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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四十八章 相互利用

    渊男生岂能不明白自家兄弟的心思?听他言语之中不免有挑拨之意,却也不恼,淡然道:“仗还是要打的,大隋数度征伐尽皆铩羽而归,想必大唐亦会重蹈覆辙,虎头蛇尾亦未可知。不过大唐到底与大隋不同,其国内政局稳定、四海归一,且连续多年风调雨顺,国力充足,可将这场战争无限期的耗下去。尤其是火药之威力,使得吾之山城不能发挥很好的歼敌、阻拦、延缓作用,依我之见,父亲还是应当做好两手准备,国可破,但家不能亡!”

    眼下两国之间战火正酣,各为其主也远不得渊氏一族奋力抵抗。万一将来高句丽输掉这场战争,大唐也自然愿意接受渊氏一族的投诚,毕竟高句丽如此广袤的土地,最好还是交给高句丽的旧部来管理。

    然而战争无情、刀枪无眼,谁知道战争之中会发生什么?如果高句丽在渊氏一族的率领下使得唐军损失惨重,难保唐人对渊氏一族不会因此仇恨深种,等到高句丽战败渊氏一族投诚,怕是未必能够得到大唐的信任,入唐之后投闲置散,那岂不是要丢失很多的利益?

    态度决定一切,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就向大唐释放出善意,其后无论占据走势如何,渊氏一族都能够占据先机。

    毕竟在长孙冲的联系之下,一旦渊氏一族归顺大唐,受到支持的必然是他渊男生……

    渊男建登时怒叱:“荒谬!吾渊氏一族乃是高句丽之贵族,王族之下无出其右,自当勇猛奋战不畏牺牲,只为捍卫高句丽之国土!大兄这般举措,岂不是让父亲背负不忠不义之恶名,受到高句丽数百万百姓耻笑辱骂?满朝忠贞之士,将会如何看待吾渊氏一族?”

    渊男生冷冷道:“谁是忠贞之士?二弟信不信若明日唐军兵临平壤城下,你口中这些个所谓的忠贞之士,会将父亲绑缚起来交给唐军,以此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味的愚忠,只会将家族带入万劫不复之深渊,没有半分益处。”

    真真是蠢不可及!

    几年前父亲发动宫廷兵变,闯入宫内杀害荣留王并且将其分尸,与此同时百余名大臣以及数百名王室成员尽皆成为父亲的刀下亡魂,整个高句丽王族已经满朝文武,恨不能将父亲扑杀,饮其血、啖其肉,将渊氏一族诛杀殆尽。

    眼下之局势,唯有胜利与失败而已。胜利,则渊氏一族之声望铺天盖地,足可逼迫王族退位,登基为王。失败,则万千骂名归于一身,怕是连祖宗的尸骸都给从坟茔里刨出来挫骨扬灰……

    一文不值的忠诚,谁会稀罕?

    渊男建正欲再说,渊盖苏文已经抬手制止,不悦道:“大敌当前,自当团结致志、一致对外,焉能自灭威风、相互攻讦?”

    他瞪了长子一眼,训斥道:“以后莫要说这等没志气的话语,若是以此扰乱军心,莫怪为父不将父子亲情,将你交由朝廷法办!”

    渊男生吓得一哆嗦,忙道:“父亲息怒,是儿子的错。”

    渊男建得意的仰着脖子,看着这个一无是处的长兄,一脸嘲讽……

    ……

    渊盖苏文连日来处置公务,面临唐军连克数座山城狂飙突进的局势,还要维系整个高句丽由此而来的慌乱情绪,早已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喘息之机,却还要面对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岂能不怒?当即便将两个儿子给赶了出去。

    出了正堂,渊男生、渊男建两兄弟互视一眼,同时怒哼一声,渊男建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地上,不屑道:“未战先怯、卖主求荣,此战无论胜败,你都将成为高句丽历史上的乱臣贼子,永远无法洗清耻辱!”

    长孙冲在一旁幽幽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连高句丽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高句丽之历史?即便有,亦不过是几本文人UU小说操弄的史书而已,唯有活着的人才能写下去。”

    渊男建怒目而视:“贼子!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若无高句丽收留,早已不知死在何处阴沟之中。如今不知恩图报,反而蛊惑父亲不战而降,更离间吾兄弟情义,实在是罪该万死!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说着,已经将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杀人的架势。

    渊男生连忙上前喝止:“你疯了不成?长孙公子乃是父亲的座上客,你敢无礼?”

    渊男建当然不敢,只能气呼呼的怒视长孙冲。

    长孙冲面色温润,不见一丝怒气,淡然微笑道:“在下固然流亡天下,但收留在下的乃是令尊大莫离支,心里只会念着大莫离支之恩情,何须在意高句丽之存亡?二公子看似对高句丽忠心耿耿,实则却将高句丽凌驾与渊氏一族之上,殊为不智。在下时时刻刻都在为你们父子的利益着想,你却这般是非不分,真真是令人失望。”

    论嘴皮子,愚鲁冲动的渊男建如何是他的对手?一句话便将渊男建置于“不顾家族,回馈愚蠢”之境地,气得渊男建大叫一声,转身便走。

    这个小白脸杀又杀不得,说有说不过,此时不走如之奈何?

    不过他心里愈发对长孙冲恨极,誓要寻个机会将这个丧家之犬一样的东西给宰了……

    渊男生看着弟弟怒气冲冲走远的背影,回身对长孙冲歉然道:“舍弟愚钝,不知公子维护渊氏一族的良苦用心,反而恶语相向。在下替舍弟给公子赔礼,万望公子宽宥。”

    说着,一揖及地,态度诚恳。

    长孙冲赶紧还礼,道:“大公子何必如此?在下虽不敢自称君子,却自诩有几分容人之胸怀。二公子坦率耿直,实乃难得之品性,吾又岂会见怪?只不过如今之势,大公子还是应当多多收集高句丽各地布防之详细,由在下传去陛下面前,以便为大公子讨功。”

    渊男生颔首道:“这是自然!若无几分功劳,异日岂敢去大唐皇帝面前央求这高句丽总督之职位?还要拜托长孙公子从中奔走,他日心愿得偿,必不忘公子之恩!”

    他笃定高句丽无法抵抗唐军之攻势,高句丽覆亡只是迟早的问题。加上其父渊盖苏文一直有意将次子渊男建册立为世子,这令他极其不安,唯有暗中投靠大唐,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权势。

    而长孙冲身负重罪流亡天涯,也需要他提供的消息在大唐皇帝面前戴罪立功,以便有朝一日能够被皇帝赦免其醉,所以两人各需所需、一拍即合,合作得甚为紧密。

    *****

    远东城万余守军,在唐军用火药炸毁城墙之后,并没有发起什么像样的抵抗便一败涂地,战死者七八千,余者不得不弃械投降。唐军攻克远东城之后就地休整一日,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程咬金所部汇合薛万彻的先锋军向东攻略白严城,一部则由李二陛下率领主力御驾亲征,马不停蹄挥师南下,数十万大军气吞山河,直扑建安城。

    白严城的守军见到唐军气势汹汹而来,虽然非是唐军主力,却也达到数万之众,城中区区万余之数,如何抵挡?尤其是唐军拥有一种威力巨大的火器,可是使得坚固的城墙“轰”的一声便坍塌倾倒,更是士气低迷,毫无战意。

    结果未等程咬金率领左武卫赶到,仅仅是薛万彻的先锋军抵达白严城下,守军胡乱坚守了两个时辰,便从南门弃城而逃,一路狂奔向安市城。

    等程咬金抵达白严城,薛万彻已经近乎于兵不血刃的拿下城池,进驻其中……

    白严城衙署之内,程咬金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大笑着赞赏薛万彻道:“薛驸马果然是人中吕布、战阵无双!似白严城这等坚城,守军却对你畏之如虎,看到你的旗号便弃城而逃,当真是威名赫赫啊,哈哈!”

第八百四十九章 派系斗争

    程咬金自然很开心。

    打了一辈子仗,最是厌倦这种攻坚战,麾下兵卒死伤枕籍却只能硬碰硬,人非草木,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卒前赴后继的捐躯?如今由薛万彻这样一柄快刀,斩将夺旗攻无不克,身为主将又省心又省力。他已经是国公之爵位,升无可升,要那么多的功勋也没用,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他无所谓功勋多少,但是麾下却有人不这么看。

    左武卫将军王文度看着意气风发的薛万彻,心中的嫉恨犹如野草一般疯涨……

    高句丽军队简直就像土鸡瓦狗一般一触即溃,薛万彻身为先锋几乎将所有的功勋都抢走了,这样指望着东征捞功勋升官进爵的将领们怎么办?总不能你一个人将肉吃光了,我们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不过薛万彻这厮平素糙人一个,但打起仗来的确是把好手,只能违心强笑道:“还不是卢国公指挥有方?咱们只需打下安市城,这东征的首攻怕是就跑不了,卢国公的战绩必定独占鳌头,往后军中再提‘军神’这二字,卢国公也当得!”

    奉承话谁都爱听,程咬金也不是什么谦逊守礼的君子,得意起来尾巴能翘到天上,但是听了这话,却警告王文度道:“把你的心思都收起来,咱们的任务是截断安市城的后援,谁来支援就打谁,却绝对不能踏入安市城一步,哪怕是安市城的守军将城门打开,也绝对不行!”

    这是既定的战略,只有没有太忽然的变故,就绝对不容许更改。

    这不仅仅关系到整个东征的大战略,更关系到东征各军之间的利益分配。所有人都认为历经隋朝数度征伐的高句丽已然是千疮百孔,根本无法抵御大唐军队的狂攻,那么谁能够拿到先锋之任务,自然就占据了攫取军功最大的先机。

    事实上,战局发展至今,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左武卫被当作先遣部队,拥有脱离主力独自作战之权力,薛万彻这等猛将率领一军担任先锋狂飙突进,眼下已经攻略数座山城,杀敌无数,功劳已经妥妥的全军之冠。

    若是在一鼓作气将辽东地区高句丽重点布防的重镇安市城给打下来,让后边那些部队怎么想?

    程咬金看似粗豪,却绝对精明,尤其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政治智慧绝对一等一的高明。

    打仗可不仅仅是靠奋勇冲杀就行了,还要在乎利益的分配。

    没见到最精锐的水师都只能运运粮秣、攻打一下卑沙城这等边角旮旯的城池么?

    王文度心底不爽,虽然不敢当面与程咬金辩驳,但却也自有底气,心底另有计较。

    他可是太原王氏出身,妥妥的晋王一系,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投靠向太子的薛万彻在前头摧城拔寨,自己却只能跟着后屁股半点功勋捞不到?

    且不说如此一来浪费了机会,关键是将来回到长安也不好交待啊……

    ……

    大军继续前行,没过几日,便抵达安市城附近。

    驻守安市城的高句丽军队见到唐军来势汹汹,不敢迎战,只能据城死守、龟缩不出。

    程咬金倒也不急,当即分兵数路,将安市城附近的道路都给截断,围点打援,但凡支援安市城的粮草、兵员,全部利用薛万彻所部的骑兵优势予以打击,使得安市城犹如孤岛一座,苟延残喘。

    这日傍晚,担任先锋的薛万彻率领数十亲兵回到驻地,便见程咬金,一则汇报战况,再则领取最新的作战命令。

    营帐之内,摆了一桌菜肴,程咬金邀请军中主将聚集一起,边吃边谈。

    他这人最不耐烦那些个规矩,无论在家中亦或是军中,都喜欢大家随意一些,说说笑笑畅所欲言,气氛越是活跃就越好。只可惜军中不得饮酒,气氛难免提不起来……

    捧着粗瓷碗干掉两大碗饭,程咬金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凉茶,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众将赶紧将碗里的饭扒进嘴里,放下筷子。

    亲兵进来将饭菜碗碟撤走,提着一个大大的水壶给在座各位将领沏上茶水。

    程咬金正欲说话,忽然见到外头疾步走进一个校尉,大声道:“大帅!高句丽派兵来援!”

    “哦?”

    程咬金登时精神一振。

    安市城城高墙厚,城中物资充沛、兵力雄厚,高句丽人虽然不敢出城与唐军野战,但是龟缩城中坚守城池,唐军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纵然有火药这等攻城利器,却也要损耗大量兵卒,所以程咬金也不急着进攻,只等着李二陛下那边攻下建安城会师东进,两军合于一处,以绝对之力量一举克之。

    可总是围在安市城外边也不是事儿,大军远征在外,这般无所事事很容易使得士气降低,总归是要找点事情做。

    只可惜在截获烧毁几波粮草辎重之后,高句丽也学乖了,根本不管安市城是否有足够的粮食,将其丢在一边,举国之力都在向建安城支援。

    原本战略地位并不如安市城的建安城,反倒有可能成为东征以来第一场大战的爆发地……

    此刻听闻有援兵前来,程咬金岂能不高兴?

    这可妥妥的都是功勋啊……

    “拿舆图来!”

    程咬金兴奋的大喊一声。

    “诺!”

    当即便有行军书记从外边跑进来,从裹着防水油布的箱子里取出厚厚一摞舆图,从中寻出安市城附近的几张,张贴悬挂在营帐一侧的墙壁上。

    程咬金与众将纷纷起身上前,看着详尽无遗甚至连每一条岔路都仔细标注的舆图,仿若化身飞鸟在空中俯瞰,安市城左近之地形一览无余。

    校尉将一封军报递给程咬金,后者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对照着舆图,手指着安市城南边的一道山谷,道:“前来增援的乃是高句丽南部傉萨高惠真,麾下兵力超过八万之众,由平壤城一路星夜兼程而来!”

    王文度大为兴奋,摩拳擦掌道:“来得正好!高句丽军长途跋涉,必定人困马乏,何不择选一地予以伏击,将其全歼,不仅可以断绝安市城之后援,更能够震慑高句丽,挫其士气,实乃东征之头功!”

    先前自己还不满功劳都给薛万彻抢走了,结果一转眼的功夫,高句丽人便将功劳乖乖的送到眼皮子底下,当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何其快哉?

    孰料,程咬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肃然道:“打肯定是要打的,岂能让其轻松进入安市城获得休整之时机,使得安市城的守备力量得到成倍提升?不过万万不可心存全歼之奢望!高惠真乃是高句丽名将,麾下兵力皆是高句丽精锐,人数更是达到八万余众,若是与其硬碰硬的打一仗,固然取胜亦势必是残胜,绝不可取!”

    他本身不需要太多功勋,毕竟以他今时今日的官职爵位,再多功勋也是浪费。再者整个东征的态势便是“利益均沾”,他带领左武卫若是太过耀眼,功勋获取太多,将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这对于他一以贯之的中庸、低调之理念严重相悖。

    这么多年朝中那些个贞观功臣们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他却自始至终稳坐钓鱼台得到李二陛下的信任与器重,凭得就是“听皇帝的话,跟皇帝走”,李二陛下让他袭扰安市城的后勤,使之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他便严格遵守完成自己的任务,绝不会自行其是,有一丝一毫的出格行为。

    他自然懂得王文度的心思,身为太原王氏之将领,与关陇贵族走得极近,成为军中为数不多的晋王一系的武将,想要在东征之中获取大量功勋来提振晋王一系的影响、实力,这自然是情理之中。

    然而,凭什么你们想要获取功勋,却不惜以牺牲老子的班底来达成?

    左武卫上上下下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岂能眼看着他们为了争储的斗争而白白牺牲性命?

    更别说他虽然对外的立场是“中立”,并不参与争储,但实际上却心向太子,更是不肯让王文度心愿达成……

第八百五十章 军内派系

    不过既然程咬金的理念是“中庸”,那么也就不能一味的压制王文度,该给的机会还是会给的。

    他指着舆图上那处山口道:“此地名为打雀谷,是由南至北前往安市城的必由之路。薛万彻率领本部先锋由此设伏,待到敌军前来便主动出击!王文度率领一部从后协助支援,给于敌军迎头痛击,伺机烧毁敌军的粮秣辎重!其余主将与本帅坐镇中军,随时根据战局之变化予以调整。”

    转过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众将,沉声道:“都给老子记住了,咱们的任务是牵制、消耗,强攻安市城必须等到陛下率领主力大军前来汇合之后,谁若是敢自行其是导致不必要的伤亡,莫怪老子军法从事!”

    朝中因为争储闹得风卷云涌,各方势力对峙,争斗不朽。这种态势早已经从朝堂之上影响至各处军政衙门,不仅六部衙门、各地州府纷纷亮明旗帜选择战队,军中同样派系分明,各不相让。

    左武卫也同样如此。

    程咬金能够掌控左武卫前进的方向,却无法做到使得所有人都一条心,毕竟出身各有不同,利益便各有所需,没有人能够调和各自利益的争夺。

    只要还在一个规定的范围之内,程咬金不打算管,也管不了。

    可若是谁为了一己之私,从而将左武卫的兵卒任意牺牲作为争权夺利的筹码,他绝不忍受!

    众将忙道:“谨遵大帅将令!”

    王文度更是心中一凛……

    不过他并不害怕。程咬金的确是最顶级的武勋,可如今年事渐高,早已不复当年之锐气,在朝中素来以和稀泥闻名,自己背靠晋王和太原王氏,更有关陇贵族之支持,他又能将自己如何?

    比如现在,程咬金分明对自己抱有成见,不还是让自己率军前出,与薛万彻相互协同?这就是将功勋送到他的手中啊。

    况且自己也并非不遵将令,只不过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都不能一味的遵守主帅之军令行事,需要依据局势采取主动的调整策略,使得战术战略更为灵活……

    薛万彻是个实诚人,心里根本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看着地图道:“大帅,打雀谷之前这一片地域平坦宽阔如喇叭口,一侧有河流经过,末将以为可以等高句丽军队出谷之后,以骑兵发起冲击。届时高句丽军前军已出谷口,后军尚在谷中,受到冲击必定首尾难顾,更无法发挥其兵力优势,再由王将军从后掩杀,则吾军可从容撤离。”

    骑兵有冲击之优势,平坦地域一旦发起冲锋,步卒就只有待宰的份儿。然而骑兵的弱点便是不利近战,一旦冲入敌阵,冲锋之势被抵消,则很容易陷入敌军之重围,到时候不能发挥机动性和冲击力,被敌军以人数优势拖住,唯有败亡一途。

    所以需要有另外一支军队从后支援,帮助骑兵摆脱敌军步卒的纠缠,能够在杀伤敌军之后从容撤离。

    程咬金捋着胡须,大为赞赏:“薛驸马此计甚妙!便如此行事吧,王将军负责从后掩杀,协助薛驸马所部脱离敌军之纠缠,一定要掌握好进攻的时机,万一被敌军反应过来死死的拖住,则必然损失惨重。此战之关键,在于速战速决,切不可贪功冒进!”

    “诺!”

    “诺!”

    薛万彻与王文度齐声应命。

    薛万彻自是战意高昂,进入辽东以来一路势如破竹、攻无不克,身为武将自然觉得酣畅淋漓。

    王文度面上不显,心里却身为不爽。

    又是掩护、协助……一次两次可以,可每一次都这样,谁受得了?凭什么薛万彻就能够每战争先,战功白捡一样揽入怀中,自己就得处处负责掩护、断后,人家吃肉我喝汤?

    想到自己代表了晋王一系的利益,本以为能够凭借东征捞取一些功勋然后成为晋王在军方的跟脚,从此获得晋王之青睐,更得到家族、关陇的支持,他心里便一阵阵火急火燎。

    这么下去可不行,眼下自己身为左武卫的二把手都无法取得功勋,若是等到陛下那边攻克建安城之后挥师东进前来会师,将星闪耀之下自己岂不是更没有机会?

    急得他直挠头……

    ……

    安市城南方的山岭之中,浩浩荡荡的军队正自南向北而来。辽东多山,山谷之间沟壑险峻,即便有通行之道路也狭窄逼仄,极难行走。数万人的军队艰难的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队伍拖成长蛇一般的队列,车驾马匹时不时的跌倒在路边的石块、坑洞前,士气低迷,怨声载道。

    身为统帅的高句丽南部傉萨高惠真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前眺望着蜿蜒不见边际的山谷,又向后看看早已队列混乱、行动迟缓的军队,心里焦躁的情绪压制不住,在马背上挥舞着马鞭,高声骂道:“一群废物东西!唐军已经攻破辽河防线,旦夕之间便可至安市城下,老子奉大莫离支之命率军救援,若是不能即使抵达导致安市城失手,那边是贻误战机之罪!大莫离支什么样人你们不是没听过,到时候老子不好过,就将你们一个两个的扒了皮,家眷统统充作奴隶!”

    身边的将领们听着这话,各个噤若寒蝉,却也知道高惠真绝非危言耸听。

    北部傉萨高延寿在唐军进攻之初不敢攫其锋芒,带领麾下兵卒一路后撤,直至安市城才稳下阵脚,会同城中守军组织其数万人的兵力,死守安市城。不过高延寿显然被唐军狂飙突进的速度和战力吓破了胆,一边驻守安市城,一边疯狂向平壤城求援,这才有了他在渊盖苏文的命令之下紧急驰援安市城的行动。

    安市城乃是辽东重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可一旦失陷,唐军向东可以攻略木底城、国内城,向南可长驱直入直抵泊汋城,鸭绿水,整个辽东就将被唐军彻底占据,高句丽不得不退守平壤城。

    而鸭绿水距离平壤城也不过是数百里的路途,以唐军的进军速度,怕是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兵临平壤城下……

    所以,安市城乃是此战之重点,若是能够将唐军拖在这里,等到秋天雨季来临甚至严冬降至,唐军必然如隋军那般不得不班师回朝。

    安市城之战,几乎就是高句丽能否保住国运的一战,守不住安市城,那就只能任凭唐军横冲直撞狂飙突进,最终在平壤城下决一死战!

    高惠真见到身边众将都面露凝重之色,知道大家都晓得轻重,再次鞭策道:“此战之重要,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绝对不能在行军速度上有所拖延!传令下去,若有畏难不前者,鞭挞三十!有扰乱军心者,就地格杀!”

    “诺!”

    将领们感受到主帅的焦急和愤怒,当即不敢多说,纷纷归回各自的部队,召集校尉军官约束兵卒,不停的挥舞着鞭子,驱赶牛羊一般喝叱打骂。

    虽然兵卒们因此叫苦连天,但是高句丽军法严苛,也无人敢于抵触军令,都拿出吃奶的劲儿前进,速度的确快了不少。

    到了晌午时分,有校尉追上高惠真,问道:“大帅,已近晌午,是否要停止前进,生火造饭?”

    高惠真抹了把脸,前两日连续阴雨,道路泥泞难行,严重拖缓了行军速度。结果今日倒是晴天,这日头却火辣辣的晒得人冒汗,身上的力气都随着汗水流淌干净,整个人快要虚脱一般。

    瞅了瞅天色,询问身边的军官:“还有多久抵达安市城?”

    军官道:“还有两百余里,走出这条山道便是打雀谷,过了打雀谷道路就平坦得多,只需再跨过两条河流,即可抵达安市城。若是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抵要后天才行。”

    高惠真沉吟一下,果断道:“此地山高林密道路曲折,生火造饭难度太大,稍有不慎还有引发山火。万一唐军探知吾等至行踪,在这等地域之内设下埋伏,只需一阵火箭就能让咱们损失惨重。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待到出了打雀谷之后,全军再扎营休息!”

第八百五十一章 唐军来袭

    行军之时,最忌穿越山间谷地,一旦被敌军侦知路线于半路设伏,往往就是全军覆灭至结局。高惠真乃是高句丽名将,焉能不知其中之凶险?只不过平壤城那边催促甚急,渊盖苏文更是连续快马将命令送来,令他加快速度务必赶在唐军抵达之前进驻安市城,所以高惠真也只能硬着头皮铤而走险。

    只不过这一段山路让他如芒在背,每时每刻都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所以才下令让队伍咬着牙,走出山谷再扎营休整。

    麾下兵将自然不敢违逆军令,都鼓足劲儿一直向前走。

    只不过不敢违逆军令是一回事,能否拥有坚强的意志咬住牙则是另一回事,走了没几步,整个部队的队列愈发不成样子,兵卒们东倒西歪零零散散,抱怨之声四起,士气愈发低迷。

    将校们便骑着马挥舞着马鞭,看到蹲在路边歇息的兵卒便冲上去一阵猛抽,兵卒们被抽的鬼哭狼嚎,赶紧起身继续前进。

    直到未时,才见到前方连绵的山岭豁然一空,这段山谷终于到了尽头。

    高惠真行军多年,作为高句丽的南部傉萨,常年与百济、新罗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当即命令斥候全部前出,侦查打雀谷周围之情况,一旦发现唐军之踪迹便要立即回报。

    半个时辰之后,前头部队已经走出了打雀谷,面前是一块开阔的平地,沿着右边的山岭一直向着远方延伸,直抵安市城。左侧有一条大河滔滔流过,水声哗哗鸣响,水流湍急。

    斥候相继回转,报告前方一切正常,未有异常情况发生。

    高惠真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指挥军队加快速度前进,尽早走出打雀谷,这地方两侧山高林密,中间道路蜿蜒,实在是兵书上所记载的设伏的最佳地点,万一唐军埋伏于两侧山岭之上却并未被己方斥候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幸,一直未有唐军的蛛丝马迹传来。

    看来唐军已经全部转向建安城,那边才是主战场……

    高惠真放下心,只要军队出了打雀谷,谷口之前地势平坦开阔,虽然比较利于骑兵冲锋,但是七八万高句丽军队排成阵列,需要上万骑兵才能冲破阵列,否则一旦接战,就会被高句丽军队重重包围。

    唐军纵然能够神兵天将发起攻击,也不可能在此地调动不那么多的骑兵。

    唐军将领这些年南征北战,与突厥、薛延陀、吐谷浑、吐蕃、西域等各国交战,各个经验丰富,岂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

    等到高惠真所在的中军终于走出谷口,眼前平坦开阔的地势令他胸中登时松弛下来,下令道:“前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生火造饭。斥候不得停歇,立即前往安市城联络,命安市城腾空军营、准备营帐,做好大军抵达后屯驻之准备。”

    七八万人涌进安市城,这对于一个山城来说意味着后勤方面的巨大压力,必须提前有所准备,否则事到临头安置不当,那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高句丽的军队大多都是农民、牧民,对于军规纪律根本两眼一抹黑,一旦处置不当、军心不稳,极端的情况发生“啸营”这种事都有可能……

    可这也没办法,大唐谋划多年举国来犯,号称百万大军强攻辽东,虽然未必当真有一百万军队,但六七十万想必是有的,凭借高句丽区区二十万军队如何抵御?

    只能将国内上至五十、下至十五的男人都拉上战场,使出最后一份力气亦要抵挡唐军的凶猛攻势……

    早就怨声载道的兵卒当即就地休整,得到喘息之机。一处处篝火燃起,炊烟袅袅,火头军将大锅架在篝火之上,从一旁的大河中取水,一锅水,倒进去半瓢糙米。

    不一会儿米饭的香味传出,锅里清汤寡水,米粒都能数得清……

    全国征兵的后果便是粮秣辎重的严重告急,战争刚刚开始,整个高句丽就已经将所有的粮食全部上缴,交由各级衙门统一调度分配。似军中还能吃得上一顿饱饭,等闲的寻常农户,怕是只能以米糠麦麸充饥。

    若是战争拖延个一年两年,怕是都用不着唐军来打,高句丽人自己就坚持不住……

    高惠真在一群偏将、校尉的簇拥下坐在河边,自有专门的火头军取来将领食用的饭菜,满满的粗陶碗里晶莹的米饭,另有一大瓮油水十足的炖肉,一群人与普通的兵卒隔开,享用着午饭。

    一个校尉扒了一口饭,忍不住抱怨道:“前些时日还有四五个菜呢,今日却只有一个,这肉腻得要死,如何下咽?唐人当真是吃饱了撑的,咱们高句丽没招没惹他,凭什么来打咱们?”

    身边有人便道:“唐人固然跟咱们没仇,但是大隋有啊!隋炀帝当年发动了几十万人征伐高句丽,屡次三番的,死了多少人?大隋虽然亡了,可唐人也是汉人,自然依旧对咱们耿耿于怀,一日不将咱们覆灭了,一日便不得安生。”

    另一人吃了一口肉,叹气道:“其实也不怪汉人恼火,他们素来是天朝上国,咱们是番邦异域,结果战而不胜不说,不计其数的汉人死在辽东,还被咱们筑成京观,汉人视之为奇耻大辱!怎么可能不报复呢?当年婴阳王执意如此,大臣们也劝不动,唉!”

    婴阳王高元,乃是荣留王高健武的兄长,婴阳王去世之后,才有荣留王即位。

    隋炀帝三征高句丽,都是发生在婴阳王在位期间,虽然隋军未能覆灭高句丽,并且其国内因为连年征战弄得烽烟四起,却也将高句丽打得狼狈不堪,百余年的积累荡然无存,国库空虚、人口锐减。

    最关键是婴阳王下令收拢隋军阵亡将士的尸体筑成京观,以此来宣示其赫赫战功。当时就有很多人表示不应如此,这不是公然挑衅大隋么?仇恨一旦种下,怕是两国之间永无和好之日,不死不休。

    高惠真咽下最后一口饭,将粗陶碗放下,喝叱道:“一个两个的胡说八道什么呢?汉人之所以死磕咱们,与那些都无关,不过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而已,咱们越来越强,汉人感受到威胁,自然要将咱们覆灭杀绝才会安心。”

    这是目前高句丽主流社会宣传的口径,将自己放在一个弱者的位置上,渲染大唐的横行暴政,却决口不提高句丽自己屡屡侵犯边境、劫掠杀害汉人商贾百姓……

    忽然,远处一声凄厉而尖锐的喊声响起:“敌袭!敌袭!”

    高惠真心中一震,连忙起身,便见到数匹战马带着一溜烟尘由远处疾驰而来,径直冲入阵营之中,一路上无人敢拦,眨眼间就来到他面前。

    正是军中斥候。

    几个斥候从马背上翻身跃下,来到高惠真面前,疾声道:“大帅,唐军来袭!”

    “呼啦!”

    身边将校齐齐起身,各个面色惊慌。

    高惠真喝叱道:“稳住!兵来将挡,何须惶恐?”

    然而才问斥候:“敌军有多少人,可知统兵主将何人?”

    斥候到:“人数大抵在三五人左右,皆是骑兵,正朝打雀谷这便疾驰而来。看对方的旗帜,应该是先锋薛万彻!”

    一听是三五千骑兵,连带着高惠真在内都松了口气。

    虽然敌军选择在此地发动偷袭,而不是先一步在山谷之中设伏让人有些出乎预料,可是七八万人守在这里,区区三五千骑兵能有什么作用?骑兵固然是步卒的克星,可那也得分情况,数十倍的步卒足以将敌人骑兵团团围困,只需付出骑兵冲锋之时对步卒的杀伤,便能够将其全歼。

    简直是送上门的功勋啊!

    高惠真精神一振,大声道:“全军戒备,布阵守在原地,敌军既然只是一股骑兵,那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诺!”

    众将轰然应命,只不过尚未等他们将命令下达,便听到远处一阵滚雷一般的闷响,连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只听得前方的兵卒惊慌失措的大喊:“具装铁骑!是具装铁骑!”

    “哗!”

    营地之中顿时乱了套……

第八百五十二章 铁骑狂飙

    诚然,具装铁骑有着各种各样的弱点,诸如机动性不足、豢养维护靡费等等,始终未能在历史当中得到大规模的扩张,使之成为常规兵种。

    但是有一样却是各兵种无法相比的,那就是冲击力。

    具装铁骑的马匹都是最优质的品种,通常身高将近两米、体重一千五百斤以上,力量强悍、耐力充足,骑士的体重也在百五十斤上下,再加上人甲、马甲,整体重量往往接近两千斤。

    两千斤的庞然大物以每小时接近五十公里的速度冲来,那种压迫感就好似泰山压顶、山呼海啸,往往未至敌人阵前,早已震慑敌胆,使其士气崩溃。

    加之浑身重甲不惧刀箭,故而,在这个冷兵器的年代,具装铁骑堪称野战之王!

    只要让它留有足够的冲锋距离,即便是天下最精锐的军队,也无可抵御。

    更何况是高句丽军中这些个没有经受多少正规训练的乌合之众……

    所以当具装铁骑的影子自视线之中出现,隆隆的啼声盖过了奔腾咆哮的河水,如山似岳一般碾压过来,山崩地裂的气势使得所有高句丽军卒都两股战战、心胆欲裂!

    高惠真霍然起身,拔出佩刀,大呼道:“结阵!结阵!畏战溃逃者,杀无赦!”

    一脚将从身前跑过的一个兵卒踹翻在地,紧接着挥舞佩刀狠狠斩下,鲜血喷涌,便将那溃兵的头颅斩了下来。

    面对骑兵,尤其是重甲铁骑,步卒唯有结成阵列拼死抵挡方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四处溃逃则有死无生。

    两条腿再快,还能快得过四条腿?一旦被具装铁骑冲破阵列,再多的兵卒也只能如同羔羊一般被追逐斩杀!

    他身边的将校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佩刀,连续斩了十几个溃兵,这才堪堪将混乱的局势稳定住。旅帅、队帅、什长、伍长开始满满收拢军队,以旅为单位迅速结成阵列。

    长矛手在外,盾牌手护卫,弓箭兵被护卫在中间,以弓箭远程射杀……这当然是无用的,具装铁骑人马俱甲,根本无视弓弩。只不过一直以来便是以这种方阵迎战骑兵,仓促之下,军中的军官下意识的便指挥着没经过多少操练的兵卒结成方阵。

    等到发掘射出去的弓箭根本射不穿敌骑的甲具,再想更换阵型已经来不及了。

    两千余轻骑兵在阵前如潮水般分开奔向左右,马上骑士张弓搭箭,箭矢飞蝗一般射向高句丽军的方阵。骑兵有冲击力加成,在马上抛射弓箭,射程更远,轻易的将剑雨抛射进高句丽军的方阵之内,而高句丽军的弓箭却根本够不到唐军轻骑兵。

    箭雨如蝗,锋锐的三棱箭簇轻易的洞穿高句丽军的革甲、薄衣,血花飞溅,一片一片倒地。

    数百具装铁骑则保持着匀速的速度,十匹为一组,狠狠的装在高句丽军的方阵上。

    就好似海潮卷起巨浪疯狂的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轰”然作响,那是披着铁甲的战马装在人体上的声音,溅起一片鲜血的浪花,令人目眩神迷。骨断筋折的高句丽兵卒被撞得倒飞回去,尸体狠狠的砸在身后同伴身上,还算是严整的阵列顿时松动。

    高惠真目眦欲裂,嘶声狂吼道:“顶住!反击!反击!”

    高句丽兵卒也知道具装铁骑的杀伤力惊人,若是不能顶住这一波冲锋,所有人怕是都到死在当场,便奋力握着长矛、长刀刺向战马、敌军,血红着眼睛拼死也要将敌人挡住。

    然而具装铁骑的冲击力,岂是人力可以抗拒?

    无数的长矛、长刀未能抵挡具装铁骑的冲击,被狠狠的冲入阵列之中,铁蹄踩踏之处血肉模糊,战马背上的唐军手持宽大的陌刀,锋锐的刀刃所过之处,鲜血喷涌鬼哭狼嚎,无数残肢断臂内腑脏器四溅抛飞。

    高句丽军队凄惨之状,有若鬼域。

    高惠真咬碎了一口牙,疯狂的指挥着身边的军队:“冲上去!冲上去缠住敌人,不要给他们冲锋的空间!”

    这是自取死路的打法,却也是唯一可以对付具装铁骑的战术。

    人马俱甲的确提供了巨大的冲击力和强悍的防护,几乎刀枪不入,可弱点便是机动性变差,冲入敌阵之后要么透阵而出,要么当即返回,拉开距离之后再度冲刺。

    一旦被敌军死死的缠住,便丧失了冲击力,成为移动的铁棺材……

    ……

    薛万彻一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此刻操纵战马狠狠的冲进了敌军的阵列之中,手中的陌刀向左边猛地一斩,一个手握长刀试图斩向马腿的敌军便被他劈成两片。飞溅的鲜血和脏器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彩虹,刺激的薛万彻狂性大发!

    双手持着陌刀奋勇冲杀,状若杀神!

    什么官场政治,什么人情世故,什么红颜美女……那些东西统统与老子无关,老子玩不转!

    唯有置身于这战场之上,方才能够显现老子的一身本领,老子就是为了战场而生!

    兴奋莫名的薛万彻只靠着双腿操纵战马,双手握着陌刀上下翻飞,敌军挨着就死、碰着就亡,身前数尺之内鲜血横流尸横枕籍,狠狠的往敌阵中间杀去!

    哪里有一合之将?

    周围兵卒被薛万彻的悍勇刺激得士气高涨,紧随在他身后奋勇拼杀,数百人的具装铁骑如同一把锋锐的凿子,狠狠的凿进敌军的阵列。面前的敌军就好似孱弱的鸡崽,任意杀戮肆意砍杀,让这些唐军感觉血脉贲张,兴奋欲狂!

    薛万彻一马当先,陌刀挥舞每一刀斩下必定鲜血飞溅,猛地觉得面前压力一松,却发现已经杀透一个方阵。他杀得性起,不管不顾,双腿狠狠夹着马腹,战马再次冲刺,狠狠的撞进下一个方阵。

    按理来说,具装铁骑的战法并非如此,杀透一个方阵之后要折回去略作喘息,以便留下充足的空间将马速完全提起来,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冲击力。而若是敌人太多,则不能恋战,否则一旦陷入重围,冲击力无法发挥,便会陷入死局。

    薛万彻干别的不行,打仗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岂能不通这个道理?但是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全歼眼前这些敌军,也全歼不了,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蚂蚁一样的人头,怎么也有七八万之众吧?就算这些高句丽兵卒都是猪,可以撵着满山跑,他麾下这些人也杀不完……

    战略目的只是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打击敌军的士气,使其不能顺利的支援安市城,那就简单了。

    随便杀着玩呗!

    身后不远处,王文度率领的步卒已经列好阵势,缓缓的压了上来。

    一旦薛万彻陷入敌军的围剿,王文度便会直接杀伤来将敌军驱散,接应他从容离去。

    ……

    高惠真自然看到了远处缓缓出现的唐军步卒,当即便明白了唐军的意图——这是打算迎接具装铁骑的!

    他发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一个一闪即逝的战机,或许可以改变战局,只是不确定能够拦的住这支唐军步卒。

    不过这个时候不容得他有半点的犹豫,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哪里有机会给他反复推敲、仔细论证?当即冲着自己的副将喊道:“率领本帅的亲兵卫队,冲上去给本帅拦住那支唐军!只要阻止他们接应具装铁骑,老子向大莫离支给你请功!”

    副将也是久历战阵的猛将,当即便明白了自家大帅的意图,当即一咬牙:“末将誓死不退,定要拦住唐军!”

    当即率领精锐的亲兵卫队,连带着数千兵卒绕过具装铁骑的后路,烟尘滚滚的向着王文度所部杀了过去。

    护卫在具装铁骑身后的轻骑兵不断的迂回穿插,给于这支试图租借王文度的高句丽军队不断的杀伤。但高句丽人完全不顾伤亡,对于在身边跑上跑下不断射杀的轻骑兵看都不看一眼,悍不畏死的冲向王文度所部。

    倏忽之间,战场上形成了具装铁骑深入敌阵,后方被高句丽军队截断,而前来接应的王文度却眼瞅着要被高句丽军队死死拖住的局面……

第八百五十三章 急转直下

    薛万彻率领具装铁骑深入敌阵,给敌军以有效杀伤,以此来阻止敌军顺利支援安市城,并给于强烈的震慑,削弱其军心士气。

    具装铁骑的弱点自然谁都清楚,所以王文度率领一队精兵从后掩杀,接应薛万彻部,使其不至于深陷入敌阵之中无法脱身。

    这是事先定好的战略。

    只不过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高惠真看破了唐军的意图,所以亲自率领亲兵精锐绕过具装铁骑之后路,无所畏惧的与王文度所部战在一起,希望能够将其死死的拖住,给己方步卒围剿具装铁骑留出充足的时间。

    当然,以唐军的战力,并非是高句丽人看破意图就能扭转战局的,毕竟看得见与拦的住是两码事。

    担任大军先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侵略如火行动如风,岂是高句丽这些个农夫、奴隶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可以抵抗?

    唐军步卒知道自己的任务,面对迎面冲来的高句丽军队并不慌乱,几个校尉便要带着自己的麾下脱离大队。打雀谷前宽阔的地带可以充分拉开空间,骁勇的唐军完全可以杀透这一群高句丽兵卒,然后冲入阵列之中,接应具装铁骑从容脱离包围。

    然而,王文度却喝令制止。

    他环视左右,沉声道:“此次伏击,重点在于稳之一字。敌军数量达七八万之众,我们这些兵力一旦散开,便犹若杯水入海,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如何能够击溃敌军?故而,当合兵一处,齐力击溃来犯之敌,而后从容接应薛将军。”

    他身边心腹有些不解,担忧道:“眼下薛将军已经陷入重围,吾等自可冲杀进去杀散敌军,若是耽搁下去,恐有不测。”

    敌人的数量太多,眼瞅着向自己这便冲过来的军队就有万余之众,虽然大多都是布衣革甲手中的兵刃五花八门,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可再是乌合之众,那也是万余人的正规军队!

    想要将这些敌军击溃并不难,可那得要拖延多少时间?

    一旦战况陷入僵持,别说没法接应具装铁骑从容撤退,他们这些兵卒说不好都得给死死的拖住。

    敌军的人数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又有人道:“将军,吾等之任务,乃是伏击高句丽援军,挫其锋锐杀其士气,可不是拼死一战啊!”

    很显然,王文度的命令简直就是与程咬金的命令相悖,这是要受到军法制裁的!

    临阵违令,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么?

    王文度瞪了这个心腹一眼,喝叱道:“本将何曾违逆军令?只不过战局瞬息万变,身为主将自然要根据战局的变化及时调整,岂能一味的遵守站前之命令,眼睁睁的看着薛将军所部被敌人拖住围剿?无需再说,按本将之令行事!”

    身边的将校们有些懵……

    您口口声声要几时接应薛万彻部,可是这命令明显就是耽搁时间。不过这些人都是王文度的心腹亲信,纵然心底有所怀疑,却也不敢继续质疑,赶紧依照他的命令将兵卒收拢起来,列好阵势,缓缓向前,迎接敌军的攻击。

    “轰”

    前军与蜂拥而来的敌军狠狠的撞在一起,一瞬间双方手中的兵刃便送入对方的身体,血花迸溅,脏器残肢四处抛飞,场面极其惨烈。

    这是毫无花哨的碰撞,双方在狭窄的地域之内足有数百人拼杀在一起,闪转腾挪的余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能凭借个人之勇力斩杀面前的敌人,军队阵型、个人素质很难发挥作用,所以双方的伤亡很是惨重。

    只不过等到第一波的攻击之后,唐军精良的装备和优秀的素质便显现出来,冲在最前的兵卒相互依托,进攻防守躲避都能够更默契的配合,敌军固然数量众多,潮水一般涌上来,却依旧坚若磐石,巍然不动。

    这是两**队战力的真实体现。

    唐军的确强悍,面对优势兵力的敌军非但阵型不乱,反而迎着敌军的冲锋一步一步的反杀,将敌军逼得步步后退。

    然而,如此一来便大大的降低了推进的速度……

    ……

    敌军方阵之中,薛万彻已经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

    他天生神力、勇冠三军,手中一柄陌刀上下翻飞,面前的敌军被他一个接着一个的劈砍斩杀,胯下战马的马蹄下已经堆积了无数的尸骸,鲜血已经汇聚成一个水洼。

    然而敌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大抵是见到这些浑身武装到牙齿的具装铁骑深深陷入方阵之中进退不得,平素一盘散沙一般的高句丽军队忽然迸发出强横的意志力,纵然同袍犹如飞蛾扑火一般被敌人斩杀,却依旧悍不畏死的拼命前冲!

    任何一个国家,具装铁骑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足以称得上是镇国之基石!而眼前这些唐军的具装铁骑已经陷入己方战阵之中,进退无路,就算再是凶悍,又能斩杀多少人?

    十个?

    一百个?还是一千个?

    战场之上,高句丽兵力足足有八万人!

    就算排着队让唐军砍,也足以将他们累死了吧?

    只要歼灭这一支唐军的具装铁骑,那边是天大的功劳!别说封妻荫子了,从一个奴隶一跃成为公爵王侯也并非不可能!

    面对无与伦比的功勋,高句丽军队爆发出强悍的战斗力,前赴后继的冲向战阵之中的唐军铁骑。

    具装铁骑再是强悍,也不可能当真做到刀枪不入。当身边周围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敌军悍不畏死的往上冲,强横一时的具装铁骑也渐渐顶不住。丧失了机动性,那就只能是一个一个的铁棺材,一旦外面坚硬的护具被撬开,那也就只能任人宰杀。

    一个接着一个的具装铁骑倒在敌军的围剿之下,薛万彻心痛不已,振奋精神大吼道:“随吾杀出去!”

    他调转马头,手中陌刀如匹练一般飞舞,向着来路杀去。身后的具装铁骑也奋力将身边的敌军斩杀,缓缓聚拢在一起,追随在薛万彻身后冲杀。

    薛万彻不负“猛将”之名,到了战场上便是光芒四射的战神一般,一马当先所向无敌,所有试图阻挡其前进的高句丽兵卒都被他斩杀当场,缓缓向着远方厮杀的王文度所部靠拢过去。

    只有跟步卒汇合在一起,依托兵卒的抵挡,具装铁骑才有可能脱离敌阵,逃出生天。

    至于会有多少步卒因此丧命,这根本无需在意。

    具装铁骑之成本高的离谱,即便是大唐兵甲之盛,亦不能大规模的装备。且不说浑身的甲具造假不菲,单单最优质的战马便是从大唐所有战马当中挑选出来的,更别说能够担任具装铁骑的兵卒,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

    王文度所部的任务,便是不惜任何代价接应具装铁骑撤退。

    然而等到薛万彻一阵冲杀,累得气喘吁吁,甲胄之下大汗淋漓的时候,猛然发现远处的唐军步卒的战术似乎与原定战略有很大不同……

    他们并未快速推进凿穿敌阵迎接自己,而是聚拢在一起,与试图截断自己退路的敌军混战厮杀,推进的速度极其缓慢。

    当然速度极慢,数千人的部队能够压着万余敌人打就已经很不错了,又岂能快速杀入敌阵?

    薛万彻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他再是愚钝,再是反应慢,又岂能看不出王文度的险恶用心?

    这根本就是在故意耽搁时间,将数百具装铁骑弃于敌阵之中而不顾……

    贼子好胆!

    自己这便奋力冲杀,不惜杀入敌阵亦要重挫敌军之士气,尽可能的造成杀伤阻断敌军支援安市城。王文度这个狗贼居然违背计划,率军在后方缓缓推进与敌军混战在一起,坐视具装铁骑陷入敌阵被满满围剿覆灭。

    薛万彻浑身血液都快要冲到头顶,狂性大发,双腿狠狠的夹着马腹,大吼一声:“随吾杀出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杀出重围,一刀斩下王文度的狗头!

第八百五十四章 杀出生天

    打雀谷外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厮杀震天,鏖战正酣。

    高句丽军占据了绝对的人数优势,一个一个方阵将唐军的大杀器具装铁骑死死的拖住,不计伤亡前赴后继的冲上去,试图硬生生将这一支唐军的王牌部队给磨死。

    主将高惠真则亲率万余精锐挡住意欲救援具装铁骑的王文度所部,血肉横飞却死战不退!

    一场伏击战,硬生生的变成了遭遇战。

    所幸唐军无论军械装备亦或是兵员素质都远胜高句丽军,所以即便是人数劣势、战局不利,却依旧在敌军的阵列之中奋勇冲杀,所过之处尸山血海,不知多少高句丽军卒被屠戮斩杀,战意高昂。

    然而随着战局拖延下去,形势对唐军愈发不利,尤其是处于敌军方阵之中的具装铁骑。

    具装铁骑这种战场之上的大杀器,最大的优势便是其强悍的冲击力,但也正因如此,往往只能投入到两军冲锋的时候,一旦战局陷入焦灼,其弱点便愈发暴露。

    铠甲笨重,使得战士与战马的消耗极大,难以持久。

    ……

    薛万彻一马当先,奋勇冲杀。手中精钢锻造的陌刀已经有些卷刃,人马身上的铁甲早就沾满了敌人的鲜血碎肉,可眼前的敌人却依旧密密麻麻蛆虫一般蠕动着围在周围,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他早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身后的铁骑在渐渐的减少,他们在高句丽的方阵之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鲜血成河残肢遍地,但敌军却始终随着他们移动,将他们紧紧的裹在方阵中间,不断的用人海战术来消耗他们的体力和意志,一点一点的磨去他们的战力。

    这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薛万彻一刀砍翻面前一个校尉,忽然觉得双臂有些酸疼,身体有些虚脱,铁甲之下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浸透,面罩之下大口大口的喘气。身下神骏无比的战马也疲惫到了极点,披着一副铁甲驮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便是天上的神马也吃不消。

    他是不惧死亡的。

    所谓“瓦罐难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身在军务冲锋陷阵,又岂能每一次都安然无恙大获全胜?他见过多少英勇善战的将军在战阵之中被敌军一个低级的兵卒偷袭得手,血染沙场,岂能没有心理准备。

    马革裹尸,也算是身为军人的荣耀。

    然而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王文度不遵站前设定之计划,未能及时的杀入敌阵予以协助,这才是导致他深陷敌阵无法脱身的原因。

    若是没有王文度所部在身后接应,自己又岂能这般肆无忌惮的杀入敌阵?

    只是没想到,这奸贼居然胆敢无视站前之计划,临阵退缩坐视他率领麾下铁骑杀入敌阵,却不肯及时接应!

    原因他也猜得到一些,开展以来他率领先锋军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短短旬月之间,多少功勋到手?王文度这个狗贼必然是眼热自己的功勋,所以用这等方式使得自己陷入敌阵力战而亡,此后他便能够成为大军之先锋,攫取功勋……

    越想,薛万彻心中越是不甘,一股愤怒的火焰似乎将全身的血液都燃烧得沸腾起来!

    他多少年征战,也算是朝中有名的宿将,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败亡自己的同僚之手?

    阴险贼子,只知私利而罔顾大义,此等奸佞之徒,自己又岂能让他如愿!

    “杀!”

    薛万彻振奋精神,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他的躯体,手里的陌刀一如既往的劈砍斩杀。犹若箭簇一般为身后的麾下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在敌军珍重奋力冲杀,陌刀翻飞,鲜血飞溅残肢遍地,挡在身前的敌军无一合之将,肆意斩杀,状若魔神!

    跟在他身后的铁骑也被主将的悍勇激起血性,不肯就这般阵亡于敌阵之中,奋起余勇跟随在薛万彻身后一直向着前方冲杀。

    高句丽军卒都快哭出来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恍若魔神一般的敌人?!

    这群铁骑浑身上下都是铁甲覆体,几乎刀枪不入,想要冲到近前砍断马腿却又得突破敌人手里锋锐的陌刀,费尽力气好不容易砍翻一个敌人,却往往要付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

    没有人不怕死,高句丽军卒因为几乎唾手可得的功勋能够悍不畏死的围杀,可是当脚下袍泽的尸体、残肢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不断的摧毁着他们的意志。

    功勋的确重要,可以使得他们摆脱奴隶的身份,一跃成为平民甚至军官,可说到底这一切也得有命去享受才是啊!

    被围剿在阵中的唐军铁骑就好似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一般,只要靠近了就被那雪亮的陌刀无情斩杀,喷涌的鲜血、飞溅的残肢,使得高句丽军卒的意志渐渐趋于崩溃。

    杀不死的敌人,这是战场上最令人绝望的。

    分明已经将唐军铁骑围在阵中,数万人轮番冲杀却依旧巍然不动,只怕自己人死光了,唐军铁骑依旧屹立不倒……

    不只是谁正麻木的向前冲杀之时,一只飞过来的断臂迎面砸在脸上,疼得他“啊”的惊叫一声,伸手一抹,温热粘稠的鲜血喷了一脸,胃里顿时一阵抽搐,蹲在地上猛地呕吐起来。

    等到吐无可吐,猛地起身将手里的兵刃丢掉,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翻身向后跑去。

    迎面而来的兵卒躲闪不及将他撞到在地,他就那么喊叫着在地上连滚带爬,浑身上下都被恐惧所占满,意志已经完全崩溃。

    阵中一片混乱。

    很多时候,紧绷的神经就好似一根弦,看似坚韧,实则只要轻轻的一碰,就会立即断裂。

    眼下的高句丽军便是如此。

    向往功勋的热情使得他们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可是当无数的袍泽倒在自己脚下鲜血横流尸横枕籍,敌人却依旧状若魔神巍然不动,那种无奈、恐惧和绝望,早已经堆积到了顶点。

    其中一个人丧失了信念,意志崩溃,立即就好似骨牌一般引发了连锁反应,无数兵卒面色惨白,放弃了继续围剿冲杀,转身向着身后不远处的打雀谷跑去。任凭校尉军官呵斥砍杀,却根本不能阻挡心底的恐惧……

    整个战阵在一瞬间崩溃,兵败如山倒。

    无数兵卒哭喊着丢掉兵刃,向着身后的打雀谷跑去,无数兵卒慌不择路,或是跌倒或是被挤开不断的掉进一旁水流滔滔的河水之中,挣扎几下便没顶不见。校尉军官呵斥连连,非但不能阻止军队的溃散,反而被崩溃的兵卒裹挟着随波逐流,一路后退……

    ……

    抱着不屈之信念咬着牙勉励冲杀的薛万彻,在砍翻一个敌军之后觉得压力陡然一松,愕然抬头环顾,发现数万敌军已经如潮水一般溃退……

    薛万彻大大的喘了口气,战争经验丰富的他明白到敌军这是溃败了,这个时候可不是衔尾追杀的好时机,敌军的将领随便组织起一旅兵卒展开反击,自己就有可能战亡于此。

    此等良机,岂容错过?

    当即大喝一声:“随吾杀出敌阵!”

    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希律律”发出一声长嘶,使出最后的力气,驮着他向着远处正混战的王文度所部杀过去。

    那里是脱离战场的必经之路。

    早已经精疲力竭的铁骑自以为必死,却忽然发现可以逃出生天,当即振奋精神,猛催胯下战马,跟随着薛万彻狠狠的撞入高惠真所部的后阵之中。

    高惠真正率领麾下死死的抵挡住唐军步卒的进攻,心底暗暗奇怪,这些唐军步卒虽然战斗力强悍,却始终不紧不慢的向前推进,似乎根本不在乎已经被敌人围剿起来的具装铁骑……

    来不及思忖其中之究竟,只要能够拖延时间使得具装铁骑被己方斩杀干净,那就是大功一件,被偷袭带来的罪责完全可以洗脱。

    然而后阵忽然发生混乱,高惠真扭头看去,登时目眦欲裂。

    本应该被围剿的具装铁骑已经摆脱己方方阵之束缚,反而杀入自己的后阵,使得阵型大乱。

    而自己的数万步卒却头也不回的钻进狭窄的打雀谷,更有不少人挤撞之下跌入滚滚河水,如同羊群一般……

    这是……败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怒火填膺

    不仅高惠真一脸懵然不知失败为何来得这么快,就连指挥着麾下稳扎稳打缓缓推进的王文度也目瞪口呆。

    被数万敌军围剿的情形之下,薛万彻居然能够杀出来?!

    娘咧!

    这些个高句丽军队已经不能用乌合之众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群绵羊啊!自己宁肯违背军令耽搁时间,数万敌军却依旧不能将薛万彻所部围剿,就算是数万头猪也能将薛万彻撞死吧?

    简直不可思议!

    随即,王文度便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全身。

    薛万彻不死……那他的麻烦就大了!

    违背军令,坐视友军陷入重围而不接应,这是什么罪?妥妥的杀头大罪啊……

    王文度彷徨无措。

    高惠真见到眼前战局,知道大败已成定局,哪里还敢恋战?当即指挥部下:“守住后阵,不能让敌人铁骑杀进来!”

    在兵卒们杀向后阵的唐军铁骑之时,他却带着自己的亲兵迅速脱离战场,沿着河边向着后方的打雀谷一路狂奔。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考虑战败之后将会受到何等责罚问题了,而是首先要保住小命。

    值此国难之时,自己身为高句丽的南部傉萨,一方重将,想必残忍暴戾的渊盖苏文也不敢随意将自己处死吧……

    随着高惠真脱离战场落荒而逃,高句丽军队的士气瞬间崩溃。无数兵卒丢掉正与自己鏖战的唐军,追在自家主帅的身后疯狂逃窜,整个战场一片混乱,人喊马嘶鬼哭狼嚎,遍地狼藉。

    薛万彻长长的吁出口气,顿时觉得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不过眼下还是不敢大意,带着自己麾下的铁骑绕开面前的王文度所部,沿着战场的边缘向着来路快速返回。

    贼子既然敢违背军令坐视铁骑被高句丽军队围杀,那么为了不使阴谋暴露受到军法之严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他和生还的铁骑就地斩杀嫁祸给高句丽人,是极有可能的。

    眼下铁骑早已是强弩之末,对上精锐的己方步卒,根本毫无胜算。

    薛万彻脑子不大精明,却绝对不是傻子……

    王文度眼看着薛万彻极其部下将刀口对着自己,充满了防范戒备,然后绕开自己所部迅速回撤,连遗留在战场之上重伤的袍泽都不管,就知道薛大傻子已经识破了自己的算计。

    强抑着追上去将薛万彻所部斩杀殆尽的冲动,王文度只得沉着脸,下令道:“迅速收拢伤员,看看铁骑是否又幸存者,然后立即返回大营。”

    “诺!”

    麾下兵卒赶紧行动,手脚麻利的收拢、救援伤员。敌人虽然溃散败退,可毕竟人数上依旧远远占优,万一杀个回马枪,那大家就又得一场血战。

    很快,伤员收拢完毕,连阵亡铁骑的铁甲都收回来,且粗略的对战果进行了一番统计。

    结果令王文度再次郁闷……

    数百具装铁骑冲入敌阵,历经生死搏杀,斩杀了足足四千余敌军,其中校尉、军官不计其数,然后还能从容而退。

    他原本是想要借着高句丽军队的手将薛万彻这个先锋官除掉,结果非但未能如愿,反而又让薛万彻立下一桩大功。

    阵斩十倍之敌,重挫敌军士气,杀退八万敌军,挫败敌军支援安市城之图谋……这特么都足够一战封侯了吧?

    娘咧……

    王文度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生生闭过气去。

    当然,眼下非是郁闷这些的时候,而是要好生想想如何脱身。自己虽然背靠太原王氏,算是晋王的嫡系,可程咬金这个老贼到底会不会卖给晋王一个面子,对自己从轻处置、网开一面?

    恶意违背军令,坐视袍泽陷于敌阵,严格深究起来就算一刀砍了也不为过……

    程咬金敢不敢砍了他?当然敢,以程咬金的地位、资历,以及陛下对其的信重,杀一个麾下副将算个什么事儿?顶了天就是下旨申饬一番,然后罚俸若干,勒令闭门思过一段时间。

    但他认为程咬金不能砍了他。

    他可不仅仅是左武卫的将军,更是太原王氏的子弟,晋王一系在军中屈指可数的领军人物之一。

    砍了他,就是明目张胆的斩断晋王在军中的势力,公然阻挠晋王争储,以程咬金的政治智慧,岂能作出这种等同于自绝于晋王之前的举措?

    程咬金这个老狐狸最是狡猾,绝对不会作出支持太子、自绝于晋王这种蠢事,两头下注、坐山观虎,这才符合程咬金的性情。

    前前后后他早已推敲过,此时又在心头捋了一遍,觉得并无疏漏差错。薛万彻没死是一个意外,但是就算他安然返回将事情闹大,程咬金也大多是将他绑缚陛下面前,听凭陛下圣裁。

    陛下会杀自己么?

    或许会,但是陛下身边的长孙无忌、诸遂良一定会全力维护……

    左思右想,这件事虽然因为薛万彻逃出生天有些麻烦,但是并无太过严重的后果。

    王文度轻吁一口气,当即指挥着麾下部队收拢起来,任凭高句丽溃军疯狂逃窜至进打雀谷,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快速返回营地。

    事情尚未定性,他不能任由薛万彻去程咬金面前“恶人先告状”,而是要及时赶回去自辩……

    紧赶慢赶,终于只比薛万彻稍晚一步返回营地。

    到了辕门附近,并未见到负责整肃军纪的军中司马等到那里,见到他便上前大喝一声“下马受死”,王文度心里再次松了口气。定了定神,吩咐麾下兵卒先行回去营地休整,治疗伤员,这才大踏步向着中军帐走去,沿途见到有亲近的将校走过,笑着问道:“薛将军还未回来?”

    那偏将一脸艳羡,道:“刚刚回转,好家伙,一身是血啊!这回肯定杀敌不少,这功劳大了吧?”

    王文度打个哈哈,敷衍了一句,道:“本将去见大帅复命,稍后再聊!”

    便匆匆走向中军帐。

    帐前的两名卫兵见到王文度,一起笑道:“王将军这回立下大功,回头得请兄弟们吃酒!”

    王文度哈哈一笑:“回京之后,松鹤楼摆上个十几二十桌,弟兄们都得捧场,一个也不许少!大帅在帐中吧?本将前来复命。”

    卫兵道:“在呢,王将军请。”

    跑上前去撩开门帘。

    一般来说,主帅的亲兵在军中并不会在乎副将的喜恶,上前给打帘子这种近乎于谄媚的举止更是不可能出现。但军中崇拜强者,王文度大胜而回,这是立下了大功,便以此表示自己的尊敬。

    王文度一拱手,道:“谢了!”

    抬脚就要往里走。

    身后忽然风声响起,有人失声喊叫:“住手!”

    “当心!”

    王文度心底一突,赶紧回身,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的举手抵挡,只觉得一股凉意从抬起的手臂上传来,紧接着便是锥心刺骨的剧痛。

    “啊!”

    王文度惨叫一声,脚下连退两步,看着半截掉落在地上的手臂,再看看状若疯魔的一般的薛万彻手持横刀,冲着他狞笑道:“老子宰了你这个狗贼!”

    王文度魂飞魄散,一手捂着断臂处喷涌鲜血的创口,一边转身就往中军帐里跑,大呼道:“拦住他!拦住他!”

    薛万彻一刀失手,只砍掉了王文度的半截手臂,心中愤懑未平,非要将这贼人斩杀当场不可,提刀就要追进大帐。

    门口的卫兵哪里能让他提刀追杀进去?赶紧上前,一个抱住薛万彻的腰,一个去夺他手里的兵刃,大呼道:“薛驸马疯了不成?这是中军帐,你还要命不要!”

    可他俩哪里拦的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薛万彻?

    这人大吼一声:“放开老子!”两膀子一较劲,将抢夺他手中刀的卫兵甩开,然后左手向后一掏,便薅住抱住他腰那卫兵的后脖领,一使劲,便将那卫兵被丢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地上,溅起一股烟尘。

    然后提着刀,大步冲进中军帐。

第八百五十六章 命悬一线

    行军在外,中军帐内自然也是有卫兵护卫的。

    程咬金正在帐内处置军务公文,阅读从陛下那边传来的军报,便忽然听闻外头一阵喧闹,有人呵斥大骂,有人呼救惨叫,懵然不知发生何事的时候,便见到一人从帐外一脚踏进来,然后滚地葫芦一般跌倒在地,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瞬间便染满了整个军帐。

    身边的护卫也吓了一跳,中军大帐乃是主帅行在,军机重地等闲不得进入,居然有人如此无礼?

    赶紧上前查看。

    却发现是被斩断一臂的王文度……

    程咬金自然也看清了,霍然起身,脸上又惊又怒,喝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便见到门帘被人挑开,一人手提横刀冲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惨嚎的王文度,二话不说,就待冲上前去一刀斩下。

    王文度魂飞魄散,顾不得断臂处的剧痛,在地上猛地一滚,悲呼道:“大帅救我!”

    程咬金头发都快气得竖起来了,断喝道:“拦住他!”

    本是上前搀扶王文度的两个卫兵,此刻自然无暇顾及丧家之犬一般的王文度,赶紧上前将薛万彻死死抱住,劝阻道:“将军切勿冲动!”

    薛万彻天生神力,甩开一人,挣扎去甩开另一个,嘴里叫道:“休要拦我,今日不斩杀此贼,誓不为人!”

    两个卫兵乃是程咬金的亲兵,也都是膀大腰圆身强体壮的悍卒,奈何薛万彻力大无比,又不能下死手,居然被他接连挣脱,又冲着地上的王文度杀过去。

    王文度虽然出身门阀,但是在军中打熬多年,也是军中悍将,此刻生死关头,居然硬生生的忍着剧痛,抱着血流不止的手臂从地上连续几个打滚,灵巧的滚到程咬金脚下,用完好的另一只手一把抱住程咬金的小腿,仓惶惊叫:“大帅救我!”

    程咬金虽然不知发生何事,可怎能让薛万彻在他面前宰了王文度?

    当即上前一步,挡住状若疯虎一般的薛万彻,看都不看他手里的横刀一眼,怒喝道:“薛万彻,你想造反不成?”

    薛万彻堪堪站住脚步,手里的横刀拎着,双目充血瞪着程咬金,怒声道:“此贼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今日若不杀他,如何对得起那些失陷于敌阵之中枉死的兄弟?”

    程咬金不知发生何事,但是知道眼下薛万彻已经近乎于失去理智,断然道:“休要胡扯!此地乃是中军大帐,手持利刃而入,论军法当斩!速速放下兵刃,道明原委,本帅自可酌情处置,若是执迷不悟罔顾军法,休怪本帅不讲情面,将你推出辕门以正军法!”

    他素来不以治军严苛闻名,但是此刻行军在外,也绝对不会罔顾军法,任由薛万彻恣意妄为。

    薛万彻这才清醒了一些。

    面前之人毕竟是当朝名将,立下过无数战功的卢国公程咬金,薛万彻冷静几分,知道自己若是一味的斩杀王文度,固然能够快意恩仇,却也讨不到好,只得恨恨的将横刀投掷于地,大哭道:“此贼悍然违背军令,坐视末将陷身敌阵却不予施救,害得末将差一点全军覆灭,不知多少弟兄葬身敌阵,简直猪狗不如,请大帅请军法斩杀此獠,为枉死的弟兄报仇!”

    此刻闻讯而来的将校们已经站满了大帐内外,见到这副场面已经吓了一跳,听了薛万彻的控诉,愈发惊骇不已。

    虽然几乎不可置信,但却没人质疑薛万彻,一个铁铮铮留学不流泪的汉子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岂能作假?

    可“违背军令,陷害袍泽”这等罪名,大唐立国多年征战无数,却也闻所未闻……

    程咬金压制住心里的震惊,阴沉着脸,瞅了一眼地上兀自翻滚哀嚎的王文度,开口道:“随军郎中何在?速速给王将军治伤!”

    旋即怒瞪了薛万彻一眼,骂道:“不长脑子的蠢货,纵然你所言是真,自有军法惩处于他,岂能任由你肆意斩杀?当军法是废物,还是当本帅是个摆设?简直愚蠢透顶!”

    无论如何,不能让王文度就这么失血而死,一旦他死了,这件事就没法收场。

    若是薛万彻搞错了,自然是冤杀了王文度,自己将来无法向晋王以及太原王氏、关陇贵族交待。若王文度当真该死,那也不能死在薛万彻手中,军中自有军法,薛万彻泄愤杀人,不仅身上的官职会被一撸到底,甚至下狱治罪也有可能。

    眼下正值东征的关键,薛万彻这等骁勇善战的猛将正该发挥作用,岂能这般折损?

    薛万彻却依旧一脸愤然,怒视躺在地上打滚的王文度,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

    军法?

    算个屁啊!

    若是今日不能将这个奸贼处死,拼着一身官职爵位,他也要手刃此獠,给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程咬金见到安抚住了薛万彻,心里忍不住松口气。这是个浑人呐,万一热血上头不管不顾非要干掉王文度,势必闹得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在这个东征的紧要当口,搞不好自己都得受牵连。

    当即也不管正在接受随军郎中医治的王文度,吩咐立在帐中的军中司马:“速速彻查薛驸马所言之事,无论真伪,都要有口供记录。”

    大军先锋跟军中副将闹得不死不休,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不能查明真相公正处置,影响实在是太大太坏。

    尤其是王文度乃晋王一系,薛万彻又亲近太子,此次事件很容易与夺嫡联系在一起,搞不好就会变成一次重大的政治事件。现在可是东征的紧要关头,眼瞅着就要会师李二陛下进攻安市城,若是这个时候将事情闹大发了,如何得了?

    将闲杂人等都赶出大帐,程咬金阴着脸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也不管横眉立目怒气未竭的薛万彻,只是盯着地上接受郎中医治却痛呼哀号的王文度,心里忍不住的泛起厌恶。

    以他对薛万彻的了解,这件事虽然眼下并无实证,但大体不会相差太多。而且王文度最近所表现出来的对于薛万彻所部不断立功的嫉妒、不满,使得他有足够的动机去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就需要考虑下一步的事情了,一旦查实王文度果真因为嫉妒而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他这个一军之主帅该当如何处置?

    按照军法,枭首示众没商量。

    可他又不得不考虑事情更加深远的影响,王文度不仅仅是晋王一系,更是晋王妃的堂兄……

    杀了王文度,无论什么原因,就算是与晋王一系彻底反目成仇、背道而驰。

    自己是否准备好了全力站在太子一边呢?

    头痛啊……

    几个随军郎中忙碌着给王文度处置伤处,见到其左臂从肘下四寸的地方给齐刷刷的斩断,鲜血喷涌,雪白的骨头茬子清晰可见,不由暗叹薛万彻当真是个狠人,这一刀算是将人给彻底废了。

    不过伤势虽重,但是因为在军中几乎每日里都要处置这样的伤患,几个郎中倒也经验丰富,先用银针封住手臂上的穴道使得血流减慢,然后用高度的蒸馏酒清洗伤处,再敷上金疮药予以止血,最后包扎完毕。

    整个过程自然疼痛难当,不得不叫来几个兵卒将王文度死死的压住,使其动弹不得。即便如此,凄厉的惨嚎声依旧足足叫了小半个时辰,响彻大半个军营……

    好不容易处置完毕,王文度也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

    兵卒们寻来一个软垫子放在地上,将王文度放在上面。

    王文度一张脸惨白无血色,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一般,虚弱的看着程咬金,开口道:“大帅,薛万彻残酷暴戾,残害袍泽,望大帅以正军法……”

第八百五十七章 立场选择

    薛万彻顿时一蹦三尺高,怒吼道:“放屁!你个奸贼,还敢倒打一耙?来来来,老子今日定要将你大卸八块,以告慰那些被你陷害之袍泽的在天之灵!”

    张牙舞爪就要往上冲。

    自然有兵卒急忙上前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将他牢牢控制住。

    程咬金怒喝道:“放肆!都以为本帅老糊涂了不成?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等到军中司马调查之后汇报,本帅自会遵照军法处置!该鞭挞的鞭挞,该砍头的砍头,军法非是儿戏!”

    薛万彻虽然浑,不过对程咬金还算尊重,而且这件事他自认占着理,走到天边也不怕,便怒视王文度一眼,甩开纠缠住他的兵卒,坐在程咬金下首,闷声不吭。

    只不过人虽然安静下来,但心里却暗暗发狠,若是程咬金处事不公,那自己豁出命去也非得将王文度这个奸贼斩杀不可……

    王文度一张脸愈发白了几分,心惊胆跳。

    当时战场之上己方数千人,各个都目睹了整个战斗的形势,或许那些个兵卒并不清楚将领的指挥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闷头听令。可是程咬金这等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帅只需略微了解,就知道他放弃原定之战略没有第一时间跟进,完成冲击高句丽军的方阵接应薛万彻部具装铁骑的任务,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鬼。

    固然他认为程咬金不会将他直接以军法处置,可心里到底还是虚的,毕竟自己的行为可是大罪!

    又看了薛万彻一眼,心底不禁暗暗后悔。

    谁能想到数百人的铁骑陷入数万人的敌阵当中,居然还能给他一路冲杀出来?

    简直难以置信!

    高句丽军队也当真是乌合之众,那么多人一人一口也能将薛万彻要死了,结果反被他给杀得士气崩溃四散溃逃……

    程咬金谁也不理会,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心里直骂娘。

    麾下将领出现这种事,且不论谁对谁错,他这个一军之主帅都难辞其咎,想要推卸责任几乎不可能。

    虽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功勋来提升自己,可谁又愿意发生这种事,使得军心涣散,还要面临李二陛下的申饬呢?

    真特娘的晦气……

    未几,前去调查的军中司马尽皆返回。

    “启禀大帅,吾等奉命前去调查,事实与薛将军所言几无差别。王将军抵达打雀谷之后违背军令,未能及时攻击敌军方阵,致使薛将军所部深陷敌营,伤亡惨重。幸得敌军军心涣散,在薛将军率部冲杀之下溃败,斩敌数千,余部从原路逃窜回打雀谷,已然挫败敌军支援安市城之意图。”

    这件事非常清楚,几乎用不着前往战场产看,根据居中兵卒的口供便能够推敲出整个经过。

    程咬金面如黑铁,霍然起身,恶狠狠的瞪着王文度,骂道:“混账东西!简直狼心狗肺,无耻之尤!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帐内其余将校也都愤然怒视王文度。

    军中最重袍泽之情。

    诚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利益争夺,但是身处于战阵之中,很少有人还将个人利益放在首要。面前皆是敌人,你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身后的袍泽,若无袍泽相护,只怕一个照面就要阵亡于战阵之中。

    私下里明争暗斗那是常态,可一旦上了战场,就必须摒弃前嫌,竭诚协作,否则军心涣散,哪里能打得了胜仗?

    更何况王文度平素里于薛万彻并无恩怨,这等举措完全就是嫉妒薛万彻之功勋,想要陷害其陷于敌阵、阵亡其中,往后再无人与其争夺功勋。

    这等做法,在军中被视为极度恶劣之行径,人人得而唾弃之!

    王文度知道这个时候再是如何狡辩都是无用,只能惨白着脸,忍着手上的剧痛,冷汗如雨道:“末将无话可说,但要求面前陛下,是生是死,绝无怨言!”

    程咬金怒道:“娘咧!你个狗贼是说本帅污蔑于你?”

    王文度摇头道:“末将什么话都没说,也不会说,只求大帅将末将交由陛下处置,生死无怨。”

    程咬金怒不可遏。

    他自然明白王文度一再要求将其送到陛下面前是什么意思,不仅他明白,在场的左武卫将校也全都明白。

    这人乃是晋王一系,身后又有太原王氏、关陇贵族这等靠山,以陛下属意晋王争储之心思,或许不愿见到晋王在军中有数的将领就这么被杀,故而饶他一死。甚至于此刻大军出征,准许他戴罪立功也不一定……

    “大帅!”

    薛万彻霍然起身,怒声道:“既然其罪行清楚,无可辩驳,末将恳请大帅将其枭首示众、以正军法!”

    旁边有人也站出来,愤慨道:“王文度违背军令、陷害袍泽,不杀不足以正军法,不杀不足以稳军心!”

    “没错!这等奸贼丧心病狂,简直是吾左武卫之耻辱,若是不杀,公理何在?”

    “请大帅诛杀此獠!”

    “以正军法!”

    帐内数位将校齐齐站出,群情激奋,一致要求斩杀王文度,以正军法。

    王文度在软垫上浑身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大声道:“大帅三思!末将乃是左武卫将军,生死只能由陛下决断,大帅无权杀我!”

    他是真的害怕了,虽然此前认定程咬金不会公然于晋王决裂,可是眼前群情激奋,万一程咬金顶不住压力,不得不将他一刀砍了可怎么办?

    程咬金捋着胡须,沉吟未决。

    他的确不愿意就这样于晋王决裂,毕竟陛下春秋鼎盛,储位之争非是一年两年就可决出。眼下固然太子占据优势,可谁都知道陛下属意晋王,这储位归属就还有巨大的变数……

    薛万彻一看程咬金沉吟未决的面色,顿时大怒。

    他自然没有揣摩程咬金心思的智力,可也不是个傻子,既然王文度口口声声要求将其交由陛下处置,想必定是有脱身之法。

    那么多袍泽弟兄被王文度害死,若是任其活命,如何向死去的弟兄交待?

    当即怒吼一声:“末将不管什么军法,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狗贼陷害那么多的袍泽深陷敌阵力战而亡,若是不降其项上人头拿来祭奠那些袍泽的在天之灵,吾薛万彻枉为人也!”

    一回身,就将身后一个校尉腰间的横刀给抽了出来,迈出去一大步,挥舞着横刀就朝着地上的王文度砍去。

    程咬金面色大变:“拦住他!”

    左近的校尉急忙抱住薛万彻,只不过他这一下出手忽然,大家终究是慢了一步,这一刀还是狠狠的砍在王文度的腿上。

    “啊!”

    王文度惨叫一声,在软垫上一滚,滚到程咬金身后。

    程咬金上前一把夺下薛万彻手里的横刀,怒叱道:“你个榆木脑袋,疯了不成?此贼自有军法处置,你若杀了他,你也是个死罪!”

    薛万彻挣扎咆哮,骂道:“休要放屁!这个狗贼所犯之军法清晰无比,这会儿就该当退出辕门枭首示众,大帅却犹犹豫豫,公理何在?既然大帅不愿杀他,那让末将来杀就是,只要斩下这贼子的狗头,要杀要剐,随大帅处置便是!”

    程咬金气得不行,狠狠将横刀“呛啷”一声丢在地上。

    旋即,程咬金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然几个校尉依旧死死的将薛万彻控制住,可是其余人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站在当地。

    他就明白,王文度不杀不行了……

    军法如山,身在军中若是不能严格执法,势必会影响到军心士气。似王文度这等丧心病狂之行为若是还不能被绳之以法,哪里还有公平可言?军法即将沦为摆设。

    他再是威望高、资历足,可做不到一视同仁,谁会心服?

    看来,自己往后只能死心塌地的追随太子殿下了,可是将身家性命阖族老少全都绑在太子的战车上,这很是不符合他的性格谋算……

第八百五十八章 以正军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处世原则,以及不同的政治智慧。

    程咬金资历足够、功勋足够、地位足够,妥妥的朝中元老,又不似房俊、马周、李道宗那些人那样有着自己的政治抱负,只需要稳固自己的圣眷,延续家族的荣华富贵就行了。

    所以他不愿意去在争储之中站队,只想一心一意的效忠陛下,这便足矣。

    等到将来新皇登基,再宣誓效忠新皇也不迟,何苦去承担争储之中那诺大的风险?“从龙之功”固然看上去利益丰厚、回报喜人,可同样要承担的风险也很大,一旦押错宝那就大输特输。

    之前比较靠近太子,是因为他周围牵扯关系的人大多亲近太子,英国公,宋国公,江夏郡王,房俊,甚至房玄龄……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就完全倒向了太子一边。

    站队不是说说而已,是要有所表现的。

    然而现在一旦杀了王文度,晋王在军中本就薄弱的力量又削减一分,会认为自己只是因为王文度触犯了军法,不得不杀么?

    更何况,王文度还是太子妃的堂兄……

    但是若不杀,军心无法平复,不仅会导致士气低迷,甚至有可能在某一刻引发连锁的反应,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一军之主帅,若是做不到遵守军法、一视同仁,整个队伍的人心就会散掉。

    打了一辈子仗,程咬金如何不明白这一点?尤其是眼下孤军深入在高句丽境内穿插作战,一旦军中人心离散,各个都藏着小心思不能舍生忘死,极有可能在面临强敌的时候遭遇崩溃。

    心中左右权衡,委实难决,不由得狠狠瞪了薛万彻一眼。

    这个棒槌当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躺在程咬金身后的王文度在地上痛苦的哀嚎,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吊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捂着腿,鲜血从手指缝间汩汩的流出来,惊骇欲绝的叫道:“大帅,饶了我吧!”

    程咬金回头,恶狠狠骂道:“闭嘴!狼心狗肺的东西!”

    看着几个军中司马问道:“此贼该当何罪?”

    军中司马道:“违背军令,陷害袍泽,坐视不救……斩立决!”

    这几条每一条都是斩立决的大罪,再是心慈手软是主帅,都不可能给王文度一条活路。

    非但王文度是死罪,还要追回他荫萌的资格,兄弟手足若在官场亦要遭受相应的制裁。

    当然,太原王氏树大根深,很难予以深究,很大可能不会牵扯到家中子弟……

    王文度亡魂大冒,嘶声道:“大帅!此事处置不公,末将不服!还请大帅向陛下通报,请陛下派人彻查此事,末将完全是被冤枉啊!”

    他想不明白程咬金为何忽然狠得下心杀了自己,难道当真就认准了太子能够坐得稳储位,一直到将来顺利登基?否则今日杀了他,必然恶了晋王殿下,一旦晋王日后登基,难保不对程家抱以成见……

    程咬金冷哼一声,大声道:“事实俱在,哪里有什么冤枉?来人呐,将这贼子拖出辕门,枭首示众!首级悬于旗杆之上三日,让全军上下尽皆见识此等恶贼之下场,以儆效尤!”、

    “诺!”

    几个卫兵上前将地上的王文度架起,拖着便往外走。

    王文度状若疯狂,奋力挣扎,口中大呼道:“大帅饶命啊!大帅若杀了我,就不怕晋王殿下心中记恨吗?日后若晋王登基,大帅前途堪忧啊!大帅,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次……”

    声音渐远,程咬金始终无动于衷。

    他的确看不起这种世家子弟,眼里只有家族利益,何曾将国法军纪放在眼里?只以为自己不敢杀他,却完全忘记了行军在外、军纪至上,即便是皇子犯错,身为主帅也照样杀得!

    不再理会这个必死之人,程咬金回头顶住军中书吏:“立即起草奏章军报,本帅要将此间之事详细的报于陛下知晓。王文度之罪行要附上调查口供,另外薛将军深陷重围依旧阵斩十倍之敌,向陛下请功!”

    “诺!”

    程咬金环视帐内众将,面容阴沉,目若铜铃,咬着牙训斥道:“本帅与诸位不仅是袍泽,更是手足兄弟!战阵之上同生共死,绝不相负!谁若心存龌蹉,只知私利,罔顾大义,届时休怪本帅不讲情面,王文度便是下场!”

    帐中校尉们笔直站立,肃容道:“诺!”

    谁不知道王文度的根底?这样一个世家子弟、晋王心腹都说杀就给杀了,谁心里还有存有侥幸?

    军伍之中本就是无情之地,军法第一,不可僭越。

    程咬金又看向薛万彻,颔首道:“此战王文度违背军令,致你部陷于敌阵,处于绝境。然这等形势之下,却依旧能够奋勇杀敌,带领余部杀出一条血路,振吾大唐军威,挫败敌军企图,当为首攻!还望将军持之以恒,奋力杀敌,早已覆灭高句丽,功盖天下!”

    薛万彻本就是个粗人,此刻见到程咬金背负压力严惩王文度,心中敬服,又听了他这番话,登时浑身打了鸡血一般,怒目圆瞪,大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一把子力气没出使,必将遵从将令,有进无退,唯死而已!”

    程咬金赞道:“好汉子!回去休整一番,不日陛下即将攻下建安城,到时候挥师东进,与我部合在一处攻略安市城。只要安市城攻陷,整个辽东便再无可抵抗大唐铁骑之存在,平壤城遥遥在望,大胜只在弹指之间!诸位当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成就不世之功业!”

    众将轰然应喏:“大胜!大胜!大胜!”

    *****

    唐军主力在攻陷远东城之后,就地休整一番,然后迅即南下,直扑建安城。

    建安城扼守通往辽南半岛的交通要道之上,依山而建,规模庞大,驻扎有守军五万人。整座山城就地开采石料而建,当地坚硬的青石很有特点,使得山城看上去甚为好看。

    若是能够攻略建安城,则向南可以沿着靠海的平原地带一路南下,直抵半岛尖端的卑沙城,向东南直奔鸭绿水畔的泊汋城,向东可抵达辽东重镇安市城,实乃辽东一地的交通要道,陆路咽喉,自汉代以来便是辽东地区的财货通衢。

    高句丽自然在此布下重兵,试图抵挡唐军一路南下。

    唐军一路突进至大清河北岸,安下营寨,就地休整,同时派出斥候探马,刺探敌军之虚实。

    大清河水浩浩荡荡,奔流入海,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建安城就建在远离河岸的半山腰处。

    李二陛下坐在营帐之中,强打精神与众将查看了一番附近的舆图,详细的作战计划则需要斥候探马刺探完毕高句丽军队的虚实再行制定。

    商谈一阵,大家见到李二陛下哈欠连天,互视一眼,便欲退下,让陛下好生休息。

    正巧有军中校尉走进来,抱拳施礼,道:“启禀陛下,卢国公有战报送抵。”

    众人闻言,便一起站住脚步。

    卢国公奉命前往安市城截断高句丽之支援,为主力攻下建安城之后前去会师做好准备,这个时候送来战报,想必是战局有了一定的发展。

    李二陛下略微颔首,身后的诸遂良便走上前去将战报接过,回身放在李二陛下面前的书案上,然后仔仔细细的眼看火漆封印,确认无误,这才取出小刀将信封裁开,取出其中信笺,交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伸手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登时一张方脸黑如锅底,“砰”的一声连带着信笺狠狠的拍在书案上,怒骂道:“简直丧心病狂、胆大包天!此等奸徒,视军法如无物乎?死不足惜!”

    众人都吓了一跳,长孙无忌忙问道:“陛下因何发怒?可是卢国公那边出现状况?”

第八百五十九章 水师前来

    其余人也都惊疑不定。

    按说安市城虽然是辽东重镇,将近十万高句丽精锐把守,但程咬金的任务并非攻陷安市城,而只是截断其后方的支援,使其成为一座孤城,扰乱其军心士气,为主力前往强攻做好准备,不至于出现什么太大的状况吧?

    军报放在书案上,李二陛下狠狠的拍了拍,道:“自己拿去看吧!一帮子贼胆包天的混账,朕恨不得夷其三族!”

    嚯!

    这话可就严重了,众人忍不住好奇,到底发生了何事会使得陛下说出这般欠缺沉稳的话语来?

    “君无戏言”,皇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长孙无忌心中惊疑不定,上前取过军报,一目十行的看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王文度居然被程咬金给斩了……

    时至今日,曾经依靠军队支持李二陛下夺得帝位的关陇贵族们,虽然老一辈见见淡出军队,对于军队的影响力下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赖以起家的军权渐渐衰落,年轻子弟固然不少在军中打熬资历、获取军功,但是能够暂露头角的屈指可数。

    似王文度这样能够升至左武卫将军的子弟,已经算是领军人物。

    军队不比朝堂,升迁之路半点幸进都不存在,只能凭借资历、军功去一步一步的晋升。后起一辈当中苏定房、薛仁贵、刘仁轨算是升官快的,可瞧瞧他们名下积攒了多少功勋?

    纵横大洋四海无敌,兴一国、灭一国,弹指间尔。

    所以水师才能成为所有世家子弟最最向往的存在,无他,容易获取军功,可以加快晋升速度。

    只不过水师被房俊一手把持,想要绕过他进入水师几乎不可能,这种快速晋升的通道对于关陇子弟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在寻常军中晋升到王文度这样的官职,没有个十年八年想都别想,还得是关陇贵族在背后强力助推,耗费无数的资源才行。所以这一次东征,被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看作是最后一次快速晋升的机会,将自家的子弟扶持上马,一战之后,便能够取得平常时候十年的资历和功勋。

    结果开战没几天,族中子弟还未有任何建树,关陇就损失了一员大将……

    将军报传给身边的李绩,长孙无忌想了想,沉声道:“卢国公言及王文度违背军令、陷害袍泽,或许是有的。但是仅凭几个兵卒的证词便决定一员大将之生死,这是否草率了一些?尤其是此时出征在外,正需要上下一心、同心竭力,这等临阵斩将的做法怕是会动摇军心,使得将令迎敌作战只是畏首畏尾,不敢克尽全力。陛下应当派专人就此事彻查一番,看看卢国公是否有严苛错谬之处,以安军心。”

    话音刚落,将将看完军报的李绩便蹙眉道:“赵国公此言差矣,卢国公乃国之宿将,又是一军之主帅,拥有绝对权威。这般另外派人彻查,势必动摇卢国公之威信,万万不可。”

    长孙无忌也不争辩,只是施礼道:“唯请陛下圣裁。”

    说完便退在一旁,面容阴沉,不见喜怒,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

    军报一一往下传阅,李二陛下坐在书案之后,只觉得一阵阵心累,精力难以为继。揉了揉额头,强打精神,道:“卢国公素来严谨,既然认定王文度有罪,那便无可置疑。不过也应当传令下去,各军主帅不宜太过苛刻,纵然有军法约束,也应当适当宽松一些,毕竟出征在外,很多时候面临忽如其来的变故,未必能够考虑得周全,略微犯错也是可以容忍的。”

    李绩忙道:“喏!末将稍后便行文各军,传述陛下之宽厚。”

    长孙无忌略微躬身,道:“陛下英明!”

    彻查是肯定不会彻查的,程咬金的身份、资历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王文度便去动摇他在军中的威望?之所以这般提议,只不过是想要让陛下能够觉得对关陇一系的将令严厉了一些,要适当给于补偿。

    王文度再是重要,可死都死了,又能如何?

    李二陛下又吩咐诸遂良道:“薛万彻深陷敌阵,却依旧能够率领部下杀出重围,重创敌军,破坏敌人支援安市城的计划,此乃大功。定要记录在案,班师回朝之后予以重赏。”

    “喏。”

    诸遂良连忙答应下来。

    偷瞥了长孙无忌一眼,见到对方没什么表示,便安下心来去到靠窗的桌子上,桌上厚厚一大摞各种文书档案,从中找出一份文档来,翻开,寻到空白的地方,用毛笔蘸了墨汁将薛万彻的军功记上。

    这一仗打到现在,大军狂飙突进无坚不摧,因为战力太强,所以各部的表现都是中规中矩,好像所有的功劳都被薛万彻给得了。

    照这样打下去,说不定等到班师回朝,薛万彻这厮能因功晋升国公之爵……

    李二陛下原本疲惫至极,精神萎靡不振,不过因为被王文度这么气了一下,反倒精神了一些,看着李绩问道:“水师现在抵达何处?”

    李绩道:“近日并未有水师的军报送抵,不过按照之前的军报计算行程,最迟也应当抵达卑沙城附近海域,寻找合适的登陆地点,若是动作快一些,怕是卑沙城之战已经开打。”

    李二陛下有些担心:“以你之见,战况会否如预想那般顺利?”

    不由得他不担心,虽然这几年水师被吹嘘得好似天下无敌一般,东洋、南洋诸国俯首称臣,横行大洋无所禁忌,可他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谁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水分?

    官场之上捧红踩黑,如今房俊气势正盛,旁人也跟着瞎起哄鼓吹水师的战绩,这也正常。

    再者说来,水师毕竟是水师,就算在大洋之中横行天下未尝一败,可上了岸强攻卑沙城,谁知道能打成什么样?

    建安城乃是辽东重镇,其战略地位仅次于扼守辽东之中的安市城,驻守的高句丽军队很有可能远超情报上看到的那些,兼且背山面水,地利太过优越,若是没有水师协助,想要一鼓可定就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绩笃定道:“陛下放心,水师必然会按照既定时间抵达,与主力汇合,协助攻打建安城。苏定方虽然之前名声不显,但是师从卫国公,胸有韬略、腹有良谋,水师兵卒的战力更是首屈一指,更有火器之威,区区卑沙城万余高句丽军队,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不可能挡得住水师的猛攻。末将料想,卑沙城之战顶多维持三五日,水师便会将其攻克,转而沿着海岸北上,前来会师。”

    张俭、尉迟恭便都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这位虽然是被李二陛下“勒令”随军出征,但是一路上的表现倒是非常活跃,时不时的发表意见。只不过这些意见大多与李绩相悖,两人明显有互别苗头的意味……

    不过长孙无忌这会儿却是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他再是想要与李绩一争短长,也不会在这种极有可能被打脸的事情上争论不休。虽然他也不清楚水师的战力到底如何,但是火器之威他却非常清楚,尤其是在攻城之时发挥的巨大作用,简直颠覆了以往对于战争的认知。

    而水师更是大唐所有军队序列当中首先全军装备火器的军队,三四万虎贲的水师攻打万余兵卒驻守的卑沙城,岂能不胜?

    所存疑之处,也只是在于此战时间之长短而已。

    自己若是贸然反驳李绩的话语,说什么水师攻打卑沙城或许损兵折将、阻力重重,每个十天半月打不下来,而一转眼的功夫人家水师就送抵军报,说是已经攻下卑沙城,前来会师直取建安城,那自己多没面子?

    心里转着念头,然后便听到有兵卒在大帐外头高声禀报:“水师都督苏定方,已经率领水师抵达大清河口,有战报送抵,请求溯流而上,协助陛下攻略建安城!”

    “嘶……”

    帐内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众将纷纷互视一眼,按捺不住心底的惊诧。

第八百六十章 战略之争

    帐中众将顿时愕然,刚刚说起水师,水师这就来了。

    英国公还预言卑沙城之战能够打个三五日,结果话音未落人家的战报就已经送抵,按照时间算算,水师大抵是刚刚抵达卑沙城,战斗便已经结束,然后挥师沿着海岸北上,前来会师……

    这也太快了吧?

    就算卑沙城非是高句丽重点防守的重镇,可毕竟也是高句丽统治半岛南端的核心所在,万余名高句丽军据险而守,就算有火药破城,也得打个三五天吧?毕竟水师的作战兵力一共也不过三四万人,还要分出一部分船只、人手去负责运输主力大军所需的各种粮秣辎重,攻打卑沙城的兵力想必也就万人上下。

    李二陛下眉毛一挑,虽然精神已经极度疲惫,可这个时候万万耽搁不得,道:“将军报呈上来!”

    “喏!”

    有兵卒走进帐中,将军报呈上。

    诸遂良放下手中的叙功工作,起身将军报接过,转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接过,看了一遍,敲了敲面前的书案,大赞一声:“好!将军报给大家都看看,水师出师大捷,已然攻陷卑沙城,万余守军全军尽墨,一战便震慑敌胆!”

    嚯!

    众将都吓了一跳。水师取得胜利轻取卑沙城并不难,毕竟一直以来水师的战力都被各方面鼓吹,简直隐隐有“大唐第一军”的架势,就算其中有些水分,却也不至于相差太多。

    攻陷卑沙城,想必并无难度。

    然而高句丽面对唐军大兵压境,兵力严重不足,无法在各处要害关隘布置重兵予以布防,只能从国内各处强征兵源,农夫、牧民、甚至刑徒、奴隶,全部分发兵刃送上战场。

    似卑沙城这样并非要害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屯驻精兵。

    如此一来就会有一个现象,一旦卑沙城的城墙被唐军攻破,唐军杀入城内屠戮一番,绝大多数高句丽守军因为缺乏必要的操练,会在惊慌之余士气崩溃,要么尽皆溃逃,要么就地投降。

    想要全歼,实在是难如登天。

    毕竟这需要高句丽军上下一心、死战到底来配合……

    诸遂良将军报拿给众将传阅,第一个又是递给长孙无忌。

    李绩看了诸遂良一眼,又耷拉下眼皮,没有做声……

    长孙无忌很快将军报看完,然后递给身边的李绩,想了想,说道:“陛下明鉴,水师固然旗开得胜,攻陷辽南一带重镇卑沙城,但是根据其战报之中所书写乃是采取火攻,且围城而攻坐视整座卑沙城化作焦土,人畜皆为焦炭,无一生还……实在是杀戮太过,有伤天和。还请陛下治水师之罪,以免其余部队竞相效仿,造成无谓杀戮、生灵涂炭,有损吾天朝威仪。”

    没人接话。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毕竟尚未看过军报,不好直接出言驳斥。

    等到军报在众将手中一一传阅完毕,张俭耐不住性子,站出来说道:“赵国公之言,末将不敢苟同。如今帝国东征,动用举国之力,自然是要一举覆亡高句丽,彻底消除帝国东北边境之隐患,自当狮子扑兔,奋力一搏。岂能畏首畏尾,给各军将士增添束缚?赵国公还请记得,前隋当年亦是国力强盛,百万大军数次东征尽皆铩羽而归,大唐绝不可重蹈前隋之覆辙,妇人之仁,实乃取祸之道。”

    这又不是国内的内战,得忌讳不能杀戮太盛,引起民众百姓之反感。两国交战本就是你死我活,你都想要将人家一举覆灭了,还嚷嚷着什么田超威仪、仁义之道,让人家感激你仁德宽宏,不杀之恩?

    他自然不会认为堂堂长孙无忌只有这么一点水平,之所以所处这种“妇人之仁”的话语,根本就是想要压制水师,私心作祟。

    这也正是张俭所不耻的地方。

    争权夺利在所难免,可是为了打压别人的功绩,却贸然约束大军整体的作战战略,这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自私自利,罔顾大义,令人不屑。

    长孙无忌却也不恼,淡然道:“帝国征伐高句丽,非是想要屠尽高句丽一族,待到攻入平壤城、覆亡其政权之后,不还是需要依靠高句丽人来治理这广袤的辽东之地?若是此时杀戮太盛,使得高句丽上下激起仇恨之心,此后必将同仇敌忾,每战定然怀抱必死之信念,则帝**队之损失势必大增。怎记得上以仁义之师之面貌,使得所有高句丽人都心悦诚服,主动接受帝国之统治?”

    张俭是个心性耿直的人,嘴皮子自然比不得长孙无忌,气得涨红脸,闷声道:“简直荒谬!帝国征伐高句丽,自然是要将其领土置于大唐版图之内,其民也受大唐之统治。只需令其畏惧大唐之天威即可,何需其感受大唐之仁德?化外之民,茹毛饮血,也未必懂得什么是仁德!”

    这其实算是目前大唐军中的主流价值观,与明清两朝截然不同。

    如今的帝**方认为所有的化外之民、蛮夷之地,都只需用武力去征服即可,毕竟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你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他们懂个屁啊?拳头够硬、刀子够快,他们才老老实实接受统治,否则得个机会便会反叛。

    曾经内附的突厥人就是最好的先例,当大唐军队突入草原攻入其牙账,打得号称“四十万控弦之士”狼奔豸突之时,他们畏惧大唐天威,心甘情愿的接受统治,并且竞相内附,愿意为大唐驻守河套地区。

    结果大唐的控制力稍微减弱,这些突厥人立即反叛,杀汉人、烧官府,携家带口跑去草原……

    水师屠尽卑沙城有什么不对?

    正因如此,才会让往后坚守山城的高句丽长个记性,顽抗到底的结局,就会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早早投降……

    长孙无忌摇摇头,道:“蛮夷不懂得圣人教化,所以弱肉强食,若是我们也同样杀戮不止,毫无仁德之心,那么又与那些蛮夷有何区别?蛮夷不懂仁德大义,帝国就应当教导他们懂得,就好似帝国如今在安南、倭国所做的那样,教授其汉字、汉话,使其读懂汉家典籍,那么他们当然就懂得仁德之道,知道大唐乃是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岂有复叛之理?”

    张俭气得瞪眼睛,偏偏说不出反驳之语。

    这特么不是那群腐儒整日里宣扬的话语么?往常在朝堂之上,腐儒们便是以这等理由来驳斥军方,说什么“国虽大,好战必亡”之类,对待外族要以怀柔为主,尽教化之攻,使之晓礼仪、懂仁德,沐浴在圣人光芒之下,自然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你长孙无忌怎么算都是军方的代表人物,居然那腐儒的言论来压制水师的功勋?

    简直不要脸!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书案后的李二陛下早就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无法忍耐,克制着几欲爆发的脾气,敲了敲书案,道:“此事稍后再论,苏定方现在何处?”

    门口的兵卒道:“正在大清河口休整,随时可以溯河而上,协助大军攻打建安城。”

    李二陛下颔首,道:“命苏定方即刻赶来大帐,商议具体作战之策略。”

    “喏!”

    兵卒反身走出大帐,前去河口传令。

    李二陛下觉得精力实在难以为继,半闭着眼睛,摆手道:“诸位爱卿先各自回营休整一番,做好攻打建安城的准备。”

    “喏!”

    众人都看出李二陛下精神萎靡,赶紧鞠躬施礼,鱼贯退出大帐。

    张俭走到门口,见到长孙无忌出来,上前问道:“赵国公之言论,末将实不敢苟同。沙场征伐,不是你死就是我忘,若能以最小之代价取得胜利,何需顾忌敌人之死活?所谓有干天和,简直荒谬!”

    心里怒气冲天,这是从当初得知大军战略近乎完全将水师摒弃之后便积攒下来的怒火。

    争利益没关系,可是放着更好的战略不用,完全无视更大的伤亡来为自己攫取功勋,这就有些过了。

第八百六十一章 火油之威

    面对张俭毫不掩饰的指责,长孙无忌并未发怒,展现他一贯的城府,笑容满面,微笑道:“眼界会随着阅历的不同,看到不同的境界。皖城郡公之所以质疑老夫的言论,只不过是因为你我的眼界不同,所以看到的东西不同而已。相信等将来你到了一定的位置,有了更深的阅历,就会赞同老夫的话语。”

    言罢,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气得张俭满面通红,差点破口大骂……

    娘咧!

    屁的境界,屁的阅历!就直说你官职爵位比我高,瞧不起我这个大老粗就得了呗?

    这个“阴人”,着实可恶……

    气冲冲走远。

    李绩与程名振联袂从大帐之中走出,正好见到张俭的背影。

    程名振便笑道:“皖城郡公性格直率,遇到赵国公这种阴柔的性子,怕是要气得够呛。”

    李绩笑了笑,不予置评。

    他一贯奉行“沉默是金”,少言寡语,谁也不愿得罪。

    两人并肩而行,周围不时有兵卒经过,远远的站于路旁施礼,两人微笑着颔首示意。

    走了一段,程名振问道:“英国公在大帐之内,何以并不反驳赵国公的言语?”

    长孙无忌那番话纯粹就是为了打压水师的功勋,帐内众将,谁看不出来?水师乃是房俊的部队,不仅是房俊一手创立,而且直指目前依旧由房俊节制,游离于大唐军队序列之外,除去皇帝之外,谁也无权干预。

    而房俊是坚定的“太子党”,连带着水师也成为东宫阵营当真首屈一指的武力存在。

    原本在东征这场功勋的“饕餮盛宴”之中,水师就已经被满朝文武联合起来给架空,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一些功勋,却又要被长孙无忌给压下去,身为房俊的盟友、东宫的支持者,李绩偏偏一言不发,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李绩步履平缓,瞅了程名振一眼,淡然道:“徒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最重要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陛下想要给水师功勋,就算水师只是运输辎重粮秣,也会有一份功勋算上;若是陛下不想给,谁给给不了。”

    程名振的二字程务挺一直追随房俊,算是房俊最信任的班底之一,如今也在水师效力,和他说话自然不许藏着掖着,两人是同一阵营。

    程名振想了想,虽然李绩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憋着一股郁气,搓了搓手掌,叹息道:“虽说陛下将赵国公带在身边是防备他在长安搅风搅雨,可我总觉得就算身在军中,有陛下盯着,赵国公依旧不老实……”

    这话明显有怨气,可见长孙无忌如今的人缘着实不怎么样,李绩微微一哂。

    怎么可能老实呢?

    若当真老实下来,那可就不是长孙无忌了……

    ……

    翌日清晨,数艘张起白帆的战船溯流而上,剪式船首划破滔滔的大清河水,直抵距离建安城不远的地方下锚。

    唐军攻克远东城之后一路南下,沿途所有村庄、集寨皆被扫荡,除去征集了一批民夫之外,余者无论百姓亦或是牧民、兵卒,都被押送至柳城暂时关押,稍后会被送往大唐各地。

    在这个年代,人口的掠夺本就是战争的目的之一……

    如今唐军扎营在大清河北,与建安城隔河相望,然而所有的高句丽军民都已经缩在山城之中,南边河岸上人迹全无。

    战船从容下锚,然后其中一艘船上放下一条舢板,苏定方带了两名亲兵乘着舢板摆渡到北岸,上岸之后早有兵卒在此接应,直奔中军大帐。

    帐内早已众将齐聚,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面色红润,精神焕发,与昨日萎靡之状判若两人……

    苏定方顶盔贯甲站在帐下,上前鞠躬施礼,大声道:“末将奉命攻打卑沙城,幸不辱命,现提兵北上,协助大军攻略建安城,如何行动,请陛下降旨!”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欣慰的看着帐下的苏定方,心中着实有些感慨。

    这般能力出众的一员大将,差点就因为卫国公李靖的缘故就此投闲置散,若非房俊慧眼识珠予以简拔并委以重任,怕是就要埋没掉了……

    “军报上说,水师攻打卑沙城,四个时辰便占领全城,高句丽守军全军尽墨,无一生还……你只说了用的火攻之策,却语焉不详,这是为何?”

    苏定方忙道:“陛下明鉴,不久之前,水师在黄河出海口附近建设港口船坞,以便宿卫黄河河道之安危,既能防备敌人溯河而上危及中原腹地,亦能监察河道肃剿水匪盗寇。在建设港口之时,无意中发现一种黑色粘稠的火油,腻浮水上,如漆似胶,取著器中,始黄后黑,有如凝膏,燃之极明,与膏无异,军中作坊以其浸泡棉布,塞入铸造之圆弹之中,以火炮发射,所至之处助燃极佳,水泼不灭。攻打卑沙城时末将试验此种火弹,威力无穷,彼时卑沙城中一片火海,因四门皆备我军封锁,逃脱不得,尽皆烧死。”

    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听着苏定方淡然自若的回报战况,之时“一片火海”这四个字,但是众人脑海之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出那样一副惨烈至极的画面……

    万余守军处身火海之中,水泼不灭、雨浇不熄,直至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

    即便此时帐中每一个人都是鏖战沙场的宿将,见惯生死,都曾见过数以万计的兵卒在自己的指挥下死去,或是敌军,或是袍泽,可眼下依旧觉得脊椎骨一阵阵发凉。

    李绩捋须沉吟道:“此前吾亦曾听闻,在富州高奴有洧水,水有肥、如肉汁,可燃。或许便是此等火油?”

    苏定方道:“的确如此,汉朝班固就曾发现此物,并且记载于《汉书》之中,末将亦是后来经人提醒,翻阅《汉书》方才得知。英国当真是公文韬武略,末将敬佩。”

    他之所以蹉跎多年,完全是因为受到李靖的连累,与他本人的能力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性格虽然耿烈,却也不是愚蠢棒槌之辈,为人处世也自有其圆滑之处……

    李绩哈哈一笑,道:“苏都督此番赞誉,吾如何敢当?班固不仅是史学大家,更是学究天人,他当年发现火油记录于《汉书》之中,并未能理解其用处,苏都督偶然得之,便能够使其成为攻城拔寨之利器,这份见识,吾亦感敬佩。”

    苏定方忙道:“不过是灵光一现,不敢当英国公夸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在这中军帐内开始了互捧互吹……

    长孙无忌一开始开安静的听着,后来却眼皮子直跳,心想你俩还没完了?

    便站出来,施礼道:“陛下明鉴!上天有好生之德,固然战阵冲杀避免不了死伤枕籍,然而胜利之后亦要优待战俘。水师以火油猛攻,将卑沙城烧成一片白地,此等做法非但有干天和,甚至过于残暴!长此以往,吾大唐之赫赫天威何存?世人只知唐人之暴虐,却不知天朝之优容,必将视我为洪水猛兽,群起而攻之!还请陛下降旨申饬,并且严令其不得再用此等惨绝人寰之利器!”

    说着,居然整理一番衣袍,在帐中跪了下来……

    苏定方张了张嘴,一脸懵然。

    老子不费一兵一卒打下了卑沙城,难道没有攻反而有过?

    杀人怎么了?

    谁家打仗不死人?

    战阵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这烧死的都是敌人又不是自己人,你长孙无忌到底是唐人还是高句丽人?

    他自然是不知军中如今之风向,所以才有此疑惑。

    而帐中诸人都清楚长孙无忌的心思,之所以这般说法,无非就是想要延续他打压水师的策略。

    众将没有参与争辩,而是都看向李二陛下。

    打压水师可以,大家都表示赞同,但是人家明明已经立下大功,却还要将其功勋视若无物,并且严厉压制,这就有些过分了。

    说到底,上了战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我这边忠君报国殊死搏杀,你那边却只知平衡各方势力对我的功劳视而不见,搁谁身上也难免心生怨怼啊……

第八百六十二章 亢奋反常

    李二陛下端坐在书案之后,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拈着茶杯浅浅的呷着茶水,浓眉轩挺,方正的面容不怒自威。

    似乎根本看不见跪在自己面前的长孙无忌……

    帐内静寂无声。

    好半晌,李二陛下方才放下茶杯,捋了一下胡须,抬起眼皮看着长孙无忌,淡然道:“赵国公乃国之勋臣,何以这般屈膝辱节?快起来吧,若是传扬出去,想来朕的头上又得多一个苛待功臣的罪名,怕是要遗臭万年咯。”

    长孙无忌吓了一跳,连忙道:“老臣岂有这等豺狼之心?只是事关重大,心中激动,故而有所疏忽而已,陛下恕罪!”

    忙起身站到一旁。

    皇帝这两句话实在是太严重了,简直就等于指着鼻子说他意欲陷皇帝之名声于严苛暴戾……

    即便是他长孙无忌也受不住。

    李二陛下瞥了长孙无忌一眼,没有继续追究,而是笑吟吟的看着苏定方,问道:“有此等火弹助阵,纵然高句丽将那些个山城修筑得城高墙厚又能如何?只是不知建安城距离河畔足有一里之遥,水师的火炮可否打得那么远,将火弹送入敌城之中?”

    帐中众将便纷纷扭头一起去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以“滥杀无辜、有干天和”为由指谪水师杀戮太盛,结果回过头来李二陛下便想要用火弹攻打建安城,复制卑沙城“烈焰焚城”之一幕,这简直就是打脸……

    不过长孙无忌素来城府深沉,别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是丝毫不曾显露。

    苏定方尚处在面圣的激动之中,无心去查看长孙无忌的脸色,略显激动道:“回陛下,火炮自可轻易将火弹投送于敌城之内……然则火油虽然得之容易,但制成火弹却殊为不易,总计数十道工序,缺一不可,否则极有可能造成自燃之隐患,未伤敌,先伤己。是故,总计制成四百余枚,卑沙城之战耗费将近三百枚,只余下一百枚。”

    李二陛下颇为惋惜:“只有一百枚?”

    苏定方道:“火弹乃是军中秘器,故而有军中司马专门负责看管、运输,每日都要清点库存,上报数量,所以绝无差错。因其制作困难,下一批两百枚还要等两月后。”

    火油刚刚发现,还是在房俊的指点下才知道可以应用在火弹上,但是具体方法房俊也不知道,所以制作技术尚处于摸索阶段,生产极慢,量产更是需要一段时间。

    李二陛下很遗憾,他也想看看烈火焚城的壮烈景象,只不过区区一百枚火弹怕是达不到卑沙城那种阖城尽墨的威力……

    “聊胜于无吧,大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全军强攻,水师负责架设浮桥、协助大军强渡大清河,然后以火炮轰击建安城,能否做到?”

    “水师上下竭尽全力,必不让陛下失望!”

    苏定方斩钉截铁的表决心。

    李二陛下便捋着胡须很是欣慰。水师虽然是房俊一手创建,但名字前头冠以“皇家”,那便相当于李二陛下的“私军”,成败得失都是李二陛下的脸面。之前水师纵横海外,虽然到处都是吹嘘的声音,说成一副天下无敌的样子,但是未能亲眼所见,所以这份荣耀到底要打个折扣。

    毕竟水师平素作战的对象要么是海盗,要么是南洋诸国的那几艘小舢板一样的破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水师配合大军作战,是龙是虫就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底下,表现好坏,就再无可遮掩之处。

    不过只看苏定方的神情态度,李二陛下便知道水师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旋即,李二陛下起身来到一侧的墙壁前,负手看着墙上的舆图。李绩、长孙无忌、尉迟恭、阿史那思摩等人也都围绕在李二陛下身后。

    李二陛下指着舆图上长短不一、颜色不同的代表着行军路线的箭头,道:“明日一早,张俭部渡过大清河,沿着建安城西边的官道一直南下,绕道建安城南,截断其退路,同时阻拦有可能来援的敌军。”

    张俭大声道:“喏!”

    李二陛下又道:“与此同时,尉迟恭部向东顺着山岭之间的谷道运动,斜插至建安城侧方,切断建安城敌军向东逃遁的通道。”

    “喏!”

    “周道务、丘孝忠,你二人从今晚半夜起,便率部袭扰建安城,只需佯攻,使其军心涣散士气动荡,无需接阵。当然,若是敌军出城反击,则务必予以迎头痛击,许胜不许败!”

    “喏!”

    “其余部队尽皆就地休整,三日之后随朕一起攻城!水师则负责搭设浮桥、运输军械,咱们力争一战而定,攻陷建安城,挥师东进与卢国公部会师于安市城下!”

    “喏!”

    众将轰然应命。

    对于李二陛下的运筹帷幄,无人有所异议。毕竟“天策上将”当年指挥千军万马,横扫各路豪杰,大大小小的战争鲜有败绩,战术素养比之李靖、李绩这等“军神”亦是不遑多让。

    更别说眼下主力大军数十万强攻建安城,完全是狮子搏兔之格局,只要不是天时尽失、地利陷落,如何会失败?

    李二陛下明显兴致甚高,排兵布阵完毕之后,捋着胡须大笑道:“当年隋炀帝志气冲霄,意欲覆亡高句丽占据辽东,立下不朽之功业,孰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几次三番在辽东之地铩羽而归,最终导致江山板荡、社稷断绝。今日朕御驾亲征,麾下有汝等盖世名将,又有百万虎贲士气高昂,岂肯重蹈隋炀帝之覆辙?定要开创这前古未有之功业,名垂青史,万世扬名!”

    众将被他情绪所感染,亦是热血上涌,齐齐躬身道:“陛下千秋伟业,臣等躬逢胜饯,不胜荣幸!惟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哈哈!军中不可饮酒,否则朕定要于诸位爱卿浮一大白!待到功成之后,得胜还朝,朕定要在太极宫与诸位一醉方休!世人皆骂朕残暴不仁、刻薄狭隘,朕要让那些人看看,朕既能共患难,亦能同享乐!”

    “……”

    众将一脸懵然,无言以对。

    所谓的“残暴不仁”自然指的是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那件事,虽然主流舆论在李二陛下这边,但是无论朝野,对于这件事的议论却从未停止,且多有不利于李二陛下之言论流传。

    所以这话可不好接,赞同与否,似乎都不大妥当……

    而且众将都看得出来,今天的陛下显然有点亢奋过度,这等以往讳莫如深的话题却这般堂而皇之的道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难道就只是因为东征以来连战连胜,所以使得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往日的忌讳也能够放得下?

    ……

    当天夜里,大军休整之后,周道务、丘孝忠两人各自率领麾下兵卒,在水师火炮掩护之下强渡大清河,对建安城发动佯攻。

    建安城守军似乎打定了龟缩不出的主意,眼看着唐军渡过大清河,却依旧坚守城池,只等着唐军来攻。

    唐军并未准备攻城器械,在城下丢了几颗震天雷,城上的守军往下放了几轮羽箭,相互之间并无多少伤亡,将至半夜,唐军便退了下去。却并未返回大清河对岸大营,而是驻扎在水边。

    然而即便如此,高句丽军队也丝毫没有“捡便宜”的念头,根本不在意唐军背水结阵乃是兵家大忌,有可能一个冲锋就将其阵势冲垮的架势,城门紧闭,坚守不出。

    唐军没奈何,天明的时候又袭扰了一轮,然后全军撤回大清河北岸,回营休整。

    连续两日,唐军每到夜间便渡过大清河,对建安城袭扰佯攻。高句丽军虽然闭门不出,也看出唐军只是做做样子,意在骚扰,却也不敢大意,在城头上严阵以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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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