只是金法敏叛乱就足矣让大唐皇帝对金氏一族斩尽杀绝了,自己这个金法敏的亲弟弟更是难逃毒手。

    不过这一点就不必说了,毕竟有些见不得人……

    阿布阿瓦尔不解布斯尔为何忽然提及这个什么越国公,布斯尔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个越国公便是一手缔造了大唐水师之人,深受大唐皇帝之宠爱,权势熏天。不仅如此,我还听闻此人便是火器的发明者,若是咱们能够从其手中购买火枪、火炮,甚至是火药配方……维齐尔不敢说,但穆夫提可以想一想吧?”

    阿布阿瓦尔呼吸粗重起来。

    通过这一次海战的大败亏输,使他意识到唐军火器之威不可抵御,不是他无能,即便是哈里发征发全国海军战船然后御驾亲征,也只能以失败结局。

    双方的战力不仅是差在舰船性能、兵卒优劣上,决定性的因素还是唐军拥有的火器。

    未曾接阵之时唐军万炮齐发、以及“魏王号”那种“浑身喷火”长驱直入无坚不摧的景象早已印刻在他脑海里,而他之所以在唐军压迫之下几乎毫无反抗的答应诸般“耻辱”的和谈条件,就是他认定拥有火器的唐军不可战胜!

    如果自己能够得到这种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献给哈里发,让哈里发能够一举覆灭东罗马帝国、兵锋直指罗马,甚至如同恺撒大帝、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征服整个地中海使之成为大食国的内湖……

    那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功绩?!

    “维齐尔”是帝国“宰相”,以自己的能力还差着一些,但成为执掌教法、主持审判的“穆夫提”却并非没可能……

    一股野望自心底升起。

    一场惨败,或许还能因祸得福得到一个晋升的契机?

第一千七百八五章 奴隶贸易

    “阁下亦是帝王之族,尊贵非凡,失敬失敬啊。”

    阿布阿瓦尔一改冷漠面孔、笑容可掬,甚至上前主动拉着金仁问的手来到主位入座,殷勤备至。

    金仁问:“……”

    金氏王族的身份这么显赫能让一个大食国的总督礼贤下士、尊敬有加?

    还是房俊的名声太过响亮已经威震大食国?

    喝着葡萄酿,金仁问笑道:“总督阁下倒也不必如此礼贤下士,在下今日前来是为了奴隶贸易之事,咱们先将事情定下,在下定然陪总督一醉方休,如何?”

    “奴隶贸易而已,小事一桩,倒是你这位新罗王族莅临大食,让我蓬荜生辉啊!哈哈,别急别急,还请让我以尽地主之谊啊!”

    阿布阿瓦尔拍拍手,便有十余个身着纱衣、轻纱覆面、身姿窈窕、纤腰赤足的波斯女子盈盈而来,随即乐曲响起,十余个波斯舞女翩翩起舞,身姿优美、舞姿妩媚,举手投足之间身上纹饰繁复华丽的纱衣飘飞舞荡,露出玉臂粉腿,那晶莹如雪的肌肤白得发光……

    阿布阿瓦尔见金仁问眼睛都直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喜欢?那走的时候送给你几个!我这里别的东西不多,似这等波斯舞娘多得很,这里边甚至还有几个波斯小部落的公主,正好相配你的身份,哈哈!”

    金仁问眼珠转一转,坐直腰杆,笑容也矜持起来,问道:“总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能帮的在下一定帮,即便帮不上也能给出出主意,您这般热情让在下实在是惶恐啊。”

    他还没愚蠢到凭借一个新罗王族子弟亦或者房俊亲戚的身份便能横行大食、让一个行省的总督礼贤下士折节下交,若不能搞明白阿布阿瓦尔所求为何,他喝也不敢喝、玩也不敢玩,唯恐被对方弄出一个“仙人跳”抓住把柄予以威胁。

    毕竟这里是大食国的地盘,阿布阿瓦尔当真想要弄自己,自己顶不住……

    阿布阿瓦尔与布斯尔对视一眼,后者干咳一声,低声道:“此番大战大食大败亏输,总督处境艰难,想必阁下也有所耳闻吧?”

    金仁问点点头:“都说了是一场误会嘛,若能早一些将误会澄清何至于发生这等伤感情之事?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打打杀杀实在是有失体统,应该大家聚在一处商量着如何搞钱、如何晋升才对。”

    “说得好啊,大家当官可不是为了拿命去拼,时刻想着升官发财才对……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应该绸缪着如何挽回。战败的消息一旦传到大马士革,哈里发必然震怒,总督深陷险境、当予以自救。”

    金仁问眨眨眼,觉得与自己有关系了:“如何自救?”

    布斯尔给其斟酒,道:“此战唐军之火器威力绝伦、堪称毁天灭地,若是能够弄到火药之配方……”

    话未说完,金仁问脑袋已经摇得拨浪鼓一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绝无可能!”

    布斯尔忙道:“总督可支付金币十万……”

    “这不是钱的问题!”

    金仁问道:“火药之配方在大唐属于最高等级的机密,这么说吧,就算你能够知晓今日皇帝陛下穿的什么颜色内裤,却也绝无可能知晓火药之配方。火药乃是越国公发明出来并且一直不断予以改进,在铸造局之中制造,但你可知铸造局之戒备是何等严密?参与制造火药的匠人终生不得走出铸造局半步、不得与旁人交谈,死了都得埋在铸造局内!”

    布斯尔无言以对,并未觉得金仁问夸大其词,似此等威力绝伦之武器再是如何戒备森严都不为过,但如此一来,总督大人的野望怕是尚未燃起便要覆灭了……

    阿布阿瓦尔却不死心:“当真没有办法?钱财绝无问题,甚至若是担心遭受大唐律法之惩罚可以前来大食,以我的身份举荐一个领主问题不大。”

    金仁问依旧摇头:“这事的确毫无半分可能,纵然进去铸造局也拿不到配方,拿到配方也走出铸造局……不过若只是为了拿到火器,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阿布阿瓦尔两眼明亮。

    金仁问道:“您只是想要向哈里发立下一桩功劳来抵消战败之罪责,其实并不是非火药配方不可,不知若是在下能给总督弄一些‘震天雷’,效果是否差不多?”

    “震天雷?”

    “就是那种以铸铁包裹、内藏火药,点燃之后投掷出去在敌人阵列之中炸响,以破碎的弹片杀伤敌人的铁疙瘩……”

    “你能弄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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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阿瓦尔瞪大眼睛,在他看来“震天雷”的威力比火枪强多了,仅次于火炮。

    况且若是能够弄到“震天雷”,将其拆开就得到了火药,以大食国如此之多的能工巧匠、奇人异士,难道还逆推不出火药之配方?

    仅只是比直接得到火药配方曲折了一些而已!

    金仁问傲然道:“当然!”

    阿布阿瓦尔抓住金仁问的手,情真意挚:“如果阁下能帮我得到‘震天雷’进而保住总督之位,那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往后你在尸罗夫港可以横着走!另外,需要多少金币你开口!”

    “谁要你的金币啊?”

    金仁问摇摇头:“这东西我肯定是弄不到的,一定要去找水师当中的世家子弟,可那些人冒着违反军规的风险岂能只贪图你一些钱财?人家有的是钱!”

    布斯尔点头附和:“总督有所不知,大唐的那些世家门阀都是传承几百上千年的,家中良田万亩、婢仆如云,粮仓里的黍米都快发霉了,根本吃不完,库房里串铜钱的绳子都烂了,根本花不掉……”

    “不要钱?那他们总有所求吧,说说看,有什么是我能拿得出来的?”

    金仁问想了想,道:“我要尸罗夫港的竹纸独家经营权!另外,‘震天雷’需要按照每一枚十个金币的价格成交!”

    “竹纸?”

    阿布阿瓦尔有些疑惑,他自然不会以为一个“竹纸独家经营权”就可以不必另外支付“震天雷”的钱,但却不知对方为何索要这个。

    大唐生产的竹纸在大食国很受欢迎,因为大食国根本不会造纸,只能在羊皮上写字,又昂贵又笨拙,自从大唐的竹纸远销大食国马上受到追捧,尤其那些学者、教士更是趋之若鹜。

    但纸张容易受潮,商船自大唐漂洋过而来途中遭遇暴雨实乃寻常,故而运输纸张极为不易,往往一船纸张到了大食国能用的不足十分之一,一则导致纸张价格昂贵,再则商贾利润浅薄也不愿意贩卖,随随便便一船瓷器、丝绸就是五倍甚至十倍的利润,谁愿意贩卖纸张呢?

    所以整个尸罗夫港竹纸的规模极其有限,当即答允下来:“绝无问题!”

    金仁问压抑着兴奋:“口说无凭!”

    阿布阿瓦尔大笑:“那就立字为证!”

    “好!”

    布斯尔赶紧拿来纸笔,双方签订竹纸独家经营权之契约、一式两份,分别签字画押,又加盖了尸罗夫港总督府的官印。

    金仁问咧开嘴笑得很开心,不仅谈妥了奴隶贸易,使得自己与大唐的世家门阀之间有了一桩笼络关系的好买卖,还得到了竹纸独家经营权这个意外之喜,收获颇丰。

    据他所知,水师即将退役一批老旧战舰,这种战舰虽然比不得新式舰船那样性能优良,但是相比于商船更大、更坚固、遭遇风浪的时候更稳定,自己已经通过金胜曼的关系从水师预定了十几艘,这些战舰的舱室里排水性能良好。

    另外,新近在蜀地龙门山发现了一种被铸造局称为“沥青”的东西,以之制成的油布具有极佳的防水性能,用以包裹竹纸几乎可以完全避免受潮的情况,自己早已有意开拓贩卖竹纸的渠道。

    今天适逢其会,居然开拓了大半个大食国以及波斯故地的商路……

    双方各取所需,情绪很是兴奋。

    *****

    “每一枚‘震天雷’十个金币?!”

    扶余隆听闻金仁问所言,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震天雷”虽然威力强悍、杀伤力极强,但是随着铸造局那边的制作工艺不断改良、工匠愈发熟练,成本不断压缩、产量不断提升,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至于贩卖“震天雷”会否违反水师军规则完全不必在意,倭人、新罗人、吕宋人、乃至于游荡在麦加南边深山里的侯赛因,都曾通过各种途径得到过大唐的“震天雷”。

    想要拆开“震天雷”仿制火药技术更是痴心妄想,现如今的颗粒状火药添加了各种乱七八糟有用甚至无用的东西,谁要“逆推”火药成分累死也不可能……

    “这是一笔好买卖啊!”

    奴隶贩卖他是不沾的,至于竹纸的独家经营权他倒是很眼馋,只不过金仁问之所以能够借助水师保持与世家门阀的私下贸易,走的乃是房俊的门路,杨胄是万万不敢在其中横插一杠的……

第一千七百八六章 御前争论

    第一场初雪纷纷扬扬笼罩关中大地,覆盖了宫阙屋脊的琉璃瓦,凋谢的花树凄零萧索,太监、宫女们在雪中清扫巷道,前边刚刚将青石地面上的落雪扫净,后边便又覆上薄薄一层。

    御书房入冬的时候重新铺设了地龙,又将东侧的墙壁推倒、窗户卸下,改成了落地的玻璃窗,坐在窗前的地席上就能领略窗外庭园景色,李承乾很是喜欢。

    以至于在御书房留宿的时候都多了一些,惹得宫内妃嫔们怨言纷纷……

    地龙烧得刚好,空气温润不燥,很是舒适。

    一身紫色官袍的房俊盘腿坐在小火炉前专心致志的烧水、沏茶,李承乾跪坐在一张矮几之后慢慢的啜着茶水,李勣手捧茶杯、蹙眉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有些出神,马周在一旁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卷宗。

    刘洎看完手中水师都督苏定方从广州都督府发来的战报,狠狠将其摔在面前矮几上,须发箕张、怒目圆凳,愤然道:“无法无天!区区一个水师偏将就敢擅启战端,与大食国那样一个大国公然开战,甚至还胁迫人家签署此等丧权辱国之合约,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杨胄在尸罗夫港一战大获全胜,之后将战报送回广州,苏定方又将战报呈递京师,万里海疆绕了一大圈,时隔数月之后终于送到李承乾案头,刘洎读过之后,震动惊诧。

    既惊诧于水师能够全歼尸罗夫港海军、横行整个波斯湾,又震动于水师嚣张跋扈、擅启战端,如果全国军队尽皆效仿,中枢岂非形同虚设?

    马周也放下手中卷宗,捏了捏眉心,道:“水师毕竟与别的军队不同,杨胄身在波斯湾距离长安何止两万里之遥?应当授予其临机决断之权,否则时时汇报、事事请示,恐贻误战机啊。”

    刘洎愤然道:“道理是没错,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大食国疆域广阔、民众亿万、实力强横,是足以与大唐争锋的当世强国,与之开战很有可能将帝国拖进战争之中,这种事难道也可以临机决断、擅自决定吗?若人人效仿,还用吾等宰辅何用?”

    马周笑了笑,不说话了。

    事实上他也觉得水师这回做得有些过分……

    刘洎见陛下喝茶不语,便看向房俊,瞪眼道:“越国公你怎么说?”

    房俊正将煮过的茶水从火炉上取下,不以为然道:“我既不是水师都督,更不是亲自参战,与我何干?中书令你好歹也是帝国重臣,要注重涵养,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一惊一乍,懂不懂什么叫城府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之谓大丈夫也,你还得学啊。”

    说着给自己斟了杯茶,呷了一口,赞道:“这茶不错,煮着喝特别有滋味。”

    这是家中制茶工匠新近研究出来的以自然萎凋为主要工艺的白茶……

    李勣将茶杯递过去:“给我来一杯。”

    房俊便执壶给他斟满,李勣喝了一口,品一品,颔首道:“确实不错,思道你不来一杯?”

    刘洎气得不轻,不理李勣,对房俊怒道:“我不用你教我做事!”

    房俊翻个白眼:“是你非要挑衅我好吧?我在这边好好煮茶你非得来问我,可这件事关我何事?”

    “水师乃是你一手整编创建,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整个水师都是你的鹰犬爪牙对你唯命是从,不关你事关谁事?”

    “水师的全称是‘大唐皇家水师’,名义上那是陛下的私军,一应人事任免也都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你说那些是我的鹰犬爪牙,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既然是陛下私军,你却将自己的心腹爪牙窃取水师上下官职,你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水师之内,上至将校下至兵卒,作战之时人人奋勇、悍不畏死,不曾临阵脱逃怯敌畏战,训练之时兢兢业业、廉洁奉公,未有一件贪墨渎职之丑闻,可谓各司其职、忠勇报效,可有一个不称职之人?他们以自己的忠心与表现赢得陛下之认可,你身为文官却又为何在这里唧唧歪歪、越俎代庖呢?”

    ……

    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吵个不休。

    李承乾慢悠悠喝茶,并不出言阻止,这两人相互争吵他早已见惯,实则这一文一武能够彼此攻讦、监督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喜闻乐见,他没有太宗皇帝那样的文韬武略,如若大臣们和和气气欢聚一堂,那才是他最为担忧的情况……

    李勣瞥了李承乾一眼,无奈叹气,放下茶杯敲了敲矮几:“现在说的是水师与尸罗夫港签署契约之事,你们别扯远了,喜欢吵架等稍后不妨去平康坊寻一处青楼楚馆好好吵上一番,各自尽情发挥无所保留,免得在陛下面前放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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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乾闻言笑道:“去别处也就罢了,朕不管,但是去平康坊不行,二郎如今已然成为平康坊各家青楼楚馆集体抵制之头号大敌,每一回过去都要打架,这万一吵着吵着动起手来,中书令怕是要吃亏。”

    李勣也马周想起房俊的往事,这位的确堪称“平康坊大敌”,都忍不住笑起来。

    刘洎也感觉好笑,道:“陛下多虑了,打不过还是会跑的,臣虽然是文官,但平素也磨炼身体,跑起来并不慢。”

    李承乾也笑:“父皇在时便曾说过二郎‘不开窍’,人家去平康坊都是眠花宿柳恣意风流,唯独二郎去了那边不盯着歌姬看反而专门找茬打架,终有一日要被平康坊各家联合抵制‘不准入内’,哈哈!”

    御书房内气氛缓和下来。

    刘洎也没继续揪住水师擅启战端之事不放,他也知道只要陛下还在一日,水师就绝对轮不到别人插手,那是他给予房俊的补偿与奖励,也是他向世人展示继续信任房俊的证据。

    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有房俊这座靠山挡着,谁也没辙。

    他指着合约上大食国赔付大唐死亡商贾、阵亡兵卒、损毁战舰之赔偿:“三十万金币的确是一笔可观的数字,但为何准许其分期付款?这份合约是尸罗夫港总督签署的,他的官职来自于哈里发的授予,一旦哈里发将其调任或者革职,这份契约岂非是一文不值?”

    他又翻出另外一份战报:“这是杨胄私下的战报,为何要答允卖给大食国‘震天雷’?他万一用在与咱们的战争之中怎么办?万一从中逆推出火药配方怎么办?”

    李承乾依旧不说话,这位皇帝陛下最近钻研《中庸》,觉得很符合他的性格以及处事哲学,“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实在是世间万物之准则,只要做到这一点,事无不可成。

    所以他不在意水师“擅启战端”“私下和谈”,也不在意刘洎咄咄逼人、咆哮御前,只静静的冷眼旁观,待到需要他出面决断的时候再一言而决,而不是跟着掺和……

    房俊面对咄咄逼问,好整以暇:“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首先,尸罗夫港总督拿不出三十万金币,若是不准许他分期支付,那么这笔钱就根本拿不到,战争还需继续下去,我们非但无法得到补偿还会继续更多的损失。其次,分期支付其实并非不是好事,中书令应当见到合约之中有另行支付‘利息’的条款吧?十年之后,我们得到的将会是总计六十万枚金币的巨款。第三,中书令可以尝试终止这一项条款,你将会看到朝野上下有多少人攻讦你……”

    世家门阀可不是轻易的打压、削弱便可以将其降服,千百年的底蕴不是无根浮萍,彼此间的利益盘根错节,金仁问的商队代表了诸多世家门阀的利益,谁敢让他们赚不到钱,他们就敢针对谁。

    中书令也不行。

    刘洎这才明白为何会有金仁问参与其中,果断闭嘴,他不是李勣,更不是房俊,顶不住满朝文武群起弹劾攻讦……

    房俊给刘洎斟了一杯茶水,续道:“至于第二个问题,是否贩卖‘震天雷’乃军方之事,你纵然是中书令也无权管辖,不过出于对中书令之尊敬我可以回答。‘火药’配方并不是什么宇宙奥秘不可参透,现在举世皆知大唐火器之威,岂能没有人试图研制效仿呢?内部泄露也好,外人研制也罢,终有一日番邦蛮夷是一定会掌握火药配方的。”

    一直玩深沉的李承乾这回坐不住了,惊诧道:“当真如此?”

    房俊点点头,正色道:“臣绝无虚言,不过陛下放心,纵然那些番邦异族有人弄出火药,咱们的火药研制也绝对处于当世前列、独占鳌头,无论性能、威力、产量都可保领先。”

    刘洎忙问:“那胡人岂不是也有火枪、火炮?纵然火药性能不足,却也是极大之隐患啊!”

    房俊笑道:“如果说火药可以领先番邦异族一百年,那么火枪、火炮可以让他们追五百年。”

    相比于火药“木炭硝石硫磺”配方,制造枪炮的冶炼工艺才是真正的黑科技,让那些胡人看着都学不会,学会了也冶炼不出。

第一千七百八七章 当世大儒

    李承乾一直以为火枪、火炮之威力在于火药,却是第一次听闻原来造枪、造炮的工艺同样重要,不解问道:“枪炮之制造果真如此困难?”

    房俊笑道:“兵部是六部之中最富裕的衙门,此事一直遭受御史弹劾,然而兵部平素无论福利、待遇、开销皆与其余五部并无不同,那么钱都花在哪里呢?答案便是铸造局。”

    喝了口茶水,他觉得有必要给这几位普及一下自然科学之威力:“枪管也好、炮管也罢,想要将火药的威力最大化,必然要严丝合缝、不能透气,这就只能铸造。而众所周知,铸造之器件最大的问题在于密度分布不均,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就不细说了,但想想也能知道需要庞大规模的实验,不断改良钢铁配方、不断改良铸造工艺,数万技艺精湛、经验丰富的工匠围绕着数十座上百座高炉夜以继日、年复一年的炼钢、铸造,这需要多大的花费?多少精力?况且若是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再多十倍、百倍的努力也没用,而这才是大唐的优势所在。”

    他正色看着李承乾:“陛下,相比于铸造工艺、钢铁配方,这些工匠才是大唐远超当世冶炼技艺之所在。一种工艺或许只在某一个天才一念之间便可产生,但是却需要优秀的工匠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实现,而这些工匠更需要长时间、高强度、无以估量的钱帛去培养,他们才是大唐真正的财富。”

    李承乾不大看得上工匠,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又不是昏君会将这些工匠埋没,之前你在工部以及现在于兵部搞得针对工匠晋爵、奖励的那一套,每日里不知多少人弹劾,我不都给你挡住了?这种事我不懂,你只管努力去干,有什么麻烦我给你挡着就是。”

    “陛下圣明!”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胡人学会火药的配方,却断然学不会造枪造炮的工艺与冶炼?”

    “配方一看就会,但工艺却需要常年累月、无数金钱去积累、沉淀,在他们追逐我们的时间里我们依然在不断前进,且速度比他们更快,他们怎么追得上?”

    房俊直视李承乾,眼睛里泛着光彩:“但最重要是我们能够深刻认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不能一味的在经史子集、道德文章上下功夫,以儒学为纲、以自然为辅,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不能一味鼓噪自然科学之重要,当人没有了心中的道德伦理、仁义纲常,强大的科技工艺反而会成为出柙猛虎,终将遭受反噬。

    儒学纵然缺陷明显,却可以使得社会平和、人性湛然,“礼仪之邦”并非讥讽之词,并不是谁想学就能学会的。

    李承乾郑重颔首:“放心,朕虽然比不得先帝英明神武、文韬武略,却也绝对不是昏聩之君,既然见到了自然之妙、格物之强,又岂会倒行逆施、自断臂膀呢?无论何时,铸造局会一直作为帝国探索自然科学的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能予以终止。”

    虽然陆地上的功勋几乎已经被太宗皇帝拿完了,攻城掠地、开疆拓土臻达极致,想要更进一步难如登天,可如今大唐在海洋之上横行霸道、灭国无数,无数船只沿着航线将大唐天威传播寰宇,这就是他这个皇帝向世人证明“称职”之基础。

    而支撑他海洋霸业的根基,就是自然科学,造船、火药、枪炮、航海……

    新材料、新技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已经从这扇门里领略到世界的风景,又岂能将之关闭?

    当大唐的商船、战舰纵横七海,大唐的船港、码头遍及寰宇,大唐的神威震慑诸国,谁又敢说他李承乾配不上大唐皇帝的宝座?

    刘洎摇摇头,暗自叹气,房俊这厮最是善于灌迷魂汤,瞧瞧陛下那副血脉贲张、士气高昂的模样,不仅约束水师权力的目的是达不到了,便是现在这份合约也肯定无可更改。

    他不觉得自己鼠目寸光,也不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只不过如今海权之膨胀远远超过陆地,这是千古未有之事,以往波涛汹涌风浪险恶的大海却成为凝聚财富、宣扬国威的坦途,整日里无以计数的商船、战舰游弋在大洋之上远至万里之外……

    其中运作之规则、风险之掌控都让他深感迷茫,不知所措,这才是他对海上一切都生出反感的原因。

    可是如今看来,海权已然成为时代发展之必需,谁不能掌握大海,谁就得被淘汰。

    刘洎拧着眉毛暗自忧愁,自己都这个年岁了又官至宰辅,难道还要点灯熬油的夜夜学习?可若是不学就要落后,自己身后可是无数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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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卷”为何物,却在这个年代感受到那样一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恶意,很多事情不是你自己想不想做,而是别人做了你不做就要面临淘汰……

    *****

    房俊从太极宫出来没有回家,而是策骑在亲兵簇拥之下由春明门出城,过灞桥直奔骊山,去往房家的农庄巡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种了半个骊山的玉米产量激增,筛选留种自然是重中之重,毕竟玉米已经用事实证明了是不次于小麦的优质粮食,只要不适合种植的水稻的田地,小麦与玉米是最好的庄稼……

    落雪纷纷,寂然无风,策骑而行雪花迎面扑来并无多少寒意,整个骊山笼罩在雪粉茫茫之中,别有一种诗情画意。

    沿着山路直行,路边便是由骊山山顶发源的一条河流,河水潺潺流淌堪堪淹没河道中段,两侧的河床因为水少而裸露在外,行至半途,便有一座简易的水坝横亘河上截住上游的河水,这才导致下游水量浅少。

    路边河畔一辆牛车停在那里,一个戴着幞头、身姿佝偻的老者正在仆从的搀扶之下自车上下来,扭头见到房俊一行疾行而至,所幸负手站在路边。

    房俊行至近处,赶紧勒马站定翻身下马,疾行几步,笑着道:“这下着雪呢,您老人家不在府上烤火享福,跑到山里作甚?这若是磕了碰了,师古兄怕是要找我拼命啊。”

    老者鹤发童颜、身形消瘦,虽然已经老得整个身体快要佝偻在一起,但精神却不错,笑眯眯的看着房俊,憋着没牙的嘴巴:“你这小子没大没小,你爹见了老夫尚且要尊称一声叔父,你怎地就与师古称兄道弟了?”

    老者名叫颜思鲁,琅琊颜氏的家主,隋唐大儒、天下名士颜之推的嫡长子,儒学大家颜师古之父。

    原本颜师古应该兵卒于追随太宗皇帝东征途中,但现在太宗皇帝东征之时并未让颜师古随行,故而尚未病故……

    而颜思鲁当年曾在秦王府任记室参军,与房玄龄有袍泽之谊,两家也算是世交。

    房俊平白涨了一辈儿,得了便宜卖乖:“这不是上回喝酒的时候师古兄拽着我非要磕头结拜嘛,盛情难却之下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允,您老该不会不认账吧?”

    “哼哼,老子才懒得管你们小儿辈的破事儿。”

    颜思鲁不在意这厮是儿子辈还是孙子辈,转身向河坝上走去:“在家闲得无聊便上骊山来转一转,想要去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烽火台饮酒凭吊、追昔过往,正好见到这河坝便过来看看。话说你一天到晚总是弄些新奇的东西,这河坝又是作何用处?”

    老头子脚步稳健、精神很好,房俊略微放心,搀着对方一条胳膊慢行,闻言道:“是一处磨米房,用来粉碎玉米的。”

    骊山农庄产出的玉米筛选留种之后,其余自然是要充作粮食,只不过整颗的玉米没法吃,要么磨面、要么粉碎成碴子……

    颜思鲁嘀咕道:“又是劳什子机械么?”

    背着手走进一间房屋。

    河坝上并排修筑着几座房屋,此刻正隆隆作响,河水由坝下的水道流出,水流冲击铸铁的螺旋桨驱动齿轮带动屋内的机器,飞转的叶片将倒入其中的玉米迅速打碎,玉米碴子从另外一个出口流出……

    颜思鲁看着这一幕,沉默不语。

    房俊跟在后边,略有自得:“这就是机械的力量,若用人工来做,起码需要几百人日夜不息的劳作才抵得上这里一日的产量。”

    “的确很便捷,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跟多人不能因为做工而赚到钱?”

    “……”

    房俊略感诧异,果然真正的大儒绝非守旧迂腐之辈,不仅与时俱进且能从细微处关注国事民生。

    “当一件新兴事物出现的时候,无论它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如何正确认知、然后加以引导,而不是因为其短期的弊端对其加以限制甚至屏蔽、排斥。天地之规则不外乎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世间又岂有一以贯之的正确?利弊相生、正反相克,这才是世间之正确,而非是一家独大、排斥异己。”

第一千七百八八章 醉翁之意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此之谓天道。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在某一个时刻为文化层面的大一统起到决定性作用,历史功绩不容抹煞,可一味的纵容、依赖、甚至偏袒儒家的“唯我独尊”,却会形成社会发展的桎梏,儒家会将所有除他之外的学说掐死在萌芽状态,将整个社会封闭在原地以便于他的统治。

    儒家之所以能够在“百家争鸣”之时脱颖而出,并不仅是其有利于统治阶层,更在于其学说之优秀,然而当千百年“独尊儒术”发展下去,早已使其核心由兼容并蓄、与时俱进变成“为了统治而统治”,心甘情愿成为统治阶级的走狗,因为他们自己也成为统治阶级……

    所幸在这个时代,儒士们尚未被儒学所禁锢、封锁,他们的眼光还在观望这个世界,他们的鲜血还未冷却,他们的思想也仍然在追求进步,并不会将任何儒学之外的东西视为“异端”……

    这个年代的儒家强大而且骄傲,他们欢迎“异端”发起挑战,然后或降服、或吸收、或毁灭,直至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

    颜思鲁站在粉碎机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观察玉米为何玉米粒倒入进去从下边的口子出来就变成碎碴,还是在思索房俊的话语,良久才点点头,指了指一旁堆放的装满了玉米碴的袋子,对身后一个仆人道:“扛上一袋,晚上回去吃这个。”

    人小的时候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往往没脸没皮;人老的时候早已将礼义廉耻参透,愈发没脸没皮;只要活在中间的年岁将礼义廉耻看得太重,宁肯吃亏也不肯丢了面子。

    老人家看玉米碴子很好所以就拿走,根本不跟房俊讨要,更不在乎房俊给或不给。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不是不讲规矩,而是规矩皆在心中,没人认为他不讲规矩,这是人生的境界……

    房俊当然不会不给,能让颜思鲁这样的人上门拿走一袋玉米这是整个长安城的勋贵们求之不得之事,所以他赶紧招呼颜家其余几个仆人,让他们多拿上几袋子。

    不过搀扶着老人家从磨米房出来的时候,还是叮嘱道:“玉米质地坚硬,即便久煮也很难软烂,老人家肠胃功能不好万万不可多吃,尝尝也就行了,平素还是多吃一些好消化的东西,否则若是因为吃了玉米碴出了问题,我可就成了大唐的罪人,要遭天下儒生之讨伐!”

    “呵呵,你房二也会害怕?”

    天上雪粉依旧纷纷扬扬,但山间寂然无风,一点都不冷,老人家兴致很高,摆手让牛车跟在后头,自己在房俊搀扶之下慢悠悠的顺着山路走着。

    房俊很久未曾这般在山间自在行走,只觉得空气清冷、白雪茫茫,很是惬意:“怕与不怕在于己心,心中无愧之时纵然千夫所指亦是谈笑自若、处之泰然,可要是做了亏心事觉得有愧,自然逢人矮三分、心中戚戚。”

    “嗯?小小年岁,境界居然不低。”

    颜思鲁扭头看了他一眼,略有意外:“你父亲擅于谋略,但因为生性严谨所以好谋无断,境界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倒是比你父亲强上一些,既能别出蹊径、以奇技淫巧之术追求天下之道,也能兼容并蓄、虚怀若谷,当得起当世人杰之赞誉。”

    “哎呦,你这话在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当着旁人可千万别说,晚辈汗颜无地啊。”

    “还懂谦虚呢?有优点不少。”

    “还真不是谦虚,晚辈不过是在自然格物的小道之上略有所得,距离真正的‘格物致知’远得很,于儒学一道更是连一句‘末学后进’都算不上,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活到老学到老才行。”

    颜思鲁愈发意外了,索性站住脚步:“《庄子》也学过?了不起。不过我有一事费解,家父曾言‘教妇初来、教儿婴孩’,意思是教育孩子要从婴孩之时开始,彼时婴孩并无自主之意识,只要贯彻正确之思想便容易成才,若等其长成之后再行教育,每每思想相悖、且叛逆心重,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可你幼时率诞无学、少时荒悖木讷,到了青年之时却陡然大变与以往大相径庭,令尊到底用了何等方法才能教你走上正路且心性醇正、爱民如子?”

    颜思鲁对于房俊的人生轨迹很是不解,“浪子回头”这种事不是没有,但之所“金不换”就说明发生的概率极低,况且当初“房二棒槌”“

    长安害虫”之名闻名遐迩,他因为与房玄龄曾为同僚故而也有所关注,觉得这孩子肯定是废了,绝无可能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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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家不仅在儒学造诣上冠绝天下,对于教育一途之经验更是首屈一指,毕竟是天下第一个“家训”诞生之人家,得到他认定为“废物”的孩子,怎可能逆转乾坤、变废为宝?

    可事实却令他对自己毕生所学的教育之法产生了强烈的怀疑,这个“废物”孩子不仅“变废为宝”,甚至是光芒闪耀、举世无双的那种稀世珍宝……

    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如此才导致房俊迥然有异的人生轨迹。

    房俊闻言呵呵一笑,这种话早已不是第一次有人问了,他还能怎么说呢?

    “我本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河山万朵……或许我以前的心智被尘垢蒙蔽,忽然一日机缘巧合就开窍了……”

    “呵呵……”

    颜思鲁瞥了房俊一眼:“这四句佛偈不错,哪儿听来的?”

    “我若说睡梦之中偶人闻听,您老信不信?”

    颜思鲁恼了,伸手拍了房俊后脑勺一下,不满道:“你个混账东西,拿老夫寻开心是吧?信不信改日你爹回来长安的时候老夫告上一状,让你爹拿家法收拾你?”

    房俊笑起来:“那可就让您失望了,在咱家,我娘比家法大……”

    “嘿!混账东西,编排自己娘亲是吧?”

    说着也笑起来,“房相惧内”在当下非但不是讥讽之词,反而是一时美谈,谁家不想有一个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又持家有道、坚持原则的贤内助呢?

    那可是连太宗皇帝都赞誉不绝、尊敬有加的奇女子……

    一老一小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儿,颜思鲁虽然精神状态甚好,但毕竟年岁太大体力衰弱,没几步便喘着气停下,冲后边摆摆手让牛车上来,然后对房俊道:“行啦,陪着我这老头子无趣得很,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家中那些孽障怕是又要出城来找。”

    也不知让外人听闻颜师古兄弟被人成为“孽障”是何等震惊之表情……

    房俊恭声道:“那您闲暇的时候不妨来庄子里逛一逛,今日落雪且日子不对,若是赶上好天气又是赶集的日子,庄子里热闹得很,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颜思鲁抚掌笑道:“我这老头子阴气太重,最是喜欢那等热闹所在,那就等天气好的时候来逛一逛。”

    牛车到了跟前,房俊扶着颜思鲁等车进入车厢,老头子向房俊随意摆摆手算是告别,牛车在路上掉头,向着山下缓缓行去。

    房俊在路旁鞠躬作揖相送,直至牛车拐过一道弯隐入漫天风雪再也不见,这才直起腰。

    亲兵牵来马匹,房俊拽着缰绳分翻身上马,穿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直接进了庄子。将管事卢成叫过来仔细询问了玉米筛选留种之事,见一应安排全无疏漏、筛选出来的种子已经放入地窖储存,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缺乏科学手段不能对种子进行人工培育,就只能采取最为传统原始却也行之有效的方法——优中选优,种子一代又一代的优良繁殖下去,大概率会出现基因变异,变得更为高产、也更为耐病。

    过了晌午,房俊穿着皮裘、戴着貂帽,骑着马、牵着狗去往山岭之中打了几只麂子、兔子,回来剥皮拆骨炖了一大锅,与亲兵们毫无隔阂的聚在一处痛痛快快喝了一顿,躺在热炕上睡了一觉,待到傍晚时分才收拾停当,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雪返回长安城。

    入城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入宫。

    御书房内,君臣对坐。

    看着房俊冻得通红的耳朵,李承乾蹙眉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更是朝廷重臣,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怎能顶风冒雪赶路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如何了得。”

    下雪天骑马是最危险的,路上的积雪被车马践踏坚硬如冰最易滑倒,且落雪将路上的坑洼掩盖导致战马极有可能马失前蹄,一旦骑行之时坠马,轻则骨断筋折,重则丧命。

    所以雪天出行大多坐车而不是骑马……

    房俊笑了笑:“多谢陛下关心,以后丁当注意。不过今日出城前往骊山农庄,路上巧遇颜思鲁……”

    “颜思鲁?”

    李承乾微微一愣,与房俊对视一眼,明白过来,遂叹气道:“他们怎么可能请得动这位呢?琅琊颜氏又何必牵扯到这里边来?”

第一千七百八九章 能大能小

    李承乾的神情有些疑惑、但更多是愤怒,手掌摁在面前桌案上手背青筋毕露,儒雅的面容有些扭曲:“为什么他们都认为我做不好这个皇帝?今时今日之大唐相比贞观之时强盛何止一倍?路上诸胡臣服、海上万里疆域,各州府县的基础设施几乎完备,县学乡学遍及大唐每一处领土,大唐军威震慑寰宇,国库之收入每年愈丰,他们为什么还是不认可朕?!”

    自从成为储君的那一日起,他便虚心向学、严于律己,一心一意在未来做一个好皇帝,却始终得不到父皇之认可,数次意欲易储,使他这个天下第二尊贵之人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唯恐一觉醒来便接到废黜之诏书,一无所有、天塌地陷。

    及至登基,他不爱美人、不贪享受、不尚奢华,勤政爱民、夙兴夜寐,将大唐帝国在父皇之基础上经营得愈发兴旺强盛。

    为何就是不得到那些人的认可?!

    “陛下倒也不必恼怒,既然是颜思鲁出面,那就说明他们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最起码以琅琊颜氏为首的一杆儒家学派对您还是认可的,否则不该是以此等温和的方式提出警告,而是骤然行动、试图颠覆皇权了。”

    琅琊颜氏上一代的家主颜之推,可谓是南北朝至隋代天下第一大儒,不仅学术思想空前绝后,更是一个桃李满天下的教育家,时至今日但凡在儒学之上有所成就之辈,当年莫不经受过颜之推的教诲,对其感念至深、极为恭敬。

    到了颜思鲁这一辈又与太宗皇帝有患难之情、从龙之功,地位愈发崇高,颇有几分“屠龙宝刀号令群雄”之气势。

    既然颜思鲁出面,就意味着儒家采取温和策略,警告只需李承乾做出一些让步,肯定不会发生激烈之举措导致朝野震荡。

    至于到底要做一些什么样的让步……以世家门阀之贪婪,不用想也知道。

    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我就是想不明白,这帮子人几次三番的不老实结果被打了一次又一次,现如今早已不复当年之威势说一句苟延残喘都不过为,哪来的勇气与底气跟我叫板?”

    房俊也无奈:“世家门阀荣耀辉煌得太久了,即便一时有些落魄却也残留在往西的荣耀之中,认不清现实也很正常。可这些世家门阀传承久远根深蒂固,只能以缓和之手段徐徐图之,绝不能用刚烈之对策予以剪除,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李承乾摆摆手:“二郎放心,我还未失心疯,不会与整个天下为敌,只不过我愈发认知当年父皇为何依靠着世家门阀登上至尊之位,却反过来就对其采取打压削弱之策略,实在是这帮人贪得无厌、自以为是!”

    房俊沉默以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实在是很有道理,一言道破人之本性。

    人之本性是什么呢?

    两个字:抱团。

    大抵是从久远的原始社会开始,因为生产力的落后使得人们面对残酷的大自然不得不聚集起来抵御自然灾害、对抗毒蛇猛兽,所以这种“人多力量大”的理念早已深入基因,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

    现在有世家门阀,将来有地主士绅,未来有军阀、学阀、甚至医阀……归根结底,都是抱团取暖、聚沙成塔,当一个行业或者一个种族团结起来,就能发出比个体强大千万倍的声音,足以毁天灭地、改朝换代。

    且不论对错,这是不可逆转的。

    事实上,人类社会就是在这种不断的抱团取暖之中被推动着向前发展,无论前边是光明坦途还是悬崖断壁……

    “陛下还是暂且隐忍吧,待到军制改革完成,军队就将完全脱离世家门阀之掌控,任何一人、一家都不可能将手伸入军中,那个时候大唐所有军队都将忠于陛下、忠于国家,谁敢如以往那样依附于国家肌体之上吸血,谁就是华夏的罪人,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现在,即便你是皇帝也得忍着。

    这是最为正确的做法,不忍一时如何谋全局?

    可李承乾的反应却颇为激烈,他拍着面前案几,愤然道:“我当储君的时候面对兄弟们的咄咄相逼要忍,当了皇帝那些乱臣贼子意欲刺王杀驾篡夺皇位要忍,现在他们视我这个皇帝如无物居然胆敢警告我还是要忍!既然当储君的是要忍,当了皇帝还是要忍,那我当这个皇帝有什么用?这忍来忍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房俊蹙眉:“君子在乾,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李承乾道:“若不能施以雷霆手段,彼辈怕是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我之威严何在?”

    “陛下乃九五至尊、真龙天子,可闻龙之能耐?”

    “传说而已,未曾亲见。”

    “曹孟德曾说,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生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之内。方今春深,龙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李承乾讶然道:“曹孟德说过这话?”

    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神情。

    房俊是分不出《三国演义》与《三国志》之间区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曹孟德还说,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策,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也。陛下自然是盖世英雄,认为孟德之言可有谬误?”

    李承乾蹙着眉头,神情略有茫然:“话是没错,可我为何不记得曹孟德几时说过这话?出自哪本书?”

    “微臣看过的书装满一车又一车,‘学富五车’说的就是臣,哪记得出自何书?您就说这道理对不对吧!”

    李承乾被他逗笑了,嗤笑道:“就你还学富五车?惠施若还活着,耻与你为伍也!”

    然后狐疑的上下打量房俊,这厮最近不怎么作诗了,偶有惊艳之言也假借于他人:“该不会是你的新作吧?嗯嗯嗯,你还别说,与你以往之作品风格迥异,但境界却有所提高。嘶,越琢磨越是有深意啊,当记述下来,时常观摩,定能有所增益。来人!笔墨伺候!”

    门外坏配叮当,一身绛色宫裙愈发映衬得皇后苏氏肌肤胜雪,满头珠翠、玉佩环琅,雍容华美。

    莲步款款入内,仪态端庄,笑着道:“外间宦官说陛下正与越国公议事,怎地还生起写字的雅兴?臣妾来服侍陛下。”

    说着,让随行侍女将外间笔墨纸砚取来放御案上,皇后苏氏站在御案一侧,撸起纹饰繁复的袖口,欺霜赛雪的皓腕戴着碧绿的翡翠镯子,纤指拈着墨块缓缓研磨,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研好了一砚墨汁,然后铺好纸张。

    李承乾兴奋的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催促房俊:“你再念一遍,我恐有所遗漏……罢了罢了,诗词比不得你,写字也比不得你,就不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你来写!”

    将笔塞给房俊,将房俊推到御案之前。

    房俊接过笔,站在御案前,忽然有些尴尬,因为看上去就好像一身华服、优容华美的皇后在服侍他一样……

    皇后苏氏或许也发现了这一点,没有说话,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拉开一些距离,大家都舒服了……

    房俊这才提笔将那一段话写下来。

    皇后苏氏很少有机会观摩房俊写字,见他提笔落划、笔走龙蛇,顿时美眸闪闪,樱唇微启,呢喃着念着纸上的字:“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呃……”

    李承乾:“……”

    房俊专心书写未曾发现皇后的异样,写完之后吹了吹墨渍,笑道:“让陛下见笑了,不过若是陛下当真能够领悟其中深意并且坚持如一,想来定能有所增益……诶?皇后呢?”

    这才发现虽然弊端香气萦绕,斯人却已不见踪影。

    走到近前仔细观摩,赞道:“二郎这字是愈发精进了,银钩铁划、笔力虬劲,较之王右军亦是不遑多让啊!”

    房俊翻个白眼,他就算再自负也不敢自比王羲之啊:“陛下谬赞,微臣惶恐。”

    君臣两个伏在御案上交流写字心得,内侍总管王德从外头脚步轻巧的走进来,至李承乾身边,躬身低声道:“陛下,不少文官在承天门外聚集,吵吵嚷嚷说是要弹劾水师、弹劾越国公……”

第一千七百九零章 爱而不得

    李承乾面沉似水,丢下毛笔负手而立:“这算什么?既然已经发出警告,这还打算给一个下马威让朕知道他们传承久远的门阀底蕴就好似毒蛇一般即便斩掉脑袋还能蹦跶几下、甚至反噬一口?”

    未见暴怒,但怒气填膺。

    房俊倒是不以为然:“他们办事总是这样环环相扣、无所遗漏,万一我这个棒槌未能领会颜思鲁的意思怎么办?所以大抵是想要加一个保险,确定陛下已经收到他们的警告,并且予以重视。”

    “哼!”

    可能是这幅字的缘故让李承乾认识到自己此前喜怒形于色的不妥,此刻虽然盛怒却依旧隐忍,反身走回御案之后坐下,抓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吐出一口气,郁闷道:“科举制度虽然理论上可以打破世家门阀对于教育、官员之垄断,但现在看来却很难实现,寒门士子如何与世家子弟比学问呢?”

    房俊也坐下来,劝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家门阀把持官员选拔、垄断教育资源已经是几百上千年了,岂能一朝一夕便予以打破?只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现在国家越来越好、越来越稳定,纸张、书籍的价格屡屡降低,寻常人家也读得起书,或许一时片刻还不能对世家门阀构成威胁,但量变终会引发质变,世家门阀的根基终会崩塌。”

    李承乾沉默片刻,幽幽道:“那要等多久?”

    房俊:“……”

    任何社会变革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潜移默化、循序渐进才是正确的方式,可这需要时间。

    但现在李承乾明显有些急功近利,他不愿意等,想要以雷霆手段扫除一切障碍。

    这就会有风险。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房俊问道:“是否需要微臣去宫门外看一看?”

    李承乾摇摇头:“既然是给朕的警告,那么他们就不会太过分,聚拢一些人过来闹一闹也就散了,若是太过重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这帮家伙得寸进尺。饿了没有?留下一起用膳吧,陪我小酌几杯。”

    房俊拒绝,陪皇帝用膳大抵是天底下最让人难受的一件事:“虽然仅只是警告,但咱们也不能不做出最坏的准备,请陛下赐一道令谕让微臣出玄武门去左右金吾卫那边看看,叮嘱他们一定要加强长安守备,一旦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定要予以全力打击,绝对不能出现半分纰漏。”

    李承乾看了房俊一眼,从腰间悬挂的鱼袋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金色令牌,丢到房俊面前:“这块令牌你拿着吧,太极宫内如朕亲临,无需旨意可在除去寝宫之外任何地方随意出入。”

    这玩意房俊哪敢接?

    赶紧拒绝:“皇宫大内乃帝后寝居之处,外臣岂可擅自走动?微臣万万不敢领受。”

    他搞不明白李承乾是真的对他毫不提防,还是故意试探……

    李承乾哼了一声:“心里大概觉得是我在试探你吧?外间流言纷纷扰扰,我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你房二何等样的人品我心知肚明,断不会被旁人所蒙蔽。”

    他直视房俊:“万事无绝对,万一有什么不忍言之事发生,能够保护皇后、太子的,我也只相信你一个。”

    房俊心中一沉,听出了话中意味,忙劝谏道:“如今大势在手只需按部就班、徐徐图之,所有叛逆都将一一剪除,陛下之名誉纵然略逊于太宗皇帝却一定可超越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帝王,青史之上必然赞誉极多,陛下又何必急切?”

    李承乾沉默半晌,缓缓道:“你没做在我这个位置,不明白我所承受的压力与诘难,不过你放心,我并非鲁莽之辈,断然不会做出什么轻敌冒进之举措。”

    ……

    从御书房出来,房俊心事重重。

    由内侍引领着路过神龙殿时,看着灯光之下巍峨耸峙的殿宇,想起以往被李二陛下在此打板子的往事,那巨大的屋脊隐藏在暗夜之中,廊下灯烛明亮,不由泛起一股时光如水、沧海桑田的苍凉感。

    世家门阀传承千年,遭受打压、削弱也不过是从贞观年间开始,时至今日虽然实力大不如前,可底蕴仍在,这些骄傲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人家从来都不曾将皇权看在眼里,又怎可能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呢?

    这些人一旦疯狂起来,会将整个帝国都席卷其中,要么破而后立、要么玉石俱焚……

    他们无所敬畏。

    ……

    从安仁殿一侧的千步廊向北穿过彩丝院墙外的竹林,微风吹佛竹叶沙沙作响,两个宫女提着灯笼站在竹林出口出的甬道尽头,屈膝施礼:“殿下命奴婢在此等候越国公,请您过去相见。”

    “烦请告知公主殿下,微臣领皇命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所以不便前去相见。”

    言罢微微颔首致意,便催促着内侍赶紧绕过彩丝院,自湖泊旁边的临湖殿、昭庆殿、景福台,过了内重门,直抵玄武门。

    彩丝院内,两个宫女回来禀报,将房俊的说辞复述一遍,坐在软榻上彩衣轻薄、眉目如画的晋阳公主娇哼一声,有些不满:“过门而不入,有些过分了呢。”

    盘腿坐在她旁边的长乐公主不施粉黛、玉容清新,正慢悠悠饮茶的饮茶,闻言抿嘴一笑:“总是要避嫌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连这点规矩都不懂?瞎胡闹。”

    “哎呀,是要避嫌的哦,忘记告诉他姐姐在这里就好了,我要避嫌,姐姐却不必。”

    “小小年纪阴阳怪气,怎么越学越坏呢?”

    晋阳公主凑到长乐公主身边,裙摆下赤足胜雪,纤细粉白的脚踝上戴着一个精致的脚链,颇有异族风情,伸手揽住姐姐的腰肢,螓首靠在姐姐肩膀上,神情凄楚、语气幽幽:“好人总是吃亏嘛,所以要学的坏一点,鼓起勇气去争取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然就要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嫁掉……”

    “怎么叫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呢?”

    长乐公主放下茶杯,爱怜的搂着妹妹,柔声道:“陛下已经让人将整个长安的勋贵、世家都筛选一遍,但凡适龄的、略有出息的合适人选编纂成册让你随便挑,你却一个都看不入眼,这有怪谁呢?”

    为此,她也很是头痛。

    长乐公主抚着妹妹的鬓角,轻声道:“自欺欺人的把戏有什么用处?你始终是要嫁人的,既然求而不得,何不另寻他人?”

    晋阳公主目光幽幽:“假若此时让姐姐再嫁,姐姐可否抛弃他?”

    长乐公主默然。

    似她们这等皇家贵女看似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实则命运半点不由自己,只不过是皇家用以笼络勋贵、稳定世家的筹码而已,能够碰到自己所爱并且厮守一生简直可遇而不可求,更多还是心如枯槁、苦闷一生。

    晋阳公主做起来,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清丽如画的俏脸满是肃然之色,微微咬着贝齿:“大不了不做这个公主便是,他难道还养不起我?”

    长乐公主无奈,知道这个妹妹外柔内刚的性格,打定的主意很难更改,只能劝阻道:“即便如此也当徐徐图之,不能急于一时,他与陛下最近的关系很是微妙,陛下对他不满之处甚多,你若是再添一把火,非但于事无补甚至作茧自缚。”

    晋阳公主秀眸亮晶晶的,凑近长乐公主,小声八卦道:“是皇后与他传绯闻那件事么?现在这件事到处都在传,到底是真是假?”

    “快点闭上你的嘴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且不说他本不是什么贪花好色之人,人家皇后端庄贤淑洁身自好,怎会与他有所瓜葛不守妇道?一听就是假的好吧。”

    “可我觉得不那么简单,皇后平素对待他便与旁人有异,很是亲近从不避嫌,好像还有些畏惧,女儿家但凡对一个男人这般纠缠不清,即便没做什么,心中怕是也有些不清不楚……”

第一千七百九一章 未雨绸缪

    长乐公主瞪大眼睛,惊诧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怎可能有那种事!”

    喝叱完晋阳公主,她自己却心里咯噔一下,回想以往所知房俊与皇后种种,房俊对待皇后从来以礼相待,不曾有半分僭越,可皇后的确对待房俊与旁人不同,是因为房俊数次力挽狂澜拯救东宫于水火,又极力将太子推上皇位故而心存感激吗?

    似乎有一些,但似乎又没有必要……

    当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晋阳公主见她神情犹豫疑惑,笑着凑近,很小声道:“怎么,姐姐是不是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长乐公主瞪她一眼,训斥道:“小脑瓜整日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些话不仅不能说,连听都不能听,往后宫里谁再嚼舌头就给她把舌头铰了!”

    难得见到长乐公主如此霸道,晋阳公主吐吐舌尖,不敢再说了。

    长乐公主拈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秀眉紧蹙,纷纷流言既然已经传到兕子耳中,陛下自然不会不知。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欲是极强的,当初长孙冲便是因为她与房俊之间的谣言大发雷霆,数年恩爱一朝丧尽甚至反目成仇,对房俊更是恨之入骨。

    连长孙冲都绝不容许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染指,更何况是皇帝?

    即便明知子虚乌有,但人人都那么说也会使得皇帝心生隔阂,最近与房俊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不复以往之亲密便可见一斑。

    只是不知这隔阂会否越来越深、难以弥合?

    *****

    夜色已深,内重门灯火处处、如同白昼,站岗的兵卒见到房俊,马上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恭声道:“参见大帅!”

    房俊颔首:“免礼!”

    将令牌掏出来递给负责门禁的校尉,校尉双手恭敬接过,仔仔细细验看了令牌后双手奉还,心里对房俊的尊敬又提升一层,这种令牌整个皇宫不超过三块,皆是由陛下信任的内侍所持,现在却赐予一个外臣准其宫内行走……

    “王将军何在?”

    “回大帅,将军正在城头检查火烛谨防火患,末将这就去通知让王将军过来。”

    “不必,我自去见他,你且带路便是。”

    又对另外一个兵卒道:“自玄武门出城去承天门外,告知我那些亲兵让他们自行回府。”

    “喏。”

    兵卒赶紧小跑着去牵了一匹马,自玄武门一侧的小门出去,绕往芳林门入城向南直抵掖庭宫外的安福门,沿着天街去往承天门外传讯……

    房俊则在校尉带领之下沿着城门一侧的马道登上城墙,天空黑暗星月低垂,向北望去四野茫茫暗夜沉沉,向南望去整个太极宫尽收眼底,宫阙楼宇廊桥亭台,被橘黄色的灯光所包围,没有了白日里的巍峨壮阔,平添了几分低沉厚重。

    就是这样一座宫阙,风雨飘摇几百年,多少凌云壮志、多少刀光剑影,谱写出中华文明最为璀璨的一段篇章,最终却也难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倒塌于战火之中、湮灭于尘土之下。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王方翼得到兵卒禀报,小跑着迎上前来,施行军礼:“末将见过大帅!”

    “起来吧!”

    房俊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将其扶起,上下打量一眼,赞许道:“身体壮实很多,可见虽然当了大官,却也未将弓马功夫放下。虽说现在火器威力强悍、足以改变战争模式,但身为武将也不能丢掉安身立命的本事,危急之时拉出去仍能纵马驰骋、冲锋陷阵!”

    “喏!不敢忘记大帅教诲,每日里都抽出时间打熬筋骨,您也说了,身体是干大事的本钱,没一副好身体屁都不是!”

    “哈哈,这就对了!最起码咱爬到娘儿们身上能立马横枪、杀他个片甲不留,而不是拽着猫尾巴上炕,一二三完事儿!”

    “哈哈哈!”

    王方翼以及左右校尉、兵卒都大笑起来,军伍之中虽然不尽是粗鄙之人,但行事作风粗犷暴躁,久而久之即便是儒雅之人也沾染一身狂放之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话扯着嗓子,最是爱听这等粗鄙之言。

    王方翼笑着曲臂鼓了一下肱二头肌,虽然身着甲胄看不见肌肉隆起规模,但模样很是威武雄壮:“大帅放心,无论战场上还是娘儿们身上,肯定不给大帅丢人!”

    气氛很是轻松。

    虽然房俊身居高位、威严日重,不过因为常年带兵的缘故身上自有一股军伍豪爽之气,很受兵卒们欢迎。

    等进了城门楼内,房俊屏退左右理所应当的坐在主位之上,这才收了笑容,招呼王方翼坐在身边,低声问道:“对于极端情况之下掌控玄武门,有几分把握?”

    王方翼心中一凛,肃容道:“若有外敌,末将用人头担保玄武门固若金汤!可若是有内贼策应,末将不敢说万无一失。”

    大唐以关陇门阀起家,其后与世家门阀利益纠葛、夹杂不清,这就导致无论朝堂亦或军伍都是各方势力交织,往往上官、下官以及将军、兵卒分属不同阵营不同立场,甚至有些人身份背景极其复杂,对其立场根本无从分辨……

    玄武门守军抽调自原本的左右屯卫,与现如今的左右金吾卫系出同门,所以成分一样复杂。

    这其中有多少人平素时候稳稳当当、唯命是从,可一旦有变又有多少人改弦更张、吃里扒外,实在是说不准……

    然而这等情况若是放在外边情有可原,可在军伍之中却并无转圜之余地。

    “我不管你怎么去办、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确保在陡生异变之时守住玄武门、对太极宫保持威慑之势!别跟我说什么困难,办得到你就继续担任玄武门守备,办不到就赶紧滚蛋,让能办得到的人继任!”

    王方翼霍然起身,单膝跪地:“请大帅放心,就算是死,末将也定然给大帅守住玄武门!”

    何谓军人?

    排除万难、勇往直前的就是军人。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面容严肃:“光有决心是不够的,还要有手段!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部将,在外人眼中你就是我的人,一旦太极宫有变而你不能谨守玄武门,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大帅放心,纵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亦誓死追随大帅!”

    “行了,又不是让你表忠心,说的这么肉麻作甚?”

    将王方翼拉起来示意坐在身边。

    王方翼入座,小心翼翼问道:“大帅,可是宫中要生变?”

    似乎自从太宗皇帝暴卒之时开始,这太极宫里就不消停,兵变就发生了两回,整个太极宫几乎毁于一旦,现如今许多宫阙都是重新修缮甚至重新按照图纸盖起来的,战争的痕迹处处皆是。

    所以他这个玄武门守备更是“危险职位”,玄武门占据整座太极宫的制高点,乃是最为重要的战略要地,无论是谁想要谋取太极宫首要都必然攻陷玄武门,否则稍有疏忽便功败垂成。

    玄武门,不仅是太极宫之门户,更是太极宫之命门。

    房俊摇摇头道:“未必如我所想那般糟糕,让你警惕起来有备无患而已,吾等军人不能等着战争爆发之后幻想着冲锋陷阵杀敌报国,而是要无时无刻都保持警惕,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宁肯预想的事情未能发生一切努力白费,也不能疏忽懒惰导致事发之时仓促应对、处处漏洞。”

    后世那支军队就秉持着这样的原则,即便几十年无战事也时时绷紧弦、刻刻做准备,一旦发生战事“来则能战、战则能胜”……

    “喏!”

    王方翼沉着应命。

    他是房俊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被委以重任,对于房俊的处事风格极为熟悉,知道既然房俊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指示,就意味着所谓的“异变”有极大概率会发生。

    他心里没有多少惶恐、紧张,反而更多是兴奋。

    对于军人来说“异变”即是意味着机遇,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只要能够擎天保驾、砥柱中流,前程一片大好。

    房俊起身,拍拍王方翼的肩膀:“最近一段时间就不要回家了,时刻待在玄武门谨防生变。”

    接着又勉励道:“用心做事,只要度过这一次的危机我便举荐你晋升官阶,一个轻车都尉是没问题的。”

    王方翼心中一沉:“谢大帅提拔!”

    “轻车都尉”是从四品上的勋阶,对应卫尉寺、光禄寺、宗正寺、大理寺的少卿,妥妥的高官。

    可他之前不过是区区一介安西军斥候,即便如今担任玄武门守备也因为太过年轻而备受质疑,若是再将他往上推一推抵达“轻车都尉”的层次,必然是立下殊勋。

    如此可见,在房俊的预测之中的“异变”一定是凶狠险恶、九死一生……

    房俊见他神情便知其已经明了局势之凶险,如此便不会粗心大意,心中满意,安抚道:“倒也不必紧张兮兮,不过是做最坏之打算而已,局势未必会崩坏至极……送我出城吧。”

    “喏!”

    亲自牵来一匹马服侍房俊上马,牵着缰绳将房俊送出玄武门,因为房俊的亲兵皆在承天门外,王方翼又派了一队兵卒护送……

    看着房俊策马疾驰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王方翼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紧握着拳头。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越是凶险的局势就意味着越丰厚的回报,他非但不怕局势崩坏陷身于此,反而充满了兴奋期待。

    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大丈夫傲立潮头砥柱中流,有何惧哉?!

第一千七百九二章 封异姓王

    由玄武门出,向西横穿西内苑的山林溪水,夜色中隐隐有野兽咆哮之声,越过东宫北门至德门继续前行一段,右手边是宫城东侧的兴安门,面前暗夜之中影影幢幢的便是虽然尚未入住但颇具规模的大明宫。

    李承乾度过最初那一段凄凄惶惶的日子,皇位逐渐稳定下来,内帑也越来越充裕,便将因为太宗皇帝驾崩而停下的大明宫建设重新拾起,召集工匠、运输建材,继续修建。

    在工部尚书阎立德主持之下,规模也愈发扩大。

    或许等到建成之日一如历史之上“九天阗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之奢华气魄……

    房俊嘴角含笑,拿出令牌叫开兴安门,策马由城门而入,疾驰在长街之上,迎面夜风吹来凉爽宜人。

    这就是我心中的大唐啊!

    长街疾行,右手边是东宫高大巍峨的宫墙,左手边依次是光宅、永昌两坊,过了延喜门、景风门,皇城外便是崇业坊……

    坊卒见房俊策马而回,不敢耽搁,赶紧将坊门打开在门旁点头哈腰恭敬的目送房俊入城,房俊策骑在其身边驶过的时候,随手掏出一枚银币丢了过去,扬长而去。

    坊卒眼见灯光之下有白光飞来,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入手冰凉圆润,定睛一看,顿时乐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现在大唐钱币已经与贞观时期大为不同,金币、银币逐渐取代以往的大额铜钱,一枚银币的价值大概抵得上以前的半贯钱,足足是他一个月的俸禄……

    房二郎不仅一如既往的豪爽,关键是每一回这样夜间出入的时候都会随手打赏一些,让他们这些坊卒觉得自己受到重视,故而尽管半夜三更房家有人出入,也赶紧爬起来乐呵呵的开门。

    *****

    翌日清早,房俊起床锻炼一番累得一身汗水,洗漱之后来到饭厅便见到高阳公主端正坐在凳子上,纤细的腰肢挺得笔直,如云秀发盘成发髻满头珠翠,皇家公主的仪态拿捏得特别到位,手里正摆弄一张名刺翻来覆去的看……

    房俊坐下,侍女在一旁服侍他用膳,喝一口粥咬了一口包子,见高阳公主不吃饭仍在看那名刺,不由问道:“谁家送来的名刺?”

    “哼!”

    高阳公主冷哼一声,将名刺丢在房俊面前,秀眉微蹙、很是气愤的样子:“这个新罗女王有些过分了吧?平素在外头勾勾搭搭本宫不管,但是这般隔三差五的派人来请,真以为我男人是小倌想什么用就什么用、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吗?太嚣张了!”

    “噗!”

    房俊刚喝到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吓得高阳公主赶紧起身,一边给他轻抚后背一边让侍女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喂房俊喝下去止住咳嗽。

    房俊好不容易顺过气,呛得两眼汪汪,瞪着高阳公主无奈道:“有你这么说自家男人的吗?不要太过分哦!”

    “小倌”是一种对于烟花柳巷之中男人卖身者很别致的称呼……

    “呵!”

    高阳公主冷笑一声,反身回去凳子上坐好,俏脸绷起,淡然道:“我知道那女人打着什么主意,但她显然在做梦!别的我不管,但她若是有了孩子必须抱回家来养在我名下,否则信不信我跟她没完?胜曼的面子本宫也不给!”

    房俊无奈道:“何曾有这种事?你多虑了。”

    高阳公主横了他一眼,冷哼道:“最好是我多虑了,否则……哼哼。”

    房俊有些不解:“且不说有没有这事,可当初长乐公主生下孩子你怎么没抱回来养?”

    高阳公主一脸理所当然:“那是我姐姐,与外面野女人能一样吗?”

    房俊:“……”

    这双标无敌了……

    “之前杨胄在波斯海域大破大食海军,逼迫尸罗夫港总督签署一些条约,其中有赔偿巨额钱款,但因为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与金仁问私底下做了一些交易,金德曼大抵是为了此事找我商谈,有可能金仁问已经回到长安。”

    房俊一边吃饭,一边简略将事情解释一遍。

    这不是怕,而是尊重……

    “金仁问?金法敏那个弟弟?”

    “对,金春秋的儿子。”

    “哎,金法敏可惜了,麾下三千花郎也算是一方豪杰,若能老老实实忠于大唐,何至于兵败身死?”

    因为金氏姊妹的缘故,房俊与金法敏来往颇多,高阳公主对于金法敏这样的年轻俊彦很有好感,嗟叹其配合叛军欲刺王杀驾、颠覆皇权进而落得一个兵败身死的凄惨下场。

    “谁说不是呢?金仁问已经算是金氏王族最后的一点骨血了,于情于理都要照拂一二。只不过这小子与世家门阀走得太近,与其兄完全不同,心中非但无一丝一毫复国之念甚至一门心思捞钱,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呵,不怕你那位红颜知己心疼啊?那可是她最后的侄子了。”

    高阳公主翻了个白眼,对这厮故意讨好自己出言讥讽。

    “那又如何?老老实实做他的顺民则罢,若是敢跟那些世家门阀搅合在一起兴风作浪,我亲自拧下他的脑袋!”

    “很好,希望在金德曼面前也这么霸道凌厉,豪气干云。”

    吃过早饭,房俊略微收拾一下便即出府,在亲兵簇拥之下招摇过市直抵芙蓉园。

    ……

    “小侄见过姑父。”

    金仁问笑嘻嘻的上前见礼,一句话就给金德曼闹了个大红脸,瞪眼嗔道:“少没正行,规矩一些!”

    言罢紧张的看向房俊,唯恐这位不喜金仁问嬉皮笑脸的态度,进而发飙。

    房俊喝了口茶水,笑吟吟的给金德曼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对金仁问道:“不必多礼,假借女王陛下之名将我请来,不知所为何事?”

    金仁问自顾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个举动吓得金德曼眼角一跳,抿着嘴唇狠狠瞪着这个侄子。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房俊是什么人,容得你这般无礼?!

    金仁问却并无所觉,很是自得:“自然是送给越国公一桩天大的富贵!”

    房俊诧异的看向金德曼,后者以手抚额、一脸窘迫……

    这天下当真有人敢跟房俊谈富贵?!

    房俊倒也不恼,笑问道:“哦?我这人生平最喜富贵,说来听听是何等样的富贵,若是不能让我满意,可别怪我发火。”

    金德曼顾不得礼仪了,秀眸圆瞪咬着银牙喝叱:“金仁问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咱们还是在新罗称王称霸、无所顾忌之时吗?这里是大唐!坐在你面前的是大唐越国公!你给我好好想想再说话!”

    之前的新罗的时候只觉得这些子侄各个人中龙凤,想要挑一个王位继承人都快挑花了眼,可怎么现在看上去却各个奇蠢如猪?

    金法敏自以为是、死心不改也就罢了,这个金仁问怎地也这般浅薄愚蠢?

    金仁问无语道:“姑母何以训我?我是真的就好事跟越国公谈。”

    房俊摆摆手:“行了行了,让这小子说说看也无妨,无论如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都忍了就是,且放宽心。”

    金德曼满眼感激,柔声道:“那就多谢你了,不过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呵呵,你们金氏王族的家务事,我才懒得管。”

    房俊说了一句,转头看向金仁问,语气有些冷淡:“有话快说,到底事何等样的富贵让你觉得我会欣然笑纳?”

    金仁问被姑母训斥几句也紧张起来,毕竟他知道时至今日金氏王族的存亡、荣辱都系于姑母一身,而姑母之所以能够在内附大唐之后依旧拥有这样的力量,则全部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

    他正襟危坐,压低声音道:“有人说,越国公功勋赫赫、盖世英雄,区区一个国公爵位难酬其功,或许一个郡王才能配得上其旷世才学。”

    房俊明白了,金仁问是以“送一桩富贵”来引起自己的注意,实则是向自己做出警示,有人希望他能够领受这样一桩富贵。

    大唐郡王,这的确是一桩天大的富贵,立国以来无论何人战功显赫都从未有“异姓王”存在,若能成为大唐帝国唯一的“异姓王”,会是何等尊荣显耀?

    金德曼露出吃惊的表情,看看自家侄子,又看看自己男人,欲言又止,紧张的抿住嘴唇。

    房俊不为所动,神情闲适的喝了口茶水,仿佛所谓的“异姓王”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值一哂。

    淡然道:“谁让你给我传话?”

    金仁问不敢卖弄小聪明,更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襄邑郡王,李神符。”

    房俊刀锋也似的眉毛挑起:“你几时与他搅合在一处?”

    “此番尸罗夫港总督为了赔偿大唐钱财,到处搜刮奴隶贩卖至倭国、高句丽、新罗、吕宋等地,接收这些奴隶的基本都是王公贵戚、世家门阀在海外设置的产业。襄邑郡王府在高句丽有一处铁矿,开采条件较为恶劣,奴隶损耗极大。”

    听到“奴隶损失”极大这一句,房俊波澜不惊。

    世间从无公平之事,并不是所有人的命都是命……

第一千七百九三章 亲王之爵

    对于房俊这样的人如何拉拢?

    其产业如今虽已不如当年遍及大唐,却依旧在某些行业内掌握着不可取代的技术、规模、渠道,说一句“富可敌国”绝无夸张,想要以金钱贿赂是绝不可行的,因为他比绝大部分人有钱。

    其官职虽然不显,但爵位已经是开国公,勋臣之极致况且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履任宰辅、宰执天下。

    在李承乾初为储君、如今登基的过程之中出力甚大,可谓“挽狂澜于击倒、扶大厦于将倾”,居功至伟,李承乾对其信任有加、言听计从。

    钱、权、势,房俊皆已臻达巅峰,想要贿赂拉拢,何其难也?

    唯有老调重弹,拿出“异姓王”这个李承乾绝对无法的给予的诱惑尝试一下……

    ……

    听闻金仁问之言,房俊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这帮人当真是欲壑难填、唯恐天下不乱,陛下登基之后连续两次兵变,其中对于‘异姓王’不知许诺了多少次,结果如何呢?那些被‘异姓王’迷了心窍之辈要么惨遭败绩投闲置散,要么阖家遭殃身败名裂,为何我房俊在他们眼中也是那等目光短浅、见利忘义之辈?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得不到对手的尊重。”

    言语之言,很是感慨,似乎当真因为对手的鄙视而心有不忿……

    金仁问:“……”

    他不过是从中传话而已也想过房俊会断然拒绝,却未想到拒绝的原因是……被对手轻视而不忿?

    还真是奇葩啊。

    不过先前受了姑母训斥这会儿自然不敢多言,颔首道:“既然越国公已经有所决断,在下稍后便回绝他们。”

    房俊道:“谁说要回绝了?”

    “呃……”金仁问一愣,心说你这话难道还能听出别的意思?

    房俊喝口茶水,慢悠悠道:“回去告诉李神符,别以为小爷不懂史书就可任由他拿捏!大唐立国至今,‘异姓王’不是没有,可诸如燕郡王罗艺、彭城郡王刘季真、北平郡王高开道等人哪一个不是先降后叛下场凄惨?唯有一个定襄郡王胡大恩未曾反叛,却也在对阵胡虏之时力战而死……所以区区郡王之爵位并不放在我眼内,要给就像杜伏威那样给一个亲王,看他敢不敢!”

    杜伏威归顺大唐之后被高祖皇帝敕封“吴王”,乃亲王之爵,尚在齐王李元吉之上……

    金仁问连连点头:“对对对,要就要個亲王之爵,区区郡王如何配得上姑父这般当世豪杰?”

    对于其口中“姑父”之称呼,无论房俊亦或是金德曼都未曾出声制止,毕竟金胜曼也是金仁问的姑母。

    当然两人皆知金仁问之“姑父”所指的是哪一位姑母,但若解释,难免尴尬,索性由着他……

    金德曼也道:“对的,这等事担负天大干系,区区郡王如何酬功?两代之后沦为县公,再之后泯然众人矣。”

    作为新罗女王,对大唐的王位传承自然早有研究。

    大唐的王爵分亲王、郡王、嗣王三种,皆要降等承袭。亲王自不必说,皇兄弟、皇子皆为亲王,亲王的嫡长子为嗣王,其余诸子为郡王,嗣王承袭不再降等,郡王承袭为国公、郡公、县公直至开国侯不再降等。

    房俊见金德曼信以为真,笑着道:“你还真看中这个亲王爵了?怕是让你失望了,李神符不敢给的。”

    大唐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异姓亲王”乃是杜伏威,而杜伏威是凭借其携带整个江淮“入赘”大唐,这才被李渊予以厚待,既有酬功之意,亦有“千金买马骨”之用,故而才不吝一个亲王之爵。

    李神符即便敢给房俊一个亲王,也没人会相信事成之后的宗正寺会履行他这个承诺,若是真这么干,整个李唐宗室都得炸窝,大唐的王爵传承规则将会动摇,距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还是在拒绝李神符。

    金德曼微微颔首,轻叹一声,道:“你们这位皇帝陛下虽然仁厚宽恕,却也优柔寡断,宗室乃皇权之根基,岂能容许襄邑郡王近乎于公开的反叛?”

    即便她是个女人,却也是当过女王的,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对宗室一再忍让的结果未必是感化悖逆之辈,而是被寻到破绽一击致命。

    房俊摇摇头,也叹气:“大唐宗室的情况极其复杂,与勋贵集团的牵扯千丝万缕纠葛极深,不是想铲除就能铲除的,现在又有世家门阀牵扯进来,愈发浑水一潭,更要谨慎处之,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天下大乱。”

    世家门阀于文化传承上居功至伟,可在国家安全之上却是巨大毒瘤,为了利益可以背叛一切。

    财富、权力、地位……永无满足,欲壑难填。

    当然,即便世家门阀终究在大厦崩塌之时陪葬于残垣断壁之下,取而代之的地主士绅也并无本质之不同,只不过因为根系没有阀阅之旺盛,对国家的影响远远不如。

    然而等到地主士绅发展至“学阀”“财阀”阶段,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对于国家的危害也大了起来,不仅不管国家之存亡、只在乎己身之得失,甚至就连勾结外族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与“世家门阀”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

    金仁问走后,房俊坐到金德曼身边,女王陛下丽质天生,侧脸雍容华贵、轮廓俏美,见之忘俗。

    有些心虚的将高阳公主之言说了,这件事不能隐瞒、也没法隐瞒,只要金德曼打定主意想要一个孩子,必然避不过高阳公主……

    金德曼浑身轻颤,秀眸圆瞪,气道:“她怎能这样?我虽然是个亡国之奴,可就连当初的太宗皇帝都以礼相待,她凭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

    房俊唉声叹气,没什么办法。

    因为他的虽然官职、爵位都不小,但是从国家层面来说最大的身份却是“驸马”,他在外头养外室没人管,可一旦诞下子女就归属于宗正寺管辖范围之内了,当然也并不是非得抱回府中,若能达成协议宗正寺也不会夺冠。

    但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只要金德曼生下自己的孩子,自家姐姐一定掺和进来跟高阳公主同一阵线,以韩王李元嘉那一副软骨头、惧内的样子,他敢站在自己这边吗?

    当然以他今时今日之地位、权势,若是强硬为之,无论高阳公主还是自家姐姐、甚至是韩王李元嘉都只能偃旗息鼓,可那样一来必然使得家庭内部出现巨大隔阂,得不偿失……

    房俊试探着建议:“要不你干脆跟我回府算了,正妻不可能,但我去向陛下求一个恩典赐一个‘平妻’问题不大,也算是对你有个交待。”

    “我才不要!”

    金德曼难得发一发小女人脾气,一脸嫌弃道:“进了你家的门就得守着各种各样的规矩,即便无苛虐妾室之类的事情发生也断无自由自在可言,与其钻进笼子做一只鸟雀,何如我现在无拘无束?我不管,孩子我要,也不许她给抱走!”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这还只是高阳公主态度强硬,如果等父亲、母亲知道自己私下生了个孩子留在外面,怕不是能把他腿给打折,这年头大户人家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留子于外”的事情,要遭受天下人耻笑……

    而金德曼又是这样一副“我什么也不管,麻烦你来解决”的神情,男人太难了……

    *****

    李神符听着金仁问将房俊的话语复述完,手里捧着茶盏略微失神。

    效仿杜伏威要一个亲王的爵位?

    伱也真敢想!

    杜伏威是因何被封“吴王”且王爵排位甚至还在“齐王”李元吉之上?那是因为人家带着整个江淮加入大唐,不是战败投降、是接受高祖皇帝的招揽进而来投!

    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国于吴地……

    正因为有了杜伏威的归顺将整个江淮一带纳入囊中,形成对萧铣的半包围,李孝恭、李靖才能率军自巴蜀顺利而下攻灭萧铣,可以说大唐的半壁江山都来自于杜伏威!

    你房俊再是功勋显耀、再是权柄赫赫,如何与杜伏威相提并论?

    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断然拒绝是不行的,即便不能将房俊拉拢到自己阵营,最低限度也要其在关键时刻置身事外,毕竟此前连续两次兵变之失败已经显示出房俊力挽狂澜的本事,李神符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招揽房俊会否使得李承乾惊觉……惊觉又怎样?

    他敢对自己这个大唐皇室硕果仅存的老郡王下手么?

    “兹事体大,固然有先例却也得好生斟酌,必然宗室内部纷争不断,影响太坏,恐误了大事。”

    金仁问心说果然,这帮人野心勃勃却又不肯下注,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成事的模样。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先答应下来,等到事成之后再行考量么?

    重点是“事成”,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亲王若是不能成事,亲王亦或是郡王有什么不同?

    反过来说只要能成就大事,区区一个亲王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千七百九四章 昭然若揭

    李神符盘腿坐在窗前的地席上,外面庭院里挂着灯笼,初雪之后花树凋零,茶几上的茶杯香气袅袅。

    “对于越国公的决定……你怎么看?”

    金仁问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越国公何等样人物?堪称钟灵毓秀、惊才绝艳,我这样的俗人焉敢揣摩他的心思?您让我如何传话,我自是一字不差的传到,越国公之回话我也不曾增减一字,其余片言不敢多说。”

    这种级别的交锋他能够参与其中已经胆战心惊,完成之后马上抽身而退才是正理,提升了自己的地位、扩大的些许影响便已足够,若再深入进去,怕是想好死都难。

    他虽然年轻,但出身新罗王族,这几年见惯了王朝兴灭、国家衰亡的过程之中贵族是何等落魄残酷,凭借金氏王族的底蕴、打着房俊的旗号周旋于世家门阀之间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不能奢求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死得一定很惨……

    李神符一张老脸面沉似水,喝叱道:“你是被他们派来协助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何时轮到你自作主张?”

    金仁问笑容不减,却微微坐直了上身:“郡王怕是误会了,我与那些人也不过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而已,算不上是他们的人。如果非要说我是谁的人,我也只能是房俊的人。”

    他抬起下颌,笑看面前这位大唐宗室之内威望极高的郡王,心里觉得说出这句“我是房俊的人”之后底气十足。

    打狗还得看主人,我是房俊的人,你敢打我吗?

    若是不敢打,那就客气一些,别颐指气使耍弄那套上位者的手段,你镇不住我。

    李神符依旧面色阴沉,却意外的没有面对忤逆大发雷霆,只是略感意外的仔细打量金仁问一眼,而后颔首,道:“没想到金氏王族除了那个很有血性的金法敏之外尚有你这样的人才,如若当年善德女王矢志死战、誓不投降,没准儿新罗国能守得住。”

    “呵呵,”金仁问笑得露出白牙,很有趣的样子:“郡王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家中最不出息的顽劣之徒罢了。新罗守不守得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新罗上下仰慕天朝荣光,愿意举国内附,所有新罗人都成为唐人,这才是顺应时势的最佳选择,金氏王族也好、其余贵族也罢,都能因此托庇于大唐羽翼之下千秋万载、传承不绝,实乃女王陛下之福泽,新罗人永远敬仰女王陛下。”

    居然用这等低劣的挑拨离间,这位郡王真以为我是傻子?

    还是太过于自负,自以为天下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神符一改之前倨傲之态度,伸手示意金仁问喝茶,笑问道:“此番府中在高句丽之铁矿得意补充足够的人手,有赖于你及时支援,我还要说一些谢谢呢。后续我打算在国内开设几家炼铁厂,人手依旧紧缺,还望你多多支持才行,至于价格绝对不是问题。”

    金仁问喝了口茶水就放下茶杯,略感意外:“据我所知大唐国内之铁厂几乎都被铸造局垄断,就连之前房家的铁厂都并入铸造局,其余大大小小的私人铁厂被其打压之下根本没有什么生存余地,您这是打算迎难而上?”

    谁都知道铁厂赚钱,但这个钱并不是谁都能赚得到的。

    民间打个锄头、镢头,且不说价格便宜、数量也稀少,小打小闹还行赚不到大钱,想要大利润只能接国家的活儿,而国家各个衙门之中对铁料需求最大的就是兵部。

    房家将铁厂半卖半送并入铸造局,加上以前长孙家的铁厂,进而构筑成大唐最为庞大的炼铁厂,几乎满足兵部所有需求。

    如若李神符想要在国内开设铁厂,那么竞争目标肯定就是铸造局,而铸造局虽然是兵部产业,背后却站着房俊……

    前脚要给人家一个郡王与人家合作,后脚就开设铁厂与人家竞争?

    李神符笑道:“谁能跟越国公争夺生意呢?当年长孙无忌家的铁厂之所以开遍大唐、获利巨丰,是因为他动用自己的权势兼并打压这才一家独大,可越国公不搞这个,居然以改良炼铁之法从根源上将长孙家的基业掘断,更好的质量、更低的成本,即便是长孙无忌也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房家铁厂异军突起横扫全国铁厂……老夫何德何能敢自认胜过长孙无忌?所以从无与房家铁厂竞争之心,如今房家铁厂并入兵部铸造局收为国有,更不可能去干扰国计民生。只不过是家业庞大、人口太多,整日里人吃马嚼开销甚巨,不得已找一门贴补进项的营生而已,不过……”

    他看着金仁问,续道:“……且不论铁厂利润几何,既然从深山里开采矿石,其运输、冶炼等等环节都需要大量人手,这方面还要仁问你多多上心才行。”

    金仁问自是一口答应:“郡王用得着在下乃是在下的荣幸,此后但凡有南洋、西洋的奴隶进来,一定优先送去郡王的产业。”

    心里却暗自思忖:开铁矿其实根本赚不到多少钱,即便如此却也要不断扩大铁厂规模,又提及人手极缺……他要这么多人手干什么?

    奴隶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唯一的用途是拿奴隶创造远超于其购买价格之上的利润,所以即便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门阀世家也对待奴隶极其苛虐,少给吃一口饭、多干一个时辰的活、一样的工作少安排一个人,这些积攒下来都是利润,而李神符的做派显然于此不同。

    想要等着关键时刻将这些奴隶武装起来,试图将其当作军队一样攻城掠地?

    若当真如此,那李神符只能是想瞎了心。

    无论南洋亦或西洋的奴隶,都是健硕如牛、愚笨如猪,性情顽劣、好吃懒做,最关键是愚如顽石、不可调教,吃饭的时候一哄而上、干活的时候唧唧歪歪,即便皮鞭加身也磨磨蹭蹭……这样的野人将其组建成军队在两军对垒之时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金仁问简直不敢想。

    不过这与他何干?襄邑郡王府是极为慷慨的,只需将奴隶送到,付钱极快且从不讨价还价,是极优质的客户……

    *****

    御书房内燃着灯烛,一片光亮。

    李承乾坐在御案之后,仔细翻阅“百骑司”呈递上来的情报,眉头紧锁、后槽牙紧紧咬着,怒火填膺。

    良久,放下情报揉了揉眉心,看着面前束手而立的李君羡,问道:“这个金仁问是怎么回事?”

    金氏王族的人丁算不上昌盛,近支很少,尽管如此除去金法敏之外他对其余人也并不熟悉,一个名义上内附、实则已经灭亡之国的王族,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连“三千花郎”都葬送在兵变之中,新罗国的气数已然彻底断绝……

    李君羡道:“此人乃金春秋之子、金法敏之弟,善德女王的侄子,按理说与金法敏一样拥有承袭新罗王位的资格……不过此人很是聪明,在金法敏死后主动与其他新罗贵族切断联系,利用善德女王的人脉关系、金钱本金与那些世家门阀来往极多,更多是进行奴隶贸易,获利颇丰。”

    “没有打着越国公旗号行事?”

    “很少有,据末将所知是善德女王曾经严厉警告,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可去寻越国公帮忙解决,但平素贸易之时绝对不可借助越国公之名号敛取钱财。”

    “呵呵,这女人对二郎倒还是情真意切,该不会是打算嫁入房家为妾吧?”

    李承乾揶揄一句,又问道:“襄邑郡王府……以及整个宗室,现在有多少矿产、作坊,共有奴隶几何?”

    来自海外的奴隶虽然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再加上劳作艰辛,存活率极其低下,但无论如何这些人聚在一处对于给他们吃饭掌控他们的生死的主家一定是唯命是从,即便是乌合之众,可一旦骤然发动,危害也非同小可。

    李君羡明白陛下的意思,为难道:“宗室那些人家绝大部分的矿产都在高句丽、倭国、吕宋甚至于锡兰、柔佛、林邑等国,‘百骑司’在在这些地方虽然也有耳目,但更多是监视其国之内政、军事等等动向,对于唐人在彼处之产业并未有系统的监视,所以末将不知。”

    李承乾点点头,“百骑司”如今已经肩负监察百官、侦听全国之责,势力极其庞大,若是再准许其在域外增补人手扩大职权范围,就会演变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有失控之危险。

    “金仁问作为掮客游走于世家门阀、宗室勋贵之间也就罢了,他前脚见了二郎,后脚便赶去襄邑郡王府,所为何事呢?”

    这才是李承乾最为关注的地方。

    李君羡摇头:“两处地方,善德女王、越国公、金仁问,襄邑郡王、金仁问,都无其他人在场,所以具体商谈何事不得而知。不过昨日越国公自玄武门出宫之时面见王方翼,待其走后王方翼便加强了整个玄武门区域的警戒,似乎是越国公之叮嘱。”

    很显然,房俊不放心玄武门的守备安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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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