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尽在掌握
眼见得几位公主已经到了亭子前,李泰不再多说,只是叮嘱一句:“总之你自己小心为上,或许害你性命的确不敢,可暗中使个绊子让你难堪,那也说不准。”
房俊颔首。
几位公主头上撑着油纸伞,赤足蹬着木屐踩着染满了青苔的石阶来到亭子里,早有侍女拿了锦垫放在地席上,又取来食盒拿出七八样精致的糕点,再重新沏了一壶热茶,便都撑着伞站在亭外。
李泰看着几个妹妹,一脸宠溺的笑容:“微风斜雨,泛舟湖上,这江南的风物几位妹妹可觉得还好?”
未等几位公主回答,一旁的杜荷忍不住道:“这江南固然风景秀丽,非是关中可比,但阴雨绵绵多日不晴,身上好似都潮湿得长了毛一般难受,真不知江南人祖祖辈辈是如何熬得住的。”
江南潮湿,尤其是梅雨、深秋这两个时节,雨水绵绵无休无止,屋里的被子攥一把都能攥出水来,对于习惯了干燥的北方人来说的确难以忍受。
长乐、高阳、晋阳三人自然不会反驳杜荷,城阳公主却不惯着他,淡然道:“江南江北,风物不同,自然各有千秋。现在觉得江南潮湿,可再过几天关中已经寒风凛冽,这江南却依旧草木如茵,自然还是江南更好一些。”
一旁的房俊笑而不语。
南方人觉得北方人不怕冷,北方人觉得南方冬天根本不冷……这怕是世界上最大的误解。
杜荷被抢白一句,不敢反驳,只能讪讪的笑了笑,低头喝茶。
自尊心难免受到打击,愈发觉得自己应当好生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功勋来,否则在外人面前受窘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瞧自己不起,那可实在是太难受了……
晋阳公主不理会这些,夹了一块糕点放在面前碟子里,然后推到房俊面前,巧笑倩兮道:“姐夫尝尝这个枣泥麻饼,很是美味呢。”
房俊瞅着碟子里裹了一层芝麻的糕饼,与后世似乎没有多大差异,拈起来咬了一口,又硬又酥,里边裹着枣泥很是香甜,咬了两口,晋阳公主已经斟了一杯茶水递到手边……
“姐夫要不要尝尝这个?”
房俊一口茶水咽下去,碟子里又多了一个桂花糕……
其余几人就在旁边看这娇俏可人的晋阳公主坐在房俊边上斟茶递水,丝毫没有半分金枝玉叶的刁蛮骄纵,倒是更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小侍女,长乐与城阳倒是没有在意,高阳公主却有些吃味,感触最深的自然是杜荷。
同样都是姐夫,都是驸马,差距何至于这么大呢?
谁都知道晋阳公主最是受到李二陛下以及一众皇子公主宠爱,所以人人都想与晋阳公主亲近一些,可这位小公主固然在所有人面前都知书达礼、端庄贤惠,但那份清冷之中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境,任谁都感受的出来。
偏偏这小公主从小就对房俊分外亲近,李二陛下诸多女婿,唯有房俊能够让晋阳公主喊一声“姐夫”,余者要么以官职相称,要么干脆就称呼一声“某某驸马”,令人分外挫败……
杜荷闷头喝茶,觉得只要在房俊身边,自己就彻底被对方的光芒所笼罩,平素自己也算是前呼后拥名门子弟,如今却自信全无备受打击……
高阳公主扯扯晋阳公主的袖子,将她娇小的身子拉到自己身边,蹙着眉儿低声训斥道:“你干什么呢?好歹也是堂堂皇室公主,却像个小侍女似的斟茶递水,你也好意思?”
晋阳公主眼珠儿转转,笑嘻嘻道:“若是大姨子那倒是有些不妥,可小姨子给姐夫斟茶递水,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一句话,将长乐、城阳两位公主都闹了个大红脸。
城阳公主不满,喝叱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若是在宫里,这会儿就得让教习嬷嬷长嘴了!”
长乐公主瞥了城阳公主一眼,毕竟自己一直以来与房俊之间绯闻不断,这会儿有些羞臊可以理解,没明白她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难道是……
她心里已经,偷偷瞥了房俊一眼,旋即将心里升起的那个念头狠狠的压了下去。
李泰摆摆手,制止城阳公主,笑道:“兕子毕竟年纪小,且小时候便与二郎亲近,倒也不会有人对此说什么闲话,况且自家姊妹、兄弟之间,友爱有些有何不可?父皇一再教导我们要手足友爱、姊妹相亲,咱们也应当谨记父皇的教诲,彼此之间少一些隔阂,多一些亲近。”
城阳公主喏喏应了,只是头却低下去,一张脸红得不能再红。
可不是很亲近么?毕竟糊里糊涂的那儿都被摸了……
李泰只以为她脸皮薄,忙道:“城阳切勿误会,为兄并非是斥责于你,只是希望兄弟姊妹之间能够相亲相爱,即便稚奴如今想要争夺储位,但是私底下,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也不能破坏。”
城阳公主垂着头,连耳朵尖都红透了,声如蚊蝇一般嗯了一声:“妹妹知道了……”
杜荷看着自家娘子那等娇羞无限的模样,心里感觉颇为新奇,这还是那个平素冷淡疏离、对任何事都不假辞色的妻子么?
好看倒是越发好看了,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李泰便说道:“此次南下,事情办得并不顺利,所以大抵还要逗留一段时间,妹妹们不妨四处游玩,也算是难得的放松,毕竟这等机会可不会常有,下一次再想要来江南,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太习惯,可尽管说出来,亦可通知苏州刺史命其多加准备,那是自己人,毋须客气。”
几位公主都颔首称是。
*****
萧锜一路快船逆流而上直奔金陵,下了船马不停蹄赶回家中,直奔父亲萧璟的书房。
书房当中尚有一人,乃是伯父萧珣的长子、自己的堂兄萧钜,亦是在北疆以“死间”而阵亡的萧嗣业的父亲……
萧璟没有避讳萧钜在旁,直言问道:“苏州那边情形如何?”
萧锜赶紧将苏州之事详细禀报。
闻听之后,萧璟一双雪白的眉毛紧紧蹙起,一言不发。
萧钜却怒声道:“简直岂有此理!乡野之间将房俊称作‘南霸天’,他难道还真以为自己在江南可以一手遮天了?咱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他这等做法,等同于将吾萧家推到所有江南士族的对立面,举世皆敌!叔父大可不必理会,难不成他还真敢将吾家的盐场收回,甚至断了吾家的海贸,不准船队出海?若他当真如此混账,吾就舍了这一身血肉,跑去太极宫外叩阙告御状,就不信皇帝陛下能够任由吾家子弟轰轰烈类的死于北疆,家中还要遭受欺辱霸凌!”
自从萧嗣业自为“死间”,为了唐军覆灭薛延陀而丢了性命,萧钜从此便以功臣自居,觉得有了这样一个儿子,实乃家族荣耀,腰杆子都硬挺了几分……
萧璟眼皮都未抬,只是摆了摆手,沉吟道:“不可鲁莽,房俊这小子手段狠厉,六亲不认,此番又是吾家先摆了他一道,说到底也是有失道义,怪不得他这般对待。”
萧锜道:“孩儿赶往苏州,途上便听闻诸多江南士族已经慑服在房俊淫威之下,先前口口声声要惩治房俊的那些人,如今已经携带着账目文书送到房俊面前,求着人家将那些货殖产业赶紧过户。那王景舌绽莲花合纵连横,但是在房俊面前却非是一合之敌,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如今江南各家都是人心惶惶,唯恐房俊秋后算账打击报复,所以迫不及待的上门示好。”
不得不说,王景这人的确有几分口才,更有名士之风,所以先前挨家挨户的游说,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然而令人颇为失望的是,房俊抵达江南之后两人甫一照面,王景便被打得口鼻喷血颜面尽失,随后的交锋当中也彻底败下阵来,使得先前认为可以有所作为的江南各家大为失望,悔之莫及。
萧锜亲眼见到房俊即便在魏王面前亦是极为霸道蛮横,堂堂亲王连插嘴都插不上,心里早已有了惧意,唯恐父亲依旧冥顽不灵心存侥幸。
第五百六十九章 关中血案
关中已经进入了初冬,天色蒙蒙亮,山岭之间、田野之上还氤氲着未散去的雾气,地上枯黄的草木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呼吸之间白气喷涌,空气清冷。
风景优美的少陵原也已卸去了夏日之时的苍翠优雅,山岗纵横之间一片枯黄,潏水潺潺流淌,四野萧索。
一辆马车、三两骑士慢悠悠的行走于黄土道路之上,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土路,时不时的颠簸几下,发出“哐哐”的声响。
高季辅坐在车里,一身簇新的衣袍,胡须修剪得干干净净,清癯的面容上难掩喜气。
自从谋取吏部尚书失利,便恶了族兄高士廉,因此受到打压排挤,不得不暂居少陵原以躲避来势汹涌的潜流,耐心蛰伏,以待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回不仅当真被他等来了机会,而且是辅佐晋王殿下、协助掌控兵部这样的美差,岂能不令他心花怒放?他自知与太子殿下已经渐行渐远,若是太子登基,自己的未来一片黯淡,仕途之上几乎再无寸进之可能,如今若是能够辅助晋王登基,那可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入阁拜相几成定局。
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呢?
从头到尾数了数兵部上上下下那些个侍郎、郎中、主事,除去一个崔敦礼沉稳老练之外,尽是些唯唯诺诺之辈,身后的靠山不够强横、脑子里的计谋不够出色,所以高季辅对于自己此番辅佐晋王入主兵部充满了信心。
如今高士廉致仕告老,固然依旧门生故吏无数,在朝中有着影响力,可说到底人走茶凉,假以时日,自己必将族兄高士廉成为渤海高氏的领军人物,光宗耀祖壮大门楣,那是何等显赫荣耀?
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伸手撩开车帘,看到远处巍峨矗立的长安城墙,明德门高耸壮丽的城门楼,轻轻的吁出一口气,将车帘放下,闭目养神。
昨夜太过兴奋,借助药物在胡姬身上折腾了太久,固然释放得很是舒爽,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如今依旧浑身疲累、腰酸腿疼,精神有些萎靡,必须调整好状态,稍后震慑兵部官吏,给晋王殿下留下一个极端良好的印象才行。
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又浮现那雪白滑腻的肌肤,纤细却强劲的腰肢,那种有别于唐人女子温驯乖巧的野性,令他依旧小腹发热,血脉贲张……
“呲”的一声轻响传入耳中,未等他睁开眼,肩膀上猛地一下剧痛,便听得外头自己的家兵疯狂大喊:“有刺客!”
高季辅骇然睁开眼,伸手捂着肩膀,摸到一截箭杆,只是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左侧的车厢便犹如烧裂的龟甲一般猛然炸裂,十余支箭簇穿破车厢的木板,溅射起无数的木屑,狠狠的射在他的身上,扎进躯体之内。
高季辅目眦欲裂,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嘶,一瞬间便被十余支弩箭射成刺猬,咬着牙将身体尽量蜷缩起来贴着地板,听着外头吵杂纷乱的声音,钻心的疼痛和无边的恐惧将他包围。
车外,十余名头戴黑巾身穿劲装手持横刀劲弩的刺客从道路一侧的沟渠中飞跃而出,箭步向着马车冲来,沉默着一言不发,却好似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迈着坚定的脚步,手里的弩箭不断的发射,到了近前才将劲弩收回挂在背后,抽出雪亮的横刀。
高季辅的家兵目眦欲裂,一边躲避着雨点一般的弩箭,一边不断的驱策马匹,嘶吼着大叫:“快到城门那边去,快!”
可血肉之躯终究无法抵挡锋锐的箭簇,一支一支弩箭狠狠的射入血肉筋骨,这些家兵惨嘶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等到黑衣刺客到了近前,家兵们已经尽皆中箭坠马。
黑衣刺客上前,手里的横刀冷酷的斩下,无论死透了的还是尚在哀嚎挣扎的,一一补刀,不留活口。
为首的黑衣刺客一脚踢飞车门,伸手将蜷缩在车里的高季辅拽下来,上前俯身仔细看了片刻,确认无误,毫不理会高季辅的嘶声求饶,一刀斩断了高季辅的脖子,鲜血溅涌如喷泉,溅了黑衣刺客一身。
黑衣刺客收刀起身,看了看远处闻声赶来的明德门守门兵卒,大手一挥,十余人迅速撤离现场,顺着道路一侧的沟渠飞快遁走,等到守门兵卒抵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德门守门兵卒气喘吁吁的赶到,见到现场尸体倒伏血流遍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大唐帝都城外,何人居然这般嚣张,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为首的守城校尉面色凝重,一边命令兵卒查看有无活口,一边询问道:“可有人识得这些人的身份?”
有几个兵卒上前将尸体翻过来一一查看,待看到高季辅的时候,有人惊呼道:“大家快来看,是否吏部侍郎高季辅?”
“谁?!”
守城校尉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凝神辨认一脸鲜血的高季辅,好久才确认身份,上前试探呼吸脉搏,发现已经死透了,连忙道:“所有人退出十步之外,保持好现场!”
然后又指派两个亲信手下:“即可通知京兆府与刑部,就说吏部侍郎高季辅在明德门外遭人行刺,已经身亡,请求他们派人勘验现场,追缉凶手!”
“喏!”
手下连忙飞奔而去,直奔城门,入城之后分别前往京兆府与刑部报案。
*****
马车摇摇晃晃,自晋王府出来,向着皇城里的兵部衙门进发。
马蹄铁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嘚嘚”脆响,不疾不徐,节奏悠然,车厢里李治与长孙无忌对坐,李治说道:“还要劳烦舅父亲自送本王上任,本王感激不尽。”
长孙无忌摆摆手,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之前殿下在尚书省当差,上面有陛下的照拂,又有英国公的体恤,殿下只需尽心办事即可,毋须在意那些个人情世故。然而兵部却全然不同,殿下身为检校兵部尚书,不仅要主持兵部事务,更要安抚人心,兵部上下尽是房俊之党羽,对其言听计从从无违逆,殿下新官上任,必将引起这些人的抵触,老臣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给殿下镇一镇场面,让他们心存忌惮,亦是理所应当。”
李治再次谢过,笑道道:“舅父指派高季辅辅佐本王,实在是运筹帷幄,此人智计出众、沉稳干练,有他在一侧查缺补漏,本王掌控兵部的信心大增,若是将来成就大事,舅父居功至伟!”
高季辅这人虽然谋求吏部尚书不成便遭受打压一蹶不振,但本身的能力确实得到多方认可。
唯一的缺点便是以渤海高氏的身份,在高士廉致仕之后不听劝阻反而投靠关陇贵族试图谋求吏部尚书之位,最后却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孙无忌道:“外界对季辅多有误解,认为其不该背弃申国公,可是那又怎么算得上背弃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一个晋位六部尚书的机会放在面前,任谁都会去搏一把,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成了那便是中枢朝臣、大唐柱石,足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实乃人之常情也。反倒是申国公过于苛刻,自己功勋盖世,致仕之后依旧是享誉天下,却约束族人远离朝堂,谁能心服呢?殿下如今欲成大事,正需要季辅这样锐意进取的人才尽心辅佐,当相互扶持,使其竭尽全力,方可收到邀买人心之效。”
李治郑重颔首,肃然道:“本王知晓,多谢舅父教诲。”
“呵呵,”长孙无忌展颜道:“岂敢当什么教诲?不过是人老了,废话就多,殿下不嫌老臣聒噪便好。”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进了朱雀门,抵达兵部衙门大门之前。
第五百六十九章 关中血案
关中已经进入了初冬,天色蒙蒙亮,山岭之间、田野之上还氤氲着未散去的雾气,地上枯黄的草木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呼吸之间白气喷涌,空气清冷。
风景优美的少陵原也已卸去了夏日之时的苍翠优雅,山岗纵横之间一片枯黄,潏水潺潺流淌,四野萧索。
一辆马车、三两骑士慢悠悠的行走于黄土道路之上,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土路,时不时的颠簸几下,发出“哐哐”的声响。
高季辅坐在车里,一身簇新的衣袍,胡须修剪得干干净净,清癯的面容上难掩喜气。
自从谋取吏部尚书失利,便恶了族兄高士廉,因此受到打压排挤,不得不暂居少陵原以躲避来势汹涌的潜流,耐心蛰伏,以待时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回不仅当真被他等来了机会,而且是辅佐晋王殿下、协助掌控兵部这样的美差,岂能不令他心花怒放?他自知与太子殿下已经渐行渐远,若是太子登基,自己的未来一片黯淡,仕途之上几乎再无寸进之可能,如今若是能够辅助晋王登基,那可就是从龙之功,将来入阁拜相几成定局。
如此天赐良机,怎能错过呢?
从头到尾数了数兵部上上下下那些个侍郎、郎中、主事,除去一个崔敦礼沉稳老练之外,尽是些唯唯诺诺之辈,身后的靠山不够强横、脑子里的计谋不够出色,所以高季辅对于自己此番辅佐晋王入主兵部充满了信心。
如今高士廉致仕告老,固然依旧门生故吏无数,在朝中有着影响力,可说到底人走茶凉,假以时日,自己必将族兄高士廉成为渤海高氏的领军人物,光宗耀祖壮大门楣,那是何等显赫荣耀?
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伸手撩开车帘,看到远处巍峨矗立的长安城墙,明德门高耸壮丽的城门楼,轻轻的吁出一口气,将车帘放下,闭目养神。
昨夜太过兴奋,借助药物在胡姬身上折腾了太久,固然释放得很是舒爽,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如今依旧浑身疲累、腰酸腿疼,精神有些萎靡,必须调整好状态,稍后震慑兵部官吏,给晋王殿下留下一个极端良好的印象才行。
只是一闭上眼,脑海里便又浮现那雪白滑腻的肌肤,纤细却强劲的腰肢,那种有别于唐人女子温驯乖巧的野性,令他依旧小腹发热,血脉贲张……
“呲”的一声轻响传入耳中,未等他睁开眼,肩膀上猛地一下剧痛,便听得外头自己的家兵疯狂大喊:“有刺客!”
高季辅骇然睁开眼,伸手捂着肩膀,摸到一截箭杆,只是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左侧的车厢便犹如烧裂的龟甲一般猛然炸裂,十余支箭簇穿破车厢的木板,溅射起无数的木屑,狠狠的射在他的身上,扎进躯体之内。
高季辅目眦欲裂,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嘶,一瞬间便被十余支弩箭射成刺猬,咬着牙将身体尽量蜷缩起来贴着地板,听着外头吵杂纷乱的声音,钻心的疼痛和无边的恐惧将他包围。
车外,十余名头戴黑巾身穿劲装手持横刀劲弩的刺客从道路一侧的沟渠中飞跃而出,箭步向着马车冲来,沉默着一言不发,却好似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迈着坚定的脚步,手里的弩箭不断的发射,到了近前才将劲弩收回挂在背后,抽出雪亮的横刀。
高季辅的家兵目眦欲裂,一边躲避着雨点一般的弩箭,一边不断的驱策马匹,嘶吼着大叫:“快到城门那边去,快!”
可血肉之躯终究无法抵挡锋锐的箭簇,一支一支弩箭狠狠的射入血肉筋骨,这些家兵惨嘶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等到黑衣刺客到了近前,家兵们已经尽皆中箭坠马。
黑衣刺客上前,手里的横刀冷酷的斩下,无论死透了的还是尚在哀嚎挣扎的,一一补刀,不留活口。
为首的黑衣刺客一脚踢飞车门,伸手将蜷缩在车里的高季辅拽下来,上前俯身仔细看了片刻,确认无误,毫不理会高季辅的嘶声求饶,一刀斩断了高季辅的脖子,鲜血溅涌如喷泉,溅了黑衣刺客一身。
黑衣刺客收刀起身,看了看远处闻声赶来的明德门守门兵卒,大手一挥,十余人迅速撤离现场,顺着道路一侧的沟渠飞快遁走,等到守门兵卒抵达,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德门守门兵卒气喘吁吁的赶到,见到现场尸体倒伏血流遍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大唐帝都城外,何人居然这般嚣张,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为首的守城校尉面色凝重,一边命令兵卒查看有无活口,一边询问道:“可有人识得这些人的身份?”
有几个兵卒上前将尸体翻过来一一查看,待看到高季辅的时候,有人惊呼道:“大家快来看,是否吏部侍郎高季辅?”
“谁?!”
守城校尉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凝神辨认一脸鲜血的高季辅,好久才确认身份,上前试探呼吸脉搏,发现已经死透了,连忙道:“所有人退出十步之外,保持好现场!”
然后又指派两个亲信手下:“即可通知京兆府与刑部,就说吏部侍郎高季辅在明德门外遭人行刺,已经身亡,请求他们派人勘验现场,追缉凶手!”
“喏!”
手下连忙飞奔而去,直奔城门,入城之后分别前往京兆府与刑部报案。
*****
马车摇摇晃晃,自晋王府出来,向着皇城里的兵部衙门进发。
马蹄铁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嘚嘚”脆响,不疾不徐,节奏悠然,车厢里李治与长孙无忌对坐,李治说道:“还要劳烦舅父亲自送本王上任,本王感激不尽。”
长孙无忌摆摆手,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之前殿下在尚书省当差,上面有陛下的照拂,又有英国公的体恤,殿下只需尽心办事即可,毋须在意那些个人情世故。然而兵部却全然不同,殿下身为检校兵部尚书,不仅要主持兵部事务,更要安抚人心,兵部上下尽是房俊之党羽,对其言听计从从无违逆,殿下新官上任,必将引起这些人的抵触,老臣这张老脸还有点用处,给殿下镇一镇场面,让他们心存忌惮,亦是理所应当。”
李治再次谢过,笑道道:“舅父指派高季辅辅佐本王,实在是运筹帷幄,此人智计出众、沉稳干练,有他在一侧查缺补漏,本王掌控兵部的信心大增,若是将来成就大事,舅父居功至伟!”
高季辅这人虽然谋求吏部尚书不成便遭受打压一蹶不振,但本身的能力确实得到多方认可。
唯一的缺点便是以渤海高氏的身份,在高士廉致仕之后不听劝阻反而投靠关陇贵族试图谋求吏部尚书之位,最后却功亏一篑,赔了夫人又折兵……
长孙无忌道:“外界对季辅多有误解,认为其不该背弃申国公,可是那又怎么算得上背弃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一个晋位六部尚书的机会放在面前,任谁都会去搏一把,不成也没什么损失,成了那便是中枢朝臣、大唐柱石,足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实乃人之常情也。反倒是申国公过于苛刻,自己功勋盖世,致仕之后依旧是享誉天下,却约束族人远离朝堂,谁能心服呢?殿下如今欲成大事,正需要季辅这样锐意进取的人才尽心辅佐,当相互扶持,使其竭尽全力,方可收到邀买人心之效。”
李治郑重颔首,肃然道:“本王知晓,多谢舅父教诲。”
“呵呵,”长孙无忌展颜道:“岂敢当什么教诲?不过是人老了,废话就多,殿下不嫌老臣聒噪便好。”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进了朱雀门,抵达兵部衙门大门之前。
第五百七十章 朝野震动
早有吏部与尚书省的官员通知兵部,信任检校兵部尚书晋王李治今日到任,故而兵部大小官吏一大早便早早来到衙门,里里外外拾掇一新,然后齐齐候在门前等候迎接。
李治的马车远远过来,兵部官员们已经按照品阶职位分列大门两侧,齐齐躬身迎候。
一身蟒袍的李治从车上下来,尚显稚嫩的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见到兵部官员齐声拜见,笑呵呵的一摆手,温言道:“往后大家份属同僚,自当守望相助相互扶持,本王这厢有礼了。”
兵部官员忙道:“不敢!”
崔敦礼身为兵部左侍郎,之前一直代理兵部尚书职位,无可争议的在场官吏当中第一人,上前一步,躬身道:“还请殿下入衙,吾等早已为殿下收拾好了值房,您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下官命人即刻改正。”
李治笑呵呵道:“不急,不急。”
说着,微微向一旁侧侧身,宽袍博带精神抖擞的长孙无忌从马车上走下来……
兵部官员尽皆一震。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作为权倾朝堂十余年的大佬,昔日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长孙无忌的威名真可谓响彻朝野、天下皆知,纵然如今不必往昔的威势,可是在朝廷官员眼中,却依旧是一等一的朝廷大佬。
崔敦礼与兵部官吏赶紧施礼,齐声道:“下官参见赵国公!”
长孙无忌捋着胡须,笑容和蔼,温言道:“老夫今日无事,正逢晋王殿下履新,故而陪他走一遭。老夫好歹也曾在大大小小的衙门都待过,没本事还有几分见识,给殿下镇一镇场面还有几分分量,免得有那些不开眼的欺负晋王年幼,不懂得人臣之本分。”
兵部官员尽皆无言。
谁都知道晋王殿下入主兵部乃是为了夺取兵部之权,否则何以在太子尚未至民部上任的时候,便急匆匆的跑到兵部来履新?可是这般堂而皇之的挂在嘴边,明显就是在恣无忌惮的警告敲打。
崔敦礼面色不动,鞠躬道:“赵国公所言甚是……殿下,时辰不早,请您入内。”
李治颔首,向长孙无忌道:“多谢舅父挂念,特意陪着本王履新,不过兵部上下皆为大唐之官吏,自会遵守规章制度,舅父毋须担心,您老身体不佳,还请回府歇息为好。”
长孙无忌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暂且告辞,殿下若是事务之上有何不懂之处,回头不妨去老夫哪里询问,老夫不才,当初却也曾担任过兵部尚书一段时间,想必能够为殿下解惑。”
李治施礼,道:“多谢舅父,您请。”
“嗯。”
长孙无忌捋着胡子,向一众兵部官员微微颔首,转身便欲登上马车。
正在这时,远处一匹快马自长街的一头迅速驰来,马蹄在空旷的长街上嘚嘚作响,震得人心里一阵发慌。
长孙无忌凝目驻足,抬头望去。
那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赶至,早已惊动了街道两侧各处朝廷中枢衙门,不少人站在门口纷纷观望,这里是皇城,虽然出入并不严谨,可似这般纵马疾驰的却也少见。
一般来说,唯有边疆有了战事,斥候传递十万火急的信息才会如此……
眨眼之间,快马来到兵部门口,见到长孙无忌仍在,马上骑士猛拉缰绳,快马“希律律”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而起,堪堪止步。
马上骑士翻身下马,疾步来到长孙无忌面前,正是长孙温。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低声呵斥道:“此乃皇城之内,如此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长孙温也顾不得左右有人在,疾声道:“父亲,刚刚京兆府以及刑部接到报案,一炷香之前,高季辅在城南明德门外惨遭刺杀,连同数名家兵在内,尽皆身亡!”
长孙无忌手一抖,差点将自己的胡子拽下来,失声道:“你说什么?”
长孙温只得重复一遍:“高季辅在明德门外遇刺身亡!”
“轰!”
附近的兵部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要知道高季辅虽然谋取吏部尚书失败,并且背负着背弃族兄高士廉的骂名,可说到底依旧是吏部侍郎,妥妥的朝廷大员,居然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且就在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外?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战整个大唐的司法体系,将大唐皇帝的面子剥下来,狠狠的用脚踩!
简直太猖狂了!
晋王李治更是面色发白,瞅着长孙无忌,嘴唇蠕动几下,想说话却没说出口。
长孙无忌也望向李治,甥舅两个目光交汇,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就在李治打算重用高季辅,利用高季辅来掌控兵部权力的当口,高季辅却遭人刺杀身亡,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会不会是明摆着冲着晋王李治而来?
两人几乎同时在心底浮现“太子”的这个名字,但是旋即又觉得不可能。
太子一向标榜仁厚慈爱,说不好听就是懦弱寡断,心肠不硬手段也不够狠,否则当年凭借多年太子构筑而成的班底,心狠一些,意欲争夺储位的魏王李泰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若说有房俊等人在太子身边,或许还能够劝谏太子行此狠手,可如今房俊远在江南,谁能说的动太子背弃自己的性格秉性,行下此等狠辣之事?
再有一个身负嫌疑之人,那便是申国公高士廉。
先有丘行恭,后有高季辅,这两个人的背离不仅使得高士廉颜面尽失威望折损,更是必然在心里头憋着一股火,宰了这两个叛逆的心思不可能没有。
但若当真是高士廉所为,却又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晋王打算重用高季辅的这个当口杀?
想来想去,好像也不似高士廉所为……
那么高季辅到底因何而死?
长孙无忌一生历经无数波诡云翳,见惯了狂风暴雨,脸色只是微微一变便回复正常,见到李治有些神思不属,唯恐他因为高季辅之死心中存下阴影,争储之心有所退缩,连忙说道:“殿下放心,老臣这就去刑部与京兆府看看,详情容后再向殿下禀报,殿下还请尽快履新,毕竟主持兵部才是您的职责。”
李治这才回过神,心中犹有余悸,只能强抑着恐惧,颔首道:“那就有劳舅父前去查看,稍后再说于我听。”
长孙无忌道:“那老臣暂且告退……”
环视一周,然后转身登车,扬长而去。
兵部官员赶紧鞠躬施礼:“恭送赵国公!”
直至长孙无忌的马车远去,众人才起身,崔敦礼上前对李治道:“殿下,还请入内述职吧。”
李治颔首,强笑道:“不必如此客气,往后吾等份属同僚,那便是袍泽之谊,随意一些更显亲近。”
他想要将兵部作为自己的跳板,挖空太子根基的同时,培植自己的羽翼,增添争储的筹码。却未想到尚未履任便遭了当头一棒,寄予厚望的高季辅居然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身亡,这对于他心志的打击实在是太过惨重。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未及弱冠、自幼成长与深宫之内的皇子,未见过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的争斗,动辄阖族遭诛、满门被灭,这种血淋淋的残酷此刻摆在他的面前,顿时令他心旌摇曳,胆战心寒。
今日是高季辅,明日是谁?
会不会有朝一日就变成了太子哥哥,亦或是他自己……
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在这一刻产生的动摇,如果这一路走过去伴随着无数的杀戮和鲜血,即便最终达成了目的,可这难道就是他当真所追求的东西吗?
浑浑噩噩之间,在兵部官员的簇拥之下进了大门,迈入正堂。
殊不知,这一刻整个长安城都震荡起来,各方势力面对高季辅的惨死瞠目结舌之余,都开始收敛羽翼,以免殃及池鱼。因为谁都知道,李二陛下允许各方势力争来斗去,却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悍然在长安城内对自己的对头下这样的狠手。
当朝政伴随着无尽的鲜血,每一个朝臣都要在心惊胆颤当中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半分盛世气象?
那简直就是皇朝末路才有的混乱与杀戮!
不许揣测,大家都知道接踵而来的必将是李二陛下的雷霆震怒,以及不知多少人将会因此丢官罢爵、身首异处,一场轰轰烈烈的朝堂整肃运动即将展开。
第五百七十一章 抽丝剥茧
明德门外,凶案现场,已经人山人海。
自武德年间以来,大唐盛世初显,世道承平,虽然边疆战火依旧不断,可生活在关中京畿之地的百姓们最后一次见到兵戎杀伐还是在武德九年的时候,那年李二陛下发动了玄武门政变,逆而夺取了皇帝之位,紧接着便是十余万突厥狼骑在颉利可汗率领之下攻破边疆关隘,一路长驱直入直抵渭水之畔,迫使李二陛下率高士廉、房玄龄等六骑隔着渭水与颉利可汗相见,签署了卑躬屈膝的渭水之盟。
这么多年以来,长安再也未见刀兵,如今盛世煌煌天下安居,就连杀人越货的案子都少见得很,更何况是如此明目张胆于帝都大门之外伏杀朝中大臣?
百姓们没觉得害怕,反而感到新鲜,纷纷从城内城外涌过来看热闹。
此处又是交通要道,无论出城入城都是必经之路,导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京兆府的衙役、巡捕,刑部的官差赶紧将人群阻挡在一定距离之外,免得被破坏了案发现场。
可百姓不管,太远了怎么看得清?后来者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便一个劲儿的往前挤,累得衙役、巡捕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只得手牵着手组成人墙,这才堪堪将人群挡住。
大唐的百姓不怕官,尤其是长安,百姓们平素没事儿家长里短的闲扯,动不动将李二陛下玄武门杀兄弑弟的事情拿出来说一说,也没见的就如何如何,皇帝陛下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心胸绝对堪称千古第一。
官场之上虽然避免不了一些龌蹉,可大体上清正廉明,大唐的官员不大在乎钱财,更在乎自身的名声,无论世家子弟亦或是寒门出身,一个好的官声才是加官晋爵的首要条件,一旦名声臭了,天大的能耐也得不到升迁,所以对于百姓的聒噪很是忍耐。
且不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单只临走的时候若是有百姓箪食壶浆,顺带着再送上一把万民伞,那可当真是无上之荣耀,足以在酒桌之上吹嘘一辈子……
……
长孙无忌感到明德门外的时候,眼前所见便是人山人海,耳边萦绕着嗡嗡的聒噪声,顿时一阵心烦意乱。
无论京兆府亦或是刑部,平素里最多与各式官员打交道,长孙无忌的马车一到,便被人认了出来,赶紧去通知了京兆尹马周与刑部尚书张亮。
高季辅在明德门外被刺身亡,这可是一等一的大案,故而马周与张亮不敢怠慢,纷纷带着最亲信最精锐的属下抵达现场,维持秩序、勘察现场,听闻长孙无忌来了,赶紧上前见礼。
“下官参见赵国公。”
见到两人在马车前毕恭毕敬,长孙无忌掀开车帘,招招手,道:“上车说话吧。”
“喏!”
两人先后登车,放下车帘。
长孙无忌坐在马车里,询问道:“到底情形如何?”
张亮瞅了马周一眼,闭口不言。
当初他一门心思投靠关陇贵族,就是听信了长孙无忌的鬼话,说什么将来扶持自己登阁拜相,结果将自己给诳去了江南,弄了个劳什子的“平壤道行军副总管”,结果受尽房俊的闲气,甚至被孤立在吴淞江上不能下船,没米没油没酒,差一点给饿死,使得自己成为官场上下的笑柄。
这股怨气直到今日也未曾散去,所以心底对于长孙无忌很是抵触。
虽然转头房俊门下使得他成为人人鄙视的对象,可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为太子派系的党羽,光明前程就在前方,底气难免更足了一些。反观长孙无忌已经垂垂老矣,却还要为了家族延续奔波谋算,家中子嗣有出息的死的死逃的逃,长孙家族眼瞅着青黄不接、难以为继,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没必要给面子。
马周看似冷硬严酷,其实是个厚道人,他平素并非针对关陇贵族,而是单纯的一心为公,此刻见张亮神情抵触,只得说道:“回赵国公的话,下官与郧国公接到报案,便迅速组织衙门中精锐官吏前来,经过现场勘察,已确认被害者乃是吏部侍郎高季辅,死者身上有刀伤箭创,其中数处都在致命要害,应当是被刺杀之时便惨死当场。”
长孙无忌面沉似水,追问道:“凶手可曾遗留下什么线索,能否知晓是何人所为?”
马周顿了一下,按理来说这等凶案现场之线索在尚未破案之时是不允许外泄的,以免被凶手得知,从而有所准备。不过他也并非不知变通之辈,面对长孙无忌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完全封锁消息的,只要长孙无忌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从京兆府、刑部的官吏当中得知详情。
故而便坦诚说道:“既然赵国公问起,下官自然全无隐瞒,目前只知道凶手所用皆乃军中制式装备,无论是劲弩亦或是横刀,都是出自军中,至于其他,则一概不知。”
长孙无忌在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自然懂得马周这是给他面子,不然一个字都不会吐露,便微微颔首,温言道:“宾王有心了,老夫记着你这个人情。不过此等大案影响甚大,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做出此等无法无天之事,必然使得陛下震怒、民怨沸腾,还望京兆府与刑部能够抽调精干人手,全力破案,早日将凶徒绳之以法。”
马周与张亮赶紧道:“喏!”
长孙无忌没心思去看看高季辅的死状之凄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放下车帘,指使车夫驾车回城。
坐在车上,听着外头道路上不断有城内的百姓三五成群的赶来凑热闹,长孙无忌心情无比沉重。
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巧合,自己这边刚刚将高季辅举荐给晋王殿下,让其出任晋王的幕僚,协助晋王夺取兵部大权,高季辅便残遭横祸,被人刺杀于明德门外。
这个地点很是有问题,若是因为别的事情想要谋害高季辅的性命,以凶手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与决心,完全可以趁着高季辅不备之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刺杀,何以选择明德门这样一个出入长安的交通要隘,弄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很显然,凶手刺杀高季辅的其中一个意图,便是要震慑某些人。
这难免令他联想到此刻正接着前往江淮地区追缉凶徒,实则却应该悄悄潜往江南刺杀房俊的丘英起……
有没有可能是房俊那边从何处得知了丘英起已经南下意欲对其不利,所以干脆反戈一击先发制人,将自己安排在晋王身边企图夺取兵部大权的高季辅予以剪除,顺带着给自己一个警告?
捋着胡须想了很久,长孙无忌终于将这个疑虑打消。
虽然逻辑上看似合理,但是以长孙无忌对于房俊的了解,若是当真得知了自己派遣丘英起意欲刺杀于他,大抵并不会这般兜兜转转玩什么敲山震虎,而是应当恣无忌惮的冲入长孙府,当面锣对面鼓的与自己对质,甚至马踏赵国公府也不意外。
即便身为敌对,长孙无忌也不得不承认房俊这人纵然千百种看不入眼,但是有一样倒是令人欣赏,那便是所有不忿都会堂而皇之的摆在面前,明刀明枪的凭实力去面对一切对手。
很是不屑于那些个**龌蹉的手段。
既然不是房俊,那么难道是太子见到晋王入主兵部,唯恐自己的根基不稳,故而狠下杀手?
好像也不可能。
所谓性格决定行事风格,太子仁厚绝非装出来的,以他那种心慈面软的性格,就算心里有再多担忧、再多不满,也往往会在心里憋着,顶了天在亲信面前牢骚几句,岂能做出这等暴烈的反击?
既不是房俊,又不是太子,那么久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那便是或许是朝中哪一个人亦或哪一方势力,想要以狙击晋王入主兵部这种手段,来达到转投到太子阵营的目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自作聪明
长孙无忌素来心思缜密,这么多年所谋算之事几乎无一失手,经由他抽丝剥茧的缜密思虑之下,得到了自认为可能是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然而面前却依旧是一团迷雾。
车轮辚辚,长孙无忌伸手挑起车帘看了看车窗外,清冷的空气涌入,令他精神一振,道路两侧的田野尽皆荒凉,一望无垠。
如果自己猜测不差,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尤为可虑的是,高季辅这样一个朝廷高官在明德门外遭遇刺杀身亡,除去必然使得朝野震动之外,也一定会使得太子、晋王两方阵营之中人心惶惶,唯恐自己成为对手恣无忌惮攻击的目标。
而一旦消息传到江南,房俊必然会加强身边的戒备。
若是丘英起没能在房俊接到消息之前动手,等到房俊加强戒备,得手的几率就会小得多。
虽然自己布置了后手,根本并不指望丘英起能够刺杀成功,可万一丘英起被房俊给擒拿在手,从而将自己这个幕后主使给抖落出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先是高季辅被刺身亡,接着又是房俊遭遇刺杀……可以想见,李二陛下面对这种惨烈至极的朝争会是何等雷霆震怒。
可即便再是担心忧虑,丘英起等人此刻早已经到了江南,自己鞭长莫及,只能坐等江南的消息。
不过想必也不用等待太久,算一算时日,消息传回来也就在这两天……
*****
高季辅于明德门外被凶徒刺杀身亡的消息传到丘府的时候,丘行恭正用了早膳,洗漱完毕坐着饮茶,闻言惊慌失措之下差一点失手将茶杯打翻……
“你说什么?高季辅被刺身亡,就在明德门外?”
丘行恭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询问报信的家仆。
家仆肯定道:“回禀家主,此事千真万确,京兆府与刑部已经抽调了大量精干人手予以侦破此案,就连京兆尹马周与刑部尚书张亮都亲自到场,此案已经震动长安,绝无虚假。”
丘行恭愁的差点揪掉了自己的胡子。
他自然知道绝无虚假,丘英起这个侄子固然脑子迟钝了一些,行事鲁莽了一些,但却实实在在继承了丘家人雷厉风行悍不畏死的传统,有心算无心之下,以丘英起的能力刺杀高季辅绝不可能失败。
可是这个混账在那里刺杀高季辅不行,非得在明德门外?
这简直就是在李二陛下的脸上挠了一把,明晃晃的挑衅李二陛下的帝王威严,自己从臣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自己的帝都脚底下遭遇暴徒刺杀,这搁在哪个皇帝身上能够受得了?
毫无疑问,高季辅之死必将朝野震荡,整个天下的人也都盯着这个案子。
这等情况之下,自己还如何跑去太子殿下面前,将这份“投名状”献上去?
不是这份“投名状”的分量不够,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分量实在是太足够了,试问太子殿下哪里敢接?
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高季辅刺杀,区区一个吏部侍郎能够引起的效果着实有限,即便遮掩不住也可以弄一个替死鬼推出去承担罪责,京兆府与刑部也懒得去查,匆匆结案未尝不可。
可现在闹得这般轰轰烈类,谁敢在其中玩忽职守?
丘行恭愁的一个头两个大,若是丘英起此刻在他面前,恐怕自己都能控制不住将这个混账给掐死!
深深吸了口气,放下茶杯,道:“备车,某要出城一趟。”
“喏!”
家仆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套好了马车,丘行恭穿着一身常服,取过一柄宝剑佩戴在腰间,出门登车直出长安西门。
丘家在昆明池北岸有一处庄园,留作夏日里避暑之用,地处湖畔幽谷之中,有河水流淌而过,景致很是优美。
只是此刻已然进入初冬,草木花树尽皆凋谢,入眼之处满目枯黄,显得格外萧索。
马车进了庄园,停驻在一幢小楼面前,丘行恭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叮嘱左右亲兵道:“严密监视周围情况,一旦发现有人潜入,格杀勿论!”
“喏!”
丘行恭这才大步流星进了小楼。
楼内光线昏暗,丘行恭入内便见到一个身影躺在地板上,鼾声如雷。周围茶几上放着残羹剩饭,半壶酒水敞着口,酒气熏天。
丘行恭压抑着心中怒火,上前狠狠一脚踹在那身影身上,喝叱道:“给老子起来!”
那身影睡梦正酣,陡然被人一脚踹醒,正欲发火,揉揉眼睛看清楚乃是丘行恭,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大声道:“叔父为何踹我?”
“踹你?”
丘行恭怒不可遏:“若你不是老子的侄子,老子现在恨不得一刀宰了你!”
这人正是丘英起,一听这话顿时惊疑不定,忙问道:“叔父何以这般恼火,是谁惹您生气?跟小侄说说,小侄给您出气!”
“还不是你这个孽障?!”
丘行恭戟指怒道:“让你暗杀高季辅,断去晋王一臂,以此作为向太子投诚之阶,你可倒好,唯恐天下人不知高季辅之死与储位之争有关系是吧?居然在明德门外光天化日之下搞暗杀,简直愚蠢透顶!”
丘英起脑子里还迷迷糊糊没清醒过来,闻言挠了挠头,一肚子委屈道:“咱们刺杀高季辅的目的,不就是剪除晋王的羽翼,以作为向太子投诚的投名状么?既然是投名状,那自然是影响越大、后果越大,效果也就越大!将高季辅这样的高官当街刺杀,给予晋王一系的震慑简直无与伦比,如此才能更好的彰显咱们丘家人的忠心耿耿!这有什么错?”
“我……娘咧!”
听着丘英起非但不认错,反而振振有词予以狡辩,丘行恭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暴怒之下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大骂道:“简直榆木脑袋,愚蠢至极,朽木不可雕也!”
丘英起被踹得直咧嘴,心底虽然恼怒,却也不敢反驳,毕竟这叔父当年威名赫赫,如今虽然垂垂老矣却余威犹在,心底发怵,只得唯唯诺诺:“是是是,叔父教训得是,都是小侄的不是。”
丘行恭发泄一通,见到这混账一脸不忿的模样,才不得不耐着性子分说道:“如今储位之争搞得朝野上下沸反盈天,陛下虽然属意晋王,可朝中绝大部分文臣武将却尽皆支持太子,毕竟太子才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那些个御史言官整日里上书,请求陛下剥夺晋王的官职,并且下诏确认太子的储君之位,否则纲常倒转、天下不靖,陛下为此不胜其烦。你可倒好,这个节骨眼儿如此大张旗鼓的将高季辅刺杀于明德门外,恨不得弄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真当陛下提不动刀、杀不得人了?”
丘英起这才觉察到惶恐,战战兢兢道:“这可如何是好?”
丘行恭一看他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愚人、笨人他这辈子见过无数,可何曾见过这般愚笨之辈?
整个丘家怕是都要被这个蠢货给坑了!
丘行恭阴着脸,冷声道:“这几日你就带着你那些属下躲在这庄子里,不能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见,待老夫寻一个机会面见太子,看看太子是否肯接收下咱们这份投名状。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太子有这个魄力,否则若是没有太子从中转圜,不仅你这条小命保不住,咱们丘家都将要遭受牵累!”
丘英起惶恐道:“何至于此?叔父不要吓我!”
丘行恭愤声道:“还何至于此?咱们丘家这回不被你牵累得诛灭三族都算是命大!让你刺杀高季辅,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杀了就完了,居然自作主张闹得满城风雨,简直愚蠢至极!”
丘英起唯唯诺诺,一声不敢吭。
丘行恭懒得与他多说,一甩袍袖,道:“你就待在此处,等某的消息!”
言罢转身扬长而去。
第五百七十三章 谁是凶手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端坐在御座之上,面沉似水,一双虎目怒视着殿上一众文武群臣。
大臣们都感受到来自于皇帝的怒火,一个个战战兢兢,半点声息都不敢发出。
大殿上一片沉寂,唯有窗外的风声呼呼作响,好半晌,李二陛下才沉声缓缓问道:“谁来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唐帝国还有没有王法?今日朝廷官员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于帝都城门之外,那么明日会否有刺客潜入这太极宫,将朕刺杀于龙榻之上?嗯?!”
说到后来,已经是疾言厉色,怒气勃发。
大臣们身子抖了抖,纷纷垂首,一言不发。
唯有马周排众而出,跪伏在大殿之上,将头上乌纱摘下放在身边,而后以首顿地,沉声道:“微臣身为京兆尹,却未能整肃京畿治安,任由凶徒恣意施暴,实在是玩忽职守、罪该万死。微臣请辞京兆尹之职务,请陛下依律治罪,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他是京兆尹,凶案发生长安城外,自然难辞其咎。
左屯卫大将军、谯国公柴哲威出班启奏道:“陛下明鉴,长安城外、京畿重地发生此等凶案,京兆府难辞其咎。为彰显陛下之公正,安抚百姓之情绪,请准许马周辞去京兆尹之职务,更外委任他人,整肃城防,追缉凶徒,给关中百姓一个交待。”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侧目。
这等凶案固然影响巨大,但事先全无征兆,又岂能完全归咎于京兆府呢?马周身为京兆尹,责任肯定是有的,但完全可以戴罪立功,人家自己请辞,不过是自谦的说法,拿出一个态度,你这边立马上纲上线落井下石,人品有些令人不齿。
太子李承乾今日参政,心底对于柴哲威很是不满,这不是明显的打压我的人马么?跑去兵部撬我的墙角的还不算,居然还想要在朝堂之上罢免亲近我的大臣?
是可忍,孰不可忍。
见到一旁的李绩给自己递了个眼色,立即出班启奏道:“父皇,马府尹固然难辞其咎,但京兆府在其治下却一直治安稳定、百姓安居,马府尹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功不可没。今次惨案发生的太过突然,若是以此将马府尹治罪,那么何人能够取代他领导京兆府上下追缉凶徒呢?不妨以京兆府与刑部共同负责此案之侦破追缉,准许京兆府与刑部戴罪立功。”
宋国公萧瑀也站出来,附和道:“太子之言,最是公允,老臣附议。”
李二陛下这才颔首,沉声道:“此次事关重大,凶徒之嚣张气焰必须遏制,否则连京畿之地都这般腥风血雨,朝廷大臣亦朝不保夕,让天下百姓如何看朕,朕这个皇帝还有何颜面见天下人?京兆府与刑部发动所有人手,大理寺亦要从旁协助,七日之内,将凶徒缉拿归案,朕给你们记功,否则,马周、张亮,你们两个便自己请辞吧!”
马周郑重道:“微臣遵旨。”
拿起一旁的乌纱帽戴上,退回班列。
张亮倒是觉得祸从天降,案发现场他也查勘过了,除去凶徒所用之凶器极大可能出自军中之外,其余线索半点也无,七日之内追查到凶徒依然是难比登天,更何况还要将其追拿归案……
不过这时候没人有胆子敢在李二陛下面前讨价还价、强调困难,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微臣遵旨!”
一旁的大理寺卿孙伏伽亦点头道:“微臣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京兆府与刑部。”
李二陛下这才缓缓颔首,瞥了柴哲威一眼,道:“各自都去忙吧,稳定长安局势乃是要务,绝不可使得民间有恐慌之风。”
见到大臣们纷纷施礼告退,他又说道:“太子留一下。”
李承乾脚步一顿,只得留下。
待到大臣们都走干净,他才回到御座之前,看着李二陛下问道:“父皇可是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不答,只是端坐在御座之上,一双眼光芒闪烁,直直的盯着李承乾,直将李承乾看得心里发毛,这才缓缓吁出口气,一字一字问道:“高季辅之死,可是你所为?”
李承乾愣了一愣,旋即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御前,大声道:“父皇明鉴,儿臣对此一概不知!”
李二陛下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承乾,那目光似刀子一般欲将李承乾的外皮割破,内心无所遗漏。
李承乾冷汗涔涔,辩解道:“父皇,儿臣即将前往民部任职,这些天一直往来于莒国公府与东宫之间,日升而出,日落而归,期间连一个外臣都未曾接见,如何能够指使人谋害高季辅呢?况且就算儿臣心有此念,可眼下稚奴意欲将其收归己用,儿臣再是愚蠢,又岂能在这个当口坐下这等蠢事,让天下人对儿臣心有怀疑?”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这个急的一脸大汗的儿子,觉得自己应该相信这番话,毕竟这样一个没有多少城府又心性仁厚的人,不太可能做出这般酷厉之事,正如他自己所言,这个时候高季辅暴毙,最大的嫌疑便是意欲剪除晋王羽翼的太子。
可若非太子所为,那么凶手又能是谁?
有刺杀高季辅动机的人很多,但是谁又非得在明德门外大庭广众之下行此酷厉之事,闹得天下震动,使得他这个皇帝颜面无存?
蔑视皇威?
还是别有用意?
李二陛下百思不得其解。
*****
江南秋雨缠绵,金鸡湖畔烟雨迷蒙。
一连数日小雨淅沥,空气中氤氲着粘稠的水气,几个时辰不洗澡便是一身湿漉漉的难受。
不过几位公主却一直心情不错,连续几日在穆元佐派人安排下四处游玩,虽然天气不作美,可脱离长安那个大牢笼的公主们就好似振翅高飞的金丝雀,笑容始终浮现在脸上。
这日傍晚,刚刚自虎丘游玩归来的公主们沐浴之后坐在花厅里饮茶,窗外竹叶婆娑,细雨击打着檐下的芭蕉叶发出沙沙声响,清风穿堂而过,茶壶之中氤氲而出的袅袅热气随风飘摇。
晋阳公主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一口热茶,高昂的兴致忽然低落下来,坐在地席之上,将膝盖露在怀里抵着尖俏的下颌,雪白的秀足在裙摆下一下一下的点着地席,眉儿微蹙,轻声道:“姐夫一天天也不知道瞎忙什么,那些个江南士族也是奇怪得紧,他们不是一直都很讨厌姐夫嘛?如今却每天排着队的宴请姐夫,席间一个个的奴颜卑膝阿谀奉承,简直不要脸。”
小公主的确聪慧,可从未曾经历过官场的洗礼,没有过生活的磨砺,自然无法体会那些个江南士族为何明明恨得要死,却又偏偏上赶着巴结……
高阳公主坐在一旁,伸手将她鬓角散乱的发丝拢到晶莹如玉的耳后,闻言笑道:“你这丫头,有几个姐姐陪着你还不行啊,非得念念叨叨的想着姐夫?让我说啊,干脆往后你也别回太极宫了,直接住进咱们家算了,这样天天让姐夫陪着你玩儿,那才开心对吧?”
晋阳公主尚未接话儿,长乐公主轻咳一声,训斥道:“说什么疯话呢?兕子尚未婚配,却已经及笄,择婿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若是你这番话语传扬出去,难免让人编排些不堪入耳之语,慎言。”
高阳公主最是娇蛮,别看平素对长乐公主颇为敬重,可也绝非乖巧听话的性格,当即反唇相讥道:“姐姐为何想法这般龌蹉?妹妹去姐姐家中住上几日,自然理所应当,身为姐夫要顾及妻妹的想法,陪着妻妹多多讨好,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长乐公主气道:“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简直无理也要歪三分。”
高阳公主笑嘻嘻道:“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说不准你还想代替兕子住进我家,让我家二郎好像哄小姨子那般哄着你这个大姨子睡觉呢……”
一句话,不仅长乐公主一脸红晕,便是一旁一直一声未吭的城阳公主都霞飞双颊,羞恼不堪。
第五百七十四章 谈判破裂
长乐公主粉脸染霞,轻轻啐了一口,嗔道:“已经为人母了,却还是这般口无遮拦,真不晓得你家那位平素如何忍受你这般胡搅蛮缠。”
高阳公主扬起雪白细腻的脖颈,得意洋洋道:“吾家那位就是喜欢我平素胡搅蛮缠,尤其是寝榻之上,越是缠的紧,就越是高兴,你能怎么样呢?”
“呸!”
“呸!”
长乐与城阳受不住这个泼辣的妹妹,纷纷啐了一口,长乐公主拧着秀眉怒道:“你这个疯婆子,还有兕子在这里呢,污言秽语的成何体统?简直不知羞耻!”
晋阳公主举了举手,弱弱道:“那个……其实宫里的嬷嬷已经教过我了。”
长乐和城阳以手抚额,顿时无语。
高阳公主哈哈一笑,伸手揽住私自消瘦的肩头,炫耀一般说道:“夫妻敦伦乃是人间正道,传宗接代更是人生大事,如此神圣之事焉能用污言秽语来形容?对不对啊兕子。”
小公主闻言,小脑袋狠狠一点,说道:“嬷嬷也教过的,说是成亲之后自当夫妻和睦,多多诞下子嗣,才是女人一生里的大事。”
长乐公主气道:“你说的没错,可高阳她刚刚说的那时传宗接代吗?”
晋阳公主到底年纪小一些,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眨巴眨巴明亮的眼睛,奇道:“难道不是么?”
长乐公主顿时气结,不知如何反驳。
高阳公主早已经笑弯了腰……
说笑一阵,几位公主用了晚膳,便各自回房安寝,这一天游玩下来胳膊腿儿都酸疼无比,泡个热水澡好好的睡一觉,明朝起来精神百倍,或许可以乘战船直接出海南下,前往钱塘游一游享誉天下的西子湖。
细雨蒙蒙的天气虽然有些难受,但是江南风物在这濛濛细雨当中却是别有一番趣致,似乎更适合这样烟雨迷蒙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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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中一处奢华气派的府邸当中,房俊与李泰、杜荷跪坐在雨廊前的地席上,对面是从金陵连夜赶来的萧钜、萧锜。
廊前雨水自雨檐滴落,落在檐下的青石板上叮叮咚咚,院子里花树依旧青翠,景色优美。
萧钜抬手替几人斟茶,口中说道:“家父与伯父身体不佳,这等天气不敢外出,到底是年岁大了比不得当年,故而派遣在下前来江南,面见殿下与越国公,商谈这次殿下接收那些货殖产业之事。”
上一次来的是萧锜,不过两人之间的地位不可以道里计,萧锜说到底不过是萧家的一个偏支,纵然有些能力,但是在萧钜这个嫡支面前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所以此刻跪坐一旁,一言不发。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不看萧钜,而是转头看向一侧正襟危坐的萧锜,奇道:“商谈?若是某没有记错,上次某与你说的是让你回去通知一声,行还不行,速作决断,何来商谈一说?”
萧锜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钜眼皮跳了跳,神情之间有些不悦:“越国公,你我乃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任何事都能拿到台面上谈一谈……”
话音未落,却被房俊抬手打断,房俊瞅着他,淡然道:“殿下矢志于大唐的文教事业,立誓要将乡学、县学开遍大唐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处乡村,可谓开天辟地的伟业,更是朝廷大事。汝居然将朝廷大事视作家事,认为朝廷大事亦能权衡利弊、讨价还价吗?”
萧钜被噎得无言以对,只能强笑道:“越国公此言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房俊再一次将他打断:“你是说大唐的文教事业小题大做,还是说魏王殿下为了大唐的文教事业东奔西走夙夜难寐是小题大做?”
萧钜脸色沉下来,不悦道:“殿下亦在,在下何曾说过这话?越国公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身为萧氏子孙,素来在江南横行无忌,任谁都得礼让三分,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能够当面不给面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若非房俊以往的威名摆在那里让他有些忌惮,这会儿怕是都能拍案而起,指着房俊的鼻子大骂……
房俊摇摇头。
说起来兰陵萧氏不仅曾经显赫一时,占据江南之地建立帝皇之业,即便是亡国之后也不曾陨落,隋唐两朝依旧声名赫赫,始终屹立于顶级门阀之林。
有唐一朝,兰陵萧氏出了七八位宰相,除去萧瑀之外,皆是萧珣这一支的子孙,也就是萧钜与其地萧钧的后代。
可房俊现在却难免疑惑,家风传承这种事可不是说说的,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若是没有一个精明睿智的老子,很难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更别说子子孙孙时代优秀了。
以萧钜这等智慧,如何能够生得出那么多优秀的后代?
这显然与遗传学严重不符……
房俊当然不会在乎萧钜表现出来的强势,淡然道:“本官说话,素来说一不二,萧家若是赞同,可立即将那些货殖产业接收过去,毕竟是支持魏王殿下的大事业,造福大唐子孙后代,所以价钱好说,绝对让萧家大赚一笔;萧家若是不赞同,那就闲话少说,某再去找一家愿意接手的便是,阳羡周氏,琅琊王氏,甚至是吴兴沈氏,信不信某一放话出去,门槛都能被人踏破?”
萧钜当然相信。
这些货殖产业的价值不在二十万贯之下,如今打包从房俊这边接手,自然价格一切可以商谈,赚上个十万八万的不在话下,尤其是这些货殖产业里头还有不少有价无市,接手之后赚头更多。
可问题在于那些家族是联起手来接收,几乎可以抵御所有的不满,但萧家却是要单独接收,这么大一块肥肉从那些个江南士族身上割下来,然后被萧家一口吞下肚去,你让那些江南士族怎么想?
萧家必成众矢之的,一个人去对抗所有江南士族的敌视。
那个时候若说萧家也是被逼的,事先根本未曾与房俊有过联系,谁信呢?
萧钜觉得不能被房俊牵着鼻子走,接收那些货殖产业可以,但绝对不能由萧家自己全部接收,况且凭借萧家在江南的地位,哪里轮得到被房俊胁迫?
想到这里,他愤声道:“越国公简直将吾兰陵萧氏当作织丝贩履之辈,此等侮辱不可忍受!”
房俊不为所动:“那就不用说了。”
萧钜愤而起身,道:“告辞!”
一甩袍袖,起身边走。
一旁的萧锜嘴唇蠕动一下,想说什么没说出口,神情古怪至极。
萧钜走到门口,忽然醒悟,此地乃是萧家的别苑,自己邀请魏王与房俊前来赴宴,这会儿走的怎么却是自己?
轰魏王和房俊走他更是不敢,只得站住脚步,回身瞪着房俊怒道:“吾兰陵萧氏对大唐忠心耿耿,朝中有宋国公呕心沥血协助陛下开创盛世,吾等在江南稳定地方上缴赋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更何况吾儿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如今尸骨尚且埋在北疆冰雪之地,家中却要遭受这等打压侮辱,试问越国公良心何安,公道何在?”
李泰老神在在的饮茶,一切不闻不问,恍若置身事外,全凭房俊做主。
杜荷则好奇的瞪着眼睛,看着房俊与江南第一士族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心里头对这等权势各种羡慕嫉妒。
萧锜性子平和一些,和温驯得多,见到萧钜居然跟房俊横眉立目,心里打颤,连忙起身拉住萧钜的衣袖,苦劝道:“兄长息怒,魏王殿下当前,焉能这般无礼?有话好好说。”
萧钜也只是做做样子,故意将萧嗣业的事情说出来,希望能够让房俊有所忌惮,毕竟大唐可没有慢待功勋家属的先例,每一个战死疆场的烈士除去能够得到极为丰厚的补偿之外,更会使得全家人都获得一种社会地位的提升。
谁敢依仗权势欺压烈士家属,传扬出去就得被几千万大唐百姓戳脊梁骨!
唯有房俊坐在那里,头脑中恍惚一下,这才想起原来这个萧钜就是萧嗣业那个混账的爹……
娘咧!
旁人不知道萧嗣业干下的那些个混账事,小爷还能不知道?
居然拿那个叛徒卖国贼来要挟小爷,还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第五百七十五章 把柄在手
看着萧钜故作愤怒却标榜自己忠义传家的模样,魏王李泰都觉得有点过分。
人家儿子奋战北疆甘愿成为“死间”,在覆灭薛延陀那场惊天大战之中居功至伟,而且房俊之所以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兵出白道、横扫漠北那一战居于首要原因,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萧嗣业的“牺牲”,才换来了房俊的赫赫功勋,可以使得他的战功一举成为可以与李靖、李绩这等“战神”级别的一代名将相提并论的资本,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这般咄咄逼人,人情道义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李泰咳了一声,对房俊说道:“二郎,好歹当初萧嗣业亦曾与你并肩作战,其为国捐躯,昭义千秋……”
房俊当即打断他,说道:“殿下亦知当初微臣与那萧嗣业同在北疆,其中之细节,没有人比微臣更清楚。”
不说什么“为国捐躯”“昭义千秋”这等话语,房俊还能忍得住,可听到这个,顿时有些压不住火。
萧嗣业此人寡廉鲜耻、卖国求荣,若非李二陛下意欲将其树立起一个“忠勇烈士”的典型,不愿意使得天下人皆知大唐出了一个卖国贼,引导舆论强化民众的忠君爱国精神,房俊老早就将萧嗣业的恶行昭告天下,让天下百姓人人唾弃,遗臭万年。
这会让萧钜居然恬不知耻的将萧嗣业搬出来,房俊岂能不恼?
当即冷笑道:“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萧嗣业卖国求荣恶贯满盈,他的父亲亦是寡廉鲜耻!所谓的‘一门忠烈’不过是陛下意欲树立一个典型,故而将错就错而已,萧家应当感恩戴德竭诚相报,而非是携功自傲作威作福!”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面色大变。
大唐尚武之风浓郁,朝野上下对于军人的认可度极高,尤其是那些立下功勋的军人,哪怕只是一个士卒,亦会受到整个社会的认可,尤其是乡里之间将其奉为英雄,不仅免除税赋、徭役,甚至会优先征辟为官。
若是阵亡,所获得之地位更加崇高。
萧嗣业被朝廷授予功勋,连李二陛下都亲口嘉奖,这成为萧家上下引以为荣之事,尤其是萧钜,对于自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极为得意。
反正自己儿子好几个,死一个也没什么打紧……
可是眼下听闻房俊口口声声“卖国求荣”“恶贯满盈”,萧钜岂能不怒?
他素来跋扈,此刻怒从心头起,也不管什么国公不国公了,当即面色如血,戟指怒道:“简直可恶至极!吾萧氏子弟为国捐躯,可鉴日月,朝野上下谁人不是尊敬推崇,焉能由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污人清白?此刻有殿下在此,望你速速赔礼道歉,否则定然不予你干休!”
房俊端坐如山,不为所动,冷笑道:“某污人清白?当初某率军兵出白道,足有数万大军,期间知晓萧嗣业所作所为者不计其数,只不过是因为陛下念在兰陵萧氏劳苦功高,所以不欲让一个败类坏了兰陵萧氏数百年门风,故而勒令吾等不得声张。汝若再敢在某面前狂吠,信不信某这就修书一封,让当初的当事人都站出来,向御史台状告萧嗣业之所作所为,剥夺其所有封赏,经受亿万大唐子民唾骂?”
萧钜心头疑虑,惊疑不定。
按理说,房俊出去心狠手辣之外,风评一直很好,基本上从未听闻道德上有所欠缺,行事公允处断公正,尤其对于麾下出生入死的将校兵卒极为爱护,每一次都是想法设法谋求功勋奖赏。
难道自己那个自幼并未养在身边的儿子,当真如同房俊所言那般?
万一房俊恼怒之下当真不顾陛下的命令将这件事推翻,那么可不仅仅是萧嗣业遭受万人唾骂,连带着兰陵萧氏从此也抬不起头。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有诸多顾忌,但是房俊这个棒槌若是不管不顾起来,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
退一万步讲,房俊身为覆灭薛延陀之主将,周围兵卒皆是他的麾下心腹,哪怕是想要栽赃陷害萧嗣业从而达到狙击兰陵萧氏的目的,可也完全是反掌之间耳……
李泰从未听闻此事,心中斟酌真伪,杜荷却已经忍不住道:“二郎,当真如此?”
曾经萧嗣业的名字在长安很是流传了一段时间,对于其勇于担当“死间”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以及最后薛延陀覆灭的旷世功绩,不知多少人对其羡慕崇拜,更不知多少人家教训自家不成器的儿郎只是说一句“瞧瞧人家萧嗣业”……
却不曾想,原来这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房俊哼了一声,沉声道:“陛下顾念他兰陵萧氏数百年声誉来之不易,故而宁愿对一个卖国求荣的叛徒进行封赏,也不忍将事实大白于天下,可你萧氏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以此为荣沾沾自喜,甚至私底下串联起来意欲影响储位之争,简直不知好歹!”
杜荷大叫道:“娘咧!宋国公府当初为萧嗣业举行祭祀之礼,老子还特么赶过去流了几滴眼泪,心生仰慕恨不能以身代之,却没想到居然是个卖国求荣的败类啊!”
萧钜与萧锜缄默无声,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如果事情当真如房俊所言那般,麻烦可就太大了。
萧嗣业一人之身后声誉无关紧要,可是由此而使得整个兰陵萧氏声名狼藉,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大唐尚武,最是痛恨那些个背主求荣的败类,在门阀之风盛行的眼下,家中子弟之行为是一定会被上升到整个家风层面的,萧嗣业一人之悖逆,便是整个萧氏的耻辱。
素来江南领袖自居的兰陵萧氏,焉能承受这样的变故?
一旦罪名坐实,不仅声誉受损,牵连的更是实打实的利益损失……
萧钜明白,眼下留给自己的余地几乎没有,要么彻底答允房俊的条件,将那些个产业货殖完全接收过来,从此之后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实心实意的支持太子,要么当场翻脸,等着房俊将萧嗣业的事情彻底反转过来,由大唐英雄便为卖国贼子,萧家更是从一门忠烈变成教子无方、门风不正……
萧钜心中又惊又怒,明白就算房俊只是血口喷人,萧家也完全没有抵抗之力,可若是就这么认栽,又实在是太伤颜面,站在门口进退失据取舍两难,任凭微风吹着斜雨将衣袍打湿犹自未觉。
李泰这时候展颜一笑,冲着萧钜招招手,温言道:“兄长还请入座,这清茶方才喝了半杯,焉能暴殄天物?再者说此处可是你们萧家的宅院,兄长这般站在门口,可是要赶本王走?”
有了台阶,萧钜略微矜持一下,便回到席间跪坐,却觉得大腿一片冰凉,低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衣袍已经被雨水打湿,洇了一大片。
李泰亲自给萧钜执壶斟茶,宽慰道:“二郎也仅止是说说而已,就算所言当真,萧家也是他的姻亲,自当亲厚和爱共同扶持,岂有窝里反的道理?他这人性子耿直,说话难免冲了一些,兄长勿怪,本王带他陪个礼,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场面就是这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很多事情其实便都可以轻松解决。
萧钜瞥了房俊一眼,低声道:“在下不敢当!”
嘴里说着不敢当,却将那杯茶水举起,试了试已经温热,便一饮而尽。
李泰抚掌笑道:“这样才对嘛!此间皆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大可坐下来好生商议,弄得这么僵岂非显得生分?”
房俊在一旁将白脸唱到底:“别的好说,但是接收货殖产业这件事,没得商量。”
“你……!”
萧钜气得不轻,可想起房俊手里算是捏着整个兰陵萧氏的把柄,只能敢怒不敢言,阴着脸把头扭到一旁。
第五百七十六章 软硬兼施
萧钜气得不轻,可想起房俊手里算是捏着整个兰陵萧氏的把柄,只能敢怒不敢言,阴着脸把头扭到一旁。
可是这种态度,几乎相当于默认……
至于萧锜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李泰察颜观色,见到萧钜被房俊给吓唬得不轻,觉得这事儿基本算是稳当了,毕竟人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能光大巴掌,还得给个甜枣儿,便笑道:“兄长深明大义,所虑者不过是唯恐这些货殖产业尽入萧家之手,会引起别家的反感与敌对而已。其实兄长完全不必在意,毕竟发展大唐的文教事业乃是大势所趋、功在千秋的好事,本王听闻兄长才华卓著,却一直赋闲在家不曾入仕,不知若本王邀请您加入‘大唐文化振兴会’,担任本王之副手,协助本王发展大唐的文教事业,兄长意下如何?”
甜枣儿当然得给一颗,不过若是能够顺势将兰陵萧氏收归己用,自然更是好事一桩。
毕竟这可是江南士族当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门阀,在江南、山东尽皆拥有着深厚的底蕴,日后自己在这两地发展县学、乡学,可以借力的地方多得是,有了这样一个地头蛇一心一意的辅助,自然事半功倍。
萧钜大为心动。
兰陵萧氏世代簪缨,到了南北朝的时候一举攀上世家门阀的巅峰,建国称帝立下半壁江山,只可惜入隋之后便开始一蹶不振。虽然有萧瑀在大唐担任宰辅,深受李二陛下信任器重,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萧家素来为关陇豪强多打压,子弟很难进入中枢。
萧钜心高气傲,觉得若是不能进入中枢,单只是在江南一隅之地担任一个官吏,如何能够施展心中抱负?
干脆拒不出仕,整日里在家中宴请会友读书不辍,倒也颇有魏晋隐士之悠闲。只是时间一久,这种悠闲难免转变为枯燥,大丈夫不能提三尺剑建功立业,亦不能执狼毫笔书写春秋,纵然空活百岁又有何益?
心里难免躁动。
此刻听了魏王的招揽,难免心生入仕之意,虽然这个所谓的“大唐文化振兴会”并非正宗的朝廷衙门,可是有魏王坐镇,兼且立意崇高、影响巨大,一旦成为魏王的副手,立刻便能天下闻名。
在这个“振兴会”待上几年,做出一些功勋,再有魏王举荐入朝,起步想必最低也得是一个六部侍郎!
只不过如此一来,就势必要完全站到魏王一边,也算是屈居房俊之下,连带着就等同于站到了太子的阵营当中,这些个烫手的货殖产业更是不接收都不行……
兹事体大,萧钜不得不慎重,尤其是必须考虑到家中几位长辈的态度。
李泰瞥了房俊一眼,见到对方偷偷给他使了个颜色,略微琢磨,领会过来,又循循善诱道:“眼下海疆不靖,许多蛰伏许久的海岛匪寇又死灰复燃,威胁着多条航线,水师为此颇为头痛,毕竟兵力有限,在为各家船队护航的时候便难免顾此失彼,一旦有所疏忽,谁家的船队搞不好就要被海盗给盯上,损失惨重,到时候还需要萧家以江南领袖之身份,出面安抚受损失的家族,萧家素来忝为江南泰斗,自当承担起与名分相应之义务。”
萧钜一听,顿时又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么?
屁的海盗!
如今大唐皇家水师兵强马壮,说是一句舟楫如云都不为过,拥有的装备了火炮的新式战船数量比之所有的东洋、南洋诸国的战船加在一起都多,这才有了横行七海所向披靡的局面。
东海盘踞的海岛经由水师的几次围剿早已经灰飞烟灭,纵然有一二漏网之鱼,逃命都来不及,焉敢再次出现在航道上烧杀劫掠?
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万一水师护卫不利,致使萧家的船队遭受损失,那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分身乏术,你们萧家别计较……可是这大海之上谁是兵、谁是匪,那还不全都是房俊一个人说了算?
威胁,拉拢,许之以利,然后继续威胁……
萧钜算是服了。
他明白今日若是不将那些个货殖产业尽皆接收过来,并且从此之后老老实实的站在房俊、太子这一边,绝无善了。
形势比人强,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只是他,就算是萧瑀、萧璟、萧珣这一辈的置身于此,面对魏王与房俊的威逼利诱,除去妥协之外又能如何?
心里叹了口气,萧钜只得无奈道:“兹事体大,在下不敢做主,还得回去请示家父与伯父才行。”
他想拖一拖,看看事情能否出现转机,但房俊岂能让他如愿?
“前两日这位兄台前来的时候,便说要回去请示,今日你又说回去请示……这请示来请示去的,到何日方才是个头?”
“这等事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难道我看不出来?越国公再是咄咄逼人,在下难道还敢替代家主做出决定?”
萧钜怒不可遏。
房俊却不动怒,冷笑一声,幽幽说道:“萧家这是将某耍着玩儿吧?昨天他要回去请示,今天你又要回去请示,怕是明日还是需要请示……真以为某是泥捏陶塑,没有半分火气是吧?信不信明日就封了萧家的盐场,停了萧家的海贸,里里外外的好生查一查,看看你萧家是否瞒报税赋、窝藏盗匪?”
萧钜气得眼红脖子粗,一双眼跟斗牛似的,平素的涵养功夫完全不见,恨不得扑上去活生生将房俊给掐死。
娘咧!
你小子除了威胁恐吓就没别的手段了是吧?
可他怒极归怒极,却也不得不承认房俊的威胁恐吓的确好用,这个棒槌什么事都做得出,根本不会考虑事后的后果以及影响,真正将萧家的盐场、海贸都给停了,又派人里里外外的查一遍,萧家得蒙受多少损失?
相比起来,似乎为此被其余江南士族敌视针对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
李泰面色一整,喝叱道:“二郎,怎么又犯了倔脾气,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大家坐下来商量?萧兄长切勿恼怒,来来来,坐下喝茶。”
萧钜彻底服气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软硬兼施,将萧家的软肋捏的死死的,自己除了乖乖就范,那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重新坐好,叹气道:“既然魏王殿下意欲为了兴盛大唐之文教事业而竭尽全力,萧家又岂能漠然视之、袖手旁观呢?尽心竭力,义不容辞,无非是得罪乡梓、舍生取义而已!”
房俊撇嘴一笑,心忖这人也算是有意思,这等进退不得的田地,哪里就谈得上什么舍生取义了?
不过是将萧家彻底拉拢过来,不再如以往那般三心二意,一门心思的站到太子殿下的阵营当中而已。
实际上,只要萧家舍了面皮,占便宜那可是实打实的。
在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需做下决策,至于货殖产业接收的细节自有下面的人去操作,大事议定,萧钜身为东道,自然要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请李泰、房俊、杜荷三人赴宴。
席间萧钜犹自觉得愤懑难当,便对准了房俊频频劝酒,想要在酒桌上将刚刚受得气都给找补回来。
李泰和杜荷简直不忍直视。
人家房俊在关中最最出名的一项本是,既不是孔武用力勇冠三军,更不是生财有道家资亿万,而是酒过胃肠千杯不醉!
在关中世家子弟当中,不服房俊想要与其决斗的有,但是敢与其酒桌之上论雌雄的却绝对没有。
不出意外,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王尚在席间,萧钜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吐过两回之后被萧锜搀扶着自去后堂歇息,李泰、房俊等人也趁机告辞。
苏州刺史穆元佐为李泰在苏州城中寻了一处宅院,与杜荷一起搬了过去,房俊将他们送到门口,谢绝了李泰邀请入内,自己起码赶回华亭镇。
到了华亭镇,天色已经擦黑,淅沥沥的小雨依旧未歇。
刚刚进入堂中喝了口热茶,想要沐浴一番,便听闻门口亲兵通禀道:“长乐公主的贴身侍女求见……”
第五百七十七章 雨夜杀机
“嗯?”
房俊一皱眉,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小雨淅淅沥沥,这等时候、这等天气,长乐公主为何要派人前来?
想了想,道:“把人带进来。”
“喏!”
亲兵推出门外,须臾进来一个纤细瘦弱的侍女,将身上的斗篷帽子摘下,果然是长乐公主身边一个侍女。
“奴婢见过越国公。”
侍女敛裾施礼。
房俊嗯了一声,呷了口茶水,问道:“殿下让你前来,所为何事?”
侍女低眉垂眼,轻声道:“殿下命奴婢前来,有要事请越国公赶往庄园一叙。”
“现在?”
“喏。”
“到底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
房俊眉头越蹙越紧,又问道:“高阳殿下、城阳殿下、晋阳殿下三位可还好?”
侍女答道:“奴婢只是吾家殿下房中的贴身侍女,对外头的事情并不知晓多少,只是午间的时候到时几位殿下一起用的午膳。”
房俊点点头,沉吟不语。
几位公主住在一起,房俊自然不会去想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情,况且长乐公主矜持端庄,哪怕看得出来对自己颇有情意,却始终不曾逾距半分,又岂能派自己的侍女前来邀请自己雨夜幽会?
既然不是这等事,那或许便是安危出了问题。
这江南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早已经风起云涌,房俊早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大对劲,毕竟这帮子江南士族逍遥天南几百年了,即便是当年大隋朝一统山河御极八荒,江南士族都不曾屈服,使得隋炀帝杨广为了得到江南士族的支持,不得不开通运河、建造江都,亲自驻留江南。
当真背地里搞些什么欺君犯上的阴谋诡计,实在是再也平常不过。
即便他想不通这些人有什么理由对长乐公主有所不利,却也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高阳、晋阳都与长乐住在一起,若是长乐公主发现了什么诡异之处,一旦遭遇危险,几位公主都有可能陷身危险之中。
房俊颔首,道:“去外头等着,某换件衣服。”
“喏。”
侍女退出门外,房俊沉思片刻,将卫鹰叫了进来,嘱咐道:“多带上些人,全副武装,哦对了,将某的火枪拿来。”
房俊换了一套衣衫,卫鹰已经将他的火枪取了过来,一只单筒的燧发火铳,精钢打制,很是精巧。
将火枪收好,带着卫鹰走出屋子,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五十余精锐部曲,尽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这等天气不适用弓弩,弓弦被雨水淋湿会减少韧性,所以都配着横刀。
房俊与那侍女登上马车,出了镇公署,直奔码头,换乘战船顺水直下进了长江水道,再逆流而上不久,自海虞镇附近拐进望虞河,直抵苏州城外金鸡湖。
此时天色早已全黑,天上满是乌云不见星月,小雨依旧未歇。
弃船登陆,亲兵部曲燃起风灯,一大队人马策骑抹黑赶往徐家庄园。
庄园的守卫有三部分,最外围是水师派遣的兵卒把守,严防任何闲杂人等进入,里边是穆元佐派驻的苏州郡兵,由苏州司马沈纬率领,最内则是皇家禁军。
水师兵卒自然让开道路让房俊进去,但是到了苏州郡兵把守的关卡,却遭遇了阻拦。
苏州司马沈纬很是尽职尽责,下雨天也坚持守在此处,在房俊马前苦笑着说道:“非是末将敢阻拦越国公,实在是穆刺史有严令,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庄园之内,以免冲撞了几位公主殿下。末将听命行事,哪里敢有半分玩忽职守?还望越国公海涵。”
房俊坐在马上,抬眼往庄园里头看了看,雨天暗夜阴沉,庄园之内半点光亮业务,阴沉沉好似龙潭虎穴,给人心里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总觉得氛围很是不正常。
沉吟片刻,房俊回头对卫鹰等亲兵道:“尔等速速退出去,某一人入内,若是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返回华亭镇,让裴行俭率军前来。”
“喏!”
卫鹰应了一声,带着亲兵部曲们缓缓后退,回到水师兵卒驻防的地方暂时休整。
沈纬赔笑道:“越国公说笑了,此处庄园里三层外三层,安全确保无虞,哪里会有半点风险?末将只是军令在身,不敢擅专罢了,若有得罪之处,改日末将设宴,向越国公赔罪。”
房俊淡淡一笑,道:“沈将军尽职尽责,某只有欣赏,哪里会有半点不满?闲话少叙,走吧。”
“喏!但是……请越国公下马,免得惊扰了几位殿下。”
沈纬一脸笑容,却不卑不亢。
房俊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甩镫离鞍跃下马背,将缰绳一甩,一言不发,大步向庄园内走去。
沈纬命人看顾好马匹,带着几个亲信紧随其后,陪着笑说着话,房俊却理都不理他。
这段路进入庄园的道路很是平坦,铺着青砖,只不过许是年久,路面难免凹凸不平,雨水积蓄下来来不及渗下去,又流不走,便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一脚踩下去便湿了鞋子,溅得衣摆尽湿。
脚上的鞋子被雨水尽湿,又潮又凉,反而使得房俊精神愈发清明集中。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对,可是担忧高阳以及长乐的安危,只能一条道往里走,精神却始终紧绷着,不回头,却至始至终都留意着沈纬的动静,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在身上佩戴的火枪附近,只要稍有不对劲,便立刻拔枪反击,同时加速向庄园之内奔跑。
庄园里头都是皇家禁卫,当可确保安全无虞……
黑洞洞的庄园大门到了二十步之外,身后的沈纬除去赔笑说话之外,不见半点异常,房俊已经见到黑暗之中伫立在庄园门口值夜的禁卫,心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庄园内并未发生什么异常,长乐公主也或许当真只是要寻自己半夜私会……
值夜的禁卫听到动静,开口喝问:“什么人?”
沈纬立即道:“越国公担忧几位殿下安危,前来检视,还不速速开门?”
脚步声响,一队禁卫从门后走出,待到房俊到了门前,相互验证,禁卫首领连忙施行军礼,道:“原来是越国公,请随末将入内!”
一切都未见任何异常,房俊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问道:“几位殿下可曾安好?”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就在他一路紧绷的精神在见到禁卫的时候放松下来的瞬间,身后忽然生起一股劲风,与此同时面前这个禁卫首领面容狰狞,手已经按在腰间横刀的刀鞘上,就待拔出横刀。
房俊一瞬间毛骨悚然,身上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蹬地,强悍的爆发力使得身子猛然向旁窜出去一步,与此同时拔出衣衫之下的火枪,照着禁卫首领的脸上便开了一枪。
“砰!”
火亮在黑暗的雨夜之中一闪即逝,那禁卫首领猝不及防,脸上溅起一蓬血水,一声未吭仰天跌倒。
房俊刚刚迈出一步,左肋下先是一片冰凉,继而一股剧痛传来,他想也不想,落地的脚当做指点,身体一瞬间扭转面向原本在身后的沈纬,手里的火枪劈手便投掷出去。
这么一大坨铁的分量很是可观,被他蓄力之下正中沈纬的面门,沈纬发出一声惨呼,一手拎着一柄匕首,另一手捂着脸蹲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汩汩而出,大叫道:“不能让他跑了,弄死他!”
身后的郡兵,面前的禁卫,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纷纷抽出横刀,如狼似虎的向着房俊扑去!
数柄雪亮的横刀在马灯光芒照耀之下闪烁着寒光,十余名彪形大汉悍不畏死冲向房俊,横刀在雨幕之中划过,纷纷砍向房俊的各处要害。
雨水纷飞,先前还是静谧一片的徐家庄园,陡然之间便杀机显现!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亡命奔逃
雪亮的横刀划过雨幕,刀身映射着马灯的幽幽光亮,居然有几分璀璨迷离的美……
房俊来不及思忖为何脑子里会显现这样的感觉,运足全身力气,在刀锋及身的瞬间猛地一用力,整个人跳起来向着左侧跃起,堪堪避过刀锋,人却因为失去重心跌落在地。
十几双军靴踩着泥泞的地面,溅起细碎的雨水泥浆,迅速向着倒地的房俊追击而至。
房俊根本来不及起身,更没有机会抽出腰间的横刀予以反击,只能顺势在地上一滚……再滚……一连滚出去十几个滚,滚得头晕目眩不辨东西,耳畔唯有钢刀劈在地面叮叮当当的响声。
面对猝不及防的暗杀,房俊非但没有太多的慌乱,头脑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晰。
没时间去揣摩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他只知道若是不能逃出生天,明年今时便是他的祭日!
顾不得肋下的疼痛,这一连串的懒驴打滚避过了一顿乱刀,房俊脚蹬着地一使劲儿便站了起来,顾不得辨别方向,朝着这些禁卫相反的方向撒腿便跑。
身后传来沈纬压抑着的吼叫:“抓住他,杀了他,不能让他跑了!”
十余个禁卫、郡兵提着刀疯狂追击过来。
房俊拼命往前奔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要跑得更快一点,怎奈淅淅沥沥的小雨使得地上积水颇多,此处更是逃离了道路范围,地上满是泥泞,脚下猛地一滑,打了个趔趄,差一点就摔个滚地葫芦。
紧慢调整好重心,只是这一耽搁,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了上来。
任他再是勇冠三军,可不过是血肉之躯,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围攻之下绝无幸至。
心中刚刚升起绝望,前方便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潺潺的流水声。
绝处逢生,房俊顿时大喜,奋起余力往前跑了十几步,便见到一条黑洞洞的河流,不再多想,调整好脚步奋力向前,到了河边猛地纵身一跃,身体尚在半空中的时候狠狠的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噗通”一声跃入冰凉的河水之中。
甫一入水,房俊便一个猛子扎进河底,手摸到河底的细沙,顺着河底选择了一个方向便奋力游过去。
追兵追到近前,也纷纷纵深跃入河水之中,有的在水面上四下搜寻,有的潜入水底摸索,等到沈纬捂着脸赶到河边,见到一个兵卒从水中露出头换气,急忙问道:“抓到没有?”
那兵卒摇摇头,沈纬大怒道:“搜!给老子一寸一寸的搜,他身上有伤,逃不远的!”
看着兵卒们再一次潜水的潜水搜寻的搜寻,沈纬捂着剧痛欲裂的眼睛,湿透的衣衫难掩一股寒气,浑身恐惧的打起颤。
所有的一切都很完美,长安那边捉拿了长乐公主贴身侍女的家眷,逼迫她不得不背叛长乐公主引诱房俊夜入庄园,又利用防卫的借口使得房俊只身进入,尽管这样他还是不放心,毕竟对方可能南征北战号称勇冠三军的猛将,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房俊虽然只身进入庄园,但从神情、步伐之中可以看出,始终存有戒备,只要自己敢动手,很难毫无声息的将其制服甚至杀死。
所以他设计了一个严密的圈套,在房俊进入庄园的一瞬间动手。
你能防备着我,总不能防备着素来忠诚悍勇的北衙禁军吧?
果不其然,在进入禁卫把守的庄园的一刹那,房俊卸去了戒备,沈纬当机立断,立即出手。
只是他依旧没想到在那等情况之下,房俊居然依旧堪堪避过了自己捅向其后腰的一刀,刀锋只是刺伤了他的肋下,未能将他留在这里。
不仅用火枪击杀了里应外合的禁卫首领,还反手掷出火枪重伤自己的面部。
反应太快了!
现在房俊遁入河中,完全搜寻不到踪迹,更不可能调集兵马大张旗鼓的搜索,沈纬几乎不敢去想象一旦房俊逃脱生天,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莱州吴家,江东顾家,关中元家……一例一例血淋淋的教训都摆在那里,一旦房俊发起疯来,皇家水师攻破吴兴沈氏几乎毋须耗费吹灰之力。
他终于感到后怕,一阵浓浓的悔意袭上心头,任凭天上的雨势越来越大,却也无法浇灭心里的恐惧。
自己怎地就昏了头,答允了那些人的条件,出手暗杀房俊?
且不说此刻失败之后犹如天崩地裂,就算暗杀成功将房俊置于死地,自己难道就能有一个好的下场?
天下人谁都知道房俊在皇帝陛下面前是如何受宠,更别说太子将其倚为臂膀,几位皇子皆与其交情莫逆,朝中大臣与其亲善者比比皆是,尤其是水师上下尽皆将其视为统帅……
这样一位军方、政坛皆有着无与伦比影响力的大佬死在自己手里,自己焉能有一个好结果?
真真是猪油蒙了心!
只是眼下已经顾及不得那些,左右自己的下场都将无比凄惨,若是能够将房俊杀死,或许关中那些人能够保留几分信誉,念及自己的功劳,保住自己的宗族家人……
“搜!就算将整条河给老子翻过来,也得将他给找出来!”
沈纬眼珠子通红,站在河边疯狂叫嚣,以此抵御着无边无际的恐惧。
*****
河水冰冷。
初冬的江南或许不如北方那般寒冷彻骨,但是却绝非感觉上那么暖和,一入水中,便能够体会到江南冬天的阴冷。
房俊憋着一口气,沿着河底奋力的向着一个方向游动,一口气游了有一炷香时间,肺叶里的空气已经无法支撑正常的身体需求,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续喝了好几口河水,却也不敢浮出水面换气。
他知道敌人一定会站在搜索,却不知道敌人到底能够投入多少兵力,一旦兵力过多,足以将河道两岸几百步之内的地方都给覆盖一遍,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所遗漏,自己只要被发现就绝对再没有逃跑的机会。
全凭着坚韧的毅力支撑,又游了有小半炷香时间,终于坚持不住,在河底摸索着往河岸游去,到了岸边也不敢贸然露头,仰着头一点一点的贴近水面,然后将手顺着河岸边的细沙摸上去,碰到了一蓬野草,这才将头慢慢浮出水面,尽量不产生一丝一毫的水纹涟漪。
幸运得是他选的这出地方正好生长着一片茂盛的野草,不知名的野草有着宽大的叶子,茂盛的笼罩着河岸边的土地,他正巧紧贴着野草冒出头,若不是在近处仔细查看,几乎难以察觉。
将肺叶里的浊气排出,吸进新鲜的空气,房俊大口大口的呼吸,同时集中精力观察着附近的地势。
自己水性极好,但是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游出太远,况且刚才又是逆流而上,大抵距离庄园正门也不过是百十丈左右距离,不会超过一里地。
也就是说,此刻岸上便是徐家庄园……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唿哨聒噪之声,想必追兵已经离自己不远,房俊略微思考一会儿,觉得继续沿着河流往前游,逃脱的几率并不大。因为若但只是一个沈纬也就罢了,吴兴沈氏再是强悍,也不敢调集太多人手围剿自己,可刚才那几个皇家禁卫亦曾参与刺杀自己,这就麻烦了。
所有的皇家禁卫尽皆倒戈是不现实的,但是其中谁知道被关陇贵族收买了多少?万一其中有个百十人与关陇贵族暗中通气,誓要置自己于死地,那么自己绝对逃不远。
沉吟片刻,房俊当机立断,从河水中站起,爬上岸边,忍着肋下的剧痛辨别了方向,猫着腰向着不远处黑乎乎的一排建筑跑了过去。
他只是担心不知禁卫当中被收买了多少,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自己一旦被发现又碰巧遇上被收买的禁卫,那可就小命休矣……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相信沈纬等人绝对想不到自己偏偏要不按常理而行,非但没有趁着雨夜逃跑,反而潜回徐家庄园。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五百八十章 上与被上
床榻上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间的侍女,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侍女站在房门外,轻声问道:“殿下?你还好吧?”
房俊焦急,这若是得不到回应,侍女肯定是要闯进来的,赶紧凑到女子耳边,低声急速说道:“殿下不要叫,若是被侍女闯进来,微臣被陛下宰了丢了性命不打紧,可殿下清白名誉却将要毁于一旦!”
身下女子终于停止挣扎。
房俊却犹自不放心,唯恐她还会来刚才那一套,便警告道:“微臣今日遭遇刺杀,命悬一线,这庄园之中的禁卫不可信任,殿下若是想要看着微臣被那些贼子乱刃分尸,那就不妨大吼大叫。”
果然,身下的女子娇躯瞬间一僵。
房俊略微得意,瞧瞧,还说不在乎咱?听说咱遭遇刺杀立马就紧张得不行……
侍女又在门外问了一句。
房俊试探着慢慢松开手掌,所幸,这回女子终于没有惊叫,而是大口喘了几口气,然后尽量稳定心态,轻声回道:“本宫没事,你们快去睡下吧。”
门外响起一声回应:“喏!”
脚步窸窸窣窣,侍女远去。
房俊长长吁出口气,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顿觉一阵疲累袭来,浑身酸软无力,紧紧压在女子纤弱的娇躯之上。
“嗯……你,你先起来。”
女子轻声说了一句。
房俊这才反应到自己姿势之暧昧,整个人都压在女子身上,一只手臂紧紧勒住女子的纤腰,就使得那挺翘的小臀紧紧的贴在自己的下腹,一片温热软弹,若非自己此刻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怕是早就已经竖旗致敬。
没想到平素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还有点肉……
强抑着伸手去捏一把的冲动,房俊放开手,翻身到一旁,身下的女子“哧溜”一下便手足并用窜了出去,却不料这一下没看准方向,反而窜到了床榻里侧,慌乱之下一把掀开床榻上的褥子,将一柄小巧的匕首攥在手里。
“房俊!你是疯了不成,敢夜闯本宫的寝殿欲行不轨?”
女子咬着牙,手里的匕首寒光烁烁。
微弱的光亮下,一张秀丽无匹的面容含着煞气,白皙的脸蛋儿因为剧烈的运动而泛起潮红,红润的小嘴略微张开喘着粗气,蓬头垢面,身上单薄的衣衫早已处处褶皱,露出大片大片晶莹雪白的肌肤。
不是长乐公主还有谁?
房俊此刻却早已经脱了力,干脆放松四肢躺在床上,一手摁着肋下伤口,感觉触手湿热粘稠,大抵又一次渗出血来,喘着气道:“殿下误会了,微臣当真是遭人刺杀,险死还生……”
“呸!”
长乐公主柳眉倒竖,娇叱道:“谁信你的鬼话?这整个江南都畏你如虎,你房二郎可以在江南遍地横着走,谁敢杀你?就算当真如此胆量之辈,可你遭遇刺杀险死还生,不回去华亭镇你的老巢里躲着,却偏偏要潜入本宫的闺房之内……哼哼,当真贼胆包天!”
房俊挣扎着想要做起来,却将长乐公主吓了一跳,低声交道:“你你你,你在那儿别动!”
顿了一顿,咬着嘴唇道:“别以为本宫对你有几分好感,便可以任你为所欲为,不知羞耻自甘堕落!你若是敢用强,本宫……本宫手里的刀可由不得你,当即自戕在你面前!”
蜷缩在墙角的姿势很是较弱,但黑暗之下眼眸当中所闪现的光芒却坚定不屈。
房俊哭笑不得……
正欲将事情的先后详细解释一番,忽然听得窗外有脚步杂乱,继而有人说话:“前院有些不大对劲,刚才某分明听闻有些杂乱的呼喊,但是前去询问,却被告知并无异常……诸位,吾等乃皇家禁卫,奉命出长安护卫几位殿下,便当已死报效陛下之信任,纵然赴汤蹈火,亦不能让几位殿下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现在听吾命令,所有人穿戴整齐,紧紧守着这处院落,任何可疑之人一经发现当场擒拿,如有抗拒格杀勿论!”
“喏!”
兵卒们齐声应诺。
继而一阵脚步声之后,外头沉寂下来,唯有雨声依旧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但房俊知道,此刻整座院落已经被禁卫封锁,说不定楼下大雨之中便有数十名禁卫站岗值夜……
“你……你当真遭遇了刺杀?”
长乐公主有些松动,已经意识到房俊所言不虚,应该是无奈之下遁入自己的闺房,而非是趁夜而来欲行不轨……
房俊颔首道:“外头的苏州郡兵皆是苏州司马沈纬的人,而且禁卫之中与其沆瀣一气里外勾结,微臣先前就是太多信任禁卫,差一点被其得逞。”
长乐公主目光闪烁,手里的匕首终于放下。
黑暗之中,忽然传来房俊的一声闷哼。
长乐公主诧异问道:“你怎么了?”
房俊忍着肋下剧痛,闷声道:“先前被沈纬那贼子谋算,肋下中了一刀,本来并不太严重,但是微臣为了逃命跳入河中,伤口被河水沾染,估计有化脓的风险,刚才殿下反应太过激烈,致使伤口再次崩裂,很疼。”
长乐公主沉默片刻,无辜道:“谁让你黑灯瞎火闯进来的?一句话不说便跑到本宫床上,当时没有第一时间捅你一刀就算不错了,那可不怪我。”
事实上她当时睡梦之中被惊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掏出刀子反击,不然肯定老早就一刀捅过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房俊苦笑:“是是是,都是微臣的错……只是这血越流越多了,殿下可否将刀子借给微臣,割一块布条包扎伤口?否则流血就要流死了。”
长乐公主这会儿彻底相信了他,想了想,道:“既然伤口被河水沾染,若是不予以清洗,极易引发化脓,万一高烧起来那就麻烦了。”
房俊道:“多谢殿下关心,微臣皮糙肉厚,扛得住。”
长了公主眉梢挑了一下,没有言语,就在房俊面前举起刀子,轻轻在左手手指上划了一下。
锋利的刀刃吹毛断发,轻轻一下便破开细嫩的皮肤,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涌了出来。
长乐公主将匕首放在床上,轻声道:“你等着。”
站起身,丝毫不掩饰窈窕纤秀的身姿,雪白的赤足踩在房俊身边的被褥上,跳到地上。
二楼是个大套间,卧房之外尚有一个隔间,再外边才是侍女们居住的外间,长乐公主赤着脚来到隔间,敲了敲门,对外间说道:“谁在外头?”
不一会儿,有侍女的声音响起:“殿下有何吩咐?”
长乐公主道:“刚才睡梦之中惊了一下,不小心被褥子上的匕首伤到了手指,你将药箱拿过来。”
“啊!”
外头传来几声惊呼,当即又是女将门打开,又点燃了蜡烛,见到长乐公主的手指果然有道口子,正有鲜血涌出,顿时吓了一大跳,赶紧去取了药箱,又用烈酒仔仔细细给长乐公主清洗伤口,然后包扎好。
长乐公主看了看裹着纱布的手指头,淡淡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好生睡觉吧,药箱留下。”
“喏。”
侍女们退出去。
长乐公主害怕灯光会将影子留在窗户上,被外面发觉,便熄了灯,提着药箱回了卧房。
“伤在哪里?”
将药箱放在床头,长乐公主询问。
房俊摸了摸伤口,道:“在肋下靠近后腰的地方。”
长乐公主想了想,挽了挽袖子,拿起装着烈酒的小坛子,到处一些酒水在纱布上,轻声道:“你翻过去躺着,本宫帮你清洗。”
房俊一愣,道:“男女授受不亲……”
长乐宫好笑道:“原来房二郎亦是这等婆婆妈妈的假道学,事急从权,哪来那么多的避讳?本宫堂堂金枝玉叶都不在意这些,你个昂藏七尺的汉子,矫情什么?”
于是房俊便翻身趴在床上,将衣服撩起露出健硕的脊背。暗夜之中,孤男寡女。
一个床上,一个床下。
一个呼吸急促凑上前去,先是清洗伤口,继而拿着金创药却一时间不知如何上。
一个趴在床上鼻端嗅着被褥沾染的香气,满脑子想入非非等着被上…………药。
第五百八十一章 雨夜倾心
雨水自屋檐滴滴答答的流下,雨声淅淅沥沥,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息,长乐公主咬着嘴唇,手里的纱布轻轻擦拭在房俊肋下的伤口上,昏暗的光线下,可以见到随着每当自己擦拭一下,男人便会因为烈酒沾染伤口而蜇得动弹一下,脊柱两侧那两条健硕的肌肉便会绷紧、再放松,周而复始。
手指难免会碰触到男人的肌肤,不是那么白皙细腻,却紧致健硕,长乐公主觉得自己浑身都仿佛置身于蒸笼之中,呼吸有些粗,身子微微发烫。
气氛实在是太过曖昧……
寂静的房间里唯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甚至能够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长乐公主舔了舔嘴唇,心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若是这厮翻身起来欲行不轨,自己是否应该激烈反抗,任其被外头的禁卫发现,不顾他的死活?
“嘶……殿下,可以了吧?”
房俊附在床榻上,只觉得伤口已经由最初没擦拭一下都会剧烈的蜇疼,直至已经渐渐没有了感觉,实在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您到底是擦拭伤口,还是给人搓澡呢?
“啊!”
长乐公主陡然惊醒,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幸亏黑暗之中不虞被对方发现,自己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呐?
难道自己也如宫里头那些个长久得不到父皇宠幸的怨妇一般,太过于饥渴……
将纱布收好放在一旁,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走神了:“既然是擦拭伤口,自然要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你这人大大咧咧的,怎地这般没有耐心?”
房俊不敢反驳,等到长乐公主将金疮药仔仔细细的在伤口处涂抹均匀,这才翻身坐起。
长乐公主垂着头,借着微弱的光亮,重新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想要给对方包扎伤口,却发觉不大合适。因为对方的伤口在肋下靠近后腰的位置,所以只有将纱布绕着对方的腰身缠几圈才能将伤口包扎住,不使涂抹好的金疮药脱落,但是如此一来,自己势必要贴上去……
她愿意给房俊包扎伤口,但是如此曖昧的距离,却实在是无法忍受。
见她踟躇不前,房俊略一想,便明白了原委,笑道:“殿下将纱布给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
长乐公主松了口气,将纱布递过去。
房俊自己将纱布在要上缠了几圈,只是在缠上伤口的时候,让长乐公主帮他矫正位置,使得纱布不至于偏了,然后又请长乐公主帮着给纱布打了个结,用剪刀剪断。
包扎完毕,长乐公主将药箱收拾好放在一侧,坐在床头,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房俊没说话,倏地将手伸出去,把长乐公主的左手握住。
长乐公主犹如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一个激灵,失声道:“你干嘛?”
房俊不为所动,一手捏住她纤细滑腻的手腕,婆娑这那根春葱一般却缠着纱布的手指,轻声道:“疼么?”
长乐公主仿佛被施了巫术一般,娇躯僵硬,不知所措,一股电流从手指与手腕处传来,瞬间袭遍全身。
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是语气当中的温柔宠溺,却在这暗夜之中不加掩饰的氤氲开来,像一支利箭一般狠狠击中公主殿下的心房。一直以来,两人之间虽然有过比这更为亲密的接触,却始终顾忌着双方的身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顶了天便是房俊言语之中有些微的挑逗,从不曾这般直接了当。
似乎是黑夜遮掩了所有的顾虑和担忧,长乐公主放弃了挣扎,垂着头,轻声道:“很疼。”
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自从生下来那一刻便享受着世上最尊贵的服侍,纵然自身的性格再是倔强、再是外柔内刚,却也仅止是一个被重重守护着的女人而已,她自己都未曾想到过当拿起匕首划破手指的那一刻能够那么的不管不顾,那么的果断凌厉。
顾不得疼痛,顾不得涌出的鲜血看着是那么的瘆人,她只想着必须尽快给房俊的伤口包扎。
房俊感受到长乐公主语气当中的柔顺,手上微微用力,握着她的皓腕轻轻一带,将纤瘦较弱的身躯揽入怀中。
“不行……”
“乖,别说话。”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黑暗中两只眼眸亮闪闪的,然后微微阖上。
男人健硕的身躯不仅有着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更散发这一种迷人的气息,令她有些迷醉。
房俊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搂着纤细的腰肢,呼吸着青丝之间氤氲着的香气。
本是凶险的处境,却在这一刻让他生出一种庆幸的愉悦……
良久,长乐公主方才微微用力向后挣了一下,脱离房俊的怀抱,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眼瞅着天亮了,既然禁卫之中有人意欲谋害于你,万一被他们发现,那就太危险了。”
手掌被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紧紧握着,她试了一下想要抽回没有得逞,便听之任之。
房俊道:“那就只能麻烦殿下了。”
长乐公主嗯了一声,柔声道:“就知道你肯定有主意,说吧,本宫都听着你便是。”
“什么都听么?”
“嗯……不是!你这人脑子到底想些什么呐?生死关头,正经一些!”
长了公主罕见的大发娇嗔。
“喏!”
房俊嬉皮笑脸,小声道:“殿下不必担忧,此刻想必水师兵卒已经将这处庄园团团包围,但是因为投鼠忌器,担心微臣被禁卫胁迫起来,所以才不敢贸然冲杀进来。稍后殿下大可以名人备车,说是要出去游玩,他们不会拦着,您出去之后便去见苏东方或者裴行俭,让他们大胆杀进来即可。”
肯定不能等到天亮,甚至于下一刻那些被关陇贵族收买的禁卫都可能破门而入。
别以为一个公主就能让他们有太多的忌惮,房俊遭遇刺杀而未死,谁都知道沈纬那些人已经暴露,接下来一旦让房俊逃出生天,沈氏一族遭殃几乎是必然的,但是严刑拷打之下,他们这些禁卫也势必会被招供出来。
到时候面对的是李二陛下与房俊的双重怒火,谁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
等闲时候,他们会顾忌着长乐公主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敢太过招摇,可只要确认房俊在长乐公主房中,他们绝对敢硬闯进来,甚至于当着长乐公主的面将房俊斩杀!
关陇贵族素来骄横,造皇帝的反都是家常便饭,何况区区一个长乐公主?
若是心狠一些,完全可以在事后编造一个房俊趁夜潜入长乐公主房中,将长乐公主劫持作为人质,然后在行迹暴露之后拖着长乐公主同归于尽的谎话,到时候死无对证,怎么查?
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禁卫都给赐死吧?这些禁卫皆是勋戚之后,除非证据确凿,否则岂能因皇帝之迁怒便统统赐死?大唐律法之中,出去谋逆大罪,再无“连坐”这一条。
那样一来整个朝堂都得闹腾个底儿朝天……
皇帝,也不可能为所欲为。
长乐公主似乎已经忘记手儿还被对方轻薄的握着,蹙眉担忧道:“那怎么行?原本今日便没有出游的计划,忽然之间提出出游,任谁都能猜到你很可能就在本宫房中。关陇贵族一向豪横,无法无天,只要确定了你的藏身之地,他们不仅不会放本宫出去面见苏定方,甚至有可能干脆硬闯进这里!”
她生在帝王之家,见识自然非同一般民间女子,况且又曾身为长孙家的媳妇,对于关陇贵族的作风非常了解,才不会认为自己区区一个公主身份,能够让那些禁卫在生死关头依旧心存忌惮。
若是不曾知晓房俊在自己房中便罢,一旦知晓,绝无可能放任自己出去联系水师兵卒。
甚至于一旦那些禁卫感觉到事情败露,怕是连自己都得遭殃……
第五百八十二章 剖明心迹
房间里光线很暗,但两人相距咫尺、声息可闻,房俊依旧可以依稀看到长乐公主俏脸上的担忧。
空出一只手,将她鬓角边散乱的发丝撩起,长乐公主微微侧过头似欲躲避,却终究停下,任由房俊将那一缕发丝撩起,顺到自己耳后。
这厮居然还趁机摸了一下自己晶莹如玉的耳珠……
公主殿下怒目而视,抿着嘴唇,一声未吭。
房俊讪讪放下手,说道:“殿下放心,正因为他们会怀疑微臣是否会躲在殿下房中,所以他们一定会让您出去,以便他们恣无忌惮的搜查这里。他们可以铤而走险,但是在尚未确认殿下是否之情的情况下,绝不会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长乐公主恍然大悟:“所以,只要他们搜不到你,非但不敢阻拦本宫,甚至还会一直将本宫放出去?”
房俊道:“没错。”
长乐公主旋即又将柳眉蹙起,迟疑道:“可是只要本宫离开这里,他们一定会冲进来仔仔细细的搜查,翻个底朝天都有可能,你那里还藏得住?”
房俊自信道:“殿下放心,逃出这里几乎不可能,但若是藏匿起来,让他们赶在水师杀进来之前找不到,并不难。”
此间驻守的禁卫大抵有不下于五十人,不可能都被关陇贵族收买,所以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彻底搜查,只要避开窗外这些站岗的禁卫,这么大的庄园随便躲在哪里,都可以不让他们找到。
长乐公主眉头舒展,表示赞同。
旋即又说道:“此刻那些贼子必定四处搜寻于你,按你先前所说曾经泅水逆行,他们必定沿河搜索,万一当中有追踪行藏的好手,发现你潜入庄园的踪迹并不难,所以你必须赶快躲起来,说不定下一刻他们便会搜到这里来。”
房俊将她手掌摊开,自己的手覆盖上去,掌心相对,感受着那份柔软温热,目光灼灼的盯着长乐公主的俏脸,轻声道:“纵然如此,可微臣有岂能辜负这等天赐良机呢?”
长乐公主霞生玉颊,羞不可抑,微嗔道:“说什么浑话呢?本宫不过是见你可怜,不忍见你惨死在贼子刀下,故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这人心思龌蹉,可千万莫东想西想,整天寻思一些有的没的。”
房俊微笑不语,只是直视着长乐公主的眼眸。
长乐公主终究脸皮薄,败下阵来,将头扭过一侧,只给他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侧脸。
手掌却微微用力,反握上去。
房俊低声道:“假若微臣今日不能逃脱此地,最终惨死贼子之手,殿下会否难过,会否为微臣落下几滴眼泪?”
长乐公主心中一悸。
这才想起,虽然房俊一直表现得很是豁达,始终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从容,可形势之险恶却是迫在眉睫,稍有不慎便要陷身于围剿之中,纵然再是勇冠三军的猛将,却也双拳难敌四手。
万一……
她几乎不敢往下想。
深深吸了口气,握着房俊满是厚茧却干燥温热的大手,目光不闪不避,直视着说道:“不要说那些晦气话,你是堂堂七尺男儿,更是大唐的英雄,无数次血火战阵、疆场厮杀都能平安无恙的闯过来,岂能轻易的折在这小小的庄园之内?事不宜迟,你速速从后窗逃出去,找一处隐蔽之处藏起来,一切带到安然度过之后再说。”
房俊眉梢一挑,故作不解,问道:“殿下口中的之后再说……到底有什么要说?”
长乐公主羞不可抑,可一想到房俊所面临的凶险,终究心肠软了一下,柔声道:“明知故问。”
房俊大喜,欠着身子就想要吻上去,口中说道:“未免殿下过后耍赖不认账,微臣得先留下证据才行。”
长乐公主大惊失色,虽然今夜的遭遇使得她放开了一些束缚和心防,可终究不能接受房俊更为过分的举措,嗔怒道:“你敢胡来,本宫死给你看!”
房俊望着近在咫尺的分润唇瓣,只得咽了一口唾沫,讪讪作罢。
长乐公主将房俊推开,起身下地,整理一下衣衫,轻声道:“事不宜迟,你赶紧走吧。”
说着走向外间,趴在门边倾听外头的动静,猜测几个侍女已经睡熟,便冲着房俊招招手。
房俊已经穿好了衣裳,下地走过去。
长乐公主轻轻推开门,指了指外头厅堂之后的窗户,俯身到他耳边道:“下边也有人,你从那窗子出去。”
温言软语,如兰似麝,房俊心里一荡,俯身吻下去,却被长乐公主慌张避开,只是亲吻在嫩滑的脸蛋儿上。
长乐公主又羞又恼,伸出没受伤的手,狠狠在房俊的肋下掐了一把,低声斥道:“快滚!”
房俊忍着疼,蹑手蹑脚的穿过厅堂,站在窗子下向外头观察片刻,回头对长乐公主摆摆手,轻轻推开窗子,轻若狸猫的翻了出去,回身将窗户关好。
外头的雨势比之前未有衰减,淅淅沥沥一片漆黑。
雨声也黑暗给了他极好的掩饰,手搭着房檐,轻轻的翻了下去,双脚刚一接触地面,便发力沿着事先观察好的线路向着后院奔了过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暗夜雨幕之中,一队禁卫才提着马灯从楼下走过。
雨水淅沥,地上的足迹早已经淹没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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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君买将房俊送入苏州郡兵把守的区域,见到那位苏州司马态度坚决不许亲兵跟随,便带着亲兵回到驻地,吩咐着火头军备下饭食,与卫鹰等房俊的亲兵部曲一起用膳。
他当初也是房俊的亲兵,所以大家相处起来颇为相得,只可惜军中严令不得饮酒,难免使得气氛不够热烈。
用完了饭食,大家坐在一处喝茶闲聊,等候房俊。
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房俊回转。
卫鹰便有些焦急,习君买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房俊平素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对于规矩却极为遵守,若是今夜打算宿在庄园之中,定会事先有所交待,既然并未交待,就表示他一定会返回华亭镇。
可是眼瞅着半天过去了,丝毫不见人影,连派个人前来告知一声都未有,习君买有些坐不住,便招来麾下校尉询问。
“庄子里可曾有人出来通知?”
“末将一直守在路口,并未见到有人从庄内出来。”
习君买一身戎装,摸着下巴沉思。
那校尉见到自家将军神情凝重,许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想了想,说道:“只不过先前庄子门口附近曾经有些喧哗,更有一声轰响,好像是火枪发射的声响,但更像是打雷……”
“娘咧!”
习君买面色大变,起身便狠狠踹了这个校尉一脚,怒道:“为何不及时禀告?”
校尉委屈道:“末将以为是打雷……”
下雨天,打个雷不是很正常么?
习君买与卫鹰对视一眼,后者也当即起身,惊悚道:“二郎临幸之际,特意命人将火枪给他贴身带着!”
习君买一拍大腿,指着校尉骂道:“若是大帅有何意外,等着老子回来扒了你的皮!”
两人皆是顶盔掼甲,一边走一边分别召集自己的人手,快步向着苏州郡兵的驻地走去。
他们先前一直坐在帐中,若是打雷,岂能不曾听闻之理?
既然他们并未听到,那就说明那声轰响距离他们他有些远,所以并未察觉,那极有可能便是实实在在的火枪发射!
即便不能确认,也不敢轻忽视之,务必赶紧将事情搞清楚。
那校尉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行尸走肉一般跟在后边,刚才那声轰响当真是大帅所为,那必定是遇到极为凶险的情况,万一……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很快,一大队人行色匆匆赶到苏州郡兵把守的路口,习君买左右张望,雨幕之下苏州郡兵的营帐之内人影幢幢,似乎有些反常,这使得他心中担忧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