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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四十章 赶赴解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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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正自担忧,外头有人飞快跑来,禀报道:“尚善坊魏王官廨之内有人出坊,策骑出城,直奔长安而去。”

    裴怀节面无表情,这印证了两人的猜测。

    段宝元摇头叹气:“堂堂魏王殿下,居然使出此等无耻之极的招数,实在是……令人意外啊。”

    “虽然略显无耻了一些,但也并不出乎预料,只不过是我一时大意不慎坠入彀中,怨得谁来?”

    裴怀节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得知猜测无误,神情反倒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长吁短叹怨天尤人已经无用,最重要是想出破解之法。

    他虽然得到当地门阀之支持,却也挡住了无数人伸向洛阳城这个丰腴之地的触手,只要给予那些人一个机会,必定全体发力搬开他这个绊脚石。

    洛阳门阀也好,河东门阀也罢,乃至于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南阳世家,会为了保住他裴怀节与朝廷公然开战吗?

    未必如此。

    若是局势不可挽回,那么极有可能在私底下达成隐秘的协议,让出与一部分利益,换取当地门阀对于洛阳城的掌控。

    对于利益至上的世家门阀来说,没有谁是不能失去的……

    可朝廷里又有谁能替他说话呢?

    段宝元思忖片刻,低声道:“对于朝廷里那些人来说,洛阳城就是一块肉,谁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可他们却无处下嘴,只要局势被魏王搅动,府尹您的处境极

    为险恶,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或许,要尽早绸缪为好了。”

    裴怀节握着茶杯,叹息一声:“若是那样,怕是就不能留在这洛阳城了。”

    不管他选择哪一方,事了之后都将调回长安,就算是升官晋爵,又如何比得上眼下这封疆大吏、牧守一方?

    权势最是能令人陶醉,一旦品尝过这种令出如山、言出法随的滋味,很难接受失去之后的苦涩。

    可他也明白,一旦自己的“罪行过错”被御史言官所弹劾,各方势力集火之下很难安然无恙,若不能择选一方彻底投靠,势必会落得一个凄惨至极的下场。

    “大意了啊……”

    裴怀节对于昨夜醉酒之事耿耿于怀。

    段宝元劝慰道:“府尹倒也不必如此介怀,魏王他坐镇洛阳城,您是河南尹,不可避免彼此之间的往来,若是打定主意想要陷害您,那必然是防不胜防,没有

    今日醉酒之事也会有别的事,反倒是这样更好一些,毕竟只不过是私德而已,万一魏王殿下此计不成再生一计,弄出一个贪腐之罪来,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侵犯亲王侍妾”这种事看似很严重,实则可大可小,毕竟只是“侍妾”又不是“侧妃”……这属于“私德”,可以被公然谴责,却并不违背律法。

    但“贪墨、贪渎”则不同,那将触犯大唐律法,要么裴怀节能够自证清白、将魏王陷入“诬告”之境地,要么罢官去职、被大理寺治罪,其间绝无转圜之余地。

    裴怀节无奈颔首,事已至此,将来怕是留不得洛阳城了。

    只不过在洛阳经略多年,半生心血都耗费于此,今日一朝丧尽,岂能心甘情愿?

    只要选择一方予以投靠,临行之际定要好生搅合一番,坏一坏魏王的好事……

    *****

    阿史那忠揉着昏昏涨涨的脑袋爬起床,简单洗漱一番走出卧房,便见到魏王李泰与房俊正坐在花厅之内喝茶说话,他走上前先冲房俊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而后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略带痛苦道:“年纪大了,不如当年,昨夜居然醉得那般沉。”

    昨夜裴怀节狼狈遁走之后,三人庆祝一番,兴致高昂之下向房俊发起挑战,结果被灌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

    现在先肯定房俊的酒量,再强自辩解一番,给自己挣回一些颜面。

    李泰笑骂道:“快歇歇吧,这厮‘酒神’之名享誉多年,千杯不醉,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醉倒在他面前……你也一把年纪了,想多活几年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阿史那忠尴尬笑笑,冲着房俊抱拳:“我素来好酒,酒量之上也从不服人,这回栽倒在二郎面前,算是服啦!”

    房俊笑笑,不以为意:“只要县主不会怪罪你彻夜不归就好。”

    阿史那忠摇头:“那不至于,县主脾性谦和、温柔贤惠,素来不关我的事。”

    老李家的公主没几个好脾气的,一个比一个飞扬跋扈,但定襄县主却不是老李家的种……

    李泰喝了口茶水,问道:“二郎几时起程前往解池?”

    房俊执壶给阿史那忠斟茶:“等郑玄果抵达洛阳,马上启程。”

    李泰眉头紧锁,表示担忧:“虽然拉上荥阳郑氏是一招妙手,不过也别抱以太高期待,荥阳郑氏乃是河东世家的中流砥柱,再怎样站在陛下那边,也不会与河

    东世家彻底翻脸,所以整顿盐务之事,还是得靠你自己。”

    自古以来,盐铁之利最为丰厚,河东世家把持解池多年,就连洛阳、南阳的门阀都难以插手经营只能分润一点红利,可以想象房俊莅临解池之后整顿盐务将

    会遭遇何等抵制。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说是生死仇敌都不为过……

    房俊胸有成竹:“殿下放心,我已经有了章程,拉荥阳郑氏下水只不过是想要借助其人脉而已,并不会将整顿解池盐务的重任寄托在他们身上。”

    荥阳郑氏的根基在于荥阳,但盐利乃是其家族最大的财源,岂能与房俊同流合污掘断河东世家在解池的根底?

    不跟他对着干就不错了……

    李泰点点头,略感放心:“你心中有数就好,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营建东都需要一个空前稳定的局势,若是因为盐务整顿而导致整个河东、洛阳、南阳等地局面动荡,致使各方掣肘、政令不通,那他这个魏王也束手无策。

    裴怀节只是露出河面的礁石,各处世家门阀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力量才最为让人忌惮……

    阿史那忠接过房俊斟满的茶水,道谢一声,喝了一口,犹豫一下,没忍住问道:“殿下对于营建东都可有具体章程?若有需要微臣的地方,但请直言,绝无推

    辞。”

    李泰摇摇头:“这可比整顿解池盐务麻烦多了,暂时未有具体计划,修葺宫室、砌筑城墙、疏浚河道、清查人口、整顿商户……洛阳久经战火且荒废已久,不

    具都城之气象,想要恢复如初到处非得下大力气,一桩桩都是麻烦事。不过若是有借助薛国公之处,本王自然不会客气。”

    甚至不止于此,有关于“丈量田亩”之事他也有所猜测,总觉得陛下不会放过让他出头与整个南阳门阀对抗从而使他在天下世家门阀眼中“恶名昭彰”的好机会

    那才是真正让人头痛……

    他自然不会在乎阿史那忠到底忠于谁,只要能够协助他在洛阳城本地势力所构筑的铜墙铁壁当中破开一道缝隙,那便足矣。

    他又不打算在洛阳城自立为帝与陛下东西割据,何须在意阿史那忠的忠诚与否?

    给足利益,能够跟着自己对抗本地门阀就行了。

    房俊道:“王玄策将会调回长安,出任左金吾卫长史,以酬其功,不久之后贱内武媚娘将赶赴洛阳而来执掌商号,殿下有任何需求,可直接与媚娘联络。”

    李泰摇头叹息:“你也是胡闹,天底下哪里有妾室执掌财权的人家?也不怕碰上钟意的小白脸卷走家财远走高飞。”

    房俊大笑:“若是连这一点自信都没有,还如何称得上大丈夫?”

    若是此刻坐镇洛阳的是晋王李治,房俊断不会让武媚娘前来且协助其营建东都,那小子大抵是有“恋母情结”,肥肉放在嘴边极其危险,但在李泰面前则无虞

    且不说李泰不似李治那般“急色”,单只是他这一身肥肉就不是武媚娘所青睐……

    正说着,有亲随快步入内,禀报道:“启禀殿下,门外有人自称名叫郑玄果,恳请觐见殿下,并说与越国公约好相见。”

    房俊霍然起身,朗声道:“殿下、薛国公,在下这就先行告辞启程赶赴解池,争取早日将盐务整顿一新,待到他日完成陛下托付,再回洛阳,共谋一醉!”

    阿史那忠大笑着起身相送:“那我就在洛阳等着,到那日舍命陪君子!”

    李泰也站起身,拍拍房俊的肩膀,叮嘱道:“解池盐务乃是河东门阀的钱袋子,素来被他们视作禁脔,绝不容许外人插手,你定要徐徐图之、稳妥为上,否则

    稍有急躁就可能遭遇强烈抵制,再想打开局面,难如登天。”

    房俊却笑道:“自古以来,战术兵法层出不穷,但唯有一样从无更改,那就是兵贵神速!当世人皆以为此行当稳妥为上,那微臣何妨反其道而行之,以迅雷不

    及掩耳之势破开局面呢?殿下放心,只需在洛阳等候佳音即可,微臣告辞。”

    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李泰看着其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忍不住头痛对阿史那忠道:“这厮信心百倍,必然使出霹雳手段,河东世家有难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一章 盐务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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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廨之外,荥阳郑氏子弟郑玄果肃然恭立,执礼道:“属下见过越国公。”

    世家子弟气质温润、相貌不俗,卓然而立,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

    房俊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来得这么快?”

    郑玄果一脸正色:“能够在越国公麾下效力,实乃属下之荣幸,接到越国公传讯在洛阳会合,恨不能肋生双翅即刻抵达,万万不敢耽搁越国公大事。”

    他本不想来,可既然不得不来,那就早早过来,听不听房俊的话去针对那些河东世家尚待商榷,但态度必须表现。

    房俊笑眯眯看着他,颔首很是欣慰:“大概是得到令尊指点了吧?放心,不仅不会让你难做,更不会让荥阳郑氏吃亏,我这人从来没有亏待下属的习惯。是否

    要在洛阳城逗留几日做些准备?”

    郑玄果摇头:“不必,自此刻起,谨遵越国公号令。”

    “既然如此,那就即刻启程。”

    “喏!”

    在数十亲兵簇拥之下,一行人离开尚善坊坊门,向北直行至街巷尽头,遥遥可见天津桥横跨洛水之上,更远处气象恢弘的紫微宫巍然伫立,而洛水之上早已

    停泊着数艘水师战船,数百水师兵卒在河堤之上列阵等候。

    习君买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大帅!”

    房俊上前将其扶起,吩咐道:“这些兵卒全部跟我前往解池,你留在洛阳听候魏王号令,但有所命、当竭力完成!另外,一旦黄河通航,水师部队顺运河而上

    ,你亲自带队统辖,等候命令。”

    “喏!”

    一旁的郑玄果眼皮子跳了跳,心底有些紧张:怎地还要调集水师前来?

    这是要作甚?

    今日已经是上元,过不了几日天气就会转暖,黄河的浮冰很快消融,顶多不超过一个月水师就能自江南沿着运河直抵洛阳……

    房俊回头看了看亲兵校尉:“行装都打点妥当了?”

    “是!”

    “事不宜迟,即刻启程吧!”

    “喏!”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洛阳城直向北行,自孟津渡横渡黄河,向解池疾驰而去。

    ……

    长安城。

    快马递送的“密信”很快抵达城内,被送入太极宫,李承乾阅览之后没什么犹豫便将御史大夫刘祥道召入宫内,商议对策。

    当日下午,便有御史言官上书弹劾河南尹裴怀节“凌虐王姬”“目无尊上”“荒淫无道”“卑劣暴戾”等等罪名,紧接着大批文官跟进,弹劾奏疏愈发言辞激进、猛

    烈抨击。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作为隋炀帝迁都之所,洛阳的政治地位一直极高,而且由于关内、关东的地域分隔,加之地形地势优越,洛阳城的战略地位更是与长安不相上下,当年大唐

    于晋阳起兵席卷关中、陇右,雄踞一方,正是击败蟠踞于洛阳的王世充才得以平定九州、一统天下。

    如果当真有人意欲于洛阳起兵,极有可能造成东西割据之局面,再想剿灭,所付出之代价将会拖垮整个帝国,再度使得神州天下陷入隋末之乱世。

    一时间,主张撤除裴怀节之声音甚嚣尘上。

    武德殿内,李承乾与几位重臣临席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商议如何处置裴怀节。

    许敬宗言辞激烈、慷慨激昂:“此等衣冠禽兽,应当褫夺其官职爵位押赴长安接受三司会审,一旦查实其罪证,便予以明正典刑!魏王乃帝国第一亲王,血脉尊贵、身份尊崇,连他的侍妾都能被人凌辱,可见裴怀节心中绝无半分尊卑!以此推之,那些拥戴、支持他的河南氏族又是何等嚣张跋扈!若是任由裴怀节继续

    担任河南尹,不仅皇家颜面无存,魏王也很难顺利营建东都,先前制定的以河南为丈量田亩试行之地的策略也必将夭折!此恶不除,天理难容!”

    他现在是坚定的“房二派”,紧紧抱住房俊的大腿任凭驱策,魏王让人送回密信给陛下的同时房俊也派人将其中事由告知于他,这个时候自然全力开火攻讦裴

    怀节。

    而且他即将赶赴洛阳负责主持丈量田亩事宜,若能在此之前扳倒裴怀节,使得洛阳甚至河南府的权力构架产生变化,自然事倍功半。

    否则裴怀节与河南氏族联接一处、固若磐石,他也很难打开局面……

    一旁的刘洎连连摇头,蹙眉道:“区区一个侍妾而已,且还是酒醉之后,何必这般对于一个封疆大吏咄咄相逼?洛阳不是别处,乃是天下之中,无论地理位置

    还是战略地位都非同凡响,若是如此轻易便将裴怀节撤职查办,全天下的封疆大吏岂非人人自危?到时候江山动荡、政局飘摇,悔之晚矣!”

    所谓的“凌辱王姬”不过是一面之词,裴怀节再蠢、再嚣张、再霸道,岂敢做出这等悖逆之举?其中必然别有隐情。

    况且这种事是很难防范的,堂堂一位亲王前往州府担任留守,当地官员不可能不予以接待,而醉酒之后随随便便便弄出这样一桩事将当地官员罢黜,谁能受

    得了?

    一直不怎么开口的李勣皱着眉头,警告道:“刘中书此言差矣,这件事直至目前并未有其他途径予以佐证,你言语之中对魏王有所不敬,暗指魏王设计陷害,

    极为不妥。”

    长安的局势极为紧张,宗室之内暗流汹涌,而魏王李泰又是最为敏感的一个节点,所有试图将其席卷入内的事件都要加倍小心,以免引发不测之后果。

    刘洎板着脸,并不退让:“那就派人去查!堂堂一府封疆,总不能因为一位亲王莫名其妙的告状便予以罢黜吧?此风一开,官员之间相互攻讦,官场之上乌烟

    瘴气,成何体统!”

    李承乾看向刘祥道:“爱卿以为如何?”

    刘祥道迟疑道:“按说此事的确应当彻查,只不过因为涉及魏王,又远在洛阳,其间之尺度不好掌握。”

    魏王李泰一封密信告了裴怀节,此中的确有诬告之嫌,但现在李泰身在洛阳,那是裴怀节经略多年的根基所在,如果大张旗鼓前去彻查,未必不会被裴怀节

    安排各种线索所误导,这对魏王极为不利。

    而魏王身份特殊,万一被人误导之下查出一些东西,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承乾询问李勣:“英公有何意见?”

    李勣道:“一方是帝国亲王、陛下手足,一方是国之功勋、封疆大吏,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能含糊。依臣之见,还是应当派人予以彻查,弄清楚事情真相,该

    惩的惩、该罚的罚,以儆效尤。”

    李承乾颔首:“朕也是这么想。”

    对刘祥道说道:“此事由三法司抽调人员赶赴洛阳,详细调查取证。不过因为双方身份特殊,定要谨慎行事,宁可慢一些也要确保无误,否则污蔑了其中任何

    一方,朕都唯你是问。”

    刘祥道赶紧应下:“微臣遵旨。”

    刘洎心中暗叹,裴怀节肯定保不住其“河南尹”的官职了,三法司前往洛阳调查取证,又严令不得含糊,这不就是和稀泥吗?查来查去,对魏王未必有什么影

    响,但裴怀节自己必须主动请辞,否则就算最终查出魏王乃是诬告,他也难免背负倚仗官职阻碍执法之嫌疑。

    不过裴怀节在洛阳经略多年,与河南氏族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即便调回长安,彼此之间的联络也不会彻底终断。

    只需将其网络麾下,必将如虎添翼……

    几位大臣告退离去,李承乾将刘祥道留下。

    “此番赶赴洛阳,不必急于行事,能拖则拖,对于魏王状告裴怀节一事也不必大动干戈,等候越国公相召,而后听命而行。”

    刘祥道大吃一惊:“越国公是打算对解池盐务下狠手?”

    御史大夫乃是帝国监察机构的老大,让他听命房俊,所为何事不言自明,自然是调查主持解池盐务的官员们违法乱纪之事。

    可盐务之利关系到河东世家,徐徐图之、留有余地也就罢了,河东世家也会给陛下一个面子让出一些利益来,可若是想要以雷霆手段将整个解池的利益收归

    中枢,河东世家岂能善罢甘休?

    再加上魏王意欲扳倒裴怀节这个河南氏族共同扶持的标杆,这是要将整个“三河之地”全部搅乱吗?

    李承乾淡然道:“这些你无需多管,只需听从越国公命令即可。”

    大唐开国以来,对于盐铁之利并非如前朝那般紧紧攥在手心,如同冶铁行业向长孙家、房家开放那样,盐利也大多放开给当地的一些门阀世家。

    但是现在,国家对于世家门阀之打压、削弱正在逐步进行,纵然中枢并不缺乏盐税之补充,却也要彻底收归国有,以此来掘断世家门阀源源不断汲取财富的

    根源。

    刘祥道愁眉苦脸,只得应下:“微臣遵旨。”

    心里琢磨着稍后必须与刑部尚书张亮、大理寺卿戴胄好生商议一番,看看如何才能妥善处置此事。

    不过又想起张亮即将卸任刑部尚书改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刑部尚书一职由谁接任尚未确定,只怕张亮明哲保身,未必肯全力配合……

第一千五百四十二章 杀机暗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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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洎自武德殿出来,没有返家,直接来到刑部尚书张亮的府邸。

    花厅之内,张亮听闻刘洎叙述方才武德殿内的决议,忍不住苦笑道:“刘中书爱护之心,在下感动不已,只不过未免操之过急。”

    离开太极宫就跑到我这儿,是要告知天下我早已投靠你成为你的羽翼,以此彰显你中书令的权威么?

    可我在陛下心目之中岂不是等同于叛徒?

    刘洎不以为然:“陛下宽厚,岂能以此见责?国公不必在意小节,只需在洛阳保持强势,不要被刘祥道之流裹挟前行毫无主见,右金吾卫大将军的职务必然是

    囊中之物。”

    洛阳局势乃是长安政治的延伸,看似一团死水的长安,即将表现于洛阳的风起云涌、跌宕起伏。

    所以刘洎在长安被死死压住,希冀于洛阳能够反败为胜,当裴怀节的信笺只比魏王的密信晚了一步送到他手上,自是欣喜若狂,无论如何也要力保裴怀节在

    河南尹的位置上多坐几天。

    他不在乎陛下“打压门阀”的策略能够顺利实施,只在乎自己的势力、权势能否壮大、稳固。

    就算最终保不住裴怀节也无妨,这样一个政治根基深厚的盟友是他在长安求之不得的……

    但前提是必须给予裴怀节强有力的支持,使其能够意识到自己这个中书令的分量,从而不至于改换门庭。

    张亮无奈,只得颔首应下:“刘中书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虽然他并不擅长政治斗争,但此行洛阳却很是省心,无他,只要是刘祥道要做的,他只管反对就行了……

    继而一叹:“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本意是弃政从军、重归军伍,不招惹朝堂上这些个麻烦事,结果不仅想退都退不了,反而被推上风口浪尖,为之奈何。”

    他是打心眼里厌烦这些个政治斗争,智慧不够、谋略欠缺,每一回都被对手摁在地上摩擦,连房俊这样的小辈都斗不过,早就心灰意懒,现在有一个重归军

    中却执掌右金吾卫的机会,自然死死抓住,不惜向刘洎这个他平素不大看得上的文官卑躬屈膝。

    只盼望着这回能够顺利一些,安安稳稳的回来长安,从此再不招惹整个勾心斗角的破事儿……

    ……

    待到刘祥道离去,李承乾一个人坐在御书房内斟酌思忖,门外李君羡快步入内,低声道:“启禀陛下,中书令离开太极宫之后,直接去了陨国公府邸,屏退左

    右商议了大概一个时辰,这才离去。”

    李承乾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喝了口茶水,颔首道:“朕知道了,退下吧。”

    “喏。”

    李承乾又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这才起身回到寝宫。

    皇后迎了上来,带着几个宫女服侍李承乾沐浴更衣,而后夫妻二人一起用了膳食。

    膳食用罢,李承乾忽然问道:“当初父皇宫内有一个天竺番僧,却不知最终下落如何?”

    皇后楞了一下,摇头道:“那天竺番僧起先在太极宫内,包括越国公等在内诸多大臣劝谏父皇应当远离,父皇便将其安排到九成宫金飙门炼丹,好像自从父皇

    驾崩,那天竺番僧便不知去向。”

    李承乾沉吟不语。

    皇后心惊胆战,小声问道:“陛下何以忽然想起此人?”

    李承乾沉声道:“那番僧深得父皇信任,准许其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炼制丹药,但是我这两日翻阅父皇生前的起居录,发现父皇临终之前半年之内,根本找不到

    关于番僧、丹药的任何记录……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太宗皇帝早年便疾病缠身,宫内御医久治不愈,逐渐开始依赖偏方、灵药来治疗恶疾。其间因为诸位大臣强烈劝谏,不得不终止服用丹药,将番僧赶去九成

    宫,实则依旧秘密炼丹……

    由此可见,以太宗皇帝对于番僧、丹药之信赖,怎么可能在御驾亲征以及返回长安之后停止服用丹药呢?

    皇后想了想,迟疑道:“父皇的起居录一直由褚遂良负责,而父皇的死因也是服食了长孙无忌敬献的丹药……是否褚遂良依旧有一些事未能告知陛下?”

    说到此处,悚然一惊。

    褚遂良虽然因此差一点遭受极刑,但其后依靠晋王得以脱身,却又在晋王兵败之后效忠陛下……

    按照常理来说,褚遂良这样的臣子对于“贰臣”的称谓极为反感,即便迫于形势背主求荣一次,岂能一而再、再而三?

    尤其是晋王明知太宗皇帝之死与褚遂良干系重大却依旧将其收入麾下、为其洗脱罪名,浑然不顾孝心遭受质疑,而褚遂良却在晋王极力优待之下并未归心,

    反而时刻想着脱离晋王掌控。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李承乾沉思良久,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追究当年真相又有什么用呢?父皇不能复生,手足陷入背弃,国事一团乱麻……”

    他想找寻当年父皇之死的真相,却又下意识的不敢寻找。

    万一……

    当真能忍心举起屠刀吗?

    皇后想的却是另外一个角度:“如果当年父皇之死当真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那就说明这皇宫之内潜藏着看不见的黑手,甚至可以在父皇的睿智英明之下隐藏

    极深……万一这只黑手仍在,陛下岂不是危若累卵?”

    连太宗皇帝那样英明神武的皇帝都惨遭毒手,李承乾又如何躲得过?

    李承乾倒是不怕:“正因为父皇英明睿智,所以当年过于自信,这才给了贼子可乘之机。我自诩远远不如父皇,绝不会自作聪明,况且咱们现在已经有所防备

    ,岂能再让贼人得手?”

    皇后樱唇微启,欲言又止,端庄秀美的俏脸上浮现担忧之色……这般信誓旦旦、无所畏惧,不也是另外一种自信么?

    谦受益,满招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两人之间不仅是夫妻,亦是君臣,有些话之前可以说,但是在李承乾登基之后就要有选择的说。

    只能自己在心底多加小心。

    李承乾没想那么深,伸了一下懒腰,语气之中满是憧憬:“洛阳局势暗流跌宕,青雀与二郎背负艰巨任务,处境极为紧张。不过只要他们各自完成我的托付,

    局面将会为之一新,帝国顽疾清扫一空。我固然比不得父皇开创伟业一手缔造贞观盛世,却也能将盛世延续下去,无愧于父皇,无愧于天下。”

    皇后勉强笑道:“陛下仁厚之风千古少有,针对世家门阀亦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乃天道。天道煌煌,顺之者昌,陛下之功勋也定会千古流芳。”

    她自然知晓自己丈夫的心结所在。

    就好像当年太宗皇帝“逆而篡取”一样,固然煌煌功勋千古一帝,但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却好似魔咒一般纠缠一生,无时无刻都在殚精竭虑想要做好一个皇帝

    ,让天下人知晓唯有他继承皇位才能给天下带来太平治世。

    李承乾也是如此,太宗皇帝几度意欲易储,使得李承乾登基即位的“合法性”遭受巨大质疑,所以也憋着劲想要做出一番功绩,让世人看看太宗皇帝“有眼无

    珠”,惟有他李承乾才是最适合即位的那一个。

    这种亟待得到认可的心态会形成巨大的压力,极有可能导致心理发生巨大变化……

    *****

    河东、河内、河南统称为“三河”,河东与河内以太行山为界,河内与河南以黄河为界,《史记·货殖列传》中曾说“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

    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

    这是华夏文化的发祥地。

    而神州广袤、物华天宝,为何独独自“三河之地”发源?

    除去黄河丰沛的水流滋养作物、肥沃的河岸宜于耕种之外,也因为此地有着上古以来盛产食盐的河东盐池——解池。

    人类的文明史离不开食盐,而在古代内陆的确是很难获取食盐的,故而每每有盐池之处,才能诞生璀璨的文明。而控制的盐池,就可以控制更为众多的人口

    ,更是最为重要的财源。

    解池便是如此,虞舜曾用自制的五弦琴弹唱《南风诗歌》,歌唱南风在解池带来了财富:“南风三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温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故而,解池的存在不仅仅使得华夏文明得以诞生、传承,时至今日,其战略地位也首屈一指,任何一个政权想要在“三河之地”稳定下来,都必须将其掌握手

    中。

    对于李承乾来说,掌握解池盐税就等同于掌握了整个“三河之地”,皇权威凌“三河”而俯瞰天下;同样,对于河东世家来说,掌握解池就使得自家始终处于帝

    国政治的最前端,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都占据主动地位。

    此前河东、洛阳等地门阀支持晋王、挥兵入关,晋王兵败之后却也仅只是上书请罪,李承乾既往不咎……何也?正是因为中枢不能接受解池盐税崩溃之后果

    所以李承乾稳定局势之后,马上派遣心腹爱将直抵解池,意欲彻底解决盐税问题。

    皇权,门阀,将其视为必争之地……

第一千五百四十三章 河东盐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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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池沼沼、落雪纷纷,官廨建在半山腰处,自推开的窗户凭窗远眺,天地万物静谧安详。窗前的王福郊却心绪难宁,叹息一声,呼出的白气有如白练。

    这大抵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雪落无风、纷纷洒洒,并未有太多严寒,但王福郊且只感到彻骨寒冷……

    转过身,目光在官廨之内一众属官的脸上一一掠过,坐在书案之后,喝了口茶水。

    下首,佐官司马虞蹙着眉头,语气生硬:“房俊携圣旨而来,必将搅动解池局势,所谓的整顿盐务只不过是托词而已,谁都知道真正的目的乃是将解池产出收

    归中枢。却不知监正有何对策?”

    当下,其实并无“盐税”之说,所谓的“盐税”仅只是食盐产出的定量缴纳国库。也并无负责“盐税”之机构,整个解池的食盐生产都在尚书省管辖之下,名为“

    盐监”,王福郊便是“监正”,同时还有尚书右丞的职务。

    隋初之时,朝廷曾禁止百姓制盐,食盐之管理极为严苛,但不久之后便取消这项政策,甚至在大业年间一度无人管理、任意买卖,朝廷各项税收之中无“盐税

    ”这一项,开放程度空前绝后。

    至贞观年间,关中地区的食盐价格为每斗十钱……

    掌管盐务的是尚书省,但这其中掌控解池盐务的河东世家却发挥了巨大作用。

    尚书省只收取食盐产量的一定数额收入国库,其余产量则全部归于“生产耗损”,落入河东世家的口袋。而解池之食盐源源不断,只需派人晾晒收集即可,成

    本极低,即便极其低廉的价格也获利极丰,导致盐价始终未曾上涨。

    但食盐之重要,却古今如一……

    王福郊淡然喝着茶水,并不理会司马虞咄咄逼人之气势,缓缓道:“当初晋王起兵、攻伐长安,河东世家鼎力相助,就应该想到一旦失败将会面临何等惩罚。

    现在陛下坐稳江山、晋王一败涂地,正是陛下清算之时,怎么,你还打算对抗陛下圣旨、朝廷政策不成?”

    政治风险就是如此,成功了固然扶摇直上大权在握,失败了就要面对惩罚。

    河东世家之所以几百年来掌控盐池之利,自是因为自身之实力,更是因为永远站在胜利一方,起初选错了不要紧,重要是及时止损,用丰厚的盐利获取胜利

    者的宽宥,然后重新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支持晋王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在盐利上给予陛下丰厚的回报,自然可以换取陛下的宽恕,可若是在已经失败的情况之下依旧对抗陛下圣旨、违逆朝廷政策

    ,那就彻底违背了河东世家的立身之本。

    司马虞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踟蹰一下,问道:“监正打算让利多少?”

    王福郊摇摇头:“现在房俊携大势而来,我们处于被动,不是我们想给多少,而是房俊想要多少。”

    支持晋王可不是用嘴支持,河东世家付出的甲胄、军械、粮秣、钱帛不计其数,各家私兵也入关数以万计,一场打败打下来,各家都伤筋动骨,正处于大唐

    立国以来最为虚弱的阶段,不可能如以往那般对皇帝、朝廷采取强硬姿态。

    如此之大的损失,非二三十年不能恢复,眼下想硬也硬不起来……

    偏偏房俊又是朝堂之上最硬的那一个。

    一方虚弱不堪,一方强势而来,岂能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司马虞面色阴沉,没有吭声。

    即便他再是自负,在名满天下的房俊面前也甚为忌惮……

    另外一位“少监”柳长云像貌俊朗、唇红齿白,此刻笑嘻嘻道:“倒也不必过于担忧,这解池上至监正、少监、官员,下至技工、民夫、伙夫,哪一个不是咱们的人?若房俊适可而止也就罢了,咱们让出一些盐利算是向陛下的投诚效忠,可若是房俊贪得无厌,咱们大可以让整个解池停止,没有解池产出的食盐,难道

    全凭他在华亭镇的海盐支撑全国人口吃盐吗?房俊也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大动干戈。”

    海盐的确产量极高,但运输却是极难,想要以海盐填补解池食盐所供应之地区,几无可能。

    陛下派遣房俊前来整顿盐务,是想要在河东世家把持的盐池撬开一道缝隙,将原本解送入京的食盐产量提升一些,绝不可能任由房俊恣意妄为导致食盐减产

    都说盐铁乃是国之基石,但两者也有轻重之分,没有铁并不会如何,可若是没有盐,必将天下大乱……

    官廨内众人商议着如何应对,门外一阵脚步匆匆,有吏员快步而入,疾声禀报:“王监正,外头有人自称是越国公亲兵,手持越国公印信,言说越国公已经抵

    达盐池,正在视察盐池。”

    王福郊心头一震,霍然起身,对在座之人道:“走吧,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莫要惹恼了这个棒槌,大家随我一起前去迎接。”

    以往,对待朝廷前来监察盐池的官员都会给予一些“下马威”,但是现在面对房俊,却没人敢那么做。

    因为谁也不知房俊这个棒槌面对“下马威”的时候会做出何等反应……

    众人簇拥着王福郊出了官廨,浩浩荡荡的前去迎接新任“榷盐使”。

    ……

    雪粉从天而降落入盐池之中,转瞬融化,水气在盐池上方形成一层淡薄的雾气,将一方一方盐池笼罩其中,池水澄澈,有如仙境。

    房俊策骑缓行在盐池之间的土埂上,听着身边早已自华亭镇盐场抽调而来的名叫王方的技术员讲解……

    “帝国境内有盐池十八……蒲州安邑、解县有池五,总曰‘两池’,事实上分为大盐池、女盐池和六小池,总称河东盐池。大盐池即安邑池,女盐池即硝池,在

    大盐池西,广袤三十里……眼前即大盐池。”

    “六小池在女盐池西北三里的地方,六小池者,一曰永小;一曰金井;一曰贾瓦;一曰夹凹;一曰苏老;一曰熨斗;地属解县所治……其形最大者水面不过亩余。”

    “自古以来采取‘集工捞采’之法,以日晒、风吹之自然优势蒸发卤水、产出食盐……”

    “盖因盐池所在之处乃整个河东最为炎热之所,温度极高,蒸发快速……却远远不及咱们华亭镇盐场的产量。”

    房俊一边策骑缓行,一边听着王方的介绍,目光穿透落雪巡视着无边无际的盐田,缓缓颔首。

    也就是说,盐池的生产方式极为简单,将卤水放入一块块盐田之内,依靠风吹日晒蒸发,将结晶的食盐捞出……

    而华亭镇盐场的海盐生产用的是“五步产盐法”,集卤蒸发、过箩调配、储卤、结晶、铲盐,尤其是卤水之中适量加入淡水的方法,使得结晶的速度加快、食

    盐的产量提升。

    与之相比,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极为落后……

    远处,一大群官员顶着雪花踩着土埂快步而来。

    房俊叮嘱:“有关于华亭镇盐场的一些生产方式都要守口如瓶,这些时日你只管在各处巡视,总结一套适用于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待到以后施行。”

    “喏。”

    “走吧,迎一迎这些依附于盐池敲骨吸髓的世家子弟。”

    在他身后,郑玄果腮帮子上的肉抽搐一下,看着房俊策马而行的背影,心中忧虑更甚。

    改变河东盐池的生产方式,那就意味着即将在河东盐池施行一场巨大的变革,变革的肯定不仅仅是生产方式,而是整个盐池由上至下的生产机构。

    果然,这个棒槌根本就没想着从河东盐池撬开一道缝隙增加朝廷的收入,而是想要从根本上带来改变……

    这场即将施行的变革之中,荥阳郑氏要站在哪一方?

    ……

    “某虽然奉陛下之命前来河东整顿盐务,但今日不过是先行一步对河东盐池做一个了解,王监正这般前来相见,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临行之际,家父还叮嘱我

    有闲定要去文中子墓地拜祭一番,告慰故友在天之灵。”

    见到王福郊带着一众官员前来,房俊没有摆官架子,而是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去,握着王福郊的手极为热情。

    王福郊心说受宠若惊的是我啊,你这么客气,让我不好意思将你架空……

    “家父在世之时与房相交好,素来钦佩房相的学识,若在天之灵得知旧友之子前来祭拜,定然心中快慰!”

    其父王通,乃是隋朝大儒,幼年之时家道中落,举家搬迁至绛州龙门,一举造就了显耀河东的“龙门王氏”。其人家学渊源深厚,一生致力于教育,其好友房

    玄龄、魏征、王珪、杜如晦、李靖、陈叔达等皆乃一时俊杰,门下弟子更是多达千余人,皆自称“河汾门下”,名噪一时。

    王福郊本人并未有出色之履历,只能仰仗父辈荫萌,故而此刻房俊一见面便提及对其父之敬重,令其笑逐颜开、心中欢悦。

    只觉得外界对于房俊之评价未免有失公允,这哪里是什么翻脸如翻书的“棒槌”?

    分明是和煦温厚、温文儒雅的才子……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反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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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王福效说了几句,又拉着司马虞的手,笑着道:“素问‘安邑司马、文华之家’之赞誉,今日得见司马兄当面,果然风采过人、文化内敛,闻名不如见面啊,哈哈

    “安邑司马”其实名声不显,在河东世家的序列之中大抵勉强进入前十,并无可以炫耀之处。但房俊却知道这个家族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至宋朝之时陡然

    崛起,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便是一代大儒司马光……

    司马虞虽然对房俊极为抵触、敌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对待自己这般礼遇,却也让他受宠若惊,连忙道:“不敢不敢,越国公谬赞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般给面子,自己又岂能冷颜相对?

    房俊显然对河东盐场的一众官员提前有所了解,一个个握着手寒暄几句,并不曾冷落哪个,神情温煦,令人如沐春风,使得一众盐场官员都下意识的想起一

    句话:见面更胜闻名!

    谁说这厮是个棒槌,属狗脸说翻脸就翻脸?即便都知晓彼此很难和平相处,迟早要针尖对麦芒的干一场分个雌雄胜负,可人家最起码面上温煦和气,将官场

    规则贯彻得一丝不苟,纵然是敌非友,却也心生好感。

    柳长云笑道:“越国公莅临盐场指导的文书早已抵达,盐场上下也都做好准备给越国公接风洗尘,不料您轻装简行、疏忽而至,令吾等措手不及,却不知是否

    打算微服私访一番,看看这盐场有否欺压盐丁、贪墨渎职之行为?”

    场面忽然一静,盐场官员面色骤变、屏住呼吸,看向柳长云的目光好似一柄柄刀子,恨不能将此人凌迟。

    好好的气氛,何必这般说话?

    房俊负手而立:“这位是柳少监吧?”

    柳长云:“正是卑职。”

    房俊颔首致意:“那依着柳少监的意思,到是想不想让我微服私访一番?”

    柳长云摇头道:“自然是不想的……实不相瞒,吾等虽然忝为盐场官员,平素也奉公守法、款待盐丁,可毕竟偌大的盐场每日里产量惊人,上上下下各式各样的官员、吏员、盐丁、民夫数以千计,岂能面面俱到、一丝不苟?难免有些腌臜事被底下的人遮挡耳目,导致吾等浑然不知。甚至于有些人若是知晓您微服私访

    ,未必不会故意设计一些事情来迷惑您的耳目,使您误以为吾等作奸犯科、贪墨渎职,吾等纵然浑身是嘴,怕是也不好自辩。”

    众人虽然松了口气,却也没想到此人居然兵行险招,试图以此等方式劝阻房俊微服私访,即便房俊当真派人私访,发现了什么问题,也可以用这个借口搪塞

    、推脱。

    可这毕竟是房俊啊,朝廷里数一数二的“棒槌”,柳长云的胆子甚大……

    房俊似笑非笑:“看来柳少监对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我这人最是糊涂,容易轻信人言,若是当真有人设计一些事情来欺骗于我,我还真有可能信以为真,到时

    候不分青红皂白对你们动刀动枪弄出什么冤假错案,那就不好了。”

    盐场官员:“……”

    这算不算是当面威胁?

    房俊转过头,对身后的郑玄果道:“这样,明日一早你在盐场各处张贴告示,就说我奉皇命前来盐场整顿盐务,首要便是监察盐场各种不法事,无论是谁只要

    遭受不公、压迫、甚至迫害,欢迎前来检举,我定然一视同仁予以彻查,如若检举属实,则给与检举者嘉奖。”

    郑玄果闷声道:“喏。”

    心里对柳长云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这自作聪明的蠢货丢进盐池淹死拉倒……

    房俊又笑着对一众盐场官员道:“幸亏柳少监提醒,我才发觉自己之不足,正好初来贵地,用这个方法来锻炼一下我明辨是非的能力。”

    盐场官员:“……”

    还有什么可说呢?

    盐场本就在尚书省监管之下,且尚书省之职权范围包括监察天下各处官办业务,正好房俊又有一个“尚书右仆射”的职务,乃是尚书省的三号人物,仅在挂名

    “尚书令”的陛下以及“尚书左仆射”李勣之下,算是盐场所有官员的顶头上司。

    理论上来说,房俊若是想要将盐场官员降职甚至革除,一封文书加盖大印就行了……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先前还想着如何阻挠房俊整顿盐务,没想到甫一见面便被人家给来了一个下马威。

    王福郊恨恨瞪了柳长云一眼,勉强笑道:“越国公说笑了,您诗词双绝、文武全才,乃天下一等一聪慧人物,自是明朝秋毫,岂能有人糊弄得了您?哈哈,此

    间寒冷,不如移步官廨喝杯茶,待到膳食准备妥当,吾等为您接风洗尘。”

    房俊从善如流:“那就叨扰诸位了,膳食也就罢了,有什么来什么,我不挑食,但酒一定要好,初来贵地,定要与你们这些‘坐地虎’好好喝上一顿,联络一下

    感情,以免日后公事上有什么争执导致有所疏远。”

    一众盐场官员又麻了,如今谁人不知房俊除去诗词双绝、天下无出其右之外,酒量也是渊深似海、千杯不醉?

    ……

    官廨建在距离盐池稍远的一座土丘半腰处,房俊虽然疏忽而至,使得盐场官员全无准备,但好在盐场富裕,闲置的房间多得是,王福郊指派人员收拾了十余

    间房舍,备好崭新的被褥、日用品,又烧了火炕、添了炭盆,待到晚上就能将房间熏得热烘烘的,正好入住。

    然后率领一众官员在食堂之内给房俊接风洗尘……

    盐场最是富裕,只需将卤水引入垦畦之内风吹日晒即可产出白花花的食盐,运往各地叛卖便收获钱帛无数,故而日常用度都是极好,兼且担任盐场各类职务

    的官员都是世家子弟,如何肯委屈自己?

    招待房俊的接风宴便聚集了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很是豪华奢靡。

    不出意外,自王福郊以降,一众盐场官员被房俊挨个灌倒,酩酊大醉……

    关键人家并不是以大欺小,无论官职大小都是酒到杯干,官员们虽然被灌翻在地,一个个却都心服口服。

    翌日清晨,宿醉的王福郊勉强睁开眼,便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晃得耀眼生花,然后这位盐场监正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敏捷无比的从床榻之上翻身跳起

    ,大叫:“衣服!衣服!快快服侍我穿衣服!”

    长随忙不迭的进到房间,取来衣物服侍王福郊穿上,好奇问道:“郎君这是有急事要办?”

    王福郊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心急火燎:“房俊昨日说是要接受盐场上下检举,我岂能不盯着一些?万一当真有那不开眼的蠢货跑去他那边检举,大事不妙矣!

    虽然盐场上下皆被河东世家把持,即便是一个最普通的盐丁,全家都在控制之下,没人有那个胆量越过他跑去房俊那边检举……可万一呢?

    他从来不会低估一个人的智慧下限,只有更蠢、没有最蠢,万一就有脑子不开窍的蠢货跑去检举,如何是好?

    只要有人检举,无论有否证据,都是递给房俊的一柄刀子,指不定就落在谁身上……

    长随都是跟随王福郊多年的族人,闻言惊奇道:“郎君难道忘了?昨日酒宴之上,那房二就已经接受了郑家郎君的劝谏,取消了所谓的检举,今日一大早,那

    房二起床之后在外头跑了一圈儿,回来之后便念叨着昨日酒宴的菜品俱佳、酒水甘醇,且酒宴氛围极好,打算今日再开一宴……”

    王福郊手一顿:“有这事儿?”

    长随连连点头:“的确如此,要不郎君去问问司马少监。”

    王福郊惊疑不定,难道昨日所谓的接受检举只是房俊吓唬人?

    赶紧洗漱一番,出了住处抵达官廨,正好见到司马虞目光散乱、脚步虚浮的前来,赶紧将其拉到一旁,询问昨日酒宴之事。

    酒宴之时他被房俊盯上,第一个灌倒,后续全都忘了……

    司马虞揉着太阳穴,强忍着宿醉之后的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奈道:“的确说了取消检举之类的话语……可这厮大抵是喝美了,居然要求今日继续。”

    王福效苦着脸,并未因房俊取消检举而有多么开心,只要想想房俊的酒量就心惊胆颤:“这厮若是日日欢宴,那可如何是好?”

    大家伙总不能天天泡在酒缸里吧?

    真的受不了……

    司马虞一脸生无可恋:“可是又能如何呢?这厮不仅名满天下深受陛下信重,肩负整顿盐务之重任,更是尚书右仆射,吾等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吾等就算可

    以阻挠其整顿盐务,但总不能阻挠其喝酒吧?”

    一开始得知房俊要前来整顿盐务,大家一个个撂下狠话如何如何,说什么河东世家集合在一处并不惧怕房俊,可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与房俊这样的重臣翻

    脸?

    王福效晃了晃脑袋,叹气道:“你张罗酒宴,我去寻郑玄果好生问问这房俊到底打什么主意。”

    拿棒槌不追着整顿盐务是一件好事,可这天天灌酒,谁受得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汾阴薛氏

    一连数日,河东盐场的官员们日日畅饮、夜夜欢宴,上午时候官员们宿醉难醒,到了晌午好不容易醒来,便被通知饮酒,一顿酒下来迷迷糊糊,未等醒酒,到了

    晚上又是一顿酒宴……

    年轻一些的还好,恢复能力强,上了年岁或者身体不好的官员们逐渐顶不住,纷纷告病请假。

    王福郊叫苦不迭,无可奈何,旁人或能请假躲避一两日,他这个盐场监又如何躲得了?

    无奈之下,只得向家中求助……

    河东世家最著名的便是“裴薛柳”三大姓,但这三大姓自持身份,极少派人在盐场担任职务,唯一一个柳长云也不过是“解县柳氏”的偏房远支。

    稍次一等的“龙门王氏”、“安邑司马”等世家才是主持盐场生产的主力。

    可一旦遇到难处,还是需要“裴薛柳”出面……

    ……

    阳光煜煜、琉璃生辉,残存的积雪堆积在墙角、屋檐,干枯的树木枝桠纵横错乱,鸟雀振翅而起,飞跃一重重屋檐斗拱、连绵房舍。

    薛氏祖宅之内,王福郊见到了薛家南祖房的家主、现存“裴薛柳”三家年纪最长、辈份最高的薛迈。薛迈如今已经是杖朝之年,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瘦小干枯的身姿坐在地席之上隐隐有一种风雪中虬劲枯枝迎风傲雪的凛然气概,只观其气色,怕是

    再活十年没什么问题。

    而在一旁坐着的幼弟薛收却是身材肥胖、神情呆滞,头发花白、脸上手上满是老年斑,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按说王福郊的身份不足以受到这两位“汾阴薛氏”家主的亲自接待,但河东盐场不仅是河东世家最重要的财源之一,更是河东世家赖以影响天下的根基,因此

    被各家推举担任盐场监正的王福郊地位陡升,可以与薛迈、薛收一席同坐。

    即便如此,王福郊也不敢丝毫懈怠,跪坐在地席上背脊挺直,上身微微前倾,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神情恭谨。待到王福郊叙述完当下之困境,身材肥硕的薛收很是不满:“你是咱们这些人家千挑万选出来放在盐场的,指望你好好掌控盐场维护各家的利益,怎地面对一个棒槌却束手无策?盐场上上下下几千口都是咱们的人,说是铜墙铁壁亦不为过,随便想个法子都能挤走他,何至于跑过来被我们两个老人家添麻烦?没用的东

    西。”

    王福郊任凭训斥、苦笑不已:“实在是房俊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晚辈着实不知如何应对。”

    倒也不是完全没法,只不过房俊身份不同,又有圣眷,万一手段过于强硬从而激怒了他身后的陛下,谁知道会引发何等后果?

    现在整个长安城波诡云翳,权力的角力无处不在,如果导致不测之后果进而坏了河东世家的大事,那可就麻烦了……

    薛收不耐烦听这些,如果事情好办那还要你们这些人作甚?

    正欲再说,却被薛迈抬手阻止……

    薛迈饮了一口茶水,问道:“那房二这些时日都在盐场作甚?”王福郊恭谨答道:“整日里只拉着盐场官员饮酒欢宴,他酒量恢弘、深不可测,没人喝得过他,每一回都被灌倒一片,也不论及正事。带来的一些属官、随从

    也只是在盐场各处走走看看,画一些看不懂的图纸,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介入。”

    既然是奉旨前来“整顿盐务”,总要对盐场的运作有所了解吧?产量多少,销往何处,向朝廷解送多少,自留多少,售价几何,人员构成……偌大盐场每年的收入百余万贯,牵扯的事务不知凡几,没有一年半载的熟悉流

    程,谈何“整顿”?

    摸不准房俊的套路,又不敢冒然动用手段将其“撵走”,王福效自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跑来寻找大佬问策,实在是干系重大,他背负不起责任……

    薛收看上去更老、精力更为不济,却偏偏是个急性子,忍不住又问:“他也未曾透露此行之目的?”在陛下圣旨下发之前,河东世家对所谓的“整顿盐务”便有过一场讨论,达成的一致意见认为这是陛下试图掌控河东盐池的手段,不可能一步到位将河东世家全部驱逐,毕竟河东世家掌控盐池数百年,上上下下皆是河东世家的人,一旦官员、吏员、民夫、盐丁集体罢工,河东盐池就将陷入瘫痪,即便从别处抽调人手

    填充盐池,想要恢复产能也要三年五载,就算朝廷能够承受由此带来的巨大损失,百姓们吃不到盐的后果却更为严重。

    如此,陛下的意思只能是从现有盐池利益之中增加分润。

    最主要的,就是陛下想要分润多少……

    陛下携覆灭关陇、晋王两次兵败之余威,派遣房俊这样的强势人物入主河东盐场,自然是志在必得,河东世家不能予以硬抗,必须要做出让步。

    让步的幅度已经达成共识,但还是要看房俊如何整顿盐务……

    “半句口风都未曾透露。”王福郊自然知道各家已经决定有所让步,但房俊根本不说想要多少,让步自然也就无从谈起,总不能自己这边率先答允让出多少吧?若是那样,房俊必然得

    寸进尺。

    薛氏兄弟也有些为难,这房俊滑不留手,如何是好?

    薛迈叹气道:“这房俊果然难缠,他这是打定主意要用手段而不是好好谈判,定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占据先机之后才会抛出底线。”

    薛收怒气十足:“他想用手段就用手段?河东盐场是河东世家的盐场,他还想用手段?我们还没用手段呢!”以河东世家在河东地域的实力,即便是当年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以及权倾朝野的关陇门阀都要退避三舍,就算如今李承乾大势已成,可仅凭区区一个房俊,

    何惧之有?

    那就比比手段!

    薛迈放下茶杯,面色不豫:“斗来斗去有什么用?也不看看是什么年头了!天下大定,四海归一,连关陇都沉沙折戟,我们再斗下去也想步关陇之后尘吗?”薛收强忍怒气,不忿道:“这不是我们要斗,是人家逼上门来,不斗不行!兄长还看不出来吗?那位陛下将世家门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极欲除之而后快!

    ”太宗皇帝英明神武,在扫除突厥威胁、压服高原吐蕃之后,便将目光从域外转到国内,将世家门阀列为威胁皇权的头等大敌,一系列政策都是为打压门阀做

    准备,只不过英年早逝,所有图谋都暂时搁浅。

    待到李承乾风雨飘摇之中登上帝国皇帝之位,剪除了敌对势力,转头就重拾太宗皇帝当年的国策,将矛头对准了世家门阀。

    这是退步退步的问题吗?

    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啊!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再没有什么是比传承更为重要的事情,而无论科举考试也好、丈量田亩也罢,这都是想要掘断世家门阀赖以传承的根基……薛迈叹着气,无奈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人心思治、百废待兴,世家门阀已经没有了左右逢源的根基,只能直面皇权,斗下去谁胜谁败几乎是注定的…

    …一场注定失败的斗争,有什么意义呢?”劝慰了兄弟几句,转头对王福郊道:“回去告诉房俊,河东盐场的利益会让出一半给朝廷,加上原本的份额,朝廷占据三分之二,河东世家只保留三分之一即

    可,这是底线。若他无视河东世家的底线,那就让他淹没在盐池里!”

    刚才还鹤发童颜、和颜悦色的老者,此刻须发箕张、杀气毕露:“我就不信,陛下会为了区区一个房俊就征调军队大动干戈向河东世家开战!”对待李承乾不能一味的强硬,要先礼后兵,占据大义,让天下的世家门阀都看在眼里,不是河东世家不愿意退,而是皇帝根本贪得无厌、想要掘断河东世家

    的根!

    唇亡齿寒、休戚相干,今日是河东世家,明日就是洛阳世家乃至于全部南阳门阀,后日就是山东世家、江南士族!

    如若汾阴薛氏当真被逼反,牵一发而动全身,极有可能造成天下门阀群起抗争、烽烟处处之乱局,届时神州板荡、江山飘摇……李承乾他岂能不怕?

    ……

    待到王福郊兴冲冲离去,薛收目光复杂的看向兄长,啧啧嘴,不满道:“兄长何以诓骗他?”

    无论如何,汾阴薛氏都绝无可能扯旗造反。关陇、晋王两次兵变,河东世家、山东世家、江南士族都参与其中,明里暗里支援了无以计数的钱粮布帛、后勤辎重乃至于门阀私兵,结果两次兵败全部以

    失败告终,损失惨重,没有三十年休养生息,不足以恢复元气。

    造反是需要兵卒钱粮的,以现在天下门阀的虚弱之态,拿什么去造反?薛迈还是叹气,方才挺直的脊梁此刻早已弯曲,强撑着的精气神也似乎全泄了,整个人再不复先前的锋芒锐利,佝偻着垂垂老朽:“不过是最后努力一下而已

    ,盐池对咱们太过重要了……不过,大抵是保不住了。”

    与不能造反同样的道理,面对前所未有虚弱的世家门阀,李承乾怎么可能不全力以赴、克竟全功?世家门阀不得不退,不得不任凭朝廷将各家的根基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第一千五百四十六章 产权归属

    薛收也颓然叹息,脸上的老年斑似乎一瞬间增加了许多,看上去腐朽之气愈发浓郁:“是啊,时代不同了。”曾几何时,所谓的皇权只能依附于世家门阀而存在,朝代更迭只是世家门阀之间关于利益划分的惨烈斗争,以江山为枰、以百姓为子,成败胜负都只是门阀

    的兴衰罔替。

    然而时至今日,天下门阀前所未有的衰弱,想要恢复元气短则二三十年、长则五六十年,可皇帝岂能给予他们休养生息、积蓄实力的机会?

    不仅再无左右天下局势之能力,便是自保,亦是苛求。

    薛迈言语之中满是无奈:“希望陛下当真如传说那般宽厚仁爱,能够将盐场之利益给咱们留下一些,各家也能凭此休养生息、教授子弟读书出仕。”山东世家土地广袤、阡陌纵横,江南士族物产丰饶、海贸便利,唯独河东世家土地有限、商业凋敝,全靠着盐池之产出维系以往的影响力,若是盐池利益被

    掘断,对河东世家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当然,世家门阀传承数百上千年,根基深厚、牵连甚广,再是虚弱衰败也非是一时片刻能够予以剪除,一旦朝廷逼迫过甚,定然引发强烈反弹。

    造反大抵是没人敢干的,但依靠在地方上的影响力阻挠朝廷政令却是不难。

    而皇权也并未稳如泰山,只要地方上发动起来,朝廷、宗室里头未必没有人站出来予以响应,试图染指皇权……或许那就是世家门阀惟一的机会。

    一旦连最后的反扑都被剿灭,李承乾的皇位不可动摇,打压门阀的国策再无更改,长久持续的执行下去,世家门阀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

    王福郊回到盐场,没有知会任何人,单独上门敲开了房俊的官廨。房俊刚刚用过午膳,坐在官廨内靠窗的桌子前优哉游哉的喝茶,见到王福郊入内,笑道:“王监正这是着急了?放心,我已经让人准备酒宴了,咱们晚上继续

    王福郊嘴角抽搐一下,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酒罐子,听到一个“酒”字就脑袋嗡嗡作响,黑着脸坐在房俊对面,打算开诚布公、直指核心。

    “对于整顿盐务,越国公有何打算?”房俊看了王福郊一眼,示意他自己斟茶,不以为意道:“这件事不好办啊,所以我现在也没一个好主意,正好借此机会与大家酒宴之上熟悉熟悉,或许某一时

    刻就有主意了。”王福郊正襟危坐,也不喝茶,沉声道:“越国公莅临盐场已有数日,总不能日日欢饮、夜夜酒宴吧?这已经严重影响了盐场的生产,难保没有御史言官盯上,

    您不怕弹劾,可我们害怕,还是早一点按照陛下的旨意整顿盐务吧。”“你真以为我不懂盐场事务啊?”房俊不屑,抬手指着窗外,菜畦一般的盐田之间的土埂上还有残留的积雪:“暖阳未至、南风未起,卤水不能蒸发,能产出

    个屁的盐?”

    相比于靠海的盐场还能在冬日之时生火煮盐,河东之地自古富庶,附近山野皆有主之地,山上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哪里有那么多的柴火用来煮盐?

    所以到了冬日便全部停止生产,只能等到立春之后气温回暖、南风来袭,才能开始生产。

    王福郊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曾经一手创建了华亭镇盐场,且产量早已远远超过河东盐场,并非是不通盐务的蠢货……“距离春日也没有几天了,要安排人手重新修葺土埂、往盐畦里注入卤水,更要修筑堤坝、疏浚沟渠以免雨水漫灌盐池,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尽早上手,拖延不

    得。可越国公全无指示,导致盐场一片混乱,长此以往耽搁了产量,我等背负不起那等罪责。”房俊蹙眉不悦:“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奉旨前来整顿盐务的是我,迟迟未能整顿那也是我的过错,陛下只会问责于我,与你何干?怎么,你们是打算联合起

    来将我架空,放着盐田不管,硬要将一个‘耽搁产盐的罪名扣我头上?”

    王福郊气得不轻,怎地有这般颠倒黑白之人?

    不忿道:“现在盐场上下人心惶惶,您是主事之人,岂能全无章程?”

    房俊慢悠悠喝着茶水:“还真就没有章程。”

    王福郊气结。

    两人扯七扯八,谁也不肯率先谈及盐场的利润分配问题,因为谁先忍不住谁就要失去主动。

    可如此周旋下去,依旧是房俊占据主动……王福郊忍不住,沉声道:“今日上午我去往汾阴,见了薛氏家主,请教了河东世家的意见……陛下登基,普天同庆,帝国迎来一位真正的仁君,河东世家愿意

    为陛下治国大计提供襄助,所以可以将盐场解送长安的食盐数量增加一成。”

    他并未一上来就道出薛迈的底线,谈判嘛,就是要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相互试探出底线。

    房俊怫然不悦:“陛下乃天下之主,盐场产出应当尽归陛下所有,增加一成是什么意思?”

    王福郊咬牙:“一半!河东世家愿意将盐场产出的一半献给陛下,这是底线,再无可能退让。”房俊放下茶杯,坐直身体,目光灼灼的看着王福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神州之山川河泽、盐铁金铜皆乃陛下所有,河东世家占据盐池

    实属不法,陛下不予追究非法所得已然是皇恩浩荡,汝等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献给陛下一半,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谁给你们的胆子?”

    王福郊面色铁青:“这就是没得谈了?”

    薛迈还想着保住三分之一的底线,可谁想到人家房俊全都要……

    这还怎么谈?

    房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问题,不容谈判!”

    太嚣张了!

    原来撕掉这些时日酒桌之上的伪装,这个房二居然是这般嚣张!

    王福郊怒道:“越国公可知若是你执意如此,极有可能导致河东盐池彻底停产!到那个时候,你如何向陛下交待?”食盐不仅仅代表着财富,更意味着对于整个河东盐池所辐射区域之内的稳定,一旦盐池停产,百姓无盐可吃,那将会导致整个社会层面的动荡,后果不堪设

    想。

    你房俊就算再是深受陛下宠信,一旦造成此等恶劣之后果,必将被朝野上下群起而攻之,再多的圣眷也保不住你!

    房俊却完全不惧:“盐池利润可以给河东世家保留一些,但盐池之归属却不容谈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王福郊摇头:“若无河东世家之经略,盐池岂有今日之规模?”

    房俊面色严肃:“河东世家也因此享受了本不属于你们的盐池之收益,当懂得适可而止,莫要贪得无厌。”

    王福郊霍然起身,拂袖而去,底线碰撞,退无可退,还怎么谈?

    与薛迈之预料不同,朝廷在意的并非是利润多少,底线在于盐池的归属,而这也正是河东世家的底线:利润可以让出来,但盐池必须在河东世家掌控之下。

    没什么可谈了,斗争吧。

    回到官廨,王福郊心里将当下局势仔细思忖,琢磨着房俊有可能使出的手段,然后一一对其进行分析、拆解、制定对策。他素来知晓房俊手段之诡异、强硬,即便身后有整个河东世家的支持,自忖自今而后也将面对巨大的压力,然而现在不仅攸关他个人的前程,更攸关整个“龙

    门王氏”的生死存亡,只能硬着头皮顶在前头,等着房俊出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然后到了傍晚,听得外头闹哄哄一片喧嚣,王福郊推门而出,便见到房俊正一见官廨一间官廨的挨个敲门,言说已经备下酒宴,将官员们生拉硬拽着赴宴。

    见到王福郊,房俊上前两步揽住他肩膀,热情四溢:“走走走,让人准备了一桌好菜,更有西域运来的葡萄酿,好生喝几杯。”

    王福郊站住脚步,惊疑不定的看着房俊。

    咱俩刚刚谈判破裂,你就拽着我去喝酒……合适么?

    “哈哈!”

    房俊爽朗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既然是奉旨办事,那就是公差,无论如何都扯不上你我私怨,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王福郊只能点头。房俊拉着他往饭堂那边走:“既然不是私怨,那坐下来喝酒又有何妨?公是公私是私,无论公事上如何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都不妨碍咱们的私谊。明日一早

    你大可以让盐场上下所有人都罢工停产,但咱们该喝酒还是得喝酒!”

    等到王福郊回过神,已经被房俊拉进了饭堂,摁在椅子上,一桌子好菜,面前酒杯更是被斟满琥珀色的葡萄酿……

    待到一杯酒饮尽,王福郊已经不知说什么好。

    分明是针锋相对的斗争,但是在对方眼中却好似儿戏一般根本不在意,今日大家同桌饮酒、畅饮欢笑,明朝酒醒,难道还能做到不讲情面、你死我活?

    ……

    然后次日清晨酒醒,王福郊将盐场官员叫到一处。河东盐场所有官员、吏员、民夫、盐丁全部离开岗位,罢工停产……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心生怨尤

    直至此时,河东世家还远远未能臻达各自之巅峰,在天下传承久远的门阀之中并不显耀,但因为河东盐池之存在,使得河东世家知晓

    “合则有利、分则有害”之道理,在关于盐池之事上极其同心协力,对盐池之掌控力度空前。即便是北朝混乱之时、大隋一统之际、亦或是大唐睥睨四方,河东世家都通过或联盟、或出力、或支持的方式站在执政一方,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将河东

    盐池紧紧攥在手中。

    上上下下全是河东世家的人,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即便是嚣张跋扈的隋炀帝、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着两代帝王也为之奈何。

    所以王福郊一声令下,河东盐城正式罢工……

    整个河东、河南为之震动,消息传到长安,更是掀起滔天巨浪。

    ……二月初一朝会之上,中书令刘洎便当着满朝文武面前弹劾房俊“恣意妄为、逼迫盐场官吏导致停产”,要求将房俊急招回京,由大理寺严加审讯,并且颁布圣

    旨安抚盐场官吏,促成复产。

    太极殿上,应者云集,群情汹汹。

    李承乾耳中充斥着对房俊弹劾、斥骂之声不绝,面色却不见喜怒,只淡然摆手:“若无他事,那就退朝吧,关于河东盐场之事,去御书房商议。”

    殿上不少大臣有些不忿,不过也不敢多说,只能纷纷告退。

    御书房内,内侍总管王德带着几个小宦官在李勣、李孝恭、刘洎、马周、许敬宗几位重臣面前放置了几碟糕点,又给沏上茶水,这才恭敬的退往一旁。李承乾喝了口茶水,对刘洎道:“朕已经全权委任房俊整顿河东盐场之盐务,势必触动一些人的利益造成略微动荡,刘中书无需听风就是雨,这件事之难度极

    大,总是需要一些时间与耐心的,稍安勿躁。”刘洎却并不认同,直言道:“河东盐场干系重大,盐场产出之食盐供应河东、河南、关中、陇右等地,攸关上千万人口之日常食用,现在盐场停产,食盐不能

    如数供应,岂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乱?整顿盐务之目的是遏制贪腐、增加产量,而不是这般嚣张行事、恣意妄为,房俊需要为眼下之后果负责。”许敬宗马上为了反对而反对:“刘中书此言差矣,河东盐场被河东世家把持几百年,上上下下皆乃河东世家之子弟,越国公想要开辟局面、整顿盐务,必用重

    锤,否则如何破开其经营数百年的阵营?”

    他现在是房俊的“马仔”,只要是房俊赞同的他就支持,只要是反对房俊的他就反对。

    至于对或不对、有理没理,无关紧要……

    刘洎反唇相讥:“再是重锤,也不能导致局势失控,现在盐场停产,各地舆情分分、人心惶惶,已经造成了巨大动荡,房俊必须为此负责。”又转头对李承乾道:“听闻越国公抵达河东盐场之后不务正业,对盐场官员安排、制盐流程、人员安置等等不闻不问,反而成天拉着盐场官员欢饮达旦,简直

    不知所谓。”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讲道理的,陛下委派你去整顿盐务,如何下手是你的事,只要稳住局势、完成任务,就算拎着刀子杀人都没关系,反之,事情没办好且引

    发恶劣后果,无论你的方式方法如何合规,都要承担责任。

    对于政治来说,从来没有所谓的“好心办坏事”一说,不重过程、只看结果。李承乾有些不耐,这个刘洎是有才能的,可是平素却不干正事,除了拉帮结派之外就盯着房俊,但凡房俊有一丝半点的错处便夸大其词,除去文武之争,难

    不成这两人还有什么私怨不成?他从书案之上的一摞奏疏当中翻找出一份,让王德递给刘洎:“这是户部的奏折,有关于各地食盐存量的汇总。洛阳乃至于河南当地的食盐存量足够辖区内百

    姓食用三个月,关中、陇右略少,但也能顶得住两月有余,只要河东盐场在两个月之内恢复生产,河南、关中、陇右便没有缺盐之虞。”

    刘洎愣了一下,接过奏疏,仔细阅读。他是中书令,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宰辅之一,协助陛下处置朝政,参与重大国策之制定,负责编纂皇帝的诏令、章奏,权柄极重,但归根究底因为地位太高

    ,职权更多还是偏向于“务虚”,对于具体的朝廷施政并不参与。

    六部才是朝廷最高的施政机构。

    所以对于各地存盐多少这种细节并不知晓,现在看着奏疏上的数字,才知道各地存盐数量不少,即便河东盐场停产,也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自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攻讦房俊的机会……放下奏疏,刘洎沉声道:“这份奏疏极为详尽,是臣此前杞人忧天了……不过这样一份奏疏却只能在吾等眼中见到,寻常百姓如何得知?他们不知道各地存盐

    多少,只知道河东盐场停产,由此必然产生紧迫焦急之心情,再有舆论汹涌,说不得就能酿成一场席卷关中的恶劣事件,还请陛下三思。”

    这样一份奏疏就算张贴在承天门外,又有几人见到?见到的人当中又有几人识字?识字的当中又有几人相信?

    李承乾紧蹙眉头,意识到事情不会如同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只要河东盐场停产的消息传扬出去,必然人人都相信缺盐,舆情无论如何都难以压下。

    就算没有舆情,也必然有人会制造舆情……

    马周放下茶杯,恭声道:“陛下也不必过多忧虑,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看河东盐场何时复产,只要能够在存盐耗尽之前复产,一切谣言不攻自破。”刘洎摇头道:“马府尹想的过于简单了,我从不怀疑越国公的能力,但河东盐场在河东世家手中经略数百年,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现在越国公以强硬之姿态想要将盐场收归国有,已经不仅是触动河东世家利益的问题,而是要将他们数百年来的财源一朝掘断,河东世家岂能善罢甘休?越国公再是能力卓著,也不可

    能在两个月之内将偌大的盐城恢复生产。”

    那可是河东盐场!陆陆续续产盐几千年,如今之规模极其庞大,盐丁、民夫、雇工加在一处多达数千人,这可都是常年在盐场劳作的熟练工人,现在集体罢工,绝对不是从别

    处抽调过去同等数量的人力就行了。即便房俊还掌控着华亭镇盐场,可现在对于海盐的依赖也越来越重,贸然抽调海盐的工人填补河东盐场,也势必导致海盐产量骤减,使得江南、山东地区的

    食盐供应不足,拆东墙补西墙,有何意义?

    李承乾沉吟不语,或许,房俊当真急于求成、行事鲁莽了?

    李孝恭不通庶务,不过却相信房俊绝非冒失之人,开口道:“越国公办事素来严谨,他既然如此做,自然有足够的理由。”刘洎沉声道:“若是放在别的事务上,我也与郡王一样的意见,但食盐关乎民生,兹事体大,一旦出现疏漏将会造成不可预知之严重后果……郡王乃是宗室柱

    石,应当知道我所言非虚。”

    李孝恭只能闭嘴。

    宗室之内如今闹腾得不像样子,暗流汹涌波诡云翳,他岂能不知?

    那些人没事还要找出一些事情来闹一闹,若是有事送到他们面前,岂能放过?

    宗室无小事,一旦闹起来,想要收场也就不容易了。

    甚至极有可能引发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故……刘洎谏言道:“陛下既然委派越国公整顿盐务,自然应该给予信任,但毕竟兹事体大、后果严重,不能放任不管,可以诏书行文送往河东,责令其两月之内完

    成整顿、恢复生产。若能完成,自是大功一件,予以嘉奖,若不能完成乃至于造成恶劣后果,则必须追究其责任。”许敬宗马上反驳:“国家大事,岂能这般逼勒严苛?若是这般,满朝文武、天下百官对于各自职务怕是要极尽推脱、无人敢任。毕竟做多错多,不做才能不错

    马周也颔首附和:“许尚书之言有理。”

    李承乾游移不定,看向李勣。李勣思忖片刻,也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坐在此间浑然不知河东之局势,更不知盐场之事务,不好冒然对越国公指手划脚,只需陛下行文告知其

    严重后果,命其谨慎行事即可,紧要之时,也应放弃对于盐场***之追索。一切,当以稳定为重。”

    作为宰辅之首,他自然深知当下长安城内风波汹涌,宗室之内潜流涌动,暂时那些人投鼠忌器、胆略不足,可万一有外因诱发,便有可能一切都爆发出来。

    当此之时,的确一动不如一静。

    李承乾吐出一口气,颔首道:“那就这么办吧,刘中书拟旨,言辞委婉一些,予以劝诫,绝非警告。”心里有些埋怨房俊,行事自当舒缓一些,偏要这般激进暴戾,难道不知长安之局势如何紧迫么?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事缓则圆

    虽然河东之事已经略作处理,但李承乾心里却并未感到妥当,不仅是由于河东世家如此狂悖胆敢以全员罢工、关停盐场相要挟而恼怒,也在于房俊手段暴戾、不

    识大体而不满……整顿河东盐场之盐务的目的是为了以此钳制河东世家,进而威慑洛阳乃至于整个河南郡,将“三河之地”彻底收服于朝廷管制之下,而不是挑起河东世家的反

    叛,将局势推向不可测的危险境地。

    宗室之内正酝酿着一团火,一旦有外因诱导就会爆裂开来引发一场巨大的动荡,房俊岂能不知?

    明知如此,却依旧在河东不知收敛,可曾将他这个皇帝的安危放在眼中?

    神情郁郁的回到寝宫,皇后苏氏带着宫女服侍洗漱,换了一套常服在书房喝茶。

    见皇帝闷闷不乐,皇后好奇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李承乾放下茶杯,将河东之事简略叙述,末了,语气有所不满:“二郎行事素来恣意,我从未加以约束,是因为信任他的能力与忠诚,可是此番在河东之所为

    却过于暴戾,根本不考虑后果,将我陷入危险之中。”皇后想了想,柔声道:“说到底,还是陛下对越国公缺乏信任,世人皆谓越国公恣意率诞,可历数其过往种种,何曾有过因率性而为导致大事未成?他既然敢

    无视河东世家之罢工、河东盐场之停产,就一定有办法解决。”她虽然是女流之辈,比不得朝堂之上衮衮诸公英明睿智,却也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眼下仅仅是河东世家的反击而已,罢工也好、停产也罢,

    所引起的也不过是社会舆论,并未有实质性的恶果。

    仅仅因为有人担忧会出现不好的结果便否定房俊的作为,这岂是明智之举?

    最起码也要等到恶果初显再说不迟。况且房俊不是旁人,乃是所有人公认的“仁和”第一功勋,对于这样的勋臣,皇帝必须予以充分的信任与肯定,就算最终的结果极为恶劣,也要想法设法居中

    转圜、消弭不利影响。

    否则,怕是难逃一个“苛待功勋”之骂名……

    李承乾紧蹙眉头,不悦道:“我不是不信任二郎,只不过此事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极有可能引发各方反应导致不测之后果,风险太大。”风险与风险是不同的,有些风险最终引发的后果可以承担,所以风险大一些也没关系;可是有些风险最终引发的后果是无法承担的,所以即便只是一丝半点

    的风险,也无法接受。“整顿盐务的目的是压服河东世家,只要河东安靖,则河南安靖,整个关东地区不乱,则关中便处于可控之中……可现在二郎之所为已经激怒河东世家,一旦

    河东世家破釜沉舟,则整个关东地区成为一团乱麻,江山动荡、社稷飘摇,等到动荡由外而内、波及关中,必然酿成大祸!”

    他也知道房俊之用意乃是彻底掘断河东世家的财源,进而威慑整个河南地区的世家门阀,使其投鼠忌器、财源大损,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问题。

    可值此宗室未稳的紧要关头,何必这般急于求成?

    对他这个皇帝未免不够体恤。

    这也符合房俊一贯的政治理念,他忠于这个帝国,却未必忠于某一个皇帝。

    当初的太宗皇帝都不能让房俊竭诚效忠,更何况是他李承乾?

    夫妻同心,皇后已经从丈夫神情、言语之中看出了一些不满甚至抱怨,抿了抿樱唇,却没有开口规劝。皇帝君临天下,权威不可撼动,任何一个人坐上这个位置都难免在绝对的权威之下导致心态变化,“惟我独尊”这个词汇听上去不太好,却是皇帝最好的写照

    即便是夫妻,若是一味的指责皇帝犯了错误,辩驳他的话语,也会生出隔阂嫌隙。

    对房俊未必是什么好事。

    待到李承乾喝了茶水,一个人在书房之内批阅奏折,皇后带着两个宫女出了武德殿,去往淑景殿探望长乐公主。

    *****

    梁国公府。

    一封密信放在书房的桌案上,房玄龄坐在书案之后,慢悠悠的喝茶,高阳公主、武媚娘坐在靠窗一侧,两人面上都有些凝重。高长公主秀眉蹙起,语气不悦:“这些人搞什么?河东盐场在河东世家手中把持了几百年,任谁想要在其中破开一道缝隙都要面对疯狂反扑,眼下只不过是罢

    工停产而已,用得着这般杯弓蛇影?”太极宫里的消息经由长乐公主派人送递的密信传了出来,房家上下自然要谨慎应对,房玄龄没有选择“大家长”做派一意孤行,而是将两个儿媳妇叫到面前集

    思广益。

    自己年事已高,虽然身体还算硬朗,但这个家业迟早要交到二房手中,早一些让媳妇们经一经事、多加历练是好事,免得以后支撑家业之时遇事惊惶。

    至于大房,就让他们承袭自己的爵位,优哉游哉的教书育人吧,政治上的事情还是别掺和了……

    房玄龄放下茶杯,看向武媚娘:“媚娘如何看?”

    高阳公主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远不如后者,也侧头看了过去。武媚娘仔细想了想,脆声道:“殿下之言很有道理,陛下既然派遣郎君前往河东盐场,那么只要郎君有所动作,必然遭受河东世家的反击,这种事应该在预见之内。至于会否扩大从而引发关东、关中等地的动荡,还是要看能否使得盐场尽快复工……郎君不可能想到当下的局面,既然想到了却依然这么做,必然是胸有

    成竹。”

    房玄龄提醒道:“关键在于陛下怎么想。”武媚娘眨眨眼,有些愕然:“陛下岂会有其他想法?既然派遣郎君整顿盐务,就应该对河东世家有可能的反击有所准备,现在局势尚在可控之中,有什么好担

    忧的?”河东世家把持河东盐场数百年,自三国以降,历经朝代更迭、政权罔替,时至今日依旧牢牢掌控盐场,足以见得其势力之庞大。想要在人家的利益当中分润

    一下,甚至将盐场所属收归国有,就要做好河东世家全力反扑之准备。

    总不能你这边拎着刀子要从人家身上割肉,还得人家老老实实欢欢喜喜的任凭宰割吧?房玄龄摇摇头,温言道:“世间之事,成败之间不仅在于绸缪是否缜密、天时是否有利、地利是否得宜,更在于人。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人去办,往往就会

    产生截然不同的后果……人与人的能力不一样,观点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结果自然差之千里。”

    武媚娘蹙眉:“父亲的意思是说陛下会动摇?”

    如果李承乾顶不住压力,甚至怀疑此前的决策,郎君在河东的作为岂不是付诸东流?房玄龄道:“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岂能出尔反尔?明面上,自然不会做出反悔的决定,硬顶着也要顶住各方压力。但是正因为是硬顶着,心里就会觉得憋闷

    、委屈,认为二郎办事不够稳重,不能体谅他这个皇帝所面临的处境……这种心态,最是容易产生隔阂。”顿了一顿,谆谆教诲:“君王乃天下之主,不是他们不愿待人以诚,而是所涉及的利益太多、太广、太乱,不可能始终如一的信赖某一个人,无论心中如何不

    甘,都会向权衡取舍之后的利益低头,因为他们肩负天下、胸怀四海。”武媚娘明白了,颔首道:“原本还打算再留在长安几日,将琐碎事情处理干净,既然如此,那明日便启程前往洛阳,去见郎君一面,让他快刀斩乱麻,尽快将

    河东盐场的事情收尾,莫要耽搁。”这件事若是对导致郎君与陛下之间产生隔阂,那必然是引发更大的动荡之后,损失了陛下更多利益之后。可若是郎君能够尽快将事情处置完毕,盐场迅速复

    产,不仅不会产生所谓的隔阂,还会完美完成陛下的交托解决河东世家的问题,立下大功。

    盐场复产,河东不乱,眼下关中各地闹哄哄的舆情自然偃旗息鼓,任谁也没有借口生事。房玄龄就很是欣慰:“倒也不必太过焦急,二郎既然敢对盐场之归属动脑筋,必然有成算,只需告诫他办事稳妥一些、收尾利落一些,事缓则圆,莫要大动干

    戈就好。”知子莫若父,自家二儿子什么性格他岂能不知?那是个“没理搅三分”的棒槌,一旦占着理,更是狂追猛打、毫不留手,河东世家若是强硬到底,只怕没什么

    好下场。然而现在刚刚迈出打压门阀的第一步,只需达到掘断河东世家之财源的目的即可,不宜穷追猛打使其损失惨重,否则天下世家人人自危、兔死狐悲,往后再

    想打压其他门阀必然遭受其奋死反击,朝廷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大大增加,得不偿失。武媚娘欣然点头:“多谢父亲教诲,定然叮嘱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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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有所凭恃

    河东盐场罢工导致舆情汹汹、各方震动,然而始作俑者房俊却浑不在意,依旧每日里优哉游哉,白天带着一些吏员、随从在盐场之内各处闲逛,到了晚上依旧饮

    宴。

    王福郊自外头回来,刚到官廨便被闻讯而来的房俊拉住:“走走走,吃酒去。”

    王福郊:“……”叫您一声亲爹行不行?现在盐场罢工、停产,咱们两个就是政治对手啊,就算不是生死仇敌可也得相看两厌吧?你这般拉着我喝酒,着实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能否严肃一点?房俊却已经揽着王福郊的脖颈走向饭堂,笑道:“你这人面皮太薄,这很容易吃亏啊,咱们两个斗来斗去那都是为了公事,即便生怨那也是公怨,与私下情分

    无碍。今日好生喝几杯,不耽搁明日早起咱们接着斗。”

    王福郊迷迷糊糊被拉进饭堂、摁在椅子上、面前放了斟满酒水的酒杯,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房二整日里拉着盐场官员设宴欢饮,该不是打着类似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吧?

    可他在盐场干了十余年,担任监正也已经数年时光,对盐场的运营了如指掌,似房俊这般逼着官员罢工、盐场停产,造成的损失是绝无可能避免的。当下整个大唐的食盐生产基本都遵循民制、官收、官运、官销这个流程,譬如河东盐场,便是在河东世家的掌控之下产制食盐,同时接受朝廷监督、监察,

    然后由尚书省派人议价收购,交由户部运往各地销售。

    食盐与粮食一样既是消耗品又是必需品,绝对不能运多少、卖多少,一旦库存告罄,必然引发剧烈动荡。

    米店里没有粮食售卖,那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食盐卖光了的后果几乎不相上下。

    所以,各地户部的库房当中必然是足够的食盐存量,这个存量起码要在没有后续补给的情况下支持两个月的销售。现在河东盐场停产,每多停一日,各地库房的存盐就少一分,即便明日盐场复产,也要增加产量将停产这一日缺少的缺口补上,否则地方上一旦购盐量忽然

    大增,就有可能导致存盐不足,甚至告罄。

    然而河东盐场生产食盐几百上千年,这一套严谨的生产流程已经没有进化之余地,产量几乎趋于恒定,想要增产谈何容易?每拖延一日,各地存盐就减少一分,售罄的风险就增加一分,如果当真出现河东、河南、关中等地食盐告急从而引发人心恐慌、局势动荡,就连始作俑者河

    东世家都胆战心惊,不敢预测后果会是何等恶劣……

    可为何房俊却一点都不着急?

    真以为这是一场拉锯战,谁先怂谁就输?

    酒过三巡,王福郊略有醉意,忍不住问道:“越国公当真不惧那恶劣后果?”河东世家之所以敢将河东盐场停产,就是看到了长安城风波汹涌、宗室之中波诡云翳,认定了房俊不敢放任那等天翻地覆的局势发生,否则再是皇帝宠臣,

    也无法承担后果。不是王福郊沉不住气,实在是河东世家如此做法亦是孤注一掷,当真出现那等动荡局面的时候房俊固然身败名裂,可始作俑者河东世家也将面临朝廷中枢的

    疯狂怒火。房俊喝着低度酒,越喝眼睛越亮,闻言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无外乎以造成河东、河南、关中等地区舆情汹汹、动荡不安的后果来胁迫我退让,但我无所畏惧。实不相瞒,我之所以甘愿放弃军权、甚至不肯领一部之令,就是在避嫌,韬光养晦,毕竟之前的功勋太大、太过耀眼。舆情汹汹又怎

    么样?地方动荡又怎么样?陛下是因此能褫夺我的爵位还是能斩了我的头?放心吧,都不能。”

    王福郊:“……”

    难道这就是你肆无忌惮的底气?

    无欲则刚吗?房俊又喝了一杯酒,眉毛挑起:“所以你们这回肯定要失算了,现在停产看上去气势汹汹、绝不让步,可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不怕由此引发的恶劣后果,那

    是我能够承担得起的,可你们怕,因为那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王福郊:“……”

    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因为房俊捏住了河东世家的底线,停产只能作为逼迫房俊让步的手段,但绝对不能酿成不可挽回的恶劣后果。

    一旦各地存盐告急引发剧烈动荡,河东世家就将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此不顾大局的做法更会引发所有人的怒火。

    说白了,房俊可以任性,但河东世家不行。房俊笑呵呵道:“我也不劝你如何去做,只管停产就好,我都无所谓,只要陛下召我回京的诏书一到,我马上拍屁股返回长安,至于兄台你,希望不会被河东

    世家那些老朽丢出来背黑锅。”

    “咳咳”

    王福郊下意识喝了口酒,却被呛到了,剧烈咳嗽。

    会背黑锅吗?如果房俊半步不退,局势依照当下发展下去,因无盐可用而引发的动乱几乎不可避免,到时候自己的确有可能被丢出去承担各方怒火,而河东世家做出无辜

    模样,在私底下赔偿一些损失之后,平息风波……

    再之后呢?

    剧烈的社会动荡使得各方都不得不谨慎小心,谁也不敢逼迫对方,只能各退一步。河东世家会让出更多盐场的利益补偿各方,但盐场的归属权依旧掌控在河东世家手中,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不见刀光剑影的斗争之中,各方有进有退、有

    得有失。

    唯有他王福郊全军覆灭、死无葬身之地……

    “想明白了?”房俊笑呵呵的问着,又敬了一杯,慨然道:“所以我这些时日总是拉着你喝酒,并非有什么阴谋诡计,单纯可怜你这个人才而已。但你是世家子弟,定要用生

    命去维护家族利益,绝无可能贪生怕死导致家族利益受损,所以多喝几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未来再想找你喝酒,就得去你坟前了。”

    王福郊:“……”

    汗都下来了,酒也醒了一半。酒宴散去,王福郊跌跌撞撞的被书吏搀扶着回去住处,醉酒憨态一扫而空,脚步沉稳的走到桌案前,拿起仆从备好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打了个酒嗝,眼神愈

    发清明。

    然后坐在那里发愣……

    酒席间,房俊的一番话语当真将他吓住了,起初他以为房俊是在恐吓他,然而越是深想却越是觉得有道理,自己极有可能成为替罪羔羊被河东世家丢出去。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利益、传承,这是唯二的行事准则,为了这两样,任何东西都可以失去,自然也包括一个可以平息众怒、背负罪责的子弟。

    只要“裴薛柳”三家下定决心,龙门王氏只会依从,绝无可能力保他王福郊……

    揉了揉脸,让人将司马虞、柳长云叫了过来。两人入内,闻着满屋子酒气,司马虞便叹气道:“这房二简直就是混世魔王,哪里有这样坑人的?他爵位高、官职也高,还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每日里拉着饮

    酒却是拒绝不得,长此以往,熬不住啊!”

    柳长云也犹有余悸,面色惊惧:“每一回被拉去饮酒,我都有一种上法场的悲怆,唉。”

    那房二年纪轻、身体壮、酒量好,简直就是千杯不醉,谁扛得住?这半个多月他们几个人差不多每天二十个时辰当中都有十几个时辰处于醉酒之中,即便是清醒的那几个时辰亦是昏头胀脑、恹恹欲睡,然而未等彻底醒酒,

    下一轮的酒宴又开始。

    造孽啊……

    王福郊喝了口茶水,对两人的抱怨充耳不闻,问道:“房俊这些时日未有异常,他带来的那些随扈、仆从都在干什么?”虽然他认为房俊的话有些道理,似乎当真不在意盐场停产的后果,但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现在的房俊好歹也算是一代名臣,功勋卓著,果真就什么都

    不做,只等着事情无法收场被陛下召回长安?司马虞愤然道:“倒也不是都闲着,不是还有一个郑玄果吗?这厮就是个叛徒,整日里带着房俊那些随扈、仆从在盐场四处乱逛,时不时的画一些图纸,也不

    知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柳长云则忧心忡忡:“如果荥阳郑氏彻底站在陛下那边,极有可能导致河南士族内部分裂,毕竟荥阳郑氏根深蒂固、势力庞大。”从来没有哪一个联盟能够真正意义上铁板一块,河南士族做不到,河东世家也做不到。甚至河东世家的代表“裴薛柳”三家,因为枝繁叶茂、支脉繁多的原故

    也意见不谐、立场不一,内部纷纷扰扰、争来斗去。

    一旦荥阳郑氏拉拢一些亲近的门阀投靠向陛下,本就人心惶惶的河南士族瞬间割裂,直接影响河东世家的团结。

    王福郊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房俊是不是真的任由盐场停产:“你们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盐场复产之后快速增产?”

    河东盐场制盐的技术并非一成不变,只不过近百年来陷入一个停滞期,未有新的生产技术诞生。

    可万一房俊有办法让盐场的产量暴增呢?那可就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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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胆大妄为

    王福郊疑神疑鬼、心绪纷乱。

    万一房俊掌握了更新的制盐技术能够使得食盐产量暴增呢?

    若是果真如此,那么房俊的确可以稳坐钓鱼台,坐等各地存盐大量消耗导致舆情汹汹从而将河东世家彻底湮没,而后从容出手收拾残局。司马虞认为这不可能:“华亭镇盐场的流程也有了解,亦是垦畦浇晒法,没比咱们优越多少,之所以产量略高完全是因为沿海地区日头更烈、海风更强导致海

    水蒸发更快,如此而已。”柳长云附和:“咱们也不是抱残守缺、不思进取啊,每年都有很多技工试图对制盐之流程加以改进,然后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已经臻达完美、改无可改。房俊

    之所以弄出一个华亭镇盐场不过是因地制宜而已,与制盐技术并无关联,岂能陡然之间就研究出更好的技术?这不现实。”

    各行各业,何人一项技术的改进、优化都需要数十年的累积,再根据现状大胆设想、缜密钻研,然后逐渐试验而成,哪有什么忽然灵光一闪?

    王福郊也觉得不可能:“可那厮整日里优哉游哉,对当下局势视若不见,根本不在乎会否被席卷其中,难道当真不在乎前程?”“他还要什么前程啊?都快到顶了!现在那厮虽然并无实权,可实际上能够稳稳排在他前头也仅剩下一个英国公,这么年轻便已经是朝中第二人,正经的途径

    自然是稳扎稳打、谦让有度,而不是贪功急进。”

    司马虞有些苦恼,面对这样一个不思进取、却又全无顾忌的人,好比狗咬刺猬一般,无从下嘴……王福郊抓了抓头发,愁的不行:“我也是这么认为。按理说陛下派他前来整顿盐务,真正的目的大抵也只是想要获取更多的盐场利润,从而让河东世家婉转的

    宣誓效忠。明知盐场乃是河东世家最重要的财源,是根基所在,怎么可能直接要将盐场的归属权收归中枢?偏偏房二就这么干了,令人无从揣度。”强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堂皇大气的正义之师,因为那样一来就有迹可循,对方必须约束在一定的范围之内。而那些兵行险招、出其不意之辈,完全没有

    任何规则约束,才是最可怕的。

    柳长云则道:‘若是如此,想必陛下也不会任由他胡闹,会否有诏书送抵,勒令他顾全大局?

    王福郊叹气道:“也只希望如此了。”

    若陛下没有诏书抵达,或者诏书也无法约束房俊,那么无论最终之局势走向如何,他都有可能难得善终……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书吏快步入内,禀报道:“刚有两队信使抵达,一队送来越国公的家书,另外一队送来的是陛下的诏书!”

    “果然来了!”

    王福郊右手握拳,击打在左手掌心,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陛下的诏书会不会真的命令房俊有所约束、不得恣意妄为?

    *****

    正在官廨内喝着茶水解酒、与手下技工们商议规划盐场布局的房俊闻听有两拨信使同时抵达,略微一愣,赶紧出门相迎。

    未几,打发两拨信使离去,自己则拿着两封信回到官廨,技工、随扈们都站在一侧,屏气凝声模样。

    大家更为关注陛下的密信,毕竟之前也都有所猜测,陛下会否顶不住压力而命令房俊必须放弃当下主张。一旦那样,大家绸缪多日的事情就要搁浅……房俊坐回座位,先拿出陛下密信,仔仔细细验看了信封与封口的火漆是否完整,又仔细辨别了火漆上加盖的印信,这才取出一柄小刀将火漆敲碎,取出内里

    的信笺,一目十行的看完。

    旁人都关注着,却并未从房俊脸上神情看出端倪。

    继而,房俊将密信揣入怀中收好,取出家信拆开,详细看了一遍……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茶。说实话,对于李承乾他是失望的,这位陛下的确有仁厚宽恕的一面,但性子太软、不能坚持已见,也就是没什么主见,小事还好,一旦碰到大事就容易失去

    坚定立场。

    这是为君之大忌。

    河东盐场虽然是河东世家的根基所在,可河东世家敢为了保住盐场便悍然起兵造反吗?

    若是没有之前晋王兵败导致的河东世家损失惨重,或许还有那么一两分可能,现在整个关中铁板一块,还有谁敢纵兵入关、觊觎大宝?

    更何况还有荥阳郑氏这颗钉子,谁敢起了歪心思,就要防备被荥阳郑氏抄了后路……

    别说河东世家不敢起兵造反,若是局势发展下去当真有失控之可能,那么在失控之前,河东世家宁肯彻底舍弃盐场,也绝对不敢承担“首倡”之罪名。

    看不清各方之顾忌,只因为身边喧嚣争吵、局势不稳,便有如惊弓之鸟一般放弃大好局面一味求稳,立场不鉴、魄力不足。

    无外乎当初李二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易储,从一个皇帝的资质来说,李承乾的确有些不够格……不过无论局势怎样动荡,大唐早已威服四海,统一之根基牢不可破,一个软弱一些的君王更有利于经济之发展,国家不需要杀伐果断、雄心勃勃的雄伟英主

    慢慢教就是了……

    家信是武媚娘写的,提及父亲房玄龄对当下局势之意见、以及她自己即将前往洛阳的消息,这让房俊放心,果然父亲与武媚娘的意见与他一致。

    掘断河东世家的根基,使其从雄踞一方的门阀联盟骤降为地区世家,从而为全国之内打压门阀树立一个榜样。再度拿起茶杯,发现茶水凉了,放下茶杯示意一旁的亲兵重新沏一壶茶,然后摆摆手示意大家落座,笑道:“陛下叮嘱我不要因为局势略有动荡便动摇信心,

    长安无虞,我们这边要坚持力度,绝对不能退缩。”

    大家纷纷落座,闻言都松了口气。

    房俊对郑玄果笑道:“这两日你这边不素净吧?”郑玄果苦笑:“岂止是不素净?简直宾客盈门、车水马龙……越国公您太过强硬了,他们摸不准您的真正用意,便希望在我这边探听一些消息,可我哪里敢胡

    说?半个字都不会说。”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搞不准房俊是否会坚持到底。

    只看着那些技工整日里到处勘察、画图,然后商议着盐场某一处设施不合理需要改进,某一处缺少什么需要增设,到底在绸缪什么却是一头雾水。

    荥阳郑氏虽然一直在盐场利润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却从来都不曾涉及盐场的生产管理,他对于这些一窍不通……

    这时候亲兵沏好茶水送上来,房俊亲手给郑玄果斟了一杯茶,颔首道:“这就对了,与那些人远点,否则这个时候有所牵扯,出了事的时候就不好剥离了。”

    郑玄果刚刚接过茶杯,闻言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房俊。

    这厮真打算强硬到底,彻底将盐场收归中枢?

    房俊喝了口茶水,提醒道:“自己心中有数就行,莫要多话。”

    郑玄果赶紧收摄心神,肃然道:“多谢越国公提点,在下定不让越国公您失望。”

    不由暗自庆幸郑家早早上了陛下的船,否则现在就要与河东世家绑在一处,面对房俊的谋算……

    房俊敲打了郑玄果几句,然后也不避着郑玄果,直接询问亲兵:“水师那边可否来信,派何人前来,何时能够抵达洛阳?”那亲兵瞥了低头喝茶却竖起耳朵的郑玄果一眼,明白自家二郎已经不避着对方,遂恭声道:“已经来信,这次是都督亲自带兵,半月之内,只要河道允许通航

    ,便会直抵孟津渡。”

    黄河冬季冰封,不过眼下即将开春,水温上升,河道上的冰凌日趋减少,兼且洛阳段的河道宽阔,到了三月上旬便可以通航。

    郑玄果心里一震,居然是苏定方要带兵北上抵达洛阳?

    来干什么?

    是协助魏王,还是支援房俊?

    若是支援房俊,是否意味着房俊即将大动干戈?

    可是河东世家仅只是将盐场停产而已,虽然影响甚大,但若是因此便派兵剿灭,河东世家必然以死相搏,到时候天下震动,房俊岂能负担得起那个责任?

    这厮疯了吧……

    房俊又问:“长安那边是否有消息,许敬宗何时前往洛阳?”

    “大概十日之后启程,同行的还有刘祥道、戴胄、张亮。”郑玄果愈发迷糊了,他知道裴怀节被弹劾之事,也猜到朝廷或许为了支持魏王而将裴怀节这个河南尹挪走,然而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大理寺卿、一个刑部尚

    书一起莅临洛阳……这是三法司啊!

    不过是“侮辱魏王姬妾”而已,用得着“三法司会审”?!

    这不是要将裴怀节挪走,而是要将其砸碎了丢进黄河、万劫不复啊……

    至于吗?房俊颔首,嘱咐道:“与魏王那边加强联络,只要苏大都督一到,马上开始行动,让魏王全力配合,绝对不能出现半点差错,咱们这回务必一击即中,毕其功

    于一役,以免夜长梦多。”

    “喏!”郑玄果已经麻了,忍不住抬头看向房俊,这棒棰到底想干啥?!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引而待发

    身在洛阳的裴怀节也收到“三法司”大佬联袂前来洛阳的消息,简直震惊。但凡智慧在水准之上,谁会将“凌辱亲王姬妾”这样的话语当真?“河南尹”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封疆大吏,整个河南之地皆在管辖之下,裴怀节本人又是闻喜

    裴氏子弟,位高权重、出身显贵,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去招惹亲王姬妾?

    起初他虽然也担心,但更多是担心朝堂之上借此对自己展开攻讦,由此使得自己名声受损,进而将自己平调入京,失去河南尹的官职。

    然而现在看来这可不是想要将自己平掉入京,这是要将彻底打倒啊……

    裴怀节难掩愤怒,摔了杯子:“陛下岂能这般听信谗言、迫害忠良?我坐镇河南十余年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新皇登基便急于铲除异己,简直荒唐!”

    他是当年李二陛下潜邸之臣。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带领大军攻下洛阳,击败王世充、窦建德联军,秦王因战功显赫而名声大振,高祖皇帝却颇感为难,因为当时的秦王身上集结了“太尉

    、尚书令、陕东道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雍州牧、凉州总管、左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等等官职,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然而有功不赏怎么能行?高祖皇帝耗费心思,无奈之下终于拿出一个办法:册封秦王为“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并且允许秦王开府建衙,此即“天

    策府”。

    其中,秦王李世民作为“天策上将”掌全国征讨,并总判府事。雄心勃勃的秦王殿下立即组成了一个大约五十人的随从集团,包括杜如晦、房玄龄、李靖、尉迟敬德、程知节、侯君集、秦琼、长孙无忌、柴绍、罗士信、

    史万宝、李勣、刘弘基等,其中就有担任“天策府录事”的裴怀节……

    可以说,裴怀节为李二陛下的帝王霸业出过力、立过功,而后为李二陛下镇守河南十余年,亦是功勋卓著。

    结果到了现在,新皇居然打算以一个无比荒谬的罪名来抹煞他半辈子的功绩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裴怀节愤然怒喝。段宝元叹气道:“不可忍,也得忍。当初咱们还能支持长孙无忌、支持晋王,可现在咱们还能支持谁?总不能自己站出去竖起大旗吧?没人会支持咱们,只会

    将咱们当做乱臣贼子、群起而攻之。”

    时代已经变了。自两晋以来,世家门阀掌握着人口、土地、粮食、知识,可以在天下大乱的局势当中左右逢源,可以扶持利益攸关的派系逐鹿中原,甚至可以自己上阵争霸

    天下。

    但现在已经不行了。三省六部制到了今日已经非常完善,皇权前所未有的集中,天下军队超过半数都直接听命于皇帝,各州府县的主官都由皇帝任命,成为各地世家门阀的掣肘

    ,世家门阀想要如同数百年来那样掌控一地已经绝无可能。

    经由隋末大乱,民心已定,任谁想要在这个时候造反都会成为乱臣贼子,群起而攻之。

    一家一姓,如何悖逆天下大势?尤其是关陇、晋王连续两次兵变都遭遇大败,导致天下门阀受到前所未有之损失,入唐以来积攒的家底、元气都已经消耗的差不多,拿什么去对抗忠于皇帝

    、武装到牙齿的大唐禁军?

    即便权倾朝野如长孙无忌者在关陇门阀最为鼎盛之时,也只能打着“废黜储君”之旗号起兵,却不敢有一丝一毫觊觎皇位之心,否则必将成为天下公敌。

    裴怀节无语:“我之所以说忍无可忍,是不打算束手待毙,何时说了要起兵造反?就算我想,那也得手里有兵才行啊!”洛阳并无十六卫驻扎,守军乃是各家门阀集结而成,在刘仁轨率领水师攻破郑仁泰之时便已经遭遇重创,导致各家私兵折损严重,“河南尹”虽然名义上是河

    南府最高的军政长官,可现在他哪里还能调动一兵一卒?就算能够拉起一支军队,可只要想想水师船队摧枯拉朽一般将贞观名将郑仁泰打得丢盔弃甲、弃械投降,就知道根本不会有半点前途,怕是这边刚刚竖起反

    旗,便被残酷镇压。

    正如段宝元所言,时代已经变了,世家门阀在乱世之中揭竿而起那一套,早已被时代所摒弃。

    重新拿过一个杯子斟上茶水,裴怀节喝了一口,稳了稳心神,问道:“魏王那边可有异动?”

    段宝元摇头:“魏王殿下整日里待在官廨之内,并不召见官员,整个尚善坊好似铁桶一般,进出皆要严密盘查,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

    “阿史那忠在干什么?”

    裴怀节蹙眉询问,这位薛国公在魏王刚刚见到魏王之后便一副甘为门下走狗的模样,或许魏王有些事情瞒着外人,却让阿史那忠代为办理。

    段宝元道:“倒也有一些异常,阿史那忠将其国公府内的私兵、家将召集一处,每日里严加操练。”魏王本身携带的禁卫加上阿史那忠的部属,这是一支极为令人瞩目的武装力量,再加上习君买率领一旅水师游弋在洛水,三方合在一处,足以在兵员凋敝的

    洛阳城掀起一场大动静。

    骤然发动之下,是可以做到将裴怀节这个河南尹软禁的……

    裴怀节忧心忡忡:“一个两个的,怎地都不按规矩办事呢?”现在是承平时节,官场之上的斗争都讲究规矩,在各方默许的框架之内各展身手,谁胜谁败都要愿赌服输,胜者青云直上、官运亨通,败者黯然下野、退出

    政坛,很少有突破规则的时候,否则就将引发众怒,成为众矢之的。然而房俊抵达河东盐场,一言不合便要将盐场归属收归中枢,浑然无视河东世家在盐场之投入、以及盐城对于河东世家之重要,态度之强硬令人咋舌,根本

    不讲究什么你退我进、衡量取舍之道,大开大阖、你死我忘。

    魏王更是如此,一上来就弄了一个釜底抽薪,居然以如此卑劣之手段污蔑于他……

    他半生浸Yin官场,对于官场规则了然于心、运用娴熟,否则也不会在河南尹的位置上一坐多年、将河南地区治理得明明白白,各方世家门阀莫不遵从。

    可是遇上这等突破规则之外的手段,他就有些手忙脚乱、力有未逮……段宝元也无奈,他自诩“谋士”,智计百出、运筹帷幄,可是面对这种“一力降十会”的局面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任你千般算计、百般绸缪,人家根本不予理

    会,而是上来就拿棒子砸人,如之奈何?

    再叹一声,郁闷道:“属下会将账目、库房都彻底厘清,绝不会让长安来人抓住半点把柄。”

    说到底,所谓的“凌辱亲王姬妾”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就算确有其事也没什么证据,即便“三法司”大佬联袂而来,也并不能将裴怀节定罪。

    反倒是要防备对方声东击西,以彻查“凌辱亲王姬妾”事件行暗查账目之事,在经济方面被捉住痛脚。身为河南府尹,协调世家门阀,其中难免有一些摆不上台面要在暗中运作之事,譬如税赋、徭役之类,钱帛往来必不可免,当真查下去,再是清廉的官员也

    经不起……

    就算朝廷之势雷霆万钧,裴怀节也不会束手待毙,他经略河南多年,根基深厚、威望卓著,岂能不战而降?

    说不得就要与“三法司”掰一掰手腕。

    *****

    春风斜雨,水涨潮生。吴松江水浩浩荡荡、水波粼粼,自官廨的窗户望出去,细雨蒙蒙的江面上舟船络绎、白帆点点,军港之内一艘艘战船停靠在泊位上,不少工匠或是冒雨维修

    船只、或是紧张装填物资,一片出征之前的忙碌景象。

    苏定方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热茶,重新看向手中关于运河、黄河各处河段水文情况的情报。江南春雨绵绵、气候温和,各条河道水位齐齐上涨,便于航行,运河至板渚段也全面通航,惟有黄河河道仍有零星浮冰,急于航行有可能造成船只损伤、倾

    覆。

    不过春分将至,北地南风徐徐、大地回暖,些许浮冰也将彻底消融。

    放下手中水文情报,将另外一封房俊的密信拿起,仔仔细细的又读了一遍,旋即轻轻叹了口气,再度抬头望向窗外濛濛细雨。

    一波未平,一波又生。

    虽然信笺之中并未详细叙说,但苏定方隐隐约约明白房俊的用意,以河东世家作为突破口,强力打压,以此试探天下世家门阀的反应。对于打压、削弱世家门阀,苏定方并无异议,相比于关中百姓还知道有皇帝,经受江南士族管辖的江南百姓甚至不知天下谁属、国名几何,世世代代依附于

    士族之下努力耕作、努力交税、承担徭役……生老病死,都在士族勾画的范围之内。

    有如牲畜。

    这样的世家门阀若是不加以打压、削弱,则帝国不能真正统一人心,百姓不能摆脱残暴剥削。

    可现在长安城内风波险恶,却要在河东大动干戈,万一局势失控怎么办?

    不过这些疑惑也只是在心头泛起,少顷,便被他强制压下。

    “传令下去,战船维修加快,火炮、弹药上船,后日清晨,全军开拔!”

    朝堂局势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也不需要他操心,对于房俊的命令既不会有质疑、更不会违逆。军人不必理会政治,只需服从命令就好。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律法公正

    远处山坡上的积雪早已消融,过去的这个冬天是近十年以来最冷的冬天,然而再冷的冬天也终将过去,几场春风吹来,春雨淅淅沥沥,便有草芽拱开土皮,远远

    望去一片青绿。气候持续回暖,黄河上游的冰凌彻底融化,奔腾的河水犹如万马狂奔、顺流而下,流过壶口之时翻滚咆哮、惊天动地,而后一路势头不减在潼关处折而向东

    ,流经三门峡更是穿山裂石、神鬼辟易,自此之后河道宽阔,流速放缓,却依旧夹杂着黄沙奔驰不休,浩浩荡荡。每年此时,黄河水位暴涨,沿河堤坝都要遭受一次残酷洗礼,各地防汛紧锣密鼓,稍有疏忽,便有可能导致河堤崩溃、黄河决口,这条孕育着华夏文明的母

    亲河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旦溃堤即奔泻千里,良田房舍淹没无数、人口牲畜随波浮沉,一泻汪洋、人间炼狱。洛阳城外,魏王李泰看着面前水位大涨的洛水,面色凝重的转头询问洛州刺史贾敦颐:“黄河春汛,水位大涨,连带着洛水的水位也上涨不少,沿途河堤可否

    派人视察,损毁之处是否修缮,可否有专门人员沿途看管河堤,并且制定紧急突发之事应对之策?”

    黄河水位大涨,河水倒灌入洛河河口,导致洛河全线水位上升,河水滚滚流淌,已经将原先的石桥湮没,一座连夜搭建的浮桥在水面之上载浮载沉。

    洛阳乃天下之重,土地肥沃、财税富庶,一旦遭遇河水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贾敦颐忙道:“殿下放心,洛阳水文严肃缜密,自裴府尹上任以来十余载都未曾发生大规模的决堤,自有一套应对突发事件的策略,确保万无一失。”

    李泰看向裴怀节,点点头:“裴府尹确实是一员干吏,洛阳百姓受益颇多。”

    抛开立场,他也承认裴怀节乃是“干吏能臣”,任职“河南尹”期间政绩显著、威望极高。

    可谁叫双方立场不一呢?

    若他李泰是当今陛下,自然要保着这样一位能臣干吏,可他仅仅是一个亲王,不需要也不能够生出那样的爱才之心……裴怀节对李泰的赞誉充耳不闻,不愿意搭理这位魏王殿下,双方立场不一,争权夺利乃是顺理成章,谁胜谁负自无怨言,可是堂堂亲王以此等下作之手段栽

    赃陷害于他,令他忿忿不平。

    缺德!

    李泰对裴怀节的冷淡不以为意,笑着道:“过是过、功是功,裴府尹虽然铸下大错,但并不能抹煞以往之功绩,大可不必心虚难言、妄自菲薄。”

    裴怀节恨得咬牙:“殿下岂可这般荒唐?下官一生光明磊落,现在却要背负这样一个令人不齿之罪名,承受世人唾骂,您就没有一丝一毫愧疚之情?”李泰幽幽道:“裴府尹既然知道这么做令人不齿,却为何不能克制己身呢?你受世人唾骂,本王却要承受世人嘲笑……这等话语还是留着给‘三法司的各位掌

    印官说吧……”

    说着,向前方努努嘴:“……这不就来了。”

    洛水对岸,一队骑兵疾驰而来,没过多久便越过浮桥抵达面前。

    马队停下,马上骑士纷纷下马,为首四人大步来到李泰面前,一揖及地,恭声道:“臣等见过殿下。”

    正是许敬宗、刘祥道、戴胄、张亮四人,一个礼部尚书,另外三位便是“三法司”大佬。

    许敬宗也就罢了,朝野上下早有“佞臣”之称,而“三法司”大佬联袂而至,却让现场气氛陡然紧张。

    李泰摆手道:“快快免礼!”

    上前挨个扶起,拍了拍许敬宗的胳膊,唏嘘道:“这一路跋山涉水、穿山越岭,诸位辛苦了!”刘、戴、张三人都勉强挤出笑容,连声谢过殿***恤,心里却都不以为然,要不是你在这边搞幺蛾子,咱们用得着一把年纪还得骑马跑上好几天,颠得骨头

    差点散架?

    而后,裴怀节、贾敦颐等洛阳官员相继上前见礼。

    这回四人都挺直了腰杆,有了中枢重臣的威严,面上不苟言笑,只微微颔首回应。

    毕竟这回奉旨前来洛阳可不是走亲戚的,所以必须保持威压……

    即便裴怀节资历深厚、威望卓著且一身清白,面对这几张老脸,也禁不住心里紧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其实与“凌辱亲王姬妾”无关,真正的“罪名”是挡了陛下的路,是皇权与门阀之间的博弈,自己的未来取决于陛下对待洛阳门阀的态度

    ,面前的“三法司”大佬只不过是给予他这个贞观勋臣一个体面而已……

    待到分别叙礼完毕,李泰问道:“诸位是先入城下榻,还是马上审案?”四人无语,最后还是戴胄捋着胡子,苦笑道:“实不相瞒,臣等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当年,这一路疾行而至差点散了架,还是歇息一日再行审案吧,否则

    当真是支撑不住。”

    贾敦颐道:“下官已经命人将馆驿收拾好,诸位入城之后即可下榻。”李泰摆摆手:“馆驿之内人多眼杂,诸位怕是休息不好,本王已经在官廨之内布置好了住处,诸位且随我去往尚善坊官廨歇息就好,待明日也能就近商议审案

    之细节。”

    刘、戴、张三人看看李泰,又瞅瞅裴怀节,心道这位殿下怎地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将裴怀节拿下?

    可他们临行之时都得到陛下嘱托,要给裴怀节留一些颜面啊……

    许敬宗拱手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城内,抵达尚善坊之时,坊门处顶盔掼甲、如林肃立的卫兵让许敬宗等人大吃一惊,虽然魏王安危不可懈怠,可如此公然以军队护卫,

    洛阳时局居然已经紧张至此了吗?

    都忍不住看了看一旁的裴怀节,目光带了探究之色。

    裴怀节很是憋气,这些卫兵是房俊调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瞧着这几位中枢重臣的意思,是以为他想要对魏王不利所以魏王才如此防备?

    “凌辱亲王姬妾”已经足以令他身败名裂,这是还要给他再扣上一个“谋杀亲王”的罪名?

    不过此时并不是争执的时候,刘、戴、张三人审案之时,他自会陈情、辩解。

    长安来人已经进了坊门,裴怀节带着一众洛阳官员跟在后边,走到坊门之时,却被拦住。

    “魏王殿下招待长安官员,却并未准许汝等入内,请止步!”

    裴怀节:“……”

    我是河南尹,如今却连尚善坊都进不了?!

    欺人太甚!

    任凭裴怀节再好的涵养也受不住这等屈辱,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发冲冠双目圆瞪,运了一会儿气,却终究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一众洛阳官员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朝廷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派了一人整顿盐务,如今却搞得盐场罢工停产、舆情汹汹;

    派了一人营建东都,如今却与河南尹势成水火、不死不休……

    对了,还有一个前来丈量田亩的许敬宗……不知这位“佞臣”是否延续魏王、房俊的强硬姿态,再度掀起一场动荡风波?

    *****

    尚善坊。官廨之内,李泰设宴款待四位中枢重臣,因着对方长途跋涉而来,车马劳顿、精疲力竭,故而只是简单的一场宴席,每个人喝了三五杯,吃过饭,便将宴席

    撤去,换上茶水。李泰喝着茶水,气势很足:“几位乃是帝国司法部门的巨擘,如今连袂而至,本王深感欣慰。放心,这件案子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证据确凿,不容

    抵赖!几位只需按照程序审案,裴怀节绝对跑不掉。”

    “这个……”

    刘、戴、张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戴胄出面,尴尬的笑笑,小声道:“殿下明鉴,吾等此番前来洛阳,临行之际,陛下有所交待。”

    李泰眉梢一挑:“什么交待?”戴胄道:“陛下有言,裴怀节乃是太宗皇帝潜邸之臣,更是贞观功勋,即便酒醉之后做下错事,却也不好因此将其定罪,毕竟既要顾忌朝廷体统,也要顾忌太

    宗皇帝颜面……”

    这其实很好理解,对于执掌帝国司法的最高权职人物来说,深知司法存在之目的绝对不是什么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而是统治的工具。

    给裴怀节定罪容易,弘扬司法之公正更容易,但是之后呢?

    堂堂“河南尹”居然“凌辱亲王姬妾”,朝廷体面何在?

    当年备受太宗皇帝信赖、重用的功勋臣子,居然犯下此等卑劣之罪,太宗皇帝的颜面何在?

    相比于朝廷体面、太宗皇帝颜面,所谓的“凌辱亲王姬妾”根本微不足道……

    李泰面色难看,语气不悦:“既然如此,又何须汝等大张旗鼓前来?”张亮赶紧给李泰斟茶,说道:“陛下这不是不忍殿下遭受屈辱嘛,虽然不适合将裴怀节定罪,但也绝对不能纵容,只要裴怀节识时务,主动请辞致仕,那么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殿下得以洗脱屈辱,也能够保全朝廷体面,最好不过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咄咄相逼

    李泰眉毛紧壁,愤然作色:“请辞致仕就能抹煞罪名?本王乃堂基亲王、太宗嫡子,岂能忍受这般屈辱?“

    张亮劝慰道:“当下局势纷乱、舆情汹汹,不知多少人肢地里上蹬下跳欲行悖逆之事,您是亲王,与陛下一母同胞,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大局为重嘛“

    “若大局就是让我这堂堂亲王遮受屈辱之后还要忍气吞声,那这大局不要也罢1“

    李泰挫地有声。

    四位中枢重臣各自头痛,都知道这位殷下当初便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故而养成了极为骄狂、刚慰的性格,这些年蛟伏下去,好像大家都忘了这就是一个悉意妄为的“熊孩子“......

    许敬宗只好低声劝道:“当下局势,不知多少人的目光都在殿下身上,就希望殿下能够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以便于他们发起舆论、混满视听,进而攻让陛下…...殿下若是继续这样闸下去,守不是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到时候陛下如何我不知道,但殿下怕是绝无好下场。“

    刘、戴、张三人简直震惊,这话也能当面说吗?

    不过也都知道许敬宗现在甘为房俊“门下走狗“,而魏王与房俊私交甚笃,这两人之间的关系颅有些耐人寻味,故而都缄默不语。

    李泰面色变幻,先是咬牙切齿、继而颓然泄气,无奈道:“既是如此,那就遵从陛上旨意吧。“

    刘、戴、张八人那才松了口气,尚善坊执壶给萧会斟茶,言辞恳切:“殿上乃天潢贵宾,尊贵有比,却能为了帝国小局甘愿忍辱进让,此等节操实在令臣上敬佩,回京之前,定然在陛上面后具陈此事,是让殿上之气节付诸东流。“

    毫是夸张的说,“八法司“八位小佬协同审案,就还没代表了最低层级的司法水准,只要我们八人做出结论,这不是事实的真相,谁敢质疑,不是质疑小唐的司法公正。

    持续给予刘祥道巨小压力,直到将其压服为止…...

    萧会还没给了刘祥道足够的侮辱,现在闻听刘祥道的质疑,悌然是悦:“御史小夫、刑部尚书、小理寺卿尽皆在座,主导此次审案,许敬宗为何还要质疑呢?是想教教你们几个如何审案吗7“

    张亮颉首。

    魏王道:“既然如此,这就依照程序退行…...吾等在李泰官廉设置了一处衙堂,由刘小夫提审相关人员,李泰及其侍始、当夜值守官吏、以及许敬宗您,是知萧会哲意上如何7“

    太监恭敬答道:“并非如此,而是昨夜诸位歇息之前,殿上叫了许尚书去了南市饮酒,回来的没些晚,故而此刻还未起呢。“

    然而只要朝廷较真儿,仔马虎细的审核账目,这开用涉及贪腐的小罪。若是将门阀利益弃之是顾,这么反嘧将接踵而来,前果比被朝廷定罪还要开用…...

    否则帝国律法将荡然有存…...

    名义下小理寺是“八法司“之首,魏王重咳一声,率先开:“李泰殿上弹劲许敬宗“凌辱亲王姬姊“,朝野F上物议沸腾舆情汹汹,陡上震怒,命吾等后来洛阳彻查此事。稍前吾等将提审与此案没关之所没人员加以审讯甄别。但临行之后,陛上曾言许敬宗乃贞观勋臣、国之栋梁,那些年牧守洛阳政绩卓著、劳苦功低,要给予足够的侮辱故而在此之后,吾等还想请问许敬宗一句,对此没何意

    命

    戴、刘、张八人对视一眼,有奈摇头。

    深吸一口气,刘祥道愤然道:“天日昭昭,吾刘祥道一生清白、行事公正,岂能接受如此极尽尊重之构陷?这等腩膛事吾是曾做过,绝是允许任何人栽赃陷害!请诸位开用执法、马虎甄别,定要还吾一

    刘祥道能够从当年“天策府“排名最末的录事走到今日“河南尹“的低位,实际权力超越了诸少曾排在我后面的“天策府“同僚,政治智慧自然卓越,守能听是懂魏王话语之中的劝语之意?

    七人策骑数百外而来,早已疲累是堪,酒宴散去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住处洗了冷水澡,早早歇上。

    魏王脸下肃然,再有之后的客气:“陨国公负责萧会哲、河南府所没知情人的调查,而前将各方信息汇总,马虎甄别。

    戴宵纠结多顷,咬牙道:“本王肩负营建东都的艰巨任务,任重而道远,现在却因为刘祥道是予配合导致举步维艰,还望诸位速速办理此事,否则因此耽搁退程,定然弹劲诸位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翌日一早,刘、戴、张八人起床洗漱更衣,口膳之前发现是见裴怀节身影,便询问服侍的太监:“怎是见符尚书?可是病了7“

    尚善坊面色如常,是以为然。

    裴怀节则被萧会带着在下百禁卫簇拥之上出了裴府尹,声势浩荡的出了裴府尹,沿着萧会哲与修文坊之间的街道一路向东,抵达南市远处一处青楼楚馆,欢饮半夜。

    刘祥道怒目而视:“戴寺卿那是何意?汝等奉旨后来审案,却是知为何要审核账簿?账簿乃河南府之机密,若有陛上旨意,任何人是能妄动1“

    然而于公于私,我都是打算接受陛上的“坏意“。

    很少时候,并是是一个“有罪“的判决就能证明清白,会没人说是朝廷顾忌开用之影响从而平息事态,也会没人说是刘祥道以权谋私滁灭证据导致有罪释放…..

    可见,陛上逼迫自己请辞致仕之决心有比坚决,甚至是惜以此等“莫须没“的罪名弱加于己身…...自己在河南尹任下兢兢业业,坐镇洛阳十余载,将遭受隋未乱世而人口匿乏、经济凋敦、农荒芜的“八河之地“治理得百业俱兴,非但有没因此晋位宰相,反而四为一个荒唐至极的罪名而自愿请辞致仕?

    然前,魏王看着刘祥道,急急道:“请萧会哲派人带着本官僚属将河南府衙近十年账簿封存,稍前会逐一审计、核对账目。“

    官廖之内,昨夜留宿此处的刘祥道也刚刚用完早膳,闻听刘、戴、张八人抵达,忙让人请入,自己则整量衣冠,出去伟堂相见:

    ba

    河南府千万人口、数十万顷良田,对应的账目繁冗简单,有论河南府下上官员怎么清廉公正都难免没落漏之处,更何况我那个府尹乃是受河南门阅举荐而下任,履任其间更是受到门阀支持,从而是可避免在涉及到门阀的税赋、徕役之时要没所偏颇。

    正堂下,刘祥道居中,魏王居右,尚善坊、张亮居左,随行而来的“八法司“官吏立于两侧,一应河南府属官则皆在门里,气氛很是

    此刻就在正堂门里,我的属上官员皆在,那样一个罪名被堂而皇之的当众宣示,令我颜面有存、羞愤欲死。

    刘祥道面色明朗,心往上沉。对与错,白与白,并是是这么泾渭分明。

    这自己那一世英名由此付诸流水,还要背负一个“荒Yin“之骂名!

    蚀然刘祥道同意“私了“的态度很是坚决,但魏王还是想要努力争取一上,遂摇头叹气道:“律法昭昭、法度森严,朝廷绝是会诬陷一位功勋卓著的封疆小吏…...然而此事影响甚小、舆论良好,若是继续上去必然引发各方关注,到时候就算许敬宗得以洗脱清白,却也有法平息所没舆论,何必呢7“

    其间所谈何事,有人知晓…...

    萧会神色热淡,直视刘祥道愤怒的目光:“本官奉旨审案,如何审、怎么审,自然是受陛上全权委任,任何人是得违逆,否则一律以妨裳司***处…...萧会哲反应如此平静,难是成是河南府的账簿藏着是为人知的猫腱7“

    八人默然,李泰与裴怀节还真是一伙的?

    八人对视一眼,默是作声,匆匆用了早膳,便带下随行的官吏、仆从出了裴府尹,过了天津桥,皿越余霓于梁颊的河南庞循门

    凭什么?!

    更何况我受河南门阀之推举,享受了门阀的支持,这么今日就要为门阀的利益而斗争上去,绝是是我想进就能进。

    刘祥道懂得那个道理,却依旧摇头:“戴寺卿是必少言,清者自清,还请尽慢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

    我之后还没防着那一手,让人将账簿整理一遍,以免查出疏漏之处,却是想魏王居然狠辣,一上子要审核近十年的账簿…...河南府地域辽阁、人口众少、经济繁荣,包涵税赋、人口、徕役、田地的各类账簿何止下万?就算我事先想要作假也做是了,除非全部销毁。

    刘祥道白着脸,是悦道:“除你之里,皆是李泰的人,如何保证吊方证言之公正?“

    那本是有可厚非,也是各地、各级官府的潜规则,毕竟在门阀政治的小环境上,谁又能出淤泥而是染呢?此言一出,是仅刘祥道霍然而起,正堂门里的河南府官员更是面色小变!

    魏王、张亮纷纷侧目,颇为有语的看着尚善坊:他可是御史小夫啊,天上清流的标榜,居然在李泰面后那般阿说逢迎?小家都是按照陛上旨意办事,李泰奉旨而行乃是应当,岂能因此便邀功?

    劝诫有效,这就只能动真章了。

    看来裴怀节此番后来洛阳丈量田亩之任务与李泰是没交叠的,而摆在双方面后的同一难题不是洛阳、河东、南阳门阀推举出来的萧会哲,若是是能搬走刘祥道,那两人的任务就有法顺利开展,前果自然

    白,乙心心比坟X年4怡,扬仪八p仿力L月及1仪TJIT莺,月一日7伟

    极为轻微。结果只能遵从,是可更改。刘祥道有话可说。

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 通风报信

    欺人太甚!裴怀节怒不可遏,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怒视戴胄,咬牙道:“你也知道律法?哪一条律法规定一件‘凌辱的案子需要审核账簿?汝等执掌帝国司法,却这般

    无视法度,简直无耻之尤!”

    堂外,一众河南府官员也都怒目而视。一个衙门里待着多年,彼此之间无论派系如何也都基本利益牵扯不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几位大佬执意审核账簿,一旦审查出什么,怕是很难收

    场。人家裴怀节好歹也是从二品大员、封疆大吏,更有“贞观勋臣”这样一个护身符,顶了天就是致仕告老,可他们这些官员一旦被波及,不仅自身难保,甚至有

    可能阖家遭殃……刘祥道眼见犯了众怒,叹息一声,对裴怀节道:“原本陛下叮嘱此次前来只需审讯‘凌辱一案即可,但裴府尹这般抵赖抗拒,吾等也瞒不得了,只能实话实说:御史台收到弹劾裴府尹的奏疏可不仅仅是‘凌辱这一件事,‘庇佑世家隐瞒丁口‘以钱赎买徭役迫害良善‘迁徙良民兼并田地……一桩桩一件件,难道裴府尹当真

    想着都抖搂出来一一审查?”

    裴怀节面色铁青,却不得不闭嘴。

    世家门阀凭什么传承几十上百年甚至数百年而长盛不衰?

    其实很简单——兼并土地。农耕社会,有了土地就有财富,有了财富就有丁口,有了丁口才能横行一时,进而奠定坚实的家业,将无以计数的书籍束之高阁,只准许自家子弟学习,垄

    断知识。

    到了这一步,就可以垄断取仕之途径。皇权与世家从来都不会利益一致,可皇帝却不得不倚重世家子弟治理国家,因为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是世家子弟,皇帝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大字不识的农

    夫治理国家吧?

    世家门阀愈发壮大,形成恶性循环。

    作为河南府尹,更是世家门阀推举上来的“代言人”,裴怀节有义务协助世家门阀实施土地之兼并。而土地兼并从来都不是温和有礼、循序渐进的,过程伴随着罪恶与鲜血,天灾、放贷、重利、破产、卖身、为奴……世家门阀张开血盆大口,将平民一点一

    点吞噬殆尽,以平民之血肉,滋养门阀之豪奢。

    刘祥道历数的几项罪名,正是世家门阀赖以吞噬平民的手段,裴怀节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这些事整个天下都在干,但无论如何都是违背律法的,只需一条一条的列出来,自然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当然,这属于人人皆知的“潜规则”,寻常时候不会有人捏着这一条作为斗争的手段。可现在不是寻常时候,陛下既然坚定心志打压门阀,自然要从根本上掘断世家门阀的立身之基,他裴怀节极有可能成为立国之后第一个被剪除的“门阀代言人

    ”……

    ……

    裴怀节不得不放弃抵抗,但刘、戴、张三人却并未疾风骤雨大动干戈,而是一项一项稳步推进,调查人证、收集证据、核查账簿同时进行,不急不躁。

    似乎并未全力发动。

    ……脱下官袍,拿着一柄油纸伞,裴怀节穿着圆领常服、戴着幞头走在细雨飘飞的街巷之上,心情因为天气的缘故愈发郁闷,冷着脸,在几个仆从的陪同之下自

    东城的宣仁门出城,沿着宣仁门大街一路东行,抵达归义坊一处寺院。

    寺院不大,古树森森,由邙山北麓引瀍河水开凿的瀍渠在寺院东侧向南流淌,在归义坊南与漕渠相接,再向南注入洛水。

    坐在寺院面临瀍渠的精舍之内,推开窗子看着烟雨蒙蒙之下宽阔的水道,以及两岸青青柳树,裴怀节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一些。

    饮了两杯茶,随从便带了张亮入内。

    裴怀节示意一旁侍立的仆从换一壶新茶,一边示意张亮入座:“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多礼?快快入座。”

    张亮也不多言,敛起衣摆,跪坐在裴怀节对面。

    仆从沏了一壶新茶,躬身告退离去。

    裴怀节亲手执壶斟茶。张亮谢过,喝了一口茶水,品味着回甘,眼睛望向敞开的窗外欣赏着风景,轻叹道:“长安王气凝聚,古朴厚重,反倒不如这洛阳豪奢华美,兄长镇守洛阳多

    年,既有功勋卓著,又能享受荣华,实在是令人艳羡。”武德元年,张亮随同李勣投降大唐,武德四年之时李勣奉命讨伐刘黑闼,命张亮守卫相州,结果张亮畏惧敌人势大,弃城而逃。后来受房玄龄之举荐才得以

    投奔秦王李世民,并进入“天策府”担任车骑将军。彼时张亮声名不显在天策府一众武将之中沦为末流,而裴怀节也被虞世南、杜如晦、褚亮、于志宁等人牢牢压制,两个备受冷落的难兄难弟抱团取暖,也曾

    有过一段温馨的友谊。

    裴怀节没好气道:“眼下为兄危机四伏、自身难保,你说这话是要幸灾乐祸?”

    “怎么可能呢?”张亮摇摇头,向门外看了一眼,这才低声道:“刘中书让我传话给你,无论如何都要顶住,只要盐场那边继续罢工停产,局势必然生变,到那时兄长自可脱身

    裴怀节略感诧异的看了张亮一眼,这才知道张亮居然也是刘洎的人……

    如此看来,刘洎并不是外界传言那般被死死压制,沦为大唐开国以来最无能的中书令。

    想了想,觉得有些没底,问道:“刘中书可是有什么计划?”顶倒是能顶,可顶下去的后果也很是严重,一旦刘洎在朝中不能左右陛下的想法,那么自己一旦被查出协助世家兼并土地、乱改户籍摊派徭役等等不法事,

    再无任何转圜之余地。

    张亮道:“何须刘中书做什么计划?宗室现在已经沸反盈天,迟早生变。”

    裴怀节颔首。

    其实无需宗室真正产生变故,只需动荡下去,陛下必然改弦更张,将所有力量都放在安抚宗室、稳定关中之上,哪里还顾得上“三河之地”?

    河东盐场也好,自己这边也罢,所有危机立即解除。

    没有马上做出决断,裴怀节斟茶,问道:“房俊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气势如此强硬,是陛下之口谕,还是房俊独断专行?”提及房俊,张亮犹有余悸,实在是这几年被房俊打压得太狠,堂堂贞观勋臣却好似狗腿子一般摇尾乞怜:“目前还不知道,但不管这是陛下的主意还是房俊胡

    闹,后果实在是严重,此刻怕是陛下已经有密信送抵,要求房俊做出让步。”现在的河东盐场已经吸引了整个天下的瞩目,谁都知道这是皇权与世家的一场剧烈斗争,此间之胜负意味着往后皇权与世家相处的模式,皇权胜,则必然携

    大胜之势席卷天下,所有世家都将步河东世家之后尘;河东世家胜,则皇权定然缩回关中,再不敢觊觎世家门阀之根基。

    直至眼下,一致认为房俊处于劣势。河东世家太果决了,罢工、停产、几百上千万百姓面临无盐可吃之局面,所产生的影响太大,房俊稍有不慎就将引发一场剧烈动荡,到时候陷身其中、难以

    自拔。

    所以最终还是房俊让步的可能更大。

    裴怀节摇头轻叹:“房俊此子不愧于当年太宗皇帝那一句‘宰辅之才,确实了得。”即便最终以房俊之退让结束,但河东盐城之利益划分却绝无可能回到之前的模样,所谓的退让是房俊将盐场“收归国有”告吹,实则河东世家的利益至少损失

    三成。

    这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张亮点头,心有余悸:“那厮的确是个有能耐的,能有今日之功业,绝非倚仗先帝之宠溺、其父之人脉。”

    对于房俊,他既“畏”且“敬”,绝对不敢正面对阵。

    裴怀节沉默少顷,道:“你先回吧,免得出来时间长了被魏王识破。”

    这般私底下向裴怀节传递消息,一旦被魏王发现,极有可能对张亮发难……

    “那我暂且告辞,将来在长安给兄长接风洗尘,一醉方休。”

    “那就期待来日吧。”

    ……张亮离开,裴怀节一个人坐在那里,让人送来一碟糕点,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吃着糕点,窗外细雨蒙蒙、杨柳青青,远处亭台楼阁、水波荡漾,心胸为之一

    阔。有了张亮通气,他明白陛下并不会将他如何,如此大张旗鼓的命“三法司”大佬前来洛阳也不过是想要逼着他请辞致仕而已,目的是为了魏王营建东都以及许

    敬宗丈量田亩清除障碍。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自己只需掌握火候就好,能顶的时候就一直顶着,最好顶到局势生变,则一切复归原样,即便不能,只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陛下也大概率将他调回长安

    万无一失。

    碟子里的糕点吃完,取来清水洗手、漱口,裴怀节起身整理一下衣冠,从仆从手里接过油纸伞,就待要出门返回东城官廨。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蹄声在细雨蒙蒙的静谧之中分外清晰,待到裴怀节走到寺院门口,便见到骑士正好抵达面前,翻身下马快步而来。

    “启禀府尹,皇家水师自运河南来,由大都督苏定方亲自率领,已经抵达孟津渡!”裴怀节心中一紧,苏定方这个时候率领水师北上洛阳,所为何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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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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