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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七十七章 挑唆野心

    柴哲威狠狠的瞪着马背上笑嘻嘻的房俊,恨不得肋生双翅凌空飞起,然后将这厮扑倒在地狠狠的咬上一口。

    两人虽然同辈,但是年岁相差了将近十岁,平素玩的更不是一个圈子,按理说柴哲威更像是个前辈,面对房俊这个“小兄弟”的挑衅,只觉得一张面皮火辣辣的疼,羞愤无地。

    房玄龄一辈子温润如玉、和风细雨,怎地生出这么个棒槌?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到了近前方才知道原来是右屯卫巡营的兵卒听到这便有动静,便派了人过来巡视。

    柴哲威一看不好,人越聚越多,只会将使事情越闹愈大,而这件事只会让自己更丢脸。

    深吸口气,控制自己暴怒的情绪,柴哲威咬着牙颔首道:“今日之事,责任并不都在越国公,本帅亦有不妥之处,就此作罢,事后绝不追究。”

    事实上,并非是房俊怕他事后追究,而是他怕房俊一张大嘴毫无遮拦,到处去宣扬这件事。

    堂堂谯国公、左屯卫大将军,被人家当成“贼人”差点摁在泥水地里摩擦,传扬出去颜面何存?

    不管怎么说,今日算是他自己稀里糊涂的掉进坑里丢了一回面皮,就此认栽,不能将事态扩大。

    房俊打个哈哈,勒着马缰,手里的马鞭甩了甩,对周围亲兵道:“行了,一群雀盲眼的玩意,连谯国公都认不出来,还给当成了居心不良的贼子,这回丢人了吧?赶紧的都给老子回营,谁再敢半夜不睡觉出来瞎折腾,当心老子一个个的敲断你们的腿!”

    带着麾下兵卒扬长而去。

    雨一直下,柴哲威的心情不是那么融洽……

    听着房俊最后含沙射影的话语,柴哲威一口牙要得咯吱响,冲着身边的兵卒骂道:“都特么傻了吗?看着老子被那厮折辱,你们居然一个两个都傻站着,老子养条狗都比你们强!”

    兵卒们战战兢兢,低着头不敢说话,可心里却未必服气。

    刚才人家都已经张弓搭箭了,谁知道那棒槌会否当真下令放箭?咱们是怂了一些,可那也是为了大帅您的安危着想啊。咱们忠心护主,您却将咱们比成狗……

    不过看着自家大帅气得青筋暴跳的模样,没人敢说话。

    柴哲威发了一通邪火,心里却也知道实在是怪不得这些兵卒,人家强弓劲孥怼在脑门儿,除了束手就擒,还能如何?

    “哼!”

    怒哼一声,向麾下兵卒展示一番自己的强硬,就好像先前所受之羞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才转身怒气冲冲的走回军营,连战马也不骑……

    回到营帐之内,早有亲兵备好了热水,柴哲威脱去衣物泡在木桶之中胡乱洗了洗,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坐在营帐里灌了半壶温茶水,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胸腹之中的郁闷略微得到舒缓。

    军中长史游文芝从外边走进来,进来之后脱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放在门口一侧的地上,这才走到柴哲威面前,施礼问道:“刚才大帅在营门之外发生何事?”

    柴哲威面色黑如锅底,不过他对游文芝倚为心腹,非常信任,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便将自己被房俊羞辱之事说了。

    游文芝不禁暗暗咋舌。

    自家这位大帅和房俊算是结下了死梁子,但凡有个机会,都会将对方剥皮抽筋置于死地。

    不过这正巧符合他的算计……

    眉毛蹙起,怒声道:“简直欺人太甚!就算天色黑了一些,大帅已经自报家门,难道他就不会上前仔细查看么?二话不说就将大帅的亲兵缴械,还要将大帅带回去大刑审问,这根本就是故意在羞辱大帅啊!”

    柴哲威以来稍微平息的火气再次翻腾起来,狠狠将茶杯投掷于地,骂道:“吾与房二,不同戴天!”

    他今日当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往日里谯国公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在贵妇圈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爱慕者数之不尽,何曾遭遇过这等狼狈至极的情况?若是今日之事传出,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失望透顶。

    尤其是连续栽在房俊手里,这更令心高气傲的柴哲威难以接受……

    游文芝唤来一个亲兵,将地上散碎的茶杯碎片收拾干净,然而做到柴哲威对面,忧心忡忡道:“大帅与房俊之仇怨,怕是已然无法缓和。就算大帅心胸宽广,可房俊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大帅,显然也很是忌惮大帅的地位,眼下尚且好一些,毕竟陛下通情达理处事公正,可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实在是令人堪忧啊。”

    柴哲威郁闷的憋气,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就得罪了房俊,难道就因为当初那厮在芙蓉园遭遇刺杀之前曾见过自己,就将自己与刺客划上等号?

    且不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样显然有些武断。

    可房俊这个人有些时候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不然岂能将令狐德棻那等德高望重的宿儒逼得在金殿之上以头撞柱,借着撞晕才能下台?更别提与长孙家生生死死的恩怨了……

    正如游文芝所言,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作为太子身边的肱骨之臣,房俊势必水涨船高,成为宰辅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自己必定遭受对方的打压。

    尤其是房俊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十岁呢,肯定执掌中枢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自己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游文芝看着柴哲威不停变幻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如今太子一系对大帅有很深之成见,陛下固然春秋鼎盛,可那一日迟早也会到来。无论是为了大帅自己的前程,亦或是整个谯国公府的未来,何不趁早给自己某一条后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应及早打算才好。”

    这话说得柴哲威心中砰的一跳,抬头看着游文芝,目光幽幽,问道:“汝此言何意?”

    游文芝不说话,但态度很明显。

    所谓的后路,眼前不就正好有一条么?人家荆王殿下可是礼贤下士不断拉拢你啊……

    柴哲威先是有些心动,不过旋即摇头道:“不成,荆王固然威望卓著,在宗室之内影响力颇大,但是手中既无兵权,朝中亦无奥援,不能成事。”

    游文芝低声道:“大帅这就有些想当然了,朝中除去房俊、马周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余哪一个不是高祖皇帝简拔出来的?如今固然对陛下效忠,可是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心里不满陛下?至于兵权,大帅您手里不就掌握着一个军卫呢……”

    言外之意,正是因为荆王并无兵权,您才更好的漫天要价,只要投靠过去,就必然占据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荆王缺少兵权,所以您才会显得更重要!

    柴哲威心里砰砰直跳,有些心动,但更多却是胆怯。

    柴哲威不同于任何一个皇子,无论是晋王、魏王,哪怕是齐王、蜀王想要争夺大位,那都是储位之争,是陛下自己的家事。身为臣子,无论支持哪一个都说得过去。

    然而荆王则不同,他是李二陛下的兄弟。

    荆王想要上位,那就唯有兵变之一途,重新演绎一遍“玄武门之变”才行!

    他有些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却发现茶杯已经被自己摔碎了,摇摇头,说道:“风险太大。”

    他可不仅仅是自己,谯国公府上上下下数千条人命,一旦事败,就要遭受屠戮。即便兄弟柴令武是李二陛下的女婿,怕是也难逃干系。

    说不定整个柴家就要从此绝后……

    游文芝眼见柴哲威心动,却依旧是那种“干大事而惜身”的模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要,有些鄙夷,嘴上却劝说道:“风险自然有,但是收益更大!”

    一句话,将柴哲威的心气儿给勾了起来。

    没错,当年“玄武门之变”以前,李二陛下与整个“天策府”上下不都是将阖家老小的性命系在裤腰带上?输了,那就满门抄斩,万事皆休。

    可人家赢了,从此“天策府”上下鱼跃龙门,权倾天下……

第八百七十八章 出尔反尔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胜则为王,败则为寇。

    老祖宗早就教会我们,做一件事的意义是需要最后的成果来衡量与定义的,这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

    柴哲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眼下他虽然看似位高爵显、手握兵权,但实则在朝中的影响力极低,即便是李二陛下将左屯卫委任于他,也更多是因为对他母亲平阳昭公主的酬功,并非对他柴哲威当真如何信重。

    若是有“从龙之功”,那就完全不同。

    不敢奢求能够如长孙无忌当年那般“权倾天下”,成为“贞观第一功臣”,但是最起码也能比得上李绩之流吧?

    别看如今的李绩贵为宰辅之首,当年可还是个降将呢……

    当然,收益与风险并存。

    “从龙之功”固然显赫,可一旦失败,那么等待他的就将是无尽的深渊……

    柴哲威喝了口茶水,默然不语,心中委实难以决断。

    游文芝看看柴哲威的脸色,见到他已经意动,若是继续逼迫有可能过犹不及、适得其反,便转换话题,道:“无论吐谷浑那边最终是否会反叛,这段时间大帅都应该收拢部队,严加操练,以备不测。”

    柴哲威颔首。

    军人的力量终究来自于手底下的兵,若是养了一群虾兵蟹将,大战临头却一触即溃,就算亲爹是皇帝又能怎样?照样投闲置散,不受重用。

    荆王李元景为何几次三番的拉拢于他?就因为他手底下有一支能战之兵,可以在关键时刻左右局势。

    这是他的根底所在,不容有失。

    而且自从过年之后右屯卫一天到晚的高强度训练,兵卒的战力肉眼可见的提升,尤其是军心士气不断攀升,令柴哲威感到艳羡之余,也有着深深的危机感——大家地位相等,一左一右宿卫玄武门,若是差距太大,何谈其他?

    “明日起,擂鼓聚将,展开一**练。这段时间因为春耕之故,全军上下都快放了羊,也该是时候操练起来了。操练要狠,补给就得跟上,伙房每日加餐,而且要餐餐有肉,油水给足了,不然兵卒受不了。这部分钱你去向兵部申请一下,不过顾及没指望,若是要不来,那就由本帅自掏腰包垫上。”

    柴哲威发了狠,从来都是从军中账目上可口贪墨,何曾往军中垫钱?

    游文芝颔首道:“卑职领命!”

    他和柴哲威的想法一样,唯有一支强军才能作为资本,若是整个左屯卫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又怎能显出他的功劳?

    随便去加上拉一群青皮地痞岂不是更省事……

    *****

    关中阴雨绵绵,气候凉爽,西域却是烈日炎炎,黄沙漫漫。

    一支商队缓慢的行走在路上,坚硬的沙土路面热得烫脚,即便是忍耐最强的骆驼也耷拉着脑袋,有些无精打采。

    道路两侧漫漫黄沙,远处是荒凉的戈壁,时不时便有被风沙侵蚀的巨石形状古怪的屹立在戈壁之中,烈日当空,倍添荒凉。

    长孙濬头上裹着白巾,抬头抽了抽天上的烈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伸手从身下的骆驼脖子上取下水袋,晃了晃,打开塞子小口灌了一口,没舍得多喝,将塞子仔细塞好,挂回远处。

    从上一处绿洲已经走出来五天,距离下一个绿洲还有两天,队伍之中的清水已经所剩不多,必须节省着才行,若是喝光了,他可不确定那些看管自己的大食人能够将自己的份额施舍给他……

    自己奉父亲之命前往大马士革,一来一回已经将近半年。

    去的时候寒风凛凛大雪飘飞,稍有不慎便会给冻死在路旁;回来的时候烈日炎炎,漫漫黄沙好似要着了火一般,能将人活生生的烘干、烤熟……

    唉!

    长孙濬长长叹息一声,满腹愁苦。

    堂堂长孙家的嫡子,长安城内数得着的世家子弟,长这么大何曾遭受过这等罪?

    更别说,还要时刻防备着大食人“撕票”的可能,更要带领商队绕开唐军沿途设下的哨卡,以免行踪暴露,被唐军逮捕捉拿。整日里可算是殚精竭虑、耗尽精力……

    后边一匹骆驼晃悠悠赶上来,坐在骆驼背上的阿兹米也头缠白巾抵御烈日的暴晒,与长孙濬并行,开口问道:“长孙公子,距离玉门关还有多远?”

    长孙濬的目光落在遥远天际那一道蜿蜒倾颓的长城上,叹气道:“最起码还要十天!”

    那是汉武帝时候在西域修筑的长城,以壕沟或利用自然地形作屏障,由烽燧、古堡、亭障等组成防御工事,在汉代被称为“塞”。

    汉长城一般都是就地取材则用沙子和石子,或凿石垒墙,或取土夯筑;而在沙漠杂以芦草和柳枝层层叠压而成,并在外长城各枢纽建立要塞,驻扎装备弩机和长戟的骑兵巡逻。

    汉武帝在此筑城以屯田、养马,作为防御和进攻匈奴的基地。

    人世间沧海桑田,王朝更迭,这一段巍峨的长城却依旧伫立在荒凉的沙漠里。

    阿兹米也很是沮丧:“还要那么久?”

    他自告奋勇承担起“收取赎金”的任务,希望能够凭此功劳在穆阿维叶面前受到重用。可他以往最远取过西域诸国,而且是靠西的那些,却从未抵达过玉门关,哪里知道这一段不仅路程遥远,且愈发艰难?

    长孙濬在骆驼背上晃晃悠悠,没精打采,没好气道:“原本不用走这么久的,谁让你每到一处都要耽搁逗留?两个月的路程生生被你走出四个月,再走下去我们都得累死在这荒漠里!”

    商队每至一处,阿兹米就会指派随队的兵卒四处打探,各地的道路、风土人情、财富多寡,尤其是一旦有唐军驻扎的地方,更会想法设法探明唐军的数量、装备。

    刚开始的时候长孙濬对这种随意刺探唐军虚实的做法非常抵触,说到底他也是唐人啊!

    可是随即就想起自己此行前去大马士革的任务,便默不作声,任凭大食人东走西逛,将沿途在诸君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阿兹米嘿的一声,傲然道:“在下此次作为哈里发的使者前往玉门关,自然要完成哈里发交待的任务,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下一次长孙公子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然不会再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将军了,一跃成为大将军也说不定!嘿嘿!”

    此行不但能够受到三千两黄金的“赎金”,还能够为大军探明道路,了解到唐军再各地驻扎之虚实,届时哈里发亲率大军横扫西域、进攻大唐,自己就是最大的功臣!

    官职、财富、美女……

    阿兹米咽了口口水,一想起这些,再苦再累也忍受得了。

    九天之后,商队终于抵达玉门关外最后一处绿洲。一方不大的湖水,倒影着湛蓝的天空,湖畔的胡杨树下建有一排排的房舍,即为了来往旅人歇息、补充淡水,又是大唐的一处驿站。

    此处距离玉门关已经不足百里,来往的商贾多有关中商人,长孙濬唯恐遇到熟人,不敢露面,整日里关在房舍之中,很是气闷。

    又在这里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前来缴纳“赎金”的长孙淹一行……

    夜晚,湖畔房舍之中。

    长孙淹见到自家兄长半年的功夫已经晒得肌肤乌黑,脸上的皮肤更是粗糙得犹如沙漠中的沙砾,精神萎靡不振,不由得心疼道:“三兄……”

    长孙濬见到自家兄弟,更是未语泪先流……

    未等他说话,一柄弯刀已经放在他脖子上。

    阿兹米看着长孙淹道:“赎金带来了?”

    长孙淹不敢多言,颔首之后,命人将黄金抬进屋中。

    阿兹米很是谨慎,手中弯刀不离长孙濬的脖子,命手下上前查看。几个箱子打开,灯光照映之下黄橙橙金灿灿,差点晃花了眼。

    三千两黄金啊!

    所有人都双目放光。

    长孙淹道:“赎金送抵,放了吾家三兄。”

    阿兹米嘿嘿一笑:“阁下放心,咱们大食人最讲究信誉。不过此地乃是大唐治下,万一在下前脚放了长孙公子,后脚就被唐军冲进来乱刀杀死,岂不是冤枉?所以,还得劳烦长孙公子送咱们一程。”

第八百七十九章 心生歹意

    阿兹米也不尴尬,似乎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做起来特别顺溜,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满不在乎道:“这里是大唐的底盘,在下有命收钱,总得有命拿着钱回去大马士革吧?非是在下小人之心,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还请诸位公子体谅。”

    这话说得客气,可神情却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长孙淹气得瞪眼睛,语气强硬道:“咱们之前说得明明白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阁下这般不讲信用,你让我如何信你?万一你收了钱却对兄长不利,岂非人财两空!”

    三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即便是长孙家这样的累世豪族,筹措这笔钱的时候也变卖了不少产业。若是能够赎回三兄也就罢了,可一旦这个大食蛮子耍无赖,收了钱不放人,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兹米哼了一声,弯刀抵着长孙濬的脖子,另一手拉着长孙濬的胳膊就往外走,阴狠说道:“你们长孙家在大唐的权势,在下有所耳闻,想要杀了我们不过是翻掌之间。可那又如何?大不了就让我们这条贱命换长孙公子一条命,那我们还赚了!而且别忘了,你们家万里迢迢跑去大马士革是为了什么事,若是我临死之前将这件事抖出来,你们如何向大唐皇帝陛下解释?”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门口,同行的大食人纷纷拿起行李装备,意欲一起退出门去。

    长孙濬早就慌了神,一点异动也不敢有,唯恐阿兹米心一狠将刀刃在他脖子上割下去,瞪着长孙淹骂道:“你是失心疯了吧?速速将钱财交给他们,否则吾命休矣!”

    他去往大马士革,来回跋山涉水万里迢迢,早就吃够了苦头,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却又弄出这事儿?

    他此刻只想赶紧回家,对谨慎过头的长孙淹非常不满。

    心里甚至在想,这个兄弟莫非是想要借着大食人的手除掉自己?

    毕竟大兄长孙冲亡命在外,已经不可能继承家业,二兄长孙涣自戕于府门之前,若是自己再死了,那么长孙淹就成为诸兄弟之中最长的那一个,顺理成章的成为家主的继承人……

    这个时候,他难免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兄弟,毕竟似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世家门阀,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那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长孙淹一听,顿时跺脚解释道:“三兄何以说出这等话语?实在是太过伤人!兄弟接到兄长的信笺,当即筹措黄金启程前来,片刻都未曾耽搁,只为了将兄长赎回,若有半分歹毒心思,定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是真的冤枉,自己辛辛苦苦前来交钱赎人,却被自己的手足怀疑心有歹毒,谁都会觉得委屈。

    阿兹米没耐心看他们上演一幕“兄弟情仇”的戏码,依旧挟持着长孙濬,指挥身边的同伴:“带上黄金,咱们撤出去!”

    同伴便上前将几个箱子抬起来,从门口走出去。

    长孙家的家丁都看着长孙淹,长孙淹赶紧摆摆手,示意不得阻拦。刚才长孙濬的那番话语他听得清清楚楚,想必心里头对自己已经有了意见,这个时候自己若是阻拦大食人拿走黄金,最后导致出现意外,自己如何说得清楚?

    心里也不禁暗暗埋怨长孙濬毫无气节,导致自己处处受制,被大食人牵着鼻子走……

    长孙淹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熟人碰见,所以等天黑了才过来,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阿兹米挟持着长孙濬从房舍中出来,见到左右无人,便退到一旁的马厩处,让人将骆驼都牵出来,将黄金装好,用刀逼着长孙濬两人共骑一匹骆驼,对追出来的长孙淹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追赶,等到我们过了疏勒国,自会放还长孙公子。可若是你们追上来,我不能保证长孙公子的安全。”

    长孙淹怒道:“尔等所为不过是钱财,吾长孙家何曾放在眼里?只要释放兄长,吾担保你们可以平安回到西域。”

    他岂能任由长孙濬一直被劫持在大食人手上?

    万一这些蛮子到了安全地界,为免麻烦干脆一刀宰了长孙濬,那可如何是好?回家没法跟父亲交待啊……

    阿兹米摇头道:“要么我一刀杀了长孙公子,黄金也不要了,甘愿死在大唐,顺便将你们长孙家所谋划的事情公之于众;要么此刻尔等就留在此地,等到我到了安全地方释放长孙公子,咱们各取所需,一别两宽。你们自己选!”

    言罢,也不理会束手无策的长孙淹,挟持着长孙濬连夜向西而去。

    长孙濬坐在骆驼上,又惊又怕,欲哭无泪……

    ……

    回程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阿兹米来的时候已经将唐军各个驻地了解清楚,甚至连各处的路卡都探听明白,所以虽然绕路避过这些地方,速度却也不慢。

    长孙淹带着家丁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接近,却也不敢使得大食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否则大食人一旦“撕票”,然后逃之夭夭,那他麻烦可就大了……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距离,一路向西而行。

    眼见着已经深入西域内部,长孙淹愈发心急火燎,因为他觉得大食人似乎根本没有释放长孙濬的意图,不仅渐渐加快了行程,而且时不时的留下几人监视着自己这边。

    结果等到过了龟兹,大食人居然挟持着长孙濬往碎叶城而去……

    长孙淹愈发确定自己被耍了。

    碎叶城在热海之东、碎叶川之畔,而疏勒国在热海之南,两者南辕北辙,根本就不是一条路。

    三兄前往大马士革之原因,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所以他愈发弄不明白大食人的想法——既然已经准备与长孙家合作,勒索钱财也就罢了,为何还生出杀人灭口之心?

    当然,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将长孙濬救下来,他不能承受人财两空的结果。

    即便长孙濬必须死,也绝对不能与他牵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不然等父亲随同陛下东征回来,能活活扒了他的皮。

    当然,若是长孙濬死于大食人之手,自己又能让父亲相信与自己无关,那么自己就将成为长孙家家主的合法顺位继承人……

    一路上,长孙淹都在这种思绪当中倍受煎熬,难以抉择。

    距离碎叶城一百里,长孙淹终于下定决心。

    他将随行的家丁大部分留下,继续追着大食人的脚步一路向西,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快马加鞭绕过前头的大食人,先行一步抵达了碎叶城。

    自从安西军击败了入侵的阿拉伯军队,就连以往时不时沿途捣乱的突厥人都销声匿迹,不敢碰触大唐之虎须。整条丝路尽在唐军控制之下,使得碎叶城愈发繁华。

    傍晚时分,长孙淹抵达碎叶城外。

    碎叶城乃是安西重镇,驻扎了两千余安西军,整个城池仿造长安城而建,当然规模要小得多。长孙淹不敢太过接近碎叶城,安西军的兵卒大多是关中子弟,万一碰见一个熟人,解释都没法解释。

    便吩咐自己的一个心腹手持长孙家的信物,扮作半途掉队的商贾,入城求见在安西军中担任军官的关陇子弟。

    等到天色已经全黑,长孙淹又渴又饿饥肠辘辘,方才见到自己的心腹带着一匹快马前来……

    长孙淹纵马上前,相互见面,见到对方正是元家的一个偏支子弟。

    自从元家位于长安的一支被房俊鼓动百姓烧杀一空,李二陛下顺应民心对元家穷追猛打,将以往的罪行尽数定罪,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世家门阀便彻底没落。

    长孙淹心中暗喜,元家如今子弟零落,毫无根基,不仅可以指使其办事,更容易收尾……

第八百八十章 心思歹毒

    “长孙四郎,何故来到这碎叶城?”

    元畏有些惊奇,虽然他是见到了长孙家的信物才私自出城相见,却也没想到居然是长孙家的嫡子长孙淹跑到原理长安万里之遥的碎叶城。

    这一路黄沙戈壁、烈日炎炎,旅行的苦头可不是这些个世家子弟吃得消的。

    长孙淹看了看他身后,见到元畏只身前来,顿时松口气,他最怕自己见元畏的事情被旁人得知……

    凑到元畏跟前,他低声说道:“此次前来西域,乃是奉了家父之命办一件差事。只不过事到临头,却发现难处甚大,非是我一人之力可为。故而冒昧寻求元兄之帮助。”

    元畏一脸无所谓:“到底何事,四郎直说无妨。在下虽然只是一个校尉,可是在这碎叶城内,倒也有几分人望,手底下也有几十个心腹兄弟。但凡能力之内,绝无推辞。”

    曾经煊赫一时的元家已经灰飞烟灭,嫡支已经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些偏房远支,既无人脉又无底蕴,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要依靠关陇这棵大树。

    长孙家眼下的权势虽然也不如以往,可依然是关陇领袖,能够有机会替长孙家出力,他是求之不得。

    长孙淹语气轻松,道:“几个大食人而已,蝼蚁牲畜一般的东西。不过吾若是私底下动手,难免惹出麻烦,只能麻烦兄弟你,以碎叶城驻军之名义,予以剿杀!”

    元畏丝毫没有怀疑长孙淹的话语。

    大唐律固然严禁走私,尤其是对于盐铁之类绝对杜绝流往西域,可越是杜绝,就越是意味着利润丰厚。那些个枝繁叶茂的世家门阀凭什么维系家族的底蕴和拓展?这等走私之事,几乎每一天都在发生,谁也不可能完全将其杜绝。

    既然是这等见不得光的事情,难免私底下交易的时候发生一些龌蹉,常年在碎叶城驻军的元畏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故而将胸脯拍得“砰砰”响,豪气道:“这有何难?贼人有多少,可有弓弩等远程兵器,是否要留活口?”

    长孙淹面皮抖了一下,咬牙道:“不过二十余人,皆是大食人,其中尚有吾家一个叛徒,否则亦不会使得家中商队损失惨重。弓弩自然是有的,战力也相当不俗,所以还请兄弟多多调集兵力,定要雷霆一击,不给其挣扎之余地,不然缠斗起来,怕是要有伤亡。不过兄弟放心,无论伤亡多少,酬金、汤药钱、安家费,吾全部双倍,必不让兄弟为难!”

    一听对方有弓弩,元畏也谨慎起来,颔首道:“四郎仗义!不过还请稍等,兄弟正好今晚后半夜巡城,这就回去召集麾下兵卒,向偏将报备,然后拉出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带上革甲,确保一击即中,一个活口也不留!”

    “如此最好!”

    长孙淹松了口气,只要元畏不同旁人提及此次剿杀大食人是受了自己的托付,那么事后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责任推卸干净。

    “那咱们就此约定,兄弟先行回城!”

    “一言为定!”

    两人分离,元畏回去碎叶城召集兵卒,长孙淹则返回追上自己的人马,继续跟在大食人后面。

    又行了一会儿,大食人便在碎叶城不远的一处客舍之中住宿,商队中的人时不时的出来,采购食物、补充清水。

    长孙淹干脆就领着人露宿路旁,搭起了帐篷。

    到了晚上,长孙淹带着几个心腹来到碎叶城外等候。丑时左右,一标人马自城东巡城而来,到得近前,队伍缓缓站下,几人从队伍之中策骑而出,来到长孙淹面前,正是元畏。

    元畏在马背上问道:“贼人落脚何处?”

    长孙淹将那客舍位置说了,反问道:“可曾做好准备?”

    元畏拍了拍身上的铠甲,指了指身后,道:“都是兄弟麾下的百战老卒,时不时的跟突厥人也能撕咬一阵,何况只是一群做生意奸诈,打仗根本不行的大食人?四郎放心,保准一击即中,且绝对不会暴露四郎你的存在。”

    长孙淹愈发放心,赞道:“兄弟办事,在下自然放心!”

    当即掉转马头,当先引路。

    长孙淹回头对身后的兵卒道:“有人举报大食人杀害汉人商贾、劫掠货殖,现在更是发现了贼人的踪迹。尔等随吾前去将其擒拿归案,交由安斯都护府审问严惩。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喏!”

    众兵卒轰然应喏。

    虽然如今整个西域都在大唐控制之下,但是西域地广人稀,安西军的数量也不足,无法做到监控每一处地方,似这等杀人越货的案件屡见不鲜。不过汉人地位在西域越来越高,杀害汉人商贾并且劫掠货殖这种事却鲜有发生,大家都很是恼怒。

    区区大食人,前脚已经被咱们安西军打跑了一回,连他们那个大马士革总督都夹着尾巴仓惶南遁,居然还来挑衅?

    简直该死!

    这种劫掠汉商、杀人越货的番邦蛮夷,唐军一旦遇上定然严惩,稍有抵抗便会格杀勿论,所以元畏心中丝毫没有顾虑。

    既无后患,又能让长孙淹领自己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当即便率领兵卒跟在长孙淹身后,气势汹汹的向着客舍杀去。

    ……

    客舍之内,阿兹米没有亏待自己的人质,与长孙濬相对而坐,吃着烤肉、喝着美酒,气氛看起来还算融洽。

    他此行的任务有二,一是将三千两黄金带回去,再是顺路侦查大唐在西域各处的兵力布置。因为有长孙濬这个长孙家的子弟在,虽然不曾加入安西军,但是对于西域也有一些了解,所以他侦查唐军的任务完成得非常顺利。

    只要将三千两黄金安全带回大马士革,必定要升官发财,所以怎能容许意外的发生?

    这西域到底是大唐的底盘,万一长孙家舍不得这些黄金,那自己绝对完蛋……

    “长孙公子别怪在下苛刻,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待到明日过了碎叶城,定然将公子释放。往后若是有缘再去大马士革,在下必定好生招待,以弥补今日之罪过。”

    阿兹米不得已绑票长孙濬,却也不愿意得罪,毕竟自家哈里发与长孙家往后必定还有有合作,若是自己将其得罪的狠了,一封书信送去大马士革,说自己如何对其虐待,以穆阿维叶的性格,怕是能将自己剥光了绑在木棍上丢在沙漠里,任凭烈日将自己晒成人干……

    长孙濬哼了一声,心底愤怒,但是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忍耐,又能如何?

    狠狠咬了一口烤肉,灌了一口美酒,心情却愈发郁闷。离开长安已经半年,始终在西域颠沛流转,这种胡人的食物早就吃得想吐,自然无比想念长安的美酒佳肴……

    吃过饭,阿兹米对长孙濬陪着笑,道:“以防万一,今夜还得委屈公子一下,不过也是最后一晚了,抱歉抱歉。”

    便命人将长孙濬捆了起来,然后又用一块碎布堵住了嘴,以免他大喊大叫,将巡逻的唐军给招惹过来……

    这一路都是如此过来的,长孙濬也认命了,只想着明日离开碎叶城,这些大食人能够言而有信,将自己给放了。

    阿兹米又让人将装满黄金的箱子都抬到屋子里,自己取了一床杯子铺在箱子上,这才吹熄了灯烛,和衣而眠。

    长孙濬躺在硬板床上,被捆着的姿势很难入睡,瞪着眼睛瞅着黑暗之中的屋顶。

    忽然,外头一声大喝令他顿时激动起来:“吾等乃是碎叶城驻军,巡逻至此,闲杂人等一律配合,否则军法处置!”

    碎叶城的驻军?

    长孙濬歪头瞅瞅刚刚从熟睡中被惊醒的阿兹米,又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的窗子,若是弄出一点动静,这些驻军能否发现,及时赶来对自己救援?

第八百八十一章 杀人灭口

    见到睡熟的阿兹米被惊醒,长孙濬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此来西域,乃是秉承了父亲的命令,若是被碎叶城的驻军将自己认出来,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出现在西域,且被大食人挟持这件事?

    算了,忍一忍吧,反正明天过后自己就会被释放,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长安复命乃是正途……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放下,便听到外头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就是这间客舍!”

    长孙濬瞬间眼睛瞪大,这不是长孙淹的声音么?

    这小子居然搬来碎叶城的兵卒救自己?

    一时间长孙濬又是恼火又是感动。恼火之处自然是自己此刻不适合公开路面,否则没法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且与大食人纠缠在一起的事实,而且万一大食人说出自己曾经前往大马士革,纵然唐军一时间无法猜测自己前往大马士革的真正目的,却也是一个隐藏的巨大隐患。

    感动的自然是长孙淹明知这一切的严重后果,却依然搬来碎叶城的驻军,显然是害怕他这个兄长最终被大食人被“撕票”。

    为了兄弟之情,连父亲的命令都敢违背,家族的安危都放在一边,当真是骨肉亲情,好兄弟啊……

    阿兹米已经翻身坐起,听到外头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拿起自己的弯刀抽出来,叽里呱啦一顿大叫,左右两侧房间的同伴纷纷醒来,涌入这间房中,想要合力一起冲杀出去。

    虽然敌情未明,这般聚拢一起并非好办法,可三千两黄金都在这里,若是丢失,阿兹米如何回去向穆阿维叶交待?

    他必须行险一搏。

    然而未等他带领同伴冲杀出去,便听得“轰”然一声响,门板、窗户已经被人从外便踢开,紧接着便是犹如飞蝗一般的弩箭弓矢劈头盖脸疯狂射来。

    噗噗噗!夺夺夺!

    屋内空间狭小,几十人挤在一处,登时被弩箭弓矢射中,惨叫四起,割麦子一般倒下去。唐军锋锐的三棱箭簇射在身体上,瞬间便狠狠的透进去,发出“噗噗”的闷声,偶尔几支箭矢从空隙中穿过射在夯土墙壁、木质窗棱上,“夺夺”一片乱响。

    原本躺在硬板床上的长孙濬都惊呆了。

    兄弟,虽然哥哥领你前来救援的人情,可是这般毫无差别的箭矢覆盖,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将哥哥也射死了怎么办?

    他身体被捆,口不能言,只能虫子一般蠕动几下,“噗通”掉在地上,然后尽量将身体蜷缩在一起,以免被飞蝗一般乱窜的箭矢射中。

    刚掉在地上,正巧一个大食人被箭矢射中,临死之前倒在他身上,将他盖住……

    屋子里幸存的大食人也反应过来,赶紧抓起身边一切东西抵挡箭矢,桌子、凳子、甚至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摞起来,人躲在箱子后边。

    一阵箭雨之后,屋子里到处都是颤巍巍兀自颤动的白羽,这时候外头的唐军才发动进攻。

    唐军三人一组,前边的兵卒举着盾牌,当先冲入屋内,后边兵卒握着横刀紧随其后,相互依托,奋勇争先。

    眨眼之间,三组九人便冲入屋内。

    大食人倒是悍勇,可是如何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唐军相比?屋子里顿时惨叫四起,鲜血飞溅。

    长孙淹瞅了身边几个心腹死士一眼,挥了挥手,沉声道:“这是为咱们家办事,不能都在一旁看热闹,上去帮衬一把,一个活口也不留!”

    “喏!”

    几个死士早就得了命令,这会儿纷纷抽出兵刃,随着兵卒杀进屋子,见人就砍,哪怕是已经浑身鲜血倒在地上的,也会上去补刀。

    元畏以为长孙家这是与大食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所以不敢留下活口,以免这些大食人被擒之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便高声道:“不留活口!”

    他本是帮忙,可以领受长孙家一个人情,若是最后大食人说出什么,闹得满城风雨,自己岂不是人情没领到,还得受埋怨?

    得了,干脆统统杀个干净,都别开口说话了……

    大食人拥挤在狭窄的房间之内,早已被狂风骤雨一般的箭矢射得士气崩溃,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面对配合默契、如狼似虎的唐军,唯有待宰的份儿,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房间里的惨叫声便偃旗息鼓。

    长孙濬被一个大食人尸体盖住,倒是没有被乱箭射中,只不过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儿熏人欲呕,黏稠的鲜血恣意流淌,早已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心里慌得一匹……

    好不容易惨叫声停歇,战斗停止,他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得救了。

    身上的尸体被人退开,眼前顿时出现数张汉人面孔,却不是唐军的装束,其中两个看上去有些眼熟,好像是自家的家丁死士,旁边还有几人拎着刀子对尸体补刀。

    长孙濬赶紧挣扎大叫,万一这些人认不出自己可咋办?只是他身体被捆、口中塞了碎布,挣扎不了也喊不出声,急得一头大汗。

    所幸,这几个死士低下头仔细看他的脸容,想必是认出了他,这让长孙濬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他立即惊骇欲绝的瞪圆了眼珠。

    只见几个死士辨认了一番,然后相互使个眼色,其中一人便举起了手里雪亮的刀子,在他脖颈上狠狠一划。

    冰凉的刀刃令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割断了他脖子上的血管,眼里陡然只见炸起一蓬血雾,浑身的力量都随着鲜血的喷涌飞快流逝。

    “嗬嗬!”

    长孙濬怒目圆瞪,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这两个自家的家丁死士,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兄弟,你在哪里?这两个畜牲连自家主人都不认得,我好冤啊,快来救救哥哥……

    两个死士回头见到没人注意这边,又伸手从一旁的死尸身上拔出一支弩箭,狠狠插在长孙濬的心口,造成先被弩箭射中,而后被补刀的假象,这才起身巡视一圈,然后退出屋外。

    长孙淹心里很是紧张,见到自己人出来,赶紧看去,见到其中两个死士不著痕迹的点点头,一颗心顿时放下,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

    然后对元畏道:“还请兄弟将兵卒们都叫出来,这里头有吾家的一批黄金,兄弟随吾一同进取验证一番,查看数目是否对得上。”

    元畏连忙将人都叫了出来,陪同长孙淹进了屋子。

    一只脚迈进屋子,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长孙淹素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何曾遭遇过这等惨烈至极的场面?

    差点呕吐出来……

    虽然强忍着胃里的痉挛,脸上却早已经煞白一片。

    跟在他身边的元畏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微笑着道:“四郎未曾见过这等场面,有所不适在所难免。其实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死人和死猪没什么区别,开膛破肚见多了也就那样。”

    长孙淹面色难堪,强笑道:“让兄弟看笑话了。”

    这才进了屋子。

    遍地都是浸泡在血水当中的尸体……

    元畏瞅着屋子当中的箱子:“可是这些箱子?”

    长孙淹道:“正是!”

    元畏便上前,抽出横刀将刀刃塞进箱子的缝隙用力一撬,将盖子撬开,黄橙橙金灿灿的黄金登时让他睁大眼睛。

    娘咧!

    这得是多少黄金?!

    长孙家这是跟大食人做了一笔什么样的交易啊!只看这些黄金的数量,怕是不下几千两之数,怪不得长孙淹要求自己杀人灭口,一个活口都不留。不然一旦闹开了,必定是一件天大的乱子!

    同时心中暗喜,他能够帮助长孙淹处理这样一件大事,此后必然会让长孙家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倚为心腹也说不定。

    好运气啊……

    他正心中窃喜,冷不防身边的长孙淹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然后惨呼一声,大叫道:“兄长啊!你死得好惨……”

    元畏:“……”

第八百八十二章 事后收尾

    这一生嚎丧差点将元畏吓得蹦起来,诧异的扭头去看长孙淹,却见他早已扑倒在地上一具尸体旁,痛哭不止。

    元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问道:“四郎,这是何故?”

    长孙淹哭道:“这是吾之三兄啊,不料居然惨死于此!”

    元畏还未反应过来,奇道:“四郎的三兄?那岂不是……哎呀!”他叫了一声,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长孙三郎?

    长孙濬!

    眼下长孙家的嫡长子,未来长孙家族的继承人……居然死在这里?

    元畏只觉得脑袋里好像炸了个雷,嗡嗡作响,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那长孙濬心口插着一支弩箭,脖子被割破,浑身鲜血都流淌干净了,一张脸惨白,身子还被人用生子捆着,嘴里塞着浸透了鲜血的碎布……

    元畏魂儿都快飞了,失魂落魄道:“这这这,这是何等情况?哎呀呀,三郎在此,四郎你何不早说?否则在下绝不会让人强攻啊!如今害了三郎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家这些年子嗣凋零,关中上下人尽皆知。

    先是长孙冲阴谋叛乱、流亡天涯,至今生死不知,接着又是长孙涣被逼得在自家府门之前自戕身死,而六郎长孙澹更是早先死在长安城外的驿站之中,还与房俊扯上联系。

    如今连长孙濬也死了……

    这可是长孙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呐!

    死在自己下令的屠杀之下,就算自己只是无心之失,可说到底人也是死了,若是长孙无忌知晓此事,该会如何炮制自己来给他的儿子报仇?

    元畏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跺足叫道:“四郎,你可害死我了!”

    他也不是傻子,这长孙濬分明被大食人挟持绑架,长孙淹岂会不知?既然明知如此,却根本不曾告诉自己,还让自己“不留活口”……曾经也见识过元家子弟为了家主之位争夺不休的元畏,如何猜不出长孙淹的心思?

    可你自己争家主之位也就罢了,何必将我牵连在内?

    这特么也太缺德了!

    长孙淹这会儿擦了擦眼泪,喝道:“闭嘴!你想闹得人尽皆知么?”

    元畏心说人都死了,我喊两声又能如何?

    长孙淹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三兄奉父亲之命办事,我也不知他居然被大食人挟持绑架,否则岂能酿此惨祸?只不过事到如今,说那些都没甚用处。一旦父亲得知此事,我固然难逃家法,兄弟你也必会被父亲迁怒!”

    元畏吓得浑身发抖,差点哭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长孙无忌“阴人”之名,天下皆知。这人永远都是一脸笑容,看似和蔼,实则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如今他的儿子惨死在自己手中,即便是无心之失,也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定要将自己给他的儿子陪葬。

    长孙淹道:“此间之事,你麾下那些兵卒毫不知情,只要你们一口咬定三兄是事先被大食人撕票灭口,那此事自然就会成为定局,而你只不过是救援来迟而已。如此,你我皆可逃过责罚。”

    元畏早就没了主意,闻言连连点头:“四郎如何说,我就如何办!”

    他眼下六神无主,早就吓懵了,自然唯命是从。

    长孙淹早有腹案,便说道:“你即刻返回碎叶城,将剿灭大食人之事写成公文呈给将军,此间将军乃是薛仁贵吧?万万不可提及家兄之事,否则薛仁贵必然严查,搞不好就出现漏洞。吾将家兄之尸身带走,寻一处地方火化,将骨灰带回长安,就说家兄被大食人绑架撕票,吾等救援不及。从此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烂在肚子里,无论是谁过问,也都是这一个说辞。否则长孙家之怒火,都要兄弟你来承受!”

    这还真不是恐吓,无论存心还是无意,只要事情的经过泄露出去,元畏都要为长孙濬之死负责。以长孙无忌心黑手狠的性格,元畏岂能幸免?

    元畏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连连颔首道:“多谢四郎担待!没说的,在下这条命就卖给你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长孙淹料定元畏不敢将此间之事说出,否则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便彻底放下心来,先从箱子里抓了几个金锭塞给元畏,然后将两个心腹死士叫进来,用一件破衣服裹住长孙濬的头脸,再将自己带来的人都喊进来,将装满黄金的箱子抬出去,最后让那两个心腹抬着长孙濬的尸体去了后院,一把火烧了,胡乱抓一些灰烬装在一个坛子里。

    元畏那边也让兵卒将房屋之中收拾一番,警告左右围观的旅人远远退开,然后正儿八经的收敛尸体。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两人告辞,长孙淹带着黄金和长孙濬的骨灰回返长安,元畏则返回碎叶城,向薛仁贵禀报。

    ……

    若是在关中,寅时末的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但是在碎叶城,依旧一片漆黑。

    元畏来到衙署门前,深深的吸口气,敲响了门,见到守门的兵卒,求见薛仁贵,说是有要是禀报。

    片刻之后,兵卒将他带进衙署,在花厅之中见到薛仁贵。

    薛仁贵显然刚从睡梦之中被叫醒,头发有些乱,精神却不错,坐在主位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见到元畏进来,略微颔首,道:“坐吧,什么事这么急着求见?”

    元畏施礼之后才落座,小心翼翼道:“今夜卑职奉命巡城,到得城外客舍之时,有人举报见到有大食人形迹可疑,便前往询问。黑灯瞎火未免兵卒受损,所以打算先将对方拿下之后再行询问,结果对方非但不予配合,且各个佩戴兵刃。卑职无奈,下令强攻,结果这伙贼人非常剽悍,尽皆战死也未有一人投降。”

    薛仁贵放下茶杯,面色凝重,问道:“可曾查明身份?”

    碎叶城乃是大唐的底盘,可若是平白无故的剿杀一伙异国商贾,难免使得大唐声威受损。一旦此事传扬出去,会使得所有商贾都对丝路的安全产生怀疑,进而影响到交易规模,减少大唐的税赋。

    如果对方果真是敌国探子,固然没有影响大唐声威之虑,却代表着很有可能是敌国想要攻略西域,不得不防。

    所以无论那伙贼人的身份如何,都不是小事。

    元畏道:“卑职已经检查了一遍,的确都是大食人,只不过并无身份验证之证据,卑职已经下令将尸体收敛,恳请司马派人彻查。”

    死了那么多人,自然不能他区区一个校尉便说啥是啥,肯定需要都护府派人彻查一番,予以认证。

    薛仁贵霍然起身,面色凝重道:“速速带本司马前去查看,同时严令碎叶城巡夜兵卒数量增加一倍,探马斥候推到一百里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回禀。城中兵卒严阵以待,给都护府送去战报,请求调集三千兵卒前来碎叶城,以防不测!”

    既然是大食人鬼鬼祟祟出现在碎叶城,那就必须做好严防,毕竟之前已经有大食人前来攻打西域的先例。

    眼下碎叶城守军不过两千之数,虽然皆是精锐,可万一大食人似上次那般倾巢来攻,聚集大军数十万,如何能挡?

    碎叶乃是大唐统治西域的最西边陲,一旦丢失,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损失惨重。

    元畏心里哆嗦一下,大军调动、严阵以待,事情闹大发了啊……

    他认定那些大食人只是同长孙家进行一些交易,与攻略碎叶城根本无关。然而薛仁贵谨慎得过分,居然这就要大功干戈,如此以来自己可就不仅仅是配合长孙家剿灭对手了,而是变成谎报军情!

    前者大不了打一顿军棍,后者却是要杀头的……

    想了想,元畏小心翼翼道:“将军明鉴,卑职并不认为这是大食人有意攻略西域……”

    “嗯?”

    薛仁贵一愣,蹙眉看着元畏。

第八百八十三章 野心勃勃

    薛仁贵很是不满,你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敢揣摩军机?

    你的判断算得什么?若是判断失误,整个西域都要遭受战火,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元畏一脸冷汗,战战兢兢道:“启禀将军,此事……或许与某些关中世家有关。”

    薛仁贵面沉似水:“这话怎么说?”

    元畏心一横,说道:“之前卑职曾见过一个关中世家子弟,帮助追缴一笔银钱……”

    话说一半,模棱两可,不过他相信薛仁贵听得懂。

    薛仁贵当然听得懂。

    安西军镇守西域,除去防备敌军进犯之外,自然也有打击走私之责。然而谁都知道走私的利润大,关中、陇右的世家门阀因为无法进行海贸,所以走私是各个家族延续几百年的生意。

    纵然是安息都护府,也不可能当真将所有人家的走私都给掐断,一丝颜面都不给,总有一些势力庞大或者同一阵营的世家门阀拥有特权。固然不可能得到安西都护府的明面许可,但是睁一眼、闭一眼,实乃常态。

    同样的,但凡是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买卖,势必有更多的龌蹉,时不时的便会有黑吃黑的事件发生。一般来说,安西都护府对此并不会直接过问,任凭各个世家自己处置,实在闹得太大,安西都护府才会插手。

    薛仁贵问道:“是谁家?”

    元畏咬牙道:“卑职不知。”

    薛仁贵不满的哼了一声。

    哪里是不知?分明是不敢说!

    不过即便他不说,薛仁贵心里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元家乃是关陇一脉,而通过丝路走私最多的便是关陇贵族,元家如今虽然败落,但是往日的关系却依旧尚存。

    而且安西军中多关中子弟,私底下与关陇贵族沆瀣一气实属寻常,一般只要不会做得太过分,即便是薛仁贵也只能当作看不见。

    若是事事较真儿,那他整日里什么也别干了……

    想了想,薛仁贵又坐下来,端起茶杯问道:“收尾可曾收拾干净?”

    到底是大食人,若是事情闹起来,不好收拾。

    元畏连忙道:“司马放心,那些大食人的确毫无身份证明,且是因为拘捕才被剿灭,合理合法,绝无一丝疏漏。”

    薛仁贵抬了抬眼皮,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手尾收拾干净,切不可留下后患,去吧。”

    既然非是大食人觊觎西域派来的探子,他自然懒得去理会世家门阀那些个龌蹉事。

    水至清则无鱼,他不过是一个安西都护府的司马,这种事没必要揪住不放,更不宜牵扯太深……

    “喏!卑职告退。”

    元畏起身施礼,后退两步,这才转身走出衙署。

    到了门外,抬头瞅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长吁出口气,心里将长孙淹的祖宗十八辈都给问候了一遍。

    娘咧!

    你们家争夺世子之位那就争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咱也就在一旁看热闹,可是何苦将咱给拖下水?

    长孙无忌那老狗素来吃人不吐骨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何曾有人能够管得了他长孙家的闲事?

    他现在只希望长孙淹这个混蛋赶紧的将世子之位坐稳了,否则这件事一旦爆出来,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

    大马士革。

    由于穆阿维叶实在阿里死后继承哈里发之位,并且阿里之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不敢在阿拉伯帝国的首都麦地那居住,而是在登基之后便将帝国首都迁往大马士革。

    在这座他亲自征服的城市里,到处都是他的忠诚拥趸,使得他的哈里发之位稳如泰山。

    另外,相比于圣城麦地那周围的大海和沙漠,大马士革的地理位置更为优越,不仅地靠广袤的地中海,向东是波斯王朝的辽阔领土,越过已经被他征服的波斯,便是肥沃的中亚平原,更远处是直通东方大唐的西域诸国。向北则是风雨飘摇之中的东罗马帝国。

    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是肥沃富庶的土地,可是使得帝国取得无穷无尽之财源,人口更非麦地那可比。

    ……

    相比麦地那简陋得多的皇宫里,穆阿维叶喝着美酒,看着面前威武健壮的长子叶齐德,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勇猛绝伦,的确是天下少有的战将,然而智谋方面却并未有遗传他的精明敏锐,对于政治一途迟钝得很,那些教派之中的长老们谁都不服他。

    按照哈里发的继承规则,是需要长老门选举推出的,以叶齐德的政治天赋,走这一条路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自己若是想要将哈里发的位置传给这个儿子,延续倭马亚家族的辉煌,就只能另辟蹊径……

    “父亲,阿兹米前往大唐已经有一段时间,按理说早该返回,如今却迟迟不见踪影,该不会是被唐人给杀害了吧?”

    叶齐德跪坐在下首,脸上有些忧虑。

    穆阿维叶喝着美酒,淡然道:“阿兹米是生是死,又有何关系呢?这一仗,总归是要打的。”

    他不在乎那些黄金,也不在乎阿兹米的生死,但若是阿兹米能够拿回来唐军在西域的驻防图,那么对于帝国攻打西域的胜算将会大大增加。

    可就算没有驻防图,他依然决定攻打西域。

    叶齐德道:“可万一是那个大唐宰相反悔,杀害了阿兹米怎么办?那样大唐就可能对咱们加以防范,打起仗来必定损失惨重。”

    那依旧没忘记上一次攻打西域之时遭受的惨败。

    固然更多原因是因为麦地那陡生变故使得大军不得不全速撤退,由此奠定父亲在哈里发之位争夺之中占得先机,可是平心而论,唐军不仅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尤其是那种“震天雷”,必将给阿拉伯士兵带来巨大的伤亡。

    硬碰硬,他觉得难度太大……

    穆阿维叶摇头道:“长孙无忌怎么可能反悔呢?他让儿子写给我的书信现在还在我的手上,只要这封信交给大唐皇帝,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他不会愚蠢至此。此去西域,路途漫漫,沿途太多的凶险,阿兹米遭遇不测也很有可能。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定要趁着大唐全力东征之际,征调兵马入侵西域,即便不能覆亡其国,亦要打通前往长安之路,将整个丝路攥在手中!如此,方能铸就你在帝国之中的地位。”

    既然儿子很难在政治上有所精进,不能取得那些长老的拥戴,那何不干脆就以赫赫军功奠定儿子在帝国之中的地位,以“无上战神”之威势,力压所有人,成为哈里发的继承者呢?

    叶齐德明白父亲扶持自己的心思,却不解道:“父亲让儿子以军功立身,可为何舍近而求远,放着君士坦丁堡不打,却要万里迢迢的去攻陷长安呢?”

    穆阿维叶瞅了儿子一眼,放下酒杯,拿起一块洁白的帕子擦擦手,耐心解释道:“君士坦丁堡之地位,如何能够与长安相提并论?如今的东罗马帝国依然是昨日黄花,坐在君士坦丁堡皇宫里的那个君士斯坦二世就是个蠢货,将国家弄得民不聊生、穷困潦倒,照比他一代雄主的爷爷希拉克略简直就是个废物。而大唐,那是遍地流淌着财富的黄金国度,只要将其征服,那便是前无古人的无上军功,千年以降,那些个先贤圣哲何人有过这等功绩?一战即可奠定你在帝国的地位!”

    顿了顿,他又说道:“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别看现在东罗马帝国在君士斯坦二世那个蠢货的统治之下每况愈下,但是君士坦丁堡乃是整个欧罗巴最坚固的堡垒,东罗马地域之内人烟荒芜,但是却聚集了几十万的军队……想要征服它,非三十年之功不行。”

    若是打不下君士坦丁堡,就算占领所有东罗马帝国的领地也毫无意义。然而只要推进到长安附近,就算是滔天之功。

    如何取舍,岂用纠结?

第八百八十四章 耽于享乐

    叶齐德觉得不太理解:“父亲大人,君士坦丁堡自然固若金汤,非数十年之功不能征服,可长安距离万里之遥,中间又要越过波斯故地、西域诸国,战线实在是太长,其中之难易,怕是不相上下。”

    他并非畏战,只不过长安实在是太远,出征之时不仅要面对精锐的唐军,还要顾及后防补给通道之顺畅,难度实在是太大。

    还不如强攻距离大马士革不足千里的君士坦丁堡,大不了多打几年就是了……

    穆阿维叶见到儿子还未明白君士坦丁堡与长安在战略地位上的不同,有些失望,强硬说道:“君士坦丁堡迟早是帝国囊中之物,就算你费尽力气将其攻下,此等功劳如何能与征服长安相提并论?急着我的话,只要你打到长安城下,就是欧罗巴历史上的第一人,我这个哈里发的位置将来就注定要由你继承,无人敢于反驳!”

    叶齐德一听,顿时激动道:“父亲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

    父亲在坐上哈里发位置的那一天,就表露过想要将这个位置传给他来,然后世世代代由倭马亚家族来继承,统治帝国。只不过教派当中的那些个长老们都不同意,死守着教派的规矩不松口,令父亲也很是为难。

    如果自己当真能够建立整个欧罗巴都不曾有人建立过的功勋,便会成为帝国第一人,凭借这等前无古人之军功,谁还敢唧唧歪歪?

    将帝国变成家天下,就好像遥远东方的汉人所建立的王朝那般,荣华富贵代代相传,想一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穆阿维叶颔首道:“如此最好!你要记住,你的优势在于战阵厮杀,在于盖世军功,弱点则是权谋机变、阴谋伎俩,千万别用你的短处与对上别人的长处。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照样可以慑服群雄,令别人俯首称臣!”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

    叶齐德虽然粗枝大叶,却很是尊敬自己的父亲。

    穆阿维叶重新拿起酒杯,淡然道:“去召集士兵吧,大唐皇帝举国东征,这一次再也没有兵力可以支援西域,区区安西军不过数万之众,要严防广袤的西域自然捉襟见肘,你可先行率领大军十万攻伐西域。而后我会继续征调十万大军以为后援,待你攻破西域之后,合兵一处,入侵大唐!”

    “是。”

    叶齐德明白,帝国不可能似大唐东征那般孤注一掷,且不说外部的东罗马帝国会否趁机入侵,单单国内的各派势力搞不好都会趁机作乱。所以只有他攻破西域,歼灭安西军,另外十万人才会抵达,因为那个时候必定全国一心入侵大唐,没有人再敢于自己如日中天之时,在后方搅风搅雨。

    他反身走出金碧辉煌的宫殿,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令他微微眯起眼睛。

    心中热血奔流,壮志凌云。

    很快,无数士兵便开始从帝国各处向着大马士革集结。阿拉伯帝国常年征战,国中农民几乎不事生产,所有的补给都依靠战争去掠夺,最是习惯这种东征西讨的岁月。

    一面面旗帜在大马士革汇聚,他们要在严冬来临之前打通西域通道,沿着丝路一路攻打到长安城下。

    *****

    熊岳城,原汉朝平郭县故地。

    温煦的阳光照耀在花树上,顺着枝叶只见的缝隙洒在地上的青砖路面上,光影斑驳。

    李二陛下穿着一件常服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刚刚泡过温泉,闷热的身体在凉风下满满冷却。两个酥胸半露的高句丽美人一左一右,左边身姿纤细的美人打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风,右边丰腴艳丽的美人则斜倚在李二陛下身上,裙裾下的秀足雪白纤巧,正用两根春葱也似的手指拈着一粒草莓送入李二陛下口中,李二陛下吞下草莓的时候将指尖吮了一下,逗得美人粉面娇羞,咯咯直笑。

    侍立一旁跟内侍站在一起的诸遂良有些无语。

    长安送来的信儿他也看了,吐谷浑似欲作乱,背后更有突厥亦或是吐蕃的影子。此事一旦发生,不仅陇右会被截断,丝路断绝,从此长安于西域的联系给掐断,安西军孤立无援,甚至敌人一旦兵锋东进,则可直接威胁关中,长安便处于战火之下。

    这是何等大事?

    然而李二陛下看过信笺之后,却将其置之不顾,只一味的带着两个高句丽美人纵情享乐……

    诸遂良猜不透李二陛下到底是觉得吐谷浑难成大器,不可能对长安构成威胁,还是对于政务已经懈怠,只知道享乐,坠入温柔乡中。

    毕竟历史之上,那些个英明的君主也都有过怠政的昏聩的阶段……

    诸遂良虽然格局不大、能力不强,但是也不想当一个“佞臣”,毕竟这两个高句丽美人可是他为李二陛下献上的,初衷只是让李二陛下享用一下,可一旦此间之事传出,他就要背负一个谄媚君上、祸国殃民的罪名。

    会不会被朝中那些个自诩道德君子的家伙逼死暂且不说,青史之上,他怕是要遗臭万年。

    最令他心惊胆战的,是他发现陛下好像一直在服用什么药物,导致精神状态时高时低,身体状况也似乎与往常大不相同。

    这种事他自然清楚会带来什么后果,一旦药物服食过量,亦或是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很容易导致不忍言之事!

    万一最坏的情况发生,他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这会儿看着李二陛下恣无忌惮的与两个美人调笑,诸遂良自然忧心如焚,却也不敢如魏徵那般犯言直谏……

    远处有内侍自花树之间的小路飞快跑来,手上拿着一封战报,来到近前禀报道:“陛下,英国公自建安城送来战报。”

    “哦,登善,你接过来看看。”

    李二陛下只是瞅了那内侍一眼,吩咐诸遂良一句,便继续享受两个美人的服侍。

    诸遂良只得走上前将战报接过,拆开一看,却原来是建安城那边已经肃清高句丽参与溃兵,补给完毕,李绩请求李二陛下赶紧回去,统御大军开拔,前往辽东重镇安市城。

    他紧忙上前,道:“陛下,英国公催促您尽快返回建安城,统御大军继续东征。”

    正害怕李二陛下乐不思蜀,在两个美人身体上耗费太多精力出了岔子呢,李绩这封战报来得正是时候……

    李二陛下闻言,健美微蹙,想了想道:“几十万大军,补给焉能如此之快?想必也仅只是完成了一部分。你给英国公回个信,就说等到大军全部补给完成之后,朕自会前去,眼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安市城乃是辽东重镇,高句丽在那里囤积了二十万大军,战力强横。稳妥起见,定要全力一击才能将其攻克。”

    诸遂良顿时无语。

    陛下固然沉迷与温柔乡中,但是对于军队之熟悉、战略眼光之精准,的确无人能及。占报纸中,李绩的确就是说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完成了十余万的补给,恳请这些兵卒先行东进前往安市城,其余大军则在补给之后赶去汇合……

    诸遂良看着李二陛下与两个美人调笑享乐,心里一横,躬身咬着牙道:“陛下明鉴,此番东征,乃是倾举国之力,胜则覆亡高句丽,将其地域纳入大唐版图之内,创下前古未有之赫赫功勋,名垂青史;败则丧失国之底蕴,怕是要重蹈前隋之覆辙……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北上回归军中,坐镇指挥,万勿情敌,导致千古恨事!”

    这番话语说出,不仅李二陛下一愣,就连左右几个内侍都刮目相看。

    一贯谗言媚上、毫无原则的诸遂良,居然也有胆子能够如同魏徵那般犯言直谏,说这些逆耳忠言?

    当真是稀奇啊……

第八百八十五章 封官许愿

    第八百八十五章封官许愿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诸遂良,笑道:“怎么,登善亦要学一学魏玄成,做一回犯言直谏的诤臣?”

    诸遂良岂敢说的确如此?

    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陛下英明神武,乃是千古圣君,何需旁人说教?微臣不过是想陛下之所想,略做提醒而已,万万不敢教陛下如何做。”

    “嘿!”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什么事情该干,什么事情不该干,朕自然心中有数。”

    似诸遂良这等劝谏之方式,在他看来就舒服得多。身为臣子,不仅有进谏诤言之责,更要有维护皇帝之心,似魏徵那般犯言直谏,毫不体会皇帝的感受,除去树立了自己“诤臣”的好名声之外,更是将皇帝置于“昏聩”之境地。

    这方面,诸遂良做得倒更似房俊。

    嗯,比房俊还要好一些,毕竟房俊那个棒槌有些时候臭脾气上头,也是根本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

    心情舒畅,便续道:“登善难得谏言一回,朕便从善如流,传令下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返回建安城。”

    “喏!”

    诸遂良大喜,忙吩咐一旁的内侍下去收拾。

    李二陛下坐起身,挥挥手将两个美人斥退,喝了一口美酒,将诸遂良叫道跟前,和蔼道:“坐。”

    “喏。”

    诸遂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挨了半边屁股,上身微微前倾,保持恭谨的模样,聆听圣训。

    李二陛下斜倚在软榻上,笑问道:“朕将你从书院调走,随同朕御驾亲征,心中可有不满?”

    诸遂良忙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对陛下满心感激钦佩,何曾有半分不敬之心?若有,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话还真不是谄媚之词,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李二陛下摆摆手,笑道:“此间唯你我二人,这等言语,往后还是少说为妙。朕的心胸,还不至于听不进去肺腑之言。你在书院可是司业,与房俊共荣执掌所有事务,大权在握,如今却随同军中跋山涉水,有些怨气也正常。”

    诸遂良都快哭了,陛下您怕是不知道我在书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吧?

    指天立誓道:“陛下明鉴,微臣宁愿追随陛下前往天涯海角,也不愿再回书院!越国公行事霸道、刚愎自用,一言一行绝不容许旁人置喙,许敬宗老谋深算、厚颜无耻,这两人把持书院事务,大肆排斥异己,微臣每日里战战兢兢,唯恐稍有不慎便被这两人给坑了,简直度日如年!”

    这一腔苦水,时至今日他才终于得到倾述的机会。

    毕竟房俊乃是李二陛下最信任的女婿,若是时机不对,自己这般说法,怕是定要惹得陛下不满……

    李二陛下果然蹙眉,道:“房俊为人虽然跋扈了一些,可却非蛮不讲理的性子,他虽然与你同为书院司业,可毕竟是当朝国公,爵位高过你,纵然有些时候过分了一些,你也当退让一二。当然,若是这厮恣意妄为构陷于你,朕自然不会饶他。”

    诸遂良虽然政治天赋不高,却绝对不是个笨蛋,否则也不可能在书院领域取得那么高的成就,闻言眼泪汪汪,颔首道:“微臣知晓。”

    还说什么呢?

    只听这一声“那厮”的称呼,便可看出李二陛下是实实在在将房俊倚为心腹,且极为亲近。自己固然因为书法成就深得陛下的宠幸,可显然比不得功勋赫赫的房俊在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

    这个时候若是继续“告状”,那岂非成了傻子……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觉得诸遂良不仅文采斐然,书法成就极高,平素服侍自己也是尽心尽责,颇为得力,便说道:“等到东征胜利,得胜还朝,书院的司业便辞去吧,朕许你掌管弘文馆,升任中书侍郎。”

    既然是自己宠幸之人,那就不好继续留在书院,房俊那小子素来一手遮天横行霸道,诸遂良岂能受得住?

    诸遂良感激涕零,起身一揖及地:“多谢陛下隆恩!”

    他这人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政治抱负,更喜欢服侍在皇帝身边,做一些顾问的活计,让他独当一面去书院跟房俊抗衡,的确非他所长。

    中书侍郎这个官职就刚刚好,在门下省为官,可以时时见到皇帝,简在帝心,说不定熬个十年八年,还能升任中书令,成为帝国宰辅之一……

    至于掌管弘文馆,那更是一个令人眼红的官职,非皇帝之心腹不能委任。

    由此可见,自己在陛下心目当中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呐……

    说了一会闲话儿,李二陛下打个哈欠,明显有些精力不济,便说道:“明早派一队禁军,将那两个美人护送返回长安,于太极宫中安置。此事你亲自去办,休要叫旁人知晓。”

    他一辈子见惯了绝世红粉,宫里高句丽进贡的美女也有不少,自然不至于对两个女子念念不忘。只不过他是皇帝,皇帝宠幸过的女人,岂能任其流落民间,将来让别的男人享用?

    对于这种女子,要么杀掉,要么收入宫中。

    杀掉自然不至于,李二陛下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却也不愿意滥杀无辜,那就只能收入宫中。

    却也要低调小心,万一消息泄露,朝堂上那些个御史言官非得要弹劾他不务正业、昏聩无道不可,御驾亲征之时还弄两个女人侍寝,这可是隋炀帝都未曾干过的混帐事……

    诸遂良赶紧应下:“微臣遵命,定会妥善安置。”

    他和李二陛下想的一样,只不过一旦消息外泄,李二陛下到时候要面临御史言官的弹劾,他将要面对的就有可能是“佞臣”“奸贼”之类的骂声,搞不好御史台群起而动,上书要求“清君侧”……

    李二陛下又打个哈欠,摆摆手,耷拉着眼皮道:“行了,你退下吧,朕小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这话说完,自己心里不禁唏嘘。

    想当年他夜御数女,第二天照样英姿勃勃统御大军四处征战,如今只不过宠幸了两个女子,便大感精疲力竭、难以为继,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

    翌日清晨,李二陛下休整了一夜,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力,起床之后在内侍的服侍下洗漱用膳,穿戴好头盔甲胄,将宝剑仔仔细细的系在腰间,看上去英挺威武、气势十足。

    诸遂良入内,禀报道:“天亮之前,微臣已经派了一队禁军护送两位美人返回长安,并且给内侍总管王德写了一封书信,让他妥善安置,万勿出了问题。”

    李二陛下颔首:“王德办事谨慎,必然稳妥。”

    诸遂良又道:“兵卒们已经集结完毕,陛下何时启程?”

    李二陛下将碗筷放下,喝了一口茶水,道:“这就启程吧!东征大事,片刻耽误不得。”

    诸遂良心中腹诽,昨日是谁说耽搁几日也没事,要等所有军队都补给完毕才东进攻打安市城的?

    不过这会儿说这话就是找死……

    随着李二陛下走出房舍,门前的空地上,禁军已经集结完毕,三千禁军各个体格健硕、骁勇善战,顶盔贯甲、全副武装,马头带着铁制的嚼子,马身覆辙一层黑色铁甲,骑兵身后背着弓弩,腰间挎着横刀,马鞍上挂着箭袋,军容鼎盛、杀气腾腾。

    这就是当世无双的强军。李二陛下赖以扫荡群雄、决胜玄武门的玄甲铁骑!

    看着这一支冠绝当世的军队,李二陛下瞬间豪气冲霄!

    当年正是率领着这支军队,在虎牢关外三千破十万,杀得王世充落花流水,直入洛阳定鼎江山!

    只要这支军队在,他的帝位便稳如泰山,大唐的江山便固若金汤!

    李二陛下大步上前,伸手接过禁卫递来的马缰,一手扳着马鞍,脚踩马镫,翻身跃上马背,将马鞭握在手里,猛地一夹马腹。

    “驾!”

    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箭矢一般奔出。

第八百八十六章 大军压境

    “驾!”

    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箭矢一般奔出。

    三千玄甲铁骑齐齐发动,一时间蹄声如雷般轰鸣,尘土飞扬,汇聚成一股洪流,直直向着北边的建安城奔去。

    沿途有携家带口背负行囊的高句丽百姓远远的看到这样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不禁骇然变色。

    如此强军,高句丽如何抵挡?

    而此刻的平壤城皇宫之内,高句丽王高宝藏与渊盖苏文相对而坐,沉默无语。

    好半晌,桌案上的茶水已经温凉,高宝藏才叹息一声,颓然道:“占据糜烂至此,大莫离支可有何良策?”

    渊盖苏文没有回答,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发现茶水温凉,便敲了敲桌子,让一旁肃立的内侍又换了一壶新茶上来,斟了一杯,漫漫的喝着。

    建安城失陷的消息传来,使得整个宫殿之内气氛凝重。

    唐军数十万大军倾巢来攻,的确给高句丽带来巨大的压力,然而朝野上下却有着一股莫名的自信——这是隋炀帝三次御驾亲征尽皆铩羽而归带来的自信,隋炀帝倾全国之力未能征服高句丽,大唐也不行!

    当然,再是有信心,对于即将到来这场战争的艰苦也做了充分的准备,毕竟大唐立国之后国力突飞猛进,尤其是国内各方势力都紧密围绕在李二陛下周围,再不复隋朝之时国内政局动荡、各方掣肘之形势,可是毫无余力的发起攻击,高句丽必定很难抵挡。

    所以渊盖苏文从一开始便依旧采取以往抵抗隋朝的战略,那边是坚壁清野、且战且退,用空间换取时间,一步一步将唐军诱入高句丽的腹心之地,然后等着严冬降临,使得不耐严寒的唐军兵卒迅速减员,同时让酷寒的天气、漫天的大雪截断唐军的后勤补给,让唐军难以为继,自动退出辽东。

    隋炀帝三次东征,几乎都是如此失败。

    然而渊盖苏文现在却陡然发现一个问题,战略没有错,硬碰硬的野战高句丽毫无胜算,几场大战就能将全国的兵力都打光。可他万万没想到唐军推进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唐军号称三月份开战,其实在此之前唐军的先锋军就已经在新城一带突破高句丽的防线,强渡辽水,进入高句丽腹心之地。等到李二陛下御驾亲征来到辽东,唐军已经连续攻克新城、通定镇、南苏城、玄菟城、盖牟城、远东城、卑沙城等等数座山城,大半个辽东都被唐军攻陷,兵锋直抵辽东重镇安市城。

    唐军推进得太快!

    兵锋所至,攻无不克,历史数十年修建、被高句丽上下寄予厚望的“辽东长城”在唐军面前犹如纸糊一般,一戳即破。

    若是以这般速度,怕是未等到严冬到来,唐军铁蹄依然踏遍辽东,攻破平壤城……

    此刻面对高宝藏的疑问,素来信心十足的渊盖苏文也有些沮丧,叹息道:“怕是要让王上失望了,臣下并无更好之计策。”

    高宝藏目光灼灼,看着这个高句丽最大的权臣,心底说不出是喜是忧。

    他之所以能够成为高句丽之王,完全是因为渊盖苏文的一手扶持,这方面算是他的“恩主”。

    然而渊盖苏文嚣张跋扈、独揽大权,使得他这个高句丽王形同虚设,除去唯唯诺诺之外,还得加倍小心莫要忤逆了这位权臣,被其一刀斩杀,另立新王。

    若是唐军不可抵御,直至攻破平壤城,渊盖苏文必死无疑,自己这个高句丽王却很大可能幸免于难,毕竟大唐不可能将整个高句丽国土尽数兼并、另立府县,到头来还是需要自己坐在这里,替他们稳定民心,才可以从容消化这一片广袤河山。

    故而,他心里倒是并不急迫,面上一片愁苦凄怨之色,实则打定主意看渊盖苏文的笑话……

    听到渊盖苏文的话语,高宝藏心底冷笑,口中却安慰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隋曾经数度来犯,亦是雄师百万、气势汹汹,可不也是被咱们一次一次的打回去,却动摇国本、江山倾覆?如今之大唐看似强盛,却也未必就比当年的大隋强大,咱们能大败大隋,自然也能够大败大唐!”

    渊盖苏文默然不语。

    他心中岂能不知高宝藏等着看他的笑话?不过是在等紧要关头,懒得和他计较而已。

    他能扶持高宝藏上台,若要将其废黜,亦是不费吹灰之力……

    对于高宝藏之言,更是嗤之以鼻。

    曾经他也如同高宝藏一般的想法,大唐固然强大,难道还能强的过大隋?当年大隋南征北战,先后降服突厥、征服林邑、驯服契丹、收复琉球、震服伊吾、攻土谷浑,打下了庞大疆域。

    今日大唐之国境,大多亦是继承于大隋。

    其国内经济繁荣、粮食富足,兴洛仓、回洛仓、常平仓、黎阳仓、广通仓等等仓库存储之粮食皆在百万石以上。其西京府库,成为大唐的库存,至今未尽。

    隋朝已灭亡了二十年,可那时的粮食布帛还未用完……

    隋炀帝三次征伐高句丽,两次出兵百万以上、一次超过六十万,而征召的民夫数量更是军队数量的两倍。

    如今大唐东征虽然号称百万大军,可渊盖苏文推测实际上绝对不会超过五十万,大唐之国力,相比隋朝鼎盛之时,依旧有着不小的差距。

    综合种种,似乎大唐比隋朝好对付多了。

    然而现实却是,大唐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辽东半数以上的山城尽数攻陷,不仅辽水天堑难以阻挡唐军步伐,辽东长城更是形同虚设,唐军铁骑长驱直入,势不可挡……

    安市城汇集了高句丽精锐部队二十余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可是一旦被唐军截断补给之路,无法得到平壤城的支援,又能抵挡唐军几天?

    唐军那种可以发出惊天震响、足以开山裂石的火器,天下最坚固的城堡再其面前也不敢说一句“固若金汤”,这令渊盖苏文心里满是阴霾……

    良久,他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然道:“王上但可安居宫中,边患之事,自有臣下料理,定要让高句丽千秋万载,王位世代传承!臣下府中尚有军务需要料理,先行告退。”

    也不等高宝藏允可,已然起身,略微俯身施礼,转身大步走出宫殿。

    高宝藏跪坐在桌案之后,并未因为渊盖苏文的无礼而有所恼怒,反而轻轻的呷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

    高句丽被唐军倾覆又能如何?

    自己乃是大唐皇帝册封的高句丽王,金册玉玺仍在,难道大唐还能矢口否认不成?再加上大唐需要有人替他们稳定民心,所以自己这个王位几乎稳如泰山。

    只要王位能够保得住,余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渊盖苏文在,自己也仅只是一个傀儡,还得时刻保持小心,免得激怒这个暴戾之人惨遭毒手。即便如今自己小心翼翼,可是以渊盖苏文展露的野心,迟早有一日会废黜他这个高句丽王,自己登上王位,家传天下。

    那还不如换了大唐来,起码自己的性命有所保证……

    ……

    渊盖苏文从皇宫出来,策骑走在街上,左右亲兵严密护卫。

    皇宫前原本肃静的街道,如今却是人流熙攘,无数百姓商贾携家带口涌往城门,人嘶马叫,孩童哭泣,令渊盖苏文忧心忡忡。

    东川王二十一年春二月,“王以丸都城经乱,不可复都,筑平壤城,移民及庙社”至今,即便是隋朝大举攻伐之际,平壤城也从未如今日这般慌乱。

    很显然,平壤城的百姓怕了……

    渊盖苏文心中有一股暴躁的火苗在燃烧,既然生为高句丽之子民,自当尽忠报国、与国同休,至此国难当头之际,这些草民不知以死报国,反而携家溃逃,导致军心崩溃,实在是该死!

第八百八十七章 妹子嫁你

    望着街上慌乱奔逃的百姓,渊盖苏文有一股下令将这些人统统杀光的冲动!

    直至返回府邸之中,这股冲动依旧未能平息……

    渊男生从外头回来,见到父亲独自坐在堂中,面色阴沉怒气隐现,心里忍不住便颤了颤。

    父亲性格暴虐、戾气深重,可不仅仅是对外边的人心狠手辣,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亦是动辄打骂、恣意凌虐,根本不在乎什么骨肉亲情。

    不过这会儿也不敢避而不见,小心翼翼的上前施礼,忐忑问道:“父亲这是刚从皇宫里回来?”

    渊盖苏文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长子,怒哼一声,斥道:“放屁!吾难道还能留在皇宫里不回来了?你是想让为父杀了高宝藏自立为王,还是希望高宝藏杀了为父这个奸臣,以便你能够继承家业?”

    渊男生吓得一头冷汗,跪地道:“父亲何以说出这等诛心之言?父亲不仅是国家柱石,更是家族梁柱,是吾辈心目当中的大英雄,儿子素来钦慕崇拜父亲,学着父亲一样为了家族殚精竭虑,从不敢有丝毫懈怠,更不敢有半分不孝之心!”

    他可是深知父亲暴虐的本性,杀个人简直比杀只鸡还要轻松,当真恼火起来,儿子也照杀不误!

    反正又不止他这一个儿子……

    “哼!”

    渊盖苏文冷哼一声,骂道:“胆怯懦弱,你瞅瞅你身上何曾有我半分风范?真真是无用至极!赶紧滚出去,莫要让我看着心烦。顺便将长孙冲叫过来,我事交待。”

    “喏!”

    渊男生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退出去,来到一侧的厢房见到正喝茶看书的长孙冲。

    长孙冲见到渊男生从外头进来,脸色难看,还不停的擦拭额头的汗水,赶紧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渊男生不语,来到桌案前跪坐下来,一把抄起茶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半壶温茶水,这才一抹嘴角,长长吁出口气。

    他刚才都快要吓死了,父亲那眼神简直就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也不知是在哪儿受了气,回家拿儿子撒气……

    招手让长孙冲坐下,抬头往外瞅了一眼,这才回头低声问道:“唐军那边行形势如何,贵国皇帝陛下是否能够宽恕降臣,善待于吾?”

    他觉得现在一日也受不住父亲的逼迫了,只想让唐军速速南来,攻陷平壤,自己便率领阖家上下一起投降。

    当然,必须事先确认大唐皇帝是否与保证他目前的权势不受影响,最好还能继承父亲的大莫离支之位,这样他才好心甘情愿的给大唐卖命,帮助大唐统治高句丽……

    长孙冲温言道:“世子放心,家父如今正随同军中,伴于陛下身侧,已经向陛下说明了世子心向大唐、愿意竭诚效忠的决心。陛下胸怀万物、赏罚分明,自然会接纳世子的投诚之举,并且予以厚待。当然,若是世子意欲抱住渊氏一族的权势地位,甚至得以继承大莫离支之位,那还要有更多的功劳才行。”

    心里却在冷笑。

    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而已,等到大军攻破平壤城,能够保得你一命就已经是皇恩浩荡,居然还敢奢求荣华富贵一如既往?

    无论是之前的平壤城布防图,亦或是以后开门献城,都只能算是自己的功勋,以此得到陛下的宽恕,赦免往日之罪,重归于长安。

    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做一回嫁衣吧……

    渊男生自然不知长孙冲心底的奸诈谋算,他早就将长孙冲当作救命稻草,是唐军破城以后自己能否延续家族辉煌的关键所在。

    感叹道:“唐军如今势如破竹,吾这心里算是安稳了一些。只盼着大唐皇帝能够早日荡平辽东,挥师南下。”

    他大概是整个高句丽最希望唐军覆亡高句丽的那一个。

    不然以父亲对他的厌恶,迟早将他杀了,把世子之位交给自己的弟弟渊男建……

    性命攸关,国家是否灭亡又何足道?

    想到唐军长驱直入,高句丽军节节败退,渊男生心情好了不少,喝了口茶水,问道:“以公子之见,吾当再为大唐立下何等功勋,才能确保大唐皇帝愿意将大莫离支之位交给吾?”

    长孙冲道:“世子何必心急?再大的功劳,也比不过将来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您能够及时开门献城,帮助大唐减少伤亡。眼下您只需将高句丽调兵遣将之消息源源不断的交给在下,由在下传回军中,如此足矣。”

    心中哂笑,你不过是一个不得重用的大莫离支府的世子而已,军中大事固然能够知道一些,但是又能影响几个人?所谓的权力,出了这平壤城便一文不值。

    当然,正因为他这个大莫离支府世子的身份,可以影响倒城中一部分投降派,能够在将来偷偷的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

    除此之外,实在是并无太大之用途……

    渊男生很是振奋,轻轻抚掌,道:“父亲虽然对吾并不喜爱,却绝无防备,平素亦可轻易出入父亲的值房、书房,往后定要多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大莫离支这个官职非常之高,某一方面亦有“开府仪同三司”的权限,所以渊盖苏文除去上朝之外,都是在府中西园设立的公堂之中办公,渊男生可以自由出入。

    此前的平壤城布防图,就是他从渊盖苏文的书房中偷出来的……

    长孙冲叮嘱道:“虽然大莫离支对世子并无防备,可是世子也要多加小心,万一行迹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倒不是害怕渊男生暴露之后性命不保,渊男生死不死他都懒得多看一眼。然而若是渊男生盗窃军机之事被渊盖苏文察觉,必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而以渊男生的性格,怕是连拷打都不用,渊盖苏文竖起眼睛便会一五一十的招供。

    那自己可就危险了……

    见到长孙冲如此关心自己,渊男生感动不已,拉着长孙冲的手,深情道:“异日若得遂心愿,公子便是吾再世之恩主!若非公子必定要回到长安,吾恨不能将舍妹许之,共享荣华!”

    整个高句丽,都以为长孙冲是在大唐犯下弥天大罪,不得不流亡天下,故而来到高句丽寻求一席之地,也能够报复大唐皇帝的“刻薄寡恩”。唯有渊男生知道,长孙冲实则是一个细作,希望能够在唐军东征之时立下战功,将来得到大唐皇帝的宽恕,重返长安。

    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笼络足智多谋的长孙冲,甚至不惜许下将自己年仅八岁的幼妹嫁给长孙冲的诺言。

    在他看来,长孙冲出身名门、温润如玉,且足智多谋,最重要是进入高句丽以来,无论父亲如何赐予侍女、美人,都持身守正,不屑一顾。

    如此君子,心中唯有大志在胸,持身守正,世间能得几人?自己的妹妹虽然小了一些,但长得不错,自己甚至愿意以半个高句丽为嫁妆,能够将其笼络,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此言一出,长孙冲瞬间面容一黑,眉梢跳了两下……

    娘咧!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渊男生真实之想法,亦或是得知了自己难掩之**,故意用这等话语来羞辱于我?

    身有残疾,难免自卑敏感,旁人很是寻常的一句话语,或许便会刺中心里那不能示人之隐秘,瞬间将自己保护起来。

    这到也怪不得谁……

    长孙冲忍着心中羞恼,淡然道:“此番好意,在下心中领受,只是却万万不敢遵命。在下不过是一大唐囚徒,流亡天涯有家而不得归,丧家之犬一般,岂能牵累令妹一生困苦?万万不可。”

    渊男生那里知道长孙冲不能人道的秘辛?

    闻言还哈哈一笑,道:“潜龙在渊,总有飞腾云霄之时,公子才华横溢、智计卓绝,实乃一代人杰。舍妹能够得此郎君,夫复何求?吾这就去跟父亲说说,想必特也定会同意这门亲事!”

    说着,就要起身前去寻渊盖苏文,提及这门对他大有裨益的亲事。

第八百八十八章 在下有疾(上)

    长孙冲恨不能一口要死这个多事的渊男生,心底最不堪提及的隐秘之处被一再碰触,令他整颗心都一抽一抽的疼。

    当年的一场意外,完全摧毁了他的人生,固然此后也害得李承乾落马,一只脚跛掉,可是自己所受之残疾却永远不能愈合。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完全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赶紧拦住兴致勃勃的渊男生,劝阻道:“世子看得起在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只不过令妹乃大莫离支之爱女,焉能同意嫁给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我也不忍拖累令妹之一生,此事就此作罢,万万不能提及。”

    渊男生倒是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一旦自己的妹妹嫁给长孙冲,那么两家可就是亲戚了。等到唐军攻破平壤城,自己再立下一些功勋,放眼高句丽朝堂还有谁比他的背景更深、靠山更硬?

    父亲是高句丽的大莫离支,更是高句丽的掌控者,一旦战败,必死无疑。如此以来,自己有了长孙家的全力支持,继承父亲大莫离支之位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他兴奋道:“长孙公子何必自谦?待吾前去寻父亲说说。”

    长孙冲简直哔了狗了……

    这人有毛病吧?

    你妹妹才八岁啊禽兽!

    两人正在拉扯,忽然听得门口“咣当”一声,渊男建怒气冲冲的走进来,一脚踹翻了门口的一个花盆,指着渊男生骂道:“简直恬不知耻!如今唐军大兵压境,国家危在旦夕,你却要将妹妹嫁给一个唐人。是要让她从此坠入两难抉择之中,一生一世不得快乐吗?”

    渊男生没料到自己的谋划居然被弟弟偷听道,有些慌张,闻言又惊又怒,斥道:“休要含血喷人!长孙公子虽然是汉人,却也是世家子弟,比之你我亦是不遑多让!再者说来,如今父亲亦对长孙公子信赖有加,将之倚为臂助,并且叮嘱你我都要善待信任。你这般说话,岂是将父亲的话语当作耳旁风?”

    渊男建怒目相视,转身就走:“不与你聒噪,我去找父亲理论!”

    渊男生追着他,也说道:“正好让父亲评评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兄长么?”

    渊男建嗤笑一声,脚下不停,大步走出去,渊男生岂肯让他去父亲面前任意诋毁自己?也连忙跟上。

    剩下长孙冲独坐堂中,一脸懵然……

    ……

    “你要将妹妹嫁给长孙冲?”

    值房之中,闻听渊男建的告状,渊盖苏文一脸怒气的看向渊男生,差点就像飞起一脚将这个逆子给踹死!

    你妹妹才八岁啊,怎么嫁人?

    渊男生最是惧怕父亲,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辩解道:“父亲息怒!儿子知道父亲最是疼爱妹妹,可儿子又何曾不宠爱妹妹呢?”

    渊男建在一旁火上浇油:“放屁!妹妹如今才八岁,你是想要将她推进火坑,以此来换取平壤城破之后唐军的优待吧?父亲,大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国难当头,非但不帮助父亲抵御外侮,反而心向敌国、消极应战,更想将妹妹当作他的进身之阶,实在是罪无可恕!”

    渊盖苏文面色阴沉。

    渊男生心惊胆战,疾声道:“父亲明鉴,咱们虽然曾三次抵御隋朝之进攻,然而此次大唐来势汹汹,能否依旧击溃强敌,实在是未知之数。万一唐军势不可挡直抵平壤城下,国家固然要覆灭,咱们渊氏一族的下场难道还能好的了?若是于长孙家结成这门亲事,那么到时候有长孙无忌在大唐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或许咱们就能有一线生机。父亲,儿子欲将妹妹嫁给长孙冲,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族能够得到一个传承下去的机会!您难道当真就愿意看着整个家族与国皆亡,渊氏一族血脉断绝吗?”

    不得不说,渊男生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是口才却不错。这一番话说出来,渊盖苏文的怒气渐渐消散,眉头却紧紧的蹙了起来。

    还是回归到最本原的那个问题:高句丽能否如同当年抵御隋朝进攻那般,抵得住大唐的狂飙突进?

    站前,渊盖苏文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高句丽固然比不得大唐之强盛,却也幅员辽阔,带甲几十万,且境内山岭纵横、河流密布,一座座山城连成一道辽东长城,未必便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开战之后,唐军强大的攻击力以及快速的推进速度,却使得战局急转直下,高句丽处于绝对的劣势。

    辽水天堑一开战就被唐军突破,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积数十年之功修建的“辽东长城”更是挡不住大唐的铁骑,开战不足两个月,大半个辽东依然沦陷,残余之兵力只能困守安市城,且附近道路皆备唐军截断,平穰城想要支援都非常困难。

    这般打下去,高句丽还能抵挡几时?

    还能如抵御隋朝那般,将战争拖到冬天,不战而胜么?

    渊盖苏文心里没底。

    唐军之所以在开战之初便展现出强大的战力,打得高句丽丢盔弃甲失地千里,最主要便是其军中有了那种对城墙有着无与伦比破坏力的火药。此物之出现,使得高句丽先机尽失,功不出、受不住,只能一败再败。

    更别说,唐军纵横七海所向无敌的水师除去在卑沙城展露头角、建安城大放异彩之外,还一直未曾将全部主力投入到战争当中。一旦大唐水师击溃高句丽水师,然后沿着浿水逆流而上直抵平穰城下……

    要么战争结束,要么渊盖苏文就得裹挟着高宝藏一路向南,开始逃亡生涯,直至被唐军侵占全境。

    渊男生的建议,使得绝境之中似乎也蕴藏着机会。

    自己作为高句丽的大莫离支,国家实际上的掌控者,一旦战败绝无幸免之可能,自己也不可能为了活命便卑躬屈膝,向大唐皇帝乞求活命。

    自己死活倒是无所谓,他这一生霸道强势位极人臣,距离高句丽王的位置也只差一层窗户纸,早就赚够了。

    可整个渊氏一族,难道也要与自己一同陪葬么?家族延绵、血脉传承,那可是是个人之生死重要千倍万倍的事情。

    ……

    渊盖苏文看着渊男生,道:“长孙冲乃是世家子弟,与其联姻,倒也不算辱没咱家的闺女。而且此人智计百出、文武双全,若是能够引为心腹,必将为平穰城之固守增添一份胜算。退一步将,就算平穰城被唐军告破,为父身死于唐军刀下,有他在,亦能够保全渊氏一族之血脉免遭屠戮。”

    一旁的渊男建一看父亲居然同意了兄长这个荒唐的建议,顿时急道:“父亲岂能如此?妹妹才八岁啊!”

    这个联姻的建议是兄长提出来的,到时候长孙冲只会领兄长的人情。一旦被兄长攀附上长孙家,那么将来无论平穰城守不守得住,兄长都会成为大唐在高句丽的代言人,背后的靠山无比坚挺!

    自己还拿什么去争世子之位?

    未等渊男生说话,渊盖苏文已经摆手道:“这有何难?只需订下这门亲事,他长孙冲就不能抵赖。更何况,他眼下流亡天涯,无论将来能否返回长安,都需要渊氏一族以及高句丽的支持,这门亲事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你们小妹的年纪,大可等过几年再成亲。”

    渊男建一颗心沉入谷底,说不出话来。

    任何事只要父亲拿定了主意,那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更改……

    渊盖苏文对渊男生说道:“去将长孙冲找来,吾要亲自跟他说这件事。想要娶我们家的闺女不是不行,但是他要拿出一些诚意来。”

    渊男生大喜,连忙起身出去,回到厢房那边见到长孙冲,兴冲冲道:“父亲请长孙公子过去一趟,他已经答允将妹妹许配给你了!”

    长孙冲:“……”

    到底是我有毛病,还是你们一家都有毛病?

第八百八十九章 推脱不得

    长孙冲对于渊男生提议的这门亲事极其反感,且不说他本身不能人道,关键在于他一门心思能够重返长安,与高句丽牵涉过深有什么好处?

    他只是将高句丽当作一个进身之阶而已……

    当即婉拒道:“世子实在是错爱了,在下乃是戴罪之身,岂敢亵渎府上千金?还望世子规劝大莫离支,打消这个念头,在下万万不敢遵从。”

    渊男生急道:“此乃两全其美之好事,必能成就一段佳话,长孙公子何以这般抗拒?再者说来,父亲的脾气你是知晓的,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从无人敢于忤逆他的心意,你此刻推辞,怕是要激怒父亲,届时谁也无法劝阻。”

    这还真不是吓唬长孙冲,渊盖苏文的脾气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暴虐酷烈毫无人性,一旦被长孙冲触怒,不仅长孙冲吃不了兜着走,就连他这个“介绍人”也得跟着倒霉。

    长孙冲:“……”

    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

    捂着额头,无奈道:“那就去吧。”

    毕竟他要凭借窃取高句丽军机之功劳达到李二陛下特赦之目的,如此才能重返长安,渊盖苏文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否则一旦将他投闲置散驱逐出府,便再无机会得到高句丽的核心机密。

    难不成自己将要成为大唐第一个身在敌营,以身作饵,不惜牺牲己身施展“美男计”窃取敌人机密的男人?

    然而就算想要牺牲己身,奈何亦是有心无力呀……

    长孙冲极度郁闷,无奈跟着渊男生前来见渊盖苏文,一见面,渊盖苏文便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吾曾听闻公子与大唐公主和离,似公子这般人品相貌,配得上一句‘君子’之赞誉,不忍见你颠沛流离、孤苦无依,故而欲将小女许配公子为妻,共效于飞,永结秦晋之好。亦能让公子将高句丽当作第二个故乡,安心留在这里,吾会任命公子为大莫离支府的皂衣先人,替吾掌管军机,待到战后若有功绩,则请王上论功行赏,赐予太大使者之官阶,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皂衣先人”这个官职相当于“副官”,其地位、官阶之高低要看是在哪一个衙门,一般来说衙门的等级越高,这个官职的地位、权力便越高。大莫离支乃是高句丽第一等的官职,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以开府建衙,所以这个“皂衣先人”几乎是整个高句丽同等官职之间地位、权力最高的一个。

    大莫离支的“副官”,代表的便是渊盖苏文的利益,必定是心腹当中的心腹,如果说渊盖苏文再高句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么一旦长孙冲接受了这个官职,他便是大莫离支府里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太大使者”看似官阶不高,却是高句丽官制当中极为重要的一个,是高句丽十二等级“大官”当中的第七级,掌管宫廷与朝堂之联系、沟通,整个皇宫内外事,都要由“太大使者”经手。

    拥有可以“隔绝中外”之权力……

    很显然,渊盖苏文这是铁了心想要将他拉拢过去,目的自然是一旦平穰城被唐军攻陷,自己或许可以保住渊氏一族的血脉不至被杀戮殆尽。

    长孙冲知道自己不能明着拒绝,只能施展拖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虽然身在异域,然父母高堂仍在,若无父母之命,焉敢私定终身?此事还需给父亲写信,父亲允准之后,方能定夺。”

    渊盖苏文颔首道:“此乃人之常情,不过令尊如今正随同大唐皇帝在建安城,想必稍后便会抵达安市城,公子不妨这就休书一封,恳请令尊允准。”

    从这话当中,就能看出渊盖苏文性格当中的霸道。

    你询问父亲是理所应当,但是你父亲务必同意,不能反对,否则就怪我不客气。

    长孙冲:“……既然如此,在下岂有不允之理?多谢大莫离支错爱,回去之后便休书一封,送往安市城前线。”

    世间岂有这等离奇之事?两国正在前方打生打死,这边却在商议联姻。若是被李二陛下知晓,不知道会不会再给自己按上一个“私通敌酋”之罪名,永世不得返回大唐国境之内……

    可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为了能够重返长安,他必须获得渊盖苏文之信任,如此方能窃取高句丽之机密。

    渊盖苏文显然很是高兴,捋着胡须道:“此事倒也不急,毕竟小女年幼,成亲圆房还得等上几年。不过既然此事定下,那么你就是吾之女婿,不妨即刻担任‘皂衣先人’之职,协助吾管理平穰城之防务以及军队调度、粮秣运输,用心办事,吾绝不亏待。”

    长孙冲大喜,自己“贡献身体、以身作饵”,回报居然这么快?

    一旦可以参预到平穰城的防务之中,对于整个局势的掌握边更上一层楼,也更加容易接触到高句丽的核心机密,等到唐军南下攻到平穰城下,或许根本用不着渊男生开城献降,只需自己将平穰城的全部防务详细的交给唐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攻陷这座高句丽的国都。

    那是何等样的功勋?

    大抵也只是比房俊覆灭薛延陀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

    赶紧跪坐在地席之上施礼道:“多谢大莫离支信任,在下定然不辱使命,协助大莫离支完成平穰城之防务,协调各部,将平穰城守得固若金汤,教唐军重蹈前隋之覆辙,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渊盖苏文哈哈大笑,欣然道:“若当真如此,吾便是举荐你成为北部之傉萨,又有何难?”

    原本的北部傉萨高延寿在唐军开战之后,迅速丢掉辽水天堑,一败再败,使得唐军薛万彻部如入无人之境。无论此后战局如何,高延寿北部傉萨之官职都势必难保。而渊盖苏文如今虽然贵为大莫离支,执掌高句丽军政大权,但是国内传统的“五部”却始终有反抗之势,万一北部傉萨之官职落入“五部”首领之手,对于他掌控全国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这个官职,是肯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长孙冲道:“多谢大莫离支抬爱!”

    一旁的渊男生见到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长孙冲更受到父亲重用,愈发喜形于色,笑道:“怎地还称呼大莫离支?这个时候,是应当改改口了。”

    叫“岳父”?

    长孙冲嘴巴张了张,发现这实在是有些恶心,只得说道:“如今战局正盛,敌强我弱,正是上下一心竭诚团结之时。这门亲事还是暂时不要公布出去为好,否则说不定会动摇军心。”

    渊盖苏文愈发满意长孙冲的表现,颔首赞赏道:“正是如此,数十万兵卒正与唐军在前方激战,若是吾这个时候与长孙公子联姻,难让那些不明情况的军民生出背弃之感,与军心士气不利,暂时不要公开。”

    他瞅了身边一脸忿然的渊男建一眼,叮嘱道:“尤其是你,吾知你平素不服长孙公子,但是此等大事关乎家族之未来,若是敢自作主张恣意妄为,吾绝饶不了你!”

    渊男建正琢磨是不是将这件事张扬出去,然后凭借朝野之舆论逼迫父亲收回成命、回心转意呢,听了这话顿时吓得一激灵,忙道:“父亲放心,孩儿知晓轻重!”

    心里却是愈发嫉恨。

    如今家中与长孙冲结下姻亲,必将得到长孙家的帮扶,无论这一场战争高句丽能否延续国祚,大唐的影响都将前所未有的增加。以兄长与长孙冲的关系,几乎就将成为长孙家在高句丽的代言人,世子地位恐怕就连父亲都不能轻言虢夺。

    自己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此事发生?定要做一些什么才好……

第八百九十章 会猎安市

    辽东五月气候怡人,早晚清凉、午间温暖,艳阳当头亦不会有炙热之感。左武卫在安市城外衍水之畔安营扎寨,阵营严谨、兵强马壮,连续数里的兵营整齐错落,内外衔接、两侧呼应,探马斥候齐出,方圆数十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汇聚在中军大帐,敌情了若指掌。

    衍水又称太子河,据传战国之时燕国太子丹派遣荆轲刺秦王,谋算不成,于是秦军大举攻打燕国,于易水之西几百燕国、代国联军,攻占燕国都城蓟,燕王喜与太子丹弃城逃亡,流落在衍水一代积蓄力量,谋划反攻燕国故地。

    代王嘉这个时候对燕王喜谏言:“秦大举攻燕,就是因为太子丹的缘故。如献上太子丹的人头,秦国就一定退兵。”于是燕王喜派人杀了太子丹,但秦国并未就此罢休,仍然进兵追击,直到彻底灭掉了燕国。

    燕国百姓为了纪念太子丹,便将衍水又称为太子河……

    衍水流经安市城,在城外汇入辽东地区最大的河流辽水,两河归一,顿时水量充沛,形势滔滔。

    营地内人喊马嘶,正在准备迎接李二陛下率军前来。

    程咬金脱去甲胄,一身常服坐在中军帐中,喝了口凉茶,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薛万彻道:“平穰城方面可有何动作?”

    薛万彻顶盔掼甲,脸上尚有汗渍,很显然刚从外头回来,闻言道:“据斥候探知,平穰城已经聚集了超过三十万大军,其中半数都是精锐,骑兵更是达到三万之众。渊盖苏文已经下了死令,宁愿玉石俱焚,亦要死守平穰城。”

    说着,吐了口热气,灌下去一杯凉茶。

    虽然辽东的五月并不炎热,可毕竟也是夏天,这么一身甲胄在身,又出营巡视安市城的敌军刚刚返回,甲胄之内的中衣都已经湿透。

    程咬金放下茶杯,感慨道:“当初陛下心心念念东征高句丽,吾等皆以为是陛下好大喜功,意欲完成隋炀帝未竟之功业,以此彰显自己英明神武,远迈前朝。然而越是了解高句丽,便越是心惊其强盛。”

    当年,李二陛下曾指着舆图对大臣们说:“而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将征服高句丽视作毕生之成就,希望凭此功绩能够超越秦皇汉武,达成千古一帝之宏图霸业。

    适时,朝中对于李二陛下的这个“好战”的念头并不认可。前隋殷鉴不远,举国之力三度征伐高句丽皆铩羽而归,甚至导致国力衰退江山板荡,最终国祚断绝,岂可重蹈覆辙?

    然而李二陛下矢志不渝、力排众议,终于达成东征之计划。

    时至今日,大唐数十万军队已然踏上高句丽之领土,依旧有不少人认为这是穷兵黩武的表现。之所以没有太多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只不过是各方势力都将这一次东征视为军功的飨宴而已……

    薛万彻也道:“是啊,高句丽幅员之辽阔,令人触目惊心,东西千余里、南北八百里,民风剽悍、骁勇善战,带甲数十万!若是任其发展,用不了几年,怕不是又一个突厥!”

    程咬金摇头道:“高句丽可比突厥难对付多了,突厥人以游牧为生,纵然强盛一时,却无坚实之根基,一战而败,便只能举族迁徙,远遁千里,数十年难以恢复其元气。高句丽则不同,其虽为游牧民族而来,但是却融入太多汉家文化,国内更是效法汉家推行郡县制,绝大多数的百姓都以农耕为生,根基稳固,能够抵御天灾,不会因为一时之挫败而伤及根本。隋炀帝三度东征固然尽皆失败,可是对高句丽的国力却造成极大的打击,然而这才过了多少年?瞧瞧如今的高句丽,一旦面对大唐的入侵,依旧能够从容组织起数十万的军队来抵抗。”

    为何历史上那些个曾经凶名赫赫、盛极一时的草原部族,诸如犬戎、匈奴、突厥等等,最终都渐渐消亡,却唯有汉人能够取得最终之胜利,始终屹立在中原之地,不惧强敌天灾,传承不绝?

    其根本之原因,便是游牧与农耕之不同。

    这几乎已经是当今天下尽皆赞同之观点,农耕文明的抵御风险能力、可持续性,比之游牧民族实在是有太多的优势。

    薛万彻虽然不大懂得政治、经济等等,但是谈及高句丽之军事,却深以为然。

    突厥之强盛,号称控弦之士四十万,东自辽海,西至里海,南自蒙古沙漠,北至贝加尔湖,东西长万里,南北五六千里,岂止是高句丽的十倍?然而贞观四年,六路大军攻伐突厥,一战便将突厥最精锐的军队斩杀殆尽,从此突厥远遁千里,一蹶不振。其残余虽然成立西突厥,但是国力相比其强盛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高句丽却不同。

    历经隋炀帝三次征伐,国力损耗几近枯竭,亡国之祸近在咫尺,但是短短二十余年时间,却迅速恢复强盛,可以与大唐掰一掰手腕。

    若是大唐将其视如蛮夷番邦不予理会,任由其发展三五十年,怕是又将成为另一个吐蕃,成为大唐心腹大患。

    趁其未能崛起之时,及时予以歼灭,实乃明智之举。

    两个人正说着话儿,忽然见到外头亲兵进来禀报:“大军已经行至衍水之西六十里,请大帅准备停当,前往迎驾。”

    程咬金赶紧站起,脱去常服,让亲兵帮着自己穿好甲胄,与薛万彻一同走出大帐,翻身上马,带着早就集结完毕的一万骑兵,越过衍水上架设的浮桥,向着西方狂奔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行至一处山峦之侧,便见到远处山口之后奔出数十骑兵,看其装束,乃是唐军中的斥候。

    这队斥候到了近前,最前一人翻身下马,施礼道:“见过卢国公!陛下统御大军前来,尚有五里便可抵达。”

    程咬金颔首,命令麾下骑兵利于道路两侧,等候大军到来。

    未过多久,

    山口处烟尘滚滚,旌旗招展,潮水一般的军队汹涌而来。

    程咬金带着麾下利于道旁,等着大军前头的骑兵走过去,见到簇拥在禁军当中的皇帝御驾。

    皇帝出征,乃是天下至尊之仪仗,“日月为常,交龙为旂,通帛为旜,杂帛为物,熊虎为旗,鸟隼为旟,龟蛇为旐,全羽为旞,析羽为旌”,无数旗帜迎风飘扬,玉辂鸣鸾,九旗扬旆。

    常、旂、旜、物、旗、旟、旐、旞、旌等九种旗帜,代表着《周礼》之中的煌煌仪仗、天下至尊。

    程咬金当即甩蹬离鞍跃下马背,身后将校兵卒也紧随其后,动作整齐划一。

    单膝跪在路旁,待到御驾行至身前,大声道:“微臣叩见陛下!”

    唐朝礼仪,并无跪拜之礼,但是军中却以这种单膝跪地的方式,来表达对于上官的遵从与敬服,昭示着军队的服从性。

    御驾乃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大车,这时候缓缓停下,李二陛下的声音在车内响起:“卢国公平身,请登上车来,与朕同行。”

    与皇帝同车,这是无上的荣耀。

    程咬金道:“微臣遵旨!”

    遂起身上前,将近六十岁的人却依旧身形矫健,轻轻一跃跳上车辕,随即解下佩刀交给车辕上的禁军,撩开车帘,进入车内。

    车驾再度开动,向着衍水之畔的军营缓缓驶去。

    后方山口之中,源源不断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无休无止的涌出,军容鼎盛、士气高昂,整齐的步伐震撼山岳,就连不远处流淌的河水都泛起波澜,浪涛汹涌,似要掀起滔天巨浪。

    马车上,李二陛下撩起车帘,看着外边连绵群山,浩荡大河,心情如河水一般翻荡起伏,汹涌澎拜。

    东北一隅,强敌盘踞,威胁汉家江山。一旦其羽翼丰满,势必叩关而入、入寇中原。若是中原强盛,自可抵御外侮、保家卫国,然则若适逢中原板荡,外族则有窥视之机,趁虚而入烽火连绵,稍有不慎便可使外族饮马黄河,直指江淮。

    吾辈虎贲,自当报效家国,覆亡强敌,何惧一死?

第八百九十一章 降将之道

    军队缓缓前行,薛万彻策骑随在马车一旁,旁边有长孙无忌、尉迟恭等人,李绩则率领周道务、程名振、张亮等人殿后。阿史那思摩策骑上前,与薛万彻并骑前行,羡慕道:“薛将军为大军先驱,攻城掠地、杀敌无算,大丈夫就应当如此开阖睥睨,吾艳羡也!”

    薛万彻是个粗人,与朝中大臣来往不多,但是对于阿史那思摩却颇为亲近,笑道:“郡王谬赞了,同是尽忠王事,末将冲锋在前,郡王护卫陛下身侧,何分高低?”

    阿史那思摩如今的官职是右武侯大将军,定襄战败之后入朝担任宿卫,爵位是怀化郡王,比之薛万彻的武陵郡公上要高出几等,所以薛万彻以上官之礼待之,很是客气。

    他这人虽然粗线条,却也并非不通世事,对于自己看的入眼之人,常常掏心掏肺……

    阿史那思摩瞅了瞅左右,向前微微努了一下下巴,轻声道:“王文度被陛下枭首示众、以儆效尤,这笔账,赵国公怕是要记在你的头上。”

    薛万彻抬眼去看,正好看到长孙无忌骑着马紧紧跟随在皇帝车驾一侧,这个时候刚好回头看了他两人一眼,面容阴沉,想必是程咬金能够被陛下邀上车驾同乘,心中很是不爽,转而又回过头去。

    薛万彻哂笑道:“吾与郡王相同,皆是粗豪善战之辈,对于朝中那些个勾心斗角的事情不擅长,也不在意。陛下宽宏,乃是千古还有的明君,岂能因为一两句诋毁之言便心存猜忌?只要陛下不猜忌,旁人如何,吾懒得去管。”

    阿史那思摩闻言,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薛万彻说他两人相同,其实并不止粗鲁耿直的脾性,更因为两人同是降将。当年李靖率兵奇袭定襄,击溃突厥汗国,颉利可汗与他一同战败被擒,投降唐军,得到李二陛下的优待。

    而薛万彻更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心腹大将,当年李建成与李二陛下的储位之争,他全程都有参与。后来玄武门之变李建成被李二陛下射杀,薛万彻更是一度宣称要杀入秦王府,后来战败逃出长安遁入终南山,被李二陛下降伏,愿意入朝为官,更将丹阳公主下嫁,甚为器重。

    两人看似都得到李二陛下之信任,实则算是同病相怜,所以他才会一改平素绝不议论朝臣的习惯,点拨了薛万彻一句。

    自己尽了心意,至于薛万彻是否当作一回事,顺其自然就好。

    再者说来,薛万彻如今身后站着太子与房俊,以长孙无忌今时今日受到陛下猜忌打压的形势,想要为难薛万彻,怕是也不容易……

    两人低声闲聊着,薛万彻低声道:“晚上郡王不妨来我营中,近日扫荡安市城之后方,偶遇高句丽之官员阖家南下躲避战火,家中有两名女儿,颜色甚好,皆是大家闺秀,比之长安市集上的新罗婢不可同日而语,实乃恩物也,末将可赠予郡王一人,共享其乐。”

    大唐风气开放,男人之间转赠姬妾司空见惯,即便是同宿一女那等腌臜事,也见惯不怪。

    阿史那思摩却吓了一跳,提醒道:“军中岂可藏匿女子?万一被军中司马查知,上报兵部和卫尉寺,必是大罪一条!陛下就算再是信重于你,岂能容你亵渎军纪?听吾一言,速速解决此事,不可留下隐患。”

    马蹄嘚嘚,周围皆是自己与阿史那思摩的亲兵,长孙无忌在前方远处根本听不到,薛万彻不以为然道:“有何足惧?此地乃是军中,陛下即便得知,亦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断然不会较真。至于回到长安……难不成郡王以为咱们立下战功,便可进爵加官不成?吾之所以请战,不过是图一个过瘾,战阵厮杀方才能够感到舒畅,马革裹尸亦是等闲。与其小心翼翼左右逢迎,何如及时行乐?似咱们这样的人,别贪图军功,越是持身守正,说不定陛下越是不放心。”

    阿史那思摩骑在马上,颇为诧异的瞅了这个行货一眼,心里觉得这话好像非常有道理啊……

    身为降将,不仅与跟随皇帝打天下的那些个老兄弟比不得,即便是从底层简拔起来的官员,也比他们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

    用不着旁人提醒皇帝要谨防降将又复叛之心,即便是降将们自己,又岂能真把皇帝的宠信之言当真?

    汉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不仅适用于他这个依附于大唐的突厥人,同样适合薛万彻这样改换门庭的“贰臣”。

    既然明知皇帝不可能毫无保留的信任于你,更不敢将国家权柄交付于你,那为何还要立下盖世功劳?

    岂不是让皇帝封无可封,左右为难?

    降将也要有降将的觉悟……

    阿史那思摩摸着胡子,沉吟半晌,低声说道:“如此,那吾就叨扰了。”

    薛万彻哈哈一笑,道:“末将素来仰慕郡王之风采,早就想跟郡王好生喝上一杯,聊一聊。以往在长安之时未有机会,却不想在这外里之外的辽东,倒是能够饮酒作乐,实在幸甚!”

    阿史那思摩觉得自己终于堪破了一个降将寄人篱下的为官之道:“打仗要猛,视死如归、无所畏惧,享乐亦要猛,全无顾忌、及时行乐!可叹吾年过五旬,入唐亦有十余载,却今日方才得窥为官之道,惭愧,惭愧!”

    他以前是突厥贵族,入唐之后先被敕封为右武侯大将军,继而又被李二陛下派遣返回定襄,统御突厥旧部,册封为突厥可汗。那段时日看似大权在握,万里草场任凭驰骋,可他却每时每刻都心惊胆跳。

    万一麾下部族再次叛乱怎么办?

    万一朝中有人诋毁他拥兵自重怎么办?

    万一皇帝怀疑他心怀不轨怎么办?

    ……

    对于李二陛下,他是打心眼里敬畏,几乎无以复加。以李二陛下的运筹帷幄,加上大唐之强盛,想要将他捏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人在定襄,心里却忐忑难安。

    所幸,薛延陀觊觎定襄之地势,悍然入侵,阿史那思摩率众抵抗,却一溃千里。

    旁人都见他惶惶然犹若丧家之犬,一路溃逃进入长城,即刻向李二陛下上书请罪,恳请回到长安哪怕只是担任一个宿卫宫廷的校尉,全无突厥可汗之风采。实则阿史那思摩却已经欢喜得想要抓住几个薛延陀的将令狠狠的亲上一口。

    与其在定襄整日里吃风沙来心惊胆跳,哪里及得上回到长安夜夜安寝、享受繁华来得爽快?

    所以这些年他处处谨小慎微,每当行军又殚精竭虑,只想着少闯祸、多立功,踏踏实实的留在皇帝身边。

    如今方才醒悟,一个降将立下那么多军功作甚?

    你都已经是郡王了,难不成还想让皇帝封你一个亲王,再给你一块封地,让你裂土称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入唐一来,他也读过基本汉人的史书。自古以来,但凡“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情况,毕竟伴随着惨祸之发生。

    李二陛下为何一再压制房俊的官职、爵位?就是要杜绝这种情况。若是此时让房俊的官职、爵位达至巅峰,将来新君即位,如何封赏?没办法封赏,便无法邀买人心,不能施以君恩,便会有所隔阂。

    ……

    前头的长孙无忌瞥了一眼车厢内正向李二陛下回报战况的程咬金,又瞅了一眼身后远处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薛万彻、阿史那思摩两个棒槌,紧紧蹙着眉头,觉得自己已经游离于大唐的核心体系之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虽然皇帝为了巩固皇权,对关陇贵族施以打压,可是在最初的那一段时间里关陇贵族依旧保持着对于朝堂的掌控。然而现在,随着自己跟随皇帝东征高句丽,长安朝堂之上关陇贵族的影响力进入到入唐一来的最低迷时期,堪称步履维艰,连整个联盟都似乎有风雨飘摇、分崩离析之虞。

    若是不能破局,关陇贵族往昔的荣光、以后的权势,都将风吹雨打去。

    而破局之关键,不在辽东,不在长安,在于遥远的西域。

    只是不知,长孙濬是否完成了自己叮嘱的任务呢?算一算时间,长孙濬应当早就被长孙淹赎回回到长安,这会儿从长安来的信笺也应当距离不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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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