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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冲锋陷阵

    房俊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掌中马槊上下翻飞无一合之敌,身后千余铁骑亦步亦趋、紧紧相随,宛如一道铁甲洪流在叛军丛中纵横捭阖、所向无敌。

    驰骋冲杀之间,汗水混着雨水早已将铁甲内里的中衣浸透,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紧攥,跳动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难,身下战马的速度也大不如前,张大嘴巴急促的呼吸着。

    他是全军的箭头,承担凿穿敌阵的作用,所付出的体力消耗是最多的,故而以他的勇武之力也逐渐感到难以为继,但此刻却不敢停顿半步,因为一旦停下,骑兵的机动能力就将丧失,叛军便会潮水一般围拢而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住,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然而人力有时而穷、马力有时而尽,当体力耗尽之时,岂不就是陷身重围之时?

    房俊握紧马槊,掌心中汗水、雨水、血水混合,抬头看着前方漆黑雨幕之下密密麻麻的叛军,又回头看了看激战正酣的武德门,辩明方向,大喝一声:“随我来!”

    一夹马腹,向着武德门西侧靠南的地方急冲而去,身后具装铁骑紧紧相随,全军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在叛军丛中横冲直撞、凿穿而过。

    当千余具装铁骑拼尽最后的体力发动冲锋,缺乏重甲、长矛的叛军几乎不可阻挡,刚刚组织起来的阵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数千人的阵型便被凿穿,房俊跃马挺槊,径直冲着尉迟恭杀去。

    暴雨如注,金戈铁马,奔腾沙场血光现!

    千余骑兵奔腾如雷,杀气冲霄,碗大的马蹄践踏地上雨水血水,细碎的水珠在马蹄下形成一片朦胧的水雾,宛如一条长龙一般席卷而去、凿穿敌阵。

    尉迟恭又惊又怒,未曾料到房俊非但不怜惜体力以待坚持更长时间等待变局,反而发动猛攻意欲将自己的中军击溃!

    当真以为举世无敌耶?

    他怒目圆睁,一张黑脸宛如锅底、满脸虬髯如箕列张,一口牙都快咬碎了,满腔不甘愤然大吼:“中军后撤,诱敌深入!两翼撤退之时向中间靠拢,伺机将其包围起来,全部剿灭!”

    打了一辈子仗很少有这般窝囊的时候,但眼下具装铁骑来势汹汹,没什么能够予以阻挡,硬碰硬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将中军阵型变成一个口袋一样,诱导具装铁骑一头扎进来,而后两翼向中间并拢,试图将房俊包围。

    虽然有些狼狈,可一旦完成包围,骑兵的机动性就将丧失,到时候还是随意揉捏?

    随着他的命令,右候卫中军万余人开始后撤,中间撤得快、两翼撤得慢,如此很快便形成一个“凹”字形的阵列,前方具装铁骑奔腾驰骋冲锋而来,只需继续向前,就将陷入“凹”字的缺口,届时右候卫两翼向中间并拢,便完成包围。

    以退为进,化被动为主动,尉迟恭也不仅仅是以勇武才博取那么多的战功……

    然而房俊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尉迟恭,就在还差一步便掉进“凹”型阵的口袋,忽然抽身而走,调转马头率军向南疾驰,身后千余铁骑如影随形、亦步亦趋,全军自右候卫正在向中间聚拢的右翼阵前掠过,迅如雷、疾如风,直向南边杀去。

    正在观敌瞭阵的尉迟恭本以为这回十拿九稳能够将房俊包围,孰料房俊根本无视自己的包围圈,居然先一步抽身而走,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人马俱甲带来最为强大的防护,却也使得具装铁骑的体力近乎于耗尽,像眼下这样的冲锋还能发动几次?

    一旦人疲马乏,机动下降,冲击力将大大减弱,到时候还拿什么在战场之上搅风搅雨?

    然而下一刻,见到具装铁骑犹如狂风一般在自己阵前席卷而去向南疾驰,他陡然面色大变、大惊失色,声嘶力竭大吼道:“右翼停止向中间靠拢,就地转向,驰援昭德殿!”

    正在向中间靠拢的右翼兵卒原本就被虚晃一枪的具装铁骑吓了一跳,以对方的冲击力一旦选择自己作为攻击目标根本挡无可挡,只能被冲得七零八落、尸横枕籍,军心不稳,前边的部队急于躲避,阵型已经散乱。

    这时候听到尉迟恭的命令自是不敢违抗,但两千余人的侧翼部队听到命令的时间有先后,再加上之前阵型已经散乱,这时最外围的部队继续向中间靠拢,距离尉迟恭较近的部队则开始向外运动,两边顿时交汇在一处,一片大乱。

    而混乱的侧翼部队不仅无法执行尉迟恭向南驰援昭德殿的命令,甚至挡住了尉迟恭所在中军的前进路线,想要赶赴昭德殿,要么等着侧翼部队重新组织阵型,要么绕过混乱的侧翼部队……

    然而战场之上局势变化只在一瞬之间,哪里容许这么多的时间?

    铁蹄践踏着地上的雨水、血水,战马长大着嘴巴拼命喘息榨出最后的力气,兵卒将身体贴在马背上无视迎面而来的疾风骤雨,千余人狂飙突进,势如破竹的直扑昭德殿。

    挡在昭德殿与武德殿之间的,是李道宗率领的嫡系以及“元从禁军”所组成的阵地。李道宗坐镇于此,既能确保昭德殿的安危,又能随时支援攻打武德殿的部队,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此处地形比较开阔,昭德殿与武德殿之间既没有其余宫殿建筑群,也没有假山水池的御花园,此前被房俊的具装铁骑一顿冲杀凌虐损失惨重,随后又被动跟在具装铁骑后头以免被其绕道昭德殿后方,疲于奔命、狼狈不堪。

    结果刚刚回到昭德殿北边,尚未扎稳阵地、排列队伍,将士们甚至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前方蹄声如雷、铁甲洪流在雨幕之中陡然现身犹如狂飙突进,具装铁骑又来了……

    李道宗万万没料到房俊既然杀了个回马枪,不是没想到房俊会使用这样的战术,具装铁骑本就已机动性见长,绝不会困囿于战场之上的某一处地方而是随机机动往来驰骋,而是这样的战术固然机动性十足,却极其耗损兵卒、战马的体力,一旦体力耗尽就只能任由宰割。而当下的局势是武德殿占优的,只需等待李靖、薛万彻大军入城即可,何须拼着最后的体力甘冒奇险、孤注一掷?

    再者,尉迟恭的右候卫正好挡在李道宗与武德门之间,房俊想要杀个回马枪就要先凿穿尉迟恭的阵地,可尉迟恭岂是易与之辈?只怕未等冲到自己这边呢,便先深陷于右候卫的阵地之中。

    孰料房俊不仅来了,尉迟恭甚至连挡都没来得及挡一下……这尉迟恭究竟在干什么?!

    局势已经不容李道宗多想,他赶紧下令部队向中间聚集,具装铁骑的冲击力实在太过骇人,只能通过增加阵地厚度这样的本方法来抵挡敌军的冲击,否则一旦被敌人寻到薄弱之处凿穿阵地,继而往来冲杀,自己就算再多一倍部队也难挽败局。

    尤其是自己身后便是昭德殿,若是被具装铁骑凿穿阵地突袭昭德殿,后果不堪设想……

    “轰!”具装铁骑就好似一支巨大的箭矢狠狠撞入敌军阵中,房俊一马当先,亲兵护卫左右,组成这支巨大“箭矢”的箭簇,猛地将敌军阵型撕裂,身后的铁骑则接踵而至,沿着被撕裂的缺口硬生生突进敌军阵地之中,铁甲洪流狂暴凶残,锐不可当。

    李道宗抽出横刀,大声喊叫:“顶住!顶住!谁敢擅自后退半步,杀无赦!”

    具装铁骑的冲锋的确势不可挡、颇有山崩地裂之效,带给部下的杀伤太过惨烈,但他现在就挡在昭德殿面前,半步也不敢退。不过他也知道具装铁骑冲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挡住对方这一波冲锋,对方很可能就此力竭、难做寸进,更何况虽然不知尉迟恭那边到底为何让具装铁骑轻易突破,但此刻必定调整阵型,正在增援的路上,到时候与自己前后夹击,定能一举将具装铁骑歼灭。

    尤其是房俊身先士卒冲锋在前,若能将其或擒或杀,必能重创右屯卫的士气,或可顺势一举杀入武德殿也说不定……

    战场之上往往就是如此,战机瞬息万变,看似背水一战濒临绝境,也有可能反击得手一击制胜,生死、胜负之间,并不会存在什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具装铁骑也知道自己与胯下战马体力将尽,所以都紧咬着呀、绷紧意志,将所有力气使出来力求完成这一次冲锋,况且身为主帅的房俊一直冲锋在前、勇冠三军,自是给予麾下兵卒无穷的鼓舞,面对敌军越来越收缩的阵型怡然不惧,奋勇冲杀,硬生生将敌军阵型撕裂,眼看着就要凿穿敌阵。

    李道宗目眦欲裂,再不迟疑,拍马舞刀率领自己的亲兵部队加入战斗,迎头挡住正在冲锋的房俊。

    房俊乃是箭头,只要将他挡住,具装铁骑便难做寸进,周围的部队会马上收缩回来将其死死困住,任由宰割……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 勇冠三军

    李道宗原本以为此番房俊率领预备队杀出武德门、在战场之上往来冲杀已经严重影响了尉迟恭猛攻武德殿的形势,于战略之上可算完全碾压,致使尉迟恭投鼠忌器,不能全力施为。

    只需房俊保持这种游弋突袭的姿态,等着李靖、薛万彻的大军入城即可,可谓占尽先机。

    然而随着战斗的进行,具装铁骑的弱点开始逐步显现出来,重装甲带来的重防护同时极大的消耗了兵卒与战马的体力,虽无坚不摧,却坚而不久。

    等到体力耗尽,攻无不克的具装铁骑也只能沦为一个个披着铁甲的豚犬,引颈就戮、任人宰割……

    故而李道宗认为现在的具装铁骑只能作为战略武器的存在,给予战场之上无限威慑,却基本不可能发挥之前的作用。

    他有些轻敌。

    而尉迟恭的想法与李道宗不谋而合,既然房俊拉开架势又组织了一次冲锋,必然是希望能够用最后的力气将他的中军击溃,从而大大减少武德门的防御压力,而他摆出一个“凹”字阵型,想来房俊也只能一头扎进来,拼个你死我活。

    不然等着体力耗尽,岂不是只能任人鱼肉?

    孰料房俊的应对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尉迟恭阵前虚晃一枪,居然用最后的体力过阵而不入,反而直扑防守昭德殿的李道宗……

    房俊一马当先将阵地撕出一道口子,铁甲洪流紧随其后沿着这道口子狂飙突进,李道宗知道耽搁不得,否则任由敌人继续突进不仅使得己方阵型完全散乱,且会导致军心崩溃,到那时任是孙武在世、白起复生也难挽败局。

    李道宗当机立断,挥刀策马向着迎头而来的房俊冲去,同时派人紧急前往尉迟恭处让其赶紧前来增援,只要将房俊击溃,整个右屯卫必然士气大跌,武德门或许就将不战而胜,杀如武德殿彻底定鼎大局。

    李道宗身穿明光铠,胯下战马也披着重甲,怡然不惧的迎向策马疾驰狂飙突进的房俊。房俊见到对方旌旗移动,便知道李道宗亲自前来围堵自己,他杀得兴起,不待身边亲兵上前替他分散敌人的注意,便跃马舞槊直奔李道宗。

    两人于乱军之中迎面碰在一处,房俊见对方浑身重甲,知道掌中马槊捅、刺不一定能破开对方甲胄,即便能够破甲,也未必能保证击中要害使其丧失战斗力,干脆借着战马前冲之势,将马槊高高挥起劈头盖脸的砸去。

    积竹木柲的槊杆被房俊双手紧握奋力砸下,风声呼啸,且由于槊杆长达丈八,先发先至,李道宗只能举起掌中马刀格挡,否则未等他挥刀伤到房俊,自己先被这一槊砸中。

    他一手握刀将马刀横其在头顶,停直腰身,另一手松开缰绳架在马刀的宽厚的刀背上,确保最大限度的发挥自己的力量,而后微微抬头,便见到乌黑的槊杆由上至下呼啸而来,“当”的一声狠狠砸在自己的马刀上。

    复合材料制成的槊杆刀枪不入,这一下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震得李道宗耳鼓嗡嗡作响,双臂更是发麻,槊杆虽然被架住,但挟带的雨水却以更快的速度劈头盖脸而来,李道宗急忙闭上眼睛,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两人皆是前冲之势,一个回合的交手之后便战马错蹬,房俊一击不中被李道宗格挡,接着反弹之势将马槊舞了一个半圆,这时两人正好错开身子,他用尽全力挥舞马槊挥手横着挥出,直取对方腰部。

    李道宗拼尽全力挡住房俊一击,双臂发麻架着宽厚刀背的左手更是户口崩裂献血横流,正待勉力反击,便听到身后风声大作,惊骇之下只能再度将马刀竖起回身格挡。

    当!

    又是一声金铁交鸣的响声,李道宗浑身一震,马刀差点脱手而飞。都说房俊天生神力、勇冠三军,以往李道宗只是耳闻,两人关系不错亦不曾相互切磋,并未有直观之印象,现在才知道传闻非虚。

    想他李道宗当年追随在李二陛下身边南征北战,亦是以勇武见长,如今在房俊手底下却只能勉力支撑……

    只不过他虽然竭力挡住房俊回手这一槊,但胯下战马却受不住,正在前冲的战马本身就有惯性,房俊这一槊力重千钧,李道宗的格挡使得这股大力全部作用在战马身上,两相叠加,战马受力不住,悲鸣一声,向前踉跄了几步,侧身向着测前方倒去。

    李道宗大惊失色,房俊虽然与自己战马错镫,但紧随其身后的具装铁骑却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这个时候若是落马被自己的战马压住,必定被狂飙而来的具装铁骑踩成肉酱。

    惊慌之中他急忙将两脚从马镫之中挣脱出来,然后奋力摁住马背向上跃起,战马先倒在地上,而后他才落在马身上,虽然避免了被战马压住的危险,但收势不住,整个人滚地葫芦一般在泥水横流的地上向前翻滚,无数马腿在眼前恍惚而过,只要有一只马蹄在他身上踩过,便是骨断筋折内附碎裂……

    他身后的亲兵见到自家郡王一个照面便被房俊打落马下,继而被呼啸而来的具装铁骑席卷蹄下,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要命的往前冲,数百人护在一处犹如礁石一般硬生生将潮水一样疾驰的具装铁骑撞得向外避让,这才将浑身泥水的李道宗救起。

    房俊调转马头想要将李道宗生擒,忽然后阵一片大乱,有校尉来报说是尉迟恭已经衔尾而来,只得扭头看了看不远处风雨黑暗之中的昭德殿,心底叹息一声,大手一挥,引领全军向东疾驰。

    麾下铁骑的体力几乎耗尽,若是尉迟恭不来,或许还能在凿穿李道宗阵地之后突袭昭德殿,看看能否将李治生擒活捉,但现在一旦突袭昭德殿,势必让尉迟恭追上,到时候堵在死角再不能攻陷昭德殿,进退无路,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

    尉迟恭远远见到房俊凿穿李道宗阵地之后没有继续突袭昭德殿,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若房俊突袭昭德殿,极有可能遭遇昭德殿内晋王亲卫的顽强狙击,只要坚持到自己率军赶到,耗尽体力的具装铁骑插翅难飞,当然也有可能被房俊一鼓而下、顺势攻陷,到时候晋王落入房俊之手,这场兵变也就到此为止,满盘皆输……

    不过即便房俊率军脱离战场向东移动,尉迟恭也不敢大意,派主力部队衔尾而去,务必确保其不会由东宫宫墙向南斜插跑到昭德殿左侧。

    说到底,晋王不肯待在承天门却偏偏要跑到昭德殿坐镇,实在是一招臭棋,不仅对武德殿的战事全无作用,反而成为敌人屡次试图突袭的弱点,导致整个武德殿战事极为被动。

    命令部队严密监视具装铁骑的动向,尉迟恭这才策骑来到李道宗面前,下马上前两步,看着一身泥水狼狈至极的李道宗,想说两句慰问的话语,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默然不语。

    本以为是一次十拿九稳的兵变,即便不能突入长安城攻陷太极宫直接推着晋王上位,但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使得整个关中的军队、门阀群起支持蜂拥而至,到时候大势一成,推翻李承乾岂不是易如反掌?

    孰料其中颇多曲折、事与愿违,最终导致了眼下被动之局面,胜算连三成都没有……

    李道宗惊魂甫定,接着旁边亲兵用水囊倒出的清水将脸上的泥水洗清,看着尉迟恭欲言又止的模样,苦笑一声,低头看了看兀自流血发麻的手掌,叹气道:“这房二的确勇力无双,较之敬德你当年不逊分毫。”

    这可不是李道宗为了抵消自己一个回合便被房俊打落马下而挽尊,他往年曾与尉迟恭较量过,当下对比一下尉迟恭与房俊两人的武力多得出的直观感受。

    甚至为了照顾尉迟恭的颜面,没好意思说出“较你亦有过之”……

    尉迟恭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拳怕少壮,那厮正是好年岁,便是败于其手有什么了不得?想当年咱们驰骋疆场会尽天下英豪的时候,他还躲在襁褓里吃奶呢!”

    李道宗甩了甩手,用一块帕子将手掌包起来,沉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时至今日,成败系于一发,万不可有骄纵之心。吾这就前去将战况禀明晋王殿下,伱率军继续猛攻玄武门,刚刚这一番战斗,具装铁骑体力几乎耗尽,必然不敢再如先前那般游弋袭扰,能否破门而入、攻陷武德殿,就拜托敬德你了!”

    刚才的情况的确险之又险,但正所谓否极泰来,房俊未能凿穿李道宗的阵地突袭昭德殿,反而将所剩不多的体力耗尽,再不复先前之勇,使得尉迟恭可以重新集结兵力猛攻武德门。

    只要打破武德门、攻陷武德殿,这场兵变就将以晋王胜利而告终。

    反之,所有忠于晋王的人都将遭遇灭顶之灾……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 决死一战

    大雨之下,具装铁骑由昭德殿北侧一路向东运动,身后有一支两千余人的叛军紧追不舍,房俊不敢由此向南迂回至昭德殿左侧,万一那里也有叛军堵截,很容易陷入进退维谷的死地,只得沿着东宫宫墙向北,抵达武德殿宫墙之后再向西,缓缓迫近武德门附近。

    此时具装铁骑的体力几乎耗尽,没前行一步都极为艰难,兵卒还能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咬牙坚持,战马却没有那种意志,行进途中不少战马纷纷腿软跌倒……

    所幸重甲步卒这个时候也退回武德门附近参与防御,等到具装铁骑抵达,立即上前布阵挡住叛军,给具装铁骑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

    房俊从战马上翻身而下,摘下兜鍪,任凭雨水淋在早已被汗水湿透的发髻上,再顺着脖颈向下流淌,很是凉快。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看疲惫不堪的兵卒、战马,微微摇头。

    也难怪曾经在历史之上横行一时、不可一世的具装铁骑会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这个兵种防御力顶级、冲击力顶级,但由于消耗太大,对于兵卒、战马的体力要求极高,只能作为冲阵或者突袭的手段来使用,想要成为战场之上的正规作战单位,实在是力有未逮,一旦体力耗尽机动性下降,就会成为活靶子……

    虽然在战场上撤不下去,但叛军主力依旧勐攻武德门,根本没有余力继续追剿具装铁骑,一直追在身后的那一支两千余人的叛军攻不破重甲步卒的防御,只能远远的在外围游走而束手无策,这使得房俊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

    李道宗脚步沉稳的步入昭德殿,目光在李治面上停驻片刻,发现这位殿下还算是镇定,略微放心,继而瞥了一眼萧瑀、褚遂良、崔信等人,前两人看不出异常,唯有崔信一张老脸满是惶恐,眉头紧蹙、神思不属。

    不过这也难怪,身为崔氏的家主,在山东地界就好似“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一贯养尊处优生杀予夺,何曾亲身经历如此残酷的战场?

    更何况此番支持晋王起兵,整个山东世家几乎倾其所有,所承受的损失早已超越各自的底线,若晋王成事之后给予大力支持,没有十几二十年也难以恢复元气,若晋王兵败,则山东世家极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三五十年之后,昔日的豪门大阀墙倒屋颓、基业消散,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们也将落魄穷困、泯然众人……

    这对于一个立志将门阀跃升至天下一等的家主来说,的确过于残酷,心中之悔恨固然不足为外人道,但也很难管理自己的情绪与表情。

    见到李道宗面色苍白,左手紧紧包裹,李治心中一颤,连忙问道:“郡王可是负伤了?要不要紧?本王这就让太医为郡王诊治。”

    既然打定主意要发起兵变夺取皇位,李治早已预料到各种情况,所以一直将晋王府的太医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李道宗摇摇头,沉声道:“多下殿下挂念,不过是小伤而已,已经处置过了。”

    李治又道:“郡王乃国之柱石、本王之肱骨,虽然战场之上难免损伤,但也应当多加小心,不可轻易涉险。”

    现在他就指望着李道宗、尉迟恭两人撑起大局,这两人当中有一人折损,都意味着灭顶之灾。

    李道宗将方才的危险之处述说一遍,继而叹息道:“虽然挡住了具装铁骑的冲击,但微臣与房俊直面相对,一个回合便被其击落马下,实在是惭愧至极。”

    以他的身份、地位、阅历,早已不在乎个人之胜负得失,被房俊击落马下虽然有点丢人,但与整个战局的胜负相比微不足道,能够坦然视之。

    李治则有些愕然。

    以往很多人赞誉房俊什么“诗词双绝”什么“勇冠三军”,前者他倒是见识过,也颇为认可,但是对于后者却不以为然,房俊带兵打仗的确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朝野上下一致认为之所以成为“常胜将军”是因为其麾下军队装备天下第一,再加上火器的威力,每每交战都是凭借对敌人的装备碾压而平趟过去,真正的战略、战术未必多么优秀。

    个人之勇武更是扯澹,不过是倚仗有几分力气从而横行霸道、欺凌弱小而已,旁人忌惮他的家世、权势只能忍让,真正到了战场之上刀对刀、枪对枪的搏生死,谁管你是谁?

    而李道宗何等养人?当年追随在太宗皇帝身后立下无数功勋,不知多少次冲锋陷阵,面对的皆是当时天下有数的英雄豪杰,其武力值在整个李唐皇室之内也就仅次于齐王李元吉,整个关陇门阀之内能够稳胜李道宗的也不过宇文成都、裴元庆等寥寥数人,结果现在却被房俊一个回合便打落马下……

    纵然李道宗年事渐长不复当年巅峰之状态,可双方武力相差如此之悬殊,也大大出呼吁李治之预料。

    越是如此,李治就越是悔不当初,早知房俊如此惊才绝艳,当初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网罗在麾下才是,如果今日有房俊以供驱策,何至于走到这般绝境?

    甚至若无房俊之支持,父皇早已废黜太子,登基为帝的就是他李治了,又何须铤而走险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

    “郡王不必自责,房俊将具装铁骑留在最后显然蓄谋已久,有心算无心之下郡王尚能挡住其铁骑冲锋,不仅力保阵地不失,更使得本王不至于陷身兵乱之中,本王心中唯有感激。”

    现在的局势之下,李道宗、尉迟恭就是他的两条大腿,缺一不可,除了尽力安抚之外,半句有可能引起歧义导致李道宗不满的话语都不能说……

    李道宗也是豁达之人,便揭过此事不提,转而面色凝重道:“李怀勤、刘可满两人已经溃败,安元寿尚不知情形如何,想来也是来不及攻打玄武门的……等到太子左卫率将俘虏安置妥当,必然自玄武门入宫支援武德殿,届时右屯卫再无后顾之忧,且兵力倍增,对咱们极为不利。”

    李治颔首,“极为不利”的言辞已经足够委婉,事实上若不能在太子左卫率入宫之前攻陷武德殿,这场兵变就可以宣告失败了,区区一个右屯卫都打不下来,更何况再加上一个号称“东宫第一率”的太子左卫率?

    李道宗见李治明白当下局势之艰难,略作沉吟,劝谏道:“此地乃是死地,一旦未能攻陷武德殿,退无可退。殿下千乘之躯、金枝玉叶,不可蹈履险地,以微臣之见,不如退回承天门坐镇。”

    身在太极宫内,一旦兵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要么战死、要么被俘,绝无幸免之理。若是退回承天门,发现事不可为之时尚可趁乱遁入长安城内,相信李治事先必然有所安排,皇城也好、各处里坊也罢,只要潜藏起来,一时半会儿很难被发现。

    而后趁乱逃出长安城,无论回到山东重整旗鼓也罢,亦或远遁江南卷土重来,甚至从此隐姓埋名或者漂洋过海……总归能够留得一条命在。

    之所以起兵襄助李治,是因为李道宗认为李二陛下的心愿就是让李治承袭皇位、登基为帝,作为忠于李二陛下的臣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助李二陛下完成遗愿。

    若是因此导致李治兵败身亡,是李道宗绝对不能接受的……

    萧瑀也劝谏道:“殿下,江夏郡王之言有理,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坐镇承天门相对安全一些。”

    晋王不走,他们这些人就不能走,虽然早已做了两手准备,即便晋王兵败也有办法在陛下那边分说清楚、消弭影响,并不会承担太多后果,可这兵荒马乱的,万一乱军丛中发生一点什么意外,去哪儿说理?

    总得保得住性命,再论其他。

    一旁的褚遂良、崔信也深以为然,出言劝谏。

    李治默然半晌,他岂能不知眼下之凶险?对于对阵沙场、冲锋陷阵,他也的确深有忌惮,然而若是此刻撤出昭德殿,岂不就是代表着自己已经承认失败?

    连他都承认失败,又怎么寄希望于兵卒将士们视死如归攻陷武德殿?

    深吸一口气,李治摇头道:“本王不走!”

    未等诸人再劝,他摆摆手,沉声道:“本王非但不走,还要亲自上阵与将士们并肩作战,这一战,要么生、要么死,绝对没有任何侥幸!”

    就算兵败之后能够顺利逃出长安又能如何?关陇门阀已经彻底败落、自身难保,山东世家为了支持自己几乎倾尽全力,再无余力东山再起,而江南士族深受皇家水师之影响,根本不敢继续跟着自己卷土重来……

    已经是绝路了。

    难道如同老鼠一般仓惶逃命,从此天涯海角孤苦飘零?

    如若那般,还不如当下拼上一把,纵然是死也落得一个酣畅痛快。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 搏命一战

    李道宗看向李治的眼神中充满欣慰、释然,虽然在他看来李治一贯的表现过于青涩、肤浅,远不是太宗皇帝那样惊才绝艳的帝王之资,但现在于绝境之中能够奋然搏命、将生死之于度外,倒是的确有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帝王之气。

    古之成大事者,有岂有一帆风顺、唾手可得之美事?

    果然还是太宗皇帝慧眼识珠,没有看错这个最小的嫡子,即便稚嫩,但潜力十足……

    太宗皇帝之子,皆为龙凤。

    呃,好像有点不对,若皆为龙凤,又何必非得废黜李承乾、扶持晋王呢……

    遂满意颔首:“若殿下这般想,那微臣自然护卫左右、生死相随!纵然阵亡军中,亦不枉当年太宗皇帝栽培之恩、维护之德。”

    生死一条命,既然为了太宗皇帝遗愿能够走上“兵谏”这条路,自是早已将身家性命置于度外,若最终兵败连累李治,自己也只能以死谢罪。

    若侥幸成就大业、扶持晋王上位,那么生死也不足道……

    下了最艰难的决定,李治也释然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为了天下至尊的皇位纵然甘冒奇险又有何不可?任谁拥有这种距离至尊一步之遥的机会,想来都不会放弃。

    假若当真身死阵中,他也任命。

    不拼上一回,谁知道天命谁属?

    萧瑀等人默然不语。

    殿外有校尉快步而入,急声道:“启禀殿下,刘仁轨率军自天街挺进,攻势凶勐,吾军抵挡不住步步后退,眼下已经退到安化坊附近,军队伤亡惨重、士气低迷,还请殿下速派军援增员。”

    殿内诸人心中一紧。

    当年宇文恺设计建造大兴城,便是以一座超大的军事堡垒为蓝图,城内一百零八坊俨然有序,如果外城陷落,亦可根据每一处里坊步步为营、设置防御,但也正因此,长安城实则不易于大兵团作战。

    毕竟外城既已陷落,就意味着战争处于被动一方,哪里还能组织大规模的反击?巷战更有利于军队数量少而精的一方。

    结果便造成现在的局面,山东私军在人数上数十倍于刘仁轨率领的水师兵卒,结果却因为地形地势之缘故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无法形成兵力上的优势,又因为山东私军的单兵素质、战术素养无法与水师精锐相提并论,导致处处受制、落在下风。

    之所以能够沿着天街一步一步守到现在,完全是用人命填出来的,使得水师的陌刀队杀人杀得手软脚软,不得不一再停止冲锋、积蓄体力,减缓了推进速度。

    但山东私军皆乃临时招募而成,军纪几等于无,先前还能依靠重赏、严惩来约束军队,面对水师部队的狂攻硬顶着不退,但这种单方面被压着打且伤亡数字极大的战斗,长时间坚持下去终将军队的士气耗尽,以至于彻底崩溃。

    崔信心焦如焚,忙起身道:“殿下,眼下太极宫内军队众多,许多部队只是在一旁轮换,一时半刻尚不能上阵,能否调集一队精锐出承天门支援?老朽麾下这些部队皆不通兵事,完全凭借对于太宗皇帝、对于殿下之忠诚在勉力维持,一旦顶不住极易导致军心崩溃,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一会支持晋王“兵谏”,山东世家可谓倾尽全力,不仅将积攒了数十年的家底全部捐献出来,更招募了各个山东世家所掌控之地域之内的大多数青壮组成十万大军。

    这一仗打到现在,山东世家损失惨重,即便晋王成功登基,在朝廷政策倾斜之下也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更遑论若是晋王兵败?

    兼职不堪设想。

    粮秣辎重损失也就罢了,若是连十万山东子弟都尽数丧命于关中,那山东地界就将家家缟素、户户哭灵,且不说没有五十年的休养生息难以复原,最为重要的是山东世家的统治根基将会彻底崩塌。

    最极致的情况下他已经做好接受失败的准备,但若是全军覆没,那万万不能接受……

    李治默默的在内侍服侍之下穿着甲胃,心底却犹豫不决,下意识看向李道宗。

    太极宫内区域有限,又是围着武德殿勐攻不止,数万兵马并不能全部上阵,只能轮番出击,抽调一支部队出承天门增援山东私军并不会影响武德殿的战事。

    但毕竟是削弱了太极宫内的兵力,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在某一时刻因为兵力不足而承受后果……

    李道宗与李治对视一眼,沉声道:“当下之要务,乃是尽早攻陷武德殿,结束这一场兵谏。至于长安城之归属甚至承天门之安危,其实无关大局,即便眼下增派援军击溃水师,等待李靖、学完车率军入城,咱们还拿什么增援?以吾之见,无需在意城内之得失,当集中全力攻陷武德殿。”

    就算增援山东私军、击退水师、确保承天门之安危,又有什么用?一旦李靖的东宫六率、薛万彻的右武卫入城,必将狂飙突进直抵承天门,任谁也挡不住。

    唯一的胜机,便是先一步攻陷武德殿,而后晋王昭告天下登基即位,才能迫使东宫六率以及右武卫或者放下武器向晋王宣誓效忠,或者护卫李承乾远遁河西。

    一切的重中之重,在于能否攻陷武德殿,抽调围攻武德殿的兵力出去增援山东私军,毫无意义。

    至于山东私军会否彻底溃散、全军覆没,又有什么关系?大局当前,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崔信浑身冰冷,望着李治的脸上满是哀求,颤声道:“殿下,山东子弟不远千里而入关,只为效忠于殿下、完成太宗皇帝的遗愿,焉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到付于刘仁轨的屠刀之下身首异处、肢体残破?”

    陌刀队杀人实在太过残酷、惨烈,崔信虽未亲见,但每次听从战报之时都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由此可见身在第一线与敌人死战的山东子弟是何等悲壮、凄惨,身为山东世家的主事人,却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毫无救援之能力,令他如坐针毡、仓皇无措。

    而最最令他痛心的却是山东世家倾尽所有入关支持晋王,现在却要被晋王冷酷无情的牺牲掉……

    李治系好甲胃的丝绦,面对崔信满是哀求的目光也有些不忍,但他明白当下最应该做什么,硬着心肠温言道:“崔公放心,山东世家之付出本王都看在眼里,他日登上皇位,定将十倍、百倍的予以补偿,崔氏定可昌耀百世、与国同休!若违此誓,有如此箭!”

    他随手自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狼牙箭,两手握住箭杆两端,屈起膝盖用力一磕,箭杆“卡察”一声断成两截,而后投掷于地,面上尽是决绝之色,以示自己之决心。

    李道宗感慨道:“殿下仁义之心、感人肺腑,这也正是吾等甘愿追随之初衷,当然,山东世家此番支持殿下可谓尽心竭力,殿下有此承诺,亦是应当。”

    虽然不在乎山东私军之生死,但若是山东私军此刻溃散,势必导致刘仁轨直接率军强攻承天门,那么必须从太极宫内抽调军队予以抵挡,这与调兵出承天门支持山东私军的性质一样,都会影响全力攻陷武德殿。

    崔信心中冰凉,满是愤满,山东世家如此忠心耿耿、尽心竭力,甚至不惜搭上几十年积攒的家底、十余万青壮子弟,结果却落得一个被放弃的下场……

    然而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若晋王最终成事,好歹还能给予山东世家更多补偿,而若是晋王从此败亡,那么山东世家必将从此坠落、跌入凡尘,再难有复起之时……

    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失望与悲怆,崔信一揖及地,声调略有颤抖:“能效忠于殿下,为殿下之千秋大业竭尽所能,乃是吾山东世家之荣耀,至于牺牲……古往今来,每一次匡扶正朔、逆天改命没有鲜血横流、伏尸处处呢?今日殿下追逐天道,正当其时,惟愿殿下奉天讨逆、天命所归!”

    李治上前两步,重重拍了拍崔信的肩膀,青涩英俊的脸上满是感动:“崔公之心意,着实令本王感激不已、铭感五内!他朝若遂凌云之志,定与崔公不醉不归!”

    崔信大声道:“愿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借君吉言!”

    李治重重颔首,张手接过禁卫递来的一杆长枪,大步走出昭德殿,晋王府的禁卫已经在大雨之中集结完毕,见到李治走出来,有人赶紧牵来战马,服侍李治上马,而后集体上马,云集于李治身后。

    雨水如注,盔甲铿锵,长刀如林。

    李治策马而行,李道宗随侍在右,数百晋王府禁卫亦步亦趋,一行人自昭德殿疾驰而出,向着武德殿方向席卷而去,很快汇入漫天风雨之中,杀气腾腾。

    而在武德殿内,萧瑀、褚遂良、崔信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各有心思、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 两军相逢

    殿外雨急风骤,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啪声响成一片,扰得诸人心头彷徨错乱……

    几人面面相觑,心思纷乱,沉默得有些诡异。

    良久,萧瑀干咳一声,轻声道:“当下局势危厄,崔兄指挥军队作战还应小心为上。”

    崔信抬起眼皮,看了看萧瑀,“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他不肯定萧瑀言语之中的“小心”是否还有其他含义,此时此地也不能有所试探,且不说门外依旧留有不少晋王府的禁卫,耳目繁杂,甚至旁边还有一个褚遂良。

    万一自己猜测错误而出言试探导致晋王起了猜忌之心,后果难料……

    萧瑀则蹙着眉头,似乎觉得自己的暗示还不够,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山东子弟不远千里赶赴关中,当得起‘忠义’二字,如今不知多少却葬身于这关中之地,着实令人惋惜。”

    崔信目光之中露出讶然,盯着萧瑀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耷拉着眼皮恍若不闻的褚遂良,这才对萧瑀道:“太宗皇帝英明神武,被当世尊为‘天可汗’,如今英年早逝,普天同悲,吾等乡野之人不识什么微言大义,只知忠君爱国,既然太宗皇帝有未了之心愿,自当竭尽全力予以奉行,纵然其间千难万险亦无怨无悔。”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缓缓续道:“但正如宋国公您所言,此番入关驰援晋王殿下故乃义之所在,但伤亡着实令人惊骇,即便今日能够尊奉殿下登上大位,他朝老朽返回山东之时见到家家缟素、户户悲戚,着实不知如何自处,羞煞愧煞、无颜见山东父老!”

    萧瑀点点头,感慨道:“吾辈之人,忠君报国马革裹尸实在寻常,事关社稷之存续,个人之生死荣辱何足挂齿?然则谁又不是父母所养、子女所望,甚至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依托?当此之时,奋死血战自是义之所在,但身膏野革何尝不令亲人、宗族失望?天下事往往皆是如此困扰且矛盾,一边是义之所至,一边是责任在肩,忠孝难以两全啊。”

    褚遂良起身走到殿门处,负手站在地板之上眺望着外头的雨幕,一言不发。

    崔信目光随着褚遂良看了看殿门口,旋即回头,看着萧瑀道:“老朽一介乡野村夫,苟活了这般年岁却粗鄙肤浅,读过几本书却也难知其中真意,当下之时该当如何,还请宋国公赐教。”

    萧瑀目光闪烁,略作沉吟,低声道:“家国天下,立身之本也……再看看吧。”

    崔信心领神会,这一句“家国天下”正是世家门阀行事之准则,“家”在“国”前,“国”在“天下”前,“家”既族群,“国”既朝廷,“天下”则是万民……

    当此之时,晋王成事之几率已然不大,萧瑀必然与自己一样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自己较之萧瑀更甚一筹,毕竟江南士族虽然被水师打得丢盔弃甲,募集的十万私军一哄而散,但底蕴未失,根基犹在,想要恢复元气只需一段政局平稳的时期即可,但山东世家却损失惨重,动辄有灭亡之祸。

    支持晋王是为了利益,什么帝国正朔、先帝遗愿都不过是口号罢了,利益当前,什么也能舍得。同样的道理,如若晋王谋事不成,希望之中的利益自然烟消云散,那么就得思虑后路,如何止损便是头等大事。

    作为山东、江南两大门阀的领袖,两人利益一致,自然一拍即合,虽然默契之下并未深入,但三言两语之间却已结成同盟。

    利益为先,自然无所谓忠孝廉耻,有利之时相互羁绊、彼此争夺,止损之时同心协力、共同进退,此正是门阀之特质,无所谓忠诚、不在乎道义,唯有利益。

    *****

    虽然已是辰时初刻,但大雨一夜未停,天边也只是露出一抹浅淡的白晕,昭德殿周围的战事如火如荼,并未因大雨如注而有所冷却,李治顶盔掼甲、策马而行,身后数百晋王府禁卫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然而刚刚从昭德殿走出来不远,迎头便遭遇一个噩耗。

    “启禀殿下,李大志已经率领太子左卫率自玄武门入宫,马上就能抵达昭德殿!”

    虽然早已知晓太子左卫率必然自玄武门入宫,而后与右屯卫合兵一处加强武德殿之防御使得战局彻底走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但骤然闻听这个消息,李治还是有一刹那的愣神。

    心脏不可遏止的沉了一下,漏掉几拍……

    李道宗挽着缰绳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事已至此,不能犹豫,当竭尽全力奋死一战!”

    到了这个时候早已退无可退,只能勇往直前、向死而生!

    李治自然知道自起兵之日始,便没了退路,即便能够混出长安城从此隐姓埋名、流亡天涯,可那与死又有何异?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看看上苍是否对自己意有所属!

    他咬了咬牙,大声道:“将本王的大旗竖起来!”

    战场之上,大旗所在即为主帅之所在,等同于给敌人竖起一个靶子,邀请敌人速速来攻,危险性自然成倍增加。但也正是这份信心与勇气,会使得麾下部队士气暴涨。

    旗竖人在,旗倒兵败。

    身为此次兵变的主帅,李治如此操作,增加危险的同时也极大提升军心士气,让所有叛军都意识到他死战不退的决心,自然能够使得全军上下统一思想、死战不退。

    决胜之时,实乃明智之举,当然也显示出李治非生即死的决心与勇气。

    看似容易,实则能够在如此危急之时尚能有这般视死如归之勇气,殊为不易,而这一点也让李道宗极为满意,这位晋王殿下已经显露出“英主”之潜质,证明了李二陛下的目光不差,只可惜当下局势实在太过危险,未必能够给予李治展示才华天赋的机会……

    正所谓时也命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能参透天机?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大旗在风雨之中竖起,雨水浇透旗帜又被风吹拂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在东方微白的天际之下于战场之上缓缓前行,战场之上早已在风雨之中彻夜鏖战疲惫不堪的叛军望着那大旗,目光渐渐明亮,奋起余力追随在大旗之后,越聚越多,终于有如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向着武德殿冲锋而去。

    已经接近透支的叛军再度在李治的号召之下凝聚军心、鼓舞士气,焕发出浩浩荡荡的攻势,缺乏了城门的武德门在叛军狂猛攻势之下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高侃率领兵卒拼死抵挡,但这一次的叛军似乎也知道生死成败迫在眉睫,故而毫无保留、不惜一切,红着眼睛在李治的敦促之下狂攻武德殿,在宫门以及两侧各长达百丈的宫墙范围之内,无以计数的叛军狂攻不止,大雨之下猬集的叛军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导致整个南面宫墙处处告急。

    高侃亲自率军在破损的武德门附近阻挡叛军,让人将马车、门窗等物砸碎堆积在城门洞内,但很快就被叛军拆除清空,无数叛军自城门蜂拥而入。

    叛军终于攻破武德门,武德殿的屋脊在灰白的天际之下隐隐可见。

    而宫墙之上的守军也力有未逮,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叛军攻上城头,防线被一段一段突破、战地被一片一片分割,等到更多叛军爬上城头,宫墙防线随即溃散,叛军铺天盖地涌入武德殿。

    高侃双目赤红,连连挥刀斩杀了几名溃退的兵卒这才止住全线崩溃的势头,而后亲自带兵奋战在武德门内,将潮水一般涌入的叛军死死挡住。

    尉迟恭策骑自武德门杀入,抬头看了看远处武德殿的屋脊,当即下令:“所有军队无需纠缠,径直向前攻陷武德殿,先入武德殿者,赏食邑千户!”

    麾下军卒士气振奋,丢开仍在拼力阻挡的右屯卫,开始向着不远处的武德殿冲去。

    尉迟恭根本不在意仍奋力抵抗的高侃,率领部曲精锐绕过武德门内混战的区域,策骑向着武德殿冲锋,只要能够攻陷武德殿,无论能否俘虏李承乾,这场兵变都将已晋王胜利而结束。

    高侃目眦欲裂,却被叛军死死缠住,只能目视尉迟恭带着千军万马冲向武德殿……

    千钧一发之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整个武德殿似乎都在马蹄奔腾之下微微颤抖,旋即,无以计数的骑兵自武德殿与大吉殿之间的大吉门内奔驰而出,自冲向武德殿的叛军左翼直直插入,风卷残云一般将猝不及防的叛军冲击得七零八落。

    马蹄声有如天际滚雷,冲入武德门的叛军瑟瑟发抖。

    这支骑兵身披革甲、头顶红缨,掌中马槊锋锐难当,行进之间矫健迅捷、与袍泽相互协同,其疾如风。

    太子左卫率!

    尉迟恭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好似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砸了一下,即便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晋王都亲自上阵希望能够早一步攻陷武德殿,但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太子左卫率抵达之前完成目的。

    面对士气昂扬的太子左卫率,人困马乏精疲力竭的叛军能否冲破封锁、攻陷武德殿?

    然而即便心底沮丧至极点,尉迟恭却不曾有半分犹豫、退缩,手中马槊一摆,大喝一声:“武德殿就在眼前,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望着呼啸而来太子左卫率骑兵,迎头冲了上去。

    以逸待劳、整编满员又如何?鏖战彻夜、精疲力尽又如何?

    两军相逢,勇者胜!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 决胜之时

    李大志统领太子左卫率自玄武门入太极宫,却不敢径直前往武德殿增援,而是沿途对各处残余的叛军予以清剿,否则任由这些叛军三五成群的在禁苑、御园等处游荡,恐威胁玄武门之安危,一旦自己未能如预想那般在武德殿正面击溃叛军,或者局势不利不得不护卫陛下自玄武门撤离,这些叛军便会与大部队相互连接,成为撤退路上的隐患。

    所以明知武德殿岌岌可危,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将禁苑、御园等处的叛军一一剿灭。

    等他率军抵达武德殿,便见到无以计数的叛军如潮水一般沿着武德门以及东西两侧的宫墙侵入,防御阵线的右屯卫将士在悬殊的兵力差距之下步步后退……

    李大志心中窃喜,看来自己适逢其会、正当其时,于此危急时刻正面击溃叛军,如此功劳岂不是彪炳史册?

    没有半分犹豫,当即指挥麾下骑兵向着叛军冲锋,自己则带着数十部曲朝着叛军的中军位置迎头冲去。看阵势此次突破武德门的部队乃是尉迟恭亲自统率,若能击溃尉迟恭,无论生擒亦或斩杀,足以保证自己一个县侯的爵位……

    这些帝国“二代”的年轻人自幼便在贞观勋臣们的传说故事之中长大,自是崇尚军功、向往封爵,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有可能与贞观勋臣相提并论的机会,当然热血贲张、士气昂扬。

    策马奔驰之时自得胜钩上将长矛取下,待到双方相距十余丈,便见到果然事尉迟恭被其亲兵簇拥在中间,正与冲到近前的太子左卫率兵卒交战。

    李大志热血上头,大吼一声,纵马舞矛直取尉迟恭:“狗贼,纳命来!”

    几个呼吸之间战马抵达近处,手中长矛有如毒龙一般直刺尉迟恭胸口。尉迟恭正自冲锋,意欲冲破太子左卫率的骑兵直接攻陷武德殿,冷不防斜刺里杀出一支骑兵直冲自己而来,抵达近前更是挺槊便刺,顿时心中大怒。

    这是将自己当做插标卖首的无能之辈,想着以自己项上人头向李承乾邀功请赏了?

    尉迟恭怒火升腾,若是房俊那厮也就罢了,你李大志不过是李靖身边区区一个司马,也敢如此轻视于我?掌中马槊回收,迎着刺来的长矛猛地一磕,便将长矛荡开,而后马槊一顺,反而直取李大志空门洞开的前胸!

    李大志纵马舞矛直刺尉迟恭,孰料被对方一挡,槊矛相交,矛杆传来一股难以匹敌的巨大力量,导致长矛稳不住被磕向一旁,差一点脱手而飞。紧接着对方同样一槊刺来,自己空门打开无法抵御,眼瞅着锋锐的槊刃割透风雨直奔自己前胸而来,这一下吓得李大志魂飞魄散,才猛然想起眼前之人乃是贞观勋臣当中武力值排列第一档的盖世猛将……

    慌乱之下根本来不及反抗,只能向一旁侧身将身子挡在战马一侧,雪亮的槊尖在他鼻子上刺过,吓得他大叫一声。

    尉迟恭一槊刺空,两马错镫,长槊回收再次此处,正中李大志战马的脖颈,那战马悲鸣一声向外侧倾倒,正好将藏身于战马身侧的李大志压倒在身下。

    尉迟恭一手持槊,一手挽着缰绳止住战马前冲,就待回身一槊将被战马压住的李大志结果,原本跟随李大志一同冲锋的部曲纷纷大惊,大叫“郎君”,十余人舍生忘死的向着尉迟恭冲来,其余人则跳下战马将李大志从战马身下拽出。

    这些部曲皆是李家出身,或是曾跟随李靖身边征战,或是其父丹阳郡公李客师的旧部,忠诚之心无可置疑,此刻奋力救援李大志自是不顾生死。

    尉迟恭也不敢托大,战场之上再是勇冠三军也有可能被一个小卒子一刀捅死,赶紧挥舞马槊挡住要害,身后的亲兵也一拥而上,与对方交战一处。

    眼看着李大志被部曲从战马身下拽出又扶上一匹战马向后退去,尉迟恭一槊将挡在面前一个骑兵刺穿,大叫道:“莫要恋战,随吾冲锋!”

    区区李大志之生死他岂能放在眼中?当下最为紧要之事是要今早攻陷武德殿,否则随着越来越多的太子左卫率赶来增援,局势将越来越不利。

    李大志被部曲扶上战马向后撤退,捂着剧痛的右腿不忘下令:“挡住叛军,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挡住叛军,便是整个太子左卫率尽皆战死,也绝不容许叛军踏足武德殿!”

    虽然一时贪功导致马失前蹄差点阵亡尉迟恭马槊之下,但李大志没忘自己的任务,能生擒或者斩杀尉迟恭固然是大功一桩,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防御武德殿。

    只要武德殿坚若磐石、陛下安然无恙,那么他的功劳绝对跑不了,相反若是武德殿陷落,就算他斩杀尉迟恭又能如何?

    身后的太子左卫率骑兵冲向尉迟恭将其团团围住,越来越多的骑兵赶到武德殿,与潮水一般的叛军混战一处,战况极为激烈……

    *****

    武德门外,重甲步卒将具装铁骑死死护在当中,抵挡着叛军如潮的攻势。房俊与一千具装铁骑尽皆下马,大口饮着皮囊中的清水,争取尽快恢复体力。

    似具装铁骑这样横行战场的大杀器,唯一的弱点便是极大耗费兵卒、战马的体力,不能持久作战,一旦体力下降便极易陷落入敌阵之中。

    正所谓宝剑有双锋,世间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有利便有弊……

    武德门已然陷落,叛军从两侧的宫墙翻越而入,暂且不知武德门内的战事如何,不过房俊并未感到急迫仓惶,因为他在微露的晨曦之下,见到了那一杆绣着“晋”字的大旗正在风雨之中猎猎飞扬,无以计数的叛军围绕在它周围,潮水一般向着武德殿发动猛攻。

    李治这小子倒也有几分胆魄,居然也敢在战场之上竖起大旗、亮明旗号,就不怕被当场靶子予以突袭?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李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被击溃的消息已经传来,想必太子左卫率马上就能入宫前来增援武德殿,更有李靖、学完车随时引兵入城,留给叛军的时间不多了。

    若不能在援军抵达之前先一步攻陷武德殿,那么这场兵变就将以晋王的彻底失败告终,而失败的代价是李治绝对承担不起的……

    既然退无可退,只能以命相搏。

    房俊举起手,身后所有具装铁骑都停止各自的动作,目光汇聚过来。

    “坐下歇息,一炷香之后,随本帅斩将夺旗!”

    “喏!”

    千余兵卒轰然应诺,对地上的泥水、血水视若无睹,齐刷刷盘膝而坐,放松身体,恢复体力。身边的战马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嘴巴里嚼着刚刚喂食的豆子,对战场之上的残酷并无太多体会……

    战场之上出现诡异的一幕,叛军潮水也似的攻势铺天盖地,但是唯独由重甲步卒护卫的这一处好似一块礁石也似,叛军汹涌的攻势至此分流,全部冲入武德门内试图尽快攻陷武德殿。

    这给了具装铁骑极为难得的休息时间……

    有斥候身穿叛军装束潜行而来,抵达近处出示腰牌,这才被亲兵带到房俊面前,禀报道:“启禀大帅,太子左卫率已经抵达武德殿,正拦阻叛军交战,不过李大志被尉迟恭击伤,性命无忧。”

    房俊目光望着远处那一杆正向着武德门移动的大旗,略微颔首,沉声道:“分出人手盯着承天门那边的情况,如果刘仁轨打到宫门之外,速速来报。另外,昭德殿的动向也要掌握,尤其是萧瑀、褚遂良两人,一定要盯紧。”

    这场兵变乃是大唐军队内部的战争,由于彼此之间极为熟悉,且许多部队相互纠葛极深,彼此安插的探子、内应、细作可谓俯拾皆是,很难向外保证军事机密。

    萧瑀等人身在昭德殿,想要将其刺杀或者俘虏并不容易,但若只是想要知道其行踪,着实简单……

    “喏!”

    斥候应下,见到房俊再无吩咐,便即转身离去,隐于风雨之中……

    虽然不知李大志缘何刚刚入宫便负伤,但太子左卫率既然已经抵达,叛军无论如何都很难快速将其击溃从而攻陷武德殿,更何况李靖虽然尚未收到玄武门已经安全的消息从而率军入城,但绝对不会只派李大志一支部队前往玄武门,定然会有其余部队作为策应,现在太子左卫率已经入宫,那么另外的部队也必然相继入宫,武德殿的安全暂时不需忧虑。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积蓄体力、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终于,远处的大旗缓缓接近武德门,房俊霍然起身,大声道:“上马!”

    “呼啦”身后兵卒尽皆起身,纷纷翻身上马,一手挽缰、一手持刃。

    房俊跃上马背将马槊操在手中,槊尖一指正想着武德门移动的大旗,大吼一声:“随吾斩将夺旗!”

    一马当先。

    “喏!”

    千余兵卒齐声应和,紧随其后,外围的重甲步卒马上闪开一条道路,任由千余具装铁骑呼啸而出,风卷残云一般直扑远处那一杆大旗。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 千钧一发

    战场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当平素重逾一切的生命在这里有如草芥一般被收割,那种尸横遍地、鲜血横流的场面对于一个人的冲击是极其震撼的,以往所信奉的世界观、人生观彻底崩塌,残酷随着血管流遍全身。

    很难有人在初次踏上战场之后仍能淡然处之。

    李治自昭德殿出来带着亲兵禁卫踏上战场,心脏便遏制不住的“噗通噗通”狂跳,血液的加速流动使得身上有些燥热,即便雨水很快淋透了身上甲胄、中衣,也未能减缓这种激动。

    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当李道宗的主力中军簇拥在周围浩浩荡荡朝着武德门挺近,李治更是感受到战场之上风驰电掣、令之所致杀伐果断的快感,难怪古往今来不知多少英雄即便垂垂暮年亦不愿放手军权,这种生杀予夺、将无数性命操之于手的成就感是再多醇酒美人也不能赋予的。

    大丈夫当如是也!

    尤其是前方斥候传回尉迟恭已经攻陷整条宫墙防线、杀入武德殿范围之时,那种兴奋感更是攀升至巅峰,使得李治面色潮红、浑身战栗。

    似乎……胜利就在眼前了?

    数千人的部队在战场之上直扑武德门,沿途不少混乱失序的叛军见到晋王的大旗在风雨之中猎猎招展,马上相继依附其后,队伍愈发壮大,浩浩荡荡的向着武德门进发。

    马背上的李治迎着风雨,身姿矫健、意气风发,半途中甚至回身抬头看了看身后的大旗,心中暗忖若是早知自己有如此号召力,得到如此之多的兵卒认可,何不早一些竖起大旗提振士气?甚至若是自己之前不是对于战场有所畏惧,而是尽早亲临战阵、身先士卒,或许现在武德殿早已被夷为平地!

    李道宗与尉迟恭却将他死死摁在承天门,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非自己一意孤行跑去昭德殿坐镇,怕是就要误了大事。

    如此看来,所谓的“宗室第二名帅”的李道宗以及“贞观勋臣最勇悍者”的尉迟恭,也不过如此……

    行进途中,李治忽然想起一事,扭头询问身边的李道宗:“先前房俊左冲右突很是不可一世,现在何处?”

    李道宗抬手指着武德门东侧大概百余丈左右的位置:“具装铁骑虽然强悍无敌、几乎刀枪难入,但体力耗损巨大,无法持久作战,现在房俊正率军在那边调整休息,回复体力。”

    李治奇道:“既然已经耗尽体力,何不调集大军予以围剿,将其彻底消灭?”

    这样一支冲锋无敌的铁骑留在太极宫内,简直令人如芒在背,鬼知道他何时积蓄体力完毕又再度冲出来?

    李道宗自是不知李治心中对他与尉迟恭的军事素养已经产生怀疑,无奈道:“具装铁骑虽然体力耗尽,但仍有一战之力,更何况还有两千重甲步卒将其护卫起来,想要予以围剿,最少需要五倍兵力,且耗时太久,咱们现在耽搁不起,只能调集所有兵力猛攻武德殿,争取一鼓而下,否则纠缠起来就算能够全歼房俊的具装铁骑,恐怕李靖与薛万彻也已经率军入城。”

    之前房俊率军直冲他的中军阵地险些凿穿之后直扑昭德殿,李道宗现在想想还犹有余悸,如此强悍的军队既然因为体力不足不得不暂且退出战场,那就听之任之好了,何必非得死磕到底?

    付出巨大伤亡,耗费大量时间,实在得不偿失……

    李治点点头,前方即将抵达武德门,他扬起马鞭打算狠狠抽打战马加速,大声道:“咱们进入武德门,本王亲自指挥攻陷武德殿!一战而胜!”

    “喏!”

    周围将士齐声应和,就待要一起加速。

    忽然右翼部队一阵骚乱,且迅速影响到整支部队,导致行进速度大大降低,李道宗吃了一惊,忙问道:“前方发生何事?”

    前军校尉策马折返回来,神色有些惊慌:“启禀大帅,大事不好,房俊的具装铁骑直冲咱们而来!”

    若是平常时候,就算房俊再是威武霸气也不能令这些“元从禁军”出身的校尉惊慌失措,但现在晋王李治就在军中,而具装铁骑又以冲击力见长,万一抵挡不住导致晋王有什么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李道宗心中一凛,抬头向着具装铁骑歇息的方向极目张望,便见到一支黑甲黑盔的铁骑汇聚成一条黑色的潮水,穿透漫天风雨奔流而来,几个呼吸之间再次迫近,铁蹄践踏地面青石的声音隐隐有如滚雷,其势急骤,奔腾驰骋!

    李治也看得清楚,虽然不止一次在史书之上见到过形容大规模骑兵突袭的词句,但此刻亲眼所见,才发现这种足以使得山崩地裂的威势实乃笔墨难以形容其万一,且这还只是在太极宫内的空旷区域,如若置身便将广袤的沙场之上,只怕其冲锋之势还要更甚几倍。

    虽然身边兵卒数倍于冲锋而来的具装铁骑,但此刻李治却好像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觉得再多部队也不能阻止铁骑将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李治脸上发白,失声道:“”“不好!速速退回昭德殿!”

    说着,赶紧调转马头,就要奔来路而回。

    李道宗一手攥住李治的马缰,大声道:“来不及了,不能返回昭德殿,咱们加速赶赴武德门!”

    武德门就在眼前不远,只需进入城门,具装铁骑的冲锋之势自然得到遏制,冲不起来的具装铁骑充其量不过是背着铁壳的乌龟,不足为惧。可若是此刻转身回转昭德殿,途径大半个战场,正好给了具装铁骑提速、冲锋的便利,冲起来的具装铁骑,谁能挡得住?

    李治也回过神,赶紧再度转身:“快走!快走!”

    李道宗护着李治打马急行,直奔武德门而去。

    具装铁骑呼啸而来、势如奔雷,途中偶有叛军试图封堵、阻截,却无一例外被其冲锋之势冲垮,难以阻其片刻。原本具装铁骑是斜着向李治冲锋,此刻见到李治不退反进,便也向北移动,沿着武德殿外的宫墙南侧向西疾驰,风驰电掣一般冲过去。

    不过李治距离武德门更近,所以先到。

    眼瞅着因为城门倒塌而显得愈发空旷的城门洞就在眼前,具装铁骑的啼声如雷一般响彻耳畔,李治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只需进了门洞,具装铁骑自然不足为惧。

    所有宫门外的叛军此刻都停止沿着武德门进入,将进入宫门的道路让出来,让李治一行先进。

    然而就在距离武德门十余丈之时,门洞之内忽然吵杂之声大作,一股叛军狼狈至极的逃窜而出,且人数众多、丢盔弃甲,完全失去指挥,只知道贫民逃窜,将武德门的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李治目眦欲裂,大吼道:“让开!让开!”

    李道宗也咬着牙,摆手命亲兵冲到前头将这股溃兵驱散,清空武德门,以便李治进入。

    亲兵当当抵达门前,门洞内忽然蹄声大作,无以计数的骑兵源源不断自门洞内驶出,追着溃兵的屁股便是一阵砍杀……

    李治彻底慌了,他自然认得这股骑兵身上的装束乃是太子左卫率,这就意味着先行攻入武德门的尉迟恭非但未能围攻武德殿,甚至未能彻底控制武德殿周边的战局。

    急忙策骑来到李道宗身边,惶然问道:“郡王,如何是好?”

    李道宗面色铁青,也有些束手无策,武德门虽然宽敞,能够容纳五匹战马并行出入,但此刻门内的太子左卫率骑兵源源不断奔驰而出,自己这边想要自武德门而入谈何容易?

    可具装铁骑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在耳边轰然震响扰人心神,被堵在武德门前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危急之际,李道宗只能瞪圆了双眼对自己的亲兵厉声道:“无论如何,冲进武德门,护送殿下寻到鄂国公!”

    “喏!”

    亲兵们跟随李道宗多年,浴血沙场并肩作战,彼此之间早已有所默契,明白李道宗这个命令的意义。

    李道宗在马背上伸手握住李治的胳膊,断然道:“殿下且随兵卒杀入武德门,微臣为您殿后!”

    言罢,不等李治说话,已经调转马头,大声喝道:“随吾阻断敌军!列阵!列阵!”

    数千人当即在武德门前的区域就地结阵,刀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所有长矛都斜斜举起,矛柄在地上青石板的缝隙之上抵住,以便于更大限度的抵御一会儿敌骑冲锋而来的冲击力。

    李道宗的亲兵与晋王府的禁卫则将李治护在当中,向着敌骑源源不断的武德门冲杀进去,试图冲进门内,给晋王李治争取躲避具装铁骑冲锋的空间……

    所有人都知道李治之生死攸关整个战局的胜负,故而此刻皆奋不顾身的勇猛向前,越来越多的叛军也汇聚到武德门外予以协助,居然将门内冲出的太子左卫率骑兵死死压制,逐渐攻入门洞之内。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生擒活捉

    房俊不是圣人,也愿意追逐名利,只不过他眼中的“名利”与世人所认知有所不同,但如论如何,他也算不上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所以此刻紧盯着不远处风雨之中猎猎招展的晋王大旗,心头火热,义无反顾的带着千余具装铁骑冲锋而去,只要能够将晋王生擒活捉,亦或当场斩杀,那么他房俊便是结束这场兵变最大的功臣,足以彪炳青史、流芳百世。

    如此功勋就放在眼前,谁能无动于衷?

    他身边的亲兵、部曲、将士,也都意识到这样一个升官晋爵的天赐良机,虽然不明白晋王为何以身犯险、亲自上阵,但既然碰上了,什么话也无需多说,必须冲上去将其拿下。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的道理谁都懂……

    房俊一马当先,身后铁骑紧紧追随,风驰电掣一般穿透漫天风雨,从武德门一侧的宫墙边瞬间穿越半个战场,如狼似虎的向着晋王大旗所在之处扑去。

    到了近前,见到晋王的大旗向着武德门移动,房俊也不着急,迎着李道宗所指挥的阵地便直直的冲了过去,掌中马槊接连将面前斜斜竖起的长矛挑飞,碗大的马蹄已经踏入敌阵之中,战马健壮的身躯直接将面前持盾的兵卒撞飞,狠狠冲入敌阵之内。

    千余铁骑如影随形、亦步亦趋,紧随着房俊冲入敌阵,将还算是严整的阵地硬生生撕出一道豁口,而后沿着这道豁口疯狂前突,轻而易举便凿穿敌阵,直抵李道宗面前。

    房俊上半身紧紧伏在战马的马背之上,掌中马槊四下飞舞面前无一合之敌,一边冲向李道宗,一边沉声大喝:“速速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身边亲兵齐声附和:“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声音在两座宫殿之间宽广的地域传扬鼓荡,隐隐有回声传来,气势迫人。

    李道宗肃然策骑而立,面无表情,虽然刚在房俊手下逃生不久,却并无半分惧色,只不过深邃的眼神之中却蕴含着几许无奈。

    他与房俊素来亲厚,交情极佳,然则现在却各为其主、一搏生死,然而这到底要怪谁呢?自己为了完成太宗皇帝的遗愿从而起兵欲废黜李承乾,房俊则是力保帝国正朔匡扶社稷,谁错谁对,无以言说,但立场却是鲜明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望着冲锋而来势不可挡的具装铁骑,李道宗将手中斩马刀高高举起,怒目圆瞪大吼道:“护卫晋王殿下,随吾死战!”

    “死战!死战!”

    周围兵卒将士皆知眼下便是生死胜败的关键时刻,若不能阻挡具装铁骑导致晋王被俘或者被杀,那么这场兵变必将就此结束,事后所有晋王方面的人都将遭受清算,不仅仅是李道宗、尉迟恭等人会被褫夺爵位、撤离官职、阖府遭殃、祸延子孙,所有中下层军官、乃至于普通兵卒都有可能遭受牵连,搞不好就得发配流放三千里,去那些烟瘴、戈壁之地为大唐帝国开疆拓土,与野人为伍……

    是支持晋王篡位登基还是扶保皇帝维系正朔,这些中下层的军官、士卒根本没得选,但关键时刻为了自己以及阖家的幸福去拼命,他们却能够做主。

    此刻自是下定决心、誓死一战。

    大唐军人从不缺乏勇武之气,只要坚定心志,慨然死战从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战争必不可缺的固然是决死之心,两军相逢勇者胜,但仅有决胜之心并不能保证取得胜利。

    即便在右屯卫中火器最受到重视,具装铁骑也从未被投闲置散,而是一直作为主力兵种严加训练,更曾经北征西讨横行蛮夷之邦,无论武器装备、兵员素质、战术素养都是当今天下第一流的存在,堪称精锐之中的精锐,现在得到休息之后恢复了部分体力,宛如钢铁洪流一般横冲直撞、狂飙突进,不可阻挡。

    一方抱定必死之心,士气高涨夷然无惧,一方发动极致冲锋,长驱直入铁蹄铮铮,战斗在一瞬间便臻达白热化,叛军以血肉之躯抵挡冲锋的铁蹄,被铁蹄撞碎、践踏,大雨之下尸横枕籍、血流成河,并未能阻挡具装铁骑分毫。

    房俊一马当先,在叛军阵地之中狂飙直入,掌中马槊杀出一条血路,直取李道宗。

    李道宗自知不敌,并未热血上头非要单对单分个胜负,而是招呼左后亲兵结成阵势,形成一个“凹”字的临时战阵,任凭房俊突入其中,而后李道宗奋力抵挡,两侧向中间快速收缩,将房俊包夹其中,试图合众人之力将其斩杀。

    房俊夷然不惧,对敌军的口袋阵视若无睹,舞槊跃马勇往直前,掌中马槊直取李道宗。左右两侧几名叛军收缩过来,长矛挺刺在房俊身上,精钢锻造的山文甲哗啦啦响动护住周身要害,刀枪不入。

    叛军这才醒悟对方身上的山文甲与寻常不同,赶紧收回长矛试图攻击房俊胯下战马,却为时已晚,房俊的亲兵自两侧奔袭而来护住其两翼,与叛军交战一处。

    房俊根本不在意两侧夹击而来的叛军,眼中只有李道宗,驱动战马风驰电掣,倒得李道宗面前挺槊便刺。

    李道宗不敢力敌,却又退无可退,只能咬着牙打马拧身,手中兵刃全力击打房俊马槊的槊杆,试图以这种避实就虚的方式挡住这一击。

    然而房俊天生神力,这一击虽然被挡住,但槊杆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反震得李道宗双手发麻,先前受伤的左手更是再度户口崩裂,疼痛钻心,两马错镫,房俊故伎重施,如先前对战一般马槊横扫,直奔李道宗后腰。

    李道宗也防着这一手,勉力握着手中长枪竖起放在左边腰侧,借助自己的手臂、腰身、左腿之力,试图挡住对方这一击大力横扫。

    马槊呼啸而至挟带风雷,“当”一声闷响,狠狠打在竖起的长枪上,枪柄受力不住,虽未折断却向内弯曲,撞在李道宗身上,李道宗闷哼一声半边身子发麻,正欲策骑向前躲开房俊的追击,孰料房俊一击即中却并未将马槊收回,而是接着两马错镫的势头将马槊放平横拖,雪亮的槊刃划过长枪的枪杆,割在李道宗腰间甲胄之上,又在铁甲之上划过,扫在战马的马臀上,顿时割出一道深深的血槽,鲜血瞬间涌出。

    战马吃痛受惊仰头长嘶一声,虽然究竟训练的战马不至于在受伤之下彻底失控,但因为疼痛难当,还是下意识的往前窜了几步,然而此时两人战马错镫,等于交换位置,战马往前一窜正好窜进房俊的亲兵当中……

    见到李道宗居然来到近前,所有的亲兵眼睛都红了,这哪里是江夏郡王、贞观勋臣?这根本就是行走的功勋啊!只要将他拿下,无论死活,家中足矣富贵三代。

    顿时,十余件兵刃自前、左、右各处捅刺而来,李道宗虽然身穿甲胄却也不是刀枪不入,万一兵刃自甲叶之间的缝隙刺入那也受不了,赶紧手忙脚乱一阵抵挡,即便如此身上还是被捅刺了几下,大腿上穿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

    房俊也同样钻进李道宗亲兵的包围之中,不过他并未如李道宗那边因为战马受惊误入敌军阵中,相距仍有些距离,马槊横摆逼退敌人的同时策马调头,便来到李道宗身后。

    两人毕竟私交甚笃,此刻各为其主、生死相搏,但若有生擒对方之机会,却也不会狠下杀手。

    房俊纵马上前,调转马槊,论起槊杆朝着李道宗后背砸去,槊杆破空之声在李道宗耳中响起,心下骇然,不过面前十余柄兵刃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哪里顾得上后背?

    槊杆砸在后背甲胄之上,“啪”的一声闷响,李道宗只觉得好似被一头奔牛撞上一般,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眼前一阵发黑,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所幸空出左后拽住马缰,这才没有被打落马下。

    房俊一击得手,战马前行之际马槊交予左手,右手探出拽住李道宗腰间甲胄丝绦,手臂一较劲,便将李道宗硬生生自马背上提了起来,顺势策马驰回本阵。

    李道宗这时缓过气,发现自己已被房俊生擒,他戎马半生、功勋无数,何曾遭遇过这般屈辱?气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意欲摆脱房俊的控制,然而下一刻便感觉一阵腾云驾雾摆脱了房俊的控制,却是被房俊松手丢掷于地,“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正欲破口大骂,地上溅起的泥水糊了他一脸,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说不出话,然后被七八个兵卒五体投地一般死死摁在地上,继而五花大绑起来。

    李道宗挣脱不过,嘴巴里又被塞进一块破布,只能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任凭处置。

    房俊瞅了被捆起来的李道宗,下令道:“将其好生收押看管,绝对不能有丝毫意外!”

    “喏!”

    几个亲兵将李道宗提起放在一匹战马的马背上,十余人将其围在当中,既防止其逃脱,也防止乱军之中发生意外。

    房俊这才调转马头,带着麾下铁骑冲散李道宗的中军、亲兵,紧随着李治身后杀进武德门。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 兵临城下

    城门洞内的战斗极其残酷,太子左卫率由此而出试图截断叛军由此进入武德殿周围的路径,李治则急于摆脱房俊铁骑的追杀,更要汇合尉迟恭攻陷武德殿,两方在狭窄的城门洞内遭遇,逼仄的环境不利于排兵布阵,只能迎面厮杀、寸步不让,双方几乎脚踩着地上厚厚一层尸体反复争夺,浓郁的血腥味熏人欲呕,双方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极为惨烈的代价。

    到底还是晋王府的禁卫更为精锐,且护卫晋王安危的心志更为坚定、牺牲更为坚决,终于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冲出武德门。

    李治策骑驶出武德门的门洞,风雨迎面而来让他长大嘴巴拼命呼吸,城门洞内的血腥味实在是太过浓郁,令他几度恶心差点呕吐出来,抬头看着风雨之中不远处武德殿那隐隐约约的屋脊,心中的憋闷一扫而空,起兵之时的兴奋、憧憬再度填满胸膛。

    只需将武德殿攻陷,无论李承乾是死是活,大唐中枢都将落入他李治掌控之中,届时自可昭告天下、登基即位,成为俯瞰九州的至尊王者、君临天下。

    一路逆天改命而来,赌上一切,走向胜利也就只剩脚下至武德殿的距离……

    只不过武德门内的局势很乱,太子左卫率的骑兵源源不断自大吉门汹涌而入,叛军则在击溃武德门防线之后翻越宫墙冲向武德殿,双方在武德门与武德殿之间的空旷广场上混战不休,一方拼命摆脱纠缠企图打到武德殿下,另一方则誓死阻挡。

    茫茫风雨之中处处杀戮、敌我混战,哪里去寻尉迟恭?

    然而房俊紧追在后,李道宗怕是也挡不住具装铁骑的冲锋,况且之前李道宗已经在房俊手底下败过一次,现在再度对阵,又能有几分胜算?

    退无可退,只能向前。

    虽然寻不到尉迟恭,但李治知道尉迟恭必然在向进攻武德殿的路上,他让禁卫再度将大旗竖起,此举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不顾太子左卫率将他作为猛攻的目标,大声道:“随本王进攻武德殿,沿途大喊‘晋王在此’,收拢兵卒、提振士气,咱们一鼓而克,成就大业!”

    “喏!”

    身边禁卫也知道当下局势可谓非生即死,若战败自然尸骨无存阖家灭门,若战胜则封官进爵荣华富贵,事已至此退无可退,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左右不过是拼却一死而已。

    大旗再度竖起,在风雨之中猎猎作响,数百人猬集在一处,护卫着晋王李治向着武德殿方向冲去,行进之间一边击溃面前拦阻的太子左卫率骑兵,一边大喊着“晋王在此”“奉天讨逆”的口号,果然使得战场之上混乱的叛军依附过来,逐渐形成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朝着武德殿义无反顾的发动冲锋。

    行进至与大吉门并行之处,忽然见到前方一彪人马自骑兵包围之中冲杀出来,来到近前,李治一眼便见到为首的尉迟恭……

    两方会师,李治看着一身浴血、甲胄破裂的尉迟恭,心底感动无以复加,正是这位父皇的肱骨之臣最先支持自己起兵,虽然屡遭重创、起事不顺却从未退缩,一直坚定不移心志如铁。如若向李承乾效忠,此刻必然高官显爵荣华富贵,何至于这般生死搏杀、落魄狼狈?

    策马上前,自马背上伸出手紧握住尉迟恭的手,李治眼圈泛红、感动落泪,哽噎道:“为了先帝之遗愿、本王之伟业,幸苦鄂国公了!他朝若能得偿心愿,定不负今日之恩情!”

    这番话情真意切,使得钢铁心肠的尉迟恭也感动了,大手用力回握李治,沙哑着嗓子沉声道:“殿下无需如此,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生死成败等闲事尔!现在只需踏平武德殿便可扶保殿下登基即位,微臣以及诸多将士披肝沥胆、生死无悔!”

    话是如此说,可他心里难道当真没有一点后悔?

    只不过事已至此,没有后悔药可吃,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成则百官之首宰执天下,败则阖家遭殃身死军中……

    况且现在距离武德殿一步之遥,太子左卫率未必挡得住自己,成事的概率极大。

    一边调兵遣将攻打武德殿,一边问道:“江夏郡王为何不在陛下身边?”

    让李治这样一个战场初哥带兵杀进武德门攻伐武德殿,李道宗这是多大心?

    李治一滞,忙解释道:“本王亲临战阵鼓舞士气,以示死战之决心,半途遭受房俊具装铁骑追杀,为了不耽搁进程,郡王让本王先行他殿后在武德门外阻截房俊……”

    “这岂不是自寻死路?”尉迟恭一拍大腿:“具装铁骑冲锋无敌,只要让其冲起来,便是有五倍、十倍之兵力也难以阻截,现在郡王率那么点人留下殿后,凶多吉少啊!”

    李治也很慌:“那该如何是好?”

    尉迟恭瞅了瞅武德门,又扭头看了看风雨之中的武德殿,为难道:“按理说若不支援郡王极有可能凶多吉少,可当下之要务乃是尽早攻陷武德殿……微臣也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缄默无声。

    谁都知道若不救援李道宗极有可能导致对方阵亡在武德门外,若救援李道宗则会耽搁稍纵即逝的战机,不然或许无需李靖、薛万彻率军入城,只要太子左卫率再有援军入宫,武德殿便固若金汤。

    可两人谁都不愿说出放弃李道宗、直取武德殿的话语,毕竟那样太过于冷酷无情,谁都不肯担负那样一个抛弃袍泽的骂名……

    沉默一会儿,李治咬咬牙,沉声道:“郡王功勋赫赫、战绩彪炳,纵然兵力薄弱,想必房俊也奈何不得他……当下重中之重还是马上攻陷武德殿,不能因他事有所耽搁,否则自起兵之日至现在阵亡的将士们岂非死不瞑目?”

    他是晋王,是此次兵变的发起者、是造反的领袖,这个时候他必然要承担其所有代价,不能耽搁下去。

    至于会否有牺牲袍泽的骂名……只要能够攻入武德殿登基即位,史书也任由他书写;反之,若是兵败于此,必然有无以计数的污水泼在他身上,又何必在意多一个罪名?

    尉迟恭连连颔首:“老臣也正有此意……殿下,老臣为您前边开路、直取武德殿,您在中军跟随,小心为上。”

    言罢,策马率领麾下右候卫将士冲在前边,李治紧随其后,一路将阻截拦路的太子左卫率军队冲垮,直扑武德殿而去。

    李大志被尉迟恭击伤,紧急救治之后赶紧在大吉门附近调兵遣将阻截叛军,忽然间见到武德门内又杀出一队人马,且竖起晋王大旗沿途高喊“晋王在此”汇拢了不少叛军直扑武德殿而去,顿时心中大急。

    晋王乃是叛军之领袖,此刻亲临战阵必然使得上下一心、士气暴涨,万一被其直冲武德殿,那还了得?

    赶紧让亲兵扶着跨上战马,率军自大吉门向北,直插武德殿之前布下阵势,拦阻叛军。

    双方在武德殿前展开血战。

    尉迟恭虽然年近六旬,且以往多次负伤,但身体素质依旧极佳,手中马槊纵横翻飞身先士卒,将李大志匆忙构筑起来的阵地冲得摇摇欲坠,几次都差一点凿穿阵地,终究被李大志率军死战逼退。

    *****

    武德殿内,气氛严肃,喊杀之声随着风雨吹入众人耳中,心中难免仓惶、焦虑,叛军如今已经攻破武德门防线大举攻伐武德殿,或许下一刻就将凿穿太子左卫率的阵地破门而入。

    刘洎看了看李承乾还算是平静的神色,忍不住抱怨道:“房俊托大也就罢了,好歹以一卫之军力抗叛军十倍之敌,将武德门守那么久也不容易……可卫国公、武安郡公是怎么回事?既然李怀勤、安元寿、刘可满的叛军或被缠住在咸阳桥、或被击溃于玄武门外,为何这两人不速速入城增员太极宫、剿灭叛军?如今只是派遣一个乳臭未干的李大志领一率之兵入宫,放任叛军猛攻武德殿,不顾陛下之安危,其居心何在?”

    若说之前数次诋毁、攻讦房俊更多是因为文武之争,有事没事给军方添添堵,刘洎现在却是真的慌了。

    李靖、薛万彻之所以不敢入城,是害怕入城之后与叛军纠缠一处一时半刻不能将其剿灭,而关中各地的军队趁机奔赴长安团团包围,到时候不仅要战败,且所有忠于陛下的军队都有可能被歼灭于长安城内,到时候即便陛下由密道逃出生天,却也是无一兵一卒的孤家寡人,谈何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可现在随着安、李、刘三支军队的失败,对于关中各地的军队、门阀给予足够的震慑,谁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赶赴长安支持晋王?

    正是李靖、薛万彻大举入城歼灭叛军消弭叛乱的大好时机,结果只来了一个太子左卫率,其余主力迟迟不至……

    现在叛军兵临城下,如何是好?

第一千三百六十九章 稳如泰山

    刘洎对军方的质疑,这次连李勣都觉得无从分辨,事实上李靖、薛万彻的行为的确存在诸多可疑,譬如薛万彻,即便需要防备关中各地驻军、门阀趁乱包围长安,但是有李靖坐镇春明门足矣,何须右武卫数万人马在明德门外枕戈待旦?再譬如,既然薛万彻坐镇明德门,李靖再不济也可派遣一率、或者两率的兵马入长安城攻打承天门,毕竟仅只是李大志率领一率之兵便已经连续击溃李怀勤、刘可满,足以见得关中各地的军队战力不足为惧……

    但直至目前为止,这两人全部按兵不动,李靖坐镇春明门对叛军攻陷承天门视若无睹,薛万彻在春明门对于长安城战乱听之任之……若说这两人军事才能不足未能预见战局之关键,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勣忍不住看了李承乾一眼,虽然眼下叛军仅有一墙之隔,随时都可能破门而入彻底终结他的皇权,但这位陛下却依旧不动如山、安之若素。

    诚然,自陛下驾崩之后,李承乾的表现越来越好,已经隐隐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是其敏感的内心还是缺乏天生的坚硬,似眼下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或许,所谓的“引军入彀”还未到最后的一步?

    若是当真如此,那这位陛下的魄力当真可以,简直就是以身做饵……

    许敬宗摆了摆手,不悦道:“刘中书未免越俎代庖了吧?无论是卫公亦或武安郡公,皆乃当世名帅、历经战阵无数,功勋赫赫、用兵如神,他们如何采取动作自由其道理,难道你我这一介文臣还能在兵法谋略之上比他们强?陛下既然将外城之安危相托付,便应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刘中书在这里质疑来质疑去,难不成让你去统率大军就能做得比卫公、武安郡公更好?当下局势最紧要是稳定人心,那么多的牢骚大可不必,若是怕死,不妨此刻走出殿门向叛军摇尾乞怜。”

    这话简直就是抬杠,因为李靖乃天下第一统帅就不能对其排兵布阵有所质疑?天底下就没这个道理,难道想要评论一个人的优劣就只能比那个人更优秀?

    不过大家却习以为常,因为许敬宗虽然身为文官之中的大佬,却从来都不是文官集团的一份子,跟军方也不搭边,纯粹就是陛下豢养的一只“鹰犬”,陛下让他咬谁,他就咬谁,才不管你是文是武、是忠是女干。

    他所有的权势都来自于陛下,自然对陛下忠心耿耿、惟命是从,陛下所期待的都要去拥护,所有陛下反对的都要去反对。

    至于是错是对,他才不管。

    现在就是陛下必须倚重军方,且对房俊、李靖等人极为信任,那么任谁攻讦房俊、李靖,都是他许敬宗需要毫无保留去反对的敌人……

    李承乾“诶”了一声,状似不满,蹙眉对许敬宗训斥道:“许尚书此言差矣,如今叛军兵临城下、武德殿朝不保夕动辄有倾覆之祸,诸位臣工仍能不畏死伤陪同朕坐在这里生死与共,哪有贪生怕死之辈?此等言语,莫要再提,免得寒了人心。”

    许敬宗忙道:“陛下教训的是,微臣口不择言,有罪。”

    而后转向刘洎,起身一揖及地,郑重道歉。

    刘洎也只能敷衍着接受道歉,但心里很是不满,陛下只驳斥了许敬宗关于“有人怕死”的言语,却毫不提及前边那几句有关于质疑军方的言语,意思显而易见。

    不过他也知道此刻正是军方浴血奋战与叛军生死搏杀,最是重用军方的时候,陛下自然要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军方的声誉,否则谁愿给你卖命?

    但陛下对李靖、房俊等人之信任实在是太过,长此以往,毕竟助长军方之气焰,待到此次兵变被平息之后,想要压制军方怕是不易。

    与李勣一样,他早已从陛下的神情反应当中猜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认定当下之局势之所以如此紧迫非是叛军之能,而是陛下另有谋算欲擒故纵,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敢于这般引军入彀,若没有十足之把握,岂敢这般玩火?所以对剿灭叛军平息叛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李勣不提叛军之攻势如火,刘洎也无视一墙之隔的叛军,但张亮有些坐不住。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陛下,叛军就在殿门之外,虽然越国公与李大志率兵迎敌,但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还是应当先行进入密道躲避为上,毕竟千金之躯,若有丝毫闪失,则吾等皆罪该万死。”

    陛下不入密道,则谁也不能先行进入,万一叛军破门而入,陛下或可仍有机会入密道逃遁,但殿上群臣岂不是尽皆授首?只要陛下进入密道,即便大家暂且不进,一旦有事,也能快速进入一起逃命。

    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之前不敢多言,唯恐陛下认为他们贪生怕死,则此番陪同陛下坐在武德殿共同面对叛军的情分便算是告吹,现在张亮提出,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场诸人乃是普世公认之“君子”,自然不应冒着叛军随时破门而入的危险逗留此地……

    对于大臣们的心思李承乾岂能不了解呢?只不过他是厚道人,不欲以此讥讽嘲笑,微微颔首道:“诸位之言有理,稍后可让李君羡打开密道入口,大家一同下去暂避。不过朕乃天下之主,外边数万将士为了朕淤血搏杀,朕岂能弃他们于不顾?当坐镇此处,与将士们共进退。”

    前半句的时候大臣们还忍不住露出喜色,后半句说完,大家都难掩失望之情。

    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何区别?

    您天下之主坐在这里与将士们共进退,咱们身为臣子却躲进密道保平安?

    李勣正襟危坐,淡然道:“诸位不必担心,太子左卫率骁勇善战,房俊更是勇冠三军,叛军固然人多势众却难成气候,平叛乃是确准之事,诸位稍安勿躁即可,不必惊慌。”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殿上群臣莫名的感到安心,毕竟当今天下若是论及对于战局之预测、谋略之精通,李靖之下,李勣无出其右,既然李勣说了问题不大,那必然是问题不大。

    于是,大臣们开始浮想联翩,既然李靖稳坐钓鱼台、李勣纹丝不动,连素来被认为心理素质不佳的李承乾都安稳如山不为殿外的叛军所动,那看来叛军直至眼下所有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

    可既然叛军的动作都在掌控之中,却又为何放任叛军杀入关中、围攻长安、甚至于攻入太极宫?

    答案显而易见,陛下在走一步险棋,而棋盘之上所谋划的只能是门阀世家。

    这并不难猜,只需按照谁受益最多、谁损失最大的原则去考量,就知道这一回借着晋王兵变之事,等同于将关陇、河东、山东、乃至于江南等地的门阀狠狠敲了一棒子,有得被敲得晕头转向,有得甚至被敲断了脊梁……

    满朝文武之中敢说与门阀世家毫无瓜葛者几乎没有,此刻猜测陛下打压门阀之决心,且至目前为止计划实现了大半,无不心头惴惴、思虑凝重。

    一则是因为大家切身之利益必将受损,再则若是从此天下各地之门阀沉沦不起,国家要依靠谁来治理?

    依靠科举考试吗?

    可科举考试考上来的不也都是世家子弟吗?

    *****

    凄风冷雨之中,一支部队在古道上艰难跋涉,悠悠马车之中,一脸疲倦的宇文士及拥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车厢之内,手里捧着酒杯,刚刚被炉子热好的黄酒温热飘香,轻轻呷了一口,满腹生温,周身舒畅,忍不住轻轻吐出一口气,快要散架的一身骨头都似乎轻松了一些。

    在他对面,令狐德棻正襟危坐,满口牢骚:“你们自去长安便是,起兵造反也好,奉天讨逆也罢,何必非得牵扯上我呢?我在家中著书立说好不畅快,实在不愿掺和你们的破事儿。”

    曾经对官爵权势极为痴迷的他,在遭受几番打击之后清醒认知到自己实在不擅长官场争斗,干脆潜居府邸著书立说,没想到放下执念之后重拾学问,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着实走了太多弯路,逐渐沉浸下来。

    结果轻松日子没过几天,这些关陇门阀的勋贵们就开始闹幺蛾子,又是长孙无忌领导关陇发动兵变意欲废黜太子,又是支持晋王起兵争夺皇权……

    这回所有关陇门阀的家主几乎全部云集郿县,说服了李怀勤、刘可满两人起兵奔赴长安支持晋王,更有安元寿引兵自凉州东来,即便如此,宇文士及还是不放心,非得拉着他将所有关陇门阀挨家挨户窜了一遍,又集结出万余私兵,前往长安。

    自是满腹怨气。

    宇文士及呷着酒,叹息一声:“关陇门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令狐德棻对此不以为然,哼了一声,道:“自长孙无忌身死之日,关陇门阀便已经名存实亡,如今你们又怂恿晋王搞出这么一桩事,无论成败,关陇门阀都将烟消云散……你也别口口声声关陇门阀,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而已。”

第一千三百七十章 咸阳桥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宇文士及口口声声为了关陇之未来,便让令狐德棻有些作呕,不过是借着关陇的残余之力为自己的权势地位拼一把而已,何必吹嘘得那么高尚?

    伪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加令人厌烦……

    不过“关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令狐德棻还是认可的,否则也不会听从宇文士及的劝说挨家挨户的集结私兵、粮秣,最后又拼凑出万余人的部队赶赴长安。

    覆巢之下无完卵,宇文士及集结整个关陇之力扶持晋王发动兵变,牵扯太深、影响太大,已然不可能与晋王分割,晋王若胜,关陇自然重现往日之荣耀,甚至可能更进一步,但晋王若败,则关陇再无立锥之地。

    令狐家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无可能,令狐德棻纵然一心著书立说不掺和朝政当中,也寻不到一块富饶安静的房舍……

    这也正是令狐德棻不满的地方,李承乾登基固然使得关陇门阀在未来要遭受打压,但李承乾这人性格柔软、故念旧情,又不够杀伐果断,必然会对关陇门阀留有一线生机,不至于斩尽杀绝。以关陇之底蕴,熬过李承乾这一朝又有何不可?时间推进,时代变革,未来或许就会出现转机,何必孤注一掷、非生即死的赌上门阀命运?

    还不是因为宇文士及执念太甚,希望破釜沉舟一战而胜,彻底在权势、名利之上超越长孙无忌成为“关陇第一人”……

    这两年潜居府邸、著书立说,令狐德棻翻阅了大量史书,得到了极大的启发,那一部部残缺不全的史书字里行间描述的那些风云激荡的年代,往往也只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与浩瀚无垠的历史相比,区区一人之生死荣辱顶了天就是一朵水花、一片烟霞,转瞬即逝,何必执着?

    顺其自然才是宇宙的法则、人生的真谛。

    只不过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任他心中如何不满,也只能被宇文士及裹挟着一路向前,不能回头……

    宇文士及对令狐德棻的抱怨不以为意,事实上如今关陇门阀接连遭受重创,仍有几分底蕴的也就剩下宇文家、令狐家等寥寥几家,余者或是早已堕落,或是受创太重,不足为恃。

    捧着酒杯,他耐心道:“谁又不为了自己呢?你不理朝政潜居在家一心著书立说,任凭家务被你两个儿子搞得一团乱却不闻不问,不也是想要名垂千古、彪炳史册么?我现在风烛残年却东奔西走耗尽精力,固然名义上周全关陇之利益,实际上也有死心,这并无不可。只不过现在危急关头,自然要竭尽全力扶持晋王,否则关陇门阀万劫不复,你我皆是罪人,无可推卸。”

    令狐德棻默然不语。

    半晌,他才闷声道:“现在的消息是安元寿被程咬金死死拖在咸阳桥不得寸进,李怀勤、刘可满两人音讯全无,咱们纵然能够协助安元寿击溃程咬金,可长安那边具体是何情形却一无所知,如此贸然前往,风险太大。”

    说是为了关陇门阀的生死存亡最后一搏,但令狐德棻却没有半分“杀生成仁”的觉悟,若能一举攻入太极宫扶持晋王上位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应当尽早向李承乾宣誓效忠,尽量止损。

    率军冲阵、以命相博,不成功、便成仁,他是绝对不干的……

    宇文士及信心满满:“且不论这两人到了哪里、能否攻陷玄武门,单只是尉迟恭、李道宗两人以及数万山东私军,便足矣攻陷武德殿,李、刘两人抵达长安城外,李靖、薛万彻便不敢率军入城增援太极宫,右屯卫就算各个以一当十,也不是尉迟恭、李道宗的对手。”

    这倒不是忽悠令狐德棻,而是他自己的确如此认为,房俊之所以声名鹊起、百战百胜,不过是因为唐初之时周边蛮族的枭雄人物都被贞观勋臣剪了一遍,并不意味着房俊的才能、兵略当真就能与李靖、李勣之辈相提并论。

    而尉迟恭、李道宗之所以对武德殿久攻不下,所差的仅只是时间而已,只要李靖、薛万彻被拖在城外不能入城,那么房俊全军覆没只是早晚而已。

    或许等他们这万余人赶到长安,武德殿已经陷落,晋王也已开始准备起草登基诏书……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至马车外放缓,有人在车外说话:“启禀家主,有前方战报。”

    宇文士及坐直腰身挑开车帘,一股风雨迎面吹来,令他打了个冷颤,看向战马之上的斥候,问道:“长安战况如何?”

    斥候恭声答道:“安元寿仍与程咬金血战咸阳桥,程咬金似乎有意保存实力不愿以硬碰硬,而安元寿全力以赴不计伤亡,故而眼下安元寿掠占上风。至于长安方向的消息皆被堵在咸阳桥以东,目前尚未有消息传来。”

    宇文士及微微蹙眉,心中略有不安,按理说,只要李、刘两人的军队抵达玄武门外且有所战果,必然会派人向关中各处通报,以便于鼓舞那些左右观望、犹豫不决的军队、门阀坚定信心,共同出兵长安以襄盛举。

    即便咸阳桥因为安、程两支军队的大战而阻断消息传递,李、刘两人也应当组织兵卒横渡渭水,将消息向西传出。

    现在音讯全无、影踪杳然,这就有些不大寻常了……

    宇文士及沉思片刻,问令狐德棻:“吾欲赶赴咸阳桥助阵安元寿,合力击溃程咬金之后在共同赶赴长安,回合李、刘二人攻陷玄武门,你意如何?”

    令狐德棻神情恹恹,道:“你做主便好。”

    虽然宇文士及远不及长孙无忌有谋略,兵法之事更不擅长,但令狐德棻自己也不过是看过几本兵书,连战场都未曾上过,此刻也只能由宇文士及做主。

    宇文士及颔首,向车外大声道:“传令下去,加快行程,晌午之时赶到咸阳桥,协助安元寿击溃程咬金!”

    “喏!”

    车外一众家将、校尉得令,马上将命令向下传达,万余人的队伍顿时加快脚步,顶风冒雨想着咸阳桥挺近。

    ……

    咸阳桥头,血战鏖杀,双方军队围绕着桥南的空旷之地厮杀不休,左武卫阵形严整、士气不坠,却步步后退,已经被安元寿逼得离开桥头十余里,将大片阵地拱手相让。

    程咬金披着蓑衣负手而立,站在远处观望着桥头的厮杀,面色阴沉、目光闪烁。

    牛进达在一旁急不可耐:“大帅,何至于此?咱们左武卫南征北战未尝一败,焉能败于右骁卫?如若这般,军中上下食不甘味、逝去袍泽死不瞑目!”

    右骁卫固然不弱,但跋涉数百里而来,人困马乏战力不高,而左武卫则可以说是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上风,想要将其击溃并不难。

    但安元寿大抵也知道此战失败意味着什么,故而虽然被左武卫堵截,却发了疯一般完全不顾伤亡,好似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亮出爪牙,拼死挣扎,一副要与左武卫同归于尽的势头。

    然而程咬金哪里肯同他一起发疯?

    虽然向李承乾宣誓效忠,也来到咸阳桥堵截关中各地赶赴长安的军队,却不愿与右骁卫硬碰硬导致太大伤亡,有所顾忌之下,反而被右骁卫屡屡差一点冲破封锁,导致步步后退、先机尽失,战场之上的局势一度十分被动……

    此刻听闻牛进达之言,心中憋火万分的程咬金顿时爆发,瞪圆了眼睛怒斥道:“放您娘的屁!安元寿愚顽不灵、暴虐成性,视麾下之部属犹如牛羊,只为胜利、不择手段,就算部队都死光了也在所不惜,老子岂能如他这般?老子麾下的兵卒不是不能死,而是死也要死得值得,你若不要自己性命,大可单枪匹马冲上去,等你死了,你婆娘老子照顾,你儿子老子给养,你现在就去!”

    一番话将牛进达心里的火气给骂灭了,左武卫之所以走到今时今日,不就是因为程咬金不愿将军中手足兄弟白白牺牲在内战之中?若是此刻都拼光在这咸阳桥头,之前种种岂不是全部白费?

    不过他与程咬金关系非同寻常,虽然认为程咬金有些道理,却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简直可笑,老子就算要托妻献子,也万万不会托付给你!你也配?”

    “娘咧!”

    程咬金抬脚在牛进达的胯上狠狠踹了一下,破口大骂:“老子怎地就不配了?你那儿子眉清目秀的与你半点都不像,搞不好你现在死了回头你婆娘便改嫁,早有主了也说不定。”

    一旁的副将、校尉们满脸无奈,大敌当前,您二位居然还掰扯这个?

    斥候自风雨中疾驰而至,打断了两人的吵嚷:“启禀大帅,有关陇各家私军组成的军队万余人,正沿着渭水北岸疾行而来,距此二十里!”

    程咬金没心思骂人了,叹了口气,传令道:“全军准备死战,不惜一切代价,定要守住咸阳桥!”

    之前还准备用“拖”自诀,只要拖住安元寿的右骁卫不能赶赴长安增援即可,反正李、刘两人的军队已经被击溃,想必太极宫内的叛军不久之后必然覆灭,自己这边也就不用太过出力。

    但现在关陇门阀又有私军前来,等到与安元寿合兵一处,自己这边可就拖不住了,要么拼尽全力将其击溃,要么干脆后退三舍避其锋芒,这显然不行。

    若是自己再闹一出临阵脱逃致使长安显露于叛军兵锋之下,陛下非得生吃了自己不可……

第一千三百七十一章 心怀鬼胎

    咸阳桥头风雨如晦,左武卫保存实力不欲拼尽全力,故而一退再退,而右骁卫在状若疯虎的安元寿带领之下疯狂突进不计伤亡,逼得几乎将整个桥头阵地让出。

    程咬金正纠结是否全力以赴挡住右骁卫的突进,便传来宇文士及率领关陇门阀私军抵达的消息……

    这一下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挺进,定要守住咸阳桥截断关中前往长安的道路,向李承乾表达忠诚之意。

    否则一旦叛军突入至长安,无论最终谁胜谁负,都是程咬金无法承担之后果……

    牛进达披挂上阵,率军直击安元寿主力。

    左武卫乃是大唐十六卫当中战力第一等的存在,这些年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军中上下早已养成桀骜之气,如今因为程咬金的命令面对右骁卫步步后退,早已心存不忿,若非程咬金的威望足矣镇压全军,怕是已经怨声载道、士气下滑。

    此刻得到程咬金不惜代价死守咸阳桥的命令,全军上下顿时红着眼睛嗷嗷大叫着发起反冲锋,迎着右骁卫便杀了过去,将顺风顺水满以为左武卫不堪一击不过如此的右骁卫打得懵头转向,顿时大乱,被牛进达率军迎头痛击,足足向后退却数十丈有余。

    宇文士及终于率军抵达咸阳桥北,未做整顿,直接下令军队沿着之前铺设的浮桥渡河,过河之后由战场的右翼迂回,避开战场中心,直插左武卫后阵。

    眼看援军抵达,右骁卫士气大振,在安元寿身先士卒之下堪堪顶住左武卫的反击,再度鏖战起来。

    程咬金放出早已整装待发的预备队顶住宇文士及的私军,他对自己的部队信心十足,即便宇文士及前来增援也能将其击败,但对于必定增加的伤亡却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无论是从保存实力还是怜惜兵卒任何一个方面,他都不愿意在这里与叛军拼一个你死我活,可局势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回旋的余地,万一被叛军突破咸阳桥抵达长安,李承乾再是宽厚也不可能既往不咎,而若是晋王最终获胜他的下场更惨……

    牛进达率军冲杀一阵稳住局势,将叛军死死压制在桥头附近便抽身返回,他也知道困兽犹斗的道理,不能将叛军逼迫太甚,否则反弹必然剧烈,左武卫难以承受那样的损失。

    看着牛进达摘下兜鍪用帕子擦拭脸上的雨水、汗水,程咬金叹了口气,转身询问身后校尉:“长安那边局势如何?”

    校尉答道:“李怀勤被太子左卫率击溃,撤退之时李怀勤被左候卫殷元俘获,刘可满勐攻玄武门不克,被回军的太子左卫率堵在玄武门下,全军弃械投降……卫公依旧坐镇春明门外,薛万彻也在明德门安坐不动,至于太极宫内的战况暂且未知……”

    听闻李怀勤兵败被擒、刘可满缴械投降,程咬金哼了一声,骂道:“这两个蠢货!”

    转而看向牛进达,啧啧嘴,赞叹道:“如此看来,陛下果然早有准备,根本不怕叛军能够攻陷武德殿。且不说他的准备是什么,单只是这份叛军兵临城下依旧不动如山的气魄,倒是有几分太宗皇帝的神髓了。”

    牛进达则有些庆幸:“幸亏咱们向陛下宣誓效忠,否则等到陛下平定叛军、打击门阀、稳固皇权之后,还不得将咱们抽筋扒皮?”

    程咬金也有些后怕:“谁知道陛下作为储君的时候谨小慎微、胆魄不足,登基之后居然这般急功近利、魄力十足?居然任由晋王拉起人马联合各地门阀,他稳稳当当坐在武德殿内请君入彀……房二这厮成了气候了。”

    现在回朔观之,才知道晋王能够起兵、屯驻潼关,等待山东、江南等地门阀的支援,乃至于其后顺利杀入长安城,未必不是陛下有意纵容的结果。

    过程的确很是凶险,毕竟叛军兵临城下之时什么时候都可能发生,但只要度过危险、歼灭叛军,那么等待李承乾的将是一个最起码在二十年内平静无波、彻底掌控的朝堂,风险大、收益高,的确值得拼上一把。

    而这其中房俊所起到的作用可以用“居功至伟”来形容,可以想见,等到李承乾坐稳皇位,房俊必将简在帝心、权倾朝野……

    而房俊作为坚定的“反门阀派”,未来的朝政必定风波激荡,门阀世家的好日子几乎到了尽头。

    新皇登基,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代啊……

    望着咸阳桥头激战正酣的战场,程咬金忽然之间有些意兴珊,此间之胜败已经无关大局,有李靖、薛万彻两支军队坐镇长安周边,叛军之覆灭乃迟早之事,即便关中再有部队赶赴长安也不能扭转败局,而这一切都在李承乾、房俊乃至于李治的操弄之下,时代已经变了,似他这等功勋老臣无论怎样竭尽全力,都注定要被时代的大浪席卷着淹没在波涛之中。

    或是彻底上岸、颐养天年,或是舟楫倾覆、灭顶之灾。

    朝堂的中心,再不是他们这些功勋老臣们随意掌控的时代……

    ……

    渭水南岸,宇文士及与令狐德棻见到了身披数创不得不撤下来医治修整的安元寿,这位威震西凉的勐将此刻浑身浴血、甲胃破烂,肩膀、大腿等处还插着半截削断的箭杆,数出刀口血流如注,坐在临时搭建的雨棚内接受随军郎中的治疗,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唯有紧紧蹙起的眉毛才能显示出酒精清洗伤创的剧痛。

    宇文士及上前查看一番,见其伤创虽多却并无致命之处,安抚道:“将军勇冠三军,且好生歇息一阵,待到敌军锐气一过,咱们齐心合力将其击溃,赶赴长安定鼎大局,定能立下从龙之功,彪炳青史、名垂后世,受天下万民之敬仰。”

    安元寿性情桀骜,即便面对宇文士及这样的关陇领袖也没什么讲礼貌,冷哼一声,紧紧抿着嘴唇闭口不言。

    这些年在凉州等地横行霸道惯了,将当地的蛮族打得服服帖帖,助长了他的骄傲,未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譬如房俊,若非时运太好,换了他安元寿兵出白道,照样能覆灭薛延陀,照样能歼灭大食军队,照样能协助李承乾击败关陇兵变;再譬如,若是他早生二十载,定能追随李二陛下横扫天下豪雄立下定鼎江山之功勋。

    之所以未能立下殊勋,不过是因为困囿于西凉之地,不曾赶上长安的风云激荡、更未曾参与其中罢了……

    所以他听闻晋王已经杀入太极宫,马上集结兵马倾巢而出,誓要在这场帝国中枢权力重新分配的战争之中大放异彩,并由此争取到封建立国之奖赏。

    凉州安氏出身于古之安息,以国为氏,在安息覆灭之后远遁千里逃到汉人之地,安家落户、扎根西凉,时至今日早已子孙繁盛、势力强横。

    然而身为安氏子孙,岂能不心心念念血脉根源之所在呢?

    只不过故国已然消亡太久了啊……

    如今晋王许诺登基之后赏赐有功之臣封建一方,安元寿这才动了心思,不管不顾亦要东进长安,为凉州安氏奠定一片子孙不易之基业。

    孰料刚刚抵达这咸阳桥,便遭遇左武卫的迎头一击,这才发现自己以往赖之骄傲的军队在左武卫面前占不到半点胜算,若非对方步步后退、不肯拼尽全力,若非宇文士及及时赶来支援,怕是此刻右骁卫早已战败。

    被排挤至咸阳桥来堵路的左武卫尚且这般骁勇善战,可想而知坐镇长安的东宫六率、薛万彻的右武卫、乃至于一卫之力鏖战数倍之敌的右屯卫又是何等战力强横。

    就算自己突破咸阳桥抵达长安城,难道就能在那几支部队手上讨得了好?

    最为重要的时候,他被阻截在这咸阳桥不得寸进,长安那边则局势瞬息万变,到了这个时候李怀勤、刘可满仍无消息传来,必然凶多吉少,晋王还能抵挡几时?

    安元寿左思右想,心中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断不会因为觊觎建国一方的诱惑便不管不顾东进长安,结果落得眼下进退两难之境地……

    进是肯定不能进了,且不说即便两军合兵一处想要突破左武卫的防御阵地也得狠狠扒下一层皮,就算突破了左武卫抵达长安城,说不定此刻晋王已经被平定、剿灭,即便还剩下一口气,自己真的能在东宫六率、右武卫、右屯卫的围剿之下扶持晋王逆天改命登上皇位?

    退也退不得,身后便是波涛滚滚浊浪排空的渭水,一旦后退必然士气涣散、军心崩溃,敌军纤维追杀,自己就得全军覆灭。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用别的手段……

    安元寿任由随军郎中给他医治伤创,沉声道:“吾安氏一族受大唐两代帝王之隆恩,无以为报,只能誓死效忠。太宗皇帝之遗愿乃是由晋王即位,且晋王手中更有太宗皇帝之传位诏书,自是吾等效忠之对象,纵然李承乾窃据皇位、房俊等人助纣为虐,吾等何惧之有?就算右骁卫上上下下尽皆葬身在这渭水之畔、咸阳桥头,也得冲突阻挠抵达长安,扶持晋王上位!”

    宇文士及连连颔首:“正该如此!”

    安元寿气场十足,并未因身披数创而减弱气势,朗声道:“咱们合兵一处,稍后请郢国公引兵继续勐攻敌军后阵,吾则在正面强攻,不必彻底歼灭左武卫,只求闯出一条道路直奔长安。”

第一千三百七十二章 身陷绝境

    宇文士及很是振奋,关陇门阀底蕴深厚,即便屡受重创却依旧有一战之力,只不过自长孙无忌死去之后便貌合神离、各有盘算,始终未能团结一致,如今有安元寿鼎力相助,说不定就能力挽狂澜。

    “凉国公忠义之心感召日月,实乃天下人之典范,如此就请凉国公正面顶住左武卫的反击,老夫亲自率军奔袭其后阵,你我两面夹击定能将其一举击溃,而后奔赴长安、建功立业!”

    合则力强,有安元寿此等勐将、及其麾下右骁卫之悍勇,程咬金何足惧也?

    若是各部兵马早如这般同心协力、顾全大局,怕是早已杀入武德殿废黜李承乾,何至于走到如今步步凶险之绝境?

    当下两军分散,安元寿率部正面抵挡左武卫的反攻,宇文士及则引兵自右翼向左武卫后阵机动,两军齐进并发,试图两面夹击将左武卫击溃夺取桥头阵地打开通往长安的道路。

    令狐德棻可不愿身先士卒、亲临战阵,对宇文士及摆手道:“吾年事已高,精力衰竭,这一路疾行而来已经疲惫不堪,就不随你带兵上阵了,一切由你做主便是。”

    宇文士及无语,你比我还年轻好几岁呢,我这四处奔波劳心劳力都没叫苦,你只不过赶了几步路就这般颓废?

    不过他也知道令狐德棻心里对此番支持晋王兵变很是抵触,能够跟随他挨家挨户的募集兵马粮秣就已经很是不错了,再想让他陪着一同上阵杀敌自是千难万难,故而也不强求。

    “即使如此,那吾率军上阵,你就在这边守着后阵,以防万一。”

    宇文士及交代一番,披着蓑衣自马车上跳下去,翻身跃上家仆牵来的战马,引领万余兵马绕过正面战场,向左武卫后阵奔袭而去。

    右骁卫坐镇西凉镇压周边蛮族,军中多有收编之胡兵,这些胡兵军纪或许不如汉人兵卒严禁,但生性桀骜凶残暴戾,战马更多出自河西的优良马种,武器装备也很是精良,故而战斗力不弱,此番硬顶着左武卫的反攻,居然也能僵持不下、有来有回。

    而宇文士及引领的关陇私兵也出其不意绕过正面战场忽然向左武卫后阵发动突袭,顿时将左武卫打得手忙脚乱。

    程咬金听着各部战报,权衡战场局势、分析利弊,而后果断做出决定:“敌军势力不弱,若力敌必将增加伤亡损失,应各个击破。命令轻骑自战场撤出向左翼移动,进达你率本帅之亲兵迎头截断关陇私军,集中全力将宇文士及歼灭,而后从容反攻安元寿。”

    他的任务是堵住咸阳桥截断前往长安的道路,而不是歼灭所有由此经过的叛军,自然会选取损失最少的打法。相比于右骁卫的悍勇,关陇各家仓促募集而来的私军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战力必然相差悬殊,只要歼灭宇文士及部,使得左武卫不必担心敌军袭扰,然后正面顶住右骁卫即可。

    无需付出巨大伤亡击溃右骁卫,只需将其拦阻在这咸阳桥便是胜利。

    虽然不得不向李承乾宣誓效忠却主动领取封锁咸阳桥的任务,但若是让程咬金拼尽全力为李承乾打生打死,他却是不干的……

    “喏!”

    牛进达也觉得如此正好,当即领命,率领千余亲兵精锐冲向奔袭而来的关陇私军,同时传令战场之上的轻骑部队向左翼移动,正好堵住关陇私军的后路,宇文士及想要与安元寿两面夹击左武卫,却变成左武卫分出一半兵力前后夹击宇文士及……

    战场之上的局势瞬间变化。

    左武卫训练有素、战力强横,对于命令的执行力更是优秀,程咬金军令下达,大约三千轻骑兵便马上自战场上撤退下来向左翼挺进,正好咬住关陇私军的尾巴,牛进达则率领千余精锐亲兵截住关陇私军的突进势头,将其掐头去尾的前后堵截。

    虽然陷入前后夹击之险地,宇文士及却也不慌,只需安元寿正面勐攻左武卫阵地,为了确保确保阵地不被突破程咬金必然要抽调所有兵力拦截,自己这边承担的压力立解。

    相比于安元寿麾下兵强马壮的右骁卫,程咬金不可能将重心放在自己这边……

    毕竟这场战斗的目的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双方争夺道路的控制,只要安元寿能够突破左武卫的封锁奔赴长安,程咬金便算是大败亏输,所以程咬金绝不会容许阵地给突破。

    战场的核心还是在于对右骁卫的封堵拦截,自己这万余人就算能够绕路破袭,赶到长安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故而宇文士及完全不怕,从容命令部队首尾兼顾、收缩阵型,能够牵制程咬金的兵力就算是成功,严密防守,不给左武卫可乘之机。

    程咬金的确感到头疼,正如宇文士及所想那般,他不在乎安元寿是死是活、更不在乎能够击溃右骁卫,自己的任务是堵路,与其拼着巨大伤亡击溃右骁卫,不如稳稳当当的守住咸阳桥头。

    但现在关陇私军忽然自战场外侧迂回直插本军后阵,不能置之不理,只能分兵予以应对,但如此一来正面战场的兵力势必减少,且不说能否挡住安元寿的勐攻,只要兵力损失太大便得不偿失。

    保存实力一直是程咬金的执念,否则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境地,如何肯在兵变即将收尾的时候付出巨大伤亡?

    目光穿透风雨紧盯着战场之上的态势,心中反复权衡利弊,迟迟拿不定主意,是放任关陇私兵穿插袭扰,集中主力将右骁卫打回去,还是暂且保持与右骁卫的平衡局面,抽调兵力歼灭关陇私军?

    正自犹豫不决,前方忽然有校尉自战场上策骑返回,未到跟前便大声疾呼:“大帅,右骁卫退了!”

    程咬金两眼一瞪,莫名其妙:“什么退了?”

    现在的局势对于左武卫是有些麻烦的,两边只能抓一边,很是被动,安元寿的悍勇、其麾下右骁卫的善战给程咬金带来很大冲击,只要对方死死顶住,左武卫的伤亡必然很大,然而程咬金又不愿承受过多伤亡。

    但现在右骁卫居然退了……

    校尉急声答道:“右骁卫只留下大约两千兵力且战且退,其余主力已经向后方渭水边撤退,固然退而不乱,但看上去毫无准备反击的迹象,其后军甚至开始收拢船只、整备浮桥,极有可能打算退回咸阳桥北。”

    程咬金一头雾水,他不知道安元寿打着什么主意,但现在的局势正是他所希望的,所以当即下令:“命令前军主力五千人跟随右骁卫向渭水压迫,但不能逼迫过甚,给对方留有余地,看看他们是否当真打算放弃强闯咸阳桥奔赴长安……其余军队向左翼移动,将关陇私军包围起来,老子今日要生擒宇文士及,一定要抓活的!”

    “喏!”

    校尉得令,转身去传达命令。

    战场之上的局势发动变化,右骁卫且战且退,后军已经开始在渭水边或是登船或是沿着浮桥向北岸撤退,左武卫亦步亦趋步步紧逼,但双方已经停止了鏖战,一进一退,看上去颇有些默契。

    而自左翼直插左武卫后军的关陇私军则撤退不及,先前只是被两头截断,随着越来越多的左武卫部队蜂拥而来,很快将万余关陇私军团团包围……

    得到右骁卫固然开始渡河向北岸撤离的消息,程咬金长长吐出一口气。

    若他所料不差,安元寿应当已经胆寒,既然无力冲破左武卫的阵地赶赴长安,那么何必将麾下部队牺牲在咸阳桥头?只要带着右骁卫主力返回西凉,即便事后李承乾想要追责也不能逼迫太甚,否则极易导致整个西凉的混乱,万一安元寿揭竿而起,西凉各部蛮族趁势崛起,有可能绵延至整个河西糜烂。

    不得不说,安元寿的想法几乎与程咬金不谋而合,在不能夺取更大功勋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但如此一来,等同于将宇文士及率领的万余关陇私军“卖给”程咬金,程咬金自是欣然笑纳。

    守住咸阳桥截断通往长安的道路,这是本职任务,而歼灭关陇私军则是战果之扩大,若能生擒宇文士及,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作为支持晋王发动兵变的“元凶”之一,宇文士及在其中的分量极为重要,自己将这份大礼献给李承乾,不仅足矣将以往之过错一扫而空,还能立下一桩大功。自己倚仗这份功劳得到什么封赏是不可能了,但是却能为自己麾下的将是争取一个更好的待遇……

    ……

    而战场之上、风雨之中,被越来越多的左武卫兵卒包围的宇文士及却感受到彻骨寒意,为何左武卫不去抵挡安元寿,反而抽调如此之多的军队来围攻自己?

    难道程咬金当真不怕被安元寿趁机突破阵地,而后奔赴长安?

    等到麾下校尉慌慌张张前来禀报,说是右骁卫已经向后撤退、正在渡河撤往渭水北岸,宇文士及才如梦初醒,自己这是被安元寿给骗了,用自己作为“礼物”献给程咬金,换取右骁卫的安全撤退……

    “娘咧!安兴贵那般英雄人物,怎地生出此等背信弃义之子?简直畜生!”

    宇文士及气得浑身发抖,破口大骂,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然而此刻安元寿已经率军撤离,自己身陷重围,非但未能完成超越长孙无忌之志向,反而要带着关陇最后这一分底蕴葬身此处,顿感心头悲凉,萌生死志,抽出腰间横刀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第一千三百七十三章 关陇落幕

    咸阳桥头,凄风冷雨,宇文士及一时间心中悲凉,想到关陇门阀被自己带领着支持晋王争夺皇位最终极有可能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甚至连各家最后一点家底都要葬送在此处,关陇覆灭于他之手,还有何颜面去见关陇父老?

    悲愤至极,宇文士及干脆横刀自刎,一了百了……

    一支狼牙箭穿越风雨倏地射中宇文士及握刀的右手臂,尖锐的箭簇穿透皮肉钉入骨头,巨大的冲击力以及疼痛使得宇文士及惨呼一声,手臂扬起,横刀脱手凋落地上。

    “哎呀!”

    宇文士及痛呼出声,看着手臂上兀自颤抖不止的箭尾白羽,冷汗混合着雨水瞬间流下。

    不过这一箭也阻止了宇文士及的自裁,使得他内心的想法烟消云散,身边家仆、家将快速簇拥上来将他团团围在当中,就待要向后撤离,试图突围。

    宇文士及忍着剧痛,抬头见到远处正将一张强弓放在马鞍一侧又提起长槊的牛进达,心底涌起无法抵御的挫败,叹息着道:“传令下去,莫做抵抗,就地缴械投降。”

    安元寿领着右骁卫撤出战场,使得他被左武卫重重包围、插翅难飞,安元寿与程咬金都不愿太多伤亡故而默契停手,而他则被“出卖”给程咬金。

    放眼望去,周围都是潮水一般涌来的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唯有风雨透过,如何能敌?

    既然明知不敌,那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将关陇门阀仅余下的骨血全部葬送于此,又有什么意义?

    “国公!”

    “家主!”

    左右听闻他欲投降,纷纷惊呼出声。

    宇文士及翻身下马,颤动的箭杆疼得他冷汗直冒、面色苍白,左右家将赶紧上前搀扶,有随军郎中则掏出匕首削断箭杆,战场之上来不及更好处理,只能将箭杆连同箭簇一起包扎起来,等到稍后再将箭簇取出。

    宇文士及对左右道:“现在咱们陷身重围,安元寿背信弃义已经撤离战场,单凭咱们无法突破左武卫的包围,不必多做无谓之牺牲。”

    亲兵、家将们纷纷大声道:“那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死!”

    “吾等关陇男儿纵然是死,也要面对敌人展开冲锋,绝不临阵脱逃!”

    “更不会摇尾乞降!”

    宇文士及举起没受伤的左手,周围喧嚣声渐渐沉寂下来,这才说道:“有些时候死亡并不困难,正如汝等所言,吾等关陇男儿数百年来纵横塞北、开创基业,不知道多少祖先埋骨黄沙、浴血关中……然而时至今日,汝等已经是关陇最后的血脉,若是汝等尽皆战死此地,关陇就将彻底断绝湮灭,诸位,此时此刻,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坚强!”

    他环视左右,老眼已经被雨水与泪水糊成一片,而后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悲声道:“老夫恳求诸位,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将关陇的血脉传承下去,如此,老夫感激不尽。”

    “哗啦”左右兵卒将校全部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叶铿锵兵刃碰撞,数百人齐声道:“国公,使不得!”

    “家主,吾等如何受得起?”

    “定不负家主之希望!”

    更远处的兵卒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到中军附近的兵卒将校倒伏一片,也纷纷停止战斗,茫然的向中间收缩阵型,任凭周围的叛军潮水一般密密麻麻的包围上来。

    ……

    牛进达自然知道程咬金意欲将这一支关陇私军一网打尽,最重要是要生擒宇文士及,如此一来便是立下一件大功,足够程咬金在李承乾面前转圜,先前“左右摇摆立场不坚”的罪过也有了更广阔的回旋余地。

    所以他策骑冲锋之时远远见到宇文士及欲横刀自刎,赶紧引弓搭箭一箭射去,所幸箭术还算合格正中宇文士及的手臂,阻止其自戕的同时并未失误反而将其一箭射杀……

    待见到万余关陇私军尽皆停止战斗向中军集结收缩,牛进达便知道对方已经放弃挣扎,明智之举。

    他赶紧传令下去,各部队将关陇私军紧密包围,但彼此之间保持一定距离谨防因误会而爆发冲突,只需将敌人压缩在一地亦可,而后迅速通知程咬金。

    等到程咬金前来,万余关陇私军已经黑压压在地上蹲了一片,全部放下武器、就地投降……

    程咬金长长松了口气,让人将宇文士及带到面前,亲自下马查看其伤势,而后命令郎中赶紧救治,这才温言笑道:“郢国公果然拿得起、放得下,为了这些关陇子弟不至于遭受屠戮之苦果断做出决定,在下敬佩至极。郢国公放心,在下非是嗜杀之人,既然这些兵卒已经投降,定会妥善安置,绝不会有虐待之事发生。说到底大家都是大唐子民,吾军中亦多有关中子弟,彼此同宗同源、手足兄弟,何必自相残杀兄弟阋墙?”

    守住了咸阳桥,又击溃了关陇私军、生擒宇文士及,如此大的功劳令程咬金笑逐颜开,心情极佳。

    之前再多犹豫不决、再多左右摇摆、再是惹得陛下不满又能如何?只要眼下这一场功劳,足矣戴罪立功、将陛下的一切不满全部消弭。

    这宇文士及简直就是白送过来的功劳,咱们老程是讲究人,定要好生相待才是……

    宇文士及面色灰败,精神有些恍惚,连郎中用匕首将他手臂上割出十字形的伤口取出箭簇之时的疼痛似乎都感受不到,只是在用酒精清洗创口的时候才浑身抖了一下,恢复了几许神志。

    而后抬起头看向牛进达,叹息道:“进达何须射那一箭?时至今日,老朽无颜面对关陇父老,更愧对关陇门阀,还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有些时候死亡却是最好的逃避,活下去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程咬金瞅了一眼一旁束手而立默不作声的牛进达,用眼神给予一个赞许,那一箭救了宇文士及,就等于将一份大功攥在手中,活着的宇文士及与死掉的宇文士及绝对是不同量级的功勋。

    他上前扶住宇文士及的肩膀,宽慰道:“郢国公何须如此?此番兵变失败,关陇遭受最为残酷的打击,正需要你这样德高望重、才能卓著之人引领关陇门阀走出低谷,你死了倒是自己痛快了,难道就能任由关陇门阀从此沉沦不起、直至烟消云散?陛下宽宏,固然治你之罪,也断不会殃及性命,或许还有倚重之处也说不定。”

    这话倒不是哄骗宇文士及以免他继续寻死,作为如今关陇门阀事实上的领袖,宇文士及的地位依旧极高,战后整个关中的恢复需要关陇门阀出人出钱出力予以配合,又岂会将关陇领袖赐死?

    只要宇文士及活着,关陇门阀便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慢慢消弭关陇门阀的敌视、仇恨,而后缓缓将关陇门阀的根基连根拔起、纳为己用,这才是真正高明的策略。

    远比将关陇门阀彻底覆灭更为有用……

    宇文士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先前心情激荡之下一股勇气支撑着他欲横刀自刎以死谢罪,但现在血气已经散去,哪里还有勇气去寻死自戕?

    只能摇头叹息着,再不多言。

    程咬金将宇文士及请入官道南侧临时充当指挥所的驿站,好吃好喝好穿的招待着,将其情绪稳定住,莫要让这一桩“行走的功勋”飞走,这才组织部队将投降的关陇私军一队一队分别看押,让牛进达率军逼近渭水,持续监视右骁卫的动向严防其再度渡河突袭,而后派人快马奔赴长安递送捷报。

    安元寿领着残兵败将退回渭水之北,心气已丧、士气已泄,未做任何停留便启程向西返回凉州驻地,回去之后要赶紧整编军队恢复战力,同时通知各部蛮族要给予他全力支持,绝不能被朝廷从中瓦解、拉拢收买,否则安氏一族在西凉的基业极有可能彻底崩塌。

    策骑向西,回头望着风雨之中岿然雄伟的咸阳桥,来时的雄心壮志早已随着翻滚流淌的渭水尽付东流,安元寿长叹一声,悔之不及,前路艰难险阻、荆棘处处,动辄有倾覆之祸,不知将要如何应对才好。

    *****

    太极宫内,激战正酣。

    自李治披挂上阵身先士卒,萧瑀、褚遂良、崔信等人便全部从昭德殿撤出,重新回到承天门下,无论是城内刘仁轨率领水师杀得山东私军惨叫连天、尸横枕籍,还是太极宫内鏖战不休、血战连连,各个消息全部聚集于此。

    直至李道宗兵败被擒的消息传来,三人将所有校尉、书吏全部赶出去,坐在值房之内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雨点被风裹挟着敲打在窗户上,敲得诸人心头一片混乱。

    未曾料到局势骤然之间跌落至此,即便李靖、薛万彻不曾率军入城增援,晋王大军也即将以惨败收场,三人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以及家族门阀的传承繁衍做出决断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 投诚反正

    良久,萧瑀轻轻叹息一声打破沉默,他用手指敲了敲面前桌桉,轻声问道:“当下之局势,二位认为晋王殿下是否还能贡献武德殿、占据帝国中枢?”

    李承乾是死是活固然重要,但更重要是能否控制帝国中枢,只要攻陷武德殿,整个太极宫就将落入晋王之手,届时完全可以昭告天下、登基即位,至于此后会否东西割据、南北对峙,那都是后话了,若晋王不能登基,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现在看来,想要攻陷武德殿着实千难万难……

    崔信花白的眉毛纠结在一处,说不出话。

    此番支持晋王起兵,山东世家可谓竭尽全力、毫无保留,这一仗打到现在,山东世家之损失触目惊心,即便晋王登基之后在政策上予以倾斜照顾,也要二十年才能恢复元气,更遑论若晋王战败,山东世家必将万劫不复。

    比山东世家还要更惨的是关陇门阀,论及此次兵变参与之深、涉及之广,关陇门阀较之山东世家更是不遗余力,一旦兵败之后遭受的反噬自然也更重,尤其是此前关陇门阀就已经遭受重创,愈发雪上加霜。

    相比之下,反倒是最先募集私军欲北上关中的江南士族损失最小,燕子矶一战虽然十万私军被水师的火炮轰击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但也仅止于此,其后江南士族在水师的威慑之下未有任何动作,乖乖臣服在水师的炮口之下,居然再未曾遭受损失……

    此前崔信还幸灾乐祸,此次兵变之中江南士族贡献有限,待到晋王登基之后论功行赏,江南士族自是远远不及山东世家,山东便能凭借此次兵变彻底将江南士族踩在脚下,使其百年之内难以翻身。

    结果到了现在,反倒是他要羡慕萧瑀了……

    着实又气又悔。

    褚遂良瞥了闷声不语的崔信一眼,轻咳一声,缓缓道:“不知二位对李靖、薛万彻迟迟未能入宫有何见解?”

    “嗯?”

    萧瑀一愣,问道:“登善此言何意?”

    李靖、薛万彻之所以未曾入城增援武德殿,乃是因为关中各地不断有军队奔赴长安支持晋王,为了防止长安城被围、军队皆陷落其中不能在最坏的情况之下护卫李承乾撤往河西重整旗鼓,所以李靖、薛万彻二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事情明摆着,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褚遂良想了想,轻声道:“从晋王逃出太极宫竖旗起兵之时开始,陛下那边实则就未曾全力以赴平叛,否则晋王不可能逃往潼关,山东世家也很难驰援潼关,更不会那么顺利的率军入关直抵长安……”

    崔信惊讶的看向褚遂良,萧瑀也蹙眉:“你的意思,是这一些都是必然有意为之,故意放晋王出去,任由晋王聚拢所有不忠于陛下的力量,然后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褚遂良颔首:“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但纵观李靖的动向、表现,很难给出其他解释。当然,江夏郡王自玄武门起兵杀入太极宫,或许并不在陛下谋算之中,那是一个意外。”

    如果陛下坚信李靖、薛万彻、房俊三人的军队足矣固守长安城,那么“引君入彀”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自陛下登基一来,朝野上下舆论纷纷,不肯臣服者甚众,用这个方式将那些不忠之臣一举剪除,的确是一个好手段,也并不会有太大凶险。

    唯一的意外应该是李道宗的反叛,由此使得玄武门洞开,叛军兵锋直抵武德殿,使得李承乾陷身危险之中,若事先知晓这个局面,想必李承乾也不敢如此冒险。

    但既然右屯卫能够挡得住叛军的狂攻,李靖、薛万彻自然可以再等一等,等待更多急不可耐支持晋王的势力赶赴长安,自己跳出来……

    萧瑀看向崔信,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出对方的震惊与认可。

    半晌,崔信沙哑着声音问道:“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是好?”

    现在的局势对于晋王已经极为不利,覆灭就在旦夕之间,若这一切果真是陛下“引君入彀”的谋划,那就说明陛下早已胜券在握,晋王必定失败。

    全力支持晋王的山东世家何去何从?

    城外正死命守卫承天门的山东私军何去何从?

    崔信问完这一句,放在桌桉上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心头一股股寒气往上冒,想想那后果,不由得彻骨冰寒。

    必须做一些什么了,不能坐以待毙……

    褚遂良坐直腰身,看了看面色凝重的两人,提议道:“不如……拨乱反正,以正君臣之位。”

    萧瑀、崔信两人并无意外。

    先前在昭德殿之时,两人之间便已经有了默契,只是不知应当如何行事、何时行事,现在局势急转直下,拖无可拖,必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萧瑀道:“崔公之意如何?”

    崔信早有预料这两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当即颔首:“听从宋国公吩咐即可。”

    萧瑀吁了一口气,他最怕崔信因为山东世家损失巨大而心有不甘,宁死也要扶持晋王到底,既然崔信拿得起放得下,如此最好。

    “现在有一个问题,咱们向谁投诚反正?”

    褚遂良与崔信一愣,沉吟不语。

    陛下现在坐镇武德殿,不仅见不到,消息也不能互通,自然不能直接向陛下献上降书俯首称臣,房俊也引兵于太极宫内鏖战,那就只能在李靖、薛万彻、以及刘仁轨三人当中泽选其一。

    但是向谁投诚,其间却是差别巨大,这是一份巨大的功勋,足矣使得受降者在朝堂之上地位陡升、权威加重,而相应的,也必须不遗余力的保障投诚之人的性命、利益,否则名誉损毁、背信弃义……

    论地位,自然是李靖最高,“军神”之名享誉全军,此番晋王兵变叛军围城,李承乾更是将长安城外围的防务尽数交付,十分信重,切李靖平素为人低调,敦厚诚实,可以信任。

    晋王兵变,牵涉进去的宗室、皇亲不计其数,等到战后,薛万彻必然成为皇亲之中为数不多执掌大军的将领,且此番晋王兵变的过程中,薛万彻始终紧跟李承乾脚步立场坚定不动摇,战后予以嘉奖封赏乃是必然。

    唯有刘仁轨不过是水师之中区区一介将领,官职、爵位、地位、权势等等完全不足以与前两人相提并论,但他身后却站着房俊……

    萧瑀沉吟一番,缓缓道:“刘仁轨。”

    李承乾对于房俊之信任,甚至有可能犹在在皇后苏氏之上,虽然并未名言,但无论此前关陇亦或是此次晋王发动的两次兵变,朝廷所采取的应对之策肯定皆出自房俊之手,能够将生死存亡之大事尽皆托付,这是何等信任?

    而房俊也以接连不断的胜利回报了这份信任。

    故而,等到李承乾平定叛乱、剪除不臣,房俊必然成为权倾朝堂的“当朝第一人”,在李承乾这一朝,任何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只要与刘仁轨达成投诚之协议,间接得到房俊之承认,那么他们的权势、利益必将得到保障。

    崔信颔首:“可。”

    褚遂良也点头认可。

    萧瑀起身:“事不宜迟,这就派人联络刘仁轨,尽快达成投诚之条件,迟恐不及。”

    “正该如此。”

    既然已经决定背弃晋王向李承乾投诚,那就尽快成行,越早越能争取更多利益,否则等到晋王兵败之后再投诚,几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萧瑀当即起身走出去,安排人联络刘仁轨。

    ……

    天街之上,双方鏖战始终未停,虽然其间难免各有修整,但战斗一直进行,随着时间的推进,山东私军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陌刀队、重甲步卒早已胆气尽丧、士气倾颓,毕竟不是正规军,军心士气难以维持,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遇上这样血肉磨盘一般的战斗,能够坚持到此刻仍旧未能崩溃已是不易。

    但陌刀队步步紧逼,缓缓将战线向前推进,已经抵达安仁坊附近,距离朱雀门一步之遥,而一旦朱雀门被突破,承天门将直面水师部队之兵锋。

    局势对于山东私军极为紧迫……

    水师部队的指挥部随着战线的前压不断移动,现在设置在光福坊一座寺庙之内,雨水之下、天气阴沉,寺庙内遍植各处的松柏郁郁常青,只不过这往昔分外幽静的佛门净地,此刻却被来来往往呼和叱吒的兵卒所污染。

    刘仁轨坐在山门左侧的一间房舍之内,一边听取战报、调整战略,一边与薛万彻说着话。

    城南已无叛军之踪迹,但没有得到李承乾或者房俊的命令之前,薛万彻不敢率军入城,但是又担心城内战事,故而换上一套寻常军服,跑到刘仁轨这边打探消息。

    门外有亲兵入内禀告说是故人前来,刘仁轨与薛万彻对望一眼,笑道:“若是不出所料,必然是江南或者山东之故人。”

    薛万彻有些郁闷,摇摇头不说话。

    眼看着晋王覆灭在即,跟随他发动兵变的那些人难免要自谋出路,投诚反正自是必然,只不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一桩大神,有足够的资格接受叛军投诚,结果人家却选了区区一个水师将领,一桩天大的功勋插肩而过……

    刘仁轨对校尉澹然道:“无论是否故人,让他回去告知传信之人,想要投诚反正,那就请他亲自到这里来,否则一切免谈,等着山东私军全军覆灭、老子杀上承天门吧!”

    薛万彻愕然,人家都已经来投降了,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这可是天大的功勋啊,居然往外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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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5254/ 第一时间欣赏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作者:公子許所写的《天唐锦绣》为转载作品,天唐锦绣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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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