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姐弟
韩王府上下都远远的站着,神情各异的瞅着这位煞神一般的人物,谁也不敢上前客套
正房里不停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房俊坐卧不安,神情焦急。上辈子他也没有孩子,自然体会不到这种心境,度日如年的直到半个时辰后,只听得婴儿清亮的呱呱声传出来,这令外面等待已久的韩王府上下纷纷喜笑颜开。
产婆抢先掀起厚厚的帘布几步走出来,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殿下呢。”
韩王府上下顿时一阵欢呼。
对于古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添丁增口是更大的喜事了,王府中一片喜气洋洋。
房俊挂念大姐,当下抬脚就要进屋,那产婆赶紧伸手拦住,旁边一个俏丽女子穿戴不俗大概是李元嘉的侍妾,不悦说道:“男人不能进去。”
“滚!”房俊看都没看她们一眼,直接掀起帘子进了屋里。
一众女子面面相觑,几时见过这等不尊礼法的混蛋?
面对女人们的愕然和不满,韩王李元嘉无奈的道:“你们都去接待客人吧,房二别说你们了,本王也管不了他,且由他去吧。”
房氏的贴身丫鬟在屋里动作轻柔的给婴儿洗了浴,用一件鹅黄袄儿给孩子穿上,房俊没去抱孩子,毫不在乎那满地血污,专心用丝巾给大姐擦拭脸上的汗水,看着形容憔悴的大姐,心疼得不行。
房氏神色欣慰,满足的任由弟弟细心服侍自己,转头疲惫的凝视着襁褓中的儿子,笑道:“生了个带把儿的,若是将来你生个闺女,便可结下娃娃亲了。”
这年头表哥娶表妹,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是家常便饭。
“这可不能现在答应你。”房俊这才起身小心翼翼的接过侍女递来的婴儿,端详着那天真无邪,丑兮兮挤在一起满是褶皱的小脸,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小子他爹长得就磕碜,还不知道疼老婆,整日里寻花问柳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这小子随他爹,我闺女可不要!”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韩王李元嘉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一脸黑线
丫鬟侍女稳婆们都使劲儿憋着笑,心说这位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棒槌,可怜韩王殿下堂堂亲王之尊,却丝毫不能将自己的小舅子奈何,真真是憋屈。
房氏顿时怒道:“就算是个混小子,也不许你父女俩挑肥拣瘦,此婚事就这么定了。”
房俊笑道:“姐你怀孕那阵子最大,谁都惹不起你,说什么是什么,可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可就不一样了。”
房氏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你要是敢不听话,照样打你的腚板子!”
侍女和丫鬟婆子们都围过来伸手逗弄着小婴儿,听着姐弟俩吵吵闹闹,都跟着笑了起来。
房俊见大姐累了,便轻轻说道:“都休息去吧,每个人有二十贯红包,辛苦大家了。”
众人齐齐压抑不住的发出一声低呼,各个笑逐颜开,齐齐万福施礼,感谢厚赏。
都说这位是关中有数的“财神爷”,不仅是敛财有术,且出手大方,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十贯啊!那可真真是一笔巨款,怎不叫这帮下人们喜翻了心儿?在王府累死累活的一年也剩不下这么多!
消息迅速传遍韩王府上下,一时间对凶神恶煞一般的房俊大为改观。
能够不避污秽的直入产房照顾安慰大姐韩王妃,但此一项便让人见识到姐弟之间如何的情深意重,也怪不得昔日能为了大姐受委屈而一怒之下马踏韩王府,将曹氏的两个兄弟打得半死,又砸了曹氏嫁妆无数
虽然说女子出嫁从夫,可身后能够一个实力强大的娘家支持,无疑可以使得女子在夫家腰板硬挺,等闲无人敢给半分委屈。房家当然硬气,但房玄龄老成持重性格温和,只得王妃来自你娘家的助力几乎没有,是以曹氏才敢仗着韩王李元嘉的宠爱目中无人,给王妃难堪。
可是王妃有个好兄弟啊!
这可不仅仅是棒槌,而是真正的姐弟情深,这位房二郎现在在朝中声名鹊起,极受皇帝陛下的宠信,加之又是个棒槌性子,使得韩王府阖府上下对于王妃愈发尊敬
从产房出来,房家被李元嘉请到书房用茶。
房家对李元嘉有成见,不怎么待见他,可见其诚意满满,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拒绝,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
书房燃着香炭,烛火通明。
俏丽的王府侍女伺候着房俊净手,然后奉上茶盏,秀眸含羞水波盈盈的瞥着这位英挺不凡俊朗英武的侯爷,冷不丁和他清澈的目光对视,顿时娇羞无限的扭身退下。
房俊看着那侍女纤腰如柳翘臀摇摆,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这等风韵流露的侍女若是放在庄子里,少不得被房俊赶将出去,居然勾引客人,礼数何在?
可他也知道,几乎所有的豪门大户都是一样,正妻守着自己的位置,侍妾虎视眈眈挑拨是非,丫鬟万种风情希翼着一朝上位
入乡就得随俗。
李元嘉自然看到了侍女那挑逗的眼神和风情无限的姿态,再看房俊不屑一顾甚至深感厌恶的神情,顿时尴尬的干咳一声,同时心中有些不忿,你个臭小子居然看不起我这韩王府?简直岂有此理。
房俊拈起茶杯饮了一口,馨香甘甜,是家里产出的最上品的龙井,市面上根本就没得卖,这是秋天的时候新茶制出之时,武媚娘按着房俊的要求给大姐房氏送来的。整个京城,这种茶叶也就只有长安房府、骊山农庄、皇宫大内、以及韩王妃可以喝到,毕竟产量太过稀少,即便是送人情都不够。
心里愈发不待见李元嘉。
这可是我孝敬大姐的,你个老小子居然拿出来待客?
一张黑脸看上去虽然云淡风轻,实则已然阴云密布,放下茶杯,毫不客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在这兜圈子,这眼瞅着就天亮了,还赶着回家睡觉呢。”
李元嘉啧啧嘴,对于这个混账小舅子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家里不是有个卖酒的铺子嘛,近日想要从西域购进一批葡萄酿,却不防西域那边成立了一个什么酒业协会,将高档的葡萄酿全都握在手里,只销售给关中的几个最大的酒铺,等闲零散客户根本就买不到。愚兄听闻那些西域胡人对你马首是瞻,那啥你看能不能跟那些胡人说一声?”
房俊一翻白眼,嗤笑道:“您韩王殿下不是一向光风霁月崖岸自高么,几时也开始堕落到关注铜臭之物?再者说了,您不是还有一房如花似玉的小妾嘛,人家可是关中鼎鼎有名的富商,门路通达行商天下,咱可比不了。”
李元嘉面红耳赤,窘迫不堪。
他这人一身仙气儿,最是洁身自好,等闲根本不将那些商贾之事放在心上,连多问一句都觉得沾染了俗气。平素最是喜好跟书籍文章打交道,钻研学问著书立说才是他的追求。
可是虽然同王妃的关系从归于好,且愈来愈融洽和谐,但男人到底还是好色的劣根性难免,对那如花似玉的曹氏并不曾冷落,反而因为上次被房俊狠狠羞辱一事深感歉疚,所以呵护备至。好在王妃其实并不是善妒之人,只要他保持分寸,王妃也懒得搭理他贪图新鲜
此次向房俊开口相求,李元嘉本是不愿意的,他能不了解这个小舅子的脾性?怕是自己舍了面皮相求,亦是无济于事。可奈何曹氏家里看上了这门生意,抵挡不住巨额利润的诱惑,不停的怂恿自己求助于房俊。
李元嘉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只是一样:耳根子软
抵不住曹氏的苦苦哀求,只得厚着面皮相求于房俊,当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此时被房俊冷嘲热讽的一顿奚落,李元嘉尴尬不已,心里也着实有几分恼火。好歹自己也是个亲王啊,天潢贵胄尊贵无比,可是放眼大唐,有几人能比自己这个姐夫当得更憋屈?
当然,心底再是不满,也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这个混账小舅子,实在是太草蛋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思想的扼杀者
在韩王府,房俊没给姐夫一丝好脸色,对于姐夫恳求之事更是一句话没说,当即起身走人。 .
但是回到庄子里,还是吩咐身边的亲随,令他明早便借由来往西域的商队给赤木海牙那帮人捎个信,多多照顾一番韩王府的商队。那个酒业协会便是房俊给赤木海牙等人出的主意,将高端葡萄酿垄断在手里,这些人又怎会不听他的?更别说开春之后庞大的酒坊就将在高昌动工建设,直接经葡萄酿的品质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房俊的名字在西域,那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这一天折腾得房俊脚不沾地,一回家便困得要死,脱去衣物钻进被窝搂着武媚娘就呼呼大睡。
当然,临睡之前还捧着武媚娘的俏脸好一顿端详,看看是不是又钻错了被窝,至于是担心还是期待,那可就只有天知晓……
翌日清晨,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出门坐着马车去礼部上班。
刚刚进了值房,便被孔颖达遣人喊了过去。
老孔一脸无奈,将桌上的一轴黄卷递给房俊,唉声叹气道:“陛下已然颁布旨意,于天下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州府各自设立府学,汇聚天下学子,教授儒家典籍,同时命各地依托府学成立官学机构,教谕万民的同时,亦承担起组织科举的重任。而具体的科举制度,在前隋的基础上优化改进,以为万世之法,世代景从。”
说起来,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政治任务,一旦确立了科举制度,便可延续后世,青史标名,成为一个官员的至高成就!
但老孔的名望早已遍及天下臻至巅峰,此举对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却要耗费其大量精力,是以并不怎么热衷。
房俊摇头道:“时移世易,这世间从来就不曾有过万世不易之法。不可否认,这世上总会出现一些惊才绝艳冠绝天下的奇人异士,他们学贯古今,总想找出一个能够衡量天下,为古今之准绳的大道理,然后告诉大家,按我说的做,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必定能够实现天下大同……这些道理,符合它们出现的年代,也代表着那些圣贤对世界的思考和救世的努力。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座美妙无比的仙山,而其中一些人踏上了上山的第一步,他们并没有错,至少,他们的用心是好的……”
孔颖达默然无语,他不明白房俊要说什么,但是听得出来他词锋所及,不仅是各位先贤,甚至包含了至圣先师孔子……
“然而他们所迈出的这无数上山路径其中之一的一步,却被一切别有用心之人宣扬成了唯一正确的一步,当成了万世不易之法。那些圣贤踏出的第一步是进步,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后人却被逼着,只能在他们踏出的那一步上不断研究着这一步的妙用,仿佛这一步就已经到了仙山,不敢再踏出新的步子,这就成了固步自封,甚至是成了囚牢和枷锁。”
房俊看着孔颖达,目光灼灼,煜煜生辉:“这些人,逐渐形成了一个阶级,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权力,于是,他们所信奉的道理,就越来越正确,从一开始的方向正确,到后来的微言大义,连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不但正确,而且应该子子孙孙的传下去,不可更改,永世不易。如果有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那么毫无疑问,必定是你错了,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地方错了,那就自己给我想,想到对为止。”
孔颖达皱起眉毛,盯着房俊,沉声说道:“你这番话惊世骇俗之至,也离经叛道之至,在我这里说说便罢,若是传扬出去,必定引起舆论汹汹,慎之慎之。”
这是好意,是孔颖达对于房俊的爱护。
何为圣贤?那就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每一个思想都是对的,甚至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后人只能怀着无限敬仰之情去钻研、去缅怀、去供奉圣贤说的话、著的书,而不能有一丝半毫的质疑和忤逆!
值房里的炭盆燃得正旺,香炭被门缝漏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暗,不断出“剥剥”的轻响。
房俊伸了下懒腰,将上身靠在椅背上,笑嘻嘻说道:“你看看,这便是你们儒家子弟的面目,你们的至圣先师便是永远的真理,所有人都得信奉与他,他永远正确从不犯错,谁若是敢于质疑,那么恭喜你,你已然成为所有儒家子弟的敌人,这些死死的抱着一千多年前的圣贤说出的道理不容置疑的家伙,必将群起而攻之,让你形神俱灭,不容于天下!”
说到这里,房俊往孔颖达面前凑了凑,问道:“老孔,当你们将人类所有的思想全部扼杀的时候,你会不会感到一丝悲哀,一丝惭愧?”
百花争鸣才是春。
自从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被汉武帝采纳之后,中华民族的思想便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想要生存,便不得不永远的跟随儒家的步伐……
儒家的核心思想是极好的,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这能构筑起人类社会最本源的价值观,然而却被一切别有用心者删除篡改,变成统治人民的工具。诚然,儒家学说在维护统治稳定方面起到了极大的效用,但是这些被阉割篡改的儒家学说,却令整个民族付出了不思进取、故步自封、思想僵化等等一些列恶果。
当人们抱着一千多年前的社会思想去经营一千多年后的世界,落后挨打直至被整个世界抛弃,那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万世不易之法,只有因地制宜、与时俱进!商周时期的法,搬来现在就得天下大乱,而现在的法,延续下去必将被社会抛弃。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世界的定律,每一门学说、每一种思想、每一个律法,都要不停的根据社会的展而不停的完善,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圣贤而应该做的事情。把自己的灵魂卖给统治者,去帮助统治者扼杀所有不同的思想,让人民像是骡马牲畜一般不敢去想、不敢去做来达到统治的稳固,和刽子手有何分别?”
可怜的老孔目瞪口呆……
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毕生都在研究儒家学说,可是现在却有人骂他是扼杀思想的刽子手,这让他情何以堪?
震撼太大了!
孔颖达是个真正的儒者,完美的儒家子弟,所以他其实很明白,儒家思想的局限性有多么狭隘,这完全是配合统治者巩固统治根基在真正的儒家思想上阉割而来的产物。
否则为何历朝历代都尊为圭臬的儒家学说,在孔子生前却被各国视若敝履,不屑一顾?
这个问题,其实不仅仅孔颖达明白,很多儒者都明白。
但是他们都不说……
为何?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
只要信奉儒家,那么便会得到统治者的信赖,升官财名利双收。而统治者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儒家与否,只要你的这套思想能让子民老老实实都呆在家里研究学问,不要成天却想那些有的没的,去干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么我就支持你……
这种情况下,谁敢质疑儒家,谁就是与天下人作对!大家都指望着学会了孔孟之道,升为社会的上层人士,参与到统治者的阶层,去获取功名利禄……
值房里寂静无声。
房俊伸了个懒腰,看着呆若木鸡的孔颖达,笑得很灿烂:“泄一通,舒服多了。那什么,咱们来研究一下这个科举的制度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科举筹备会议
对于科举之事,李二陛下极为重视,虽然大体框架都承袭前隋旧制,可毕竟前隋的科举亦是草率粗疏处处疏漏,这就必须要礼部及时制定出一套严谨合理的制度,以供其后借鉴。
时间紧,任务重。
不过这当然难不倒房俊……
只是一天时间,房俊便将抄袭来的一整套科举考试的流程制度呈放在孔颖达面前。
孔颖达当即召集礼部官员研讨这一套流程的可行性。
对此,房俊觉得多此一举,已然是照搬后世明清两代极为成熟的科举制度,还有何可研讨的?当然,房俊虽然知道科举展到最后,仍然极大可能变成统治者借此禁锢思想、稳定统治的工具,却依然只是照搬了制度,在其中添加了自己的想法……
礼部正堂之中,所有本部重要官员全部到席,济济一堂。
实则此次与会者不仅仅只有礼部官员,几位被李二陛下特旨命令的大臣,亦被加入到科技制度的筹备计划当中,包括赵国公长孙无忌、侍中魏徵、中书舍人马周、中书令岑文本、以及尚书左仆射房玄龄……
正堂被房俊改造成后世会议室的模样,正中是一张独立的书案,供主持会议者落座,然后一张张书案呈扇形拱卫着主案,与会者坐在其中。
房俊将自己书写的《科举考试流程》用活字印刷术排版,刊印了多份,与会者人手一份。
无论是新颖的会场布置,亦或是人手一份的字迹清晰装订整洁的会议资料,都让礼部官员们啧啧称奇,大感兴趣,一个反对的都没有。那些即便是心里有些小小抵触的官员,亦知道现如今房俊就是礼部的大红人,不仅陛下爱护,尚书大人孔颖达更是倍加器重信赖有加,谁敢不开眼的去得罪他?
更别提房俊本身就是一个凶名昭著的存在,疯了才会去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去招惹他……
会议当然是由礼部尚书孔颖达主持。
老孔翻了翻手上的《科举考试流程》,抬眼看了看底下各位聚精会神的大臣,揉了揉太阳穴,冲坐在最角落的房俊招招手,房俊赶紧跑过来。
自打前天对老孔了一大堆牢骚,将儒家贬谪得一无是处之后,老孔非但没有对房俊恶语相向,反而深感其励精图治勇于开拓的精神,对房俊愈敬重,已然从“牌友”层次上升到培养接班人的高度……
“你来坐这里,这次会议由你主持。”
老孔收拾了一下桌面,施施然站了起来,将主位让给了房俊。房俊吓了一跳,赶紧拦住这位早已脱一家一道境界迈向追寻世间真理的贤者,苦着脸道:“咱不闹了行不行?您瞅瞅这底下坐着的都是谁,我怎么主持得了呢?”
老孔瞪了他一眼:“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这份《科举考试流程》出自你手,详尽细节你自然再清楚不过,谁有疑问自然由你解答,谁有好的建义也自然要大家一起商讨,你有什么主持不了的?再者说,你小小年纪要尊老爱幼啊,老夫都这么大岁数了,耳鸣眼花的,你好意思自己躲在下面清闲,让老夫这把老骨头在上头呕心沥血?就这么说定了!”
房俊只得看着老孔夹着一份材料,捧着茶杯坐到了他原本的座位上。
两人嘀嘀咕咕,早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直到孔颖达让出主持座位坐到下面,才各个露出惊讶的神情。
事已至此,房俊除了咬牙暗骂孔颖达不地道,只得坐上了主位。
“诸位请仔细翻阅手中的《科举考试流程》,有何不解之处,亦或有何建议,都可提出来,由在下解答。”虽然底下坐着的都是朝中的**s,不过房俊并不怯场,前世主持过的会议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坐到主位上的那一刻,便恍然有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
一股豪情壮志自胸臆之间陡然升起!
中书舍人马周率先问。
扬了扬手里的资料,马周问道:“对于这份《科举考试流程》,本人十分钦佩。条理分明,布置严谨,方方面面几乎尽善尽美,只是有一点某认为不妥。新乡侯的这份《科举考试流程》里,将整个科举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个阶段,唯有取中前一个阶段的好名次,才有资格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考试,这很合理,但是也说明这需要极为细致的组织筹划以及充足的时间,以在下估计,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但是陛下的意思,要在春天的时候便进行次科举考试,这显然来不及,不知新乡侯可有备案,以应对春天的考试?”
房俊给马周点了个赞,这位果然是思维敏捷的大才,只是简单的翻了翻,便指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李二陛下急于进行科举考试,想要以此来网络天下寒门的人才,与世家门阀所对抗,这是初衷,也是符合历史潮流注定会成功的政策。
但是完善科举却是一个必须长期坚持的过程,哪怕有了房俊这个bg的出现,生搬硬套了明清两朝已然晚辈的科举制度,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而为枳。
明清两朝与唐代无论是在政治环境、社会风气等等方面都有着巨大的差异,适合于明清两朝的制度,不见得就适合唐朝,这需要在长期的筹备过程中去不断的现、不断的改进、不断的完善……
而眼下,如何能够最小的消除世家门阀对于科举制度的抵触,才是重中之重!
无需置疑,在现阶段的大唐,拥有高等知识、能够达到朝廷官员选拔要求的那一批人,只能是世家门阀出身的年轻俊彦。这些年轻人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自幼经受着高级的教育,无论学识、眼界、亦或是能力,都高人一等。
而那些寒门士子,想要在各个方面与世家子弟一争短长,只能说同志仍须努力,路漫漫而修远兮……
有鉴于此,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科举考试,主体仍然是世家子弟,这是谁都无可置疑的现状,哪怕是心心念念捧起寒门士子的李二陛下,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状。
“由各级学馆荐举者称生徒,经州县荐举者称乡贡。乡贡名额由中央分配,上州每岁三人,中州二人,下州一人,有才能者不受名额限制;不论门第等级和贫富,均可怀牒自列于州县参加考试,逐级选拔到京师,会同生徒参加尚书省考试。”
房俊信心满满,早有腹稿。
如此可令那些对于科举考试极为抵触的门阀世家最大限度的接受科举,其中考生来源的各级学馆荐举者、州县荐举者,可以说就是为世家门阀量身定制……
马周欣然颌。
他是寒门士子出身,作为相当于“大秘”的中书舍人,可以说李二陛下下定决心设立科举制度,其中便有马周的不懈努力。但是马周也是个了解事务的人才,他知道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若是一开始便捧高寒门士子打压世家门阀,那么必将遭受最激烈的对抗,要么李二陛下忌惮于世家门阀的反抗致使科举制度无疾而终,要么李二陛下强力推行导致天下大乱……
房俊提出的方法无疑是最稳妥的,在安抚世家门阀的同时,给寒门士子的崛起留下了机会,以一种温吞水的方式,令各方都可接受,不至于产生太过猛烈的情绪。
此子真是大才啊……
魏徵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沉声说道:“细节近乎完美,即便尚有一二推敲之处,亦可在筹备过程中进行改善和调整。但是老夫有一事不明,为何将算学与明经、进士两科列为一等?算学乃是小道,老夫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房俊眯了眯眼睛,没料到第一个向他夹带的私货开炮的居然是魏徵!
这是个老顽固啊……
房俊有些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教育改革(上)
战国时期,曾是百花争鸣各种思想极其绚烂的时期,然而随着秦始皇焚书坑儒、汉武帝独尊儒术,华夏文化进入了黑暗时代……
战国早期有名家对语义逻辑感兴,道家对纯理性领域有兴,墨家对实验验证有兴,是唯三有希望合流后展到类似自然科学的流派,但是秦始皇之后,名家因为“无用、诡辩”而早夭,墨家因为“无君、犯禁”而被灭,道家因为“尚逍遥、崇自然”而被放逐。 .
法家赋予君主**之力量,儒家掩盖君主极权之暴虐,最得统治者青睐,故“儒皮法骨”生存得最好……
可以说,自古以来,在华夏这块土地上,从来就没有重视过数学。
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
房俊也不知道,但他认为这不仅仅是儒家所压制排斥这么简单的原因,或许可以归结为“没有需要,就没有展”……
历史上的儒学大师、国学大师满坑满谷,但数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却凤毛麟角,能叫上名来的不过祖冲之等几个人,还有几个装神弄鬼的炼丹家,抽冷子干了点与化学有关的活儿,此外简直就是空白。
出现这种结果,跟封建社会的选才制度有关,科举考试只考四书五经,大家当然都争先恐后地学习四书五经。
如果科举考修脚,估计一定能涌现出一批修脚大师……
房俊敢于将算学加入到科举考试的科目里,自然要打好腹稿应对诘难,儒家子弟自以为是唯我独尊的臭毛病可不是到了明清时期学了八股文之后才有的,只能说到那个时候越来越严重而已。
即便不能将算学作为科举的主科之一,亦要将之添加进去,使得天下文人意识到这门学科的重要性。
“请问魏公,未来的大唐,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房俊反守为攻。
魏徵没料到房俊会反问他,略一沉吟,道:“自是忠君报国的青年俊彦。”
房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笑着说道:“诸位如此在乎明经、进士等科,在下可以理解,都是孔圣门人嘛,举贤不避亲,谁都希望满朝尽是志同道合之辈。可问题是,忠君报国的先提条件便是必须学习四书五经儒家典籍么?忠君报国的忠臣,便一定能治理好国家么?”
长孙无忌插嘴道:“学习四书五经不一定忠君报国,但是不学习四书五经,大抵都不知世间有忠君报国之事,所以,四书五经儒家典籍,方才是重中之重。至于算学,实属小道,不值一提,贤侄应当分清主次,莫要误入歧途才好。”
这老狐狸笑吟吟的,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暗藏机锋绵里藏针,只要房俊回答不当,便极有可能得罪天下所有的儒家子弟!
马周笑而不语,看着房俊如何回答。
房玄龄则老神在在,低头喝着茶水,似乎就没打算说话……
可房俊岂会看不出长孙无忌挖的陷阱?
“此乃礼部大堂,吾等正在商议的乃是即将在大唐延续千秋万代的国家大事,虽然在下一向敬重赵国公,但还请赵国公注意场合,以官职互相称呼,莫叙私谊,贤侄叔父这般称呼,未免不够庄重。”
房俊一本正经的看着长孙无忌说道。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那新乡侯刚刚为何称呼魏公?”
你可以称呼魏公,我就不能叫声贤侄?反过来还义正辞严的教训于我,简直岂有此理!
“有这事儿?”房俊萌萌的眨眨眼,有些狐疑的问魏徵。
魏徵无奈的点点头,心说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为何跟长孙无忌的关系如此紧张?这么多人在场,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可是将心高气傲自诩大唐功勋第一的长孙无忌往死里得罪啊……
长孙无忌忿忿的等着房俊,魏徵都承认了,我看你小子怎么圆自己的话!
“这个……”房俊看似有些窘,黑脸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埋怨长孙无忌道:“这就是赵国公您的不是了,作为百官之,应当时时刻刻保持威严庄谨,更应当提醒那些犯了错的同僚。您既然现了在下的错误称呼,为何不为在下指出来,往后好严于律己,反而跟着在下犯错呢?明白人说您这是助纣为虐纵容晚辈,不明白的还以为您居心叵测,故意不予提醒,就等着往后晚辈犯下更大的错误呢……”
一番话说罢,在座各人神情各异,俱是一脸古怪的看着房俊。
魏徵微微眯着一双浑浊的老眼,似乎次认识房俊一般,心说这小子虽说混了点儿,可没看出来居然是个天生混官场的料子啊!瞧瞧这话说的,居然张开一个小麻袋将老狐狸长孙无忌给装进去了……
老魏与孔颖达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
有前途!
马周和岑文本却是苦忍着笑,对于长孙无忌吃瘪,表示乐见其成……
房玄龄则心中苦笑,这个混小子,怎地专门跟长孙无忌作对呢?非但是长孙无忌,便是对长孙冲也不够友善。他可不认为是神机营被长孙冲抢走的缘故,因为似乎从很早之前,这个臭小子就跟长孙家父子不对盘。
难道……
房玄龄忽地想起坊市之间的传言,难不成这小子真的看上了长乐公主?
不由得忧心忡忡的瞥了一眼长孙无忌,心说若是果真如此,那可麻烦大了……
长孙无忌却是差点气得冒烟!
这个小混蛋,简直太不要脸了!好歹也是个侯爵,又是礼部尚书的职衔,怎能如此无耻?你爹虽然是个老顽固不讨人喜欢,可好歹是个君子,你这混球怎地没有一丁点儿地方像你老子呢?
“既然新乡侯知晓此乃商议国事,便请言归正传吧,勿要说那些孩童之语,凭白惹人耻笑!”长孙无忌气得不行,一腔怒火却不便泄,懒得跟房俊胡搅蛮缠,有失|身份……
“多謝赵国公教诲,卑职定当谨记您的教训,瑾身守正,严于律己……”一句话差点把长孙无忌气得飙,房俊才慢悠悠说道:“刚刚在下的那个问题,其实魏公与长孙叔叔并未给出答案……”
“砰”
话音未落,便见到长孙无忌气呼呼的站起来,然后一脚踹翻了椅子,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这个房二简直欺人太甚!
合着刚刚把咱阴损一番,一回头的功夫你这又是叔叔伯伯的叫上了,长孙无忌差点气炸了!可是又能如何呢?打不得骂不得,根本拿这个混球无可奈何,干脆一走了之!
房玄龄无奈的斥道:“你这小子,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之分?”
房俊赶紧说道:“您老身为尚书左仆射,可得以身作则!商议国家大事之时,请以官职相称……”
房玄龄气得吹胡子瞪眼,很想大骂一句:滚你娘的蛋!
孔颖达摇头苦笑道:“你这惫懒的小子……行行行,以官职相称……正事要紧,某要在胡搅蛮缠!现在气走了赵国公,这科举制度还如何商议?”
“陛下已然下旨,此次科举筹备由在座六位重臣以及在下和礼部四位侍郎以上官员组成,每当遇到难以抉择之事,采取民主之法,每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即可。为了便于日后统筹运作,在下起了个名字,叫做‘科举制度筹备委员会’,委员总计十一人,有争执不下之事可投票决定,所以缺了赵国公其实问题不大……”
房俊笑眯眯的解释一番。
岑文本赞道:“这法子好,省得有那委实难以抉择之事,要相互扯皮互相推诿,误了正事,最后还要去请陛下圣裁。若是能将此法推行到各部衙门,想来必定能使得办事效率大大提升,妙哉!”
“岑公英明……”房俊心悦诚服的伸出大拇指点赞。
一言道出千年后的政治制度,岑文本确实当得“才子宰相”之称。
第四百三十九章 教育改革(中)
立政殿中,李二陛下将刚刚散会的房俊叫来。.
一见面,二话不说先踹了两脚……
“你这混球,岂能在礼部大堂对赵国公不敬,还知晓长幼尊卑否?”李二陛下斥责道。
很显然,长孙阴人跑这儿来告状了……
房俊捂着被踹的部位一个劲儿的揉,心里把长孙无忌骂个半死,这老狐狸也太不地道了,居然还玩告状这一套?
“陛下明鉴,微臣素闻‘恶人先告状’,可见只有恶人才会先告状。此语乃是千百年来历代先哲智慧之结晶,每一个字都是千锤百炼,短短一句话,却蕴含了精辟的人生哲理……”
“赶紧给朕闭嘴,真当朕不知你那点小心思?”李二陛下没好气的瞪了房俊一眼,“君子不以私怨恶人,朕可以理解你将神机营交给冲儿而有所怨忿,此乃人之常情,朕不会责怪与你。可你也要知道,朕不是亲近谁疏远谁才做出这个决定,一切都是从大局出。从今以后,你小子给朕记住了,且不可再次出现此等心怀怨忿任意胡为之举,否则朕绝不轻饶!”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混不吝的小子,李二陛下其实很少真正的生气,哪怕这混球所作所为有时候实在是太草蛋!
大抵是因为所有人对自己都毕恭毕敬,敬畏代替了仰慕从而使得关系越来越疏远,而房俊却能放下自己的帝王身份,只是以一个晚辈与长辈相处的缘故?
李二陛下心底慨叹一声,哪怕他总是极力维护自己与大臣、子女之间的关系,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参杂了太多东西,谁叫皇帝便天生是一个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呢?
与之相比,对自己仰慕崇拜多过于敬畏的房俊,显得殊为难得……
“说说,商议的如何?”
“诺!”房俊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两个本子双手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接过来瞄了一眼,将那本已然看过的《科举考试流程》放在一边,仔细翻阅另一本。
“会议记录?”李二陛下并未一页一页窒息翻看,而是先翻到最后一页,去看会议的总结。
“居然将算学和武举两科都加进去了?”李二陛下很是意外,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几个老顽固是如何难搞,很是诧异于房俊究竟是如何将其摆平……
虽然会议记录上对于每一句话都有记述,不过房俊还是回禀道:“各位老人家皆是陛下肱骨、国之干臣,对于算学作为科举的其一科目,其实并不太过抵触,只是有些质疑其重要性而已,倒是对武举制度有些不以为然。”
算学一道虽然历来不被重视,但毕竟渊源深远,但凡读书之人,无论哪门哪派都离不得。
《周礼·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这就是所说的“通五经贯六艺”的“六艺”。春秋时期孔子开私学也授六艺,可见儒家对其并不排斥,只是不重视而已。
直至明清两朝,算学才完全被弃若敝履……
事实上,隋朝时期便曾一度把数学纳入了科举范围。
隋开皇初年,决定国子寺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
到了唐朝,李淳风编订了十部算经,归结前人经验,作为官方教材。让数学入科举,数学过关就可以做官,这在当时,可说是开了世界之风气。
尽管那时数学还不是很达,但先把架子搭起来,建立起有效的激励机制,沿袭、展到今天,难保不会成为数学大国,进而推动与此相关的科学进步。更甚至,几个诺贝尔数学奖、物理奖都到手了……
但奇怪的是,到了晚唐,明算科考试停止了。本有可能大踏步前行的数学科目,在中国戛然而止,此后只靠几个民间数学爱好者支撑。停考的原因是,应试的人太少……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呢?朝廷做了个规定,国子博士的官阶是正五品上,算学博士的官阶却是从九品下,是官阶中最低的一级。其间,算学馆停了开,开了停,没有个连续性,学生们也觉得没意思,老师才是从九品的芝麻官,学生还不得憋到二十品去啊?干脆另谋出路吧!
为什么历代当政者都不重视以数学为中心的科学,而只注重玄而又玄的国学、儒学呢?要我看,全是因为数学对于**制度毫无用处。一样的国学典籍,你可以这样理解,我可以那样理解,每个统治者都能随便挥,拿来为我所用,将其变成**统治的护身符。
天文学也是如此。
编订《算经十书》的李淳风同时还是个天文学家,他居然可以根据天象推断出武则天在四十年后要篡位,但星星的位置跟武则天篡位有个毛的联系吗?
没有,反正天象就这么说……
国学的功能类似。为什么大臣必须效忠皇帝?没有理由,儒家经典就是这么说的,你就得这么做。相比之下,数学就不行了,因为一加一等于二,所以就应该由我当皇帝,这不像话。
为了像话,统治者们纷纷把数学扒拉到一边去了……
李二陛下也是统治者,但是可惜,他遇到了房俊这个“蛊惑者”,将他的路给带跑偏了……
至于房俊是如何说服在科举考试之中加入算学和武举,其实很简单,他只是问了李二陛下一句话。
“陛下以为,凭借那些手里捧着四书五经孔孟礼乐的儒生,将这个帝国治理得繁花似锦震古烁今,需要多少年?”
不得不说,房俊很是抓住了李二陛下的命门……
好大喜功!
儒家怎么治理国家?作为帝王,李二陛下对此一清二楚,无非四个字而已——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是个好东西,可以使得人们清心寡欲、安分守已,可以使得四海升平、与世无争,可以休养生息、与民繁衍……无为而治的最高境界,便是天下大同。
这是每一个帝王都孜孜以求的终极理想……
但是这个境界,却从未有哪一朝哪一代实现过,即便诸如文景之治、光武中兴,亦不过是历代积累而一朝厚积薄,且最终亦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哪怕他李二陛下天纵奇才,达到这个境界需要多少年?
三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一千年?
正如房俊的那句话,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依靠儒家的那些书呆子,天下是会太平,统治的确稳固,但是李二陛下等不及!
如何能够让这个帝国快展、烈火烹油?
李二陛下从房俊身上看到了答案。
杂学!
算学在这个时代,亦是杂学的一种。
看看房俊吧,这小子虽然能写的一手好诗,但更多是天赋使然,那叫惊才绝艳!跟学问没有一点关系!四书五经这小子读过么?李二陛下甚至怀疑这货能不能将四书五经的名字写出来……
玻璃、炼钢、农耕、印刷术……
桩桩件件,没人比李二陛下更清楚这些东西带来了多大的财富,养活了多少人,甚至对于国家的政策起到多大的影响!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李二陛下再是心急,再是好大喜功,亦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所以他赞成房俊将算学作为科举考试的科目之一,并且与国子监中专门设立算学科,提升算学出仕官员的品级。
这是一个试探,试探那些儒生对于杂学的态度和忍受程度,也是一个楔子,撬开儒家一门独大的楔子……
而之所以对于千百年来天下尊崇的儒家产生怀疑和不信任,亦是来自于房俊的一句话。
百花争鸣才是春!
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就是平衡,朝局平衡,权力平衡……
唯有平衡,才是最坚固的状态。
可是历朝历代的帝王们,却都已经被儒家所绑架,他们平衡来平衡去,却将最最重要的意识形态凌驾于一切之上,忘记了平衡!
或许,有哪门学科能制约儒家,达到意识形态的平衡,才是最稳妥的境界?
第四百四十章 教育改革(下)
“你小子一向惫懒,这次却是被那几个老滑头给坑了,以为这个风头是好出的?”
面对没个正行的房俊,李二陛下的言辞也有些随意,这若是传出去将孔颖达魏徵等人称作老滑头,必然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谁知这一次,房俊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此举确定未来百代根基,大唐是在陈腐中苟且,亦或在烈火中重生,在此一举!哪怕知道必将成为守旧者的众矢之的,亦绝不惜身。虽千万人,吾往矣!”
李二陛下愣住了。
他从来都没见过房俊这副郑重其事正气冲霄的态度,心说这小子莫不是吃错了药?科举只是自己推出来的一个手段而已,以之培养寒门士子对抗世家门阀,至于由谁主持,如何主持,有何关系?
即便是算学有可能成为一个撬动儒学一潭死水的楔子,也不可能达到什么“在陈腐中苟且,亦或在烈火中重生”的程度吧?
“此言何意?”李二陛下也不得不郑重起来。
房俊说道:“陛下当可知道,这天下儒家的势力有多庞大。陛下从初心是好的,培养寒门学子以替代世家子弟,从而达到平衡的目的。可是陛下有否想过,到了最后,科举会有可能被儒家一家掌控?一旦到了那一天,将不再有寒门世家之分别,只有儒生和非儒生的分别,照样还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那陛下今日之所为,又有何意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被阉割之后拿来统治万民的儒家学说有多么恐怖,只要科举还被儒家掌握,那么所有的学科都将是异端邪说,即便不会绑起来烧死,也将被狠狠的打入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而占据了道义制高点的儒家学说,仍然会如同前世一般,侵蚀着这个民族热性豪放锐意进取的灵魂,直至麻木不仁,塌了脊梁、没了血性,最终被整个世界抛弃
房俊崇拜儒学,也崇拜孔子,但他不认为被阉割之后拿来统治万民的是真正的儒学!
儒家思想核心应该是博爱、厚生,公平、正义,诚实、守信,革故、鼎新,文明、和谐、法治,应该是锐意进取勇于开拓,应该是包容万千兼容并蓄,而不是什么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不是什么八股文!
唯有百花争鸣,才能将这个民族从渐渐沉迷腐朽之中唤醒,才能永远的屹立于世界之巅!
所以,与其说房俊策划的是科举制度,不如说是教育制度的改革
正如房俊在礼部大堂上问的那个问题,大唐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是全方位的人才!
进士、明经、算学合为一体,只有各科都佼佼者,才能成为成为大唐的未来!
只会读懂四书五经就能治理天下?
扯淡!
偏科要不得
李二陛下看着眼前这个小愤青,无奈道:“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儒家乃是立国之本,你却要朕压制儒家,难道要提升那些兵家墨家阴阳家?且不论你的思路对与不对,若朕果真如你所说的做了,那么明前早晨起床,朕就得看到天下大乱!你得搞明白,朕的确是忌惮于儒家一家独大,但朕绝不会废黜儒家!”
这小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太激进了!
没斥责一顿,房俊并没有太多的失望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希望凭借自己的一番言语便让李二陛下放弃历朝历代的立国思想,去拿天下无敌的儒家开刀?
他只是试探,试探李二陛下的真正心意,以及接受自己的思想的可能性。
如果一点可能都没有,那么房俊会立刻毫不犹豫的辞去官职,凭借自己富可敌国的财产打造一支船队,去海外占领一块土地,另起炉灶去创造一个全新的国家。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哪怕只是一丝一毫,房俊也愿意鞠躬尽瘁,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坚守下去!
可惜,李二陛下的话语并没有太过清晰的决定
既然如此,房俊打算再加一把火!
房俊面无表情,自袖子里又拿出一本书策,双手递给李二陛下,然后单膝跪地,语气铿锵说道:“微臣恳请陛下,成立大唐科学院,以之提倡自然科学,成立军校,培养专门的军事人才”
说到此处,房俊深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的说道:“恳请陛下,成立内阁制度,限制君权!”
立政殿里鸦雀无声,唯有窗外的寒风呼呼作响。
李二陛下保持着一手接过书策的姿势,双目圆瞪,张口结舌,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房俊则鸵鸟一般将脑袋垂下来,心里默默祈祷
试探李二陛下的倾向可以,但若是被这条霸王龙宰了,那可就悲催了!
心里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还是沉不住气啊
而对面的李二陛下,却是完全呆住了。
成立大唐科学院,以之提倡自然科学
成立军校,培养专门的军事人才
且不说同意与否,也不提理解与否,起码李二陛下还能感觉得到房俊一心为国的赤胆忠心。
可是
成立内阁制度,限制君权?
内阁制度是个什么东西?
最最最最关键的是,限制君权?!
一瞬间,李二陛下仿佛炸了毛的老虎一般,猛地窜起来,饿虎扑食一般扑向房俊,一扑,扑到房俊近前一掀,揪着领子将房俊掀翻在地一剪,大脚不顾头脸的朝房俊踹去
立政殿外的禁卫听着殿内“乒乒乓乓”的乱响,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里都对房二郎竖起了大拇指,这位的胆气,没说的!每次来都得被陛下踹几脚才舒服!而这位的能耐,那更没说的!放眼天下,几乎在每一次觐见的时候都能气得陛下龙颜大怒,那也的确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
好半晌,殿内的声响才算停止。
李二陛下呼哧带喘,叉着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要造反么?居然敢跟朕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告诉你,朕今天不仅要杀你,还要杀你全家!房玄龄个糊涂东西,怎地教出你这么个无君无父的逆贼?来人呐!”
随着李二陛下一声大吼,殿外的禁卫呼啦啦进来一大群,跪地听旨。
“将这个王八蛋给老子若出去,打死了喂狗!”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禁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陛下这是说的气话还是真打算这么干
“都聋了?难道连你们也要造朕的反?”李二陛下怒吼道。
“诺!”禁卫们吓得一个激灵,再不敢耽搁,齐齐朝鼻青脸肿的房俊扑去。
房俊一看不好,在地上一滚,避开扑过来的禁卫,猛地滚到李二陛下脚边,死死的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大叫道:“陛下饶命!我是忠臣呐,不能喂狗”
李二陛下使劲甩了一下大腿,没甩掉,被这小子死死的抱住了,怒道:“那行,不喂狗,给朕将这厮剁碎了,扔到池塘里喂鱼!”
禁卫们见到房俊死死的抱着李二陛下的大腿,鼻涕眼泪都蹭在皇帝的大腿上,不禁齐齐咽了口唾沫,不知如何是好。同时心里暗暗纳罕,不知这次房二郎是如何惹得陛下发这么大脾气?以往都是踹几脚了事,至多也就是抽几鞭子打几板子,今儿这又是喂狗又是喂鱼的,看来是真的气得不轻啊
一句话,房二郎你牛!
只听房俊大叫道:“陛下,微臣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您要是杀了我喂鱼,那必定引起上天可怜,外面指定漫天大雪,微臣比窦娥还冤啊!”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滚你娘的蛋!现在外面就下雪呢”
房俊一听语气缓和了,赶紧说道:“陛下且看看那份奏折,若是看完之后还认为微臣是个奸贼,再杀不迟!”
李二陛下怒哼一声,喝道:“那好,朕就看看你如何鬼话连篇大逆不道,要你死的心服口服!来人,将此獠给朕压入天牢,待朕想好了何种死法能解心头之恨,再将其问罪!”
“诺!”
这一次禁卫们可不敢有丝毫耽搁,猛虎一般扑上来,将八抓鱼一般紧紧抱着陛下大腿的房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不顾其撕心裂肺的哭喊,拖死狗一般拖走
第四百四十一章 韦贵妃
暮色渐浓,冷雪生辉。
一盏盏橘红的灯笼被内侍侍女们燃亮,用杆子挑着,挂在各处宫阙殿宇的门前,整个太极宫沐浴在明亮的烛光里。高墙飞檐投下一抹抹暗影,仿似巨兽矗立、飞禽起舞。
立政殿里,李二陛下端坐在锦榻之上,膝盖上放着房俊最后呈上的那本奏折,时而浓眉纠结,时而凝神静思,浑不知时间流逝……
殿外伺候的内侍已然将晚膳热了多次,现在却再次凉了。
王德趴在门缝往殿内瞅了瞅,心里有些狐疑,陛下自打登基以来,处理朝政愈发得心应手,已多年未有过这般遇到棘手之事。
难不成又是那房二作出了何等离谱之事,令陛下为难?起先陛下要将房俊宰了喂狗之时,他并不在立政殿,旁人亦不敢多嘴,是以他并不知陛下发怒因为何故。
只是奇怪,为何自将那房二压入天牢之后,陛下便一直这幅摸样?
难不成是真的想要将房俊斩了,所以陛下再次思量着如何跟房相交代?
嗯,大抵如此了!
想房相与陛下君臣相得,陛下要宰了房相的儿子,的确有些不好交代……
忠心耿耿的王德心里暗暗将房俊骂了一遍,他只是个太监,不会去管什么国家大事,虽然一直对房俊的观感还算不错,可那有如何?在他眼里陛下就是天、就是地、就是他的一切,晚膳不按时吃,这可如何了得?
房俊该杀!
虽然知道陛下思考之时最是厌烦有人打扰,王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壮了壮胆气,便要推门进去,宁肯被陛下责罚一顿,也得劝谏陛下用了晚膳再说。
未等他推门,便听到身后环佩声响,讶然后头,见到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韦贵妃在侍女的簇拥下前来。
这位怎地到这里来了?难道不知陛下处理政务之时,後宮严谨进入立政殿么?
王德心里嘀咕,脚下却赶紧迎了上去:“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年近四旬的韦贵妃虽然早已过了花心年华,但天生媚骨,容颜俏丽,肌肤凝脂如玉,兼之保养得宜,丝毫不减半丝衰老之态,反而散发着一种成熟的风韵。
只是那一双秋波滢滢的双眸却有些红肿,看上去倍添娇弱,我见犹怜……
“免礼。”韦贵妃手都未抬,只是淡淡的说道:“陛下可在殿内?”
对于韦贵妃的轻视,年过半百的王德岂会放在心上?只是轻声回禀道:“陛下正在殿内翻阅公文,尚未食用晚膳。”
陛下办公的适合最忌别人打扰,这个您不可能不知道,若是真的不怕陛下责罚想进去,那么可以顺道劝谏陛下享用晚膳,毕竟名正言顺一些……
韦贵妃美眸看了王德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承了王德这份指点的人情。
“你等留在这里。”韦贵妃回首对身后的侍女们交代一声,轻提裙裾,步履摇曳,缓步走进立政殿。
李二陛下背脊挺直的端坐于锦榻之上,凝神沉思,仔细斟酌,却未发现进来了人,知道鼻端嗅到一阵香风,这才愕然抬头,看见盈盈赞誉面前的韦贵妃。
“陛下……”
韦贵妃刚刚唤了一声,便见到李二陛下沉下脸孔,面无表情的说道:“此乃立政殿,未得宣召,尔岂敢入内?”
韦贵妃吓得娇躯一颤,赶紧跪伏于地,轻声饮泣道:“妾身自然知道陛下的规矩,然则陛下亦须爱惜龙体才是。公务永远都处理不完,岂能因为公事耽搁用膳呢?陛下便是妾身的天,妾身爱惜过于自己的姓名,是以斗胆恳请陛下用膳……”
李二陛下面容稍霁,合上膝盖上的书策置于一旁,闻言道:“你且起身,非是朕难为你,可是这立政殿乃是朕处理军机要务之所在,颇多机密奏疏,若是有何差错,岂非让朕为难?”
“妾身知错……”韦贵妃低垂臻首,声音娇柔轻软,心里却是在想:什么军机要务之所在?还不是此乃长孙皇后的寝宫,你心中仍旧记挂着长孙皇后的恩爱,等闲不容许别的妃嫔踏足于此……
李二陛下伸了伸腰,却未传膳,而是随意问道:“你一向循规蹈矩,绝不会轻易忤逆朕的心意,说说吧,此来有何事?”
“这……”韦贵妃犹豫一下,小心说道:“妾身给陛下传膳吧,等陛下用完晚膳,再说不迟。”
“那行吧。”李二陛下从善如流,从榻上站起,活动了一下四肢,知道韦贵妃既然如此说,那就代表没什么大事。
很快,候在殿外的内侍将晚膳端上来,一一放置于殿中一张彩漆雕花方桌上,韦贵妃素手握着筷子,温柔小意的为李二陛下布菜。
晚膳很简单,四道素菜一碗乌鸡汤,一大碗珍珠白米饭。
虽然君临天下执掌乾坤,但李二陛下仍然保持了昔日军伍之中的用餐习惯,很快吃完饭,挥挥手命内侍将剩菜撤走,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抬眼瞅了瞅韦贵妃,问道:“说吧。”
“诺!”
韦贵妃应了一声,尚未说话,眼圈儿便先红了。
李二陛下轻轻蹙了下眉头,默然不语。
“陛下,妾身侍奉陛下多年,从未开口为娘家求得什么恩典,盖因妾身知道,陛下身为九五至尊,更要处事公平,以安人心。可是如今,妾身恳求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赐给弟弟一官半职,只求令其远离关中,以防遭遇不测之祸……”
说着,两行珠泪便倾斜而下,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颗颗晶莹瓣瓣剔透,扑簌簌的低落在绛红色的宫装衣襟之上,犹如血泪……
李二陛下心中不忍,拉住韦贵妃的纤手,安慰道:“爱妃说的哪里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必如此见外。只是韦章不是在太常寺有个职司么,何以又要远离关中?朕本不想多说,韦章大抵是被你父亲宠溺过度,半点长进也无,什么遭遇不测之祸,亦不过是拿来恐吓与你罢了。他即是你的兄弟,那便是皇亲国戚,又有谁敢对他如何?”
韦贵妃反手握紧李二陛下宽厚的手掌,哭得梨花带雨:“妾身不想搬弄是非,弟弟不肖,我岂能不知?所有过错都在弟弟身上,妾身恨不得将其打杀!可他毕竟是妾身唯一的弟弟,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担惊受怕?只求陛下将其调任他处,也好保住性命……”
李二陛下皱起眉头。
这话越说越离谱了……
放眼大唐,谁会吃了豹子胆,无端端的要取皇帝小舅子的姓名?
同时,对于吞吞吐吐玩弄心机的韦贵妃也渐渐不耐。
告状就告状,何必弄得迂回百转故作姿态?
说什么请求调离关中,什么所有的错都是你弟弟的,还不就是拐弯抹角的说你弟弟惹了惹不起的人,想要朕给你出头?
这女人心计狡诈,委实令人不喜……
李二陛下的神色便淡漠下来。
当年他雨洛阳大破王世充,将王世充的儿媳韦尼子收入府中,后来更见韦贵妃貌美如花,与那韦尼子堪称花开并蒂相得益彰,便不由得起了男人的龌蹉心思,将姐妹俩一同迎娶……
然而女人这种东西,总是要有与美妙相配的才情气质方才完美,韦贵妃虽然人比花娇,但是性情刻薄,渐渐不为李二陛下所喜,冷落下去。
连带着,对其所生子女亦并不亲近。
韦贵妃的三个儿女,其中长女李氏是韦贵妃与前夫的女儿,与母亲一起籍没进宫,直到贞观四年突厥来降,李二陛下为了安抚众多来降的突厥贵族,这才将仍旧是宫婢身份的李氏封为定襄县主,代替李唐的宗室女,嫁给突厥贵族阿史那忠。要知道,突厥人在大唐贵族眼里堪称婚配对象最末等的胡人……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定襄的疏远,否则定襄就应该和文成公主一样,封的是公主而不是县主。虽然因为房俊的捣乱,文成公主已经浑然没了踪影,世间大抵再无此封号……
即便是李二陛下与韦贵妃所生的亲女儿临川公主,也不怎么待见,起码临川所应得的荣誉总要比其他公主慢上良久。比如与临川同龄的公主早早就得到了册封,唯独直到十八岁已然出嫁之后才被册封为公主,足足晚了十几年。
至于纪王李慎,亦不亲近。
“说说,你弟弟惹到了谁?”李二陛下有些不耐,却仍旧耐着性子问道,毕竟这等小事,还是要给韦贵妃一个面子。
韦贵妃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是新乡侯房俊……”
第四百四十二章 贵妃告状
新乡侯房俊……
听到这么名字,李二陛下下意识的啧啧嘴,很是有些挠头。
不可否认,李二陛下很器重房俊,亦很喜欢房俊随性的风格。在满天下阿谀奉承卑躬屈膝的臣民之中,能有这么一个不是那么惧怕自己执掌乾坤的帝王之权,而是真心敬仰自己丰功伟绩的小子,实在是一件很令人心神舒畅的事情。
似乎在这小子眼里,自己并不是一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个令人尊敬的长辈,这种感觉令李二陛下很舒服。所以在被房俊惹恼的时候,李二陛下会不顾君仪的抬脚就踹,张嘴就骂,觉得很亲近,不必要去在意那些君君臣臣的礼仪规矩,更不必去刻意的保持帝王的威严。
哪怕那小子口口声声不愿娶自家的闺女,李二陛下都能一忍再忍。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人敢于这般对自家闺女百般挑剔,你试试李二陛下的剑利不利?
可是话又说回来,李二陛下虽然很是亲近房俊,但是也不得不头疼,因为这小子实在是太闹腾,太能闯祸了……
叹了口气,李二陛下无奈问道:“你那弟弟如何惹到了房俊?不是某说你,你弟弟成天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可是胡作非为的事情就没个顾忌?你可知早有御史上书弹劾,都是某一力压下,不忍责备,令你面上难堪。那房俊是出了名的棒槌,连某都那他没辙,你弟弟招惹他干什么呢?就算是吃点亏,也当不得大事,忍一忍就罢了。”
这话说得韦贵妃委屈得又想哭……
您这叫什么话?
都不问问事情到底是因何而起,便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是咱弟弟的不是,还吃了亏也得忍着……
可韦贵妃还真就不敢在李二陛下面前撒娇卖萌给弟弟撑腰,因为她知道李二陛下对自己并无多少宠爱,或许有,那也是早年前的事情了……
在李二陛下的後宮里,韦贵妃绝对不得宠。
唐因隋制,正一品四夫人的封号以贵淑德贤为序,虽然韦贵妃的地位很高,是除了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但是存在感却很低。後宮之中並不能全都拿地位來說事兒,皇帝的宠信才是最重要的。
自打长孙皇后殡天之后,後宮之中便群龙无,每一个妃子都梦寐以求那个六宫之的宝座。
但是韦贵妃明白,数来数去,也没她的份……
是以,哪怕是到李二陛下面前来告房俊的状,韦贵妃都不敢直言无忌,而是转弯抹角的倾述委屈,费尽心思的玩弄迂回战术。
韦贵妃心里酸楚,但多年侍奉李二陛下,甚至其性格脾气,再是委屈亦不敢有半点违逆,只得凄楚的说道:“非是我那弟弟招惹房俊,而是房俊当面用刀子逼着,要打要杀。妾身亦知道韦章所行多为不肖,是以并不是来向陛下哭诉希望陛下治罪于房俊,而是真的想陛下将韦章调出关中,只要有您的圣旨,相比那房俊便不会咄咄相逼,否则妾身真的替弟弟担忧,房俊那厮一向无法无天,焉知起会不会干出什么胆大包天之事?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所以请求陛下垂怜……”
她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凄楚句句委屈,好歹也是皇亲国戚,居然被人逼得不得不主动逃离关中,便是旁人都得为其掬一捧同情泪……
可李二陛下却听得心里腻歪。
房俊这小子确实混账,但李二陛下却知道,这小子一贯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有在被挑衅被攻击的时候,才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反击。
而且韦贵妃口口声声不是告状,自降身份请求调离,真是心意不还是告状么?只不过手段比之直白的告状高明得多而已。
若是自己真的颁下圣旨调走韦章,更坐实了房俊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连皇亲国戚都肆意欺压的事实。
尤为重要的是,李二陛下现在心里头乱糟糟的,心心念念都在思考着房俊那份奏折上所述说的事情,哪里有心思管韦章这个花花公子的事情?
受委屈?那就受着好了!平素别人受你的委屈也不少,怎地就不能你也受一次?这次是遇到了你惹不起的房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镰刀咱面前告状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毕竟要顾及韦贵妃的颜面,是以李二陛下颌道:“不必耍弄那些心机,某申饬房俊一番便是。不过回头你也要劝劝韦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整天无所事事的乱搞,总要干出点事业给你这个姐姐长长脸不是?”
“诺……”韦贵妃只得柔声应下。
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算放下心事,她是真怕房俊犯了混将自家弟弟弄出个好歹来,那棒槌连亲王都敢打,弄折韦章一条腿一只手的算个什么?
同时心里也终于认清了房俊在李二陛下眼中的地位,绝非外界传言那般只是碍于其是房玄龄的儿子以及是高阳的未来驸马,从而不便处置。
皇帝陛下是真的很看重房俊!
即是如此,韦家应该要调整对于房俊的策略了。毕竟那小子尚未弱冠,陛下亦是春秋鼎盛,最起码在陛下的有生之年,房俊只要不犯那些谋逆的蠢事,便无人可以动摇他在陛下眼里的地位……
十七岁的礼部尚书,历朝历代遍数古今,可曾出现过?
大抵也只有十二岁当上丞相的甘罗可以与之相比了……
韦贵妃心满意足的离去。
虽未得到理想的目的,却因此知晓了房俊的价值,也算是意外收获。
如此人物,未来的几十年中必将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必须要尽快拉拢关系才是,又岂能因为弟弟的缘故从而交恶?那简直太愚蠢了!
与家族的利益相比,个人的荣辱算得什么?
剩下李二陛下一人,再次将那本奏疏拿起来,细细的翻阅,每一个字都咀嚼万千,每一次都心潮激荡。
半晌,李二陛下终于放下奏疏,想了想,将候在门外的王德召唤进来,吩咐道:“汝即刻去房府,将玄龄召入宫中,就说某有天大之事与其相商。”
王德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去了,心里却是狐疑,不知房二那厮给陛下呈上了什么样的奏疏,居然令陛下如此纠结迷惑,居然要深更半夜的相召房玄龄入宫?
*****
房玄龄来到立政殿的时候,亦是一头雾水。
“陛下,不知深夜召臣前来,有何要事?”房玄龄问道。
眼前虽然算不得四海升平河清海晏,但四夷安稳朝局稳固,房玄龄实在是想不出李二陛下有何事非得半夜召他前来商议。难不成是吐蕃再次兴兵寇边?
没道理啊,即便吐蕃因为和亲一事有所不满怒而兴兵,那也应该找李绩商议才是……
李二陛下将房俊的奏疏递给房玄龄,意有所指道:“看看这个吧,真是把某吓得一身冷汗,玄龄啊,你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若是给那小子一对翅膀,保不齐就得飞上天去!”
房玄龄心里嘀咕,这貌似不是好话啊?
自己那个败家儿子难道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惹得陛下生气?可是能令一贯沉得住气的陛下要深夜召自己前来,那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事……
房玄龄心里忐忑不安,接过奏疏,细细翻阅。
这是自己儿子的笔迹,嗯,这一笔字较之以前又有进步,秀丽悦目之中挺拔之气愈加明显……
开始的时候房玄龄还对二儿子的这一手字暗自得意,可是看着看着,这冷汗就下来了。待到翻至最后一行,房玄龄“噗通”就跪下了,满头大汗的喊道:“臣,罪该万死……”
第四百四十三章 王朝兴灭因君起
“臣,罪该万死……”
房玄龄当即跪伏于地,大呼死罪!
老房看了自家儿子的这本奏疏,差点吓得心梗作,若不是儿子的字体在整个大唐都是独创,从无与其相同者,简直就要认定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仿冒,从而栽赃嫁祸……
李二陛下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何罪之有呢?玄龄啊,你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不仅文采绝世,更是目光远大,堪称朝廷之栋梁、帝国之柱石,大唐的百世传承、千年繁华,就要寄托在您那儿子身上!除了他之外,余子尽是鼠目寸光之辈,俨然萤虫与皓月之区别,连提携都不配!”
房玄龄大汗淋漓,哆嗦着嘴皮子,不知说什么好……
还能说什么呢?
那败家玩意居然在奏疏里劝阻陛下组建内从而限制君权,还说什么绝对的权力必会导致绝对的腐敗,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王朝更迭,皆是因为君权的不可限制导致的,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每一个王朝的覆灭,其根源都在皇帝的身上?
简直是作孽哟……
老子低调一辈子,怎就生出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的家伙?
你是看老子的日子过得太自在,想要给咱房家来一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么?
李二陛下轻拍着膝盖,目光深邃,语气幽幽:“玄龄,对这本奏疏,你有何看法?”
“看法?”房玄龄愣了一下,马上斩钉截铁的说道:“房俊目无君上,大逆不道,按律当斩!”
“呵呵……玄龄这是要大义灭亲么?”
“朝廷自有法度,房俊此子肆意妄为,居心叵测,不处置不足以警示天下!老臣不能因为其是我的儿子不前有所偏袒,此等言语一经传扬,可想而知将会造成多大的风波,如何处罚都不为过,老臣绝无怨言!”
房玄龄也是无奈,此时不表态,何时表态?
要知道房俊的这本奏疏最要命的地方其实不是什么限制君权,而是那句组建内!
且不论这个方法的好坏,更不论是否真的能通过限制君权达到吏治清明的目的,淡淡这个组建内便足以令陛下浮想联翩,认为房俊这是受到他房玄龄的指示,所以才有了这本奏疏!
为什么?
因为房玄龄是尚书左仆射,是真正意义上的宰相,是大唐帝国政务上除去李二陛下之外的一把手!
若当真组建内,以什么为班底来组建呢?
自然是帝国第一宰相,房玄龄!
李二陛下认为这是房价父子联手耍弄的心计,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若是陛下真的对他房玄龄起了疑心,那还了得?
抄家灭族绝对不在话下!
最关键的是,这本奏疏完全就是房俊自己头脑一热鼓捣出来的,房玄龄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啊……
房玄龄心里现在恨不得那倒霉儿子就在眼前,绝对能扑上去将其狠狠掐死!
你特么这不是坑爹么?
李二陛下却沉默半晌,未有表示。 .
良久,才缓缓说道:“玄龄平身……你我君臣相交几十年,彼此了解情义深远,某岂能不知你的心意?这本奏疏必是那混账小子自作主张无疑,不干玄龄的事。”
房玄龄却不敢起身:“养不教,父之过!即便此本奏疏非是经我授意,但房俊藐视君上确凿无疑,老臣难辞其咎,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去官职爵位,以谢天下!”
李二陛下摇头失笑,亲自走下台阶将房玄龄搀扶起来,不悦道:“玄龄何出此言?某非是昏庸之君,岂能迁怒与你……不过,‘养不教,父之过’这句话说得倒是很精辟,只是为何这般耳熟呢……”
“回禀陛下,这是那不孝子胡编乱造的那本《三字经》中的一句。”
“《三字经》啊……”李二陛下这才恍然,难怪如此耳熟。
拍了拍房玄龄的肩膀,李二陛下叹道:“真是羡慕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呃……”房玄龄一头雾水,讶异非常,不知如何接话。
这是表扬房俊呢?
不应该啊……
那小子奏疏里的话语字字诛心、句句违逆,若是换了其他帝王二话不说直接拉出去砍了顺便诛灭三族绝对没毛病,现在李二陛下能将他找来,便是说明不想牵连,这已是天大的恩德!
居然还夸奖?
房玄龄觉得自己是真的有些摸不清李二陛下行事的脉络了……
拉着忐忑不安的房玄龄坐到一侧的椅子上,挥手命内侍奉上热茶,亲手给房玄龄斟了一杯茶。
在房玄龄惴惴不安中,李二陛下说道:“且不论其他,某只问你,正如房俊所说,为何不管是横扫**一统天下的强秦,亦或是追亡逐北强盛无极的大汉,最终都难免一个分崩离析、灰飞湮灭的结局呢?”
房玄龄愣了愣,不过这个问题显然难不倒他。
“强秦暴政,举国反抗,遂二世而亡;大汉宦官祸国、外戚弄权,遂风雨飘摇,断送四百年江山。”
李二陛下拍了拍手里的奏疏,沉声道:“以往,某也认为如此,史书所载亦是如此。可是你看看这本奏疏,却说秦汉之败亡看似借由外因主导,实则乃是自身的痼疾,始皇帝英明神武,一统天下,传至二世却信谗不寤,宗庙灭绝,持身不谨,亡国失势。而汉朝虽有高祖斩白蛇而得天下,有汉武雄风,有文景之治,亦有光武之中兴,然到了后期,却是幼主冲龄、不识政务,这才导致君权旁落,帝国飘摇,终至分崩离析……说来说去,岂不是说秦汉之兴起,在于帝王英武,而秦汉之败亡,亦在于帝王之昏聩?一朝帝王英明神武而王朝兴起雄踞四海横行天下,一朝帝王昏聩便大厦倾覆帝国湮灭……”
房玄龄又冒汗了,再次跪伏于地,哀声道:“房俊小儿不学无术、妖言惑众,死罪也……”
心里对于自己这个儿子是真的无奈了,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傻,怎地什么话都敢说?居然吃了豹子胆敢质疑君权,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他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多说,心里一片凄惶。
若是态度诚恳,或许李二陛下会念在自己鞍前马后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不至于抄家灭族牵连甚广,若是真的惹恼了李二陛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二陛下这会儿却好似不怎么恼火了,放下奏疏,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热茶,缓缓说道:“玄龄不必担忧,你我君臣数载,情谊深厚,这么多年你废寝忘食的忙碌于政务,国事几乎皆由你裁决,某岂能不知你的辛苦?断不会以为那楞怂而迁怒与你!况且,某觉得这奏疏上所说是真的有几分道理……”
房玄龄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王朝的兴灭更迭是皇帝的原因?
嗯,这个道理傻子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无人敢于质疑皇帝的权威,即便是如同隋炀帝那般,除非你敢造反,否则什么都不敢说。
为什么李二陛下宁愿跟世家门阀开战,亦不愿立下一份罪己诏?
无非是为了维护帝王权威而已!
只要是皇帝,那就永远正确,永不犯错……
因为一旦帝王的权威遭到质疑,这个统治基础就将出现动荡,诺大的帝国瞬间就有崩塌的可能。
可现在李二陛下居然说奏疏上写的有道理,岂不是自己动摇自己的威严?
“陛下……”房玄龄想要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李二陛下抬起手,摇了摇,制止了房玄龄的话语。
“玄龄莫要再说那等违心之言,你学贯古今才华横溢,焉能看不出这千古以来最大的弊端?只是不敢说而已。倒是你那个儿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说啊……”
烛火摇曳,大殿中君臣相对,沉默无言。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房俊监考(上)
这一夜,李二陛下辗转反侧,房玄龄彻夜难眠。 .
房俊却睡得颇为香甜……
倒不是房俊没心没肺,而是他从李二陛下的态度中看出,这位天下至尊并未因这本堪称“大逆不道”的奏疏而真正的恼火,或者说,恼火有一些,毕竟房俊此举等同于质疑帝王权威,却未达到非得将房俊绳之以法、剥皮煎骨的程度。
李二陛下好大喜功不假,却不代表没有容人的胸襟,恰恰相反,历朝历代的帝王之中,李二陛下的胸襟气度的确堪称翘楚,这从他善待前隋以及太子建成的旧部就可以看出。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敗,这是后世小学生都知道的道理。
古人其实也不傻,并非无人认识到这种社会最根源的顽疾,只是身处于这样一个君权至上的社会,谁敢说?
帝王本身具有宏图大略卓才识者亦比比皆是,可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自然不肯将执掌乾坤手握天下臣民生杀的权力让出去,哪怕是社稷倾颓,哪怕是帝国崩塌……
人都是自私的,所以尽管明知无限制的君权极易导致制度的腐朽、朝纲的崩坏,却没有人可以放得下。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李二陛下毕竟是千古一帝,有着广阔的胸襟气度,即便不接受房俊的奏疏,想来亦不会真的将房俊处以极刑。
当然,前提是房俊不能大嘴巴的满世界嚷嚷……
*****
礼部的行文很快下到天下各个州府,命当地按照名额举荐有才之士参加科举。科举考试共分明经、进士、明法、明算四科,选其优者于清明之前赶赴京师长安,参加礼部主持的会试。
可以说,科举制度改革之后的第一次考试,形式大大的简略。
这既是由于房俊起草各位朝臣拍板制定的科举制度实在是太过严密繁琐,仓促之间需要筹备的事情太多,所以第一次考试不得不简而化之,亦是对世家门阀的一次妥协,给这些世家子弟一个缓冲的时间。
科举的推出既是用来压制世家门阀的手段,但李二陛下也不可能搞一刀切,强制推行,能够给双方一个缓冲的时间,将彼此之间的抵触减低到最小,这才是明君的做派……
天下各个州府举行的考试相当于以后的乡试,考生借由当地官员贤达举荐,不需说,必然大部分都是官宦之后世家子弟,寒门出身的学子只是很少一部分。
考试由当地州府衙门主持,与礼部无关。
但长安、万年两县地处京畿,礼部为了掌握这一次改制后的科举考试的第一手资料,将两县的考试合二为一,并下派官员到这考场监督考试。
礼部衙门里,高级官员里房俊最年轻,年轻官员里房俊的官职最高,所以房俊悲催的成为最劳碌的那一个,被派遣到国子监主持考試,还没地儿说理……
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风里雪里的四下晃荡?
可房俊也无奈,在推举下派到国子监主持考试人选之时,所有的官员都投了房俊的票……
郁闷个天!
少数服从多数,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优秀传统,房俊只得无奈赴任。
隋开皇初年,决定国子寺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开皇十三年国子寺不再隶属太常,成为独立的教育管理机构,复名国子学。大业三年改称国子监,统领各官学。
唐承隋制,武德元年唐设国子学,学额三百人,学生皆为贵族子弟。贞观元年唐将国子学改称国子监,同时成为独立的教育行政机构。
国子监便建在太极宫的旁边,屋宇连绵,红墙黛瓦,很是气派,尽显大唐第一学府的气度。
天尚未亮,严霜白雪,天边孤月。
国子监门前的长街已然挤满了赴考的考生,送考的仆从,叫卖的商贩。人马嘴里都呵着白气,闹哄哄乱作一团,煞是热闹。
这些考生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自幼锦衣玉食,早早便上了师塾亦或延请西席,读书识字,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有文化的一群人,一个个锦袍玉带器宇轩昂。
间或有一两个衣衫简陋的寒门学子,却早已是乡里才名显赫之辈,形容气度亦是不凡。
国子监的大门紧闭。
眼看时辰已是不早,大门外的考生越聚越多,大家都担心若是大门开得晚了,会不会耽搁考试的时间,便窃窃议论起来。
“这是搞什么鬼,怎么还不开门?”
“就是,这么多考生全都进去估计也得一两个时辰,听闻还要搜身检查,这得耽搁到什么时候?”
“还要搜身?”便有事先备好了小抄的考生紧张兮兮的问道。
“那是自然,这等国家抡才大典,定要杜绝一切作弊行为,否则何以服众?”
“若是有那在身上藏有小抄者,某奉劝还是尽早取出,听闻若是一旦被搜出,便会立即上报吏部,永不叙用!”
有些人开始两股战战,脸色白……
自然也有不以为意者:“得了吧,吾等什么样的身份?且不说吏部的行文对于吾等有何效用,家里老爷子一纸书信递上去,便是吏部尚书也得给几分面子!单说就算真的被搜出来,我就不信那监考的混蛋真的敢上报,休怪本公子大耳光扇他!”
“呵呵!”旁边有人冷笑:“切莫风大闪了舌头!汝可知此次监考者何人?”
“我管他是谁,敢搜我的身我就敢揍他!”
“那吾等可就等着开眼看,看看您这位韦家的嫡子如何拳打长安城第一大纨绔!”
“长安城第一大纨绔?谁呀,这么大名头?”
“新乡侯房俊,可曾听说?”
“娘咧,居然是那个棒槌?唉,韦公子留步,您这是去哪儿?”
……
人群中,韦章默默后退,来到自家等候在国子监大门外的马车上,脱去貂裘,将藏在怀里、腋下、裆中的一张张小纸条尽数取出,一脸无奈的丢在一边,垂头丧气。
韦府的管家有些奇怪:“小郎,您这是为何?这些小抄您可是准备了好几天,怎地全都扔了?”
“不扔又能如何?”韦章一脸沮丧:“不将这些东西扔掉,待会儿本郎君我就得被人从里边扔出来……”
管家勃然作色:“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将小郎您扔出来?您可是咱韦家的嫡子,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他不要命了?”
韦章瞄了一眼老管家,闭嘴无言。
你个老糊涂还真当韦家就能横行天下所向披靡了?
旁人或许尚可通融,但是今日监考的是那房俊,不用多想,一旦从自己身上搜出作弊的小抄,绝对会将自己树立成典型,恨不得给自己挂到国子监门前的那根三丈高的旗杆上示众!
可是没了这些重金从礼部官员手中购买来的小抄,自己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还考个屁的试,不用烤都糊了!
论起吃喝玩乐,那放眼整个关中咱谁都不服!
可若是说起做学问,那可就抓瞎了……
从小到大,除了在学堂里睡大觉躲避父亲的责骂,何曾用心听过一字半语?
有心干脆不考了,可是想想父亲的鞭子,又实在心里怵。那老不死的动不动就抬出家法,着实令人恼火,可是自己每一次忤逆父亲,都会被那两位皇妃娘娘骂得狗血淋头。他可不傻,能够在权贵多如狗的关中横行无忌,靠的不是什么“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家族名声,而是两位皇妃姐姐的宠爱……
他敢跟父亲对着干,但是在两位皇妃姐姐的面前,却乖得如同小猫。
瞅着国子监紧紧关闭的大门,韦章恨恨的想着:房俊你个神经病,这么冷的天不在家里搂着娇妻美妾努力耕耘开枝散叶,跑来监什么考?
真真是天亡我也……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房俊监考(中)
国子监门外,许多等待入场的考生闻听主持考试的是房俊,顿时哀嚎一片……
对于这些一出生便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来说,读几本书然后在家族的安排之下稳稳当当的入仕为官,懒散随意者自可尸位素餐,平素嬉玩享乐,立志高远者当可兢兢业业勇于进取,为自己搏一个前程,为家族壮大献一份力气。
科举的出现,已经是在这些人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紧箍咒,从此出仕为官再也不是家族举荐便可水到渠成,而是要通过严苛的考试,优秀者才可录取,否则很难得到出仕的机会。
当然,这些自幼便享受着种种特权的天子骄子并没有把科举考试当成一回事,大多认为不过是个程序而已。想想他们身后的世家巨宗豪族门阀,势力强大不说,各种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礼部那些前几天还是无人问津的官员们充当监考,难道还真敢将我们驱逐出考场,剥夺科举机会?
无非是事后多给些银钱,或者许下一些好处而已。
但是房俊这个家伙监考的话,性质却截然不同……
首先,据闻此次科举的所有制度都是由房俊起草,《三字经》是他所著,最最令世家门阀深恶痛绝的活字印刷术更是他发明的,可见此人实乃李二陛下削弱世家门阀的一柄利刃,这样的一个人,会被他们所收买,任由自己一手草创的科举制度形同虚设?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家伙是个棒槌啊……
非但行事不留情面,兼且心狠手辣谁也不怕,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可怎么办呢?
就在考生们心底惶惶惴惴不安的时候,国子监那两扇钉满铜钉的大门从里边推开,然后一队盔明甲亮的剽悍兵卒踩着齐刷刷的脚步走出来,分成两列站立于大门两侧。
气氛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三名礼部官员站在正门口,当中一人高声说道:“现在开始入场,诸位考生请仔细聆听,所有人自动排成长队,队列最前之人首先入场,每次入场十人,余者不得喧哗,不得争抢,若有违反者,当即去除考试资格!”
言罢,几十名長安、萬年两县的衙役捕快手持铁尺涌入人群,大声喝吒着指挥考生排队。
这些公子哥平素懒散惯了,又俱是各家的心头肉,一向只有占便宜,从来不吃亏,如何能够忍受被别人排在自己前头?这天寒地冻的,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冻得手脚发麻,这么多人十个十个的进场,那得多长时间才能都进去?若是落到后面,还不得被冻成冰棍啊……
当下便都抢着排到前头去,别人也不干啊,互不相让,吵骂声呼呼喝喝,性子急的推推搡搡,整个国子监门前的广场乱糟糟犹如菜市场,混乱不堪。
衙役捕快极力维持秩序,可这些世家公子一向将这些衙门里的公人视为劣民奴仆一般的存在,平素都是他们花上一些银钱指使这些公人去跑腿办事,如何能让这帮泥腿子凌驾到他们头上?
当即有被衙役捕快颓丧呵斥的世家子弟推搡回去,大声喝骂:“娘咧,赵老六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居然敢推本大爷?”
“王狗子,你特么想死?快把你这脏手给爷爷拿开,不然给你多了喂狗信不信?”
“反了天了,你这个泥腿子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再敢推一下,我就……娘咧!你还敢推?老子揍死你……”
“哎呀别打,不是我推的啊……”
“我管你谁推得,打的就是你个混蛋……”
很快,现场由起先的推推搡搡,演变成演武场,推搡厮打喝骂乱成一锅粥。
大门口的三个礼部官员面面相觑,看着眼前的一场闹剧,不知如何是好……
这三位正愁的不行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官员,只不过人家年纪虽轻,却是身穿紫色官袍……
“侯爷,您看这……”当中的官员赶紧施礼,一脸苦笑。
房俊淡淡的扫视了这三位礼部官员一眼,暗暗摇头。
无怪于李二陛下心里急切想要狠狠的打压世家门阀,实在是这帮家伙天然享受着特权,一出生便是人上人,对于朝廷制度国家法律根本不放在眼中。
在他们心里,只要家族存在,那么这世间就没有摆不平的事情!
而礼部平素只能负责一些礼仪祭祀等等看似无比重要实则却是无足轻重的作用,整个衙门的官员见人矮三分,面对此处这么多的世家公子,早已心惊胆颤不敢招惹。
房俊无奈的叹口气,幸好自己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况,事先有所准备……
向后招了招手,便见到一队黑色皮甲红色披风的兵卒自大门后的阴影中快步走出。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到房俊身前,躬身道:“侯爷,有何指示?”
房俊看了一眼这位河间郡王之三公子,“百骑”长史李崇真,指了指国子监门前混乱不堪的人群:“将挑衅滋事之人全部拿下!”
“诺!”李崇真答应一声,一挥手,身后的二十名“百骑”精锐当即散开,如狼似虎的扑入人群之中。这些“百骑”兵卒俱都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在汹涌的人潮中紧紧的盯住跟踪的目标,眼力绝对一流。他们事先被房俊安排在暗处观察,早已盯住人群中的那些率先挑衅滋事之人,此刻倾巢而出,直接冲入人群将目标控制,无一失手!
原本吵嚷不堪的考生被这一股突如其来的兵卒冲击得更加混乱,但是紧接着,由于那些惹事的考生被一一制服,场面反倒安静下来。只是那些被狠狠放到的考生兀自不服,嚷嚷着破口大骂。
“娘咧!放开老子!”
“你特么敢踹我?我爹是xx!”
“跟你说两个问题,我是你惹不起的人,所以,望你三思而行!你若是感觉你有实力和我玩,我不介意奉陪到底,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呆不下去!若是放了我,我必有重谢……”
人群中这一段话极是清晰的传入房俊耳中,房俊大惊……
赶紧令“百骑”兵卒将说话那人拎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个面青唇白的病秧子一般的少年,房俊抱拳道:“敢问阁下可是姓叶?”
那少年一愣,客气的说道:“非也,在下姓杜,那个……”
房俊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也没谁规定穿越之后还跟自己一般依旧同名同姓,或许换了名字亦未可知。
便又说道:“可知清华北大否?可知金三胖的真名叫啥?可知拉登是死是活?”
那少年一脸懵逼……
房俊见其不似作伪,而是真不知自己说的什么意思,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若当真有人如同自已一般穿越而来,那可真真是让人纠结了……
当下狠狠一挥手:“将这小子身份名字记录在档,剥夺此次科举考试资格!”
那少年大惊:“侯爷明鉴,在下并未参与打架……”
房俊怒道:“你的罪名不是扰乱考场秩序,而是冒充他人说话,意图混淆本官试听,导致本官吓了一跳,拉下去!”
“诺!”两名百骑兵卒不由分说,架着鬼哭狼嚎大喊不公平的少年向大街的另一侧走去。
这些或者是别有用心希翼将水搅浑亦或是本身确实脾气暴躁的家伙被一一制服,现场很快控制下来。当然,这也是有人认出这些出手的兵卒乃是陛下的亲兵“百骑”,是以老老实实的再不敢捣乱……
房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嘀咕道:“吓死宝宝了,还以为良辰老弟也穿越而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房俊监考(下)
混乱的场面随着房俊的出现以及“百骑”的出手,终于稳定下来。
房俊铁面无情,将那些打架斗殴的考生统统登记名字家世之后尽数驱逐,对这些考生的哭闹嚎叫置若罔闻,手段冷酷。出乎意料的是,尽管这些考生痛哭流涕者有之,大喊冤屈者有之,告饶求情着有之,却唯独没有一人敢于出言威胁恐吓。
人的名树的影,这些考生都知道房俊的凶名,兼且在场的这些“百骑”精锐可各个都眼力毒辣,万一口出恶言被这些兵卒记住,然后报于房俊知晓,那可就麻烦大了。
所以说,世人多是欺善怕恶之辈,有时候一个赫赫凶名,的确能省却很多麻烦
房俊便对那三名礼部官员说道:“对付这帮二世祖臭无赖,你越是毕恭毕敬,他们就越是要上房揭瓦,你越是狠一点,他们就变成小猫咪”
这话就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前说,都听得清清楚楚,把这帮向来无法无天的世家子气得半死。顿时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无非是叨咕几句发泄一下被藐视的愤慨,可是随着房俊眼神一扫,立马紧紧闭嘴,全场肃然。
“你等既是礼部官员,那边要记着,从今往后咱们礼部可再不是任意拿捏的软面团儿,谁敢炸翅儿,就革除他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那样的话,不用你等说话,自有家中长辈将他们打得皮开肉绽,事后害得陪着笑脸拎着好酒好肉来向你等求情!”
房俊大言不惭,对这些世家子不屑一顾。
考生们一听,俱都沉默下来。
这房二虽然可恶,但这番话却说得很是在理,若是被剥夺了科举出仕的资格,这往后岂不是成了家中的米虫,对家族再无用途?长辈们岂止打得他们皮开肉绽,掐死都有可能!
礼部的官员也有些愣神,仔细一琢磨,房俊说的对哦!
现在的礼部可不是之前的礼部了,科举考试这个大杀器捏在手里,等于执掌天下的人才擢拔,家世再显赫靠山再硬挺又能如何?这些世家子为何如此惧怕房俊,还不就是因为房俊谁也不怕谁的面子也不卖,得罪了他,干脆就剥夺了你科举的资格!
当官?
下辈子吧!
琢磨过味儿来的礼部官员顿时精神抖擞,打了鸡血一般振作起来!
制止了混乱场面,房俊令礼部官员维持秩序,组织考生按批进场,自己则回到院内,把守最后一道关卡。
国子监乃前隋所制,规模宏大,“延袤十里,灯火相辉”。
校内建筑除射圃、仓库、疗养所、储藏室外,教室、藏、学生宿舍、食堂,就有一千余间,屋宇连绵,鳞次栉比。
日头还未升起,但天光已然大亮。
国子监内的积雪被清扫干净,堆积在墙边。
房俊搬过一把铺着兽皮的椅子,坐在考场的大门前,面前放着一张书案,两侧站着礼部官员以及自己的亲卫。
很快,在门口被搜了一遍身的第一队十名考生被放进来。
房俊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十名紧张忐忑的考生,心底唏嘘不已,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能成为一名人憎鬼厌的监考老师?遥想当年自己在考试的时候面对监考老师那种担心被搜出小抄、偷看别人答案怕被发现的心境,真是恍然如梦
想了想,房俊命亲卫抬过来一口大缸,就放置于书案之侧。
然后,面对十名考生说道:“尔等皆为少年俊彦,国家之未来系于你等之身。所以,本官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将身上刚刚未曾被搜出的夹带之物统统放进这口大缸之中,本官可以当做没看见。本官奉劝诸位,千万别藏着侥幸心理,这里的衙役官差各个都是火眼金睛,若是稍后被搜出来,那就只有终生剥夺苦菊考试资格一途。你们中自然有那浑水摸鱼想要撞上大运通过考试进入仕途的世家子,但也有自幼苦读寒窗数载的寒门士子,本官只想说,每一个人都只有现在这一次机会,希望各位能够珍视,切莫自误,毁了前程!”
十名考生面面相觑。
有一名考生犹豫了一下,心虚的看了看房俊的黑脸,一咬牙,将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径自投入到那口大缸之中。那件棉袄的里衬,密密麻麻的全是蝇头小字,令监考的官员们叹为观止,也疑惑不解:待会儿考试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去看这些答案呢?
这考生估计是个寒门士子,家境一般,脱去棉袄之后,只剩下一袭中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冻得脸青唇白。这摸样毋须考试,只是一会儿就非得冻病了不可
那考生大抵也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完成这次考试了,神情很是沮丧。
多年寒窗苦读,祖父虽然曾担任县丞却早已去世,一家人生活无着,只得离开老家前来关中投靠亲戚,家中父母吃糠咽菜全力支持自己读书,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凭借学识被世家门阀相中,得以举荐为官,一世荣华,光耀门楣。
然则一晃眼间,十几年过去,今日以二十多岁,却仍旧一事无成。
而科举考试,对于这些苦读的寒门学子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机会,当可凭借想胸中韬略,一跃龙门!
可是谁曾想,自己未战便要阵亡?
即便如此,这位考生也只是遗憾罢了,同时惭愧与家中父母还要陪着自己再吃几年的苦楚,等待下一届的科举。可若是自己的夹带被发现,那可就是终生再无科举入仕的机会,那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绝对不能承受!
寒风吹过,冻得这位考生打了个寒颤,苦笑着对房俊鞠躬,说道:“这天寒地冻,学生怕是完成不了考试,奈何学生家境贫寒,若是冻病了,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凭空给家中增添负担。是以学生请求退出这次考试,下一届再接再厉,还望大人恩准。”
虽然形容落魄,但面对绝境却能镇定自若,尤其是提及家境贫寒之时,更未有一丝一毫的窘迫的自卑,这份洒脱的心境确实难得。
房俊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脱下自己的大氅,亲手披在考生的肩膀
“人穷,志不能短!那些世家门阀,看似显赫荣耀,不也是先辈们一代一代积累而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夜爆起的世家,更不会有永世沉沦的寒门!兄弟,保持住这份豁达和孝心,总有一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看好你!”
房俊使劲儿拍了两下考生的肩膀,打气鼓励。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山沟沟里的穷小子,家徒四壁,困顿不堪!是教育,让他走出大山,出人头地!
甭管李二陛下设立科举的初衷如何,不可否认的是,它为那些充满了斗志和理想不甘屈居人下的寒门士子提供了一条鱼跃龙门的登天梯,使得那些有毅力有本事的寒门士子能够凭借自己的刻苦和努力,改变命运,光耀门楣!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句话在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贬义,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励志和奇迹!
大门外等候排队进场的考生大多也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所有人都被房俊的这番言语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寒门学子!
从来就没有一夜爆起的世家,更不会有永世沉沦的寒门!
这一句话,简直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那位考生披着犹带着房俊体温的大氅,心里一热,眼泪当即就涌了出来
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绪,这位考生大声说道:“多谢侯爷赠衣之恩,学生永世难忘!今次考试,我李义府定要名列前茅,以报答侯爷的恩情!”
言罢,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跟着衙役前往考场。
房俊却站在那里愣了半晌,忽地大叫道:“娘咧,你小子太无耻了吧,谁说赠给你了?那大氅只是借你的,考完试立即还我!”
大门外、院子里,所有人都陡然寂静,然后爆出一阵嘘声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房俊监考(续)
娘咧,这得是何等气运,想要卖弄一把博取个名声,居然就把衣服赠给了李义府……
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好意思追上去将这混蛋踹翻在地,然后将衣服扒下来,可特么若早知是你,老子就吩咐亲卫绑了扔到雪窟窿里丢死你个混球,省得以后祸害人……
房俊心情极度郁闷,也没心情再去玩弄手段博取名声了,大手一挥,所有通过大门口的考生,都被来了一回二次搜身,被搜出有违规之物者,毫不留情的驱逐立场,同时录下其身份名字,永远剥夺科举考试资格。
有那心存侥幸这对于房俊的警告置若罔闻,在被搜出夹带之后哭天抢地,却也全无用处……
房俊冷着脸,被李义府弄得心情很不爽利,自然把火气全都撒在这些考生身上。
在驱逐出一个考生,迎来下一队考生之时,房俊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左手边的那个考生说道:“来人,把那小子给本官仔仔细细的搜一遍,每一件衣服、每一个角落、身体上每一处能藏东西的地方都给我搜一遍!”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这位倒霉的考生,不用说,这位定是跟房俊有仇!
那位考生脸都气白了,抗议道:“凭什么别人只是简单的搜查衣物,某却要被全身搜查?这不公平,房俊你是公报私仇,故意针对与我,我不服!”
房俊穿上亲卫送来的一件皮袍子,捧着热乎乎的茶壶焐着手,笑眯眯的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谁敢针对韦家的大少爷啊?至于说公报私仇……本官就公报私仇了,你能怎地?”
围观众人尽皆绝倒!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那考生自然就是韦章,闻言差点被房俊气死!
如此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你特么也嚣张了吧?
不过气归气,他自然不敢跟房俊犯浑,且不说这家伙那惹不得的性格,单单只是剥夺了自己的考试资格,那可就要了命了!想想家里那位八十多岁的老祖宗临出门的时候还眼神殷殷的盼着自己能有个好成绩,这要是连考都没考就被驱逐了,还不得被家里配到岭南去?
韦章深吸口气,不去看房俊那张令人恼火的黑脸,双手张开,任凭搜查。
心里不禁暗暗得意,早在知道是房俊监考的时候,他就吧身上所有的零零碎碎全都扔了,开玩笑,这混蛋若是不找自己的麻烦就见鬼了!
果不其然……
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韦章心里对于自己的临阵决断暗自得意,若是刚刚存了侥幸的心思,此刻恐怕就的彻底悲剧了。至于没了那些小抄什么的,考试怎么办,这个全然不再韦章考虑之内。
只需说考试之时这房俊故意针对自己,弄得自己很紧张大失水准,自然就能跟家里搪塞过去,而且现在这么多证人在场呢,都能证实房俊实在故意针对。
想到这里,韦章不禁不生气了,反而洋洋得意。
娘咧,咱也有着运气,因祸得福哇,啊哈哈!
韦章得意的看着房俊,丝毫不惧。
房俊看那衙役在韦章身上摸摸索索,却半天没有结果,不禁心里狐疑:难道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不靠作弊就能通过考试?那自己还就看走眼了……
琢磨一下,对身边的席君买使了个眼神。
席君买会意,走到韦章身边,加入搜身。
韦章愈得意了,冲着房俊挑了挑眉毛,那意思是说:怎么滴,一个人不行,两个人搜啊?行啊,多少人您都随意,咱不怕,哈哈哈……呃~!
下一刻,他就见到后来的那个亲卫从自己的裤裆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折叠的板板整整的小抄……
“侯爷,搜出作弊小抄一份。”席君买手捧着那份小抄,高高举起。
房俊嫌弃的撇撇嘴:“韦章,还有何话说?”
韦章有些傻眼,不对啊!刚刚明明已经将裤裆里的夹带都扔掉了,怎么会……
哎呀!
这份小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特么房俊这是要栽赃陷害啊!
韦章勃然大怒:“房俊你够了啊,这根本就不是我的,你陷害我!”
房俊淡定的说道:“现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呢,难道大伙眼睛都瞎了不成?男子汉大丈夫,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咱也是光棍一条,作弊什么的,实在是太丢脸,令人不齿啊!”
“房俊你个王八蛋,你陷害我,这人是你的手下,一定是你吩咐让他将这份小抄放在我身上的……”
韦章快要气疯了,据理力争。
都说自己无耻不要脸,这房俊简直胜过自己不知道多少筹,堪称天壤之别啊!与之相比,自己兼职纯洁得像只小白兔……
居然能玩出栽赃嫁祸这一手?
韦章觉得自己快要气昏了,不就是差一点上了一个涞阳郑氏的小姑娘,房俊你至于么?!
房俊冷笑:“休要推诿狡辩,众目睽睽,居然还想抵赖?不能因为你拖延大家的时间,来人啊,将此人给我叉出去,革去科举资格!韦章,若有不忿,自可去陛下处告状,现在给我远远的滚开,若是耽误了科举大事,信不信本官将你打入天牢?”
两名亲卫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吓得韦章一哆嗦,便被夹着双臂拉走。
韦章倔脾气也作了,干脆两腿一伸,任凭亲卫拖着他在青砖地上前行,口中大骂道:“房俊,你无耻,你滥用私权,你栽赃嫁祸,你公报私仇……你给我等着,往后走大街上别让我碰见你,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考生们齐齐摇头无语。
就算临走放几句狠话,也得靠谱一点吧?谁不知房俊能闯出诺大的名头,平素谁也不敢招惹,除去人家牛的不行的靠山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威震关中的身手!
等闲十几个壮汉也不见得是房俊的对手,就你韦章那小胳膊小腿一副床事过度的模样,还敢谁见人家一次打人家一次?
吹吧你就……
陷害了韦章一把,房俊心情爽利,丝毫没有公报私仇栽赃嫁祸的奸佞之臣觉悟,感觉良好……
搜身进度加快,等到日上三竿,所有考生已然全部进入考场,考试正式开始。
对于考试,房俊则兴趣全无。
按照他的想法,宁愿去礼部衙门那边监考算学考试,这里的进士科实在是无趣的紧,关键是这些四书五经的玩意他也没读过几本,根本毫无头绪……
甚至连什么题目都懒得看。
在他看来,四书五经这些儒家文化的确是好的,中华民族礼貌友善、温良忠厚和认真刻苦的气质,也是在儒家的教化下逐渐形成的。
然而其自然有着致命的局限性,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道德维系**统治与等级社会,压抑人性,钳制思想,阻碍了自然科学的展。
可以说,儒学是一门极致的哲学思想,可以培养一个人的道德情操,却不是一门可以治理天下的学问……
说起来,若是真的能够实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论,那无疑将是最理想最完美的状态。
当然,何其难也?
房俊监考的考场是将国子监的礼堂拆除一些冗杂的设施之后重新布置而成,不过这时代限于建筑水平以及砖木结构的建筑不可能出现太大的建筑空间,考试分成了多个考场,分布在国子监各个比较宽大的建筑。
房俊恹恹的坐在监考的主位上,看着底下埋头答题的考生,仔细的搜寻了一圈,没现那个李义府。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能寻个由头将那坏蛋驱逐出场,革去其参加科举的资格,算是为大唐官场净化环境,不过既然不在这个考场里,也只得作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房俊监考(完)
话说某些人物的出现是有其必然性的,当权者武则天需要李义府这样一个人作为她操控朝局的一柄快刀,这才造就了李义府,如果没有李义府,也必然还会有别人颠儿颠儿的凑上去替武则天来干这件事。
所以说时势造英雄。
如果李义府早生几年跟着李二陛下混,他还敢那般广结朋党卖官鬻爵么?
眼里不容沙子的李二陛下分分钟教他做人……
现在武美眉被自己收入房中,那个历史上的则天大帝大抵是不会出现了,那么李义府的人生是否也会随之转变呢?
这是个伪命题,谁也不可能有答案。
监考的房俊在上面走神,下面的考生齐齐松了口气。
刚刚的搜身之严谨,处罚之严厉,令这些考生各个心有余悸,唯恐房俊将那股戾气待到考场之中,举止不当稍有抄袭作弊之嫌便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叉出去,那可就哭都来不及……
不过现在来看,这位明显是虎头蛇尾,搜身的时候甚是仔细严谨,但到了考场之上却并不苛刻,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大抵是因为私藏夹带打击到了这位房二郎的脸面,被他认作是对他的挑衅,是以才会那般严厉处罚。但既然没有了夹带小抄等等作弊之物,那便凭借真本事考试,偶尔一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亦会睁一眼闭一眼不予追究。
考生们皆是这般想法,实则却没人敢于试探房俊的底线,风险太大……
房俊百无聊赖的伸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吃喝拉撒都在礼部衙门里,好几天都没回家搂着武美眉香滑娇柔的身子做做运动然后美美的睡一觉,心里着实有些憋得慌。
想起武媚娘,不由得又想起她的长相颇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更加柔弱的姐姐武顺娘,手指便下意识的搓了搓,回味了一下那晚湿润腻滑的手感,热血上脑,居然可耻的硬了……
发觉自己身体变化的房俊也有些无奈,不是哥们太龌蹉,实在是这副身体身强体壮精力过剩,稍有撩拨便激情澎拜蓄势待发。
轻咳一声,转着脑袋四下打量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在座位上稍稍坐正了一些,翘起二郎腿,掩饰住某个不雅的部位……
考试进行很顺利。
期间自然也有那些水平低劣滥竽充数的考生,答不出试题急得抓耳挠腮,偷偷去伸着脖子去瞧别人的答案,房俊即便看见了,亦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说到底,这次的科举考试只是一个过度,是一场秀,是李二陛下对于世家门阀的一次妥协,来换取以后真正意义上的科举能够得到这些世家门阀的支持,至少是不抵触。
既然是秀,那又何必过于紧张呢?先前的大门外,自己已经代替李二陛下想世家门阀表达了态度,以后的科举考试,就将是这个样子,谁也别想浑水摸鱼!
态度表达了,想必那些世家门阀也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李二陛下的意思。
严格意义上来说,房俊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至于在场的这些考生,谁第一谁第二其实并不重要,是否抄袭更不重要,反正这帮家伙越是名次高,越是被李二陛下记得牢固,以后的前程就越是堪忧……
在下一届真正透过严格的科举考试冒出头来的人才面前,李二陛下岂能重用这些依靠妥协才取得机会的世家子弟?
当然,其中的寒门士子待遇肯定有所不同。
一想到这里,房俊又郁闷了,那李义府貌似运道真的不浅啊……
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由于只是一次形式上的科举考试,整个考试完成只需一天,到了傍晚时分便全部结束。
考生们交了考卷,有的垂头丧气,有的趾高气扬,纷纷涌出国子监。
门外,那些世家门阀的家仆们早已等候多时,纷纷寻到自家少爷,又是递手炉又是递茶水,过分一点的会有娇俏的小侍女用纤纤的玉指拈着软软的高点喂到嘴边,呵护备至……
“哎呦,郑兄,您也来考试了?先前没见到您啊,在哪个考场呢?”
“呵呵,托您的福,是在房二的考场。”郑兄笑呵呵的拱手施礼。
“哎呀呀,那可真是运气不佳!”那位一脸惋惜的样子,似乎是为了郑兄可惜,但是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怎么也掩藏不住。没错,大家平素玩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狐朋狗友交情甚是不错,但科举考试那可是要排名次的,少一个敌人,自己的名次自然就能靠前一些。
也说不上多么无耻,谁不自私呢?
那郑兄却得意的笑笑,谦虚的说道:“还好还好,房二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大抵是看在吾等平素用功读书的份上,并未过多苛责,即便考场里有些小小不言的不妥之处,亦并未追究。说起来,房二可真够意思!”
那位有些傻眼,房二够意思?看他先前搜身时候的那幅模样,简直恨不得将这些考生全部打发回家,他会在考场上放水?
简直不可思议!
旁边便有人问道:“此言当真?”
郑兄点头道:“骗你们作甚?不过话说回来,公然抄袭那肯定不行,房二什么人,眼睛里能容得下这个?但是对于一些无心之失,即便有抄袭的嫌疑,那房二却秉承治病救人的想法只是稍作告诫,并未严厉处罚。”
“娘咧!兄弟我进了考场一看不是房二监考,还满天神佛的谢了个遍!可谁承想监考的那个礼部的芝麻绿豆大小的主事,却一连将三个偷看别人答案的考生给驱逐出场,吓得兄弟我是连头都不敢抬,三道试题连一道都未答完,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他哪里知道,正是因为房俊之前在国子监大门口说的那番话,令礼部这些多年来无人看在眼里的官员们信心爆棚,迫切的想要展示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监考过程中严厉到令人发指,交头接耳者,驱逐出场;左顾右盼者,驱逐出场;提笔不答者,驱逐出场;临场放屁者,驱逐出场……
那位倒了血霉的只是放了个屁便被驱逐的考生大呼冤枉,您是监考不假,可您管天管地还管人放屁不成?
那位监考的礼部官员回答的更绝:“你放屁我管不着,但是考场环境归我管,你污染了考场空气,导致其他考生不能再最好的环境里参加考试,可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就归我管了……”
那位郑兄也瞠目结舌,心道好险,还好咱是在房二的考场考试,真是天可怜见啊……
旁边的考生各个扼腕叹息,唏嘘不已。
谁能想得到最强势、最不近人情的房二,反而是监考最松的那一个?
李义府夹着自己的包裹,静静的站在国子监门口,听着考生们的议论,不屑的笑了笑。
只有那些无能之辈,才会在意监考松懈还是严谨,似他这等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考生,无论是谁监考,都能妙笔生花文思泉涌,做出一片锦绣文章!
不过听着这些议论,他也有些讶然,的确想不到房俊居然来了个大反转,想了想,便自以为想通了房俊此等作为的缘由。
借以搜身时的严厉,向那些世家大族表达了某种姿态;然后在监考的时候却虎头蛇尾,以此相那些被他得罪的世家门阀们示好,先前那些可都是有原因的,可不能把仇都记到咱的头上……
恩人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得到陛下的赏识重用,这为官之道的确是炉火纯青,高,实在是高……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李义府满怀敬佩的离去。先前恩人说这件大氅是借给自己的,必然是担忧有人借此打击他包庇考生,更是为了他李义府的前途考量,避免为他招致非议。
这么一个大人物,有的是钱,岂会真的在意一件大氅呢?
他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席君买便急匆匆的追出来四处寻找李义府,想要拿回那件大氅。等到房俊听到李义府已然不见踪影的时候,气得破口大骂。
“这个王八蛋,都说是借的了,居然敢偷偷的拿跑了?李义府,给老子等着,下次抓到你非得要你好看!”
可怜的李义府自以为猜中了房俊的心思,却不知道已经被“恩人”当做小偷一般惦记上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排除异己
城南曲江池畔的神机营驻地。
校场上的积雪被清扫干净,远处的树林肃然安静,曲江池边的楼阁殿宇俨然矗立。
正是早操时分,校场上却人声吵杂,兵卒们排着歪歪斜斜的队列,三三两两的凑近,低声谈笑着
刘仁轨和段瓒并肩立于窗前,眺望着远处校场上的情形,相顾无言,暗自嗟叹。
曾几何时,那支能将一千突厥“附离”狼骑狠狠狙击、将三千突厥铁骑击溃的骁勇神机营,却变得士气全无、军纪废弛,这令一手创建这支部队的两位元老很是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打房俊被调走,神机营归于长孙冲执掌以来,这位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婿便执着于神机营的掌控,将一干房俊时期的干将不分缘由全部撤职,代之以军中与长孙家亲近的世家子弟。
这些世家子弟是什么德行?
不能说没有能力,但是自制力却是极差,在之前房俊的高压统治之下,这些世家子弟不敢有所怨言,兼且神机营战绩彪炳,房俊处事公正,刘仁轨、段瓒等人能力出众,这些人甘于服从。
然而当这些平素懒散惯了的世家子弟执掌大权,没了强力的压制,劣根性很快便展露无遗
训练偷懒、败坏军纪,无人可治。
一支雄兵,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堕落了
段瓒叹了口气:“老刘,是否想过调走?若有想法,兄弟可以周周旋一二。”
与旁人不同,段瓒毕竟是功勋之后,老爹是褒国公段志玄,长孙冲再是嚣张,也不得不估计段志玄的颜面,只是将其撤离一营主官的职位,委以副将之职,没了实权,地位却不差。
刘仁轨就悲剧了。
这支队伍之中,房俊烙印最鲜明的便是刘仁轨,谁叫当初是房俊指名道姓将刘仁轨调来,来了之后又一直是房俊的心腹爱将?长孙冲寻了个由头,将其一撸到底,只给指派了一个后勤运输的职务,彻底投闲置散。
段瓒和刘仁轨关系一直不错,眼看着刘仁轨在此蹉跎岁月、整日里郁闷憋屈,便想着动用家族关系,为刘仁轨某一个前程。对于刘仁轨的能力,段瓒十分钦佩,这样的干将放到任何一支部队里都是主将最放心最喜欢的部下,何必待在这里看不到前途?
刘仁轨感激道:“多谢兄弟好意,不过不必了。我刘仁轨俯仰无愧,即便要走,也要走的堂堂正正,岂能如同逃离一般,去向那等小人求饶?”
“这话从何说起?兄弟保证,只要你想走,兄弟边有办法让别的部队发来调令,老刘你根本不必跟长孙冲对面,他亦不敢阻拦。”段瓒深知刘仁轨倔强到极点的脾性,但凡看不惯的人或者事,宁愿一头撞死也决不妥协
两人正说着话,殷元子屋外走进来,阴沉着脸忿然说道:“那小儿着实可恨!”
段瓒闻言,苦笑道:“那位可是又干了什么蠢事?”
殷元冷笑道:“岂止愚蠢?简直蠢不可及!不狠抓军纪也不抓训练,却成天到晚惦记着火器作坊,明明没那个能耐,还偏要指手画脚。这不,我听说咱们这位提督大人擅自更改了侯爷之前的火药配方,结果导致威力大减,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想法是否错误,反而大骂作坊的几位大匠调配的材料纯度不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段瓒摇头叹气:“这位长孙公子抓权抢攻的本事一流,但是要说到务实的本领,实在是”说着,不屑的啧啧嘴。
刘仁轨则哼了一声,不予置评,他是厚道人,哪怕面对仇人一般的长孙冲,轻易亦不会在背后口出恶言,要骂人,只会当面骂
三人说着话,便见到一个兵卒急匆匆赶来,对刘仁轨说道:“提督大人有请!”
刘仁轨抬脚便要跟着那兵卒离去,却被段瓒拉住手臂,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注意态度,压住火气,否则吃亏的还是咱们!”
刘仁轨默然点头,跟着那兵卒去到中军帐,对居于书案之后的长孙冲敬个军礼:“卑职参见提督大人。”
长孙冲正伏案疾,对于刘仁轨的参见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大帐里一片沉寂。
刘仁轨深深吸了口气,双手负后,双脚微分,沉默相对。
心中火气上涌,跟长孙冲杠上了!
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一个伏案疾书,一个站立如松,沉默相对,却有一股暗流在空间里激荡。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长孙冲才放下手中的笔杆,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连续写了半个时辰,手不酸才见鬼了
看着站姿挺拔的刘仁轨,冷冷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通报于本官,若是耽搁了军务,你可吃罪得起?”
“好教提督大人知晓,某已然大声通报,但提督大人似乎并没有听见,卑职不敢打扰提督大人处理军机大事。”刘仁轨语气冷静,不卑不亢,只是稍稍反击了一下,心里已然将装模作样的长孙冲祖宗八辈都问候个遍
军机大事?
有个屁的军机大事,一个神机营的主官而已,哪里有什么军机大事?
这是赤倮倮的嘲讽!
长孙冲俊美白皙的脸庞掠起两抹潮红,心中暗恼,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这个棒槌!
“作坊那边今日来成果不理想,新式火药的配方改进一直没有取得应有的进展。你之前一直辅佐房俊,对于火药也颇为熟悉,待会儿你便去作坊那边报道吧,主持新式火药的改进。本官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你能在短期内取得效果,本官答应将你调回来,并且委以重任。”
刘仁轨暗暗摇头,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鄙视
这位长孙家的公子看似才华横溢思绪敏捷,实则缺乏主政的能力,更不善于处理实务,只懂得依靠强力的打压来争权夺利,却毫无容人之量,更不懂得笼络人心之道。
与房俊相比,差得远了!
改进房俊的火药配方?想把我一脚踢走,您直说就行了,何必编出这么一个幼稚到可笑的借口?
人家房俊的配方,你更该一分一毫都达不到最完美的效果!
当即,刘仁轨淡淡说道:“卑职谢过提督大人的厚爱,但卑职西征之时遭遇突厥狼骑围攻身负重伤,一直未能痊愈,最近时常感到伤口处隐隐作痛,是以请求提督大人准许卑职辞去军务,回家疗伤。”
长孙冲闻言,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那次收买突厥人发兵夜袭神机营,原本指望能将房俊干掉,却不料反被房俊率领神机营大发神威,将突厥狼骑击溃,凭白立下了天大的功勋,闯出了诺大的名声!
而长孙冲因为事先躲到侯君集的中军大帐,并未参与这次大战,躲开了危险,却也失去了与神机营上下并肩作战的机会。此事虽然并为有人怀疑是他勾结神机营而起,但对于危难之时未能与战友并肩作战的长孙冲,神机营上下颇有微词,这也直接导致回到长安从房俊手中抢来神机营之后,自己的威望不能服众。
可以说,那次神机营的夜袭事件,是长孙冲的极大败笔!
刘仁轨现在提出来,怎能不叫长孙冲恼羞成怒?
不过长孙冲必将是世家出身,讲究的喜怒不形于色,尽管心里怒极,表面却苦苦忍耐。
“即是如此,那边好生回家休养才是,留得有用之身,日后方可为国效力,神机营随时等候你回来!”
反正目的是要将房俊的势力完全清除,自己才能彻底掌控神机营,他才不管刘仁轨是去作坊还是回家。
不过他就是这么一个虚伪的人,哪怕是心里乐不得将刘仁轨一脚踢开,脸面上却依旧要假惺惺的勉励一番,说一些他自己以为很有修养却让别人听起来恶心的“诚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