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六十章 野心勃勃
大唐公主是一个很奇葩的存在,或许是身体当中残存的胡族血脉使得她们不安于物、不甘寂寞,也或许是当下开放的社会风气开阔了眼界、熏陶了胸怀,总是变
着法儿的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有带兵打仗帮着父兄争天下的,有喜欢和尚甚至撺掇丈夫造反的,有权倾天下觊觎帝位奢望做一个“则天第二”的,有为了权力连自己皇帝老爹都毒死的,当
然也有温婉贤淑天下称颂的……
这样一个不安分的群体,出现一个晋阳公主这样不想嫁人、只想问道的实在不算什么奇闻。
毕竟更奇葩的公主也大有人在,譬如与自己姐姐的儿子偷情而导致离婚的房陵公主……公主府中,一场宴饮散去,乐声尚尤在耳,衣香尚存鼻端,堂中杯盘狼藉,荷兰僧伽敞着衣襟露出胸前一丛护心毛仰躺在地席之上,往昔健硕的身躯因为过
度酒色早已被淘刷得肌肉松弛,微微阖着眼,酡红的面颊残留着五石散还未彻底发散的余威……
他身边的房陵公主一袭红色薄纱,三十余岁保养得宜的***风韵正浓、珠圆玉润,纱裙下肌肤雪白、峰峦叠嶂,正微微蜷缩着身子喘息着。直至喘息完全平息,这才反身坐起,伸手的时候薄纱撩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纤纤玉手拿起案几上的茶壶,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小口狠狠喝了一大口,然后
长长吐出一口气,颇有几分恣意骄狂的慵懒风姿。
这夫妻二人居然是在一场酒宴之后,于这大堂之上琴瑟和鸣、兴云布雨……房陵公主瞄了一眼身边死狗一般的荷兰僧伽,美眸之中满是不屑,戏谑道:“你们贺兰家是不是就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连一个小寡妇都搞不定,吃不到不说
反而被人给坑了一把,真是没用得紧。”荷兰僧伽这才翻身坐起,拿起茶壶想要喝水,发现壶中茶水已经被房陵公主喝光了,吼了一嗓子让侍女送水过来,听着房陵公主语气之中的欲求不满,揉着
太阳穴认怂:“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这方面微臣甘拜下风。”不认怂不行,他今年虽然二十余岁正直巅峰,可五石散激发潜能的同时也过度损耗了他的肌体,长年累月被药物掏空了身子,面对房陵公主这等“善战之士”
实在是力有不逮、心有余而力不足。
男人一旦在这方面不能展示雄风、冲锋陷阵,自信就会遭受巨大打击,挺不直腰杆……房陵公主用尖尖的指甲掐了荷兰僧伽的胳膊一下,恼火道:“本宫说的是这个吗?说的是那个小寡妇!既然是你贺兰家的媳妇,就应该好好拿捏住了,贺兰楚石在右金吾卫负责后勤供给,这对于咱们来说可是天下的一个进项,结果几天的功夫就被拿下了,肯定是那小寡妇与房二私底下有所勾结,故意栽赃陷害。可若
能能够拿捏住她,何至于此?”荷兰僧伽恼火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楚石与我虽非近支,却是贺兰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他被革职待参,前程已然尽毁,一旦被坐实了罪名
,贺兰家能拿得出手的子弟没几个了!”曾经煊赫一时的“贺兰部”如今早已日薄西山,随着关陇门阀的破落而沉寂下去,若是连族中杰出的子弟都一个个沉沦,那么“贺兰部”东山再起之日将要遥遥
无期。房陵公主柳眉倒竖,娇叱道:“你贺兰家是死是活与我何干?瞧瞧一个两个的熊样,在外头整日威风凛凛装模作样,回到家中却是银样镴枪头,不中用得很!
不指望你多搞点钱,还能指望你什么?”
“殿下何以辱我?!”
荷兰僧伽只觉得身为男人的尊严被踩在脚下羞辱摩擦,面红耳赤勃然大怒:“你且等着便是,我定然做出一番大功勋,让你另眼相看!”
“嗯?”
房陵公主美眸眯起,上上下下打量荷兰僧伽一番,疑惑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最近神神秘秘的,背着本宫搞了什么名堂?”
荷兰僧伽自知失言,不敢与房陵公主对视,目光游离、吞吞吐吐道:“这个……你莫多管,我随口一说而已。”房陵公主自认将这厮拿捏得稳稳当当,对其性格了如指掌,观其神情、听其语气,便知道必然有事瞒着自己,遂追问道:“你现在是本宫的驸马,无论你做什
么都是代表了本宫的颜面,你若敢在外面胡来绝不饶你!”
“这个……总之你且放心便是,用不了多久定会让你光耀显赫,也能弄来一大笔钱!”
荷兰僧伽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愈发令房陵公主感到狐疑。
猛地想起最近宗室内部纷乱汹涌的气氛,顿时变色一变,一把拉住荷兰僧伽的胳膊,紧张的凑近小声问道:“你该不会是跟那些人搅合在一起了吧?”
“女人家只需处置家务就好,何必关心大事?自有为夫谋画奋斗,定为你打拼一份荣耀显赫之家业。”
房陵公主得了准信儿,愈发紧张得不行,小心翼翼道:“到底有几分把握啊?这可是不赦之罪,可别没享受到那些荣耀显赫反而先丢了命!”
见此,荷兰僧伽挺了挺胸膛,凛然道:“古来成大事者莫不是历尽艰险、矢志不渝,只需有五成把握即可放手一搏,焉能瞻前顾后、取舍不定?”房陵公主心里思虑急转,如此大事如若成功,自己的地位骤然抬升,较之高祖皇帝在时还要更胜一筹。假使失败,责任也由荷兰僧伽一个人承担,自己乃大
唐公主、金枝玉叶,且并未参与其中,以陛下一贯的仁厚,必然不会将自己如何。
大不了当一回寡妇,过两年找个男人再嫁……纤手抚摸着男人胸膛,娇声道:“你们男人啊总是这般豪气干云、气吞山河,幻想着将锦绣江山踩在脚下成就不世之功业,可我们女子气短力弱、见识浅薄,
什么都帮不上,也只能床帏之中尽心尽力的服侍,使得你们无后顾之忧。”
眼见着素来趾高气扬的公主殿下此刻猫儿一般蜷缩在自己怀中,媚眼如丝、娇憨如水,男人的自信心空前膨胀。转身将公主殿下摁在身下意欲梅开两度,却不知羞涩委婉似迎还拒任君采撷的房陵公主却在想着如果大事成功,那么房俊就将是阶下之囚,到时候自己不仅
能够吞下房家的庞大产业,甚至有可能将房俊弄来玩玩,一偿夙愿。
想象着那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棒槌不得不匍匐在自己身下竭力取悦的画面,房陵公主娇哼一声,兴奋得浑身发抖……
*****“萧公乃三朝元老、帝国功勋,如今舍却悠游林泉、纵享天伦之时光,重返朝堂为国育人,朕心甚慰啊!若是朝中臣子皆如萧公这般以国为家、不吝奉献,何
愁大唐不能御极寰宇、横扫八荒?况且身在关中,朕也能时时请益,遇到难题更可就近咨问,实在是一举两得。”
武德殿内,见到萧瑀自江南孤身而来恳请入书院教书,李承乾龙颜大悦、兴奋之至。书院多一个大儒教授学问自然是好事,但李承乾之所以如此兴奋则在于萧瑀以此行动向他表达兰陵萧氏忠心耿耿之心迹,没有兰陵萧氏作为主导连接江南士
族,其余江南士族自然一般散沙,再不能对中枢政令予以抵抗。
六合归一、八方一统,父皇未能完成的伟业,将在自己手中完成,这是何等之荣光?萧瑀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举止之间平和稳定,尽显大儒风范:“老臣身在江南却心忧陛下,本以为含饴弄孙的悠哉生活因为有了牵挂而心神不宁,待到双脚重新踏上关中的土地,却忽然心神皆安。老臣上半辈子历经磨难、颠沛流离,直至投奔高祖皇帝麾下才忽然人生顺遂,如今到了花甲之年
本以为安静下来享受几年安静生活,却发现心中最为牵挂的东西都在长安而非江南,还望陛下切莫取笑老臣这把贱骨头。”李承乾最近很少有如此快意之心情,忍不住想起当年父皇那句“天下英雄尽在彀中矣”之时的豪气干云,能够彻底收服天下人才的确是无与伦比的骄傲与成就
“萧公虽然致仕,但身子骨依旧健壮,教书育人自然不在话下,尤其是这份忧国忧君、甘于奉献之心意,便足矣让天下人效仿、敬重,有萧公这样的老臣辅佐
,朕倍感荣耀、心满意足。”
“陛下谬赞,老臣愧不敢当。”
“萧公当不起,这天下还有谁当得起?来人,去尚书省向越国公宣旨召见,就说朕为他举荐一位当世大儒成为书院教谕,让他速速前来拜会德望之师。”他这个皇帝虽然是贞观书院名义上的山长、院长、大祭酒,实则对于书院事务根本插不进去手,李靖、孔颖达等人立场不坚、态度暧昧,亲近房俊这个书院
司业更甚于他这个皇帝,李敬玄虽然是帝王心腹,但过于年轻、分量不足,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与房俊相提并论。现在有了萧瑀这样的三朝元老、致仕宰辅、当世大儒进入书院,必然可以与房俊分庭抗礼,如此,皇帝才能居中调和、平均权力,在书院之中彰显权力。
第一千六百六十一章 猜忌之心
权力是需要制衡的,所以一般情况之下任意一个衙门的主官与副手之间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龌蹉,既是从属关系,又是对立关系,这是由于地位而决定的,毕竟
权力就那么大、利益就那么多,没有任何一个从属愿意被主官占据所有利益,而主官也不会容许属下对自己的权力、利益有所染指。一旦某一个衙门的主官、副手之间达成默契,那么这个衙门必然要重新划分权力分配,主官与副手之间必然有一个要调走,新人空降之后,重新树起对立的
格局。
所谓“上下一心”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衙门之内的,即便有,也只不过是表面功夫,暗地里谁也不会退让……
但是现在尚书省的局面却打破了衙门里明争暗斗的传统与惯例,主官与副手和谐无比。房俊如今的官职虽然是尚书右仆射,但更多是虚衔而非实职,因为皇帝一直未曾赋予他实际的管理范畴、职权范围,所以按照常理是不需要去尚书省坐衙的
但皇帝偏偏严令房俊每日点卯,无故不得擅离职守。没有正式的工作安排却还要每日至衙门点卯当值,这对于任何一位官员来说都相当于一种羞辱,官场之上捧红踩黑乃是常态,可以想象这样的官员在衙门里
会遭受何等局面,上官的打压、排挤,同僚的讥讽、嘲笑,一般人真的顶不住。
但房俊毕竟不是一般人。每日到衙门点卯,而后会溜出衙门、皇城,去往东西两市门口的早点铺子吃上一顿早餐,背着手在市场里溜达一会儿消消食儿,然后回到尚书省的值房,或
是看一会儿书,或是小睡一会儿,或是煮一壶茶慢悠悠的品着,大抵就到了晌午。尚书省自有饭堂,因为地处太极宫的缘故掌勺的都是御厨,水平极高,但房俊是不吃饭堂的,每日这个时候会有仆人将食盒送到承天门外,由内侍将食盒送
入尚书省,房俊就在自己的值房享用午膳。前几日还好,大家对于这个棒槌过于惧怕,避之惟恐不及没人敢往身前凑,可是没过几日,李勣便放弃了饭堂用饭,径自去了房俊的值房,尚书省两位大佬
同处一室、和谐用膳。
一时间衙门上下噤若寒蝉,毕竟这两位在兵部“委员会”当面锣对面鼓针锋相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唯恐这两位在尚书省的衙门之内大打出手。尚书左仆射、英国公李勣固然是贞观勋贵、沙场宿将,可从来都不是以武力著称,论武力在一众贞观勋贵当中也是排名靠后的存在,可房俊却素来有“勇冠三军”之称,膂力惊人、冠盖三军,且年富力强、正值巅峰,又是个混不吝的棒槌性格,一旦发生冲突,搞不好平素三缕长髯、仙风道骨的首辅英公就会被爆锤一顿
,使得尚书省成为三省六部九寺当中的笑柄……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两位在值房之内享受房家厨子的美食,时不时笑语欢声,居然异常和谐,且每一回用膳之后房俊都会亲手烹茶,而后浅酌慢饮、
笑语晏晏。
难道“虚伪”就是顶级大佬之间的相处方式?
无论彼此之间为了利益、权力如何急赤白脸的争斗,见了面都能将一切隐藏起来谈笑不羁?
……房俊今日刚刚在东市吃了胡饼、喝了醪糟,汉胡两种饮食方式融合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吃的有些撑,在东市逛了一会儿消消食,回到尚书省烧好水打算泡
一壶茶、读一本书,便接到陛下召见的消息。只能将水壶放在一旁,叮嘱书吏看着红泥小炉,临出门还特意拐到李勣的值房,冲着正埋首文牍的李勣道:“晌午别去饭堂,家中厨子做了水晶肘子、葱爆海
参,我又让他们带来一壶江南的黄酒,到时候小酌两杯。”
李勣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然知晓,让他快滚。
房俊不以为忤,笑呵呵的转身出了尚书省,直奔武德殿。
“听闻最近在尚书省当值,与英公相处不错?”
一进门,李承乾便笑着问了一句。房俊先是向萧瑀见礼,而后落座才回答李承乾:“微臣当初少年轻狂、桀骜不驯,予人不知轻重的印象遗留至今,时常遭人耻笑,如今年岁渐长,自然也要稳
重起来,注重与身边袍泽缔造和谐、友爱团结自是应当。”
李承乾笑笑,对萧瑀道:“想当年就连父皇都无比头疼的‘棒槌",如今也已经开始修身养性了,可喜可贺啊。”萧瑀笑眯眯的点点头,对于这对君臣之间略显诡异的气氛视如不见、充耳不闻,看向房俊道:“老夫致仕归乡,却发现闲下来之后并非如想象之中那么惬意悠闲,大抵是一辈子身在仕途养成了劳碌命,总觉得有点事干才能舒服一些,所以贸然回京,意欲去书院做一个夫子教书育人,不求任何官职,只求实现少小之时
的梦想教授学子读读史、做做赋,不知书院之中可否有老夫一席之地?”房俊奇道:“书院乃是帝国之书院,书院的大祭酒一直是皇帝担任,之前是太宗皇帝,现在是陛下,萧公意欲入书院教书育人自应恳请陛下定夺,准许或者拒
绝都不应问我啊,萧公回了一趟江南难不成就老糊涂了?看起来江南那地方未必如传言之中那么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啊。”
意思很明显:留不留你是皇帝的权力,你非得问我是什么意思?一回来就离间我们君臣关系,老东西你也太坏了……
萧瑀笑而不语,仿佛一位心地仁厚纯洁无瑕的慈祥老者。房俊看向李承乾,皇帝陛下略显尴尬的摸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萧公乃天下大儒,身负江南名望,能够入书院教书乃是所有学子之幸事,就这么办吧。二郎去书院之后给萧公弄一间值房,陈设待遇都要最顶级的,若书院没什么好东西就报过来,朕让王德去库房中寻摸一些好东西,务必要妥善安置萧公,万万不敢
有一丝半点的疏忽。”房俊点点头应下,你既然能决断为何还要让萧瑀问我意见呢?还好你没有当面再问我有没有意见的话语,否则我都已经打好腹稿给你怼回去,才不管你是不
是皇帝……
……
两人从武德殿出来,房俊吩咐一旁的内侍:“服侍宋国公前去书院,你去寻到李敬玄,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妥善安置宋国公,不得有误。”
“喏。”内侍赶紧应下。房俊又对萧瑀道:“我这边还在当值,不敢擅离职守,您可先行一步去往书院,一切由李敬玄安置,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可派人通知我。至于您所教授之科
目,可以与李敬玄商议,并不必知会我。”这样一位声望显著的前任宰辅、江南大儒入书院教书自然求之不得,至于萧瑀之真实目的他并不在乎,无论是想要避居长安与江南士族划清界限,亦或是插
手书院另有他图,他都并不在意。
时至今日,书院早已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绝非区区一个萧瑀就可轻易撼动……
萧瑀似乎并未感受到房俊的失礼,微笑颔首:“那老夫就先行一步,暂且熟悉一下书院的章程,稍后再商议教授之具体细节。”
“那在下这就告辞,出来时间挺久了,纠察官员当值情况的御史怕是要找我的麻烦,也快晌午了,英公还等着我一起享用午膳,失礼了。”
“二郎自去便是,老夫虽然已经致仕,可在这长安城生活了几十年,这里也是我的家。”
“那就好,告辞。”
“二郎请便。”
看着房俊的背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萧瑀抬头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色、建筑,哼了一声:“好歹也是姻亲,吃饭都不喊老夫一起吗?这无礼的臭小子。”
嘀咕了一句,便背着手在内侍引领之下出了太极宫,直奔城东书院而去。
……
“萧瑀回京,去往书院任教?”
吃过午膳,在值房之内喝茶,房俊随口将萧瑀回京之事说了,引起了李勣的疑惑。
“老东西虽然致仕,阴险毒辣却一如既往,没见面就在陛下面前玩了一手挑拨离间。”
房俊笑呵呵的给茶杯斟茶。李勣喝了口茶,看了房俊一眼,淡然道:“到了咱们这个层次,挑拨离间这种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因为谁都看得懂,没那么容易上当,所以只能当做阳谋来
使。可也正因为这样,一旦在心里种下一根刺,即便明知是挑拨离间的计谋,却往往也会中计。”
你明知道他在挑拨离间,可他字字句句都能扎进你心里,这就是阳谋的可怕。
房俊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犹豫着道:“陛下不会中计吧?”李勣放下茶杯,慢悠悠道:“陛下是否中计不在于萧瑀说了什么,而在于他是否认为你在书院的影响力太大,大到学子只认你这个书院的实际掌控人,却不认他这个名义上的最高领袖……小子,你当初挤走褚遂良也就罢了,但不该将许敬宗弄去礼部,若是有许敬宗这个手段圆滑之辈继续掌控书院,你就不会锋芒毕露
,甚至即便出现意外,也有人能够挡在你前头。”停顿一下,他续道:“……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有些时候一旦生出一线猜忌,就会疯狂滋长,明知不对,但越是想要将这丝猜忌压下去,却往往越是压不
住。没有谁的心里真正光风霁月,也没有任何一种信任可以纯洁无瑕,你得小心了。”房俊悚然而惊。
第一千六百六十二章 以防万一
一直以来,房俊对于自己与李承乾之间的关系有着绝对的自信,这是他用当初不惜激怒李二陛下、与朝野为敌也要支持李承乾而换来的,更不需说其后一力扶持
李承乾登基,又连续挫败关陇、晋王两次兵变。
即便房俊再是谦虚,也自认完全配得上“擎天保驾”之功。
他也相信李承乾是一个充满感性、心地仁厚的君王,在未曾遭遇到那些兄弟阋墙、手足相逼之事的李承乾身上,没有乖张暴戾,唯有宅心仁厚。
而他也从未觊觎过不该觊觎的东西,甚至连手中的兵权都逐渐放下,一定能够换来李承乾的绝对信任。
可现在听闻李勣之言,他猛然醒悟自己或许过于天真了。
“帝王”也是人,可一个人一旦成为“帝王”,就未必还是以往那个人了……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帝王的秉性就应当是自私的,因为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旦帝王的权力遭受挑战,就会使得安全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猜疑
与暴躁。
因为帝王是自私的,所以他不会相信有人会对极致权力不屑一顾。
当自己为了将“人治”逐渐向“法治”转移而鼓捣出“军制改革”,当政事堂中宰辅的权力逐渐侵夺皇权,李承乾还能一如既往的信任自己、支持自己吗?
那个“与皇后有染”的传闻当真只是坊市之间的流言,还是有人故意渲染、夸大其词?
幕后主使者当真只是自己认为的宗室族老吗?
思虑万千,房俊不寒而栗。不由想起父亲那日所言“想做就做”的话语,虽然是鼓励他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就可放手一搏,可内里未必没有担忧之心态,“于国于民有利”,未必对帝王也有
利,有些时候帝王的利益并不与国家、人民一致。
只要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一切都变了……
房俊喝了口茶水,将茶杯捧在手里:“多谢英公教诲,小侄会好好思量这些的。”李勣道:“倒也不必感谢,我之所以提点你这些,不仅是对你报以期许,更是希望朝廷稳定、各种政策可以有序稳定的施行下去,而不要那些个人走茶凉、人
亡政息之类的事情发生。这对国家、对陛下、乃至于对你我都好。”政治既是博弈,亦是妥协,随着人的变化而时刻产生变化,李勣可不想等到自己将来退下来甚至死后的政局发生太大变化,因为他就意味着李家极有可能遭受各方面的清算,自己的长子活着还好,或许能够在凶险的局势之中寻求一条活路,可一旦自幼多病的长子也不在了,其余不屑子孙大概率会被当做晋升的垫脚
石而被踩死。
虽然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李勣绝对不想自己死后被子孙连累砸了墓碑、甚至掘坟鞭尸、挫骨扬灰……毫无疑问,等到他退下去之后房俊就是朝堂之上无与伦比的擎天之柱,无人可以动摇房俊的地位,只要房俊不倒,大唐的政局就会稳定的延续下去,所以于
公于私李勣都不希望房俊出现意外。
但现在的问题是房俊与陛下绑定的太深,如此毫无保留的支持陛下固然可以获取等额的回报,可一旦两人之间的关系出现变故,房俊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一整个下午,房俊都躲在值房之内思忖他与李承乾之间的关系,以及最近朝堂内外波澜起伏的局势,希望从中捋清一个脉络,试图透过表面的重重雾气看透
水面之下到底是谁在兴风作浪。其余也就罢了,唯有一点房俊非常关注:那些有关他与皇后“有染”的谣言到底是谁传出去的?是主动还是被动?当这些谣言进入宫中,李承乾是如何对待?
是淡然一笑不以为意,还是信以为真如鲠在喉?
房俊从不怀疑李承乾的智商,却担忧李承乾的心性。
历史已经证明聪慧明睿的李承乾抗压能力极差,一旦面对巨大的压力,极有可能做出非常极端且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而且他不仅胆子大,还异想天开……
有些计划要做出修改更正,有些事情要做好准备、预留后路,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寄托于李承乾对他的信任之上。下值之后回到府中,马上书信一封快马送抵洛阳,让习君买秘密调集小型战船五十艘、水师兵卒三千集结于孟津渡,配备火器随时待命,对外以商队之形式
迷惑旁人视线。
又给武媚娘去信,让她以商号之名义筹集粮秣辎重囤积于洛阳,随时可以将其起运至关中。又将亲兵叫进来:“马上出城去玄武门,持我令牌告诉王方翼,一定要将玄武门控制在手中,他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玄武门上!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人前往玄武
门让他解除兵权都无需理会,直接斩杀!”
“喏。”
亲兵领命而去。作为太极宫的制高点,玄武门的战略位置无与伦比,只要玄武门在,太极宫就在控制之中,一旦玄武门失陷,则整个局势将彻底崩溃,无论是宫中的李承乾
,亦或是宫外的房俊,都将陷入逆贼的攻伐之中。高阳公主托着一个茶盏推门走进来,见房俊坐在书案之后凝眉深思、面色难看,上前将茶盏放在书案上,绕到房俊背后纤手轻缓的揉着太阳穴,关切道:“朝堂上的事务总是层出不穷、无尽无休,既然回到府中就应当暂且放下才是,咱可不要什么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那一套,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熬坏了身体让那些坏
人乐不可支,那才是最傻的。将这杯参茶喝了,然后沐浴更衣早早睡觉,咱们虽然还年轻,但养生这种事越早做就越好。”房俊这才放下笔,拿起参茶喝了一口,觉得有些腻,感受着身后贴在身上的温暖娇躯,笑着道:“这又是参茶又是养生的,是否微臣平素的表现令殿下有些失
望,所以在督促、鞭策微臣要在床帏之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是吧?”高阳公主俏脸泛红,即便老夫老妻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调笑,屈起中指用指节在郎君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表达不满。房俊自然不怕她,闺房之中说一些闺中密语是会促进夫妻感情的:“夫妻敦伦乃是天道,其中一方若是有所不满自然应当提出来,然后两人共同商议、取长补
短,在讨论之中精益求精、携手进步,共谱美好生活的乐章……”
“停停停!”高阳公主一脸黑线,挪到一旁,双手捧着郎君的脸搬过来冲着自己,四目相对,她啐了一口:“好好说话!今日皇后打发人来召我入宫,谈及兕子意欲出家修
道之事……你怎么看?”
这两日晋阳公主出家修道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房俊自然有所听闻,叹了口气道:“我怎么看不重要,我也没有怎么看,此事与我无关啊。”高阳公主有些不满,伸手掐了郎君胳膊一下,埋怨道:“好狠的心,兕子之所以不愿下嫁还不是因为心里有你?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说什么与你无关,真真是负
心薄幸。”
“这话可不敢胡说!”
房俊叫起撞天屈:“从始至终我从未生出一丝觊觎之心,纯粹将兕子当做妹妹一般看待,但凡有一字虚言,宁愿天打五雷轰……”话音未落,嘴巴已经被高阳堵住,嗔道:“你才胡说,平白无故的起什么毒誓啊?呸呸呸!可你虽然并未有龌蹉之心,但这些多年对兕子之宠溺总不会是假的
吧?小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豆蔻少女情窦初开,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允文允武、才华横溢且对她关怀备至的男人,怎能不芳心暗许呢?所以说,终究还是你不对。”
房俊无语:“太优秀了也是我的错?”“哎,”高阳叹口气,一脸愁容:“你没错,她也没错,错就错在造化弄人。可事已至此,总不能眼看着兕子当真出家修道吧?女子就是要嫁人生子、相夫教
子,青灯经卷孑然一身怎么能行?那种苦可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房俊也头疼,如果李二陛下仍在,这个时候大抵已经把他召入宫中喝叱训骂了,要么推到殿外鞭笞杖责,要么关在屋里拳脚相加,总之定要将所有错误都推
给他身上才行。
“既然修道很是辛苦,何妨让兕子去修炼几日?若是当真辛苦,以她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过往,或许用不了几日便受不了,哭着喊着要嫁人呢。”对于自幼多病、曾经御医诊治很难活到成年的晋阳公主来说,又是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嫡出的公主,得到兄长、姐姐们无微不至的爱护与关怀,在“仁和”一
朝的确有着恣意妄为、率性行事的资格,即便是婚嫁这种人生大事,在她任性妄为、坚持不肯的情况下,一众兄弟姊妹也没人敢逼她。房俊只能想出这样一个下策。
第一千六百六十三章 天不假年
当初李二陛下在时,便将晋阳公主视为掌上明珠,而晋阳公主之所以受宠除去自幼多病惹人怜惜之外,其善良聪慧的性格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所以博取了超然
地位。现在李二陛下不在了,她若打定主意不嫁人,就连李承乾都无可奈何,那还不如顺从她的心意让她自去出家修道,小女孩儿性格浮躁、心志浅薄,或许用不
了几天就受不了修道的清苦生活,转身回去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了。
否则越是逼她,越是容易激发她的逆反心理……高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欢喜道:“让陛下给她修一个小小的道馆,各种设施都简陋一些,仆人也就给三两个,跳水煮饭洗衣都得自己干,就不信她能坚持很
久!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入宫去见皇后,马上实施!”
看着高阳风风火火的往外走,显然被兕子执意出家一事弄得闹心很久了,此刻有了办法马上急于付诸实施。
房俊想起一事,连忙大声叮嘱:“千万别透露出去是我出的馊主意,尤其不能让晋阳公主知晓!切记切记!”
万一被晋阳公主知晓是他出的主意,尤其是破败道馆、三两仆人、生活艰辛,说不定就能打上门来找他算账……
……时至今日,长安之常住人口早已破百万,每日里无以计数的粮油米面自黄河入渭水运抵长安,渭水、灞水等等河道的码头舟楫如云、樯橹如林,以供长安人
口之消耗。河道堵塞、脚夫如蚁,自漕运而来的粮食日用品却跟不上庞大的消耗,偌大的长安城人满为患,若非中枢严令各种生活物资涨价、监察御史游走不停严格执
法,怕是米面粮油的价格就得一日三涨。营建东都自是顺应时势、刻不容缓,单纯漕运之节省便足矣使得朝廷上下一心,即便是那些根基在长安之勋贵、富贾不舍这份家业即将贬值,却也不得不随
波逐流。
大势不可逆。晨曦从骊山山顶开始渲染整个天空,黑暗被缓缓驱散,一艘艘船只已经由潼关进入关中,沿着河道飞驰船首破开一缕缕薄雾,迅速驶入渭水、灞水等处河道
,直奔码头。
码头上已经人声鼎沸,进货的伙计、会账的掌柜、运货的脚夫、热气腾腾的早点铺子……纷乱吵杂,充满了人世间的香火气。等到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薄雾散尽,河道上已然被密密麻麻的船只塞满,繁华兴旺之景象使得不少胡人商贾惊叹不已、暗自神伤,如此钱帛富裕、幅员辽阔
之帝国足矣威压四海、横扫八荒,而在大唐军队的兵锋之下,多少胡地慑服于马蹄之下、又有多少胡人在塞外的凄风冷雨之中嚎哭?
此消彼长,在大唐一日盛过一日的时候,所有胡族都得匍匐在大唐脚下苟延残喘。一条挂着白帆、尖首窄身的快船由远处驶来,狭长的船身在舟楫如云的河道上灵活自如的穿梭,船上站着的兵卒不断大声吆喝让前边的船只让路,白帆上印制的团龙纹在朝日下清晰可辨,于是河道上密密麻麻的船只赶紧向两侧移动,中间留出一条供快船驶过的缝隙,商贾们眼睁睁看着那快船见缝插针、风驰电掣一
般驶向码头。
“这是谁家的船,居然如此嚣张?”
“你是不是眼瞎啊,看不见那团龙纹?天底下敢挂着这样旗帜的船只,唯有皇家水师才行。”
“原来是房二的麾下,怪不得。”
“敢问既然是皇家水师的船只,难道是外海有了什么变故,急着进京送抵战报?”
“呵呵,急肯定是急,不过不是急着送抵战报,而是急着将东海的海鲜送到宫里,毕竟上千里的水路,晚一些那些海鲜死掉了就不新鲜了。”
“简直岂有此理,这样一条船居然只是运送海鲜,房二如此奢靡就没人管吗?那些监察御史都是尸位素餐不成?”“你这人好生奇怪,皇家水师乃是皇家私军,又不耗费国帑,人家愿意送什么与你何干?再者说来,房二有的是钱,愿意给小公主从东海送一些海鲜,监察御
史也管不着啊!”
“啊这……房二与小公主之间难道……”
“这话可不好瞎说啊,当年小公主体弱多病,孙神仙说多食海鱼对身体有好处,所以房俊命令水师每日往长安送鱼,已经很多年了。”
“有什么不能说呢?跟你们讲啊,这房二与诸位公主不得不说的秘密……”码头上人声吵杂,见到水师舰船停靠码头,兵卒从船舱里一笼一笼的拿出螃蟹、海参、大虾、黄鱼等等海鲜,有好事之徒难免要显摆一下自己所知所见所闻
,其中有真有假、有的是道听途说、有的是添油加醋……兵卒将海鲜送上一辆马车,从渭水码头上岸直奔玄武门,到了玄武门下自有宫内内侍早已候在此处,交割完毕,兵卒返回码头,内侍则将海鲜自玄武门送入
宫内。此刻时候尚早,海鲜进入御膳房被整理出来,海参清洗剖肠之后剁碎了炖粥,大虾剥皮去虾线之后抹了油上屉清蒸,黄鱼等到晚膳的时候清炖,螃蟹则丢进
水池吐泡泡,晚上一起吃……
等到清粥炖好,虾子装盘配了一碟米醋调制的蘸料,一起送到晋阳公主的寝宫。
洗漱更衣之后的晋阳公主正跪坐在偏殿之内,一边听着城阳公主的魔音灌脑,一边百无聊赖的拿两根纤纤玉指摆弄着花瓶中的一支牡丹。
“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花儿一样的人儿,尚未享受人生怎能青灯古观一卷道藏便了此残生?如果父皇、母后仍在,怕不是要打死你这丫头!”
“就算这长安城里勋贵子弟粗鄙鲁莽入不得你的眼,还有山东文华之地的世家子弟,乃至于江南士族衣冠锦绣的青年俊彦,那还不是随着你挑?”
“妹妹你信我一句,这世上好男儿多了,只需多走走、多看看,总会有中意的,何必鬼迷了心窍非得在房二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城阳公主拉着晋阳公主的一只胳膊,小嘴儿里喋喋不休,意欲劝说晋阳打消出家修道的主意。
两姊妹一母同胞,城阳尚未下嫁杜荷之前整日里住在一处,感情甚笃,听闻晋阳不愿嫁人意欲出家修道顿时吓得不轻,赶紧跑到宫里来劝阻。
晋阳白了城阳一眼,有些不满:“我自出家,与姐夫何干?”
城阳不忿:“咱们姊妹二十几个,除去房二之外你从未呼唤哪一个驸马做姐夫,我家郎君对此可是吃味得紧。”
晋阳不说话了。
城阳气得不行,这丫头看上去乖巧柔顺,实则外柔内刚、主意极正,很是难缠。宫女这时将早膳送了过来,晋阳便拉着城阳的手:“姐姐一起用膳吧,今日有东海送来的海鲜,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听说还有螃蟹,不过这个季节不是太肥,
走的时候你拿上一些。”海参粥、清蒸大虾端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城阳哼了一声,很是不满:“整个长安城谁家能常年保持有东海的海鲜?房二这厮明显没安好心,就没听过
谁家这么宠小姨子的,若非居心不良,何至于此?”
手上不停,夹了一个大虾放口中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嗯,果然新鲜美味。”
没等喝粥便吃了好几个大虾。等到喝了一碗海参粥,舌尖舔舔嘴唇,目光斜睨着晋阳,很是不屑的样子:“这长安城勋贵遍地、富贾云集,可是能够享受此等奢华者屈指可数,房二如此宠
你,你居然还说他对你没别的心思?你是感受不到,还是不肯承认?”
晋阳两根手指捏着一把羹匙,垂着眼帘小口小口的喝粥,轻声道:“他当然有别的心思。”城阳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叮嘱道:“你知道就好!女人要自爱,不能如高祖皇帝那些公主那般嚣张跋扈、不守妇道,要与他划清界限,千万别被他给得逞了
!你都不知道他现在的名声有多臭,什么‘好公主"‘好妻姐"之类,简直不堪入耳。”“不是你想的那样,”晋阳放下羹匙,捏着一支虾子咬了一口,轻声道:“他之所以数年如一日的宠我,除去将我当做妹妹以外,还因为我命不长久,指不定
哪一日一睡不起,所以更多怜惜罢了。”
城阳瞪大眼睛,一把抓住晋阳的手腕,惶急道:“孙道长这么多年还未将你的病治好吗?”当初孙道长给兕子诊治“先天有损、难以成人”之事皇宫里不少人知晓,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兕子”已经长成“晋阳公主”,所以大家都忘记了曾
经的病患,现在晋阳骤然提及,城阳顿时就慌了。晋阳倒是不以为意,咽下虾子笑容温婉、云淡风轻:“既然是‘先天有损",又岂是后天手段可以治愈?只不过孙道长医术通神对症下药,加之这些年保养得宜
,所以并未犯病而已。可病灶依然在,谁也不知将来会否再度发作,若不发作便罢,一旦发作,便是回天乏术。”
城阳公主慌了神,眼泪瞬间便流下来,惶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本想着赶紧让御医诊治,可想到连神仙人物孙思邈都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便知道这病怕是人世间无人可治、无药可医……
第一千六百六十四章 精力难继
虽然晋阳并非太宗皇帝最小的公主,但她自幼多病、钟灵毓秀,却得到最多的宠爱,无论是当年的太宗皇帝,亦或是如今的李承乾,甚至一众兄弟姊妹,从来都
将她视为掌上明珠,荣宠备至。
现在听闻先天之症并未痊愈,甚至随时有可能香消玉殒,城阳公主哭得稀里哗啦抱着妹妹不撒手,哪里还在乎她嫁不嫁人?
别说“嫁人”了,就算“偷人”也由得她,只要她开心就好,其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你这傻孩子,为何一直都不说?我们都以为你的病好了呢。”
城阳抱着妹妹,泪珠涟涟,无限怜惜。
晋阳公主反而拍拍她的手,微笑着劝慰道:“这不还没什么事吗?孙道长也只是说有可能而已,又不是一定,只需好好保养活下去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城阳抹了一把眼泪,点点头道:“我回头就去劝劝陛下,让他答允你出家修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出家修道虽然清苦了一些,但从修身养性的角度来说肯定是好事,远离红尘纷扰自然静心涤虑处世悠然,不会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扰乱心神。晋阳连连点头:“嗯嗯,姐姐快吃虾子,要凉了,一会儿走的时好拿一些螃蟹,虽然这个季节的螃蟹不是很肥,但胜在新鲜,拿回去尝尝鲜也好,佐以黄酒,
滋味甚佳。”
姊妹两个用过早膳,城阳又温言软语的安抚了晋阳一会儿,这才告辞。
不过她并未出宫回府,而是去了武德殿。李承乾喝着茶水,听着城阳公主絮絮叨叨、擦眼抹泪的将晋阳的身体说了一遍,只能叹着气道:“当年孙道长给兕子诊治,说是丫头心脉不全,但依我看就是心眼儿太多才导致如此。她说什么你都信啊?当初孙道长诊治之后常年给兕子服药,可最近一两年孙道长只是偶尔给她诊脉,除去医嘱之外再无任何药剂服用,
你还以为她久病未愈、命不久矣?”
城阳眨眨眼,有些懵。
李承乾无奈道:“她身子弱是一定的,可若是命不久矣,孙道长岂能不给药剂服用?总不至于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吧?”
城阳公主支支吾吾:“我这是……被她骗了?”“欺骗倒是不至于,她身子弱乃是天生的,纵然无性命之忧,却也不能经受烦扰困惑增加心脏之负荷,可她不愿嫁人却绝对不是身体因素那么简单。这丫头看
似娇弱实则刚强,身份娇贵钟灵毓秀,一般男人难以入她法眼倒是真的。她不是想去修道吗?朕也不管她了,随她去吧,当初父皇都拿她没辙,我又能如何呢?”
李承乾摇头叹气,无可奈何,摊上这样一个妹子,纵使九五至尊也一筹莫展,总不能随便找个男人成婚然后将她绑了送入洞房吧?
城阳公主神情怏怏,拎着一笼螃蟹出宫回府去了……
……
城阳公主刚走,皇后便端着一杯茶走进御书房。
“陛下当真不理会兕子,任她恣意妄为了?”
将茶盏放到御案之上,来到李承乾身后,一双纤手按上他的肩膀为他按摩舒缓疲劳。“唉……”李承乾先是叹息一声,放下毛笔喝了口茶水,指了指御案上以及御案一侧靠墙的地方堆积如山的公文,抬手捏了捏眉心,愁眉不展道:“你看看这如
山的公文,我每日批阅至半夜,天不亮又得起来,哪里还有精力去理会小女儿任性之举?”
看着如山的公文,他的心情极其矛盾。
一方面皇帝乃天下之主,皇权必须集中,天下大事一言而决,而这些公文就代表着权力,绝对不能假手于人,否则就有皇权被架空的危险。而另外一方面,如今的大唐发展迅猛、日新月异,不仅仅是每日需要处置的公文数量与日俱增,早已是武德年间的十几二十倍,更在于新生事物太多,很多
公文都涉及到更多的专业知识,可一旦御笔批阅便不可更改,所以不想敷衍了事、错漏百出就得字斟句酌、反复思量,巨大的工作量绝非一人之力可以完成。
想要缓和这种局面,就要赋予政事堂以及诸位宰辅更多处置国事的权力,否则皇帝就得累死。
可权力一旦赋予出去,又何谈集中皇权呢?长此以往,皇帝岂非成为摆设?
再比如军权,任谁都知道皇帝必须死死掌控军权,否则动辄有倾覆之祸,可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自己不是父皇那样的马上皇帝,以后的皇帝更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是人间疾苦不知战争险恶不知兵法韬略,纵然兵权在手又哪里会打仗?一个懵懂无知的皇帝掌握着几十上百万大军,那简直比军权旁落的后果更加恐怖,军权旁落有可能导致皇位更迭,而帝王乱命的结果却必然是帝国覆灭、神
州倾颓……
皇权集中并非好事,政事堂的体制是最佳的,一众一路起于州县的宰辅聚在一处商议国家大事,出错的概率明显比皇帝一个人拍脑袋做出的决断更低。
军事上同样如此,等到将来完成军制改革,任何军事命令经由数位精通兵法、谋略出众的“军机处大臣”商议之后颁发,绝对比皇帝一言九鼎来的更为合适。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的发展,李承乾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皇权旁落乃是必然,若是继续抱着“九五至尊、口含天宪”的念头不肯放弃皇权,那么帝国必然祸乱
丛生、倾颓衰落,灭亡迟早之事。对于国家大事,皇后自从当初被房俊教训一顿之后便绝不参与,一边给李承乾按摩肩膀,一边听着李承乾抱怨政务繁琐、精力不济,等到李承乾唠叨了一阵
,这才问道:“今夏酷暑难耐,不知陛下是否要去行宫别苑避暑?”
李承乾沉吟不语,一时间犹豫不决。
事实上虽然皇后如此问,但此事却是早就定好的,可现在李承乾却对于“引蛇出洞”感觉不是那么安全……皇后见李承乾犹豫,也不追问,此事自有皇帝定夺便是,旁人不可影响其决断,她又提及另外一件事:“蒋王已经快二十岁了,之前元氏议亲可元氏因活殉之
事满门尽没,亲事便不了了之。臣妾听闻蒋王对房家小妹青睐爱慕,多有追求,不知陛下以为如何?”这件事倒是好办,李承乾喝着茶水道:“房家女儿的教养有口皆碑,韩王妃便最是贤惠大气,宗室之内谁都赞不绝口,房家小妹想必也是如此,房夫人泼辣端
庄,教导出来的女儿自然不差,都是当家大妇的好人选。这件事只需问问二郎即可,现在房相远去江南闲云野鹤,家中事二郎便能做主。”
皇后却蹙起黛眉:“陛下不同意这门婚事?”房家一门两国公,普天之下绝无仅有,荣宠当世无可匹敌,已经隐隐有“当世第一门庭”之说法,长女为韩王妃,幼女如果再是蒋王妃,房家必然成为当世门
阀之翘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怕是要引来不少攻讦。
如果皇家直接指婚也就罢了,让房俊自己做决定,岂能不避嫌?
李承乾叹气道:“不在于我同不同意,我若指婚,等同于将房家放在火上烤,万一二郎误解怎么办?”
皇后默然。陛下似乎哪里都好,但这份没担当却难免令人诟病,既然明知如此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么无论同意与否为何不能由你这个皇帝做出决断,将责任担负起来呢
?身为皇帝不能只知道让臣下付出,该承担的责任就要勇于承担,如此给予臣下一个关怀爱护的环境,收获的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忠诚,也让旁人看到忠于皇帝
会得到保护。
臣子流血拼命的维护你,结果却让臣子去承担一切,谁会心甘情愿?
李承乾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做不大妥当,马上改口:“此事还需看看二郎的意思,等有时间我与他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处置更为妥当。”
可他却未想想,如果当面商议此事,臣子岂能拒绝皇家的亲事?既然不能拒绝,又如何能将遭受攻讦的风险甩给皇帝?
说来说去,还是自珍羽毛,让别人挡在前头……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总管王德甚至未来得及通禀便快步入内,在李承乾略显恼怒的目光之下跪倒在地,哀声道:“启禀陛下,刚刚莒国
公府上派人入宫报丧,说是豫章殿下薨了……”
“什么?!”李承乾霍然起身,双目圆瞪难掩惊诧之色:“好好的怎地就薨了?事先为何不曾入宫请御医过去诊治?”
王德摇头道:“只说是忽发疾病,尚未来得及入宫请御医。”李承乾面色铁青,怒不可遏:“豫章虽然身体不好,却也未曾听闻有什么绝症,岂能这般迅疾?定然是唐家虐待公主,致使公主病危却不敢入宫请御医诊治,
简直混账!”
王德战战兢兢,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皇后赶紧劝阻李承乾:“莒国公乃帝国功勋、三朝元老,陛下切不可如此武断,应当先派人过去奔丧,顺便安排御医过去检验豫章公主之死因,之后再做计较
”豫章公主与驸马唐义识夙来恩爱,未有夫妻不睦之言语传出,如今骤然离世固然蹊跷,却未必与唐家有关。况且莒国公唐建乃是三朝元老,有大功于社稷,
岂能不明不白予以苛责?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给朕更衣,朕亲自带御医过去,若豫章若真疾病而殁便罢,否则朕定不会饶了唐家!”
第一千六百六十五章 唐府奔丧
房俊回府之后沐浴更衣,用了晚膳,坐在花园里凉亭之中纳凉,手摇着一柄折扇做纨绔公子状,用扇子挑起高阳尖俏的下颌,弄得高阳一脸娇羞不依,夫妻两个
兴致大作,就待早早洗漱安寝,行敦伦之礼。
便有家仆快步赶来,通禀唐家人前来报丧……高阳眼泪当即便流了下来,握着郎君的手凄然惶恐,颤声道:“怎地就忽然没了?豫章姐姐虽然一直身体不大好,却从未听闻有什么不治之症,这也太忽然了
豫章公主的生母乃是下嫔,地位不高,生下豫章不久便去世,文德皇后便将豫章收为养女养在身边,关怀备至视为己出,太宗皇帝也对其甚是喜爱。
高阳的身世与豫章相似,小姊妹在宫中之时相互抱团取暖彼此安慰,情分很好,只不过豫章的性格比较内向、清冷,嫁人之后与一众姊妹来往不多。
此刻骤然听闻豫章公主薨逝,令高阳一时间难以接受……房俊将高阳搂在怀中,劝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让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皆有兴旺死绝之轮回末路,非人力能够扭转
,大可不必如此伤怀。收拾一下吧,前去吊丧一番,送豫章殿下最后一程。”
夫妻两个换上素衣,房俊骑马、高阳坐车,在一众亲兵部曲簇拥之下出了崇仁坊。
到了莒国公府,门前街巷上已经车马簇簇、往来吊唁之人不绝,门前一侧悬挂着一串纸钱,整座府邸已经白幡飘摇、尽皆缟素。唐嘉会披麻戴孝站在门前迎客,见到房俊夫妻抵达赶紧上前躬身施礼,高阳公主由侧门而入自有府中女眷接待前往灵堂,房俊则拍拍唐嘉会的肩膀,叹气道
:“到底怎么回事,事先没有半点风声忽然就这样了?”他事先没收到消息,宫里想必也是如此,可豫章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帝王血脉,就算是死也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此猝不及防、全无征兆,难免为人诟
病,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怕是不好善了。唐嘉会苦着一张脸:“申末酉初殿下只说心痛、心闷、呼吸困难、气力不济,浑身发软,府中郎中诊治说是心血瘀阻,尚未等用针、开药,殿下便已经不行了
……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功夫,谁能料到病症如此之急?”
勋贵人家听得多也见得多,自然知道一位公主骤然离世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这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大抵是冠心病、心肌梗塞之类,即便在后世医学昌明的年代若是不能及时救治亦是不治之症,更何况是现在?得了这种病就只能哀叹命运不济,绝无他法。
房俊正欲入府吊唁,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吵杂之声,转身看去,便见到一队队骑兵疾驰而至,其后车马辚辚、旌旗招展,却原来是皇帝仪仗到了。
府门前街巷中的亲朋故旧赶紧避让两侧,让皇帝车架直抵门前,待到李承乾与皇后先后下车,诸人赶紧躬身见礼。
李承乾面色冷凝,混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好在并未当众发作,见到唐嘉会的同时也看到一旁的房俊,微微颔首:“二郎也是刚到?”
房俊忙道:“是。”
而后李承乾不理会唐嘉会,对房俊道:“一起进去吧。”
抬脚与皇后在宫人簇拥之下进入正门,房俊拉了瑟瑟发抖的唐嘉会一把,尾随着进入正门。
府内上下得知帝后驾临,赶紧屏气凝息、避让一旁,莒国公唐俭穿着素服亲自引领帝后至灵堂上香。李承乾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看着香烟缭绕微微飘荡的帷幕,眼圈儿红了,没有去往后边见豫章公主最后一面,而是对跪在灵堂上的唐义识道:“你且跪在这
里,朕有话与莒国公说。”
随同唐俭来到一侧的厢房,史仁表、窦怀哲、孤独谋、柴令武、杜荷、房俊等几位驸马亦步亦趋。
皇后则与先一步抵达的一众公主们去往帷幕之后哭灵……到了厢房,李承乾入座喝了一口茶水,便愤然将茶杯投掷于地,怒视唐俭,咬牙切齿怒喝道:“当年太宗皇帝念你功勋,将最疼爱的豫章姐姐下嫁你家,如今
却不明不白的暴卒而亡,朕心痛煞!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否则休怪朕不讲情面!”
外面灵堂、院落里的人全都噤声,不敢发出半点声息。一般来说女子暴卒,娘家人都要追问一个缘由,此乃人之常情,可豫章公主的娘家乃是皇家,如今皇帝亲自赶来兴师问罪,事情就过于严重了,一旦唐家解
释不清,或者豫章公主的死因另有缘由,说不定整个唐家就得遭殃。
唐俭跪伏于地,他这一跪,几个儿子也都紧随其后跪下。唐俭以首顿地、老泪纵横,哽噎道:“陛下之怒,老臣感同身受。殿下自下嫁吾家,孝顺公婆、有爱兄弟、妯娌和睦,从不曾以尊贵之躯盛气凌人,性情娴熟、端庄明慧,能尚公主乃唐家一门之荣耀。今殿下病逝,皆因唐家照顾不周所致,老臣心痛如绞悔之不及。陛下姐弟情深、痛心不已,可治吾家之罪,无论何等
惩处,唐家上下都会接受,且绝无怨尤。”
李承乾怒视唐俭,却发做不出来。如若唐俭一味推脱狡辩,他还能顺势发作严加惩处,可现在唐俭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一心认罪,身为皇帝反倒不好极力追究,否则予人刻薄寡恩之印象,有
损威严。
可自己气势汹汹而来,若是如此轻轻放过,岂非遭人耻笑?
房俊在一旁低声道:“陛下随行有御医跟随,可使其诊断豫章殿下之死因,再做计较不迟。”
李承乾转头吩咐王德:“速速去验明死因。”他带着御医前来是存了最后一丝侥幸,可到了唐家发现灵堂都已经设好就知道最后的希望都没了,盛怒之下失态致使有些莽撞,怒火勃发将局面弄得有些尴
尬,好在房俊的建议使的气氛缓和下来,给了他一个台阶。
“喏。”
王德赶紧出去安排。
李承乾这才对跪在地上的唐俭道:“莒国公先请起吧,莫要怪朕怪罪于你,实在是朕痛心之下有些失态。”
唐俭不敢起身:“老臣愧对先帝之信任厚爱,羞愧莫名,岂敢埋怨陛下?”
李承乾指了指杜荷与独孤谋:“扶莒国公起来,有什么话等到御医回禀之后再说。”杜荷与独孤谋赶紧上前将唐俭扶起,但其余唐家子弟却依旧跪在那里,一个个面色仓惶、心中惴惴,豫章公主暴卒而亡,府中上下尚未从惊慌之中恢复过来
,谁知道御医会否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若是那样,唐家今天便是末日……
厢房之中诸人心思各异,无人说话。好半晌,王德去而复返,来到李承乾身旁低声道:“御医已经查验过了,豫章殿下卒于心血瘀阻之症,其病来势汹汹致使心脉堵塞血流断绝,并无其余病状。
唐家人都低着头,却齐齐松了口气。
李承乾对唐俭道:“是朕错怪莒国公了。”
唐俭再度起身拜倒,哭泣道:“陛下并未错怪,未能使豫章殿下玉体康健、长命百岁,本就是老臣一家之罪过,无论陛下何等责罚老臣一家都甘愿领受。”
外间再度传来幼童的哭声,一声声“娘亲”喊得撕心裂肺,原来是豫章公主与唐义识的两个孩子。李承乾揉了揉脸,长叹一声,垂泪道:“人都没了,还说什么责罚呢?惟愿唐家能够善待公主的两个孩儿,莫要因其丧母无人看顾便予以轻贱凌虐,他们的母
亲死了,但朕这个舅舅还没死呢!”
唐家人齐齐叩首,战战兢兢。
李承乾这才起身:“朕尚有国事亟待处置,丧事由宗正寺、礼部官员一应负责,按照规制仔细办事,不得从简、不得懈怠!”
“喏!”
站在门外的官员赶紧应诺。
等到李承乾在内侍簇拥之下等车离去,唐家人这才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
莒国公府灯火辉煌,消失的哭声再度响起,林立的白幡在夜风吹拂之下飘飘荡荡,一片悲戚。
前来吊唁的勋贵分别安置在东西厢房以及跨院,一众驸马依旧回到原先的厢房。
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唐家准备了素菜以供大家宵夜,毕竟守灵熬夜最是伤神。独孤谋瞅了一眼离得房俊远远的柴令武,端着盘子凑到房俊面前一起吃饭,小声问道:“‘委员会’近期可否有什么章程?不妨透露一下,不然我这心里猫抓一
般痒痒。”
其余人虽然各自吃饭,却不约而同的竖起耳朵。当下朝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所谓的军制改革,设立在兵部的“委员会”每一次例会都几乎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可由于保密等级太高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商讨了
什么、决定了什么,所以愈发关心,毕竟此间很多人都有军职,军制改革攸关切身利益。
房俊咀嚼着一口菜咽下,喝了口茶水,奇道:“再是怎么改革也改不到你这个驸马头上,纵然调动岗位也必然有妥善安置,你有什么担心的?”独孤谋差点被一口菜噎死,抻着脖子咽下去,瞪大眼睛道:“还真就碰到我了?快说说,是要撤我的职还是调往别处?”
第一千六百六十六章 挑拨离间
独孤谋原本只是好奇所以有此一问,却没想到居然真的“改革”到自己头上,大惊之下连忙询问究竟。其余人也都纷纷纳罕,独孤谋不仅是驸马,其负独孤彦云更是当年随同太宗皇帝“血战玄武门”的“九将”之一,战死于颉利可汗南下之战,可谓战功赫赫,更
是高祖皇帝之母元贞皇后的族人,为大唐帝国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功勋子弟都要被“改”,可见这一次的军制改革牵涉之广、触及之深……房俊却摇摇头,吃着菜,淡然道:“目前为止也只是在商讨一个可行的途径,至于详细的章程远远未到讨论的地步,距离下决定更差着十万八千里,莫要听外头那些不靠谱的传言。军制改革事关重大,甚至说一句攸关帝国兴衰都不为过,谁敢胡乱造谣一旦被‘百骑司’抓获,可不是凭借身份就能安然无恙的,陛下的底
线还是不要碰触为好。”
独孤谋连连点头:“二郎说得对。”只从刚刚陛下那般盛怒便可见其心性之转变,以往那位仁厚慈爱的皇太子骤然登上皇位,已经变得凌厉十足,谁若是还以为依仗家世、功勋就能为所欲为,
离死也就不远了。
皇太子亦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与皇帝一步之遥,实则截然不同。历朝历代建国之时需要勋贵抛头颅洒热血,可等到建国之后,庞大的勋贵集团却往往成为帝国的顽疾,勋贵打天下,文官治天下,既然天下已然平定,自然
就需要剪除勋贵对于国家的依附……
房俊道:“心中有数就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定要掌握好尺度,陛下仁厚并不是吾等可以恣意妄为的理由,身为人臣,就要人臣之自觉。”在场大多都是当朝驸马,可以说是帝国最顶尖的一批勋贵,且基本都身在军中,与军队的牵扯千丝万缕、休戚与共,对这些人敲打、警告一番,免得将来在
军制改革的过程中出幺蛾子。史仁表笑道:“眼下非是谈论正事的时候,最**康坊一众姐儿都在想念二郎,不仅没有了脍炙人口的诗词,更是连人影都不见,难不成修身养性再不涉足风
月场?”
杜荷凑了过来:“该不会是平康坊再无明月姑娘,二郎唯恐睹物思人、忧思难解,所以才避而不久吧?哈哈!”
大家伙都低声笑起来,不过旋即醒悟场合不合适,外间哭声一阵阵传来,遂赶紧止住笑声,却依旧忍俊不止。想当初房俊一首“床前明月光”调侃平康坊头牌明月姑娘,一时间传遍关中、引为美谈,时至今日依旧让人津津乐道,只可惜明月姑娘骤然消失、不知所踪,
难免让人扼腕叹息,否则怕是早已入了房家为妾,一段佳话传唱久远……
……男人们在厢房吃着饭低声说话,女人们则在后堂哀泣不止、难以下咽,刚刚抵达的长乐穿着一身道袍,拉着皇后的手小声说话,而后与南平、清河、高阳、
晋阳等几位公主凑在一处叠着纸钱,想起豫章公主平素的音容笑貌愈发伤心,气氛悲戚。
巴陵公主自己跪坐在一角,小口吃着饭,不往前凑。
东阳公主与临川公主也不在小圈子里,见到巴陵独自一人,两人互视一眼一齐起身挪过去,前者小声道:“一起吃吧。”
巴陵公主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放下碗筷起身:“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径自去了灵堂跪在那里,低眉垂眼神情虔诚的听着僧道在门外唱经作法。
东阳与临川都有些尴尬。
后者撇撇嘴,嘀咕道:“神气什么呀,自己都没脸往人家跟前凑,还嫌弃上我们了?”东阳蹙眉,不满道:“捕风捉影的事情莫要胡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你是何等身份,岂能如市井泼妇一般长舌?被旁人听到只会嘲笑皇家没教养,对你
并无半分好处。”
临川气得不轻,不满道:“她能做得那下做事,我却反而不能说?没这个道理!”东阳警告道:“你家那位好不容易重新起复继续担任营州都督,你可别忘了房俊在兵部的影响力,他或许不能撤了你家那位的职务,可在军械、粮秣等等辎重
补给以及将校兵卒叙功上找麻烦却轻而易举,咱们女人不能给男人太多支持也就罢了,可万万不敢扯后腿。”心里很是烦躁,这临川蠢得可以,人家房俊现在何等身份、何等地位,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人家或许奈何不得你,可难为你男人却手拿把掐,到时候你男
人回来跟你发脾气,难受的不还是你自己?
那种事就算亲眼所见都不能随便往外说,更何况是这等捕风捉影的猜测?
临川撇撇嘴,想起自家郎君与房俊之间的仇怨龌蹉,只能将一肚子话语憋回去,却依旧不忿的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同样是女婿,可无论是太宗皇帝亦或是当今陛下都给予房俊无限的信任,这使得房俊平白获得了无数的机会,如此才能率领大唐横行天下的军队立下赫赫战
功,世人皆称颂房俊生平“未尝一败”,可在她看来这只能说明大唐军队足够强大,换了旁人统御大唐军队也一样战无不胜。
很多时候功勋就放在那里,只看谁去拿而已,如果自家郎君可以获得那么多的机会,功绩必然不在房俊之下,何至于现如今郁郁而不得志?
以当今陛下对房俊信任之程度,怕是自家郎君始终无法获得很好的机会。
临川目光闪烁,或许想要改变现状就不能坐以待毙,总要锐意进取才好……夜幕深深,诸多宗室亲王、郡王、嗣王也纷纷前来吊唁,豫章公主的丧仪是仅次于皇后的高等级,各项仪式繁复冗杂,僧道在府内各自设立法会或是诵经或
是打醮,钟、鼓、铃、板以及木鱼、铙钹等等敲击之声不绝于耳,香烛缭绕、人影幢幢。
除去远在洛阳的魏王、新罗王李恪、圈禁的晋王,其余太宗诸子都来了,李祐、李愔、李恽、李贞等更是晋王兵变之后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李神符没来,来的是嫡子李德懋,在李孝协、李道立等人簇拥之下去灵前敬了香、行了礼,然后被安置在东侧厢房的另外一间,与房俊等驸马毗邻。进了厢房,李德懋便拉住李祐的手,满是嗟叹:“自晋王兵变之后便不见齐王你的容颜,虽然有风声传出你们兄弟几个深居简出,可总是担忧不已,唯恐你在
兵祸之中遭了毒手……”
一言说出,在场一众宗室子弟都快要吓死了,说的是怕李祐等人“兵祸之中遭了毒手”,可话里话外指责李承乾有可能屠戮兄弟的意思谁听不出来?
除去李孝协、李道立等平常与襄邑郡王府走得近的,其余人等不着痕迹的退开几步,离李德懋远一些。
李祐心里破口大骂,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叔父言重了,兵祸之时吾等兄弟身边都有陛下派过去的重兵守护,万无一失,怎么可能有什么意外呢。”
用力往回挣脱手掌,却发现李德懋很是用力,一下子未能挣脱。李德懋显然不愿放过他,笑容可掬、目露关切:“说的也是,陛下与汝等亲王血脉相连、手足情深,怎能让你们出现意外呢?不过当下局势稳定、政通人和,
却不知陛下何时放你们前往封地就藩?”
李祐面色一变,不知如何应对。亲王前往封地就藩乃是大唐立国之初制定的国策,可眼下由于丈量土地引发各地动荡不休,亲王贸然前往封地势必留下种种祸患,为了国家稳定计,这一进
程肯定要无限期推迟。可这个理由是有很多瑕疵的,明白人知道推迟就藩不仅对亲王好、也对皇帝好,可心怀叵测之辈却必然趁机发难:迟迟不肯亲王就藩,是因为陛下不信任兄
弟手足么?如此将亲王们留在长安,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给圈禁起来?甚至这些亲王会否一个一个的偶染重病、失足坠马、走路摔跟头的出现意外而丧命?
这是要在皇家兄弟心里种刺,这颗刺一旦种下去,迟早成为巨大隐患。
很是歹毒,但亲王们迟迟未能就藩乃是事实,这就叫阳谋,这种挑拨离间虽然并不高明,却绝对适用……站在后边存在感不高的蒋王李恽笑了笑,一脸阳光纯洁的样子:“吾等不仅是陛下的兄弟,更是陛下的臣子,依赖于血脉亲近所以享受帝国供奉,不能立下尺寸之功,就更不能给陛下、给帝国添麻烦。陛下统御四海、威服天下,所思所想皆乃高屋建瓴,无论陛下如何取舍,只需有诏令下达,吾等自然奉行不悖,至于
其他则不是吾辈臣子应当考量,倒是让王叔为吾等兄弟忧思重重,实在汗颜。”
屋内诸人似乎头一回认识李恽,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这番话说的有软有硬、不卑不亢,与此子以往纨绔作风大相径庭。太宗皇帝的儿子,果然各个都不简单……
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将王李恽
李德懋没说话,因为他虽然是李神符的儿子,却一直托庇于父兄的羽翼之下不曾亲历战阵、亦不曾出仕为官,正是李恽言语之中“不能立下尺寸之功者”。
可他身边李道立却是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征战过的,战功不凡,此刻蹙眉训斥李恽道:“牙尖嘴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李恽也不恼,笑呵呵道:“太宗皇帝面前我能说话,陛王再是自命不凡,怕是也不配让我闭嘴吧
李道立面色难看:“陛下就五至尊、天下之主,可你不过是仰仗父兄声望作威作福的纨绔而已,也敢僭越辈分、不尊长辈?”似乎当众与一位郡王斗嘴让人很是兴奋,李恽口齿伶俐、怡然不惧:“当年永安王战死于军中被刘武周所杀,堪称忠烈,高祖皇帝不忍永安王绝嗣,这才让王
叔你过继承袭永安王血嗣,否则以你当初屡战屡败之战绩,何德何能册封郡王?我依仗父兄,天经地义,你吞了永安王的血嗣却自命不凡,就有些无耻了。”
“竖子,焉敢辱我?!”李道立目眦欲裂,就待冲上去教训这个不尊长辈的混账,却被李德懋与李孝协死死拽住,因为李祐、李愔、李贞几个兄弟已经站在李恽身后,尤其是李愔已
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要李道立敢动手,几个兄弟肯定一拥而上。旁人也就罢了,蜀王李愔被太宗皇帝叱为“不如禽兽铁石”,除去其性格桀骜不驯、乖张暴戾,武力值更是爆表,堪称太宗诸子当中第一,三五个人根本不是
其对手,别人或许不敢打李道立这个王叔,李愔却未必在乎……李恽见到兄弟几个都站在身后,愈发胆气雄壮,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王叔此言差矣,小侄未有一字一句妄言,何曾羞辱于你?能让太祖皇帝准许你过继永
安王府,且以毫无寸功之身捞了一个高平王的爵位,实在不知羡煞了多少血里火里冲锋陷阵的宗室子弟,小侄佩服您还来不及,万万不敢有一丝一毫不敬。”李道立气得胡子乱颤:“你这混账出言不逊,不尊长辈,实在是宗室之耻也!我定要去陛有我们
这些宗室血脉?是否这大唐江山就是你们太宗皇帝一脉的禁脔,旁人休想染指一下?”
李恽这回有些怕了,身为亲王,他自然知晓当下宗室之内潜流涌动、剑拔弩张,万一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局势出现变化,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咽了口唾沫,未等说话,便听到门口有人出言喝叱:“放肆!身为帝王皇室,却出言不逊、不懂尊卑,口口声声诘问陛下,敢问你将陛下置于何地?你心中对
陛下可有一分一毫之敬畏?”
见到房俊气势汹汹排众而来,屋内诸人全都闭上嘴巴。
李德懋瞪着房俊,不满道:“此乃我皇族之事,与你何干?你不过区区一个驸马居然插手皇室,不觉得过分了吗?”
房俊点点头,四下瞅了一眼,指了指蜀王李愔:“劳烦蜀王殿下亲自去一趟韩王府,请韩王殿下过来一趟处置此间之事。”这位“不如禽兽铁石”的亲王殿发动的准备,万一被这个夯货将李道立、李德懋、李孝协等人摁
在地上爆锤一顿,肯定会立刻引发宗室内部剧烈变动,在李承乾尚未准备妥当的当下,这等变故绝对不允许发生。
李愔不知房俊这是想要将他支走以免局势恶化,还以为这是房俊重视于他,顿时兴奋的大声道:“姐夫放心,我这就快马前去!”
推开众人,快步出了厢房,带了几个亲卫便策马直奔韩王府而去。
唐俭这个时候才闻讯在子侄搀扶之下颤巍巍赶来,面色很不好看,自家正在办丧事呢,几位亲王、郡王险些打起来,将他这张老脸置于何地?
他看着李道立,语气毫不客气:“郡王登门吊唁,阖府上下感激不尽,有何不周之处还请明言相告,老夫这就给郡王赔罪。”
言罢,推开搀扶的子侄,一撩衣摆就待大礼赔罪。
李道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拽住唐俭的胳膊:“莒国公何必如此?今日是我唐突了,改日登门给您赔罪,这就告辞。”时至当下,贞观勋臣已经逐渐雕零,更何况是高祖皇帝的元从功臣?大业末年,高祖李渊在隋朝皇宫掌禁卫军,唐俭便在其麾下任记室参军,其后更与太宗
皇帝一起多次谏言高祖皇帝起兵,这是何等资历?李道立、李德懋、李孝协匆匆离去,唐俭握着房俊的手,叹息道:“多谢二郎解围,否则还不知闹到何等地步,只可惜老夫年来体衰不复当年武勇,否则何以
任凭此等小辈蹬鼻子上脸?”
李恽很是不好意思,施礼赔罪:“都是吾等年幼不知轻重,差点闹得不可开交,还望莒国公恕罪。”
以唐俭的资历,就算李承乾在此也得礼让三分,何况他们?
唐俭摆摆手:“这就是来找麻烦的,与殿下何干?反倒是殿下言辞锋锐当仁不让不坠太宗威风,老臣甚慰,呵呵。”唐俭请房俊去往一侧的小屋子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热茶,面容严肃的提醒道:“宗室里头那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否则不会当面调拨诸位亲王,你要做好准
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不能指望英国公那个滑头,只有你能担负起重任。”
房俊苦笑:“在下何德何能受您之期望?”唐俭瞅了他一眼,淡然道:“在老夫面前就不必谦虚了,今时今日的关中,除了你还有谁能具备平定长安之能力?不要轻敌,只要那些人露出一丝半点不臣之
意,马上以雷霆万钧之手段予以覆灭,绝对不能优柔寡断,否则必生大患。”“在下却并不这么认为。”房俊摇摇头,低声道:“连多年不问军务的您都知道整个长安都在陛下掌控之下,任谁胆敢冒头必遭雷霆镇压,那些人又岂能自取灭亡?以我之见,他们现在不过是施战‘疲兵之术’而已,将气氛搞得很是紧张,动辄弄出一点动静,使得吾等精神紧绷、疲于奔命,实则在没有万全保障的情况
之下他们根本不敢动手。”唐俭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你的功勋战绩也算是一代名将了,怎能连最起码的兵法谋略都不懂?就在你认为他们最不可能动手的时候,他们必然已经
做好了准备。”
房俊悚然一惊,点头受教:“是我自以为是了,多谢莒国公提醒,定不会掉以轻心。”
谋逆之事哪里有万全之时?左右不过是舍命一搏而已,最重要是出其不意,自己的确自以为是了。
外间有仆人入内禀报,说是河间郡王与韩王联袂而至,唐俭赶紧起身,托着老迈之躯出门迎接,房俊则在一旁搀扶着他,一同来到外间。两人已经去往灵前敬了香,与唐俭相互见礼之后,韩王上前搀扶着唐俭另外一只手臂,扶着他入座,这才问道:“本王正沐浴更衣准备前来府上吊唁,蜀王登
门言及高平王在此闹事,不知高平王何在?详情又是如何?莒国公放心,如若高平王理亏,本王定严惩不贷,给莒国公上上下下一个交代。”唐俭摆摆手,叹气道:“算啦,不过是意气之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老夫这些年虽然执掌民部,但年岁太大、身体不好,时常卧床不起缠绵病榻,不知哪一日便一命归西呜呼哀哉,哪里还有人在意老夫当年的功勋?都说人走茶凉,官场常态罢了,脾气也不如当年了,顾忌太多,受了些气也只能咽在肚子里,毕竟还
要为子孙前程考虑,不能如年轻时候那样快意恩仇咯。”
老爷子须发皆白、神情委顿,言谈举止之间一股英雄迟暮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一众驸马、宗室、乃至于唐家子弟无不默然以对、慨叹嗟叹。少年时期的唐俭最是性格爽直、不循规矩,乃是大兴城最顶级的纨绔之一,所以才能与高祖皇帝成为莫逆之交,可以想象那个时候是何等的长歌纵马、快意
恩仇。
然而时至今日,却是英雄迟暮,家里办着丧事还要被人欺上门来,却为了子孙前程不得不忍了又忍……唐家子弟眼睛都红了,一个个跪在唐俭面前,唐嘉会抬着头红着眼,大声道:“家中子弟的前程固然重要,可唐家的颜面却也不容有失,若是被人踩断了脊梁
,纵然官至极品也要成为天下笑柄!儿子这就带人去高平王府寻李道立要一个公道,请父亲允准!”
“吾等兄弟同去,请父亲允准!”一众唐家子弟同仇敌忾、喊打喊杀。
第一千六百六十八章 农庄老僧
唐俭老泪纵横,摸着儿子的头顶,哽噎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各个都是有志气的,可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高平郡王乃是宗室,无论他何等不堪可到底是宗室子弟,咱们可以不敬他,却不能不敬皇家、不能不敬高祖血脉。当真心有不平之气,不是打上门去寻谁的晦气,而是要建功立业,有了功勋在身,谁敢轻视咱们唐
家?若能那样,为父纵然马上身死也了无遗憾了。”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往昔的功勋成就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最重视的就是子孙后代的成就,能够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那是比金山银山、高官显爵更为欣慰的东西,长孙无忌明知道李承乾并不会将他赐死却毅然决然的服毒自尽,是因为走投无路吗?并不是。真正的原因在于长孙家有出息的儿子一个一个的相继死去,
作为一个父亲、一个家主看不到半点家族振兴的希望,陷入绝望、生无可恋而已。自己的孩子们能够在李道立挑衅的时候选择隐忍,没有毛毛躁躁的直接冲突,又能在自己表现出愤懑的时候选择不管不顾亦要出一口气,既有对于局势的审
视、又有作为儿子的担当,已经很好了。
虽然不如房玄龄有房俊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不能被赞誉一声“生子当如房遗爱”,却也无限满足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并未消弭无踪,无论唐家如何表态,宗正寺都要整肃法纪、给唐家一个交代,韩王李元嘉匆匆离去处置此事,不过想来最终也不过是喝
叱几句、罚金若干,仅此而已。晚间坐在一处守夜,几位亲王都凑到房俊身边,房俊拍了拍李恽的肩膀,摸了摸李愔的头顶,笑着赞许道:“都很不错,不仅仅是能够在旁人攻击陛下的时候
站出来维系陛下的威望,最重要是兄弟一心、共同进退,足以告慰太宗皇帝在天之灵,他会因为你们这些儿子而感到骄傲。”
李二陛下一辈子都在致力于儿子的教育,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想要自己的儿子兄友弟恭、精诚友爱,却失败得一塌糊涂。
……豫章公主的丧仪规制很高,仅次于皇后丧仪,由礼部、宗正寺、鸿胪寺共同负责主持,鸿胪寺卿崔仁师监护,礼部右侍郎邓世隆、宗正少卿李孝逸二人为副
李承乾辍朝三日,朝廷官员全部前往吊唁,因故不能亲至者,要写表予以说明,如果理由不充分甚至会遭受御史弹劾、处罚极为严重。宫中赐衣五十副,赙钱一百五十万,各色布帛一千匹……赏赐之丰厚,直接将规制拉满顶格,足以见得皇帝对于豫章公主之重视,当然其中也有唐俭劳苦功
高之原因。
原本还应当由鸿胪寺与钦天监一起负责勘察选择墓地,不过李承乾下旨豫章公主陪葬昭陵,这一环节便免去。
头七之日,东平郡王李道立亲至唐府,众目睽睽之下赔礼道歉,唐俭执其手入府,宽容大度、隔阂顿消。
等到豫章公主下葬,闹闹哄哄的丧仪彻底结束,关中已经进入最为酷暑难耐的季节……尽管关中大地酷暑难耐、太极宫内犹似蒸笼一般,但李承乾丝毫没有前往骊山或者九成宫避暑的想法,就窝在武德殿内不动分毫,身边禁卫森严,不予任何
人可乘之机。李承乾做梦都想向太宗皇帝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皇帝,纵然不如太宗皇帝那般雄才伟略,却也绝对不比其他人差,但现在却能稳得住心神,面对朝野上下、宗
室内外纷纷扰扰的潜流激荡不贪功冒进,如此做法获得了一致好评。皇帝就应当是这样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立于不败之地,打天下的皇帝可以行险一搏,做天下的皇帝为始终要以稳妥为上,否则整日里局势动荡又让满朝文武
何去何从?连续多日丧仪使得高阳公主极为劳累且伤心过度精神萎靡,恰好中元节将至,房俊索性带着留在京中的家人出城前往骊山避暑,待到中元节过后天气凉爽再
回长安。一大清早仆人便收拾了诸多衣物日常用品装了几辆马车,房俊又邀请了金德曼,金胜曼与姐姐共乘一车,在数十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出了春明门,浩浩荡荡
前往骊山行去。
等到抵达骊山农庄,家眷们进了庄子,房俊则牵着马带着几个亲兵在庄子里闲逛。昔日为了安顿流民而设置的农庄,如今早已成为整个骊山最为繁华的地域,当年的流民在此落户安居、繁衍生息,加之不断有房家的家仆以及军中残废孤寡
搬迁至此,人口已经达到五千余人,几乎等同于一个偏远低于下县之规模。
论及繁荣程度,玉米的种植、温室大棚及其技术的普及、纺织作坊的增多使得骊山农庄极其富裕,几乎可以拟一个京畿地区的上县。主街是房家别苑门前的那条街,地上不是水泥而是整洁的青石板,两侧房舍林立、各式各样的幌子悬挂在门前,早餐铺子、菜馆子、酒肆、杂货铺、成衣店
,甚至骡马市、铁匠炉等等一应俱全。这种满是香火气息的城镇是房俊最喜欢的,由无到有的一手创建整个骊山农庄更是他极其自豪之事,尤其是大街上、农庄里随处可见刷在墙壁上“识字光荣、
文盲可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一人识字、全家光荣”等等标语,更是让房俊充满一种“恶趣味”的成就感。不仅是主街的青石板上整洁光滑,即便是店铺后面的村落里,依旧道路平整干净、房舍鳞次栉比,红砖黑瓦的房子一排一排错落有致,农家的院子大多侍养着鸡鸭鹅狗等等家禽家畜,背着手走在村子里的下路上,时不时检查一下排水沟是否堵塞,从柴禾垛里摸出一枚鸡蛋,看着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炊烟袅袅,只觉得
心情一片祥和。直到看见一位身穿百衲衣、手持铜钵的老和尚出现在村口,并且不断有农户从自家房子里出来或是施舍钱币、或是拿来清水食物以供老和尚享用的时候,房
俊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越国公心怀怜悯,将无数流民安置于此实在功德无量,如此万家生佛之人物本该怀有一颗佛心,却为何见到老衲这个出家人却心神不畅、甚至眼露厌恶之目
光?”老和尚面容古朴而深沉,黝黑的肌肤上皱纹密布,每一道皱纹似乎都挤出一分艰苦卓越的坚毅沉稳,尤其是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精光湛然,绝不似一个老年
僧人的精神状态。
村民们对房俊自然无比熟悉,听闻老和尚的话语便都诧异的站在两旁,不知二郎为何对这个慈眉善目明显修为精深的老僧这般不喜。房俊的目光从老和尚的光头、脸上的皱纹、身上的百衲衣一直到脚上的草鞋,摇摇头:“似你这等装模作样之辈,早已偏离佛门子弟的初衷,更称不上出家人
,凭甚能够得到我的尊敬?没有让人将你乱棍打出庄子已经算是给玄奘大师几分颜面。”
老和尚目光炯炯,倒也不恼,甚至饶有兴致问道:“老衲如何算不得出家人?请赐教。”“百衲衣乃是用简陋之布头缝制而成,体现艰苦卓绝、不享奢华、崇尚节俭之本意,而你身上这件百衲衣却是将整块布匹铰碎之后重新缝制,所以我说你装模作样。你脚上虽然是不值钱的草鞋,但崭新严整,脚趾干净,与僧人步履天下、传播佛法的心志背离,显然是个平素耽于享乐、生活富足之人,算的什么出家人
呢?”
听闻房俊如此说法,村民们齐齐打量老和尚,发现的确如此,顿时群情汹汹。
“二郎说的有道理,这老和尚不像好人呐!”
“一个有钱的和尚居然还要我的布施,你也好意思?”
“我刚才见你可怜所以施舍了十个铜钱,既然你比我还有钱,那还给我吧。”有几个人义愤填膺,他们愿意施舍给传经布道的出家人,却一文钱也不愿意送给一个装模作样甚至比他们还有钱的僧人,遂冲上前去将刚刚施舍给老和尚的
铜钱从铜钵之中拿回去……老和尚并不气恼,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待到村民们安静下来,这才对房俊和颜悦色道:“越国公所言甚是,老衲受教了。不过并非老衲招摇撞骗,僧人与僧人也是不同的,有的僧人遍游四方普及信众,有的僧人驻守寺庙承受香火,有的僧人破译佛经传播佛法……老衲便是后一种。这身百衲衣的确如越国公所言那般乃是整块布匹裁剪而成,却并非是想装模作样。老衲于大慈恩寺之内辅佐玄奘大师破译自天竺求取之佛经,衣食无缺、生活优渥,可总不能穿着簇新的衣裳出门吧
?将整布铰碎重新缝制虽然看起来装模作样,可到底也比穿着整整齐齐的新衣好一些。”房俊挑了挑眉,这老和尚显然认识自己,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不是什么化缘、布道。
第一千六百六十九章 佛道之争
村民们饶有兴致的站在两旁,只待房俊揭破这个老和尚招摇撞骗便一拥而上狠揍一顿,但是听闻老和尚的言语,却觉得老和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房俊则直接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衲义褒,以往于姑苏从师学习大品《华严经》,后入京至大慈善寺拜于玄奘座下,助师翻译天竺佛经。”房俊无语了,玄奘那是什么级别?自其从天竺取回佛经使得佛门声威日隆彻底压制道家,更被太宗皇帝赐予其大慈恩寺主持,便被天下僧众奉为“佛门第一人
”,无论任何佛门派系都无异议。能够被玄奘收为弟子、并且准许其帮助自己翻译佛经,也一定具有崇高的佛门地位,虽然这个老和尚的年纪足以胜任玄奘他爹,怎么看都不像是玄奘的挂名
徒弟……
这样一个佛门大德高僧出现在骊山农庄,绝对不可能是偶然。
“乡野简陋、村夫愚昧,既不能辨识精深佛法亦不能一心信奉佛祖,却不知高僧踏足于此有何贵干?”
向这些乡野村夫传播佛法显然不可能是义褒这个级别的高僧该干的事情,很显然,义褒是为了他而来。果不其然,义褒笑容可掬,合十施礼:“越国公龙章凤质、才学冠绝天下,若是能在佛门盂兰盆节上心怀畅然做出几首有益于佛法传播之诗词,想来必定能够
传遍天下,使得更多的人信奉佛门普渡众生之奥义,造福天下、惠及百姓,则佛门典籍之上会将此事记述下来,以为万世传颂。”
这是谈条件呢,只讲了有功则奖,却并未说如何惩罚。房俊笑着问道:“大师乃佛门大德,不仅佛法精深也一定充满智慧,想来应该明白诗词之道最讲究灵感,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亦既是佛门之‘顿悟
’,也可说是‘缘法’,并非是想作就能作得出来。作得出来自然最好,可万一顿悟不成、缘法欠缺,不知如何是好?”
做出来了有奖,能够得到整体佛门的支持,可若是做不出来,却不知如何惩罚?义褒笑得每一条皱纹都绽放开来,脸上洋溢着真挚欣喜的神情:“越国公果然慧根深种、与佛有缘,从未修习佛法却能道出此番言论、对佛法有如此精深之见
解,令人心悦诚服。既然越国公能够如此浅显易懂的阐述‘顿悟’之精髓,自然也明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道理,有些事情强迫不来的。”房俊很明显松了口气:“讲实话,现在佛门被玄奘那个和尚搞得威力无边无际,大师您亲自跑到穷乡僻壤之地相请,在下压力很大,作得出好诗好词自然皆大欢喜,佛门的好处我拿着也心安理得,可万一作不出,佛门的打压或者报复却是我绝对不能抵御的……既然大师说了作不出也无妨,那我就直说了,我不作诗词
很多年了,书本放下钻研于农耕之道,实在是爱莫能助。”
盂兰盆节乃佛门一个并不算是很重要的节日,却触动义褒这个级别的高僧亲自来请,且要求作诗作词,显然是有所图谋,房俊不打算掺和进去。
被人拒绝,义褒笑容不减:“越国公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了,或许……您是不愿卷入教派之事?”
房俊想了想,点点头,这个理由不错,或许可以拒绝佛门,也可以成为拒绝别人的理由。义褒再度合十施礼:“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做恶客了,老衲来此之前,师尊便让老衲给您带话,最近翻译佛经的任务很是繁重,劳形于案牍,唯有与越国公
饮茶畅谈之时可以感受几分轻松,还望越国公闲暇之时前往大慈恩寺拜会他这位老友。”
房俊还礼:“我亦想念大师久矣,只不过闻听大师忙于破译佛经乃至于废寝忘食,所以不敢贸然登门打扰,既然大师相邀,闲暇之时定应邀前往。”
“如此,老衲的任务已经完成,就此别过。”
“慢走,不送。”
义褒转过身步履平缓的离去,两旁的村民、庄客却炸了锅。
“二郎糊涂啊,佛门如今信众无数,若是能够前往参与他们的重要节日,必然获益良多,怎能拒绝呢?”
“谁说不是呢?如此好的机会白白浪费,还有可能得罪佛门!”
“唉!二郎你虽然也是好样的,但还是冲动了啊,没有房相看着你就闯祸!”
“不过二郎与玄奘大师交情甚好,不如现在就去大慈恩寺向玄奘大师说明情况、诚心致歉,或许还能挽回。”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给房俊出主意,识字的人眼界更为开阔、自己觉得整个天下都在股掌之间,可以臧否人物、可以指点江山,都觉得房俊冒然拒绝佛门殊为不智,应当及时挽回。没人惧怕房俊这个事实上的“庄主”,反倒是将他视作自家子侄一般亲近,现在眼见这厮估计又犯了棒槌脾气,所以或是婉言相劝、或是直
斥其非,每一种方式都表达了房俊的爱戴。
说到底,现在佛门声誉昌隆、如日中天,即便最普通没什么见识的农夫也知道贸然得罪佛门的后果很严重,何况是这些认识几个字、自诩“读书人”的庄客?房俊则恼怒不已,冲着两个健硕的庄客踹了几脚,骂骂咧咧道:“娘咧,一个两个的认字才几天?阿耶如何办事还用你们教?赶紧都滚回家吃饭,吃完饭下地
干活,今年的租子如果交不上,到时候看着阿耶打断你们的腿!”
众人嘻嘻哈哈,被踹的两人也不以为意。
有人大声道:“二郎当初说好了只要生孩子就免除当年的租子、税赋,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
“放屁!阿耶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子,岂能说话不算?”房俊骂了一句,上下打量说话之人一眼,指着他继续大骂:“娘咧!你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狗三’吧?你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畜生,孩子一年一个,都像你这么
生把租子税赋都免了,阿耶我还不得穷死?你可悠着点吧,就算阿耶不心疼这点租子税赋,你也得心疼你婆娘啊,那是人不是猪,这么生下去可怎么得了!”
周围庄客纷纷大笑:“狗三你这下可是出名了,连二郎都知晓你生孩子没够。”“狗三”面红耳赤,健硕的汉子做出扭捏姿态,吭哧吭哧道:“那有啥子办法?日头落山了就没事可做,可不就是炕上那么点事儿嘛,我这种子好地也好,孩
子一个接一个的生,也没辙啊。”
众人都是大笑。经历了岁末动荡,关中人口锐减一半以上,尤其是青壮丁口损失更是严重,所以自从大唐立国开始便鼓励生产。骊山农庄在房俊管理之下更是将生孩子提到无与伦比的地位,制定了诸多奖励制度,不仅生产当年家中租子税赋全免,孩子长大之后更免费入学,或是学习经史子集,或是学习算术物理,总之想尽一切办
法增加人口。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加上南洋的航线趋于稳定,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入国内,只要粮食够吃自然要生儿育女,古今中外衡量一个国家强盛程
度、发展潜力最重要的一个指标便是人口数量。
将庄客们轰散,房俊背着手带着亲兵部曲沿着村里小路返回庄子,到了庄子门口,便有家中仆人等在那里,禀告有客前来拜访,已经在正堂等候。
能够轻易进入庄子正堂,显然是故旧知交,等房俊简单洗漱一下来到堂上,才发现前来拜访的是袁天罡……
房俊大为诧异,让家仆奉茶之后笑问道:“还以为是李淳风师兄前来,没想到却劳动袁道长大驾,看来这回道家是被佛门逼得走投无路了。”一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风范的袁天罡此刻却是愁眉苦脸,喝了口茶水,摇头叹气道:“佛门无耻啊,他们乃外来教派,初到之时难免水土不服,传播佛法的途径很是稀少,其今生随缘来生享福的学说被天下人嗤之以鼻,很长一段时间内立足不稳、举步维艰,犹如狂风之中的火苗一般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彻底湮灭。而后便开始了无耻的剽窃行为,将道家之学说改头换面成为佛门之教义,信手拈来据为己有,终于站稳脚跟。道家传承几千年的‘中元节’被他们修修改改之后便弄
成所谓的‘盂兰盆节’,摆明车马与道家相争,尤其是自从玄奘于天竺取回佛经之后佛门声威暴涨,吾等道家子弟苦苦支撑,连气都喘不过来。”房俊笑道:“佛门的确篡改了诸多道家精髓据为己有,可道家同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现在怕是已经很难分清其中纠葛了,还说
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这件事的确是佛门不对在先,可道家紧随其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其间是非对错早已无法分断,说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千六百七十章 佛道之争(续)
佛门进入中土之初水土不服,传播缓慢、举步维艰,所以篡改道家精髓以为己用,由此打开局面,一跃成为传播最为广泛的教派,信众无数。原本对待信众云淡风轻、爱信不信的道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然而道家的“精英路线”并不适合普及信众,又被佛门抢了先手,“第一教派”的地位岌岌可危
,无奈之下只能效仿对手……佛门的优势在于“普渡众生”,即便是一个乞丐只要心中有佛便算是佛门信众,道家的优势则在于根植华夏数千年,与时代发展亦步亦趋、一脉相承,两者互
相借鉴对方的优势、扬长避短,时至今日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许多地方似是而非,很难分辨。袁天罡神情坚毅:“攸关教派之争,岂能不战而降?吾等绝不能成为道家之罪人。佛门无耻的将中元节盗为己用,弄出‘盂兰盆节’与道家竞争,此事已经引发道门的愤慨,这几日西华法师就将由东海前来长安主持今年的中元节,茅山道潘师正、楼观道尹文操正在赶来的路上,龙虎山也将派人入关,道家上下众志成城
,绝不能任由佛门凌驾于道门之上。”
房俊点点头,没说话。西华法师成玄英,这是道家历史上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或许在外界的名声并不显赫,远不如袁天罡、李淳风之流耳熟能详,却是一位真正的理论大师
,就道家历史而言无人能出其右,堪称道家最重要的思想家。
至于茅山道潘师正、楼观道尹文操更是当下道家声名赫赫的人物,龙虎山天师府的地位更无需赘言……
道家精英汇聚一堂,足以见得对佛门咄咄相逼之势头已经忍无可忍,打算集结全部力量展开反击。袁天罡道:“道家自老子骑青牛出潼关而著《道德经》,吸取天地之灵韵、日月之精华方成大道,越国公乃是当今天下最具灵气之人,才华横溢学究天人,若
能在中元节法会之上出席,定然能够彰显道家之名誉,贫道已经得了陛下之允诺,这才前来相邀。”房俊却摇摇头:“佛门‘修来世’也好,道家‘修今生’也罢,都不是我所信奉之至理,我的至理只在格物与数学之间,遵循天下运转之规律,见我所见、信我所
信,而不是你们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先前拒绝了佛门的邀约,现在也不能答允道家之延请,恕难从命。”
他疯了才会往佛道之争当中掺和,两边都是大神,大神打架波浪滔天山崩地裂,凡人夹在中间只有粉身碎骨的结果。袁天罡苦苦相劝:“二郎如今在军方叱咤风云与英公不相上下,对于陛下的影响力更是无与伦比,为何不肯助力我道家振兴呢?毕竟道家乃是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的教派,一切都与天下百姓息息相关,若任由佛门壮大,你能否想象那将是何等之悲哀?亿万华夏子民沦为异族教派之奴役对象,不敬祖宗、不念苍生,将
血食供奉于佛门只为虚无缥缈之来世,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佛道之间的差异导致道家面对佛门进攻的时候岌岌可危。佛门的信念在于“修来世”,让人们安于现状逆来顺受,今生忍耐的困苦越多、来生的生活越好,这给予深陷于苦难之中的人们无限憧憬,贫寒者寄希望于来
世,富贵者则奢望来世富贵依旧。然而这一切虚无缥缈无人可见,自然无法证伪。
道家之主旨在于“飞升”,是“修今生”,通过一切手段达到“白日飞升”之目的,成败皆在眼前,看得清楚分明,若无人“羽化登仙”,谁人相信?
而双方最大的分歧之处在于佛门“广布信众”“来者不拒”,只需“诚心向佛”即可受“佛之普渡”,“心诚则灵”……道家则过于高端,从不追求信众,没有一些文化学识、家族底蕴焉能懂得“天人合一”,如何理解“宇宙本源”?所以道家高高在上摆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架势
,宁缺毋滥。对于最普通的百姓来说,道家高高在上、神秘莫测,而遍及各地的佛寺则将佛门展现在眼前,时不时用放贷、租赁、供奉之钱粮施舍几碗米汤,相比之下更
为让人亲近。
双方核心理念之差异,就导致了佛门更加容易被接受……现如今随着玄奘自天竺取回佛经,使得佛门声威更上一层楼,已经稳稳压制受到皇家支持的道家,这使得道家之中的有识之士意识到了巨大危险,所以打算
奋起反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道家之所以有今日之落后并非一朝一夕所致,想要翻盘自然也不能急于求成,这必将是一个长期且艰巨的过程,恕我直言,并不看好
道家可以重新回到主导地位。”
“还请赐教。”“很简单的道理,佛门虽然也有各个派系之分,但核心的信念却一致,反观道家,正一、灵宝、上清、楼观……各种派系无以计数、纷乱繁杂,最要命的是各个派系之间虽然都有一个统一的‘道’,但对于‘道’的认知以及如何臻达‘道’之极致却众说纷纭甚至南辕北辙。道门虽然强盛,却各自为政不能集结全部力量,这才
是道家逐渐衰落的主因。”说白了,佛门宣扬“出世”实则“入世”,为了壮大教派不惜自降身段甚至剽窃道家精髓,而道家看似“入世”实则“出世”,飞翔于云端之上远离民众,即便乱世
之时下山拯救苍生也往往择选明主而辅佐,从不肯看一眼草莽之间凡夫俗子,早已将张角祖师“发动群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理念抛掷脑后。
袁天罡摇头叹气,无话可说,就连他自己都整日窝在朝廷的太史局中,享受着朝廷的供奉去追求自己的学问,何曾在意过道家之传承?当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际,多少传承久远的学派门阀都被扫落尘埃、断绝传承,道家靠着可以羽化登仙的炼丹术撬动了帝王长生之欲望这才侥幸
存活下来。其后道家也算是能人辈出,然而几乎所有人的心志都放在“羽化登仙”之上,对于凡俗之事置之不理,一门心思问道求仙,以至于道家逐渐式微,被番邦异域
传入之佛门所赶超。
如今幡然醒悟,自然要绝地反击。
*****骊山多温泉,建造这处庄园之初房俊便叮嘱工匠选址于有泉眼的地方,效仿皇家别苑那样于泉眼之上建筑房舍,温泉水自泉眼泄出注满汉白玉砌筑的浴池,
水满之后顺着排水槽流出注入不远处的温室大棚。
夜幕低垂、星斗满天。浴池中水波荡漾、雾气蒸腾,高阳俏脸布满红晕倚在郎君宽阔的胸膛上,美眸微阖,欺霜赛雪的肌肤微微透着粉红色,美好无限的上身露出于水面之上,即
便已经身为人母美好身段却丝毫不改,一如少女之时。房俊伸出手从浴池边的茶几里取过一个玻璃杯,杯中斟满橙红透亮的葡萄酿,微微摇晃一下,添加在酒水之中的冰鱼碰撞杯壁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端着酒杯
凑到高阳红唇前,高阳喝了一大口,冰凉酒水入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终于缓过神。
素手探入水下摸索着掐了一把,在郎君呼痛声中有气无力的娇嗔:“最近是不是偷摸去了平康坊鬼混?不知何处学来的恶心招式,折腾死人了。”
“这还用学?为夫天赋异禀、万中无一,殿下占了便宜就应当关起门来偷笑,此等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呸!这种下流事居然还能吹嘘?”
“殿下此言差矣,夫妻敦伦乃是人伦大道,如若床事不谐自然影响感情,常年累月难免心生怨怼,同床异梦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娘们儿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不能处理好夫妻之间的关系保不齐哪一日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来一个红杏出墙,自己就算将她与奸夫一同宰了也洗不清帽子上
碧油油的颜色……不过现在自然不虞有那种情况发生,夫妻一方做出背叛之事的原因很多,无外乎床事不谐与生活困顿这两样,如今这两样隐患都不存在,床第之间更是雄风
凛凛,气势上完全拿捏,辩机更是被自己赶去岭南,一切顺意。
虽然老夫老妻了,但高阳依旧受不住这等毫无遮掩的话语,又掐了郎君一把,岔开话题:“这又是佛又是道的都来寻郎君,莫不是将要有什么大变故?”房俊一只手揉捏着饱满:“自佛门进入中土,佛道之争就将不断的延续下去,但双方实则都很难将对方斩草除根,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仅此而已。不过在双方争斗的同时,极有可能影响朝廷以及天下局势,势必需要朝廷出手予以平衡,你看着吧,这回陛下肯定要亲自下场支持道家,这番争斗将会愈演愈烈,乃至于波及整个天下。”
第一千六百七十一章 再掀波澜
“饶了我吧……”高阳腻声娇吟,摁住郎君作怪的大手,浑身酸软无力,哀求道:“本宫不行了,去找你的女王陛下吧,亦或者新罗公主殿下,甚至姊妹共侍一夫也不是不可以
,嘻嘻!”
想到那等不容描述之景况,高阳又是羞涩又是兴奋。
男人要懂得什么时候听话、什么时候拒绝,譬如现在如果房俊听话的起身离去,高阳肯定一个月不跟他说半句话……
凑到高阳晶莹如玉的耳廓,小声笑着道:“其实殿下不妨也尝一尝姊妹共侍一夫的滋味……嗷!”
话音未落,要害部位被一只素手在水下死死捏住,忍不住惨嚎一声。高阳咬着银牙,手下用力,冷声道:“哼哼,下流东西,心里头打这个主意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呸,下流,龌蹉,无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绝对不会当你
如愿!”房俊赶紧挣脱魔爪爬上池边,一边穿上衣裳还不忘叫嚣:“世间从无绝对之事,微臣奉劝殿下不要把话说的太满,指不定有一日殿下哭着喊着求着微臣大被同
眠……”
说着话就往外跑,因为高阳已经抓过池边一个果盘,将盘子里的果子丢了过来。拒绝了袁天罡的邀请,房俊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结束,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时分,李承乾便派遣内侍前来骊山,告知房俊七月十五当日皇帝将会驾临崇业坊玄
都观,请房俊陪驾。
显然,敬“老子”为祖的李唐皇室在这场佛道之争之中选择站在“祖宗”一边,全力支持道家复兴。如此选择无可厚非,并不在于皇帝的信仰归属,只在于帝王之术的“平衡”原则,既然佛门在玄奘取经的背景之下威势大增将道家压制得很惨,那么自然就要
扶持弱者对抗强者,以达到平衡之目的,否则任由佛门长足发展将道家死死压制,不利于国家之治理。
等房俊翌日回到长安城,消息纷至沓来。
皇帝下诏,为太宗皇帝追福而于保宁坊敕建“昊天观”,观主为“楼观道”尹文操。
皇太子有恙,皇后颁发懿旨为皇太子祈福,于善宁坊南隅划出四分之一土地兴建“东明观”。晋阳公主出家修道为太宗皇帝、文德皇后祈福,改建、扩建于兴德坊的至德观,此女冠观兴建于前隋开皇六年,占据兴德坊南隅数里之地,周围山光水色、
风景秀丽,只不过年久失修,略显破败。皇家一系列举动引发朝野哗然,虽然内帑充足即便靡费良多也未曾引发言官弹劾,但这些举措明摆着支持道家,依旧让很多人意味到了佛道之争的风高浪急
其后,道家给予回应,七月十五于终南山楼观举行盛大***,赞颂大唐盛世、兼且为天下百姓祈福,据说此次***将汇集天下道门各派,诸多名噪一时、修
为精深的法师自天下各地云集长安,共襄盛举。
七月十五中元节自古便是道教节日,为地官大帝圣诞。
“夫棍沌分后,有天地水三元之气,生成人伦,长养万物。”一切生命都离不开天、地、水三官的统摄。道教《三官经》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三元“是“三官“的别称,上元节又称“上元天官节“(即元宵节),是天官大帝诞辰;中元节又称“中元地
官节“,是地官大帝诞辰;下元节又称“下元水官节“,是水官大帝诞辰。
地官于中元节降临人间,根据各人先前的所作所为,校定人们的善恶,所有罪过都被三官记录在册。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据《修行记》记载:“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道士日夜诵经,饿节囚徒亦得解脱。”地官赦罪,平衡阴阳;欲成阳事
,必行幽科;超亡度
度孤,阴超阳泰。
这是道家最为重要的节日。然而不久之后,大慈恩寺便放出风声,佛门将在七月十五大肆举办“盂兰盆节”,超度亡者、普度世人……很显然,即便佛门日益壮大,但是面对道家的全面
反击依旧感到紧张,不敢有丝毫疏忽。
战斗的气氛在一瞬间浓烈起来。
武德殿内,群臣毕至。刘洎对于此番佛道之争忧心忡忡:“佛道之争由来已久,但如同眼下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直接开战却是从未有之,微臣不在乎是佛门技高一筹还是道家逆而获胜,微臣只在乎会否因为此次争斗导致天下政局不稳。如今帝国境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如火如荼,用不了十年之间便可建成几百上千年之基础,若是因为所谓的佛
道之争而使得各项工程延误甚至夭折,这是帝国无法承受之损失。”随着商税的改革使得帝国财政愈发充裕,加上倭国佐渡岛等处开采的黄金、白银不断运回长安使得内帑充盈,一内一外两处库府前所未有的富裕,早就在宰
辅们畅想之中的基础设施建设轰轰烈烈拉开大幕。
修路、开渠、筑城、屯垦……一场前所未有的举国建设热潮拉开帷幕,帝国上下一心誓要在一代人的生命之内完成几百上千年的建设任务。谁都知道良好的基础设施会使得财政增加、政局稳定、粮食丰产、商业繁荣,只不过古往今来的帝国王朝即便是兴盛之时也拿不出太多钱来投入如此巨大的
建设,现在机会难得,没有任何一个文官愿意错过如此青史留名的机会。民部尚书唐俭如今愈发老态龙钟,失去公主这座靠山,唐家子孙的前程不甚明朗,作为家主自然忧心忡忡,此刻听到刘洎之言,也表达了担忧:“如今各地官
府都积极申请资金、工匠、人手投入基础设施建设,今年已经有数百万贯钱粮下拨,如果因为外因导致这些工程搁置,损失将是国家不可承受的。”李承乾无奈道:“朕岂能不知其中之隐患?可现在佛道两派摆明车马要狠狠的斗一场,以国家的名义也不可能加以约束,即便以强力予以压制也不过是阳奉阴
违而已,这场争斗势不可免。”佛门下沉普及信众,道家向上影响高层,这两大教派的影响力早已渗入帝国的方方面面,不是简单的予以约束就能奏效,一旦斗起来红了眼,很可能将帝国
敕令置于不顾。
然而教派之争不同于掀起战争,总不能一个两个全都抓起来投入大狱吧?
殿上君臣很是头疼。
李承乾瞅了一眼优哉游哉喝茶的房俊,似乎对于国家大事毫不关心,心中来气,问道:“越国公看上去成竹在胸,不知可有良策教我?”
之前有李勣尸位素餐,现在又多了一个房俊心不在焉,帝国堂堂左右仆射如此淡薄权势、闲云野鹤,对于一心掌控皇权的李承乾来说也不知是喜是忧……
房俊放下茶杯,正襟危坐,看着唐俭问道:“莒国公掌管天下钱粮度支、税赋租庸,却不知现如今天下寺庙、道观纳税几何?”
唐俭一愣,下意识道:“僧道不事生产,无所产出,自然不需纳税,只租庸调实施以来僧道需要缴纳少许费用。”寺庙、道观并非如一般人想象一直寸绢不输、斗米不入,历史上随着国家形势之变化有些时候也是需要纳税的,大唐立国以来施行租庸调制,也将寺庙、道
观纳入其中,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其纳税之数额极少,但绝不是没有。
太宗皇帝就曾说过“既平刘氏,即下有司,蠲放五台山寺院租税,厥后四朝,亦罔不先志之承”,既然是蠲放五台山寺院之租税,可见寺院是有租税的。当然这个数额极少,且很多蠲免,譬如少林寺曾在太宗皇帝攻打王世充的时
第一千六百七十二章 税改试点
房俊没有直接回答李勣,而是反问道:“英公可知北魏太武皇帝与北周武帝缘何先后举国灭佛?”李勣虽然是当世名将,但出身豪富之家自幼熟读经史,算得上文武兼备,自然知道历史上这两次轰轰烈烈的灭佛事件,但其中之缘各代史家却莫衷一是、各
有见解。想了想,道:“北魏太武皇帝灭佛,据说是有长安僧侣勾结胡人意图谋反,而北周武帝灭佛盖因当时定三教之先后,以儒为首、道家次之、佛门居后,结果佛
门不忿,导致诸教相互攻讦、乌烟瘴气,遂在灭佛之同时连同道家以及各种民间教派一并罢黜。”“史家之言,未必言之凿凿,大多春秋笔法而已。”房俊对当下对于史上两次灭佛事件之见解不屑一顾:“僧侣出家,虽未必六根清净,也不一定斩断红尘,但游离于朝堂之外自成一派,哪有理由勾结胡人意图谋反?主因在于太武皇帝起先推崇温和低调的佛门辅佐其统治,赐予土地、免除税赋,结果诸多六根未净之
辈借助佛门子弟之名义无恶不作,既不纳税,更有躲避兵役之人入寺出家,早已不是纯粹的佛门子弟,社会动荡治安堪忧,不得不下狠手予以清剿。”喝了口茶水,续道:“至于北周武帝灭佛的原因更简单,即位之初国内人口凋零、百业凋敝,大量人口托庇于寺庙之中,跟多土地都是寺庙之资产,民间劳动
力大为减少,没有足够的税收支撑国家,甚至僧侣因为利益联结朝中官员妄图左右朝政……灭佛自然在情理之中。”
事实上的确没有太多的幕后原因,只有一个原因就足够了,那就是利益。
殿上诸位大臣陷入沉思,都是在庙堂之上打滚了半辈子的人精,非是读了几本书便热血激昂的无知少年,当然明白这样一个“利益至上”的道理。
当国家利益与某一个集团的利益相违背,拥有“暴力机构”军队的国家肯定毫不犹豫的将这个集团予以铲除,将其所有利益通过暴力手段予以收回。房俊转向李承乾,劝谏道:“盛世佛门昌盛,古今如一,可以想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佛门必将获得爆发式的发展,因其少缴税甚至不缴税的有利条件,僧侣数量必然猛增。无数土地会随着这些僧侣以‘布施"等等方式成为寺院的所拥有的减税甚至免税的寺产。到那时候,寺庙就好似一只吸血虫一般依附于大唐的肌体
之上肆无忌惮无休无止的吸食膏血,当这个不事生产的群体逐渐壮大,势必以利益连结朝廷上下,成为帝国发展的一个顽疾。”既然已经可以预见未来之困局,何妨趁着当下佛道相争之机会从根源上斩断危险呢?李承乾明显意动,身为皇帝对于帝国之内任何不能够给予创造财富的群体都缺乏好感,不过他也知道兹事体大、影响深远不能草率决断,沉吟着道:“可若是
佛道双方不肯就范,又该当如何?”
房俊神情略带疑惑:“陛下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李承乾一愣:“……”
我做了啥?“佛门自玄奘于天竺取回经书之后声威大涨,道门处于落后被动之境地,陛下于长安城内兴建数座道观之举措正好提升道家声威,使得双方在短期内达成微妙之平衡,此乃神来之笔,如此正好使得双方谁也不敢疏忽懈怠务必全力以赴,这个时候谁都要忌惮朝廷的力量,对于朝廷的要求再是难受都得接受,否则就要面
对朝廷扶持另一方占据绝对优势之局面。”李承乾有些醺醺然,自己所做当真如此高明?他只不过是在道门入宫恳请之后做出举措而已,毕竟相比于佛门,李氏皇族与道家更为亲近,面对道家的恳请
无法推脱。
却不知还有此等精妙之影响……其余几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对于房俊此等阿谀奉承之言行极为不屑,
不过眼见陛下甚为受用,自然也不好当面予以揭破,自己做不到房俊这般厚颜
无耻,却也不能扰了陛下兴致。
朝中有佞臣啊,可惜铁面无私的魏徵已经去世了,曾经多么讨厌那老倌儿不讲情面犯颜直谏,现在就有多么让人怀念……
“咳,朕还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挨不过道家多位道长的恳请无奈为之罢了,居然有如此无心插柳之益处,实在是预料之外。”
李承乾脸有些红,虽然心底醺醺然,却还是淳朴的性格,做不到将自己预想之外的功绩据为己有。
“世间之事又岂能桩桩件件皆在预料之内呢?正是陛下这等无意为之却最终符合大势之举措,才证明陛下不愧是天之子,乃天下最具有大气运者。”
房俊情真意切、言辞凿凿,丝毫没有感觉自己已经被殿上群臣视为“佞臣”。这话李承乾就坦然受之了,事实也正是如此,古往今来成就大功业者固然雄才伟略运筹帷幄,可说到底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除去自己的努力,上苍是否庇佑
亦是最重要的原因。
刘洎实在听不下去了,古往今来“佞臣”者大多是文官,然而现在自己这个文官都对房俊的阿谀奉承感到油腻恶心……“越国公有所不知,现在的形势是佛门之昌盛远胜于道家,这不仅体现在双方的声望之上,更体现在彼此的信众数量之上。身有佛门度牒、经由朝廷确认的僧
人数量远远超过道家,若是按照租用调制予以增加税收,佛门需要缴纳的税赋规模将会是道家的几十上百倍,佛门必然不肯。”
佛门的策略是“有教无类”,通过大肆接收人员尽可能更快的增加规模提升影响,对于僧人几乎没有任何甄别筛选,无论自愿还是被迫,来者不拒。道家走的是“精英路线”,策略南辕北辙,道家的山门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无论在山野之间亦或是都市城池,几乎都是社会上层人士才会加入,这就导致道
家虽然具有更高层次的话语权,但是在单纯的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大唐当下施行的租用调制是一种混合型税收制度,其中“租”是收取土地的租税,“庸”和“调”实质意义上都是按照人头来收取税赋、摊派徭役的,如此一来,
佛门就会大大吃亏。向佛道两派加税的原则是双方所承受之损失大致相当,故而都不愿因为自己的拒绝、抵抗导致对方得到朝廷的优待,可若是其中一方对比另外一方损失更大
、加税规模不成比例,岂能同意?
必然闹得天翻地覆不可。房俊对此胸有成竹:“有古至今,税制都是一直在变化的,从来都没一项完美的制度,只能是随着社会局势的变化权衡出一个更为合适的制度。租庸调在帝国
初期是非常合适的税收制度,但是现在随着土地的逐步兼并、商业的迅猛发展、人口的爆发增长,可以想见在未来不远的时间内必然出现种种弊端。”马周颔首赞同:“别的且不说,单只是‘租"这一项已经显现出弊端了,以京兆府为例,‘均田制"几乎已经名存实亡,那些户籍人口大多数已经没有了记录在册的土地,这一部分自然成为那些人的巨大负担,土地被兼并,无所产出,拿什么缴税?这还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偏远的地区譬如江南甚至岭南,只怕这种情
况更为严重。”兼并可以遏制,却不可消除,区别只在于速度快慢而已,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的结果肯定是民无恒田、居无恒产,无以计数的百姓流离失所,然后没了活
路的百姓揭竿而起、天下烽烟处处,或是两百年,或是三百年,这就是王朝的寿数。
房俊道:“既然如此,吾等高居庙堂之上自然不能尸位素餐,总要尝试着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才行。”
第一千六百七十三章 为官一任
然而震惊之余,也不得不赞叹将佛道两派作为税改试点真的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并且具有很大的可执行性……
马周两眼铮亮,跃跃欲试:“陛下,微臣恳请自京兆府率先试行税制改革!”虽然这两年国库充裕、内帑丰盈,但轰轰烈烈的基础设施建设所耗费的庞大钱粮依旧捉襟见肘,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承担着繁重的税赋而寺庙道观却坐拥庞
大土地少缴税甚至不交税,身为京兆府尹的马周时常午夜惊厥而醒,痛心疾首。
现在有了这样一个可行性极高的政策,自然要争取在治下施行。
至于首倡之人肯定会遭受佛道两派的攻讦与诋毁甚至反击,他完全不在意。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从一个寒门子弟得到太宗皇帝之简拔,更得到当今陛下的信重,一步一步走到天下第一封疆大吏的位置,心中对于自己的前程权力
已经并不考虑,只想踏踏实实做一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期间无论遭受何等艰辛挫折,都可付之一笑毫无萦怀。
“敢为天下先”,何惧之有?!即便是素来党争不断的刘洎,此刻也不得不佩服马周的执着与勇气,既然有人愿意承担这个“雷”,他自然乐见其成:“陛下,臣觉得此事必然要寻一个精明
强干且沉稳厚重之人主导,马府尹正合适。”
李勣想了想,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在座诸位大臣一一表态,无论是钦佩马周愿意玉成此事,亦或是自己不愿站出来当这个出头的椽子乐意有人“敢为天下先”,意见很是一致。李承乾身为皇帝,自然更愿意见到臣下为了做一件于国有益之事披肝沥胆勇往直前,见到诸人都赞同,遂颔首道:“那爱卿就放手去做吧,朕唯有一个嘱托,
莫要闹得沸沸扬扬天下板荡,其余具体细节如何实施,可由爱卿自作决断。”他虽然天资不如太宗皇帝,这么多年被当作帝国皇储培养却也明白一个最为简单的道理:既然让臣下去做事,就不要给予太多限制,正所谓用人不疑,似马
周这种崛起于微末成长为帝国栋梁的臣子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才能,只管让他们放手去做绝对比自己时时刻刻盯着的效果更好。
当然,自己不参与其中,如果局面不理想的时候也可以有着从容的回旋余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帝也要懂得置身事外,先将自己摘出去……
*****马周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自武德殿退出之后便径直跟着房俊来到尚书省官廨,进了
房俊的值房,将书吏轰走自顾翻出房俊藏在书架上边的茶叶,烧水沏了
一壶茶。
“吾虽请命办理税改试点,心中也有些许章程,但此事最先由你提出,想必各方谋算都更为合理一些,想听听二郎到底有何韬略,还望不吝赐教。”房俊既不藏私也不推诿,毕竟这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事,斟酌一下,道:“最重要便是厘定一个合适的税率准确集中佛道两派的心理底线,既能收取大量的税
款,又不至于使得这两大教派抵命不从,这个我没办法给出意见,你要与民部好生商议,从佛道两派所占据的土地、人口、各自的收入方式以及财务状况入手。”
税率的厘定是一个极其繁琐且深奥的学问,房俊自问自己在这方面相比当下的专业人士并没有什么优势,然而这又是攸关税改成败最为重要的核心。
税率太高,搞不好佛道两派放下门户之争一致抵抗朝廷,税率太轻又起不到遏制这两派迅猛扩张的目的。
马周点点头,对此予以认可。房俊续道:“态度一定要强硬,与双方磋商之时不能以商量的口吻,而是一口咬定陛下已经做出决断、朝廷已经确定政策,宁可最后
降低税率,也绝对不能半
途而废,否则对于朝廷威望之打击太过巨大,这两派以后恐怕不可遏制。”他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有没有这一次的佛道之争,但是他知道古今中外任何一次教派之间的碰撞都必然轰轰烈烈影响深远,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年、十几年
甚至上百年,但无论任何一方最终获胜都将夺去这片土地之上传播教义的权力,势力将会空前膨胀。
一旦连朝廷都不能予以压制,后果极其严重。
马周明白其中的凶险,面色凝重的应下。“其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论是按照租用调制那样继续以谷物、布匹、绢帛以及徭役向佛道两派收税,还是如同商税那样只收取钱帛冲抵税款,都在于你
与民部详细商议之后确定,我在这方面并未有太多的建议。”
顿了一顿,房俊看着马周,问道:“这件事其实你不必率先站出来的,这是一桩大功但同样蕴藏着巨大的危险,会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的。”谁率先推行佛道两派之税改,谁就面临巨大危险,但如果没人站出来,刘洎必然要主动承担这个任务,文官领袖也并不是躲在幕后挑动党争就能行的,关键
时刻也要有为了全体文官谋福祉的担当与勇气。
可现在马周站出来,刘洎躲掉了有可能的危险,等于捡了便宜。马周笑着摇摇头。喝了一口茶水,浑不在意道:“自古以来的朝廷大同小异,有人忙着做官、有人愿意做事,吾是那个愿意做事的,官职大小其实并不在意。吾若不出头,这件事中书令无可推脱,可他们那些人必定在施行的过程中过多的考虑妥协、交换,最终一定会把这件事搞砸。吾不在乎他们是否争权夺利,也不
在乎吾是否会被充当为牺牲品,只想将这件事促成,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此足矣。”时至今日,佛道两派早已发展成为庞然大物,几乎占据了大唐境内教派之顶端,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教派无可与之比肩者,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无论怎
样改朝换代,这两个教派只会越来越昌盛。
而佛道越是昌盛,占据的土地就越多、裹挟的人口也越多,天下财赋过多的被这两大教派吸食,苦的只能是百姓。
他愿意做一个先驱去斩断这两大教派吸食天下膏血的触须,给天下百姓抢夺下来更多的钱粮,让更多的百姓活下去。
为了这样一个目标,他宁肯自己冲入荆棘、遍体鳞伤甚至身死魂消,也不愿那些“官蠹”为了利益之争而坏了大事。
房俊做不到这般大公无私,所以愈发敬佩,叹气道:“与你为友,压力很大啊。”“呵呵,二郎莫要自谦,你不仅率军征战开疆拓土,同样也在民生之上做出了卓越成绩,现如今提起骊山农庄谁不是赞誉有加?将半座山峦贫瘠山地、数以万计的流民安置于此还能带领他们勤劳致富,甚至恢复了三皇治世的集体运作方式,不愧于当年太宗皇帝评价你的那一句‘宰辅之才"。你们好友,志同道合,自当
砥砺前行、携手并进,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送走急促促赶去民部寻找唐俭的马周,房俊一个人喝了口茶水,摇头轻叹。
任何时候都会有一些热血澎湃的理想之士,不求富贵荣华、钟鸣鼎食,不惜官爵权势、锦绣前程,也要拼却一切去做一些为国为民的高尚之事。
也正是这种“家国天下”的情怀,才能让这个民族在一次又一次的黑暗之中涅磐重生。
李勣没有经由通禀便走进来,一身官袍、相貌清癯,自顾坐在房俊对面。
回过神的房俊连忙取过一个干净的茶杯斟茶。李勣喝了口茶,面无表情:“原本给刘洎挖的一个大坑却被马周跳了进去,是否感到灰心沮丧?庙堂之上讲
第一千六百七十四章 道门英才
李勣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恋栈权力之人更不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官蠹”们可比当初坐上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乃是太宗皇帝执意如此甚至有几分“逼迫”的味道其中之缘由除去自己的功勋、资历以外未尝没有担心自己在军...
中功高震主功勋盖世而威逼皇权的因素。正因如此李勣对于尚书左仆射的职务一直抱着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心态所以此刻听到李世民有意举荐罗彦庆接替自己的位置心中除了微微的失落之外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陛下微臣以为罗彦庆乃是道门英才文武全才堪当此重任。”李勣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李世民目光微凝饶有兴致地问道:“道门英才李卿倒是说得有意思不知这道门中何人能得到李卿的如此高看”
李勣微微一笑解释道:“回陛下此道门并非指道教玄门而是指罗彦庆曾拜道家得道高人清虚子为师习得无上道家玄功武艺超群更兼满腹经纶治国理政之策无策无出其右堪称文武奇才。”
李世民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惊讶之色,,他对于道家玄功素有所闻相传乃是神仙术法若罗彦庆真有此等修为倒确实有资格担此重任。
“既然李卿如此推崇此人朕便召他入宫面见。”李世民沉吟片刻,,随即吩咐内侍“传旨召道门英才罗彦庆入宫觐见。”
李勣拱手谢恩心中暗道:“罗彦庆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举荐之情啊”
数日之后罗彦庆奉旨入宫。他身着青衣道袍手持拂尘面容俊俏气度不凡。一进大殿便向李世民行礼道:“微臣罗彦庆参见陛下。”
李世民打量着罗彦庆威严的脸上带着几分探究之色。他问道:“汝便是道门英才罗彦庆李勣称赞汝文武全才道法高深不知此言可真”
罗彦庆不卑不亢拱手答道:“陛下英明微臣确曾拜道家清虚子为师习得一些道家微末玄功不敢称高深。”
“道家微末玄功”李世民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可否展示一番”
罗彦庆略一沉吟随即抬手一挥只见一道金光从他的手中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竟凝成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
李世民惊叹不已他从未见过如此玄妙的道法。他伸手接过长剑细细打量着剑身之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隐隐散发着灵力波动。
“此乃清虚子所赠之‘紫霞剑"传闻乃是用上古神铁所铸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罗彦庆介绍道。
李世民赞不绝口:“好剑好剑!!”
他将紫霞剑归还给罗彦庆沉声道:“罗彦庆朕观汝文韬武略俱是上佳今拜汝为尚书左仆射望汝为国效力不负朕望”
罗彦庆当即跪下谢恩:“微臣定当竭尽所能报效陛下”
从大殿中走出李勣迎上前来。他拍了拍罗彦庆的肩膀笑道:“恭喜彦庆。此番陛下的任命乃是对你才能的肯定亦是对我等道门的认可。”
罗彦庆感激地躬身道:“多谢李大人举荐之恩。”
李勣哈哈一笑:“不必客气你我同道中人我等当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