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自寻烦恼
纪王李慎锦袍玉带,手里还拿了把描金折扇,人长得亦是唇红齿白,看上去倜傥风流、一表人才。
见到三人见礼,笑嘻嘻的拱手回礼,道:“免礼免礼,马府尹国之干城,在下素来钦慕,姐夫您的这一礼,本王可受不起……哎呦,河间王叔也在?哈哈,这倒是巧的很。”
嬉笑之间,耐人寻味。
房俊与李道宗起身,互视一眼。
马周道:“还请殿下入内说话。”
李慎颔首道:“正该如此。”转头对身后的禁卫吩咐道:“都守在这里吧,勿要四处走动,更别惹是生非。”
进了衙门,李慎站在原地,指着身边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对三人介绍道:“这是本王府中的典军,韦弘表。”
那韦弘表便上前,一揖及地,恭声道:“微臣见过郡王、见过越国公、见过马府尹。”
李慎看着房俊,说道:“本王听闻有韦家子弟冲撞了越国公,想来应当是一个误会。本来越国公该当拿那些混账出出气,只不过韦弘表跟随本王多年,情谊深厚,那些人中有他的胞弟,年少轻狂,不经世事。故而央着本王前来,向越国公讨个人情。”
然后便看着房俊,等着房俊的答复。
只不过他面上看似轻松,实则心里直打鼓……
房二那是何许人?整个长安城,就没有一个纨绔敢在他面前吆五喝六,偶尔有那个一两个头铁的,早就被他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韦正矩招惹了房俊,谁知道房俊要如何发飙?
所以他没敢张口就给韦正矩求情,而是将韦弘表拎出来当借口,试一试房俊的口风,看看房俊的态度。
房俊沉吟未语,马周已经沉声说道:“殿下,还请入内细说吧。此事并非越国公故意刁难,实在是别有隐情,此处人多眼杂,恐怕对殿下多有不利。”
李慎顿时惊疑不定。
他早就发现今日京兆府的气氛有些不妥,里里外外所有官吏衙役都面色严肃,门口处的兵卒衙役更是严禁出入,就连他这个亲王殿下前来,都得事先通秉,不可径直入内。
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李道宗、房俊、马周这三个太子一系的中坚齐齐聚首在这京兆府衙门当中,怎们可能只是为了韦正矩冲撞房俊那样一件小事?
瞅了身边的韦弘表一眼,心里不仅暗暗后悔。
他是陛下亲子,虽然非是嫡子,不大可能有承继储君之机会,但是朝中争储之事愈演愈烈,他这样的皇子却成为各方竞相拉拢的目标。而他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自然不愿卷入那等是非之中。
却不想今日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泥足深陷,不禁颇为懊恼……
不过那么多人都看着他进了这京兆府衙门,这等时候即便转身也没甚大用,只得苦笑道:“看来本王来的不是时候啊……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入内说话吧。”
这是个聪明人……
李道宗略微诧异的看了一眼平素不显山不流水的纪王李慎,作为王叔,他上前拉着李慎的手,笑道:“来都来了,正好喝杯茶聊聊天,咱们爷们儿可是多日未见,平素也很难有这等机会。”
李慎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略微放心了一些……
……
自然不会去正堂,一则那里并非待客之所,再则还躺着一具尸体,有损待客之道……
三人迎着纪王李慎到了偏厅,书吏奉上香茗之后被马周斥退,抬手请李慎饮茶。
李慎浅浅的呷了一口茶水便放下茶杯,目光从李道宗、马周面上掠过,然后停驻在房俊脸上,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据本王所知,那韦正矩的确是冲撞了姐夫,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意气之争。刚才母妃派人前来知会,让本王过来将人领走,顺带给姐夫赔个不是……姐夫该不会这么一点小事都不给本王面子吧?”
房俊摇摇头,沉声道:“若是之前,殿下只需将人领走便是,微臣岂会不遵?可是眼下事情有变,微臣也做不得主了。”
李慎又看着马周,奇道:“难不成这京兆府是龙潭虎穴,进得来却出不去?”
马周苦笑不已,将手中那份口供笔录递给李慎,叹气道:“京兆府乃是陛下的京兆府,岂会不给殿下颜面?殿下不妨现看看这个东西,然后咱们再说话吧。”
李慎一脸狐疑的接过,低头粗略翻看。
不看则以,一看吓一跳。
韦弘光居然死了?
京兆府按例对其审问之时,忽然暴起撞柱而死,甚至还未等到上刑……
娘咧!
本王这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自己跳进浑水里染了一身泥?他不是笨蛋,只看此事之蹊跷,便知道背后必定有不得了的秘辛。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母妃你可害死我了……
面色凝重的将口供笔录放下,与三人对视片刻,苦笑不已道:“本王确实只是听闻京兆韦氏有子弟冲撞了越国公,所以过来讨个人情,毕竟京兆韦氏乃是本王之母族,平素多关切了一些……”
那三人也不说话,沉默以对,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尽然您进了这京兆府的大门,又怎么可能脱得掉干系呢?
李慎话说一半,自己也说不下去,在三人幽幽的目光之中,挤出一个难堪至极的笑容。
他此刻只想时光能够倒流,那样就算有人拿根鞭子在后边抽他,也绝不踏进京兆府大门半步……
对于他这样并无志向也无资格的亲王来说,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置身事外,无论什么事都不沾身。
否则一旦被牵扯上,别管什么事,都够他喝一壶的。
然而今日不是事情找他,而是他自己找事儿,居然一脚踩进这个烂泥潭……
不过尽然踩了进来,那就得想办法将自己摘出去。
想了想,他问道:“韦正矩之供词如何?”
马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问韦弘光之死能否与韦正矩牵扯上关系,毕竟他刺来是为了给韦正矩求情,若是韦正矩清清白白,那就只能算是被韦弘光拖累。
而若是韦正矩与韦弘光之死所有关联,他这个亲王又颠儿颠儿的跑来给韦正矩求情,那麻烦就大了,因为性质完全不同……
马周轻声道:“殿下放心,韦正矩对于其涉嫌之指控拒不承认,且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按道理,这种事是不应该对李慎说起的,不合规矩,难免有泄露之嫌。
不过马周也没办法,稀里糊涂的被京兆韦氏拖下水也就罢了,若是再将纪王李慎给牵扯进来,那事情很可能无法收场。
毕竟这可是李二陛下的儿子啊,一旦京兆韦氏当真有什么不可示人之秘辛,且事关朝堂甚至是宫帏之内……
李慎一听,略松口气,道:“还好还好……本王并不知晓其中还有这等事,既然韦正矩与此事无关,那其余人本王也不多管,这就先行回去,此间事还要劳烦诸位料理。”
他现在如坐针毡,莫名其妙的卷入这件事,恨不能肋生双翅从这京兆府衙门飞出去。
李道宗干咳一声,叹气道:“殿下还是稍坐一坐为好,刚才已经通知了‘百骑司’,想必李君羡不久之后便到。”
李慎一听,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的确是为他着想,他今日前来京兆府是瞒不过人的,起码眼前这几位就肯定不会为他遮掩,而“百骑司”介入,他们也遮掩不住。若是听闻韦弘光死讯之后急急离去,回头“百骑司”卷宗之上到底怎么写,那就随着李君羡的揣测,谁也控制不了。
稍等一等,待到李君羡前来之后,与其沟通一番便很有必要。
最起码李君羡不会凭着自己的猜测便胡写乱写,那样李慎会非常被动……
正说着呢,外头脚步声响,顶盔贯甲的李君羡未经通秉,便直接登堂入室,见到几人在座,拱手施礼:“末将见过纪王殿下,见过郡王,见过越国公,见过马府尹。”
姿态很是客气,但是面容却严肃得很……
第九百零八章 事态严重
李君羡上前见礼,房俊几人也起身还礼,即便是李慎这位皇子也不敢托大,毕竟这可是李二陛下的真正心腹,头号“鹰犬爪牙”,手里更掌握着大唐最隐秘、权势最大的特务机构。
皇权面前,儿子也不得防着……
见礼之后,几人分别落座。
李君羡问道:“情况到底如何?”
他刚才正在玄武门外“百骑司”驻地当中办公,听闻京兆府官员的禀告,顿时吓了一跳。
京兆府调查京兆韦氏子弟“勾结胡族,祸乱京畿”,居然有人京兆韦氏子弟在大堂之上撞柱而死……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没心里理会为何“勾结胡族”这等罪名会由京兆府来审讯,注意力全都在“撞柱而死”这几个字上。
京兆尹马周持身守正,断然不会胡乱做事,即便这件事不太附和规矩,可是也并无太多指责之处,官场上的事情很难分得一清二白,只要不是太过分,谁都不会揪着这么一点不放。
官场,亦是人情场……
然而这件事到底如何处置,却还是要看性质到底如何,毕竟一个世家子弟在审讯之时撞柱而死,其中之意味令人不敢懈怠。
马周作为地主,自然由他来解释,将前前后后的经过详细说了。
李君羡听得很是认真,虽然马周没有明说房俊“借题发挥”的本意,这一段只是一笔带过,但是李君羡也有所揣测。毕竟韦正矩算得上是京兆韦氏出类拔萃的嫡子,在关中名声彰显,只不过这几年一直闭门读书所以未曾入仕,导致声望不似以往那般高。
此人风流倜傥,当年也是京中不少花魁名妓的座上客,甚至不少名门秀女、豪门贵妇都对其青睐有加。其倾心长乐公主还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时至今日也未必便没了那份心思,而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更是朝野尽知,这两人碰到一起闹出矛盾,各自凭借手段想要压对方一头,完全合情合理。
当然,以他对房俊行事作风的了解,却也绝不会逾越底线,大抵也只是敲打韦正矩一番,断然不可能将韦家子弟逼死。
也即说明,撞柱而死的韦弘光的确有着不能示人的秘密,害怕自己抵受不住京兆府的大刑,干脆自尽而死,一了百了,免除无休无尽的刑罚折磨……
京兆韦氏啊,如今势头正猛,既有太常卿韦挺这样的九卿,宫里又有地位稳固的韦妃,家中杰出子弟不知凡几,这样的门阀国戚一旦牵扯上什么不可示人之秘辛,那便是天大的麻烦。
可谁让自己就是干这个的呢?
陛下倒是数次表示要让自己调往军前效力,可是调令却迟迟不下,使得自己只能陷身于“百骑司”这个大漩涡之中,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做着自己最不耐烦的活计……
不过既然自己依旧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必须尽忠职守兢兢业业,不能有半点疏忽。
略有疏忽,就有可能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仔细听完马周的讲述的事情过程,李君羡略一沉吟,对纪王李慎说道:“殿下,此事恐怕别有隐情,所有人包括韦正矩在内,末将都要缉拿回‘百骑司’严加审问,还请殿下通融。而且韦弘光的兄长韦弘表乃是殿下府上典军,与殿下有所瓜葛,若有必要,末将还要登门请殿下配合调查。”
这话说得客气,似在请李慎体谅,然而却只是命令而已,“百骑司”之职权范围太大,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需要,皆可缉拿,报请陛下允准之后进行审讯。
亲王也不例外。
李慎心里悔的肠子都青了,好死不死的,自己怎地就跑来参和这一摊浑水?
他明白李君羡的意思,看上去是因为韦弘表将他牵连进来,真正的原因却是他跑到京兆府来要人。要人没问题,可所要之人牵扯进“勾结胡族”这样的罪名,他自然难以撇清自己。
可事到如今,他哪敢不听“百骑司”的命令?
只能颔首道:“李将军无需客气,本王行得端、坐得正,绝无阴私枉法之处,这几日就在府中,迎候李将军登门。”
李君羡道:“多谢殿下体谅!”
又转头看向房俊,道:“此事因越国公而起,您亦是难逃瓜葛,所以必要之时,末将也得请越国公配合调查,还望越国公今日勿要离开长安。若是有紧急之事,可事先报备,末将会安排人手保证越国公您的安全。”
房俊心想我的安全哪里用得着你操心?这家伙瞅着浓眉大眼憨厚耿直的模样,心眼儿却不少,想要监视我的行踪直说就行了嘛……
“某整日里公务繁忙,不仅要到兵部衙门当值,还得时不时的出城前往铸造局那边巡视,每一次出城都得前去‘百骑司’报备,那也太过麻烦,李将军干脆就直接派两个人跟着,免得哪一次某忘记报备,反倒不好。”
李君羡笑道:“越国公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您若是离开长安前往别处,自然需要报备一下,若只是在长安附近,则大可不必。您乃是国之柱石、功勋盖世,末将岂敢时刻监视您的行踪?”
房俊哼了一声,道:“怎么说来,某的府中并无暗桩哨探,每日里向外传递府中信息?”
“哈哈!越国公说笑了……”
李君羡打个哈哈,并未回答,起身道:“此事之背后,必定别有隐情,末将不敢耽搁,这就将嫌疑人等尽皆带回去严加审讯,先行告辞。”
几人都起身相送,看着李君羡大步走出偏厅,这才重新落座。
纪王李慎一脸懊悔,抱怨道:“真真是倒霉催的,好死不死的本王跑来京兆府作甚?”
他平素胆小,时刻警醒着避免一切麻烦,甚至远离储位争夺。结果事与愿违,今日非但自己一脚踩进来,而且这事儿恐怕更是麻烦。
房俊见他眉毛都蹙在一起,笑道:“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呢,前来捞人被牵扯上嫌疑固然有些冤,可若是王府那位典军韦弘表与其弟韦弘光有所瓜葛,殿下就得想想如何才能将自己洗白了。”
能否洗白不知道,但是李慎听了房俊这话,一张脸吓得煞白……
韦弘表是他王府的典军,更是他的心腹,当初是他的母妃推荐入府的,若是韦弘光被查出有事,韦弘表很难清白,这就意味着不仅整个纪王府都给给拖下水,就连宫里的母妃都难以置身事外。
娘咧!
李慎瞪着一脸幸灾乐祸神情的房俊,埋怨道:“那韦正矩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姐夫你跟他过不去作甚?过不去就过不去吧,揍他一顿就好,却非得要给弄一个什么‘勾结胡族’的罪名……本王算是被姐夫害惨了!”
房俊笑笑不语。
一旁喝茶的李道宗摇头道:“韦弘光曝出来,殿下您觉得麻烦,可若是此人一直潜伏下去,谁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什么?等到时日太久,便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到那时会,殿下怕是连坐在这里抱怨的机会都没有,老早就被‘百骑司’请过去喝茶了。”
如今长安官场很是流行“被百骑司请去喝茶”这句话,只不过听上去挺不错,但是轮到谁倒真被“百骑司”请去,怕是哭都来不及。
作为李二陛下的头号“鹰犬爪牙”,“百骑司”才不会去管什么贪腐受贿这等小事,他们的任务是维护皇权、肃清宫闱,但凡跟他们沾上边儿被他们盯住的,几乎都是碰触到皇权之底线。
而“百骑司”办事也很是克制,并不会出现扩大打击恣意抓人的情况,是以只要被“百骑司”请过去,几本都是板上钉钉证据确凿,想要全须全尾的走出“百骑司”的大门,难如登天。
第九百零九章 扑朔迷离
纪王李慎一脸惨白,瑟瑟发抖。
娘咧!
老子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平素最怕惹事,结果自己不惹事,偏偏事找他。
而且无事则已,有事就是大事……
不由苦着脸,眼巴巴的瞅着三位“大佬”:“诸位,本王该当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怕了。
马周道:“殿下可否有什么不可示人之阴私?”
李慎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绝对没有,本王平素深居简出,连府门都轻易不迈出一步,那些个麻烦事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没事找事?”
马周颔首,正色道:“既然殿下持身守正、光风霁月,又何惧那些个污水沾染到身上?只需稳坐府中,待到‘百骑司’查明真相,自然无事。”
李慎瞅着马周一脸正气的模样,登时无语。
你将本王当作三岁小孩那般纯洁呢?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清者自清”的事情,只要别人认为你应该犯错误,自然会有错误找上你。甚至于只会关心你会不会做、可能如何做,谁管你到底做没做?
尤其是身在皇家,周边皆是利益纠葛,更没办法置身事外。前两年还谣传吴王三哥想要谋求储君之位意欲迫害太子呢,若非这等传闻甚嚣尘上,吴王三哥又岂能被父皇贬谪,不得不去鸟不拉屎的新罗当土霸王?
只得说道:“但愿如此吧。”
依旧忧心忡忡。
又坐了一会儿,纪王李慎起身告辞,被房俊等人送到门口,这才做着马车离去。
回到纪王府,李慎将韦弘表叫到面前。
韦弘表还在诧异呢,自己请求纪王殿下前去京兆府捞人,怎地这位进去转了一圈便两手空空的回来,却面色极其难看?
正欲询问,李慎已经劈头盖脸问道:“你那兄弟到底做了什么,弄得要在京兆府大堂撞柱而死?本王没耐心管他死活,你实话跟本王说,你们私底下到底做了何事,闹得要以死来保守秘密?”
韦弘表一脸懵然,迷茫道:“微臣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李慎素来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却也怒火攻心,训斥道:“还跟老子装糊涂?你兄弟自杀在京兆府大堂之上,难道不是为了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本王只问你一句,你那兄弟所作所为,你是否有所牵扯?”
如果只是韦弘光一个人所为,无论什么事,顶了天就是波及到韦弘表为止;可若是韦弘表也掺于其中,那他这位亲王也休想置身事外。
最起码一个失察之罪他就跑不了,若是韦弘光背后所做之事大逆不道,那么李慎势必被牵连在内。
结局如何,那就得看天意了……
韦弘表大吃一惊,失声道:“舍弟死在京兆府大堂?”
先前去到京兆府,他们根本不曾进门,京兆府门口衙役兵卒严阵以待,他什么消息也没听到。这会儿陡然听到此事,又是吃惊又是悲伤。
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还以为不过是招惹了房俊而已,请出纪王殿下能让房俊卖个面子就此罢手。
孰料一转眼的功夫,却死在京兆府大堂之上?
李慎盯着他,一字字道:“休要跟本王装糊涂!说,你们私底下到底隐藏了何等秘辛?”
韦弘表叫起撞天屈:“殿下明鉴,在下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啊!”
李慎盯着他看了半晌,没有从他神情上看出有什么心虚的表现,略微将心放下一些,又问道:“没有什么隐瞒本王?”
以往他还蛮欣赏韦正矩的才情能力,认为这是京兆韦氏杰出的子弟,毕竟自己的母族便是京兆韦氏,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自己也能够收益。纵然自己没有什么野心,更没有什么企图,但是有几个人能帮自己撑起场子,那自然也是好事。
现在却对韦正矩厌恶无比,只觉得这人是个绣花枕头惹祸精。
整个大唐都知道房俊那厮是个棒槌,连长孙无忌那样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若非必要绝不招惹,你韦正矩算个屁啊,敢去房俊面前挑衅?
怕是不知道丘神绩死得有多惨……
韦弘表听闻兄弟惨死,有些失魂落魄,擦拭了一下眼泪,道:“殿下,微臣跟随您多年,什么样的品性您也知晓,断然没有什么野心,更没有那个胆子去干一些不能示人的事情。”
这话李慎倒是相信。
只是他相信有什么用?只希望李君羡那边不要审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出来,不然他这个亲王搞不好就得被父皇圈禁。
惹急了父皇,连最喜欢的九哥都给圈在王府里,更别说是他李慎了……
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不妥,那韦正矩当年心仪长乐公主,如今母妃又一门心思的想让他尚晋阳公主,这两个可都是父皇的掌上明珠,比他们这些个皇子受宠多了。
万一到时候父皇对此事有意见怎么办?
况且韦正矩如今得罪了房俊,以房俊与长乐公主的关系,以及晋阳公主对房俊的言听计从,怕是绝对不会让韦正矩有好果子吃。
稍有不慎,韦家不仅捞不到尚公主的好处,反而因此将父皇和房俊一起给得罪了……
他如坐针毡,起身道:“备好车马,本王要入宫求见母妃。”
韦弘表应道:“喏!”
脚下却未动,迟疑一下,小声问道:“敢问殿下,舍弟之尸身现在何处?微臣想要将其收敛,送回家中筹备丧事……”
“哼!你还敢提他?那厮不知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搞不好连本王都给他害了,死无全尸才好!”
李慎愤愤骂了两句,不过韦弘表乃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这话也就是出出气,没好气道:“等着吧,令弟的尸体已经被‘百骑司’带走了,待到此事水落石出,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自然会将令弟的尸体还会去?”
韦弘表战战兢兢,意识到韦家这次或许在劫难逃了。
但凡被“百骑司”盯上的,哪会有好事?“百骑司”虽然权力极大且平素行事极为隐秘,但是在朝中的风评却素来不错,因为他们绝不会构陷大臣,一般只要“百骑司”出手,必定确凿无疑。
眼瞅着京兆韦氏隐隐有崛起之相,或许可以在将来替代关陇门阀留下的权力空间,却忽然摊上大事儿了……
李慎瞅了瞅韦弘表,沉声道:“本王这就入宫求见母妃,你还是回家通知一声吧。”
韦弘光的死讯已经被京兆府封锁,不过既然马周将事情告知,李君羡也未有其余的明示,就说明暂时还不至于牵扯到韦家。
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万一韦家当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好及时做下安排,最起码做好最坏的打算,该抛出的弃子就抛出来,别闹得最后被顺藤摸瓜,将整个韦家这根藤都给拽折了……
韦弘表登时醒悟,赶紧躬身道:“多谢殿下提点!”
他非是愚钝之辈,只不过刚才被兄弟意外惨死的消息所震惊,一时间有些心神失守,这会儿反应过来,立即明白李慎话中之意。
李慎见他领会,叮嘱道:“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将整个韦家牵扯进去。”
韦弘表赶紧点头。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死一半个子弟并不当事,家族富庶、人丁兴旺,多得是杰出子弟将来振兴门楣。可一旦整个家族跟那些个见不得光的阴私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牵扯上,那足以动摇家族生存之根基。
虽然韦弘光到底做了什么眼下无从得知,但必定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百骑司”查明,很可能就能掀起一场风雨。
当即不敢耽搁,与李慎一同出得府门,服侍李慎登上马车前往皇宫求见韦妃,他自己则赶紧招呼府中禁卫牵来一匹马,翻身上马之后快马加鞭,径直返回家中,拜见父亲。
第九百一十章 宫门深深
所谓宫门深深,一入宫门深似海。
隋唐之时固然不如明清两代礼教昌明、伦理森严,但是一个已经开府建牙的成年皇子想要进宫却依旧规矩重重,需经过无数道的手续方才可以得到同行腰牌,且进宫之后随时随地都要有内侍在一旁监督,稍有行差踏错,便要遭受责罚。
即便是探望自己的母亲亦非易事。
晌午的时候李慎来到太极宫,到了未时末方才得到准许入宫……
内侍总管王德亲自过来,引着李慎进了宫门,一边往韦妃的寝宫走去,一边笑着说道:“纪王殿下当真孝顺,距离上次入宫这才几天,便又来问候韦妃娘娘,这份心思难能可贵啊。”
皇室子弟富贵堂皇,平素里各种诱惑非常多,一旦开府建衙便会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定力略微不足,便沉溺其中,整日里流连忘返,哪里还有心思入宫问候自己的母亲?
再者说若非皇帝召见,寻常时候进宫一次需要在宫门前等候两三个时辰是常有的事儿,也导致皇子们轻易不愿入宫,太麻烦。
似纪王李慎这般三天两头进宫,的确很是稀奇。
当然,王德这样七窍玲珑的人精,说出来的话若仅只是听表面的意思,那李慎得有多蠢……
李慎尴尬一笑,顺着王德的话风道:“左右闲着无事,父皇又不在京中,便多入宫陪陪母妃,尽一尽孝道。”
明明听懂了,却只能装着没听懂。
如今韦妃给娘家子弟韦正矩求取晋阳公主的事儿,早就在宫里传开了,多有嘲笑韦家不自量力,想要娶了金凤凰跟着飞上枝头。谁不知道晋阳公主乃是李二陛下的心头肉、掌中宝,众位皇子更是对晋阳公主宠溺有加,娶了她便是一生富贵,无论现在亦或是将来,都注定要成为皇室之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政治资源通天?
很多人认为韦家配不上晋阳公主,所以都是一副瞧热闹的心态,等着韦家被李二陛下驳斥拒绝,大家也能狠狠的嘲讽一番……
王德话里话外,未必就没有嘲讽他这个纪王殿下整日里入宫撺掇韦妃为晋阳公主提亲的意思。若是在往常,李慎自然不会在意,谁爱笑谁笑,只要最终能够将这件事运作成功,韦家娶了晋阳公主,那整个家族都水涨船高,连带着他这个韦家的外甥亦能受益无穷。
然而早晨出了韦弘光那一码子事儿,他哪里还有这等奢望?
且不说韦正矩那个蠢货跑去挑衅房俊,导致房俊将他记恨上势必会对这门亲事从中作梗,但只是韦弘光之死,搞不好就会使得韦家遭遇一场极大的风波。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家都觊觎着晋阳公主,抱着与韦家同样的心思,这个时候若是继续运作亲事,必然会被那些人家落井下石,成为众矢之的。
王德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见到李慎一口咬定入宫只是为了尽孝道,便笑呵呵的再不多言。
想吃肉又怕烫嘴,这等性格明显缺少魄力,陛下诸子之中,怕是就连那恣意妄为的蜀王殿下都比这位纪王强上一些……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韦妃的寝宫。
王德在寝宫门外停步,恭声道:“殿下可径自入内,老奴就在这边等着,待会儿送殿下出宫。殿下也不必着急,大可一尽孝心,多陪陪韦妃娘娘,只需在宫中落钥之前出宫即可,不必在意老奴。”
李慎感激道:“多谢总管,哪日总管下值回府,本王请总管喝上几杯。”
王德一脸微笑:“老奴最是好酒,只是在宫里当值,却是一滴都不敢沾,若是出宫的时候能跟殿下喝上几杯,那感情好。”
说到底,这也是陛下的亲儿子,更何况京兆韦氏如今声势渐盛,打好关系不亏。
李慎也喜不自禁:“那咱可就说好了!”
这可是太极宫的内侍总管,父皇第一等信任的心腹,能够多亲近亲近,好处不要太多。
王德笑得慈眉善目,鞠躬道:“时辰不早,殿下先去探望韦妃娘娘吧,老奴在这里候着。”
“那行,本王先进去,有劳总管。”
“分内之事,理所应当。”
李慎这才拱手与王德暂且作别,抬脚进了韦妃的寝宫。
……
宫内有些昏暗,墙壁燃起宫灯,墙角处的青铜兽炉里燃着檀香,香烟袅袅升起,盘旋飘忽。
韦妃正坐在一张软榻上,秀发乌云一般高高盘起,满头珠翠,一直金步摇插在发髻上,上面镶嵌的珍珠被灯光映得璀璨夺目。
四十岁的女子依旧眉目如画,蛾眉婉约秀眸剪水,光洁的脸颊不见一丝褶皱,丰腴的身材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宫装,腰肢纤细,风姿绰约,较之二八年华的少女更多了几分水润的韵致,曲线起伏之间,荡人心魄。
不愧是以孀居之身嫁给李二陛下,却依旧数十年荣宠不衰的绝代佳丽。
李慎走进殿内,赶紧上前跪地施礼,说道:“儿子见过母妃!这两日儿子没过来,母妃身子可好?”
“好,母妃有什么不好?十郎快快上前,尝尝这城外温室之中采摘的葡萄。”
李慎在诸位兄弟之中排行第十,所以至亲一般都亲近的称呼“十郎”。
韦妃见到李慎牵来,登时喜上眉梢,一迭声的让李慎上前,又让一旁的宫女将茶几上的葡萄端给李慎面前,让他品尝。
虽然儿子已经成年,但是在母亲眼中却似永远也长不大,这般时常入宫来问安,心存孝道,自然愈发欢喜。
李慎却神思不属,吃了两颗葡萄,急切说道:“母妃,孩儿有事启禀。”
韦妃能够得到李二陛下宠爱,自然心思灵透,一看李慎的神情便知道有大事要说,急忙挥手,将身边的侍女赶到门口。
这才问道:“十郎有什么事要说?”
李慎眉头紧锁,将韦正矩挑衅房俊,之后韦弘光死在京兆府正堂,且“百骑司”已经插手调查的事情说了。
韦妃惊得花容失色,失声道:“韦弘光那个混账到了甚么事,要到不惜以死保密的地步?”
李慎苦笑道:“孩儿哪里知道?就连其兄韦弘表也不知道。不过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咱们并未指使韦弘光做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就算‘百骑司’彻查,大抵也牵连不到我们。但是母妃意欲给韦正矩求娶晋阳公主之事,只怕要暂缓施行,甚至是干脆打消这个主意为好。”
韦妃雪白的纤手抚着额头,姣好的面容满是愁绪担忧,气道:“房二这个棒槌,怎地哪儿哪儿都有他?他霸着长乐也就罢了,毕竟连陛下也不管,可晋阳那可是陛下的心头肉,他难道也有什么龌蹉心思不成?”
她是真真的气到了。
一个女人无论在皇宫之中如何受宠,终究还是要依靠娘家给予底气支撑才行。红颜易老,娇恩易逝,最终的地位还是要指望着娘家。然而她父亲虽然一世豪杰,却唯有她这一个女儿,使得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帮衬,难免势单力孤,底气不足。
韦正矩算是京兆韦氏近些年最为出类拔萃的子弟之一,本想着将他与晋阳公主的这门亲事促成,不仅京兆韦氏一举成为皇亲国戚,更会让韦正矩对她感恩戴德,成为她在宫外的奥援。
亦能帮衬李慎一些。
却没料到韦正矩居然与房俊发生了冲突……
即便她身为皇帝宠妃,在后宫的地位数一数二,却也对房俊甚为忌惮。尤其是自己的女婿周道务与房俊龌蹉不断、极为敌对,这更令她忧心忡忡。
毕竟如今的储君依旧是太子,而房俊更是太子的肱骨心腹,若是以后太子顺利登基,她的儿子、女婿、娘家都势必要受到压制。
还有韦弘光那个混账,也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闹得要在京兆府的大堂之上撞柱自尽,令她愈发心惊胆跳,又惊又怒。
第九百一十一章 纪王谨慎
韦妃从软榻上坐直身子,宫裙下美好的线条美不胜收,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了风韵迷人的气息,犹如一只熟透的蜜桃一般鲜美多汁。
两害相权,最重要自然还是韦弘光之死。
此刻她蹙着蛾眉,心中惊惶,忍不住问道:“你可曾前去家中,就此事询问你外公以及叔祖的想法?”
外公是指她的父亲韦圆成,叔祖则是挂着坊州刺史衔、担任监察御史的韦任,亦是韦弘表、韦弘光的父亲。
韦任这一房虽然不是京兆韦氏的嫡系,但是忠诚可靠,如今依然是京兆韦氏的中坚力量。
李慎叹气道:“孩儿入宫来见母妃,已经逾矩,若是再去寻外公和叔祖,岂不是愈发让‘百骑司’盯上?若是李君羡认为孩儿到处串联、消灭罪证,那可就大事不妙。”
皇室子弟最怕的是什么?
杀人放火没事,贪赃枉法也无碍,最怕的便是与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沾边儿。
如今韦弘光骤然于京兆府正堂自尽,很明显其背后必定牵扯上了不得的事情,这个时候若是他到处串联,势必会给人一种“火烧房梁,消灭罪证”的想法。万一韦弘光那个混账当真与大逆不道之事有所牵连,他李慎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韦妃也叹口气,无奈道:“真真是倒霉透顶,那混账到底做下何事,不惜以死相瞒?”
李慎沉默以对,他又如何能够得知?
殿内母子两个沉默相对片刻,李慎道:“当下要紧之事,是母妃切勿继续运作韦正矩求娶晋阳之事。韦正矩早年曾爱慕长乐姐姐,如今长乐姐姐与房俊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很有可能会使得房俊嫉恨韦正矩。而兕子从小就跟房俊亲近,无论他们两个是否有私情,兕子肯定会听房俊的话是一定的。房俊又岂能愿意让韦正矩娶了兕子,成为父皇最宠爱的驸马呢?所以这件事母妃不能再参预了。”
房俊威名赫赫,素来以“棒槌”的行事作风闻名关中,母妃身在宫中,自己贵为皇子,自然不虞房俊找麻烦,可他若是盯紧了京兆韦氏,一门心思想要京兆韦氏打压下去,却绝非不可能。
眼下关陇门阀逐渐式微,渐渐淡出权力核心已经是不争之事实,正是京兆韦氏攫取权力地位的好机会,若是因为韦正矩而使得京兆韦氏错失这样以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必会遗恨终生。
似这等帝国权力核心大洗牌的机会,下一次只怕要等到太子登基。
而太子一旦登基,就意味着房俊一跃而成为当朝首屈一指的权臣,那个时候谁还能与其抗衡?
真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韦妃不是个没脑子的,权衡利弊片刻,只能无奈颔首道:“也只能如此了,不然若是房俊撺掇着让晋阳公主同陛下说本宫的坏话,怕是要惹恼了陛下。”
她身在宫中,自然知晓李二陛下对待晋阳公主是如何宠溺,几乎有求必应,不忍拂逆半分。
这其中自然有晋阳公主乖巧伶俐惹人疼爱的因素,但更多却是文德皇后的遗泽。
她与杨妃算是宫内受宠的妃嫔,现在又加上一个徐婕妤,却依旧无法撼动文德皇后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
要知道男人素来短情,所谓新人换旧人便是如此,但是文德皇后已经死了十余年了啊……
犹记得当初文德皇后祭日,房俊写下那一阕“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绝世悼词,李二陛下是如何情泪挥洒、哽咽难言……
即便自信如韦妃,亦对那个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生时,宠冠后宫三千佳丽无人能及;她死后,陛下忧思难忘肝肠寸断。
那是一个连同为女人都很难升起嫉妒之心的奇女子……
只是如此以来,自己扶持韦正矩以为奥援之盘算便算是彻底落空,这对于一个没有兄弟姊妹亟待坚实靠山的女人来说,如论如何都不能心甘。
李慎聪慧,自然知晓母妃的心情,劝慰道:“母妃不必烦忧,就算韦正矩不能尚公主,韦氏一门依旧是关中望族,祖辈积攒下来的底蕴,时机一至便会潜龙腾渊、直入云霄!如今关陇门阀逐渐式微,母妃更应该为外公、叔祖他们出谋划策,多多抢占关陇贵族们空出来的位置,而不是让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趁机侵占,借势做大。而以父皇之态度来看,似乎也并不愿意刚刚打压了关陇贵族,便被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攫取了利益。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父皇这般雄才大略如何能够忍受?而咱们京兆韦氏的根基就在长安,更加便于父皇掌控,自然最得父皇之信赖。”
虽然对于母妃运作韦正矩求娶晋阳公主一事始终未曾表露反对的态度,但是在李慎看来,靠一个女人成就一个家族之辉煌,这是何其荒谬的做法?
再是受宠的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而女人,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庸……
如何尽心尽力的为父皇分忧,让父皇见到家族上下的忠心和能力,这才是京兆韦氏应该做的事情。
韦妃听着,也只能依从。
毕竟眼下韦正矩被“百骑司”带走收押,万一韦弘光之死与韦正矩有些牵扯,那么能否活着走出“百骑司”的大牢都是问题,求娶晋阳公主一事自然无从谈起。
李慎又叮嘱道:“孩儿不能时常进宫,母妃一切都要稳妥为主,韦弘光之事放在心里就好,一切都待‘百骑司’那边调查过后看看结果再说。依孩儿看来,韦弘光既然敢在京兆府大堂上撞柱而死,就意味着再无线索可以查明其意欲隐瞒之事,否则他岂不是白死了?纵然牵扯到韦家,没有真凭实据也绝对不敢攀扯母妃。”
他唯恐韦妃沉不住气,在宫里胡乱打探,反倒惹人注目,留下话柄。
韦妃美眸翻白,没好气的白了自家儿子一眼,嗔道:“你当母妃是傻子么?这种时候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做多错多。不过你当真认为房俊会从中作梗,破坏咱们家求娶晋阳公主?”
李慎不禁大为头疼,自己说了半天,母亲居然还心存侥幸,抱着这等幻想……
“母妃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哪怕猜错了房俊的心思,也绝对不能得罪他。父皇远征辽东,京中之事皆有太子哥哥监理,若是房俊借着太子哥哥的权势打击韦家,谁能阻拦?房俊的手段,母妃应当知晓一二,绝对不可使其成为韦家之敌对。”
房俊的名声那是一场一场实打实打出来的,资历深厚如令狐德棻,权势强横如长孙无忌,乃至于窦家、于家,甚至是元家,哪一个不是在他手底下灰头土脸?元家更是被其蛊惑民意,一把火将数百年的基业少了个精光……
历数房俊之战绩,堪称恐怖。
而且这厮是个棒槌,谁都敢冲上去砸一棒子,他连长孙无忌都不怕,还能忌惮京兆韦氏?
韦妃一想起房俊的彪悍战绩,心里也忍不住突突,只得颔首表示认可。
李慎这才长出一口气……
*****
房俊从京兆府大门出来,越想越觉得憋屈。
那韦正矩仰慕长乐公主,听闻了自己与长乐公主之间的绯闻,故而将自己当作情敌一般对待。
可问题是直至眼下为止,自己与长乐公主之间依旧清清白白,却凭白受了这等冤枉,跟谁说理去?
甚至李二陛下也数度因为这些绯闻责罚于自己,真真是令人窝火得紧。若说自己尝到了甜头,进而受些委屈也不为过,可自己也只是牵牵手,搂搂腰,就要承受这等“污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去终南山!”
房俊一咬牙,带着麾下亲兵出了城门,策骑沿着官道向南而去,直奔长乐公主于终南山中的道观。
既然凭白受了这等冤屈,那就得跟长乐公主将“罪责”坐实了才行……
第九百一十二章 红颜祸水
初夏的终南山林木繁盛遮天蔽日,河水潺潺鸟鸣啾啾,策马行走在幽深静谧的林间山路,马蹄声时不时惊得路旁山林之中鸟雀“扑棱棱”振翅飞起,更有小兽仓惶遁走,一片生机盎然。
林荫遮挡阳光,清凉怡人。
一行人沿着林间山路策骑缓行,从喧嚣热闹的长安城陡然进入这等世外仙境,令人心舒神畅,仿佛卸去了一身疲惫,格外舒服。
山路蜿蜒,至山林某处忽转,耳畔流水潺潺,一方道观掩映于林木之中,红墙黛瓦,斗角飞檐,有一条小溪欢快绕着道观的后墙欢快流过,水声叮咚之间,将暑气清洗得干干净净。
眼前景致,仿若世外桃源、洞天福地。
休说那些个矢志修仙问道的隐士,即便是房俊这等俗人,都恨不得将身边所有俗事统统丢掉,心无挂碍的入此仙地盘亘数日,接受一番大自然的洗礼。
行至山门之前,早有身着道袍的侍女出来,与守在门前的禁卫一同施礼。
房俊甩蹬离鞍翻身跃下马背,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上前道:“微臣求见公主殿下。”
侍女早已见惯不怪,闻言恭谨道:“殿下已经得知越国公前来,故而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迎越国公入内。”
道观小巧,由山门至丹室也不过十余丈远近,门前的禁卫远远见到房俊一行从山林中转出来,便已经飞快跑去报讯。
房俊略微颔首,径自抬脚进了山门,身后一众亲兵则牵着马来到山门两侧的门房暂时安顿,将马匹拴在墙外的拴马桩上,其中几人背负弓弩、懈怠横刀,身形矫健的消失在道观之外的密林当中。
自从上次遭遇贼人埋伏,虽然并未有任何损失,但是这些亲兵不敢有丝毫大意,每一次前来此处,都事先将斥候放出去,将方圆数里之内的动静打探得清清楚楚,以免贼人摸到眼皮子底下却懵然无知。
房俊踩着道观之中青石铺就的小路,在侍女的引领之下来到丹室,在门口的雨廊下脱去鞋子,走了进去。
山中清幽,丹室之中三面开窗,愈发凉快。
茶几旁一个白鹤香炉里燃着檀香,香烟袅袅飞散,一身道袍、身姿窈窕的长乐公主正跪坐在茶几之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听闻脚步声抬起头来,清丽无匹的容颜绽露出一个含蓄压抑着惊喜的微笑,秀眸闪亮,声音之中有着几分雀跃欣喜,柔声道:“你怎地来啦?”
房俊温润一笑,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殿下。”
然后不待长乐公主说一声“平身免礼”,便自己直起身,上前走到茶几前跪坐下去,目光审视着面前这张秀美绝伦、清丽脱俗的娇靥,轻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长乐公主莹白秀美的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连精致圆润的耳廓都红透了,有些羞赧,眼眸中却有喜悦的光芒的闪现,抿着嘴唇,轻声斥道:“油嘴滑舌。”
这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尚是首次听闻,却知道它的出处。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这是诗经当中垂于万世的一首情诗,被一个男子略作更改、简化,当着面儿念出来,令她有些难以招架。虽然听上去意思已经并非如原著那般浓烈奔放,却更有着一种浸润其中的相思与温馨,芳心不禁怦然所动,难以自抑。
房俊看着面前这张宜嗔宜喜、秀美无伦的脸庞,有些挪不开眼珠,恨不能看进眼睛里拔不出去,不禁感慨道:“《静思赋》中说‘天何美女之烂妖,红颜晔而流光’,以往每每读之,不能感受曹子建之心境,如今方才知晓,世间果有‘红颜祸水’之一说。”
长乐公主一愣,旋即秀眸圆瞪,羞恼道:“这哪里是夸人的话儿?本宫纵然没有越国公您读的书多,可也知道披香博士淖方成!”
汉成帝宠幸赵飞燕、赵合德姊妹,不仅宠冠后宫,且受到赵氏姊妹之蛊惑,将自己的皇后废黜赐死,而后册封赵氏姊妹为皇后、昭仪,荒淫无道,倒行逆施。披香博士淖方成惊叹曰“此祸水也,必灭火矣!”
因五德终始之学说,汉朝崇尚火德,称赵氏姊妹为“祸水”,意味水可灭火,将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
将她比作以色娱人、祸乱朝纲的赵氏姊妹,自然心中不服。
房俊一脸无辜,摊手道:“殿下固然不忿,可事实如此。您幽居这终南山中,人不在长安,微臣却数次因为陛下之故受到陛下责罚,名声更是受到殿下拖累,不堪入耳。今日上午更是险些被殿下的爱慕者所伤……林林总总,岂非皆是拜殿下所赐?子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总归没错吧?”
听他说起被父皇数次责罚,长乐公主已经粉面通红。父皇之所以责罚房俊,自然是因为坊间所传的两人之间之绯闻。
等到房俊说他的名声受到她的拖累,已然柳眉倒竖,怒气咻咻。
咱俩到底谁被谁拖累?
我好好的过日子,纵然和离也与你无关,若非你一而再的纠缠不休,又岂能传出那些绯闻?如今任谁在茶余饭后都能说一句“长乐乃房俊之禁脔”之类的言语,我一生清誉被糟蹋尚未恼火,你却反咬一口?
就问你脸呢?
还要不要?!
不过当房俊说到上午险些被人所伤,所有恼怒瞬间烟消云散,紧张道:“那你伤到哪里没有?是谁这般混账,连你都敢伤?”
房俊叹气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殿下的仰慕者,那位京兆韦氏的‘麒麟儿’,韦正矩咯。”
长乐公主没好气道:“哪里算是什么仰慕者?不过是当初年少之时胡闹而已,你……”
忽然见到房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
她顿时玉面绯红,嗔目道:“你你你……你怎敢如此?”
房俊莫名其妙,奇道:“是他撞了微臣,又非是微臣主动挑衅,即便微臣对殿下之心意日月可鉴,可总不会将殿下的每一个仰慕者都干掉吧?就算有此心,微臣也做不到啊!”
长乐公主红着脸气道:“谁说那个了?”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房俊手里的茶杯,“那是本宫的杯子!”
男女授受不亲,这是正统的礼仪,虽然没必要那么上纲上线,可是一个女子的茶杯等同于私人物品,眼下男人用了,岂能不羞恼交加?
若是严格说起来,这等举措几乎可以算作“亵渎”……
房俊也一愣,下意识的啧啧嘴……
这个动作使得长乐公主愈发羞恼,气道:“无赖!”
房俊却不以为然,说道:“咱们之间,何必拘泥于此等俗礼?连肌肤之亲都曾有过,这等程度之失礼,微臣并不介意。”
长乐公主有些受不住了,一改往常娴雅的神情,大发娇嗔道:“什么你不介意?是本宫介意!再者说,本宫何曾与你有过肌肤之亲?”
房俊幽幽说道:“终南山上,月明星稀。土沟之中,落叶为席……”
长乐公主恍然。
当初终南山上,她被偷偷潜回长安的长孙冲劫持,正是房俊不顾生死的出手相救,才将她救下。之后两人失足跌落一条山沟,陷身于沟底落叶之中躲避贼人,的确曾相拥沟底。
这家伙手脚还不老实……
长乐公主一张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又羞又恼,偏偏又无言以对。
纵然房俊从未有过“死生契阔”之类的花言巧语,可是当她绝望之时,这个男人不顾生死的予以搭救,面对她的请求宁愿放过意欲置他于死地的长孙冲,这份情义,又岂是几句花言巧语可堪比拟的?
第九百一十三章 微臣有罪
提及当年之事,长乐公主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目光游移不敢与房俊灼热的眼神对视,期期艾艾道:“那时候为了躲避贼人追杀,不得不做出权宜之计,慌乱之下有些接触也是正常,谁料到你居然这般龌蹉?简直有辱斯文!”
房俊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长乐公主,慢悠悠道:“坊市之间传闻你我之事,微臣为此多次受到陛下责罚,更被韦正矩之流嫉恨。然而微臣与殿下之间却清清白白,敢问殿下,微臣凭白受到这些冤屈,您该当如何补偿?”
长乐公主羞囧难耐,只觉得今日这厮侵略性很强,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心中慌乱,未及深思这番话语,下意识便到:“你要如何补偿?”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待见到房俊意味深长的笑容,登时明白过来,娇羞无限道:“你这人哩……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房俊目光盯着她,缓缓说道:“怎么能是胡说八道呢?本就是微臣肺腑之言。微臣背负骂名多年,这番冤屈便是倾尽黄河之水亦难以洗脱,既然这辈子总是要被人这般嘲讽谩骂,那还不如干脆就将那些人揣测之事一一做了,那他们就算再是谩骂,微臣也认了。”
什么罪名?自然是坊市之间流传的那些个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绯闻,说什么长乐公主不守妇道,勾引房俊,说什么房俊姊妹通吃,将两位公主揽入怀中……
而房俊口中所言将那些人揣测之事一一做了,岂不就是要让那些揣测尽皆变成事实?
长乐公主身子往后缩了缩,又羞又恼,瞪着房俊警告道:“你可别胡来,此处乃是本宫清修之地,若是你敢胡来,本宫定要告诉父皇,治你一个亵渎公主之罪!”
她觉得房俊今日与以往大不相同。
若说以往他们两人之间虽互生情愫,但房俊对她颇多尊重,那么今日的房俊便是充满了侵略性,好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或许正如他口中所言,既然被外人谣传他与自己有私情,故而受到诸多责罚和诽谤,那还不如干脆将谣传坐实,再受到责罚与诽谤,起码不算是冤枉。
所以她有些害怕,难道这人打算更进一步,将自己……
房俊没有让她过多猜测,忽然从座位上起身,长腿一跨,便从茶几的对面来到长乐公主身边,一把攥住她纤细柔软的玉手。
长乐公主感觉到房俊大抵是要来真的了,紧张得要死,使劲儿往回缩手,色厉内荏道:“大胆!本宫乃是当朝公主,你这般轻薄,可知罪么?”
房俊手下用力,将长乐公主纤细的娇躯拽进怀里,一把揽住柔软的腰肢,伏在她晶莹如玉的耳廓旁,轻声道:“臣有罪……”
长乐公主觉得耳朵发痒,一股热乎乎的湿气直往耳朵里钻,好似钻到心尖上一般让人发颤,剧烈的挣扎着,喘着气道:“放肆!你敢这般,就不怕父皇将你流放?”
一双大手紧紧箍着她的纤腰,使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将红润的嘴巴长大,拼命的喘息。
浑身上下着了火一般。
耳畔又传来那句可恶的言语:“微臣知罪……”
知罪知罪,你若是知罪,倒是放过本宫啊!既然知罪,却非但毫无停手之意,反而不断的侵袭,这是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气得咬牙,可是身子却挣扎不脱男子强壮臂膀的桎梏,就好似一只柔弱的羊羔落入饿狼口中,只能任凭对方一口一口的吞食下去,予取予求……
……
……
雨水淅沥,万物浸润。
不知何时降下的小雨沙沙的洗刷着窗外的花树,清凉的风带着些许水气,从敞开着的窗户吹进丹室之内,将高涨的火苗浇熄,沸腾的热血也渐渐平和,室内只剩下喘息声。
宽松的道袍将纤细窈窕的身姿掩盖起来,却遮掩不住那玲珑的曲线。长乐公主将一头青丝随意的绾了一下,用玉簪固定,露出修长如玉却种满红莓的脖颈……
房俊躺在地席之上,让凉风吹着自己健硕的胸膛,伸手摸了一下道袍衣摆下露出的一只雪白纤足。长乐公主登时猛地一缩,好似被野兽咬了一口般反应过度,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房俊一眼。
只是模样虽然努力装出凶悍,眼眸之中那丰沛如春水一般的爱意却不经意的流淌出来。
倒更似在撒娇……
房俊便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笑,很是得意的样子。
长乐公主想要起身出去沐浴,身上满是汗渍令生性好洁的她难以忍受,孰料刚一动弹,便传来一阵酸疼,这令她羞不自禁,咬着牙,低声嗔怒道:“无赖!混账!恶徒!”
端庄贤淑的公主殿下,却是连骂人的话语都只是来来去去这么几个词汇,这对于脸皮厚度超强的房俊来说,几乎没有丝毫杀伤力。
这厮得偿所愿,此刻自然得意非常,伸手进去衣摆下捉住那只秀美的纤足,柔声道:“你有情,我有意,自然如高山流水一般顺畅自然,殿下又何必羞赧嗔恼,欲拒还迎?”
长乐公主挣脱一下,没有将秀足从魔掌之中挣脱出来,无奈只得由着他,红着脸儿反驳道:“谁欲拒还迎了?分明就是你用强,简直无赖!”
看着房俊那张腆着笑的脸,心里越发气愤。
虽然自知已然陷入情网,心中即便再是避免,却也知道这一步大抵迟早都会到来,但绝对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等几乎是被用强的情况下发生。
最可恶是这人嘴里说着“微臣知罪”,手底下却丝毫不曾迟疑半分,吃定了她不会当真将此事告知父皇砍了他的脑袋……
用另一只脚踹了房俊一下,垂着眼帘,红着脸儿道:“穿上衣服,本宫要将侍女喊进来了。”
房俊耍赖不起,目光巡梭着道袍下的娇躯,只觉得心中又有些发热,刚刚冷却的血液渐渐沸腾,腆着脸道:“要不让微臣服侍殿下沐浴吧,鸳鸯戏水,比翼雙飛,那可真真是人间极乐……”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眼见这人两眼放光,似乎当真有共浴之意,赶紧奋力爬开,躲开一段距离,寒着俏脸道:“放肆!虽然委身于你,但那等羞人之举,却是想也休想!本宫就算自尽在你面前,也绝不任你那般糟蹋!”
她性格虽然温婉娴熟,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但是有些事情超越了自己的底线,哪怕是死,也坚决不从。
房俊自然知晓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只能熄了心里龌蹉的想法,不敢逼迫过甚,否则必定适得其反。
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无需心急,下一次逮到机会,软磨硬泡一番,说不定就得偿所愿了……
……
两人分别沐浴之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小雨却淅淅沥沥依旧未停。
山中清幽,雨声便显得格外分明,雨滴落在花树的叶子上,沙沙作响,伴随着凉沁沁的晚风,令人很是舒爽凉快。
晚饭之时,长乐公主一直躲着未见,只是命侍女将斋饭送到丹室之中,服侍着房俊享用。
到了酉时,房俊用过晚膳,也不问长乐公主为何不来相见,让侍女沏了一壶好茶,斜倚在丹室窗前的软榻上,从书架上随意训了一本书,有滋有味的翻阅起来。
长乐公主坐在寝室之内,左等右等还不见房俊离开,便打发侍女去撵人,侍女为难道:“越国公喝茶看书,奴婢如何敢撵?”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您和越国公都那样了,那越国公就犹如咱们的主子一般,天底下哪里有奴婢撵主子的?
不然被越国公嫉恨在心,该日枕头风一吹,她们的下场凄惨着呢……
长乐公主见到自己的侍女都站到了房俊那边,又羞又气,起身来到丹室,冷着俏脸道:“时辰不早了,越国公何不回城?”
房俊手里捧着书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道:“今夜长安城内怕是不太平,微臣不妨在殿下这边求一张床榻,暂住一宿。”
第九百一十四章 撞破私情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急道:“那怎么行?你我这般已然是荒唐,若是留宿不走,明日必将传得沸沸扬扬,你让我如何有脸面见人?”
有些事情偷偷的做了倒没什么,可若是弄得人尽皆知,那就不好了。
房俊蹙眉轻叹道:“微臣倒也不是非得留宿这里,只不过今夜的长安城注定有许多人一夜无眠。韦弘光之事多少也是因我而起,只怕到时候不少人要寻上门去说情。然而我连韦弘光到底做下何等宁愿以死来保全秘密的事情都不知,哪里敢给这个人情?还不如干脆躲着不会去,他们找不到人,自然怨不得我不给面子。”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
“百骑司”办事效率极高,经过一个白天的审讯侦查,韦弘光之死必然有些线索,到了晚上,正是四处查找线索、抓人审讯的时候。李二陛下在京中的时候还要顾忌着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有些人可以动,有些人不能动。如今陛下远征辽东,朝中首要之事便是维系长安的稳定,“百骑司”在太子授意之下,完全可以不管不顾一查到底。
无论涉及倒谁,怕是都免不了被请去“百骑司”协助调查。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韦弘光之死只是他自己的行为,必定有人会怀疑是房俊从中操作,借机打压隐隐有崛起之相的京兆韦氏。
虽然着的确是房俊的真实想法,但韦弘光之死却的的确确是一个意外,如果有人认为是他的手尾,故而登门恳请他放过京兆韦氏一马,他要如何回复?
答应下来,他却没法指使“百骑司”放人。他与李君羡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是李君羡身为陛下第一号“鹰犬爪牙”,维系的是陛下的利益,任何人只要危及到皇权,那是谁也插不进去手的。
不答应,那就坐实了是他操纵此事的嫌疑,而且会得罪一大批人。
华夏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房俊固然可以依仗自己“棒槌”的名声我行我素,却不可能做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情面。
甚至于,有可能是来自于太子的求情……
当然,躲是躲不开的,韦弘光一案不可能一夜之间便尘埃落定,房俊也不可能连续数日不露面,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只不过眼下好梦正温、如鱼得水,如何舍得抛却佳人,孤身返回长安?
觊觎多年的佳人终于得手,那自然是要好生温存个够才行……
长乐公主却只是以为事态真的非常严重,担忧道:“韦正矩不会有事吧?”
虽然死的是韦弘光,但是事情的起因是韦正矩挑衅房俊,被一起解送入京兆府衙门,很难说这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瓜葛。尤为重要的是,眼下房俊将韦正矩视为“情敌”,而房俊素来与李君羡交好,若是暗中拜托李君羡在查案之时将韦正矩陷害一回,也完全有可能……
万一被牵扯进去,韦正矩大好前程怕是要毁于一旦。
房俊闻言,从软榻之上坐起,目光灼灼的瞪着长乐公主,不悦道:“殿下心目之中,居然将微臣当作那等心胸狭隘、徇私报复之辈?”
长乐公主偷偷撇嘴,哼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也不知是谁,满腔酸意一脸不忿的跑过来,好似受了刺激一般……”
房俊道:“这韦正矩看似文质彬彬、温润如玉,实则负心薄幸、居心不良。他既然一心仰慕殿下,却又拜托韦妃为他求娶晋阳公主,将你们姊妹当成什么了?这若是亲事当真成了,你们姊妹见面之时得有多么尴尬?故而,离他远一点,别管他的死活。”
长乐公主在茶几旁坐下,俏脸之上看似全无表情,实则满是嘲讽。
你娶了高阳,却又对我虎视眈眈的时候,怎地不考虑咱们姊妹以后见面会否尴尬?人家只是想想便负心薄幸、居心不良,你这吃着锅里的、占着盆里的,那又该当如何?
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无耻之极……
房俊见到她这样一幅清冷娴静的模样儿,便觉得心痒难挠,很想扑上去将她这层外壳揉碎,看到那轿呼婉转的诱人样儿,正欲上前,便听得外头忽然一阵杂乱声响,伴随着几声马嘶,顿时一愣。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还会有谁前来这道观之中拜访不成?
长乐公主也有些慌,刚刚站起身,便见到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道:“殿下,房陵公主前来拜访。”
长乐公主一听,心中愈发慌乱,将侍女打发出去迎接,回头对房俊埋怨道:“你这人哩!让你走你偏不走,房陵姑姑见到你在这里,指不定怎么想呢!”
一个男人夜晚留宿在自己这里,别人还能怎么想?
只要想到房陵公主那揶揄的眼神,脸嫩的长乐公主便觉得芒刺在背,羞囧难当。
尤其房陵公主是个大嘴巴,若她知晓自己与房俊之私情,那么用不了多久,整个李唐皇族便人尽皆知……
越发惊惶无措,秀眸瞪着房俊埋怨道:“都怪你!”
房俊欣赏着她秀美无匹的面容,只觉得即便是生气之时都眉目动人,嘴角微微一挑,低声道:“微臣知罪。”
“哎呀!无赖!”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背转身留给房俊一个美好无限的背影。
这句话是方才房俊逞凶之时口中所言,无论如何喝骂他都反反复复“臣知罪”,“臣有罪”,手底下却丝毫没有片刻迟缓,直将她折腾得骨酥筋软、服服帖帖……
哪里知罪了?
简直胆大包天好吧……
不过这个时候让房俊躲避也不可能了,他的亲兵都在外头,房陵公主来的时候定然都看见了。
外头脚步声响,一把柔腻委婉的嗓音传来:“长乐,怎地不出来迎接姑姑?平素就不让你修仙问道,这哪里是咱们女人该干的事儿?总该找一个男人赶紧成亲,两情相悦鱼水之欢才是应当……”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门。
一身浅色宫装,容颜如画身姿丰腴,肩膀处有一条藕荷色的披肩,整个人犹如一朵雨中绽放的白莲花,既有清纯楚楚之温婉,又有颜色滟滟之娇媚,腰肢纤细犹若弱风扶柳。
不愧是能够将无数关中豪杰折服于石榴裙下的绝代尤物……
房陵公主走进丹室,正反手将手里的一柄油纸伞递给身后的侍女,目光先是在长乐公主身上溜一圈儿,然后投射在房俊身上,抿着嘴唇笑了一下,揶揄道:“本宫还以为是谁深更半夜的闯入长乐闺房,原来是持身守正、道德君子的越国公啊。”
言语之中的冲天酸气,令人谛笑皆非。
这分明就是因为之前勾引房俊未遂,如今房俊却在长乐公主这边登堂入室而产生的怨气。
老娘白送上门给你都不要,现在却冒天下之大不韪跑到这里于长乐公主幽会,难不成老娘就那么没有魅力?
自信心受到打击,这对于素来自视颇高的房陵公主来说,比眼馋房俊的身子却吃不到嘴里的遗憾感觉尤甚。
房俊哭笑不得,只得施礼道:“殿下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哼哼,”房陵公主冷笑两声,“你的确不敢当,你们男人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房俊只得闭嘴。
自己等同于被抓了现行,如何反驳,都显得底气不足……
一旁的长乐公主羞囧难当,面红耳赤的上前拉着房陵公主的手,岔开话题道:“姑姑怎地这个时辰来了这里?”
房陵公主笑吟吟的看着长乐公主羞红的脸蛋儿,反问道:“本宫的确不该这个时候来,撞破了侄女你的好事,该不会伙同这个男人杀人灭口吧?”
“姑姑休要胡说!”
长乐公主羞赧的跺跺脚,拉着房陵公主到茶几旁落座。
房陵公主看着侄女那张明显经受雨露滋润之后愈发秀美明媚的脸庞,心底叹息一声,真真是孽缘呐……
第九百一十五章 丹室夜话
看着房陵公主风姿绰约的走入丹室,自房俊面前走过的时候香风拂面,甚至目光对视之时那一抹略带幽怨的风情,令房俊大感吃不消。
这女人大抵是馋他身子,却始终未能吃到嘴里,如今又发现自己与长乐有了私情,心里有些泛酸,也有些不服气……
房俊觉得此地不可久留,躬身道:“二位殿下,微臣尚有要事需要处置,便先行告辞了。”
长乐公主巴不得这人赶紧走掉,不然当着房陵公主的面前,实在是太尴尬了,忙道:“公务要紧,那你先去忙吧。”
房陵公主已经被长乐公主扯着手坐在茶几旁,闻言抬起头来,挑着嘴角说道:“怎么,本宫就这般不受越国公待见,见到本宫前来便急着离去,连一时片刻都不愿多待?”
房俊有些尴尬,赔笑道:“殿下说得哪里话?只不过确有要事,不敢耽搁,还望殿下见谅。”
话说自从上次于九成宫见到房陵公主与贺兰僧迦,一别经年,本就并不熟悉的关系愈发疏远。本来用不着对房陵公主如何客气,只不过她与长乐公主关系很好,眼下又是当着长乐公主面前,所以房俊给她几分颜面。
这一队夫妇给关陇门阀充当掮客,根本看不清当前之局势,丝毫未曾考虑过一旦关陇门阀倒台之后何去何从,太过缺乏政治素养,这样的人他也不愿与其亲近。
兴旺的时候未必会关照于你,但是倒霉的时候,却很可能牵连你……
房陵公主却似乎对当初自荐枕席依旧不得房俊青睐之旧事耿耿于怀,冷笑道:“刚刚本宫自外敌访友归来,发现长安四门紧闭,严禁出入,不得已才到这里借宿一晚。越国公难道以为你便可以随意出入城门?”
长乐公主一愣,看了房俊一眼。先前房俊还说今夜长安城怕是不太平,果然被他料中。
这也就意味着京兆韦氏或许正在接受“百骑司”的审讯,搞不好牵连者众,就连韦正矩这等年青俊彦也难免遭受波及,稍有不慎便前程尽毁……
她虽然对韦正矩并无半分情意,却也有几分好感,不愿这样一个年青俊彦便因此毁掉前程,甚至流放边疆。
可这等话语哪里敢当着房俊的面说出来?
这人看似胸襟广阔、容纳百川,但是唯独在这等事情上心眼儿似针鼻儿一般大小……
只好垂下眼帘,权当没听到。
再是欣赏韦正矩,可是与房俊的心情相比起来,他的死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房俊答道:“微臣并非要入城,而是铸造局那边有些麻烦,亟待解决,所以不敢耽搁。”
房陵公主无语。
前线的战报京中时有传闻,火器在战争之中越来越发挥出巨大威力,使得铸造局的地位愈发高涨。铸造局有事,谁敢耽搁?
这个理由很强大……
只得不悦道:“那就赶紧走吧,磨磨蹭蹭的,还有没有几分男儿气概?”
房俊无语的看了房陵公主一眼,心说我有没有男儿气概关你何事?你若是怀疑,大可以问问你身边的长乐公主……
不过这等话语自然不会说出,不然房陵公主或许没啥,长乐公主怕是要跟他拼命。
再次施礼,看了一眼长乐公主,四目相对,一切仅在不言中。
……
看着房俊英姿勃勃的背影,房陵公主难掩心中酸意,心想自己这般花容月貌、身份高贵,不知多少勋贵皇戚、世家子弟垂涎三尺,意欲一亲芳泽而不得,为何送上门去这人都不要?
还想着若是能将房俊留下,趁着夜色圆了自己的夙愿,或者与长乐公主姑侄共事一夫共效于飞,那也蛮刺激的……
心中有些愤懑,又有些失落,回头握着长乐公主的手,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长乐公主羞红着脸,垂着头,闷声不语。
房陵公主知她性情,既然没有反驳,那就相当于默认。登时兴奋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嘿!你这个丫头平素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儿,没想到居然是个挑食儿的,怪不得那么多的世家子弟一个都看不上,原来还真是看上房二这个棒槌了!”
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连带着那点儿不爽顿时烟消云散,只是兴奋的叽叽喳喳:“就该是这样嘛!咱们女人再是金枝玉叶,可大好年华也就是那么几年,若是尽皆托付于这青灯古佛,岂非暴殄天物?碰上自己中意的男人,就应该这般勇往直前,休怪旁人如何议论,不负此生才是最重要的!不过话说回来,房二这厮瞧着英气勃勃身姿健壮,那能耐到底如何,是否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长乐公主如何受得了这等虎狼之词?
羞不可抑,狠狠拧了房陵公主一把,红着脸嗔道:“再这样胡说,就把你赶出去!”
房陵公主嫣然一笑,道:“那姑姑就追上房二,非得将他摁在草地里,试试他的斤两不可。你这个傻丫头未经人事,哪里知道人间极乐?这男人呐,有时候看上去很好,但是用起来却发现味如嚼蜡。若那房二根本不行,长乐你就得趁早另作打算……”
这等言语,长乐公主是无论如何也招架不住的。
羞得面如滴血,一把推开房陵公主,头也不回的道:“我去沐浴,姑姑也赶紧洗漱一番,去客房睡下吧。”
言罢,慌不迭的逃走了。
房陵公主看着侄女窈窕的背影,笑着呢喃道:“果真女人就得让男人来滋润呀,瞧瞧这身段儿,啧啧,愈发勾人了……”
长乐公主好不容易逃脱房陵公主的“魔掌”,让侍女服侍着沐浴一番,换了一身轻薄的中衣,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想着白天的时候那悖逆伦理的欢愉,又是甜蜜又是愧疚。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等到有人掀开被窝往里钻,这才惊醒,吓得浑身上下紧绷着,死死拽住被子,低声呵斥道:“你你你,你怎地回来了?休要荒唐,房陵姑姑就在旁边的客房,大不了等房陵姑姑走了你再来……哎呀!”
她以为是房俊贪欢,故意去而复返,趁黑摸进自己的寝室,然而先是鼻端传来的幽香,继而听到“嘿嘿”两声得意的笑声,这才醒悟哪里是房俊?分明就是房陵公主。
“嘻嘻,小妮子想男人啦?想必白日里尚未吃够,可是姑姑坏了你的好事?”
房陵公主已经钻进被窝,伏在长乐公主耳畔笑嘻嘻说道。
长乐公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幸亏黑夜里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否则她鲜红欲滴的脸色大抵能吓得房陵公主以为她染了病。不过即便如此,脸颊上蒸腾而起的热气依旧令她羞愤难抑。
这等私房话儿被房陵公主听了去,快要羞死了……
她又羞又气,赌气转过身去,闷声道:“姑姑不在客房里好好睡觉,故意跑老调笑人么?”
房陵公主从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伏在她的背上,轻声道:“姑姑岂会调笑你呢?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并且愿意不顾世俗之礼法努力抗争,姑姑不知有多么欣慰。旁人或许不知你这些年在长孙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姑姑又岂能不知呢?姑姑做梦都想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或许是自身之经历,使得房陵公主浑然没有当下女人“三从四德”的束缚,或许有人说她不守妇道、作风败坏,但是在她自己看来,勇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什么错呢?
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从一而终?
男人若是知冷知热也就罢了,将女人娶回家去丢在一旁冷落空房,自己却花天酒地左右有抱,简直就是该杀!
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你潇洒快活就是理所应当,我就活该守活寡?
老娘偏就不服!
第九百一十六章 丹室夜话(续)
这世上有些事情是很难界定其性质的,比如“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这其中之“远、近”,哪里有什么清晰的标准?
说近就近,说远就远,远近之间,存乎一心。
同样的道理,你可以说她打破封建婚姻之桎梏,拥有努力追求真爱之权利,亦可以说她不顾世俗礼法之约束,有亏妇道水性杨花,不尊三从四德是为女人中之耻辱……
最起码,房陵公主自己可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李唐皇室之血脉汉胡融合,并非将儒家经典提倡的道德体系奉为圭臬,而是更多了几分草原胡族大开大阖我行我素的率性,只要我自己认为应该去做的,才不管他世俗礼法、道德约束。
所以,后世对于李唐皇族在道德层面的评价一直不高,所谓“脏唐臭汉”,盖由此而起。
然而那些所谓封建礼教完善的朝代里,就当真谨守礼法,纯洁如雪了?
未必如此。
事实上,即便是在“存天理,灭人欲”的年代里,从皇宫大内至民间陋室,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在不断的发生。只不过李唐皇室懒得去遮遮掩掩,老子我行我素,你爱咋说就咋说,而有些人则嘴上道德文章,暗地里男盗女娼,既当了婊子,还把牌坊立得高大威严。
很多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曾经想做。
只不过有些人能够坚守道德之底线,克制自己的慾望,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而有些人则放纵自己的慾望,想做就去做,不去考虑什么道德礼法……
所以房陵公主从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而长乐公主更没有错。
又不是想要将男人从妹妹的身边夺走,只是分享一下,有何不可?而且说不准人家高阳公主都未必在乎,姊妹共侍一夫的例子多了去了,这可比男人跑去外边勾三搭四强得多。
“你这丫头,在姑姑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房俊那厮虽然是个棒槌,可却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当初为了救你单枪匹马的去终南山,这等事情能有几人做到?一辈子碰上这么一个肯为你舍命的男人,那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定要牢牢的抓住了才行。”
房陵公主搂着侄女的腰,在她耳边说着这些不知羞的话语,将她那套大逆不道的理论灌输过去。
长乐公主闷声听了半晌,心里的羞涩略微消减一些,觉得姑姑放在腰上的手令她有些痒,便翻个身,仰面向上看着房梁,轻声道:“以后,我不想回宫里了。”
房陵公主一愣,奇道:“这是什么话?你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就算你与房俊之事有亏礼法,陛下又怎会人心责罚于你?金枝玉叶荣宠天下,不回皇宫,这份荣华富贵便削减了不知多少,你是不是傻?”
身为公主,皇族宗室才是最大的靠山。
似长乐公主这般尚未嫁人的公主若是不回皇宫,流言蜚语各种诋毁将会铺天盖地,即便陛下再是宠爱她,所受到的日常用度、宗室地位都将大幅度的下降。
甚至等到将来,出去皇族牒谱之中依旧有长乐公主之封号、名讳之外,大多数宗室都忘记了有这么一个人……
这简直就是自绝于皇室,将公主之位放弃。
黑暗中,长乐公主的脸儿有些红,声音轻若蚊蚋:“我想……要一个孩子。”
房陵公主一时无言。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富贵荣华自然重要,公主之位也重要,如意郎君更重要,然而这所有的一切与孩子相比,却都显得微不足道。
母以子贵。
这并非片面的说孩子有出息才能体现母亲的尊贵,而是说有儿子的母亲,才是最尊贵的。
老有所依,依靠谁?再这样一个男子三妻四妾以夫为尊的世界里,男人是靠不住的。谁也不知道昨日的海誓山盟一觉醒来会否变成负心薄幸,容颜易老,时光易逝,这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骨血更加可靠。
有一个孩子,尤其是儿子,才能够一生无忧。
房陵公主沉默一会儿,她虽然觉得长乐公主与房俊有私情并不算什么,但若是执意给房俊诞下一个孩子,这就有些出格了。
不过也很快接受,说道:“就算如此,又何必不回皇宫呢?陛下得知此事或许会生气,但也只是碍于颜面罢了。你是他最宠爱的女儿,房俊更是功在社稷,纵然因此迁怒房俊,却也不至于将他如何。只要过一段时间,没有谁当真在意此事。”
长乐公主却道:“那怎么行呢?他是高阳的驸马,我与他有私情已然对不住高阳,若是再诞下一个孩子,如何有颜面去面对身边亲朋故旧?原本我也打算过几年就在这道观之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若是能够有一个孩子伴在身旁,便已然是奢望,再也不敢奢求其他。”
说到底,她虽然踏出了“不贞”之一步,却依然有着自己的顾虑。
从允许房俊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渐渐的同身边亲朋断了联系,只在这荒山道观之中隐居于世,再也不踏出这终南山一步。
房陵公主急得不行,气道:“你才多大点年纪?花信之年便想着这些避世隐居的念头,真真是蠢得要命!大好年华还等着你去享受呢,你想啊,若是将来生下一个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有那样一个大权在握当世人杰的父亲,又有你这个公主母亲,该是何等尊贵荣宠?长安城所有的世家子弟,一个个的都得被压下去!房二的才华配上你的容貌,啧啧啧,姑姑想想都稀罕的不行……”
黑暗之中,长乐公主双眸闪亮,双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心中充满了希冀和憧憬。
孩子对于母亲来说,那就是她的第二条命。
若当真将来能够拥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承欢膝下,那么不管父皇如何责罚,不管天下如何议论,她都觉得无所谓了。
肩膀再是瘦弱,她也自认能够给孩子撑起一片天空。
再说,还有他呢……
*****
韦弘表回到府中,便去书房拜见自己的父亲坊州刺史韦任。
韦任虽然有一个“坊州刺史”的官职,却只不过是虚衔,相当于“享受坊州刺史之待遇”,刺史之权力却是半点也无。
不过他资格太老,纵然并无权势,但是人脉极广,即便是宫中逢年过节的时候也都会有所赏赐,毕竟韦家当年与高祖李渊还曾有过一段姻亲……
韦任对于自己幼子在京兆府大堂自尽之行为,亦是震惊不已。
悲伤之余,摆在面前的便是天大的难题:那个孽子到底做了甚么,不惜以死保全秘密?
而这个秘密是否大逆不道之事,能否牵扯到京兆韦氏整个家族?
当今陛下的确算得上宽恕之君,比之隋炀帝那样的残暴之主强的太多,可即便如此,身为帝王亦有不可碰触之底线,那就是皇权。
哪怕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一旦碰触皇权,也没有丝毫情面可讲。
更何况区区京兆韦氏?
万一韦弘光那个逆子当真在背地里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京兆韦氏说不得就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因为哪怕韦弘光已经身死,但是想要彻底逃脱“百骑司”之侦查,也还是难如登天……
韦弘表亦是心思细腻、沉稳多智之人,先前因为韦弘光的死讯使得他有些乱了心神,这会儿冷静下来,思虑很是清晰。
父子两个商议多时,韦弘表觉得就算韦弘光当真做下什么事情,也未必回牵扯到整个家族。毕竟家族对其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连自尽之动机为何都一头雾水,除非“百骑司”大肆构陷,恶意栽赃。
然而韦任却说道:“‘百骑司’会否大肆构陷、恶意栽赃,那就要看房俊是否想要将咱们京兆韦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别以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咱们韦家日益兴盛,只怕已经引起了太子一系的警觉。如果房俊觉得咱们韦家很可能挡了太子的路,就算徇私枉法,也定然要狠狠的打压咱们家。”
第九百一十七章 四处求情
韦家究竟是否有大逆不道之心思,到底有没有做错?
其实根本不重要。
小孩子才论对错,成年人只看利益。
如果房俊觉得京兆韦氏有可能阻挡太子继位之路,那么完全有可能从中构陷,将京兆韦氏打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韦弘表面色有些苍白,道:“韦正矩当年曾经仰慕长乐公主,而今又对房俊施以挑衅,很容易让房俊生出韦正矩妒火中烧,依旧对长乐公主存有觊觎之心的感觉。房俊素来行事霸道,岂能容许有人觊觎他的禁脔?先不论咱们家族是否被牵连在内,单单韦正矩怕是就难逃此劫。”
房俊的作风,天下皆知,那是霸道得很。
平素若是不去招惹他,倒还是个文采风流功勋呵呵的世家子弟,可若是惹到他的头上,即便是长孙无忌、令狐德棻之类的朝廷柱石、两朝元老,照样当面硬怼,丝毫不怵。
只要想想当年房俊蛊惑百姓火烧元家祖宅的情形,韦弘表便浑身发颤。
那棒槌什么事都做得出……
韦任却摇头道:“房俊惊才绝艳、才华横溢,那里是立志要成为帝国宰辅的人物,岂能将这等小儿女之间的龌蹉放在眼里?你也太小看房俊了。”
韦弘表对父亲的智慧素来敬佩,听父亲说房俊不会针对韦正矩,心中一松,却又听父亲续道:“不过他固然不大可能针对韦正矩,却极有可能以韦弘光、韦正矩这两人为突破口,达到打压咱们韦家之目的。”
韦弘表一颗心又揪起来,心中暗忖:这还不是一样?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现在韦正矩只怕都将要成为太子一系打压韦家的突破口,韦家到底能不能抵挡这一波有可能来临的打击暂且不知,但无论如何,只要打击开始,韦正矩都绝无幸理。
可惜了韦家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麒麟儿”,尚未等到步入仕途,便将在权贵的强权之下夭折……
韦弘表既担心家族之安危,又怜惜韦正矩之生死,忍不住问道:“如此局面,该当如何化解?”
韦任蹙着花白的眉毛,手指在身边的茶几上轻轻叩击,阖着眼皮沉思良久,方才缓缓说道:“不必去管韦弘光那个逆子到底做了什么,若是当真牵扯到家族,要杀要剐,咱们任凭处置便是。‘百骑司’既然介入,又岂是咱们可以所以脱罪的?首要之务,还是将韦正矩摘除来,以免其作为太子一系打压韦家的突破口。”
韦弘表愁的一个头两个大:“到底该当如何?”
韦任道:“只能去房俊面前赔礼道歉一番,看看其究竟是否有借机打压韦家之心意。不过依为父看来,就算房俊有这等心思,却也不见得便会借这个机会下手,毕竟搞不好就是一场席卷朝堂的轩然大波,他房俊难道就不顾忌京畿之安稳?”
如今陛下远征辽东,委以太子监国之重任,对于太子来说,最重要便是维系京畿之稳定,否则一旦京畿动荡,便是他这个太子失职。陛下原本就对太子的能力表示怀疑,认为他不如魏王、晋王,若是这等紧要关头再犯下大错,储君之位势必再起波澜,这是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所以只要韦家未有确凿之谋反罪证,房俊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对韦家下手。
打压的目的是为了压制韦家崛起的力度,却并不代表愿意让韦家背负一个“大逆不道”之罪名,斩尽杀绝。
韦弘表看着父亲,有些无语。
爹啊,道理我都懂了,您就不能说说到底应该怎么办?
韦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叹了口气,捋着胡子说道:“此事为父亦是无法,当年为父与房玄龄素来不睦,甚至颇有龌蹉。你不妨去请太常卿府上,请太常卿出面去房府说项,或者干脆让太常卿去江夏郡王府,请求郡王世子李景恒去跟房俊求个情。”
太常卿韦挺,素来认为圆滑,与房家父子交情都不错。而江夏郡王李道宗更是与房俊相交莫逆,至今两家仍有生意往来,垄断大唐造船业的江南船厂便是两人合伙经营。
而韦挺的儿子韦待价,娶的便是李道宗的女儿……
韦弘表心领神会,父亲这是料定房俊不欲因为韦弘光之事将整个京畿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只要“百骑司”那边并无韦家“大逆不道”的真凭实据,便会顺水推舟,放过韦正矩。
当然,再是“顺水推舟”,那也得找一个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人情,房俊可不会白白拱手送人……
从家中出来,已然是黄昏时分。
街道上行人匆匆,略显慌乱。
韦弘表让随行的家仆出去打探,片刻之后回报,说是禁军已然封锁了四门,至明日清晨之前,长安城出入禁止。
韦弘表再是沉稳的性格,这会儿也难免慌乱,这很明显是“百骑司”开始行动了,说不定下一刻,如狼似虎的“百骑”便会直接闯到府上,将阖府上下尽皆捉拿,打入大牢,严刑拷问……
韦弘表不敢耽搁,直接来到太常卿府上,拜见韦挺。
两家都是京兆韦氏的一支,平素来往频繁,韦挺也对韦弘表这个后辈很是看重,所以很快便在花厅之后接见。
见了面,韦弘表一揖及地,将韦挺吓了一跳,奇道:“贤侄这是为何?快快请起,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韦弘表这才起身,坐到韦挺下首,将事情经过以及父子两个的猜测毫无保留的分说清楚。
韦挺半晌才回过神,叹气道:“吾方才还在奇怪,禁军为何这般突兀的封锁四门,严禁出入,却原来是发生了如此大事!”
他亦是京兆韦氏的一分子,一旦韦弘光之死爆出更多内幕隐情,他也不好过。
不过他的想法与韦任相同,也认为当前的局势之下,太子一系或许有打压韦家之心,却不会有大动干戈,导致朝局动荡、京畿不稳的胆量。
当然,这个人情一定要给足了,否则凭什么让人房俊偃旗息鼓?
说到底,毕竟是韦家子弟挑衅在先……
韦挺不敢怠慢,赶紧回去内堂换了一身衣裳,又让管家去库房之中挑选了几件珍稀宝贝,用锦匣装了,便带着韦弘表出了门,坐马车来到崇仁坊房府。
到了门口下车,早有房家的门子迎了上来,听闻是前来拜访二郎,便说道:“二郎早晨出府,目前尚未回来。”
韦挺蹙眉,又问道:“那不知府上何人在家?房相可在?”
门子回道:“家主与大郎前两天去了江南游玩,眼下府上只有公主殿下在。”
韦挺没听闻房玄龄要出门远游,现在自己登门拜访,能够做主的便一个都不在,难不成是在躲着我?
至于高阳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是在房家素来不管事,找她说情还不如找那个武娘子。
可他好歹也是九卿之一,岂能上门跟房俊的一个妾室低声下气说话?
想了想,便说道:“吾想起尚有一事,先去办了,稍后再来府上拜访。”
门子呆愣愣的看着韦挺坐着马车又走了,不禁一头雾水,这人怎地来得突然,走得也这般莫名其妙?
不敢耽搁,赶紧入府向高阳公主禀报。
韦挺带着韦弘表来到河间郡王府,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
到门前递上名刺,得知世子李崇义正好在家。门子入内通秉,片刻之后,气质温润的李崇义便亲自来到门前迎接。
李崇义虽然是郡王世子,但韦挺乃是九卿之一,京兆韦氏如今风头正盛,且更是家中小妹的公爹,自然不好怠慢。
“太常卿莅临寒舍,蓬荜生辉啊!来来来,快请入内吃茶。”
李崇义满面春风,礼仪得体的将韦挺迎入府内,到了正堂分别落座,让侍女奉上香茗。
第九百一十八章 强人所难
韦挺饮了口茶,放下茶杯笑问道:“郡王身在西域,最近可有家书寄回?郡王当年固然骁勇善战、无往不胜,可到底悠闲享福了多年,西域气候酷烈,还是要保重身子才是。”
李崇义笑着请韦弘表用茶,回道:“吾等宗室子弟,只需陛下一声令下,自当军前效死,又何惧雨雪风霜?朝廷用人之时,父亲自然要迎难而上。多谢太常卿挂念,数日前家父曾经来信,一切安好。”
韦挺颔首道:“那就好。”
对于皇帝来说,宗室是一个极其为难的存在。
论忠心,自然没人能够与宗室子弟相比,毕竟“家天下”的制度传承千年,一人为帝,家族荣华。天下谁都可能造反推翻帝国,唯独宗室不会,谁会自己推翻自己的统治呢?
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宗室子弟是皇帝最值得信赖的人。
然而一旦宗室子弟执掌兵权,最不安心的便是皇帝,因为宗室子弟固然不会叛国,但若是篡位,那可比旁人更加便利……
所以就形成了一种尴尬,皇帝既要相信宗室子弟,因为他们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又要防着宗室子弟,因为他们一旦想要篡位,往往事半功倍。
当年的江夏郡王李孝恭便是如此。
作为宗室之中最能征善战的一员,李孝恭追随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论功勋宗室第一,无人能及,即便是名将李道宗亦要略逊一筹。
然而随着李孝恭的功勋越来越大,执掌的兵权也越来越甚,哪怕李二陛下再是胸怀四海,也不得不严加防备。
毕竟那个时候“玄武门之变”刚刚发生不久,为夺帝位兄弟阋墙,连亲生手足都反目相残,更何况是李孝恭这个叔伯兄弟?
不过李孝恭是个聪明人,感觉到自己的兵权和功勋有可能形成“功高震主”之形势,搞不好就会惹来李二陛下的猜忌,与其等着李二陛下削弱他的兵权,何不如自己主动将兵权交出?
于是,李孝恭主动请辞,交卸帅印,手中再不掌一兵一卒,整日里敛财享乐,荒唐透顶。
以这种自污之方式,换取李二陛下之信任。
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李二陛下明白了李孝恭的良苦用心,甚为满意,也接受了李孝恭的忠诚,对其极为信赖。宗室之中,即便是荆王李元景,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的信任度也不及李孝恭。
西域陡然生变,李二陛下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当年“宗室第一”的一代名将,派他前往安西都护府坐镇,维系西域之安全,确保丝路之畅通,继续大唐对于西域之管辖。
两人又聊了几句,韦弘表则坐在一侧闷不吭声。
李崇义看了看韦弘表凝重的神色,便笑着对韦挺说道:“太常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若有,则但说无妨。咱们两家素来交好,如今更结为姻亲,自当守望相助,携手共进。”
韦挺瞅了韦弘表一眼,叹息一声,道:“弘表,你将事情原委与世子仔细说说。”
“喏!”
韦弘表正了正身子,口齿伶俐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崇义凝神聆听,听到韦弘光于京兆府大堂之上撞柱自尽,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先前府中家仆禀报说今夜长安四门紧闭,严禁出入,还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却原来是“百骑司”在调查韦弘光自尽之动机,而且必定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否则“百骑司”不会悍然封锁四门,闹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等到韦弘表说完,李崇义才略微放心。
若京兆韦氏当真背地里做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甚至“大逆不道”,那么此刻最紧要的是斩断一切与韦弘光的牵扯,毁灭证据,果断而无情的将韦正矩等一干被“百骑司”抓捕的本家子弟彻底抛弃,以免牵扯到整个家族,而不是不仅什么都不做,反而四处求人说情,想把韦正矩从“百骑司”的大牢里捞出来。
至于“故布疑阵”、“反其道而行之”之类的算计,在别人面前或许管用,但是在河间郡王府却施展不出来。
因为三弟李崇真便在“百骑司”效力,定然清楚韦弘光之死一案的前因后果,韦挺敢带着韦弘表上门求情,就意味着京兆韦氏干干净净,绝对没有牵扯进韦弘光之死背后的动机之内。
当然,世间之事,绝非清清白白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韦弘光身为韦家子弟,若是当真犯下大逆不道之罪行,京兆韦氏很难全身而退。
更何况京兆韦氏如今与晋王走得颇近,双方暗地里眉来眼去,一旦太子一系决心打压京兆韦氏,搞不好就会用韦弘光之死,将京兆韦氏整个牵扯进去……
李崇义试探着问道:“太常卿今日前来,难不成是想让舍弟想想办法,洗脱京兆韦氏之嫌疑?”
若韦挺说“是”,李崇义立即就会下令逐客,绝对不回客气半分。
“百骑司”下首侦查的案子,定然非比寻常,这个时候若是让河间郡王府参与其中,那等同于将河间郡王府拉下水,甚至是推进这个足以让任何人遭受灭顶之灾的漩涡。
那样以来,京兆韦氏就没有将河间郡王府当作姻亲,而是将水搅浑的牺牲品,李崇义还有什么客气的?
韦挺赶紧摆手道:“世子误会了!韦弘光之死,背后到底如何,吾家中一概不知。如今‘百骑司’已然插手其中,到底韦弘光有罪无罪、死罪活罪,只等着‘百骑司’公布便好。届时无论朝廷如何处置,京兆韦氏绝无半分怨言!岂敢为此让河间郡王府掺合进去?老夫今日前来,只是希望世子能够看在两家姻亲的份儿上,若是‘百骑司’查明韦正矩以及一干子弟与韦弘光之死尽皆无关,请世子能够出面,向越国公讨一个人情,放过韦正矩,老夫令其亲自去房府负荆请罪。若是韦正矩等人当真犯下罪行,则世子就当老夫今日没有来过,那些子弟是生是死,皆由圣裁!”
倘若韦正矩当真参预进韦弘光之死背后的事情,人家河间郡王府岂肯掺合进去?他韦挺若是执意相求,那就是将河间郡王府往死里得罪。
况且就算李崇义肯出面,也没有那个力度能够解决此事。
所以他将话语挑明,免得李崇义误会。
李崇义这才松了口气,但是旋即又蹙起眉毛,向房俊讨个人情,这事儿也不好办啊……
河间郡王府与房家的关系非常好,时至今日,两家还在诸多生意上有着合作,而这些生意给河间郡王府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所以若说房俊乃是河间郡王府在朝中的第一盟友,亦不为过。
正因如此,河间郡王府就更是要时时刻刻站在房俊一方,维护房俊的利益,而不是自己卖给京兆韦氏一个人情,然后让房俊受委屈。
这有点强人所难了。
他踟蹰道:“按说,太常卿与房家父子的关系尚可,为何不自己前去求个情,反而要舍近求远呢?”
韦挺苦笑道:“老夫倒是腆着脸去了房府,只可惜啊,越国公将老夫拒之门外,连见都不见。咱这张老脸呐,算是丢尽了!可是为了族中子弟,又不能撒手不管,只能厚颜前来郡王府上,恳请世子出面。若世子也袖手旁观,老夫怕是要羞愧而死。”
李崇义无语。
您好歹也是太常卿,九卿之一,怎么还说起这般满是胁迫之意的话语?和着我若是不管了,您还得忌恨我?
然而心中固然不爽,但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还真就不能拗着不管。堂堂太常卿说出这样的话语,几乎将面皮丢在脚下了,若是拒绝,当真可能结仇。
李崇义只得说道:“那晚辈就去一趟房府,但是越国公的脾气怕是就连家父也镇不住,若晚辈有负所托,还望太常卿见谅。”
让他去房家说情可以,但他可不敢保证房俊就能卖他这个面子。
事实上,放眼朝堂,还真就没几个人在房二面前有那么大的脸……
第九百一十九章 敲一扛子
向房俊讨人情这种事,李崇义不敢打包票。
那家伙棒槌脾气一旦发作,那可是连长孙无忌都敢硬怼,他李崇义在人家眼里还真就没什么份量,若是李孝恭说句话,那或许可以稳妥一些。
不过李孝恭如今远在西域,鞭长莫及。
韦挺感激道:“无论如何,京兆韦氏都承下世子这份人情。”
他又岂能不知房俊这厮是个棒槌,一张脸说翻就翻?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会否打压京兆韦氏的问题,房俊与韦正矩的私事加上太子一系的公事搅合在一起,谁也不敢担保就一定能让房俊退一步。
李崇义起身道:“事不宜迟,那晚辈就陪同太常卿去房府走一趟吧。还请太常卿与韦世兄稍后,待吾去换件衣裳。”
韦挺与韦弘表忙道:“不急不急,世子且去便是。”
待到李崇义步入后堂,韦挺与韦弘表熟知两个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郁闷与无奈。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这般弯着腰腆着脸苦苦求人?
京兆韦氏的确是关中豪门,底蕴深厚根脉深远,然而最大的短处便是没有上得了场面的强势人物,可以在各方博弈当中占据主导。
韦妃的确受到李二陛下宠爱,在宫里的地位也很高,可毕竟是女流之辈,话语还传不到朝堂上来。
必须得倾家族之力,培养一个能够站在朝堂上发声的人物才行……
叔侄两个各怀心思,坐在堂中,周围都是郡王府的侍女,也不敢多说话,气氛很是沉闷。所幸李崇义是个讲究人,既然下了决定帮忙说情,那就不会将人晾在堂中,很快换好衣裳,出来招呼两人,一起出了郡王府,前往崇仁坊房家。
房家的门子见到韦挺去而复返,且这回还有李崇义陪同,心里狐疑,却不敢耽搁,小跑着上前。
这回没用韦挺出声,李崇义已经拿出名刺,道:“烦请入内通禀一声,在下拜会越国公。”
那门子不敢接名刺,答道:“好教世子知晓,二郎今日早晨出府,直至眼下依旧未回。”
嘴里说着话,抬眼瞅了李崇义身后的韦挺一眼,心想原来这位以为刚才前来拜访,二郎故意避而不见,所以将李崇义搬了出来。这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崇义楞了一下,瞅了韦挺一眼,心说你不是说房俊避而不见吗?现在我来了,只要房俊在家,定然不会不见,看来果真不在家啊。
韦挺心说难道自己误会房俊了?
便说道:“不知房相是否安寝?若是尚未安寝,可否拜见一下。”
那门子脸色一黑,和着咱只是区区一个门子,豚犬一般的东西,还敢胡说八道妄称家主不在?
不过房家的门子还是相当有素质的,虽然房家父子两代爵高权重,但是府中上下却没人敢依仗威势狗眼看人低,所以即便心中不爽,依旧耐心回道:“太常卿明鉴,家主的确与数日前去往江南游玩,奴婢不过是一个门子,万万不敢有半句妄言。咱们房府诗书传家、仁义为本,讲究的就是忠孝仁义礼智信,即便是奴婢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敢违背家规。”
这话说得的确很是工整,但若是深究其中之意味……
韦挺有些脸红。
“信”之一字,不仅仅是要自己做到诚信为本不加妄言,更要以宽厚之心胸去信任别人,如此方为君子。
自己好像被一个门子给教训了啊……
李崇义干咳一声,问道:“不知府上谁主事?”
门子答道:“殿下在府中。”
李崇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入内通秉,说是微臣拜见殿下,有事相求。”
他将姿态摆得很低。
如今房家父子尽皆不在,不管是不是故意躲开,想要找到人去求情,恐怕都有些来不及。高阳公主平素虽然不大管事,但在府中地位却很是稳固,房玄龄忠君爱国、温润君子,自然不会摆什么公爹的架子,房俊虽然三妻四妾,却也与高阳公主相敬如宾,从不红脸。
若是能够得到高阳公主之许诺,也就等于房俊答允了此事。
尤为重要的是,高阳公主身份尊贵,但性情有些娇憨,可比房俊好对付多了……
门子答道:“那还请世子入门房稍候片刻,容奴婢入内通秉。”
李崇义拱手道:“请。”
房家门前,他可不敢倨傲,即便是面对一个门子也礼数周到,不让人挑出半点毛病。
门子将李崇义与韦家叔侄请入门房,便快速入内通秉。
少顷返回,道:“殿下于正堂之内召见,还请世子与太常卿前去。”
李崇义起身,与韦挺叔侄跟着门子到了房府正堂,但见府内处处雕梁画栋、奢华非凡,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尽显仕宦名门之风流。
正堂内,李崇义与韦家叔侄入内见礼,只不过看到一身宫装俏丽非常的高阳公主身边坐着的那个俏媚如烟的美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头疼。
高阳公主的确娇憨一些,对于俗务也不大上心,比较好“忽悠”,可是这武娘子却是粘上毛儿比猴儿都精,他若是想着“忽悠”高阳公主,最后指不定谁忽悠谁呢……
“微臣见过殿下。”
三人见礼,高阳公主身姿端正的坐着,伸手虚扶,温言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客气?三位快快请坐。”
三人落座,侍女奉上香茗,高阳公主这才笑吟吟问道:“世子与太常卿联袂前来,可是有何要事?只是可惜啊,父亲与郎君尽皆不在,有些事情本宫怕是做不得主,倒是叫您三位白跑一趟。”
瞧瞧这话说的,公主殿下料定了没好事,先将责任推了,待会儿若是李崇义等人道明来意,觉得不好办,那就一推二五六,有事儿您去找房玄龄,或者房俊,但就是别找我……
李崇义刚刚拿起茶杯,闻言赶紧放下,肃容道:“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微臣岂敢前来叨扰殿下?事情是这样……”
他根本不敢给高阳公主拒绝的机会,口齿便利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末了说道:“韦正矩挑衅在先,确实有错。不过年轻人有些血气方刚,亦能理解。二郎如今位高权重,威望冠盖朝野,乃帝国之柱石,不宜与小辈一般见识,否则只会折损二郎之威望。还不如大度一些,展示宽广之胸怀,亦能让关中内外见识到二郎之气度。”
高阳公主一听,原来韦正矩因为嫉恨之心挑衅郎君,心里便有气。
长乐姐姐那也是你韦正矩能够觊觎的?更何况如今宫中正传扬着韦妃撮合晋阳公主下嫁韦正矩这个娘家的“麒麟儿”,你一边想要尚晋阳公主,一边还因为爱慕长乐姐姐挑衅郎君,你以为你是谁呀?
若非有李崇义一同前来,她差点都想赶人……
不过此事不仅牵扯到长乐姐姐,更有韦弘光于京兆府大堂自尽一事,方方面面牵扯太多,她这个公主无论如何都不方便表态。
而且郎君到现在尚未回府,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想要教训韦正矩一顿便罢,还是打着借机打压京兆韦氏的主意。对于这等政治上的谋略,高阳公主自知天分有限,也不强出头,便看了身边的武媚娘一眼。
放着这样一个在政治谋略上天赋卓绝的人不用,岂非暴殄天物?
而且武媚娘再是能干,说到底也不过是郎君的小妾,若是郎君回府之后觉得武媚娘做得不好,大可以翻脸不认账。
可她乃是堂堂公主之尊,若是这会儿答应下来,那无论如何也不能反悔了……
武媚娘受到高阳公主的目光的,登时心领神会。
俏脸上笑容嫣然妩媚,容光焕发,眼眸流转,看向韦挺问道:“听闻京兆韦氏东眷房的郧公房子弟韦爽,如今担任太仆卿?”
李崇义登时苦笑不已,果不其然,这位武娘子精明得厉害,纵然有心放过韦家一马,却也得赚取足够的好处才行……
太仆寺那是什么地方?掌全国之马政、厩牧之令,素闻房家的马场如今日益兴隆,豢养无数域外名马,却苦于缺少精通良驹配种之人才,致使规模难以扩大,如今却是打上了太仆寺的主意。
隋唐两代之马政与以往不同,太仆寺虽然掌管马政,自身的马场也众多,但是更多的马匹却豢养在民间。
而朝廷向民间征收马匹,是要付钱的……
第九百二十章 交易达成
两晋南北朝,北方之地大多被胡族侵占,连年混战,草场残破不堪,导致隋朝建立以后,曾一度缺乏战马。
隋文帝出身鲜卑贵族,身后更是背靠关陇贵族,即便如此,却依旧因为多年战乱导致国家极度缺乏战马。立国之后,隋文帝改革马政,允许民间豢养马匹,朝廷予以一定之补助,且战事聚集马匹,给于钱粮交换。
这项政策一直延续至大唐立国之后,虽然从未以国家政令明文发布,但是民间养马之风盛行,直接导致战马充裕,大唐立国之后连续发动多次战争,从未有缺马之虞。
固然山丹马场、关山马场等等养马之地尽皆归入帝国之版图,马政几乎臻达汉魏以来之巅峰,但民间养马之风依旧盛行。
许多门阀世家甚至在各地圈划草场,豢养战马,以供军队之需。
突厥、薛延陀先后覆亡,吐谷浑等族尽皆内附,使得大唐北方边疆前所未有的安稳,愈发使得畜牧业得到长足的发展,关中、河西、河套等地拥有数千匹战马以上数量的马场不计其数。
故而,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句丽,一声令下,迅即聚集十余万骑兵部队,啸聚如云,倏忽而至。
然而朝廷政策固然使得豢养战马有利可图,甚至成为诸多门阀最重要的财源之一,但限制养马业发展壮大的根本,却是人手的短缺。
各行各业,想到取得长足之发展,必须有高精尖的人才配以利好之政策,缺一不可。
而全国最好的养马人才,大多都在太仆寺。
房家因为执掌水师,所以海外贸易非常繁荣,其中战马交易更是冠绝大唐。每年以丝绸、玻璃、茶叶等等物资从大食等国交易来无数的战马,豢养于散布各地的马场,但是由于人才的短缺,一直未能有着良好的发展。
所以武媚娘开口询问京兆韦氏之子弟担任太仆寺卿,李崇义便知道,房家这是打上了太仆寺的主意,想要趁机从太仆寺挖人,或者干脆合作起来,使得房家的马场取得最重要的人才支撑。
心中不仅暗暗佩服,这个娇媚柔弱的女子当真厉害,这一扛子敲下去,只怕韦家再是肉痛,也得乖乖予以配合……
韦挺自然也明白了武媚娘的用意,心中疼得滴血。
京兆韦氏虽然是关中豪族,但是入唐以来在政治上并未有所建树,这也就导致徒有虚名,手中却无实权。
太仆寺卿韦爽,已经算是家族中一等一的官宦,其手中所执掌的太仆寺,比他这个太常寺权势大得多。然而眼下,却不得不考虑让房家的势力渗透进太仆寺,甚至取而代之。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京兆韦氏这几年猛然发力,想要在朝堂上取得进步,就不得不依仗族中杰出子弟。韦正矩算一个,另外京兆韦氏郧公房年仅十六岁的韦巨源也算一个,这两人就是目前整个家族极力推崇的子弟,希望未来能够站在朝堂之上,替家族争夺利益。
这个武娘子算准了韦家不会轻易舍弃韦正矩,所以狠狠的敲了一竹杠。
这让韦挺痛得揪心,却又不得不忍痛允诺……
韦挺勉强笑着,说道:“正是如此,素闻房家有马场数处、马匹万余,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妨让韦爽多多帮衬一些,都是自己人,无需客气。”
既然是人家提出来的条件,不答允也得答允,那就别等着人家开口,自己干脆点应下就行了。
主动与被动,差别还是很大的。
武媚娘便明眸闪亮,抚掌欣然道:“那可当真是好事!先前程务忠想要谋求太仆寺之职位,二郎正打算跟政事堂几位相公商量一下,又唯恐令太仆寺卿心有隔阂。既然太常卿如此说,那日后程务忠入仕太仆寺,可得拜托太仆寺卿好生关照,自己人嘛!”
韦挺差点以手扶额,这娘们儿也太黑了!
他还以为房家只是觊觎太仆寺的各种专业人手,孰料人家看上的却是整个太仆寺的资源。程务忠是谁?那是房俊头号打手程务挺的亲弟弟,其父程名振如今正随同陛下东征高句丽,效力军前,这样的一个靠山硬扎的人物进入太仆寺,其野心又岂是区区几个专业人手就能满足的?
以房俊之志向气魄,恐怕根本就是在谋求整个太仆寺的马政系统……
若只是一个韦正矩,韦挺这个时候就应当客气的说一句话,然后起身告辞。太仆寺乃是韦家为数不多的实权衙门,若是任由房家人进入,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鹊巢鸠占”,整个太仆寺都将成为房家的底盘。
可是韦正矩毕竟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还是能否打消房俊借机打压韦家的心思,与整个韦家即将面对莫测之风险相比,区区太仆寺又显得没那么重要。
最起码,就算房家想要谋算太仆寺的全部权力,韦家也并非全无抵抗之力……
这武娘子不仅心黑,眼光还准。
既让韦家觉得肉痛,却又狠不下心拒绝,韦挺除了乖乖就范,还能如何?
强笑道:“武娘子说得正是,程家乃是忠臣之后,房家更是帝国柱石,能够与两家同事,实在是京兆韦氏之荣幸。回头,老夫便让人通知韦爽,往后定要与程务忠多多联络,为帝国之马政添砖加瓦,不负陛下之重托。”
姿态摆得很低,态度非常良好。
武媚娘便笑靥如花,看着高阳公主道:“殿下以为如何?”
高阳公主瞥了笑容好似偷吃了小鸡的狐狸一般得意的武媚娘,心中腹诽,这人还当真是好算计,一下子就将韦家在太仆寺的肥肉给咬下来一半,说不得此刻韦挺心里怎么骂她呢……
面上却依旧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儿,矜持的笑笑,道:“这些个俗物,本宫平素是懒得去管的。不过程务忠与郎君交好,郎君时常在家中念叨,如今能够有个好前程,本宫自然欣慰。太常卿,您有心了。”
这算是默许了韦挺今日前来之请求。
李崇义与韦挺都松了口气,虽然代价不小,但好歹打成目的。而且从高阳公主的态度来看,“百骑司”那边并未取得太多与京兆韦氏不利之证据,否则武媚娘岂敢公器私用,私底下与韦家打成协议?
允许房家进入太仆寺,共享帝国马政之优渥待遇,却也确认了家族不会因为这一次韦弘光之死遭受波及,算是不虚此行。
韦挺道:“只是不知,越国公现在何处?总归要越国公发话才好,否则万一底下那些人误会了越国公的意思,那可就大大不妙。”
没有房俊只是首肯,他心里还有些微担忧。
毕竟高阳公主是出了名的懒得管事儿,武媚娘再是厉害,说到底也仅只是一个妾室……
高阳公主明白韦挺的担忧,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本宫只是懒得去管事而已,却非并无下决定之资格,休说区区一个韦正矩,就算是再是重要十倍的人物,只要本宫开口,不仅郎君不会反对,就连公爹房玄龄也会颔首允可。
瞧不起谁呢?
脸上笑容便淡了几分,慢悠悠说道:“太常卿放心,咱们房家答允之事,何曾反悔过?时候不早,府中并无男主,本宫不便待客,诸位请回吧。”
李崇义看着面色尴尬的韦挺一眼,心说你这人当真是不知深浅,只知道房俊是个棒槌,难不成忘了这位殿下那也是个暴脾气?
当面表明不信任,这不是得罪人么……
赶紧说道:“是微臣失礼了,这便告辞,该日有瑕,再来府上拜谢殿下。”
韦挺也知道自己失言,心中懊悔,起身道:“微臣口不择言,还望殿下恕罪。”
韦弘表一直没吭声,这会儿见到事情谈妥,即将告辞,便说道:“启禀殿下,吾等从家中出来,家主略备了几件薄礼,孝敬给殿下,不成敬意。”
第九百二十一章 人情世故
韦弘表起身道:“启禀殿下,吾等从家中出来,家主略备了几件薄礼,孝敬给殿下,不成敬意。”
说着,将手里的礼单递给一旁的侍女。
高阳公主却淡然摆手,清声道:“心意本宫收下,礼物便带回去吧。”
韦弘表愣在原地,看着韦挺,不知所措。
韦挺也有些慌,自己说错话,该不会当真得罪这位殿下了吧?或许高阳公主并不能影响房俊取消借着韦弘光一案打压京兆韦氏,但若是从中作梗,向房俊表达对与京兆韦氏的不满,使得房俊对京兆韦氏的印象极其恶劣,这却是轻而易举的。
说白了,这位殿下“成事或许不足,但坏事却绰绰有余”……
韦挺急忙道:“殿下……”
高阳公主不待他说话,已经轻轻摆摆手,清冷道:“本宫有些乏了,太常卿若是有话,不妨等郎君回来跟他说罢。来人,送客。”
韦挺只得躬身道:“微臣知罪,请殿下安寝,微臣告退。”
李崇义也被牵连,从房府退出,站在大门前黑着一张脸,看着韦挺道:“太常卿这是何意?既然不信高阳殿下之承诺,那又为何让吾与你同来?”
没见过这么办事的。
韦挺亦是无奈,赔罪道:“老夫的确失礼了,可世子应当知晓,此事与家族之前程关系重大,哪里敢有一丝一毫之懈怠?今日世子这份人情,京兆韦氏上上下下铭记在心,他日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与韦弘表两人整理一下衣冠,一揖及地。
这等时候,也就唯有河间郡王府这样的姻亲能够出面帮衬走动,这份人情不仅要记下,将来更要加倍偿还。
欠了别人的,再多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偿还就好。而人与人之间、门阀与门阀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来来往往之间逐渐加深的。
朝廷也好,门阀也罢,甚至是市里坊间,所有的一切,追根究底也不过是人情世故而已……
李崇义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之所以做出一副懊恼的模样,也只是让韦家的这份人情欠的更加深刻一些而已。
瞧瞧,我这边为了你们家的事情四处奔走,舍皮舍脸的求人,结果你却乱说话将我给牵连呢,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倒也不是没法原谅,只是得加钱……
“太常卿这又何必?在下不过唠叨一句罢了,自然明白贵府如今之处境,唯有竭尽全力帮衬,岂有见怪之意?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此地尚在房府门前呢,可别被人瞧了去,再生波折。”
人情不仅落实,且更加深几分,李崇义心满意足,谦逊温厚的模样做得十足十。
韦挺闻言,也直起身。
都不是傻子,谁还能不明白谁的心思?只不过眼下京兆韦氏危在旦夕,所以甘愿送出人情。
双方又说了几句话,韦挺苦笑道:“老夫说错话,惹得殿下不高兴,连礼物都没要。只是这几件礼物乃是家主临行之时备下,万万不能再拿回去,便赠予世子,拿回去赏玩罢。”
韦家拿的出手的东西,岂能寻常?不过韦挺将之转赠李崇义,只是当作不值一提的玩物。
只是哪怕东西再好,若说当作谢礼,那可就侮辱人家江夏郡王府的世子了……
李崇义哈哈一笑:“那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殿下府中奇珍异宝无数,自然看不入眼,晚辈这小门小户的,却稀罕得紧。”
自有家仆将几样珍宝送到李崇义马车上,然后双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相互告辞,各回各家。
马车上,韦弘表撩起车帘,看着外头街上时不时过去的顶盔贯甲的一队一队“百骑司”精锐,忍不住问道:“叔父何以在殿下面前说那句话,惹得殿下不高兴呢?”
以他对韦挺的了解,断然不会昏了头说出那等愚蠢的话语。
韦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些气闷,吩咐道:“撩开车帘,透透气。”
“喏。”
韦弘表忙将车帘撩开,让外头混杂着雨丝的凉风吹进来。
韦挺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这才缓缓说道:“有些时候,得失之间很难计算清楚。老夫那句话固然惹得殿下不高兴,可若是殿下不想被老夫‘不幸言中’,那就必须努力劝说房俊放弃针对咱们家。殿下固然不大管事,但是公主的颜面不能丢。相比于殿下对老夫不高兴,能够使得家族平安无虞,那才是最重要的。”
高阳公主不高兴又如何?
她固然贵为公主,但是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陛下与房俊,她不高兴,死不了人。
若是能够以言语激将,以此确保京兆韦氏安全,得罪了高阳公主又能如何呢?
无论陛下亦或是房俊,都不会因为自己一句“无心之失”,便迁怒于整个京兆韦氏……
韦弘表敬服道:“叔父智谋绝顶,对家族倾尽所有,晚辈敬佩莫名!”
的确,陛下与房俊都不会因为一句惹得高阳公主不高兴的话语进而迁怒京兆韦氏,但是作为惹怒高阳公主,甚至某种程度可以说是“看不起”高阳公主的韦挺,却势必会被陛下与房俊记恨。
这种记恨或许并不会立即发作,但是对景的时候,便会成为韦挺仕途之上的一颗绊脚石。
为了京兆韦氏的安全,韦挺这是将自己的前程给搭进去了……
韦挺教诲道:“吾等世家子弟,皆依附于家族而显赫一时,有了家族之支撑,方才能够高人一等、出人头地。然而家族之强盛,却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历经数代,甚是数十代的先辈不断的拼搏、牺牲,方才有吾等之今日。而吾等亦当秉承先辈之精神,先家后己,前赴后继的奋斗奉献,让子孙后辈皆能沐浴荣光,血脉代代传承,家族世世昌盛!绝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便将家族陷于覆亡之险地,切记,切记!”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家族中不入流的子弟韦弘光,便险些将整个家族置于万劫不复之深渊?
甚至直至眼下,连那孽障到底做了什么都不得而知……
帝王治下,皇权至上,再是强盛的世家门阀看似繁花似锦功高震主,然而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没有什么可以长盛不衰,所能够依靠的,只能是一辈一辈人无私的奉献,方能够凝聚一个家族的血脉传承。
马车路过靖安坊,一队如狼似虎的“百骑司”精锐从坊门之内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披头散发被押解出来,韦弘表略微一愣,趴在车窗努力去看,灯火照耀下那人时不时的奋力挣扎,面容也能看清一些。
韦弘表回过头,看着韦挺骇然道:“是江安王家的老七!”
韦挺也吓了一跳,靠近车窗看了看,外头乱哄哄,这会儿已经看不清那人面容,但是见其身上锦袍华丽,想必非富即贵。
“你可看清了?”
“绝无差错!这位虽然不大受到江安王待见,可毕竟是幼子,深得王妃宠溺,与舍弟交情莫逆,曾到府上玩耍过几次。”
叔侄两个相视一眼,皆感受到心底的震撼。
先是韦弘光自尽而死,继而“百骑司”插手调查,眼下连江安王的幼子都给抓走,这其中显然绝非巧合。
韦弘光那个孽障到底做了什么,连江安王的儿子都给牵扯在内,且沦为“百骑司”的阶下囚?
江安王李元祥,乃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一品亲王,其母杨嫔更是隋朝越国公杨素的女儿,血脉高贵、根基深厚,当年深得高祖皇帝宠爱。且不说隋朝之时因为杨素权倾天下之故,使得杨嫔之地位甚高,即便是大唐立国之后,杨嫔照样得到高祖皇帝的宠爱,高祖皇帝驾崩之后,本来杨嫔绝食赴死,意欲陪葬,不过后来至感业寺出家为尼。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连江安王府都给牵连在内?
韦家叔侄看着靖安坊坊门前灯火通明、人荒马乱,不由得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