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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八章 你得支棱

    虽然此行并未能够探知九成宫的虚实,但是从王福来处得到的信息,也足可证实李二陛下如今正安排了方士藏匿在九成宫中炼制丹药,而且很有可能如今服食丹药已经有了一些副作用。

    为此,房俊觉得颇为头痛。

    这位皇帝看似虚心纳谏,实则刚愎自用,没有谁能够在他打定主意的情况下劝说他回心转意。

    自古以来长生不死都是帝王的软肋命门,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亦不可超脱其外。这种事总得要皇帝自己想通,明白生老病死乃是宇宙恒态,谁也不能逆天而行,否则旁人是很难劝阻的。

    甚至你若是言辞激烈一些,他会认为你居心叵测。

    毕竟皇帝乃是古往今来最缺乏安全感的职业……

    既然魏王李泰找上门来,房俊索性也不再九成宫盘桓下去了,收拾一番与高阳公主、萧淑儿辞行,叮嘱她们好生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便与李泰带了亲兵部曲出了九成宫,一路策骑回了长安城。

    路上,李泰骑在马背上感叹道:“吾那高阳妹妹从小丧母,父皇对其格外宠溺,吾等兄弟姊妹亦是对她倍加关爱,所以养成他刁蛮任性的脾气,但凡她自己认准的事情,谁劝也不听,八匹马都拉不回。结果嫁入你房家,如今却是相夫教子温婉贤淑,一改往昔的脾性,这一点本王对二郎你衷心折服。”

    这门亲事尚未成行之前,许多人其实都不甚看好。

    房家固然门庭显赫,房玄龄亦是权倾朝野,但房俊此子却着实不堪,愚钝木讷也就罢了,尚且率诞无学、惹是生非,如何降服得了貌美如花性格娇蛮的高阳公主?

    女方太强势,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时至今日,这门亲事却早已成了人人瞩目、世人艳羡,如今的房俊功成名就显赫天下,高阳公主更是夫唱妇随言听计从,简直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房俊坐在马上,闻言笑道:“怎么,殿下想要跟微臣学几招,以便一振夫纲?”

    李泰怒道:“混账话!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在府中一言九鼎,何来以振夫纲之说?”

    “呵呵……”

    房俊面楼嘲讽,讥笑两声:“天下皆知魏王泰脾气刚烈,发怒之时生人勿近,可唯有当面对魏王妃时,却温驯有若乳猫……”

    “娘咧!再敢胡说,本王饶你不得!”

    李泰勃然大怒,面红耳赤,心虚的不得了……

    说来也怪,他李泰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虽然不似蜀王李愔、齐王李祐那般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却也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每一次自己面对自家王妃阎氏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矮了几分,一腔火气不敢发泄。

    房俊手里提着缰绳,战马不快不慢的前行,笑着说道:“既然魏王殿下硬气得很,那微臣这御妻之术,看来您也没必要学了。”

    李泰神情一僵,问道:“当真有套路可学?那不妨说来听听。”

    他是真的佩服房俊的治家手段,无论高阳公主亦或是那武媚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一个刁蛮任性颐指气使,一个阴沉多计不让须眉,放在谁家怕是都得整日里争斗不休,闹得鸡犬不宁,偏偏如今却好似姊妹一般,有谦有让,和谐甜美。

    即便是后来入府的萧淑儿,看似柔柔弱弱一副江南女子细柳斜雨的姣美模样,那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不说别的,但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搁谁家都得受到大妇的嫉妒排斥,以免被抢走了丈夫的宠爱,可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却对其爱护有加,相互之间绝无半分敌视。

    更别说还有那位新罗公主,那也是一个蘸火就着的刚烈脾性,就好似一匹胭脂马,烈性得很,当初长安城中不知多少纨绔想要一亲芳泽,结果都落得一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结果进了房家上了房二的床,整日里低调温顺简直判若两人……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乃是男人功业最基础的一项,却绝对不比“治国平天下”容易,多少睥睨天下称雄当时的英雄豪杰,都做不到“家和万事兴”。

    所以不仅是李泰,如今很多人都对房俊这一点暗暗钦佩。

    房俊在马背上挺直腰杆,一手提着缰绳,另一手拎着的马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大声道:“山东有句老话,叫做‘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面不揉没筋道,媳妇不打不听话!只要将她打服了,一辈子都老老实实俯首帖耳!再者说,男人就得支棱起来!女人的天性是你软她就强、你硬她就怂,这最是考验男人在床第间的能力。殿下惧内,想来是即不敢打,更不能在床底之间大展雄风,人前无法支棱,人后更支棱不起来,久而久之,自然垂头丧气,底气不足。”

    周围房俊的亲兵部曲以及李泰的禁卫们一个两个都使劲儿憋着笑。

    李泰开始的时候还用心去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听到说他床底之间不行,顿时怒然大怒!

    男人谁受得了被人说不行?

    就算是不行,那也不行!

    扬起马鞭,一夹马腹,便冲着房俊冲了上去,怒骂道:“娘咧!好你个房二,居然拿本王寻开心,本王就让你见识见识到底硬不硬!”

    房俊赶紧催马加速,忙不迭的往前跑。

    左右亲兵可都提着心呢,唯恐有人暗中对房俊不利,急忙策骑追上去。

    一时间管道之上烟尘滚滚,数十人策骑狂奔,引得过往商贾行人忙不迭的避往路旁,纷纷侧目。

    ……

    一直过了渭水,长安遥遥在望。

    不过一行人并未入城,而是绕过高大巍峨的城墙直抵长安城北玄武门外的右屯卫大营,入了中军大帐将高侃叫了过来。

    高侃离乡背井身在关中,时刻都住在军营之中,并未在城内置办房产,将军营当家,很是尽心尽责,且此人性格沉稳处事利落,房俊才能够放心将整个右屯卫交给他管辖,平素操练集训完全不用他操心,他自己则是十六卫大将军当中最是清闲的一个……

    高侃顶盔掼甲来到大帐,见到魏王在座,急忙上前见礼:“末将见过魏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李泰是个文人,可大抵是受到如今全民尚武的影响,从来也不认为武将粗鄙,反而愿意与武将亲近,笑道:“军中无需这等俗礼,高将军快快请起。”

    高侃见到房俊微微颔首,这才道:“末将谢过殿下!”

    直起身,束手立于一侧。

    房俊道:“营中情况如何,最近可有坚持操练?”

    他自己并无太多军事天赋,对于军事战略也知道不多,打仗从来都是依靠先进的武器、战术对敌人实行碾压,无往而不胜。可他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既然身为军人,那就应当时刻以训练为主,练得越狠,上了战场才能多一份活命的机会,多一份获胜的希望。

    毕竟再先进的武器装备也得依靠士兵去操作,兵员素质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基本要素……

    高侃肃容道:“一切安好,全军按照大将军指定的计划训练不辍,士气高昂军心稳定。”

    房俊对这位历史有名的名将甚为信赖,颔首道:“如此甚好,年末的时候本将会在兵部的勘合上加上你的名字,予以嘉奖,切记戒骄戒躁,沉下心多多揣摩练兵的本事,往后本将对你还有大用。”

    “喏!”

    高侃大声应和。

    如今房俊虽然被停职,却依旧还是兵部尚书,大唐所属军队的勘合最终需要兵部一一核实之后予以签发,升职、嘉奖、调动,尽在兵部之职权范围之内。只要房俊点头,他的嘉奖基本就已经到手,难不成如今代理兵部尚书的崔敦礼还敢驳回房俊的提议?

    这个嘉奖十拿九稳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你得支棱

    虽然此行并未能够探知九成宫的虚实,但是从王福来处得到的信息,也足可证实李二陛下如今正安排了方士藏匿在九成宫中炼制丹药,而且很有可能如今服食丹药已经有了一些副作用。

    为此,房俊觉得颇为头痛。

    这位皇帝看似虚心纳谏,实则刚愎自用,没有谁能够在他打定主意的情况下劝说他回心转意。

    自古以来长生不死都是帝王的软肋命门,英明神武如李二陛下,亦不可超脱其外。这种事总得要皇帝自己想通,明白生老病死乃是宇宙恒态,谁也不能逆天而行,否则旁人是很难劝阻的。

    甚至你若是言辞激烈一些,他会认为你居心叵测。

    毕竟皇帝乃是古往今来最缺乏安全感的职业……

    既然魏王李泰找上门来,房俊索性也不再九成宫盘桓下去了,收拾一番与高阳公主、萧淑儿辞行,叮嘱她们好生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便与李泰带了亲兵部曲出了九成宫,一路策骑回了长安城。

    路上,李泰骑在马背上感叹道:“吾那高阳妹妹从小丧母,父皇对其格外宠溺,吾等兄弟姊妹亦是对她倍加关爱,所以养成他刁蛮任性的脾气,但凡她自己认准的事情,谁劝也不听,八匹马都拉不回。结果嫁入你房家,如今却是相夫教子温婉贤淑,一改往昔的脾性,这一点本王对二郎你衷心折服。”

    这门亲事尚未成行之前,许多人其实都不甚看好。

    房家固然门庭显赫,房玄龄亦是权倾朝野,但房俊此子却着实不堪,愚钝木讷也就罢了,尚且率诞无学、惹是生非,如何降服得了貌美如花性格娇蛮的高阳公主?

    女方太强势,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然而时至今日,这门亲事却早已成了人人瞩目、世人艳羡,如今的房俊功成名就显赫天下,高阳公主更是夫唱妇随言听计从,简直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

    房俊坐在马上,闻言笑道:“怎么,殿下想要跟微臣学几招,以便一振夫纲?”

    李泰怒道:“混账话!本王堂堂七尺男儿,在府中一言九鼎,何来以振夫纲之说?”

    “呵呵……”

    房俊面楼嘲讽,讥笑两声:“天下皆知魏王泰脾气刚烈,发怒之时生人勿近,可唯有当面对魏王妃时,却温驯有若乳猫……”

    “娘咧!再敢胡说,本王饶你不得!”

    李泰勃然大怒,面红耳赤,心虚的不得了……

    说来也怪,他李泰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性格,虽然不似蜀王李愔、齐王李祐那般胡作非为肆无忌惮,却也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每一次自己面对自家王妃阎氏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矮了几分,一腔火气不敢发泄。

    房俊手里提着缰绳,战马不快不慢的前行,笑着说道:“既然魏王殿下硬气得很,那微臣这御妻之术,看来您也没必要学了。”

    李泰神情一僵,问道:“当真有套路可学?那不妨说来听听。”

    他是真的佩服房俊的治家手段,无论高阳公主亦或是那武媚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一个刁蛮任性颐指气使,一个阴沉多计不让须眉,放在谁家怕是都得整日里争斗不休,闹得鸡犬不宁,偏偏如今却好似姊妹一般,有谦有让,和谐甜美。

    即便是后来入府的萧淑儿,看似柔柔弱弱一副江南女子细柳斜雨的姣美模样,那也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不说别的,但是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搁谁家都得受到大妇的嫉妒排斥,以免被抢走了丈夫的宠爱,可高阳公主与武媚娘却对其爱护有加,相互之间绝无半分敌视。

    更别说还有那位新罗公主,那也是一个蘸火就着的刚烈脾性,就好似一匹胭脂马,烈性得很,当初长安城中不知多少纨绔想要一亲芳泽,结果都落得一个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结果进了房家上了房二的床,整日里低调温顺简直判若两人……

    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齐家”乃是男人功业最基础的一项,却绝对不比“治国平天下”容易,多少睥睨天下称雄当时的英雄豪杰,都做不到“家和万事兴”。

    所以不仅是李泰,如今很多人都对房俊这一点暗暗钦佩。

    房俊在马背上挺直腰杆,一手提着缰绳,另一手拎着的马鞭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大声道:“山东有句老话,叫做‘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面不揉没筋道,媳妇不打不听话!只要将她打服了,一辈子都老老实实俯首帖耳!再者说,男人就得支棱起来!女人的天性是你软她就强、你硬她就怂,这最是考验男人在床第间的能力。殿下惧内,想来是即不敢打,更不能在床底之间大展雄风,人前无法支棱,人后更支棱不起来,久而久之,自然垂头丧气,底气不足。”

    周围房俊的亲兵部曲以及李泰的禁卫们一个两个都使劲儿憋着笑。

    李泰开始的时候还用心去听,可越听越不对劲,听到说他床底之间不行,顿时怒然大怒!

    男人谁受得了被人说不行?

    就算是不行,那也不行!

    扬起马鞭,一夹马腹,便冲着房俊冲了上去,怒骂道:“娘咧!好你个房二,居然拿本王寻开心,本王就让你见识见识到底硬不硬!”

    房俊赶紧催马加速,忙不迭的往前跑。

    左右亲兵可都提着心呢,唯恐有人暗中对房俊不利,急忙策骑追上去。

    一时间管道之上烟尘滚滚,数十人策骑狂奔,引得过往商贾行人忙不迭的避往路旁,纷纷侧目。

    ……

    一直过了渭水,长安遥遥在望。

    不过一行人并未入城,而是绕过高大巍峨的城墙直抵长安城北玄武门外的右屯卫大营,入了中军大帐将高侃叫了过来。

    高侃离乡背井身在关中,时刻都住在军营之中,并未在城内置办房产,将军营当家,很是尽心尽责,且此人性格沉稳处事利落,房俊才能够放心将整个右屯卫交给他管辖,平素操练集训完全不用他操心,他自己则是十六卫大将军当中最是清闲的一个……

    高侃顶盔掼甲来到大帐,见到魏王在座,急忙上前见礼:“末将见过魏王殿下,见过大将军!”

    李泰是个文人,可大抵是受到如今全民尚武的影响,从来也不认为武将粗鄙,反而愿意与武将亲近,笑道:“军中无需这等俗礼,高将军快快请起。”

    高侃见到房俊微微颔首,这才道:“末将谢过殿下!”

    直起身,束手立于一侧。

    房俊道:“营中情况如何,最近可有坚持操练?”

    他自己并无太多军事天赋,对于军事战略也知道不多,打仗从来都是依靠先进的武器、战术对敌人实行碾压,无往而不胜。可他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道理,既然身为军人,那就应当时刻以训练为主,练得越狠,上了战场才能多一份活命的机会,多一份获胜的希望。

    毕竟再先进的武器装备也得依靠士兵去操作,兵员素质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基本要素……

    高侃肃容道:“一切安好,全军按照大将军指定的计划训练不辍,士气高昂军心稳定。”

    房俊对这位历史有名的名将甚为信赖,颔首道:“如此甚好,年末的时候本将会在兵部的勘合上加上你的名字,予以嘉奖,切记戒骄戒躁,沉下心多多揣摩练兵的本事,往后本将对你还有大用。”

    “喏!”

    高侃大声应和。

    如今房俊虽然被停职,却依旧还是兵部尚书,大唐所属军队的勘合最终需要兵部一一核实之后予以签发,升职、嘉奖、调动,尽在兵部之职权范围之内。只要房俊点头,他的嘉奖基本就已经到手,难不成如今代理兵部尚书的崔敦礼还敢驳回房俊的提议?

    这个嘉奖十拿九稳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丰硕成果

    当然,暂时升职是不可能了,毕竟高侃如今已经是右屯卫将军,数万兵卒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于一个入伍不足两年的兵卒来说,已然是难能可贵。

    可这勋位却是一定能够再提一格。

    房俊又道:“你即刻以吾之名义,前往兵部提请抽调两旅兵卒前往骊山协助收割海外作物。”

    兵部有调兵之权,但是必须事先申请,经由商议之后认定并不会对关中安全产生威胁,才会勘发行文,准予调兵,所以这是需要承担责任的,若非遇到大事,兵部轻易不会允可。

    不过右屯卫调兵,自然不在话下。

    自己监督自己,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呢……

    “喏!”

    高侃领命,当即在大帐之内写好了神情调兵的文书,然后亲自携带入城,前往兵部申请行文。

    一个时辰不到,高侃便带着行文回到大帐。

    房俊当即点齐两旅兵卒,浩浩荡荡出了军营,沿着城墙绕行了一段距离,再渡过灞桥直抵骊山。

    进了山,沿着水泥山路徐徐而上,道路两侧俱是一块一块开垦于山坡上的农田,因为水利灌溉的便利,这些原本只能撂荒的土地如今早已成为良田,尤其是在靠近山脚的地方,一畦一畦全是稻田。

    田里的水已经排放干净,黄澄澄的稻穗压弯了腰,已经开始有人家在收割粮食。

    马速放缓,路边田地里有人见到这么一大队兵马浩浩荡荡的开来,顿时吃了一惊,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

    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搭凉棚,见到为首的乃是房俊,便扯着嗓子喊起来:“二郎这是往哪里走?”

    房俊便勒住缰绳,策马停在路边,大声回道:“回庄子里看着大家伙收秋。”

    “秋收自是吾等的活计,带这么多兵作甚?”

    “这是怕有那等瞎眼的混账偷吾家的玉米嘛,带着兵将这骊山给围起来,谁敢伸手就抓起来点天灯!”

    “你这孩子总吓唬人,这么些年也没见你把谁点了天灯!”

    老者愤愤然说了一句,身边的子侄晚辈便哄笑起来。

    外头都说房二郎是个棒槌,是长安一害,可满长安的老百姓谁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万家生佛”,天下罕有的大善人?从来只对那些个权贵耍横,面对老百姓的时候和蔼可亲,十里八乡的谁家若是有难关过不去,去到房家门前哀求一番,总能够帮衬着一把。

    连带着,在长安城凶名卓著的房俊,在这骊山地界上却是没人怕他,有的只是无限的尊敬爱戴。

    要知道此间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前些年各地逃难而来,聚在关中无人搭理,若非房二向陛下请了圣旨,准许将他们安置在此地,这时候怕是早已经冻饿而死,尸骨无存……

    队伍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路过市集的时候所有人都驻足观望,啧啧称奇,也有人时不时的站在路边与房俊答话,房俊也都微笑着一一回应。

    李泰不禁奇道:“这庄子里的人好像都怕你啊?”

    房俊道:“某又不吃人,不欺男不霸女,有什么好怕?”

    李泰道:“庄客不就应该畏惧主家么?虽然你这庄子里的人非是你府上的私产,可这骊山西坡的土地都是父皇赐给你的,他们想要在这里过火那就得仰仗你的脸色,你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流落他乡,甚至家破人亡,难道不应该怕你么?”

    “简直荒谬!微臣这庄子里与外界不同,一言一行皆有规可循、有理可依,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每个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要能够老老实实的干活,用自己的双手勤劳养家,为整个庄子创造财富,微臣为何要将他驱逐流落他乡,家破人亡?”

    李泰觉得他说的有理,可又说道:“但是别人家可不是如此,只要惹得主家不高兴,这些庄客就如奴隶牲畜一般,要杀便杀,何须什么道理规矩?”

    “所以啊,都是一些目光短浅的鼠辈!”

    这时候已经过了市集,路旁两侧更是黄澄澄金灿灿的庄稼,房俊手里的马鞭随意一指,意气风发道:“依法治国,就是要让百姓有法可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要自己的行为在法度约束之内,便可无惧于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家主!如此才能激发一个人全部的潜能,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守规矩,就不会有人对他施加迫害,他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美满的生活!如今微臣这庄子,一年上缴的赋税抵得上半个泾阳县,收成的粮食也几乎等同于泾阳县全县!”

    骊山农庄施行的是几乎相似于后世“生产队”的模式,所有人集中劳作,统一分配,这种模式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局限,但是对于这样一群没有土地、衣食无着的流民来说,却能够激发出他们最大程度的劳动热情。

    而且由于规模有限,房俊可以最大限度的予以监管,不会有那种出工不出力的事情发生。

    这对于文化水平基本为零,且淳朴简单、期待稳定下来的农民来说,简直就是最佳模式。

    如今的骊山农庄,早已成为了远近驰名的富裕之地,原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在此落地生根,也开始有附近村庄的姑娘愿意嫁过来。

    李泰瞪大眼睛,惊呼道:“这么厉害?”

    泾阳虽然只是京兆府下辖的一个县,但是靠近长安、咸阳,有泾水过境,水流充沛土地肥沃,自古以来便是关中富庶之地,而房俊这个农庄有一半都是山地,却能够与泾阳的产粮相当?

    简直不可思议!

    房俊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忍不住有些嘚瑟:“这算什么?再过十年,骊山农庄不仅是关中有数的富裕之地,更会形成鼎盛之学风,届时庄中子弟科举高中入朝为官,这里便是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

    教育是一个从无到有、由量变引发质变的过程,如今庄中适龄儿童都被强制性进入学堂,数百学子几乎是一般县城的数倍,这在大唐绝无仅有,十数年后必然会出现人才井喷,震惊天下!

    其实房俊的理念很简单,只抓住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教育,而是修路,在后世实在是街知巷闻的致富捷径,然而这一切看在李泰眼里,却颇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触。

    难不成这小子当真如父皇所言那般,乃是天生的“宰辅之才”?

    否则何以解释如此一个破败穷酸的庄子,经由他几年治理便能够焕发出如此夺人眼目的光彩?

    假若十年之后当真如他所说那般有无数庄中学子科举高中,那么很有可能房俊将会攀上当世第一“名相”的地位,受到天下人顶礼膜拜。

    一路上李泰看着哪儿都稀奇,等到了庄子门口,见到一辆华美的四轮马车停在那里,车厢壁上有明显的山东孔家标记,李泰一蹙眉,问道:“仲远公何以在此处?算了,你给本王安排个地方歇歇脚,就不与仲远公见面了。”

    他这趟算是“避祸”才来到这农庄,等着秋收之后便与房俊一起南下,自然不愿意让旁人得知自己藏身此处,免得麻烦。

    房俊点头道:“那殿下就暂且委屈一下,微臣派人带你前去客房。”

    到了门口下马,叮嘱卫鹰等亲兵将右屯卫兵卒带去自己栽植玉米、花生的“试验田”,严守看管,然后再分出人手把控各处上山下山的道路,任何人进出庄子都要出示勘合文书,若非庄子里的庄客,一律不许进庄子。

    反正秋收已经开始,市集也已经停歇,早就没有了各处蜂拥而来的商贩……

    派人将李泰带去客房,房俊则径直来到正堂,进入堂内便见到孔颖达正与房玄龄坐在一处,言谈甚欢的模样。

第四百七十章 充当说客

    房俊上前两步,一揖及地,恭声道:“晚辈拜见仲远公,孩儿拜见父亲。”

    房玄龄捋着胡须,微微摆了摆手,问道:“你这孩子,刚才有人来报,说是你带着数百兵卒进了庄子,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房俊忙道:“秋收以至,孩子栽植的那些玉米、花生、地瓜等等作物一丝半点也不能折损,唯恐有人贪婪心起肆意偷盗,故而调来两旅兵卒严加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房玄龄无奈,训斥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兵伍乃国之重器,焉能随意调动?更何况是如此理由!”

    房俊闷声不语,也不反驳。

    有孔颖达在,自然不好说出此举的真正用意乃是封锁庄子,不让外人进来骚扰李泰……

    待房俊在下首落座,孔颖达笑眯眯问道:“二郎这是从长安来?”

    有丫鬟给房俊端来茶水,房俊捧起茶盏,回道:“近日长安闷热干燥,晚辈便与高阳殿下一起前往九成宫小住几日,不过惦记着这边庄子里秋收,也没心思游玩,便赶来了这边。”

    孔颖达略微颔首,转过身对房玄龄说道:“如今权贵勋戚之中奢靡成风,老一辈还好说,毕竟都是当年刀光剑影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再是贪图享乐也有个底线,然而年轻一辈却是好逸恶劳,只知一味的奢华享受,争名夺利好高骛远,哪里还有人惦记着庄子里的收成,记得这才是吾辈成家之根本?二郎身居高职、名满天下,却依旧能够尽心于农桑之事,殊为难得。玄龄贤弟家教严谨,令愚兄甚为钦佩啊。”

    自古以农立国,以孝治国,庄田农桑从来都是人之根本,一个人的品德是否优良,很大程度便体现在能否关心家业、优待农桑,正所谓富贵而不忘本。

    房玄龄自然对自己儿子无比满意,却捋着胡须矜持谦虚:“不过是走了好运道,立下些微末功劳,若无陛下青睐,焉有今日之成就?这孩子没什么大出息,整日里就惦记着田地里那么点产出,不足夸赞,不足夸赞。”

    孔颖达眼皮子跳了跳,瞥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喝茶水的房俊,心说这房玄龄素来温润谦逊,可是说起自家儿子的那个得意劲儿,着实令人恼火。

    当然,他绝不承认这是嫉妒……

    房俊放下茶杯,笑道:“仲远公如此夸赞,晚辈如何担当得起?不过您老不留在书院里教书,何以翻山越岭的来到这农庄?”

    孔颖达一脸微笑,瞅了一眼房玄龄,缓缓说道:“听闻弘文馆学士谢偃最近得了一卷皇象的《急就章》,此帖开草书之先河,以前只在传闻之中,如今陡然问世,老夫便前来邀请令尊一同择日一同前往谢府瞻仰观摩一番。”

    “呵呵……”

    房俊轻笑一声,您偏小孩儿呐?

    若是当真如此,大可以派个人来邀请父亲一声,约定时间一同前去便是,何必专门出了长安城数十里,跑到这骊山来?

    而且好巧不巧的,居然是谢偃这个家伙……皇宫里头没什么秘密,怂恿李二陛下解除晋王圈禁令的几个人虽然不声不响,却瞒不住房俊这等人,谢偃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跑来当说客了?

    孔颖达既然并未名言,他也直接指名道姓,便微笑道:“家父年岁渐高,腿脚不便,如今已经罕有出行了。仲远公比家父还年长得多,平素也应当减少出行,每日里多在书院教授学生,闲来无事,便寻几位知交好友喝喝茶、聊聊天、谈谈经义,实在无聊的话攒个局打打麻将也好,消磨时间嘛。人老了就得看破放下,终日里那些蝇营狗苟的跳梁小丑掺和在一起,有个什么劲儿?利益这东西永远也不能满足,得陇望蜀贪得无厌,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房玄龄面色一沉,喝叱道:“混账!怎么和仲远公说话的?没大没小的东西!”

    “玄龄不必如此。”孔颖达一脸苦笑,嗟叹道:“这小子骂得好,老夫非是不懂这样的道理,奈何却做不到玄龄这般激流勇退。一大家子都指望着老夫顶门立户,子侄里头没一个顶用的,实在是惭愧。”

    他德高望重,乃是天下少有的大儒,身份超然乃是文坛宗师,又怎愿掺和进这等蝇营狗苟的争斗之中?

    然而身为孔家嫡脉,为了保持家族的繁荣拥有更多的利益,他却是责无旁贷,只能踩进这泥潭之中,沾染一身污泥。

    如今被房俊这个他平素最为看重的小辈隐晦的指责,心中并无半分怒气,唯有自嘲与无可奈何……

    房玄龄是个厚道人,闻言劝慰道:“兄长心性高洁,奈何身在红尘,焉能洁身自好?这世上总归有这样那样的无可奈何,又有几人能够置身事外,不染尘埃?吾等自当谨守底线,问心无愧便好。”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今虽然尚未有这句话,但这个道理却是古今皆然。身在这名利场,又有谁能够超然脱俗,置身事外呢?享受名利带来的诸般好处,同时自然就要背负起应有的责任。

    没有谁能够率性而活,他房玄龄若是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担负了家族众人,又岂能如此优游林泉、颐养天年?

    怕是至今仍旧要留在朝中,一边维持自己的地位权力,一边尽可能的为儿孙安置好后路,谨防有不肖子孙作奸犯科,有朝一日失了圣眷,毁了自己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功勋,使得整个家族陷入沉沦,阖家遭殃……

    孔颖达释然一笑,欣慰道:“玄龄懂我,于愿足矣。纵然有小儿犬吠,老夫又如何与他一般见识?人活世间千难万难,老夫一生专研学问,临老却不得不陷身这名利之中,已然是心中凄苦,若再因那些无知小儿的讥讽嘲笑而郁结于胸,岂非糊涂透顶?他若笑,便由着他笑,老夫不萦于怀。”

    房玄龄哈哈大笑:“兄长气量恢弘,小弟甘拜下风!”

    孔颖达也笑道:“若论及气量,朝野上下,又有谁比得了你房玄龄呢?”

    “兄长过奖,愧不敢当啊。”

    “当得起,当得起。”

    ……

    房俊翻着白眼,看着两个老家伙相互吹捧指桑骂槐,着实无语。

    孔颖达笑了一阵,喘着气道:“老夫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话儿带到了,自当功成身退。至于如何抉择,绝非老夫所关心,这边告辞了。”

    房玄龄连忙挽留:“你我多日未见,正好借机亲近亲近,这《字典》依旧有不少瑕疵,还需要兄长这等学究天人之大儒多多斧正指点,何不留下来小酌几杯,畅叙心事?”

    孔颖达摇头道:“算了吧,老夫此来,已经身为恶客,玄龄你虚怀若谷慷慨好客,可有些人心胸狭隘,恨不得一脚将老夫踢走。”

    房俊苦笑道:“晚辈不过是多说了一句,您老不至于这般记恨在心吧?”

    孔颖达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老夫瞅着你小子就烦,眼不见为净!”

    冲房玄龄拱手施礼,便起身往外走。

    父子两个只得起身向送。

    送走孔颖达,父子二人回到堂中,房俊问道:“仲远公此来,是当说客吧?可谢偃算是江南士族一脉,就算是当说客也应当是宋国公前来,何以却是他登门拜访?”

    房玄龄略微点头,面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谢偃与旁人不同,虽然出身与陈郡谢氏,乃是江南一脉,但祖上便流落北地,三代未曾归宗,与谢氏早已疏远,利益上并不一致,反倒是与仲远公相交莫逆,平素也与山东世家走得更近一些。此番谢偃等人暗中蛊惑陛下再掀起储位之争,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一旦遭受到太子方面的报复,会使得山东世家与江南士族内部矛盾重重,因而,仲远公才亲自登门,希望为父能够劝说,进而规劝太子要息事宁人,勿要报复,致使朝局混乱。”

    房俊气得哼了一声,不悦道:“这帮人当真无耻,他们私底下撺掇陛下易储的时候难道就不知道会遭受到反噬,会导致朝局混乱?如今事情闹大了,才知道害怕,反而上门劝说受害者息事宁人……这话孩儿没法给太子说,非但不能说,孩儿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能对这些自私自利之辈予以惩戒,往后必然还有人贪图私利罔顾大义!”

第四百七十一章 黑锅已备

    房玄龄略作沉吟,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太子的意思?”

    房俊摇头道:“太子仁厚,岂能愿意大动干戈,落人口实?这种事情自然是要孩儿出头。借着这个机会,也能让那些意欲追随晋王的人看看,让他们行事有所顾忌,如此才能够将争斗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至于没了底线,沆瀣一气。”

    他太了解关陇贵族了,这些人平素根本不将王法放在眼内,唯实力论高下,你若被他得势,必然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将你彻底击溃,反之若是撞在石头上,则立即偃旗息鼓,有所收敛。

    他将关陇贵族得罪得最狠,结果怎么样?那些人如今了叫嚣的声音都没有,只敢暗戳戳的想一些阴谋诡计,却也并未下狠心实施。

    那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色……

    房玄龄叹息道:“你参与得太深了。”

    他素来奉行的便是不偏不靠,在储位争夺之中保持中立,只向皇帝效忠,将来谁继承了皇位谁就是真命天子,绝对不会掺和进争储之中。

    起先的时候房俊也是如自己一般的政见,结果后来却渐渐发展成为太子的坚实拥趸,这令他深感忧虑。

    虽然不明白儿子为何悍然维护太子,甚至不惜将自己张贴上“太子党”的标签,誓将自己与太子统一阵线,共同进退,但房玄龄一直以来都未曾予以制止,他相信以房俊展现出来的政治智慧,做出这样的选择自有他自己的道理。

    必将将来这偌大的家业需要房俊去继承,是一帆顺遂也好,是经历挫折也罢,都要他自己去感悟去经历。

    可支持太子是一回事,去报复那些反对太子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朝堂之上政见不合乃是常事,许多人在朝堂之上为了利益争斗不休寸步不让,私底却私交甚好。立场各有所需,这是大家都默认的道理,可一旦涉及到私下打击报复,则完全变了性质。

    房俊却不以为意,解释道:“这事儿若是旁人去做,势必要得罪一大批人,毕竟有些超越了政治斗争的底线,就如同孩儿与关陇贵族那般,已经接下死仇。但由孩儿出面,大家却只是认为此事惹恼了孩儿,棒槌脾气发作报复一番,实乃理所应当。只要控制好方式与后果,就算是谢偃那些人本身,也不会将孩儿视为仇敌,不死不休。”

    这就是暴脾气的好处。

    谁都知道他是个棒槌,一心一意支持太子结果被人从中作梗挑起储位之争,岂能不发火?暴脾气发作,只好不做的太过分大家都能够理解,并不会将之联想到太子身上。

    毕竟太子仁厚天下皆知,仁厚祥和的储君怎么会报复臣子呢……

    只要不将报复联想到太子身上,此事便会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既能够起到惩前毖后的效果,更不会引起大面积的不满与惶恐。

    房玄龄仔细斟酌,认可了房俊的做法,却警告道:“一定要注意控制,千万不能造成不可收场之后果,否则舆情汹汹,别说太子护不得你,就连陛下也会责怪于你,那时候可就当真成了孤臣,除非太子顺利继位,否则你所有的前途尽毁。”

    房俊自然知道轻重:“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况且孩儿也用不着自己出手。”

    房玄龄奇道:“你欲何为?”

    “咳咳,先前孩儿在九成宫,魏王殿下前去寻我,急着与我一起下江南。上次华亭镇震天雷失窃一事,江南士族逼着诸多关陇贵族对孩儿做出了补偿,孩儿觉得那些不义之财并不适合接收,正巧魏王殿下亟需资金开拓县学乡学,孩儿便将这些产业钱财转手赠予了魏王殿下,也算是为大唐的教育事业尽一份力。”

    “这事儿办得不错,世间最无用便是黄白之物,吾家如今金银满仓,何必再去贪图那些别人家的产业?凭白让人心生嫉妒。不过你确定魏王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父亲放心,如今魏王一穷二白,兜儿里铜钱都没几个,谁给他钱他就听谁的。再者说有了筹钱这个幌子,谁也不会认为他是倒向了太子这边,他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这位殿下可从来都不是个怕事的,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你想法倒是不错,就是有点缺德啊。”

    “父亲此言差矣,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况且如今的魏王根本不在乎什么储位,而满天下的办学却又给他带来盛极一时的声望,他正需要做些事情来自污一下,阐述自己的立场。”

    “那行吧,反正你自己斟酌,别将殿下坑得太狠。这位殿下虽然有些骄傲自负、骄纵任性,但本质却绝对上佳,只看愿意为了大唐教育事业四处奔走竭尽全力,便值得钦佩。”

    “谨记父亲教诲。”

    “走吧,既然魏王殿下登门,为父自然要去拜见,不能失了礼数。”

    “喏!”

    ……

    两父子从正堂出来,到了客房,却见到魏王李泰正拈着茶杯,站在西侧窗前,将窗子推开,凝神眺望。

    有隐约的童子诵读声传来。

    见到房玄龄父子,李泰连忙将茶杯放到身边茶几上,抬手施礼:“学生见过梁国公。”

    作为朝廷大佬当中经义造诣最深的几人之一,想当年李泰也是向房玄龄求学过的,不仅对房玄龄的学识深感折服,更是敬佩房玄龄的为人,一直以来在房玄龄面前都是执子侄礼。

    房玄龄不敢托大,连忙还礼:“见过魏王殿下。”

    叙礼之后,三人分别落座,房玄龄瞅了一眼窗外,问道:“殿下在看什么?”

    李泰道:“不远处那几栋镶嵌着玻璃的房舍,便是农庄的学堂吧?”

    房玄龄抬眼向外一瞅,这个角度正好能够见到学堂一角,且有孩童的诵读声传来,便颔首道:“正是。”

    “本王听闻房家农庄早已施行强制教育,所有庄里的适龄孩童必须去学堂上课,由庄子里支付一些杂费束脩。梁国公在朝中之时心系万民勤于政务,致仕告老亦不肯闲下来,不计投入的教育后代延续国学,如此心境,着实令人敬佩。”

    李泰慨然说道。

    谁都知道教育的重要性,自古以来想要冲破阶级阻碍,要么习文治理江山,要么修武建功立业,可是又有谁能够强制性的命令家中奴隶亦要习文修武,却承担昂贵的学费?

    一则是这笔钱完全没必要花,再则,奴隶就是奴隶,为主家卖命便是,学那么多有什么用?

    房玄龄捋着胡须,道:“殿下过誉了,不过是教授孩童一些粗浅的知识,将来能够识字计数,于愿已足。”

    话语虽然谦逊,但眉宇之间的得意却无法掩盖。

    虽然设立私塾令庄中适龄孩童强制入学乃是房俊的主张……可若没有自己这个当爹的支持,他玩得转么?

    儿子的功劳由当爹的承担,自是理所应当……

    李泰衷心道:“本王之所以成立‘大唐文化振兴会’,起因便是受到二郎的指点,之后更见到贵府在教育上做出的变革与努力,这才下定决心。如今各地县学、乡学设立颇多,所有花销由父皇的内帑以及本王四方筹措,虽然捉襟见肘倒也可以勉力支撑,唯有这师资却是严重不足,还望梁国公能够多多帮衬,共建千古未有之教育盛世。”

    房玄龄虽然执政之时并不拉帮结派,但十余年宰辅担任下来,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尤其是其背后的山东世家更乃国学之根源,若是能够让这些七宗五姓的子弟去往天下各地的县学、乡学充当教谕,眼中缺乏的师资迎刃而解。

    至于如此做法会否是的山东世家趁机壮大,打破朝廷眼下的权力平衡,却并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第四百七十二章 秋收(上)

    在李泰看来,权力争斗不过是一时一刻、一城一地,朝堂上的大佬们浮浮沉沉起起落落,转眼之间就可能换一茬,甚至就连王朝兴灭更迭那也是百十年间的事情,古往今来一国起一国亡,谁能知道大唐能够挺到哪一天?

    这些庸俗的权力斗争,如何能够比得了千秋万载的教育大业?

    只要能够将教育发展到最下面的乡学,使得所有适龄少年都能够受到国学教育,人人识字、人人读书,将来朝廷以科举制度从所有大唐子民当中简拔人才,这可比单单让世家子弟来治理国家要强得多。

    一个受到最良好的精英教育,从而钟鸣鼎食受到亲朋父祖之举荐而出仕的世家子弟,一个出身于草莽之间,深知人间疾苦努力读书最终立于朝堂之上的寒门学子,哪一个更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呢?

    李泰认为必然是后者。

    晋惠帝死了才不过两百多年,“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依旧在民间流传,听上去这似乎是个笑话,但是对于统治阶层来说,却是无比的讽刺和悲哀……

    房玄龄慨然道:“殿下若有所需,老朽定效犬马之劳。”

    李泰抚掌大笑:“如此,那往后本王可就多多叨扰了!”

    房玄龄亦笑道:“荣幸之至。”

    心底却是唏嘘,儿子明摆着要将人家当刀使,自己略效绵薄之力,也算是有来有回,心中无愧……

    晚上房家父子备下酒宴,俱是山珍野味时鲜蔬菜,好生招待李泰一番,酒酣耳热之际跑了跑温泉,便各自回屋熟睡。

    翌日清早,李泰早早便被房俊叫醒。

    “这什么时辰?”

    李泰迷迷糊糊坐起,转头瞅了一眼窗外,天刚朦朦亮。

    “已经是卯时了,殿下快起,用过早膳之后咱们去掰苞米。”

    房俊已经换了一身箭袖劲装,瞅上去神采奕奕干净利落,将赖床不肯起的李泰硬生生给拽了起来。

    李泰无奈,只得随着房俊出了卧房,起床气却未消散,不满嘟囔道:“简直岂有此理,天尚未亮,咱们也不上朝,起这么早作甚?”

    待到侍女服侍着洗脸净手之后坐到餐桌旁,这才清醒一些,问道:“你刚才说‘掰苞米’乃是何意?”

    房俊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解释道:“那玉米自海外而来,颗粒饱满晶莹如玉,故而得名。只是它果实之外上有一层一层的苞衣包裹,庄子里的农夫倒是更愿意叫它苞米。”

    李泰点点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块醋芹放在嘴里咀嚼,不满道:“这种粗活自然有奴仆们去做,吾等就算心系农桑,大可等收割得差不多了去检视一遍即可,何须去这么早?”

    “殿下怕是从未收割过庄稼吧?”

    “怎么可能?当年父皇母后每年开春都去到皇庄里耕种,秋日亦要前去收割,给天下臣民做出重视农桑的表率,本王可是每年都跟着。”

    不跟着不行,皇帝种田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秀”,完完全全是做给天下人看的,皇室子弟都得随行,以为天下表率。

    只是这种政治作秀自然没人肯认真对待,皇帝还好,毕竟这江山是他的,可对于锦衣玉食的皇子们来说,能够感受到收获之美的,那当真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很显然,李泰当年也就是跟在李二陛下后头做做样子,怕是手上都未沾土……

    “殿下有所不知,这秋日收获庄稼,乃是天下一等一有趣之事,看着黄澄澄的粮食入仓,那种幸福感令人根本停不下来。”

    房俊吃着早点,感慨说道。

    想当年他也是出身农村,小时候跟在长辈身后收割庄稼的时候是一年当中最最幸福的时候,庄稼的丰厚就代表着一年丰衣足食,平常有肉吃,过年有新衣,那漫山遍野的笑声浸润着人们最朴素、最单纯的幸福。

    哪怕是后来上了上学,跟着教授在各地搞科研的时候,他也最喜欢帮着收获庄稼。

    李泰却根本不信,翻着白眼道:“当本王是傻子么?那是最粗重的活计,非得要身强力壮的男丁才行,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休想欺骗本王跟你下地干活,免得被你嘲笑多年。”

    “那行,到时候殿下就站在地头看着,微臣自己下地便是。”

    房俊不以为意,似李泰这等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皇族子弟,就算愿意下地也得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一会让便累得躺在地上耍赖。

    ……

    吃过早饭,两人走出正堂,庄子里的庄客们都已经聚集在院子里、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各个神情激动。

    这几年虽然天气时有灾祸,但整个骊山的水利工程早已经涵盖了所有田地,旱涝之间能够从容调度,所以每年的产量都不低。

    这些原本家破人亡被迫背井离乡流亡四方的苦命人,得到活菩萨一般的房二怜悯才能够在这里有一席之地,无论为了报答房二的再造之恩,亦或是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将来,每日里都拼了命的劳作,将庄稼侍弄得比对自己还上心!

    今年庄子里又是一个丰收年,眼瞅着黄澄澄的粮食就将要从田地里收割回来,堆满一排又一排的粮仓,怎么能不兴奋?

    只要想想每家都能够分到足够一年吃用的粮食,而且还有缴税之后结余的银钱,便觉得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恨不得这会儿就跑到田里,将一颗颗装甲赶紧收归来。

    房俊站在堂前的台阶上,俯视着面前一张一张充斥着激动与幸福的脸庞,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

    是自己给了这些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带着他们在这座并不肥沃的山区之间开垦种植,一步一步的走上幸福富裕的道路。

    无论搁在什么样的时代,这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他站定脚步,大声说道:“大家都知道,今日开始,咱们庄子就将要正式秋收!某只说一点,把力气都使出来,趁着天气晴朗,将咱们田地里的庄稼赶紧收完装进仓库里,这一年所有的辛勤付出就算是得到了应得的回报!若是有谁偷懒耍滑,耽搁了秋收的进程,导致遭遇雨水,使得粮食糟蹋,老子绝不饶他!”

    “二郎放心,谁敢偷懒,老汉第一个敲断他的腿!”

    “何止敲断腿?干脆赶出庄子!”

    “就是就是,能够摊上二郎这样的活菩萨,咱们那都是祖辈烧了高香,谁敢不尽心尽力,大家伙都饶不了他!”

    “敲断腿,赶出庄子,婆娘也给他分了!”

    轰!

    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氛围。

    房俊也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抬起手,四周瞬间鸦雀无声,都等着房俊发号施令,便立即赶赴到田地当中。

    “今年水师出海,自海外得了新的粮食,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某要说的只有一点,这些粮食乃是重中之重,务必要第一时间抢收完成,这不仅关系着咱们庄子往后能否年年丰收,更关系着所有大唐百姓能否多一种高产的粮食,关系着吾汉家儿郎能否从此再也不受饥饿之苦!”

    房俊环视四周,沉声道:“所以,那一片玉米地,一颗粮食都不能糟蹋!就算是不慎落地,那也给给老子将它抠出来!”

    “喏!”

    数百人轰然应诺。

    从房俊的话语之中,他们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谁能想到这种全新高产的来自海外的粮食,便是经由他们的手,在房俊的指点之下精心呵护的成长起来,直至成熟?

    若是这种粮食当真能够救活喂饱更多的百姓,他们这些人可都是积了阴德啊!

    房俊大手一挥:“出发!”

    “轰!”

    数百人各自拿着镰刀等等农具,推着板车、赶着骡车,快步向着院子外走去,很快便汇聚成一道洪流,脚步齐整、士气高昂,浩浩荡荡的向几里外的山坡下玉米地赶去。

    李泰目瞪口呆:“娘咧!你这是庄客奴仆?简直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 秋收(中)

    房俊与李泰最后走出大门,身边亲兵部曲、皇家禁卫簇拥,一丝一毫也不敢大意。

    将将出了大门,便见到正巧驶过来几辆马车,当前一辆车撩开车帘,里头正是司农卿窦靖,冲着房俊招招手,笑道:“老朽不请自来,与二郎一同见证那玉米的产量,看看能否如二郎所言一般,成为与稻米黍麦一样的主粮。”

    接着便见到房俊身边的魏王李泰,略微一愣神,赶紧将马车叫停,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李泰身前,一揖及地,施礼道:“微臣窦靖,见过魏王殿下。”

    与他同行的几位皆是司农寺的官员,因为与房俊合作编纂《农书》,往来甚是密切,着骊山农庄更是几乎成为司农寺的第二个衙门,常年有官吏驻扎在此,记录、检验农庄里所有作物的栽植情况。

    很显然,房俊刚刚下达的封山命令尚未实施到位,这位司农卿便亟不可待的来到庄子里,正好躲过了兵卒的封锁,若是晚来一步,怕是就得给拦阻在山脚下……

    李泰眼皮子跳跳,他之所以跑来骊山就是不愿意与朝廷官员有所接触,躲着关陇那帮人,然而刚到骊山,便被窦靖撞个正着……

    不过窦靖此人虽然乃是关陇出身,却素来不掺和朝中那些争斗,身份也很是超然,只得含笑颔首,道:“窦寺卿免礼。”

    “多谢殿下。”

    起身之后,却是面色狐疑的瞅了瞅李泰,又看了看房俊。

    他不掺和朝中争斗,对于争储之事更是避而远之,却不代表耳目闭塞,对于近来储位之争再起这件事毫不知情。

    更知道不少人如今都盯着魏王,希望能够将他拉拢到晋王那一边增加分量,然而许多人往魏王府递上名帖请求一见而不得,却未想到这位殿下居然随着房俊来到了骊山。

    难不成这位已经倒向了太子?

    那皇族之内可是有不少人要失望了……

    亲兵和禁卫前来战马,房俊与李泰齐齐翻身上马,窦靖以及一群司农寺官员赶紧登车,一行人前呼后拥之下向着不远处的苞米地进发。

    等到了地方,只见到半座山腰都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占据,甚至连路边挤满了人,这玉米来历神奇,更是被房俊吹得神乎其神,这些百姓从春天里看着玉米苗一点一点长大结果,如今即将收割,如何能不赶来凑个热闹,看看能否如房俊所言那般高产?

    房俊与李泰在路边下了马,顺着田间水渠旁的土埂来到半山腰,一大片原本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如今已经青黄相间,叶子蔫哒哒的半垂着,腰间果穗厚重饱满,红色的须子微微垂下,犹如一缕红缨。

    农庄管事卢成早已经率领庄客待命,上前询问道:“二郎,可否开始?”

    房俊大手一挥:“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开始!”

    “喏!”

    百十人皆是庄中的青壮男女,闻言纷纷走进玉米地,开始劳作起来。

    收割玉米得分步骤进行,先将玉米棒子掰下来一堆一堆的放在一处,然后将玉米杆用镰刀割断,只留下一截斜茬的“砟子”,这个需要用两齿或者三齿的抓钩将它挖出来,敲掉附着在须状根部的土壤,收集在一起便是冬日里的柴禾。

    然后将玉米杆捆起来,再用板车将玉米拉回去稍微晾晒一下,拔掉外面的苞衣,放入玉米仓储存起来。

    待到完全晾干,便可以脱粒,或是打成“碴子”,或是磨成粉。

    ……

    房俊叉着腰站在地头,看着田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玉米一穗一穗被掰下来,高高的玉米杆一颗一颗被撂倒,不自禁的响起早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顿时觉得手痒难耐,将衣袖紧了紧,干脆也走到田里,跟着庄客们一起掰起玉米棒子。

    房俊掰的兴起,回头喊道:“殿下要不要一起来?”

    李泰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曾下过地务过农?这是他最鄙夷的事情,可此刻见到房俊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禁来了兴趣,兴冲冲的走到房俊身边,学着房俊的样子一伸手拽住一个玉米棒子,一用力,“咔吧”一声掰下来,丢到一边,又伸手去掰下一个。

    掰玉米这种事没有技术含量,是个人就会,可这东西上瘾,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

    每一穗玉米棒子都代表着一份收成,这就是农民一年辛勤之所在,掰得越多就代表着收成越好,一穗接着一穗,根本就没法停!

    这块玉米田大概两亩左右,是十几块田当中的一块,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另一头,回头瞅瞅田里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成就感爆棚。

    房俊甩甩手,笑眯眯的看着李泰:“殿下觉得如何?”

    李泰些微有些喘息,叹道:“去年刚从西域回来的那阵子,只觉得身轻如燕耐力大增,可没过几天便懈怠下去,腰间的赘肉也回来了,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这活计其实不累,而且很过瘾,只是本王这身子还需好好打磨才是。”

    房俊没去琢磨他所为的“耐力大增”是凭借何种运动方式得出来的结论,颔首道:“那就歇一会儿。”

    伸手跟身后的亲兵要来水囊,拔去塞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然后顺手递给李泰。

    李泰也没嫌弃,接过水囊也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吁出口气,虽然有些累,但是脸上的神色很是振奋。

    生命在于运动,尤其是适度的运动之后,身体状态会使得精神状态也达到一个美好的程度。

    就在这时,田地另一头忽然出现一阵骚乱,紧接着人群惊呼声起,四散而开,继而便是一队顶盔掼甲的禁卫气势汹汹的涌了过来,簇拥着当中一位身着常服的魁梧中年人。

    就在房俊与李泰惊诧之时,那边的百姓官吏已经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大呼:“陛下万岁!”

    房俊与李泰互视一眼,赶紧一抹嘴巴,快步跑了过去。

    到得近前一看,中间这位负手而立、剑眉虎目的正是李二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瞥了一眼面前两人,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没理会房俊,反倒是盯着李泰,问道:“汝刚才在作甚?”

    李泰答道:“儿臣与房俊一起掰玉米,感受一番农桑之乐,也给百姓示范一下,提振士气。”

    李二陛下剑眉越蹙越紧:“汝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李泰一双白皙的小手儿以及一截嫩藕一般白白胖胖的小臂,此刻左一道右一道全是细小的红痕,密密麻麻,望之可怖。

    李泰下意识的搓了搓,忙道:“父皇放心,只是不慎划伤,并不碍事。”

    玉米叶子的边缘有不少倒齿,很是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将皮肤划得一道一道,又疼又痒,很是难受。

    李二陛下没理他,又看向房俊,喝问道:“你拉着魏王与你一起干活儿,为何你这手毫发无伤,魏王却是狼狈不堪?”

    房俊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就算是护犊子,那也没必要迁怒于我吧?

    “回禀陛下,微臣时常操练,皮糙肉厚,比不得殿下千金之体。”

    他穿着紧身箭袖的衣服,将手臂护住,手掌亦是常年握着刀枪剑戟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玉米叶子如何伤得?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认为房俊这小子将自家儿子蛊惑到了这田间地头遭了罪,只不过眼下多人在侧,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怒气,扭头看向身旁的窦靖:“窦寺卿,可曾算出亩产多少?”

    窦靖恭声道:“官吏们正在计算,陛下稍待片刻……”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半途还在地垄沟上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来不及拂拭,几步跑到皇帝近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潮红、神情激动:“陛下,出来了!亩产出来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秋收(中)

    房俊与李泰最后走出大门,身边亲兵部曲、皇家禁卫簇拥,一丝一毫也不敢大意。

    将将出了大门,便见到正巧驶过来几辆马车,当前一辆车撩开车帘,里头正是司农卿窦靖,冲着房俊招招手,笑道:“老朽不请自来,与二郎一同见证那玉米的产量,看看能否如二郎所言一般,成为与稻米黍麦一样的主粮。”

    接着便见到房俊身边的魏王李泰,略微一愣神,赶紧将马车叫停,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李泰身前,一揖及地,施礼道:“微臣窦靖,见过魏王殿下。”

    与他同行的几位皆是司农寺的官员,因为与房俊合作编纂《农书》,往来甚是密切,着骊山农庄更是几乎成为司农寺的第二个衙门,常年有官吏驻扎在此,记录、检验农庄里所有作物的栽植情况。

    很显然,房俊刚刚下达的封山命令尚未实施到位,这位司农卿便亟不可待的来到庄子里,正好躲过了兵卒的封锁,若是晚来一步,怕是就得给拦阻在山脚下……

    李泰眼皮子跳跳,他之所以跑来骊山就是不愿意与朝廷官员有所接触,躲着关陇那帮人,然而刚到骊山,便被窦靖撞个正着……

    不过窦靖此人虽然乃是关陇出身,却素来不掺和朝中那些争斗,身份也很是超然,只得含笑颔首,道:“窦寺卿免礼。”

    “多谢殿下。”

    起身之后,却是面色狐疑的瞅了瞅李泰,又看了看房俊。

    他不掺和朝中争斗,对于争储之事更是避而远之,却不代表耳目闭塞,对于近来储位之争再起这件事毫不知情。

    更知道不少人如今都盯着魏王,希望能够将他拉拢到晋王那一边增加分量,然而许多人往魏王府递上名帖请求一见而不得,却未想到这位殿下居然随着房俊来到了骊山。

    难不成这位已经倒向了太子?

    那皇族之内可是有不少人要失望了……

    亲兵和禁卫前来战马,房俊与李泰齐齐翻身上马,窦靖以及一群司农寺官员赶紧登车,一行人前呼后拥之下向着不远处的苞米地进发。

    等到了地方,只见到半座山腰都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占据,甚至连路边挤满了人,这玉米来历神奇,更是被房俊吹得神乎其神,这些百姓从春天里看着玉米苗一点一点长大结果,如今即将收割,如何能不赶来凑个热闹,看看能否如房俊所言那般高产?

    房俊与李泰在路边下了马,顺着田间水渠旁的土埂来到半山腰,一大片原本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如今已经青黄相间,叶子蔫哒哒的半垂着,腰间果穗厚重饱满,红色的须子微微垂下,犹如一缕红缨。

    农庄管事卢成早已经率领庄客待命,上前询问道:“二郎,可否开始?”

    房俊大手一挥:“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开始!”

    “喏!”

    百十人皆是庄中的青壮男女,闻言纷纷走进玉米地,开始劳作起来。

    收割玉米得分步骤进行,先将玉米棒子掰下来一堆一堆的放在一处,然后将玉米杆用镰刀割断,只留下一截斜茬的“砟子”,这个需要用两齿或者三齿的抓钩将它挖出来,敲掉附着在须状根部的土壤,收集在一起便是冬日里的柴禾。

    然后将玉米杆捆起来,再用板车将玉米拉回去稍微晾晒一下,拔掉外面的苞衣,放入玉米仓储存起来。

    待到完全晾干,便可以脱粒,或是打成“碴子”,或是磨成粉。

    ……

    房俊叉着腰站在地头,看着田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玉米一穗一穗被掰下来,高高的玉米杆一颗一颗被撂倒,不自禁的响起早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顿时觉得手痒难耐,将衣袖紧了紧,干脆也走到田里,跟着庄客们一起掰起玉米棒子。

    房俊掰的兴起,回头喊道:“殿下要不要一起来?”

    李泰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曾下过地务过农?这是他最鄙夷的事情,可此刻见到房俊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禁来了兴趣,兴冲冲的走到房俊身边,学着房俊的样子一伸手拽住一个玉米棒子,一用力,“咔吧”一声掰下来,丢到一边,又伸手去掰下一个。

    掰玉米这种事没有技术含量,是个人就会,可这东西上瘾,一旦上手就停不下来。

    每一穗玉米棒子都代表着一份收成,这就是农民一年辛勤之所在,掰得越多就代表着收成越好,一穗接着一穗,根本就没法停!

    这块玉米田大概两亩左右,是十几块田当中的一块,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另一头,回头瞅瞅田里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成就感爆棚。

    房俊甩甩手,笑眯眯的看着李泰:“殿下觉得如何?”

    李泰些微有些喘息,叹道:“去年刚从西域回来的那阵子,只觉得身轻如燕耐力大增,可没过几天便懈怠下去,腰间的赘肉也回来了,走起路来都气喘吁吁。这活计其实不累,而且很过瘾,只是本王这身子还需好好打磨才是。”

    房俊没去琢磨他所为的“耐力大增”是凭借何种运动方式得出来的结论,颔首道:“那就歇一会儿。”

    伸手跟身后的亲兵要来水囊,拔去塞子,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口,然后顺手递给李泰。

    李泰也没嫌弃,接过水囊也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吁出口气,虽然有些累,但是脸上的神色很是振奋。

    生命在于运动,尤其是适度的运动之后,身体状态会使得精神状态也达到一个美好的程度。

    就在这时,田地另一头忽然出现一阵骚乱,紧接着人群惊呼声起,四散而开,继而便是一队顶盔掼甲的禁卫气势汹汹的涌了过来,簇拥着当中一位身着常服的魁梧中年人。

    就在房俊与李泰惊诧之时,那边的百姓官吏已经纷纷拜倒在地,口中大呼:“陛下万岁!”

    房俊与李泰互视一眼,赶紧一抹嘴巴,快步跑了过去。

    到得近前一看,中间这位负手而立、剑眉虎目的正是李二陛下……

    “儿臣拜见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瞥了一眼面前两人,李二陛下微微蹙眉,没理会房俊,反倒是盯着李泰,问道:“汝刚才在作甚?”

    李泰答道:“儿臣与房俊一起掰玉米,感受一番农桑之乐,也给百姓示范一下,提振士气。”

    李二陛下剑眉越蹙越紧:“汝这手臂是怎么回事?”

    李泰一双白皙的小手儿以及一截嫩藕一般白白胖胖的小臂,此刻左一道右一道全是细小的红痕,密密麻麻,望之可怖。

    李泰下意识的搓了搓,忙道:“父皇放心,只是不慎划伤,并不碍事。”

    玉米叶子的边缘有不少倒齿,很是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将皮肤划得一道一道,又疼又痒,很是难受。

    李二陛下没理他,又看向房俊,喝问道:“你拉着魏王与你一起干活儿,为何你这手毫发无伤,魏王却是狼狈不堪?”

    房俊嘴角抽了抽,心说你就算是护犊子,那也没必要迁怒于我吧?

    “回禀陛下,微臣时常操练,皮糙肉厚,比不得殿下千金之体。”

    他穿着紧身箭袖的衣服,将手臂护住,手掌亦是常年握着刀枪剑戟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玉米叶子如何伤得?

    李二陛下面色难堪,认为房俊这小子将自家儿子蛊惑到了这田间地头遭了罪,只不过眼下多人在侧,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怒气,扭头看向身旁的窦靖:“窦寺卿,可曾算出亩产多少?”

    窦靖恭声道:“官吏们正在计算,陛下稍待片刻……”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半途还在地垄沟上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起来,连身上的泥土也来不及拂拭,几步跑到皇帝近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潮红、神情激动:“陛下,出来了!亩产出来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秋收(下)

    那司农寺官员满脸潮红、神情激动:“陛下,出来了!亩产出来了!”

    窦靖心头火起,看着这个自己属下的官吏,暗骂一声没出息,恨不得上去一脚踹翻,咬着牙喝道:“陛下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到底亩产多少?速速道来!”

    那官吏丝毫没感觉出自家长官的怒火,抹了一把脸,手上的泥土将脸上染得一道儿一道儿,然后竖起三根手指,扯着嗓子叫道:“三石!三石啊陛下!”

    四周瞬间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一脸不可置信。

    关中素来乃是产量之地,京畿附近八水环绕土壤肥沃,有史以来便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产地区。可即便是最好的年景,平均亩产也仅仅是一石多一点,从未曾打到过一石半。

    如今这片玉米地的产量居然达到了三石?!

    就算这是房俊一手侍弄的田地,精心料理技术优良,不可能天下尽皆效仿,可即便是腰斩一半,那也有一石半啊!

    尤为重要的是,这片玉米地只是山坡之地,相对贫瘠并非是最好的良田,岂不是说若天下各处的下等田地种植玉米,都能够有一石以上的产量?

    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不过李二陛下到底是皇帝,九五至尊的涵养非是小吏之流可堪比拟,虽然心潮起伏,面上却依旧淡定如初,捋着胡须,手指着山脚下靠近溪水的那一块上等良田,道:“速速去将那块地收割了,算出产量,禀报于朕!”

    “喏!”

    这回没等官吏说话,窦靖已经仰着脖子应了一声,几十岁的人了腿脚飞快,带着人便往山脚下那块田冲了过去。

    如此高产,那可是天大的事!就算是人家房俊一手料理出来的,可他身为司农卿便天然的可以享受这份殊荣,重赏房俊乃是应有之义,他这个主官天下农业的司农卿自然也能分一杯羹。

    这等功绩,决不能被别人抢走!

    ……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对面前依旧保持弯腰施礼姿态的二人说道:“都起来吧,陪朕过去看一看。”

    “喏!”

    两人急忙起身,陪在李二陛下身后,走进玉米地。

    房俊走了几步,发觉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回头,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两人目光对视,那人尴尬一笑,抬手施礼道:“下官新丰令李义府,拜见房少保。”

    房俊奇道:“李兄何时调任新丰?”

    之前李义府还是万年令,却不知何时调去了新丰担任县令。这虽然都是县令,但品阶地位却大不相同,万年、长安两县的县令乃是高配,正五品的官阶,连办公衙门都与京兆府一墙之隔,政治地位毋庸置疑。

    新丰却是关中一个小县,紧邻渭水,毗邻骊山,房俊这一片农庄的土地就隶属于新丰治下,只不过由于当初皇帝将其赐给房俊成为私田,所以才从新丰治下划出。

    虽然新丰也地近京畿,但是政治地位却绝对不可与万年、长安同日而语,万年令变成新丰令,这可是妥妥的降了不止一级……

    李义府苦笑道:“正是这两个月的事情,房少保贵人事忙,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微末之事。”

    心里发堵,还不是拜你所赐?

    当初咱自荐门下甘愿做牛做马,您看不上咱,只得去选一条大腿死死抱着以便作为朝中奥援,结果选中了晋王李治,没几天的功夫晋王李治便被李二陛下圈禁起来,似咱这等小虾米,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

    遭受打压乃是必然。

    最后非但没能再进一步,反而被贬斥排挤出京,由万年令成了新丰令……

    他今日也是受到了消息,说是房俊从海外弄回来的玉米今日收割,所以便起了个大早带人赶来。说到底这农庄也是在新丰地界之内,他这个新丰令虽然无权管辖,但是新式作物收割的时候到场见证,也足以说明自己勤于政务。

    再者,也想趁机跟房俊修复一下关系,怎么也曾有过一段渊源,自己追上门去甘为犬马、任凭驱策,总有一丝希望吧?

    结果到了山下,才发现所有上山的道路都已经被右屯卫的兵卒给死死封锁,任他说破嘴皮子也不放行。

    好在正巧李二陛下带着禁卫前来骊山,对他这个曾经的万年令还有一点印象,将他交到面前亲自询问,得知他是前来观摩新式作物的收割,若效果不错明年便在新丰境内大力推行,觉得是个尽心办事的好官,便带着他一同上来了……

    房俊自然看得懂李义府苦涩笑容背后的那一抹幽怨。

    然而他并未有多少同情,想的却是这人曾经拜在晋王门下,因为晋王被圈禁而遭受打压,现如今晋王解除了圈禁令,想来定会再将此人收归门下,且因为有了这一段“同病相怜”的经历,越发对李义府信任。

    这人乃是历史之上大名鼎鼎的奸臣,但凡奸臣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心机深沉诡计多端乃是必备之条件,否则坏事没做几件就被干掉了,还如何当奸臣,如何青史留名?

    这样一个人重归于晋王麾下,危害性实在太大。

    毕竟关陇那班人虽然底蕴深厚,但是政务之上却能力不足,若有李义府给晋王出谋划策,晋王的战斗力怕是立即陡增……

    想了想,房俊露出恍然之色,颔首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咱们可是愈发离得近了,到底亦是老友一场,闲暇无事的时候便过来农庄走一走坐一坐,咱们也好叙叙旧,不必见外。”

    李义府迟疑一下,只得点头道:“下官谨记,定然多多叨扰。”

    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这个房俊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想着投向他的时候,他对自己弃若敝履不屑一顾;如今自己跌落谷底,前两天恢复自由的晋王殿下送来了书信,说是重用于他,他都打算誓死效忠晋王了,结果房俊又来这么一出儿……

    他心里并无多少正邪善恶之分,行事只看利益。

    虽然晋王恢复自由,似乎也得到了陛下的某种承诺,最近很是轰轰烈类惹人眼目,但是说到底太子才是如今的储君,房俊这些人才是前途最好的那一方,晋王那边的风险太大。

    一边是稳定的收益,一边是高风险高回报……这要怎么选?

    这位房二郎总是给自己出难题……

    人多眼杂,房俊自然不能多说,寥寥几句表达了自己拉拢的态度,也顺带着向周边的人展示了自己与李义府之间的良好关系,想必就算以后晋王将李义府拉拢过去,也必然心怀谨慎,不敢予以重用。

    前头,李二陛下走到一堆玉米之前,俯身拾起一穗,掂了掂,入手沉甸甸的,仔细看了看,然后试着将苞衣一层层剥掉,露出里头晶莹如玉、排列整齐的玉米粒,闻了闻,一股子香甜的气息扑鼻而入,回头瞅着房俊问道:“此物可直接食用否?”

    房俊上前,道:“自然可以,只是此物颇硬,生食之后肠胃难以消化,导致不适,还是熟食为佳。”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又捧着玉米棒子看了看,放到嘴边,张开嘴……

    “父皇!不可!”

    李泰急忙上前,予以制止。

    开玩笑,这可是大唐皇帝,九五至尊真龙之体,若是因为误食东西而有何闪失,谁担待的起?

    李二陛下略一犹豫,摆摆手,还是咬了一口。

    这玉米都房俊看得比命还重要,平素这片田地护卫森严,等闲人连靠近都不行,可他就不信房俊自己没有偷偷吃过,便敢大言不馋的吹嘘什么此物即将成为天底下最重要的粮食,与稻米黍麦并列。

    既然房俊肯定吃过,自己吃一口有什么打紧?

    任何新生事物在面世之时,都会被天下人谨慎视之,轻易不敢接近。刚刚他已经得到了这玉米的产量,以后必将大规模推广天下,若是有自己亲口食用的消息传出去,对于推广的进度会有大大的推进作用。

    连皇帝都敢吃,你们还怕什么?

    牙齿咬破了薄薄的外皮,浓浓的浆水果肉瞬间进入口中,一股甘甜的滋味占据味蕾,李二陛下瞪着眼睛,狠狠点头,一边咀嚼着一边颔首赞道:“好吃!”

第四百七十五章 论功行赏

    民以食为天,能够多一种作物,而且口感如此好、产量如此高,就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百姓不会因为饥饿而死。

    国以人为本,只要有更多的百姓能够活下来,数代繁衍之后,将会出现一个人口大规模爆发的阶段。

    称雄宇内、威服四海的大汉王朝分崩离析,人口由最巅峰时期的六千余万,直接滑落至不足三千万。尤其是三国之时军阀混战,人口大量消亡,到了晋武帝太康年间,天下人口已不足一千五六百万。

    大隋开国,天下一统,民生得到发展和巩固,“开皇盛世”使得天下人口繁衍生息,“凡郡一百九十,县一千二百五十五,户八百九十万七千五百四十六,口四千六百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但是距离汉朝时期的巅峰依旧相差不少。

    及至隋朝末年天下混战烽烟四起,“七十二股烟尘,三十六路反王”在中原大地捉对厮杀,人口锐减,天下在册只余两百余万户,千余万人口。历经贞观众臣竭尽全力、休养生息,时下亦不过是三百余万户,人口接近一千四百万。

    何为强国?何为盛世?

    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指标,便是人口的多寡。

    若是不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如何能够谈及超越秦皇汉武,成就千古一帝?而人口只多寡不仅与国家环境息息相关,更重要的还是农桑的发展,能否有足够的粮食储备。

    国家发展需要更多的金钱,但人口的繁衍却需要足够的粮食。

    每当灾祸降临,再多的钱也救不活饥饿的百姓,毕竟铜钱也好布帛也罢甚至于金锭子,都不能当饭吃……

    李二陛下嘴里咀嚼着玉米粒,只觉得是那么的甘甜可口,抬眼望着面前一整片玉米地,一堆一堆的玉米棒子散乱的堆在那里,似乎比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更能够让他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

    或许,这便是天数,这便是运道吧?

    谁能想得到水师不过是一次看似玩笑胡闹一般的远洋航行,便能够从新大陆得到这等利国利民造福万代之粮食品种?

    李二陛下看向身后的房俊,心中更是感慨。

    想想当初房俊力排众议坚决派遣船队出海探索,不知多少朝廷大员表示反对,若非所有的资金尽皆出自水师自海外的收益,未曾花费民部库房一分一毫,那么所谓的远洋探险只能搁浅,又何来这等新式粮食?

    此子之功勋,足以彪炳千古!

    将口中的玉米咽下,李二陛下正欲说话,便见到山脚下的窦靖已经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离着老远,便大呼小叫,声音整个山坡都听得清。

    “陛下,当真有三石!不仅三石,这块良田的产量足足有四石!”

    “轰!”

    山坡上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议论纷纷。

    谁都知道亩产四石意味着什么,可即便这块玉米地便是在他们眼里一点一点的成熟,更是他们中间很多人浇水施肥间苗,也能够估测出产量不低,可谁敢去想象居然有四石的产量?!

    这是祥瑞啊!

    天大的祥瑞!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良种,吾大唐之子民将永无饥饿矣!”

    左右官吏、禁卫、百姓,尽皆高声呼喊,纷纷拜伏于地,给大唐皇帝陛下贺喜。

    区区玉米,就算产量再高那也有限,说什么大唐子民永无饥饿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二十一世纪杂交水稻大面积耕种,也尚未解决所有国人的温饱,通讯、交通、制度、科技等等都极度落后的大唐,焉能达成二十一世纪仍未能够解决的难题?

    但此时毕竟时一个大喜的时刻,只要能让李二陛下高兴一些,夸张一点也无可厚非。

    毕竟不能谁都是魏徵,更非人人都能“每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

    李二陛下昂首环视,龙颜大悦,意气风发:“此乃天赐祥瑞,上苍怜我国民饱受战乱天灾之荼毒,故而降下这等嘉禾,抚恤民生滋养万民,朕只不过是邀天之幸,可敢居功?”

    “陛下英明神武,乃千古圣君,感召上苍,方才得此祥瑞,吾等万民,尽皆得陛下之庇佑也!”

    李义府拜伏在地,振振有声。

    李二陛下极力压制心中得意,捋着胡须满意的扫了一眼李义府,旋即说道:“若要论功,房俊当属第一。若非他一力扶持船队出海探索,断然不会得到这等祥瑞。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便论功行赏,说说,你想要何等嘉奖?”

    他是个有原则的皇帝,属于自己的功业自然由史官记录于史册之上,犯不着去抢夺臣子的功勋。

    如此,才能更得人心,得到诸臣拥戴、万民尊崇。

    况且这阵子房俊所受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也有些替房俊不值,所以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干脆恢复了房俊的官职。

    如此大的功勋,即便关陇那些人再是不满,也说不出什么。

    难道他们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万众民心背道而驰?

    房俊亦拜伏在地,心念转动,大声说道:“微臣不敢居功!太子殿下心心念念忧虑万民生计,偿于东宫食不甘味、夙夜难寐,微臣立于一侧,感同身受。故而才有了派遣船队探索远洋之行动,其后得了这等嘉禾,亦是在太子殿下的指导之下细心培植。为君分忧,乃人臣之本分,微臣岂敢贪墨太子殿下之功?若陛下要赏,还请赏赐太子殿下。”

    周围官吏各个面面相觑,没想到这等时刻,房俊还将这等功勋让给太子,说一句忠心耿耿都足以表达房俊的忠诚了。

    可其余的百姓、禁卫哪里知道这其中的事情?既然房俊说这等嘉禾降世乃是太子的功劳,自然无人怀疑!

    “太子仁德!”

    “太子心系万民,实有明君之相!”

    “太子仁厚,盛世可期!”

    ……

    歌功颂德之声响彻山坡,就连远处田地里秋收的百姓都给惊动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驻足张望。

    李二陛下面上笑容和煦,心里却直骂娘。

    娘咧!

    房二这个混蛋,这个时候还不忘替太子提振威望,今日他的这番话传扬出去,定然会使得原本在民间声望便极好的太子更上一层楼,会得到更多百姓以及下层官吏的拥戴。

    一个心念百姓生计,且能够为此做出巨大贡献的太子,岂能不让人为之肝脑涂地、竭力效忠呢?

    可是这对于晋王是不公平的!

    纵然晋王再是聪慧,又岂能有这等功勋在手、荣耀加身?

    建功立业、提升威望这一块,关陇贵族们就算是绑在一起,也绝对不是房俊的对手……

    比政绩,关陇贵族更是将会以房俊为首的冬宫官员们爆成渣。

    可眼下众人都在歌颂太子,他这个皇帝就算再是不满,认为房俊这根本就是作弊,却又能如何呢?

    自己属意晋王参与储位之争,这对于太子其实就是最大的不公,所以房俊的行为只要是在规则之内,哪怕有作弊之嫌疑,他也不能出面干预,否则不仅会寒了太子的心,更会使得支持东宫的官员们怨声载道。

    只得忍着怒气,冷笑道:“房少保当真是公忠体国、大义凛然,很好,既然你将这功勋让予太子,那朕便如你之愿。来人呐,摆驾回宫!”

    “喏!”

    周围禁卫大声应诺,簇拥着李二陛下由田间走上山顶的路上,骑着马在一众官吏、百姓的目送之中扬长而去。

    ……

    李泰瞅了瞅已经越来越远的皇帝,回头瞅了瞅房俊,叹气道:“何必呢?此等功绩对于太子实则没有多大的作用,但是你自己却放弃了一个官复原职的机会,当真蠢得可以。”

    房俊却道:“吾辈身为人臣,非是为了谄媚圣上得到嘉奖,而是为了建设强国、造福一方。唯有太子地位稳固,将来顺利继承大统,这天下才会按序就班,避免不必要的内斗消耗。与之相比,一人之奖惩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泰尚未说话,窦靖已经兴冲冲的跑过来,搓着手,一张老脸兴奋得发光,小心翼翼问道:“此等嘉禾降世,乃是罕见之祥瑞,老夫身为司农卿,必定要进呈一份奏疏,只是这奏疏如何草拟,还需房少保指点才行。”

第四百七十六章 各怀心思

    窦靖兴冲冲来到房俊面前,搓着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小心翼翼道:“此等嘉禾降世,乃是罕见之祥瑞,老夫身为司农卿,必定要进呈一份奏疏,只是这奏疏如何草拟,还需房少保指点才行。”

    这可不是他谦虚,玉米乃是盛世嘉禾,可自当初极力主张派遣船队出海起,直至得到这等海外之嘉禾返回大唐,再到将其放在骊山农庄悉心培植,直至如今硕果累累,每一步都离不开房俊。

    就算他窦靖敢于将这等功勋据为己有,天底下谁会相信呢?

    恐怕到时候李二陛下第一个饶不了他。

    再者说,他就真的被功勋迷了心智,敢于抢夺房俊的东西?肯定不敢。这小子别看平素对自己毕恭毕敬,但是骨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尊敬之意,怕是若没有《农书》之编纂需要司农寺大力支持,人家连理都懒得理会自己。

    窦家虽然是后族,可他窦靖却非窦家嫡支,绝对惹不起房俊,能够在这件事上沾点光,史书之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那就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

    房俊摸着唇上短髭,想了想,觉得这份奏疏的确非常有必要。

    二十一世纪的玉米产量大抵在一千斤左右,丘陵已经平原的差距非常大,往往可以差距一倍。这年头没有化肥,农药,在自己精心侍弄之下能够将玉米侍弄至眼下亩产三四百斤,已经非常不容易。

    将来推广至天下各处,平均木亩产能够一个一两百斤都算是顶天,但即便是这样,也是产量绝对不下于水稻的粮食作物,而相比水稻更加能够适应一定程度的干旱、土质等等条件的玉米,必然从此登上历史舞台,成为华夏民族的主粮之一。

    窦靖手舞足蹈:“说得夸张一些,房少保您这可是堪比后稷之功啊!此份奏疏自当以您为主,老夫能够跟着您沾沾光,于愿已足。”

    房俊咧咧嘴,瞅着这位皇室宗亲,颇为无语。

    居然把咱比作后稷!

    后稷是谁?

    “汤时大旱七年,煎沙烂石,天下作饥,后稷是始降百谷,烝民乃粒,万邦作义”,故而后稷被称作“农耕始祖,五谷之神”!

    《尚书·吕刑》并列伯夷、大禹、后稷为“三后”,评价“三后成功,惟殷于民”。

    《尚书·汤诰》篇统称大禹、皋陶、后稷为“三公”,评价他们“久劳于外,其有功于民,民乃有安。”

    ……

    这样一个造就了这个华夏民族的千古人物,你拿来与我相提并论,这是在抬举我,还是捧杀我?

    是不是当我傻子,被你吹捧一番便晕乎乎不辨东西南北,上了你的当?

    这魏王在旁边一声不吭,明显是要看笑话,也不是个好东西……

    房俊摸着短髭,心里冷笑,便沉吟着说道:“如此滔天之功,若非当初太子殿下一力支持,在下又岂能功成?故而奏疏之中必然要提及殿下,将功劳尽皆归于殿下,吾等臣子能够附于骥尾,已然是邀天之幸,不可居功。”

    窦靖有些傻眼……

    他身为司农卿,若是想要沾这份功劳的光,这份奏疏就必须由他进呈给皇帝陛下,然后被史官录入典册,才能名垂青史。

    否则若是人家房俊直接进呈,与他有何干系?

    非但无功,反而因为他本职乃是司农卿,掌管天下农桑之事,出现了玉米这等嘉禾祥瑞却与他无半点关系,乃是明显的失职。别说功劳了,搞不好就能混一个尸位素餐、遗臭万年。

    可若是他在奏疏当中将主要功劳尽皆归于太子,那就是替太子摇旗呐喊、鼓吹张目,天然的会被人视为太子一党,这让出身关陇的他如何自处?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难为窦靖这等混迹朝堂一辈子的老臣也难以抉择。

    房俊眉梢一挑,奇道:“怎么,窦寺卿认为不妥?那么是认为奏疏当中由太子据首功而不妥,亦或是上书阐明太子在此事当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不妥?”

    窦靖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小混蛋当真坏透了,你给了我两个选择,可这两个选择选哪个都免不了一场巨大的风波,足以将自己倾覆,这不是坑人么?

    房俊见状,伸手拍了拍窦靖的肩膀,叹息道:“不过在下也深知窦寺卿为难之处,说到底窦家也是关陇的一份子,如此为太子张目,难免会被盟友们视为叛徒。不如这样,窦寺卿便在奏疏当中加上一句,就说此事不仅太子一力支持,便是魏王殿下亦曾给予绝大帮助,居功至伟……如此一来,太子便不会那么凸显,窦寺卿亦可以领取一份功劳,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窦靖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

    只要将魏王加入进去,太子自然就没有那么显眼,虽然功劳还是不少一分,但看上去却并非自己故意替太子鼓吹,乃是实事求是。

    只不过魏王愿意么?

    他看向李泰,便见到李泰早已面色大变,一蹦三尺高,指着房俊的鼻子骂道:“娘咧!本王自问也算是对得起你,何故如此害我?此事与我毫无干系,万万不可!”

    他过街老鼠一般躲着这个躲着那个,完全没了身为亲王的威仪,还不就是为了不被裹挟着掺和进储位之争?

    若是这道奏疏呈上父皇案头,怕是天底下都会认为他已经站在太子一边,共同对抗稚奴。

    从此永无宁日矣!

    房俊没料到李泰这么大的反应,心里好笑,谁叫你刚才等着看我笑话来着?

    便颔首说道:“既然一时间无法取得一致见解,不妨稍后咱们寻个清静所在,好生坐下商议一番,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法,二位以为如何?”

    窦靖左右看看,此处人多眼杂,的确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遂同意道:“自有二郎拿主意,老夫无所不从。”

    两人一起看向李泰,李泰怒道:“老子就是来凑热闹的,到底是谁的功劳,与老子何干?你们自去商量便是,别将老子拉下水!”

    房俊只好说道:“既然殿下高风亮节,那微臣也不难为您,待会儿您自去玩耍寻热闹,微臣与窦寺卿商量着来,您不必理会。”

    李泰这才松了口气,可转瞬便又觉得不对劲,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写这奏疏?”

    房俊随口道:“殿下都说了不掺和此事,那微臣与窦寺卿如何写,都与您无关,您又何必在意?”

    “放屁!”

    李泰出离愤怒,咬着牙道:“到时候若是你们私自决定将本王的名字给写上去了,一旦呈递到父皇面前,自然天下皆知。到时候就算本王将你们两个挫骨扬灰,又有何用?”

    房俊两手一摊,无奈道:“殿下您可真难伺候……要不待会儿微臣与窦寺卿商议,您就在一旁坐着,如何?”

    李泰气道:“那本王不还是掺和进去了?”

    房俊干脆耍无赖:“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殿下还真是吹毛求疵……那您自己说意欲何为,微臣自然听着便是,无有不允。”

    “娘咧!”

    李泰骂了一句,愤愤然瞪着房俊,可这厮一脸“你说啥我都听着”的神情,愈发觉得气闷,却着实没法,相比起来还是防备着别自作主张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奏疏为好……

    只得说道:“到时候本王就看着你们两个,只要不将本王写进奏疏,其余一概不管,一言不发。”

    ……

    所有庄客以及司农寺的官吏都兴致勃勃,将几块玉米地收割完毕之后,有人负责将玉米棒子用板车拉回庄子里,然后其余人便在农庄管事卢成的带领下奔向地瓜地。

    当地上的地瓜秧子被拔掉堆在一旁,用镢头将土垄抛开,一颗一颗比拳头还大的地瓜从土里翻出来,然后用从工部借来的杆秤称了一下……所有人都疯狂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以利诱之

    七百斤!

    周围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窦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先将那杆秤拿过来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的确是工部出产的最标准杆秤,秤砣上也有着工部印记,绝无虚假。然后他指使着跟随而来的司农寺官吏将地瓜上的土壤一点一点清除干净,然后一丝不苟的一一过秤。

    丝毫无误,整整七百斤。

    再次确认了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产量?

    先前的玉米就已经让大家惊为天人,连皇帝陛下都给震撼了,如今这地瓜却比玉米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神迹!此乃神迹啊!”

    窦靖激动地白胡子乱颤,“祥瑞”一词已经无法形容他此刻的震撼,认为这只能是天神下凡才能够造就的奇迹。

    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房俊身边,一把拽住房俊的手,嘴皮子乱颤,道:“房少保!二郎!咱们找个地方,好生商议一番这份奏疏应当如何写。”

    至于其他关陇贵族因此而产生何等感受,他已经无暇顾及。

    亩产七百斤的地瓜彻底将窦靖给震晕了,什么矜持什么阵营根本不去考虑,他只想以主官的身份参与到这些新式粮食问世这件事情当中来,并以此得到皇帝嘉奖,且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房俊一脸笑意,连连颔首:“自然要好生商议,能够在太子领导之下达成如此泼天之功,实乃吾等身为人臣之幸运也。”

    他这话等于给这件事定了调子,想要分润功劳,那就必须承认太子的主导地位,否则一切免谈。

    窦靖很清楚这样一个功勋对于自己以及整个窦家意味着什么,别人的感受他根本不想管,很是坚定的点头道:“太子仁德,感召上苍,故而才有这等神物降临世间,拯救亿兆生灵,使吾大唐子民再不受饥饿之苦,此等功德足矣比肩三皇盖过五帝,吾等追随太子立此功勋,与有荣焉!”

    房俊又看向李泰,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李泰眼皮子跳了跳,看了看一堆堆地瓜,弯腰捡起一块,抬头看着房俊:“能吃?”

    房俊道:“生食比玉米味道更佳。”

    李泰撩起衣摆擦了擦地瓜上的泥土,放进嘴里“吭哧”就是一口,一股甜丝丝的浆水爆出,咔嚓咔嚓的叫了起来,甘甜爽口极是美味。

    将这一大口地瓜咽下,李泰抹抹嘴,才说道:“此事与本王无关,切莫将本王牵连在内,否则本王与你没完!”

    言罢,又是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自然看得出来玉米、地瓜对于大唐,对于大唐子民有着何等重要的作用,只要能够参与其中便会获得无与伦比的巨大声望,几乎是房俊白给他的好处。

    然而当真是白给么?

    绝无可能。

    只要想想自己被牵扯进争储当中,不得不站在太子一侧去对抗稚奴,他就浑身不得劲。

    虽然心底里对于稚奴跳出来争储无视手足之情甚为不满,但是说到底他也是他的亲兄弟,当两军对阵只论输赢,谁胜谁败都是李唐皇族的悲哀。

    还是远远的躲开吧,眼不见为净……

    房俊也不逼他,这种事总要心甘情愿才行,强扭的瓜不甜,而且说不定要被人记恨,便颔首说道:“既然如此,那窦寺卿稍后便命人将地瓜的亩产进宫报于陛下知晓,顺便带上几块地瓜,也让陛下尝尝鲜,其余的玉米以及地瓜将会尽数封存在仓库之中,待到明年开春,于关中择取一批合适的田地大力培植,争取后年便有足够的种子栽种全国。”

    窦靖从善如流:“一切皆有二郎安排,老朽绝无异议。”

    且不说这功劳是房俊白白让给他的,但就只农学造诣来说,放眼大唐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其创建的育苗法、精进的嫁接术,都堪称独步天下,与之相比,自己这个司农卿简直就是个门外汉……

    此刻对于房俊的任何提议,他都只有附和的份儿。

    毕竟只要在奏疏之中添上太子的名字,自己往后就算是跟关陇贵族分道扬镳了,为了自身着想,不得不死死的抱住太子的大腿,而作为太子的头号“打手”,房俊更是他绝对不能得罪的贵人。

    当即房俊安排人将玉米与地瓜运回庄子里,玉米需要晾晒一番,待到脱粒之后再另行选种,地瓜则直接放入地窖之中保持湿度,明年春天培进沙子里使其发芽,割下芽眼之后再行栽植。

    回到庄子的时候,整个庄子都人声鼎沸。

    门前的场院已经搭起了数个棚子,庄子里厨子以及集镇上那些个饭馆的厨子都被集中起来,用青砖垒砌好几座八卦炉,里头的焦炭红彤彤燃得正旺,一口一口大锅放置其上,锅里开水滚沸。

    一群黑猪被捆绑起来放在棚子不远处的地方,屠夫提着尖刀宰杀生猪,沸水淋在死猪身上用刮刀刮去猪毛,露出白白嫩嫩的猪皮,然后锋锐的刀子开膛破肚,将肥硕的家猪一分为二,刀刃顺着骨缝出出进进,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分解成腰排、后肘、里脊等一块一块的猪肉,排骨也被剔出来,内脏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十几二十个厨子一起上阵,肉块纷纷丢进锅里蒸煮,瞬间肉香便弥漫在整个庄子,后面更有不少妇人拎着菜刀将各式青菜改刀备好,一场农忙之时的杀猪宴筹备得有条不紊。

    窦靖随着房俊走到庄子门口,见到这等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禁感慨道:“老朽活了这么大年纪,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是如贵庄这般气氛和谐上下一心,却是绝无仅有。”

    房俊不以为意,随口道:“主家不吝啬钱帛,下人不怜惜体力,自然上下齐心,富贵有道。”

    李泰叹道:“道理很简单,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主家总是想法设法的结余下更多的钱帛,而下人却又偷奸耍滑留几分力气,相互猜忌才是人之共性啊。”

    房俊笑了笑,没法反驳。

    骊山农庄之所以与那些大唐的农庄全然不同,甚至格格不入,皆是因为与众不同的“生产队模式”,这种模式在初期会爆发出强大的生产力,使得所有人都有一种“主人翁”的感受,竭尽全力去创造更多的财富。

    但是人皆自私且有惰性,当一段时间之后,这股子新鲜劲儿有所降低,人们便会发现原来自己多出一份力或者少出一份力,实则对庄子并没有什么影响,个人的力量在群众之中似乎可以忽略不计,于是“磨洋工”的情况便会出现。

    一两个人偷奸耍滑自然不会影响大局,但是当别人发现有人偷懒之后,积极性势必受到打击,接着便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磨洋工”的大流之中。

    结局自然是“大锅饭”被打翻在地,大家都没得吃……

    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学问题,深究起来足以支撑起一门学科,房俊也没法深说下去,只是笑道:“待会儿咱们一起喝几杯,不醉不归。”

    窦靖连连点头:“只是这等氛围便令人心情愉悦,自当歌以咏志,美酒佐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李泰冷笑两声,道:“哪怕是窦寺卿未曾与这厮同桌共饮,只怕等到窦寺卿被属下官吏搀扶着回到府中人事不知,然后宿醉三日而不醒,恨不得一头撞柱而缓解酒醉之时,再不会说出什么心情愉悦的话语。”

    他素来知晓房俊的酒量,说一句“喝遍关中无敌手”也不夸张,窦靖这等年老体衰的货色,怕是连一轮都抵挡不住,就得横着回家。

    窦靖却不以为意,笑道:“醉了老朽便不喝,难不成还能扒开嘴往里灌酒不成?呵呵,老朽心中有数。”

    “呵呵……”

    李泰冷笑,那是因为你尚未见过房俊一旦看谁不顺眼,想要将其灌醉之时的酒品有多么无耻……

第四百七十八章 皇帝偏心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家之计在于和,一生之计在于勤。

    华夏人不偷不抢,面对艰难困苦的岁月只会不断的砥砺自己,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智慧的头脑去创造幸福的生活。春天播种之希望,历经夏日风雨磨砺,到了秋天收获丰硕的果实,不负一年之辛勤劳作,便是华夏人祖祖辈辈最大的快乐。

    今年实则算不得风调雨顺,春日有些干旱,夏日里雨水也多了一些,但是得利于朝廷下大力度修筑的水利设施,使得旱涝之间取得了平衡,整个关中的粮食产量都较往年稳步上升,秋收之日,自然处处欢歌笑语。

    房家农庄更是花大价钱买了数十口膘肥体壮的家猪,整治了一顿丰盛的秋收宴,不仅参与收割的壮劳力能够得到犒劳,即便是最普通的一个庄客,也能够有份坐在席上。

    粮食丰收,有肉可吃,这简直就是农民最大的欢乐!

    坐在书房里,李泰瞅了一眼正伏案疾书的窦靖,起身来到窗边,听着庄外喧嚣震天的闹腾,不由得感慨道:“若是吾大唐之子民皆能如这庄里的百姓一般欢乐满颜,将会是何等震古铄今之盛世?恐怕自三皇治世、五帝定伦以来,都从未有过之景象。”

    房俊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呷了口茶水,摇头笑道:“怎么可能?受限于交通、通讯等等之限制,总会有那么一些贪官污吏得不到及时的惩处,鱼肉一方残害乡里,也总会有一些穷山恶水之处不能沐浴皇恩,依旧衣食无着病无可医。其实治理国家很简单,无非‘吏治’二字而已,只要能够整肃贪官、奖励清官,使得天下官员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怕死,则盛世可期,天下大定。正因如此,治理天下其实也更难,毕竟天下最难调教的便是人心,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派系,谁也不能统一思想,让天下人人皆为所用。”

    即便是后世各种网络、自媒体异常发达,某一地之信息瞬息之间便可天下皆知,却依旧无法遏制贪腐之存在,更何况是大唐?

    人皆自私,此乃定数。

    当然,信息之发达固然无法根除贪腐,但是如同古代这般时不时出现的喝人血、草菅人命之事件却得到极大的遏制。

    一旁的窦靖没理会两人的谈话,聚精会神写就奏疏,将毛笔搁在笔山上,吹了吹纸上的墨渍,又细细的阅读一遍,便捧起来递给房俊,道:“二郎看看,若有不妥之处,老朽立即修改。”

    房俊放下茶杯,接过奏疏,仔仔细细字斟句酌的看了一遍,很是满意,颔首道:“窦寺卿精于案牍,自然完美无缺,这就命人快速送到宫里吧,想必这会儿陛下正等着呢。”

    窦靖眼皮子跳了一下,心道:陛下的确再等这道奏疏,只是不知见到这奏疏上将太子列为首功,不知是何感想……

    只是他为了这惊天的功勋已经心甘情愿的上了房俊的“贼船”,自然不会再去纠结会否惹怒陛下。就算陛下再是不满,这等功绩那也是实打实的,说一句震古烁今造福百世绝不为过,赏赐是必然的。

    窦靖叫来自己的属下,将奏疏谨慎折好,交付于他,并且仔细叮嘱了几句,那官吏这才转身离开,小跑着出了庄门,带着几个同僚策骑快速奔向长安城,直入皇宫将奏疏呈递给李二陛下。

    窦靖虽然依旧有不小的心理压力,毕竟他的举措等于将自己的家族拖进了背叛整个关陇贵族的岔路,遭到一定的反噬乃是必然,但他混迹官场一辈子,这份担当还是有的,既然下了决定,那就不能瞻前顾后,一条道走到黑便是。

    “这阵阵肉味勾得老夫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还不快快拿出贵府珍藏的好酒,咱们一起敬魏王殿下几杯?”

    窦靖放松心神,开始刻意与房俊拉近关系。

    以前大家只是在合作编纂《农书》的时候临时合作,效果还不错,从此之后可就当真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再似以往那般不远不近可万万不行。况且谁都知道房俊是个不贪功的,但凡跟他混在一起谁都能得到几分实惠,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

    李泰眼瞅着房俊用一个自己绝对不可能吞得下的功勋将窦家给拉拢过去,心里除了叹息敬服之外,早已无话可说。

    这可不仅仅是窦家自此投靠太子的问题,而是如此一来必然在关陇贵族内部引起一场巨大的震荡,先前因为长孙涣一事,关陇贵族彼此之间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如今只是依靠这利益勉强扭合在一起,一旦窦家反水,则很有可能成为关陇贵族崩溃解体的契机。

    就算关陇贵族依旧能够在长孙无忌巨大的威望之下依旧存续下去,并且全力支持稚奴参与争储,可他们就当真能够胜得过太子么?

    当太子拥有了“嘉禾祥瑞”的光环,在民间的威望将会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再加上房俊以及一干山东世家、江南士族的力挺,太子的力量也绝非大家印象当中那么虚弱,集合了军中新兴一派以及朝中文官主力,恐怕就算是父皇心向稚奴,也很难有所胜算。

    而关陇贵族之所以走到如今四面楚歌分崩离析之境地,太子之所以强势崛起拥趸无数,皆是拜房俊所赐。

    李泰看着房俊微黑的脸庞,心底不得不叹服一声:真是厉害啊!

    哪怕爵位只剩下一个伯爵,兵部尚书的官职被停职,太子少保只是一个虚衔,看似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在握,却依旧能够谈笑之间左右朝堂之格局走势,力保太子的储君之位,难道当真如父皇当年所言那般……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宰辅之才”?

    *****

    太极宫。

    李二陛下从骊山回来,在侍女服侍之下沐浴更衣一番,坐在书房里喝着茶水,心情却并未因为得到一种天降“嘉禾”而有太多的欢快。

    房俊这个混账居然将此等祥瑞降世的功绩主动让给太子,难道他不知只是凭着这样的功勋便足以使得他自己恢复侯爵么?

    让功让得理所当然、痛快利索,实在是令人添堵。

    不得不说,就算是李二陛下答允了太子让两兄弟为了储位公平竞争,但是在他心里还是更多的宠爱晋王一些,有所偏向在所难免……

    朝中大臣们知道其实玉米根太子没什么关系,但那些个百姓知道什么?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只要窦靖的奏疏呈上来,自己势必要对太子予以褒奖,然后消息传出去,百姓们只会认为这样一桩功绩就是太子的,堪比后稷一样的功勋会使得太子的声望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无数百姓为其歌功颂德,人心所向,无可匹敌。

    偏生自己还没法说明这其实跟太子并无太大关系,那样的话自己这个父亲就太过分了,说不得太子就能因而生恨……

    怎么办?

    李二陛下剑眉紧锁,心情糟糕。

    这房二胡闹起来令人恨不得将其鞭笞一顿,可一旦正经起来,的确是一把无往不利的神兵利器!

    稚奴靠着关陇那帮子人,到底能不能斗得过太子?

    李二陛下愈发心里没底,这储位之争刚刚开始,房俊便放了一个大招,将太子的地位稳固下来,再想撬动太子的边角,需要花费的气力成倍增加不说,便是机会也不好找。

    正自琢磨着晋王有什么方法可以扳回一城,便听到有内侍来报,说是窦靖的奏疏到了。

    李二陛下叹口气,宣召将人带进来。

    司农寺的官员弯腰上前,将奏疏递给内侍,内侍又转交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展开细细观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可了不得,只见李二陛下瞬间瞪大双眼,惊呼道:“几块地瓜地综合起来,平均四百斤的产量?娘咧!窦靖这个老货该不会欺君吧?!”

    吓得面前的司农寺官员“噗通”一声便跪下来,匍匐在地上,一张脸吓得煞白,颤声道:“陛下明鉴,窦寺卿绝无半分欺君之举!那地瓜着实产量惊人,当时称重微臣就在现场,若有一分一毫之差池,微臣以死谢罪!”

    李二陛下一目十行看完奏疏,捏在手里,瞪着面前这位司农寺的官员,一声不吭。

    他当然知道窦靖不敢欺君,可正是如此,他才愈发心惊……

第四百七十九章 权衡斟酌

    李二陛下瞪大眼睛看着手里的奏疏,觉得难以置信。

    四百斤的亩产?

    娘咧!

    嘴里说着窦靖会不会欺君这样的话语,但是心底明白断然不可能的,房俊、窦靖再加上尚有青雀在一旁,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扯出这样的欺君之言?奏疏上所写的,必然绝无一丝虚假。

    “陛下,窦寺卿断然不曾有丝毫欺君,微臣还带来了一块田里产出的地瓜,据房少保所言,此物亦可生食,魏王殿下便曾吃了大板块,说是口感甘甜爽脆,味道上佳。”

    那司农寺的官员从怀里抬出用红绸子裹住的一块地瓜,小心翼翼将红绸子揭开,双手举起。

    内侍上前接过,恭恭敬敬的放在书案之上。

    李二陛下放下手里的奏疏,走上前,负手俯身,仔仔细细打量着这块地瓜……卖相着实一般,看上去一层褐色的皮尚算光滑,倒也有不少坑坑洼洼,瞅着丑陋不堪。

    他绕到书案之后取出一柄小巧的银刀,将地瓜切下一角,指了指一旁的内侍。

    内侍连忙上前,拈起那一小块地瓜放入口中,咀嚼之后咽下……

    先前的玉米乃是地里产出,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无虞,但是这块地瓜却从骊山带到太极宫,中间万一有谁做了手脚,那就得出了大事。身为皇帝,纵然掌握着天下至尊的权力,却也同样承担这天下无双的危险,时时刻刻都要谨防危险,尤其是入口之物。

    内侍快速将地瓜咽下,等了一会儿没有丝毫异常,李二陛下这才将地瓜拿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咔嚓”

    口感爽脆,汁水甘甜,比玉米的口感要好得多。

    尤其是想到此物的亩产,心都跟着颤了颤……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这等震古烁今的祥瑞却为何一而再的出现呢?难道是上苍感念自己善待百姓、勤于政务,却因当年玄武门之事一直遭受非议受人唾骂,所以也心生恻隐,故而降下祥瑞助自己成就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

    李二陛下心潮起伏,将嘴里的地瓜咽下去,然后将手里的地瓜放在书案上,对那司农寺的官吏说道:“回去回复你家寺卿,就说朕已经收到奏疏,让他备一份呈于政事堂,让诸位宰辅以为备案,稍后朕自会于诸位宰辅商议一番,琢磨如何奖赏。”

    “微臣遵命!”

    那官吏弯腰施礼,后退三步,这才转身出门,自回骊山去向窦靖报讯。

    李二陛下则负手站在书案之前,看着书案上缺了一角的地瓜,心情又是激动又是为难,当然也难免埋怨:窦靖这个老货见功心喜,居然受了房俊的蛊惑将太子的名字加入奏疏之中,哪怕由此自绝于关陇贵族也在所不惜,当真是毫无操守、寡廉鲜耻!

    可这功劳乃是实打实的,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关中,进而天下皆知,自己若不能对此进行嘉奖,难免遭人诟病。

    此等不啻于后稷的功劳都能视而不见,怎当得“明君”二字?

    可一旦嘉奖下去,太子的威望必然瞬间攀升,在民间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再想易储,那就不得不考虑来自于民间的非议与阻力了——想要成就千古一帝的霸业,势必不能忽视民心的力量,隋炀帝的功绩千古罕有,可正因为他倒行逆施劳民伤财,所以得了一片骂声。

    毕竟老百姓才不管你的政绩是否能够震古烁今,你让大家没饭吃,甚至活不下去,那你就是个昏君……

    李二陛下左右为难,又暗骂了房俊几句,都是这个混账非要将自己的功勋让予太子一部分,否则何须如此纠结?

    想了想,吩咐左右内侍道:“去将英国公、赵国公、宋国公尽皆请来宫里,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喏!”

    内侍领命,赶紧前去通知三位大佬。

    ……

    此时刚过晌午,几人都在府中刚刚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得了皇帝的口谕,赶紧收拾一番匆匆来到太极宫。

    宫门处三人正好走个碰头,相互之间见礼一番,齐齐入宫。

    李二陛下在神龙殿予以召见,一见面,便让内侍将那道窦靖的奏疏拿给三位宰辅细看,说道:“汝等且看看这奏疏。”

    又命人端来茶水,君臣四人席地而坐,没有丝毫君臣之分。

    奏疏在三人手中轮了一圈儿,最后的宋国公萧瑀看完,默默的将奏疏递给内侍,低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又与李绩、长孙无忌互视一眼,三人尽皆一声不吭。

    心内却各自掀起惊涛骇浪!

    大家都知道水师出海探索远洋一事,也知道水师船队从远洋带回来一些东西,更多的都是一些作物种子,甚至于骊山房家农庄栽植的那些作物,很多人去往骊山游玩的时候也都远远的见过。

    但是能够有如此惊世骇俗之产量,却依旧令人难以置信。

    当然,再是难以置信,他们也不信房俊以及窦靖敢于犯下欺君之罪,那么李二陛下将他们三人喊过来的用意,显然就已经不是高产量作物本身的事情了。

    再联想到奏疏当中太子的名字……

    萧瑀跪坐在地席之上,上身前俯,口中道:“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长孙无忌亦俯身道:“此等高产作物实乃天赐祥瑞,必是上苍护佑陛下早已完成千古一帝的宏图霸业,臣等虽肝脑涂地,亦当追随陛下,开创千古未有之辉煌盛世!”

    这两人出言贺喜,李绩也不好一声不吭,只得附和道:“陛下呕心沥血夙兴夜寐,感召天地祥瑞降世,天下臣民沐浴皇恩,吾皇万岁!”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看着面前三位朝廷柱石,眼神深邃,沉吟未语。

    长孙无忌抬头瞅了瞅李二陛下的脸色,略微直起腰身,缓缓说道:“嘉禾降世,乃是普天祥瑞,更是无上功德。然而此份奏疏当中却将功劳尽皆归功于太子,老臣却认为不妥。当初极力推动船队出海远洋之人乃是房俊,得到新式作物种子之后,悉心培育使之结出累累硕果者亦是房俊,即便是司农寺于此之中亦不曾有太多参与,更何况是太子殿下?此事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如今贸然将功勋让予太子,恐怕非但不能使得太子得到万民推崇,反而会惹出非议,有损皇家威仪,还请陛下三思。”

    萧瑀蹙眉,立即说道:“赵国公之言诧异,派船出海自然是由房俊主持,但船队归来之后,太子殿下无比重视,曾多次前往巡视,亦曾叮嘱房俊对于海外带回之作物种子要悉心培植,不可疏忽懈怠,这些都在奏疏之中严明。太子身为储君,自当坐镇东宫,只需谕旨下行自有臣下奉旨操办,何须亲力亲为?只要在太子指导之下取得成绩,自当归功于太子,如此有何不妥?”

    他是力挺太子的,此份奏疏明显出自于房俊之授意,焉能由得长孙无忌在此肆意诋毁,使得太子得不到这次大功,不能提振威望?

    至于太子是否曾在此事当中处于主导地位……那还不是房俊说了算?只要房俊愿意将这份功劳让给太子,谁反对也没用,毕竟从一开始这些作物的培植便处于房俊的掌控之下,他说谁参与了,谁就参与了,反之亦然。

    李绩沉默不言。

    本应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足以铭记青史,如今却尚未来得及欢喜,便开始无休止的斗争。

    房俊那厮虽然有些时候率性而为有失稳重,但政治目光却是一等一的,只要太子一日不能坐稳储君之位,这种斗争便会一直延续下去,若是晋王当真争储成功,更会愈演愈烈。

    李绩最不耐烦的便是这等政治斗争,这一点他与房俊的想法几乎一致,斗争会导致大量的内耗,若是将这些力量用在对外战争之上,足以使得大唐平灭诸胡,倾覆吐蕃……

第四百八十章 九锡之礼

    李绩深感忧虑。

    毕竟当年李二陛下便得位不正,靠着杀兄弑弟这等手段得了天下,若这种“逆而夺取”的戏码一代一代的继承下去,任何身负皇族血脉者皆可争夺皇位,整个宗祧承继的制度便会形同虚设,天下恐将从此不复安稳……

    可惜啊,陛下一世英明,如今却在储位承继这件事上昏了头,听不得任何人的劝阻一意孤行。

    也不知将来要如何收场……

    长孙无忌面色阴沉,反驳道:“可天下人会如何想呢?他们没有见到太子亲手培植这些作物,自然而然便会认为这是太子在强功,一国之储君若是这般攫取功勋,岂能让天下人心服?”

    萧瑀笑了笑,反问道:“那么依赵国公之见,此等震古烁今、堪比后稷之功勋,就只能是房俊一人为之,由他一人领受?”

    长孙无忌腮帮子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沉吟未语。

    这等功绩可不是一场胜仗可以比拟的,所谓开疆拓土在如此造福万民、足以福泽百世的功勋面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不承认太子在其中的作用,那么功勋便要全数落在房俊头上,一个臣子得到这样的功勋,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奖励?

    裂土封王亦不为过!

    就算顾忌到关陇贵族的情绪,以及朝中有可能出现的反驳声音,最起码也要敕封一个开国公!

    甚至于陛下最近正在绸缪准备的凌烟阁功勋画册,也得有房俊的一席之地……

    若论天下最最仇恨房俊之人,非长孙无忌莫属。

    此事为了阻止太子得到更大的威望,却要一手将房俊推上起政治生涯的有一个巅峰,他岂能甘愿?

    可是权衡左右,太子威望骤升、地位稳固是他更不愿见到的,房俊一时得势固然令他难以接受,可一旦太子坐稳了储君之位,晋王争储无望,那才更是关陇贵族尤其是长孙家的末日。

    长孙无忌咬了咬牙,慨然道:“某虽然不屑房俊之为人,但实事求是,此事之上房俊功不可没,恳请陛下予以嘉奖。”

    李二陛下捋着胡须,淡然问道:“那么依照赵国公看来,应当如何嘉奖?”

    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不能刚刚将晋王抛出来争储,便遭遇到这等当头一棒;同时房俊是他衷心欣赏的臣子,之前屡次打压使得房俊一直未能取得与之功勋相匹配的地位与待遇,他自己也心中有愧。

    既然打压房俊留给太子施恩的想法已经无法成行,那他自然愿意见到房俊加官晋爵。

    长孙无忌一愣,没料到皇帝居然问他如何嘉奖房俊,这让他怎么回答?

    只要想想房俊即将跃升为朝中有数的几位大佬之一,他就觉得简直是在心头扎了一刀啊,若还要让他亲口提请嘉奖房俊,更是生无可恋……

    可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于太子威望骤升地位稳固,也顾不得与房俊之间的恩怨了,咬着后槽牙道:“此等功绩,足以敕封开国公!”

    李二陛下颔首,又问李绩、萧瑀二人道:“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李绩与萧瑀互视一眼,都明白了此乃李二陛下之心意,虽然不敢太过违逆,却也硬着头皮说道:“房俊固然功勋显著,但太子参与此事一力掌总,事后却毫不提及,难免有失偏颇。恳请陛下赐予太子监国之权!”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

    事实上,只要皇帝信得过太子,太子便天然的尚有监国之权力,但这种权力乃是出自于皇帝的授意,也就是说,皇帝让你监国你才可以,同时当朝中有大事,皇帝亦可以让别的重臣来监国。

    可一旦赐予太子监国之权,那就意味着无论是皇帝御驾亲征、微服出巡亦或是病重不能治事,太子都将会自动拥有监国之权,而无需得到皇帝的授意。

    这份权力实在是太重了!

    长孙无忌感受到李二陛下的不满,以及频频暗示自己的目光,他自然不愿太子被赐予监国之权,正欲开口驳斥,忽然心中一动,出言道:“监国之权何等重要,焉能轻授?更何况嘉禾祥瑞一事主要的功臣乃是房俊,若太子得此重赏,某则谏言陛下敕封房俊为越国公,赐九锡!”

    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娘咧!

    赐九锡?!你可真敢说啊!

    何为“九锡”?亦称“九赐”,是皇帝赐给诸侯、大臣有殊勋者的九种礼器,九种特赐用物分别是: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

    “九锡”之礼,乃是封建王朝最高礼遇。

    且不说房俊之功勋是否能够承担“九锡”之礼,看看历史上都曾有何人受过这等至高无上的礼遇吧,王莽受九锡,后篡汉立新;曹操受九锡,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子更灭汉立魏;孙权被曹魏授予九锡,后叛离曹魏自立称帝建立东吴;司马懿、司马昭父子皆曾受曹魏之九锡,后取代曹魏建国号为晋;桓玄受九锡,后称帝建楚;南朝四朝开国皇帝刘裕、萧道成、萧衍、陈霸先都曾从前朝受九锡,然后转身便创立新朝……

    但凡受九锡者,莫不是功高震主、不可一世之权臣,已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其中大部分不满足于现状,进而谋朝篡位、反噬旧主,对于前朝来说,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忠臣良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尤为重要的是,隋文帝杨坚受北周之九锡,而后立隋;高祖皇帝李渊受隋朝之九锡,而后建唐……

    这哪里是赐予房俊至高无上之礼遇?

    分明就是要捧杀啊!

    一旦房俊鬼迷心窍被这等千古权臣之殊遇迷了心智,进而坦然受之,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即便是以往对他言听计从视为肱骨的太子,也势必会心生忌惮产生隔阂。

    李绩忙道:“万万不可!房俊固然功勋卓著不下后稷,但九赐之礼焉能轻授?必将导致朝野非议!只敕封其越国公之爵位足矣……也不妥,古之越国乃是越王之封底,岂能再授予房俊?还请陛下令择一地授之。”

    越国之地那可是越王李贞的封地,再行封赏于房俊,你让越王怎么办?进而会导致整个皇族都对房俊仇视,这长孙无忌不愧是阴人,太坏了。

    相对于萧瑀,李绩除去与房俊的联盟之外,更将其视若子侄,面对这等陷阱自然当仁不让予以铲除。而萧瑀对于房俊除了利用之心,倒也有几分欣赏,只是却全无姻亲之情感,故而一言不发,隔岸观火。

    李二陛下自然懂得长孙无忌的心思,他想要扶持晋王一把与长子争储,却绝对不代表愿意见到房俊成为众矢之的,断了朝廷的这一根未来柱石,沉吟半晌,他才缓缓说道:“九赐之礼,非擎天保驾宗庙承继之功不得轻授,房俊固然功勋卓著,却尚不能受此等人臣之极致荣誉。至于越国公的爵位……便授予了吧,李贞那个逆子平素好逸恶劳、不务正业,朕对其很是恼怒,便在关中附近择取一地,封予李贞,也能离着朕近一些,朕管着他。”

    李绩想了想,觉得越国之地乃是蛮夷荒野,比不得江北吴地的富庶繁华,更兼山越作乱百业凋敝,想必越王李贞也不大满意,此番能够得一处毗邻关中的富庶之地为封地,也算是意外之喜,不至于对房俊抢了他的地盘儿有所仇视,便颔首说道:“陛下乾纲独断,微臣并无异议。只不过太子殿下……要如何封赏?毕竟太子亦曾参与嘉禾培植之事,既不嘉奖亦不免礼,不仅对太子不公,更会令朝野上下升起不必要之误解,还请陛下三思。”

    他如今是坚定的太子党羽,与做山观虎伺机夺利的萧瑀全然不同,自然要在维护房俊的同时,亦要维护太子的利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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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