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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合兵一处

    房俊故作不悦:“你我之间,何须这般计较?某帮你,非是为了提携那几个兄弟,否则将其调在右屯卫中,岂不更好?”

    薛万彻顿时有些羞赧,面红耳赤道:“是哥哥的错!”

    薛万彻性格粗犷,说白了就是有点傻,但也正因如此,他行事从不花哨,往往直达本心。起码的人情世故他是懂得的,并非是战场上的豪杰官场上的白痴,他知道自己不善于经营,处理人事关系的手段也极其匮乏,所以他很多时候只谈论利益。

    我不跟你玩虚的,什么觥斛交错往来应酬,统统不屑,咱就就谈利益。

    利益砸得动你,自然各取所需,利益砸不动你,咱们分道扬镳。

    每个人皆有自己为人处事的一套,一些个在你看来很是肤浅庸俗的方式,其实有些时候也挺管用……

    薛万彻当然不是将房俊当作一个利益交换的对象。

    与之相反,自从房俊将日进斗金的奴隶生意交给他,使得他在丹阳公主面前“夫纲大振”,他便将房俊视为真正的朋友。

    只是一贯的形式习惯,使之下意识的便将利益放在第一位。

    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有一些尴尬……

    人家房俊对待自己一心赤诚,自己怎地口口声声都是利益、好处呢?

    未免亵渎好友。

    从未有过真心朋友的薛万彻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其实也往往有着利益的牵扯。

    世上无论亲情亦或友情,没有一成不变的,都需要去经营。

    ……

    两军合兵一处,声势大壮。

    各自分出五千兵卒看押俘虏,等候后续的部队陆续抵达之后,才能有足够的人手押解俘虏前往漠南。在漠南,这些俘虏将会面临屯垦、开矿、营造城池、铺设道路等等基础设施工程,毫无疑问,其中必将有大量的俘虏将会累死、病死、甚至是各种意外死在工地上,他们的鲜血尸骸,将会奠定大唐无数基础设施。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放他们返回漠北等同于纵虎归山,编入大唐户籍又会形成地区安全的隐患,在唐军的监管之下奋力劳作,为大唐的建设添砖加瓦,最后在长达十年的“劳动改造”之后获得一个“编户齐民”的政策,已经足够使得这些俘虏感恩戴德。

    毕竟,他们的绝大部分袍泽已经被处死,如今能够留下一条命,便是上苍的恩赐……

    在赵信城废墟之旁依托山势结成营寨,俘虏与部分辎重尽皆安置于此,房俊便率领少许右屯卫兵卒与右武卫合兵北上穿越阗颜山的山口,向着郁督军山疾驰而去。

    在他们面前,便是巍峨横亘的郁督军山,古称燕然山。

    翻越燕然山,便是漠北之腹地,三河汇聚之所,薛延陀牙帐所在,再顺着安侯水一路向着东北挺进,越过平缓的丘陵纵横的河道,便会抵达匈奴人祭天之处,现如今被回纥人占据的龙城。

    龙城之侧,便是狼居胥山。

    漠北山水纵横,孕育了无数民风剽悍的部族,他们屯聚于此休养生息,而后策马驰骋雄霸大漠草原,一代又一代的胡族兵卒睥睨天下,以武功震慑群伦,时不时的翻越崇山峻岭抵达漠南,侵入汉家土地,寇边劫掠,饮马黄河。

    然而现在,漫天风雪之下,盔顶红缨如火、旌旗漫卷的汉家军队在六百年后再一次将铁蹄肆虐在这片土地之上。无数骁勇英武的汉家儿郎追逐了昔年长平烈侯、冠军侯的足迹,狂飙突进横扫漠北!

    依旧巍然耸峙的郁督军山、狼居胥山,俯视着它的子孙们在肆虐汉家土地数百之后,重新遭受到来自己汉家王朝的报复。

    上一次,战刀如雪、英姿飒飒的冠军侯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这一次,火器戏虐、雄姿英发的房俊一路踏碎漠北的冰雪山川,却绝对不会仅仅举行一次象征意义的仪式,便会班师南返,留给漠北喘息之机……

    *****

    漠北冰雪严霜,寒风肆虐。

    长安却已经一日暖过一日,寒冬将去,春日将至。

    年后李二陛下病重,京中气氛压抑,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诸多纨绔子弟亦是收敛起来,不敢纵情声色、饮酒作乐,一时间长安城内安静肃穆,几无鸡鸣狗盗之事、惹是生非之乱,治安为之一清。

    然则终究是纨绔子弟,又有几分耐性?

    待到宫内传出皇帝陛下龙体渐愈的消息,便立即故态复萌,许是压抑得太久,一朝释放,甚至犹有过之……

    连续多日,平康坊日夜笙歌,人满为患,坊内灯火辉煌,彻夜不休。

    又是一年春闱将至,各地学子汇聚京师,愈发增添了繁华热闹。

    平康坊临近春明门大街,有一处“状元楼”,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乃是京中豪富纨绔、世家子弟平素汇聚之所。

    “状元”一词,乃是自房俊而起。

    此事科考,因为首者放榜之时名字位于状纸的榜首,故称“状头”,房俊嫌弃不好听,故而以“状元”称之,此等叫法大气端庄,是以逐渐流传开来,与“状头”之称呼一时并用。

    将近午时,状元楼内宾客云集。

    本就是京中纨绔子弟的汇聚之所,兼且最近天下学子涌入长安等待科考,其中多是各州府县的官宦子弟,即便是寒门出身,亦多是身家丰厚资产殷实之辈,故而这名声斐然的“状元楼”便成为首选的饮宴之地。

    三楼临窗一间雅室之内,桌上菜品丰盈、酒香四溢,三五好友相邻而坐,觥斛交错。

    其中以二十左右的青年举起酒盏,冲着一个略微年长的青衫文士道:“非是小弟不肯网开一面,实是此事影响甚大,连陛下都略有关注,谁吃了豹子胆,敢得过且过,以权谋私?不仅是小弟不敢,就连孙寺卿亦是难做,还望兄长莫要责怪小弟。”

    这青年相貌周正,面色白皙,身材倒是颇为健壮,坐在那里如松如钟,颇有气度。

    另一个青衫文士则略显瘦削,狭长的脸颊肤色微黑,年岁不大却蓄了胡须,双目湛然,颇为干练。

    青衫文士闻言,急忙举起酒盏,温言道:“至德贤弟何必如此?此事乃是因为吾之连襟而起,那厮贪赃枉法,罪有应得,吾又岂能埋怨贤弟没有伸手相助便心有怨言?贤弟多虑了。”

    两人碰了下酒盏,一饮而尽。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话说开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反倒是一方认为理所当然,一方心有怨怼,缺乏沟通,隔阂渐生,终至友尽,甚至反目成仇。

    此刻话语说开,一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相帮却不敢违背国法,一个是气量宽宏,以己推人,能够体谅,非但不影响交情,反而愈发显得亲近。

    旁边一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少年不忿说道:“苏兄宽宏,若是换了我,哼哼,说不得追上门去,将那瓜怂连襟一顿痛打,方消心头之恨!您爬上这礼部主事的位置容易么?固然因为太子的门路能够简拔得快一些,可也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现在就因为连襟犯罪而受到牵连,贬成了蓝田主簿,着实冤枉。”

    青衫文士闻言一笑,不以为然道:“远超吾弟,戾气有些重了!官职调动乃是平常事,有何连累不连累的呢,毕竟是亲属,况且国法如此。再者说了,身在官场,谁还没有一个起落浮沉?那房二郎如今身居高位,以兵部左侍郎的职务总管兵部,看似光鲜显赫,可是以他的背景家世以及卓越才华,不也是官路蹉跎,屡遭打压?吾只是武功苏氏一介子弟,照比人家房二郎差得远了,又有何冤屈抱怨呢。”

    坐在他对面一个相貌俊俏、锦衣华服的少年赞道:“本王就喜欢听良嗣你说话!京中纨绔、世家子弟当中,有谁可比房二郎?人家天资纵横、惊才绝艳,又有父皇一力栽培,却依旧不急不躁、稳扎稳打,方有如今横行漠北、肆虐草原之功绩!吾辈该当多多以为榜样!”

第九十四章 蒋王的伎俩

    这锦衣少年固然相貌俊美,口中亦是义正辞严、极尽诚恳,但是其斜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条腿随着说话晃来晃去,眉目之中亦有一丝闪烁,却平添了几分吊儿郎当的气质。

    年纪与他相仿,算是四人之中岁数最小的另一个“元超”则嗤笑一声,揶揄道:“蒋王殿下还真是精诚所至呀,无论任何场合,都要吹捧房二郎一番,还不许旁人说他半个不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喔哈哈,不仅是房二郎深明时间情爱之真谛,便是坊间不学无术的蒋王殿下亦是深明此道,可谓不是一人,不进一家门,想来殿下好事将近矣!”

    房俊一首《雁丘词》风靡天下,与敬献李二陛下悼念文德皇后的那一阕《十年生死两茫茫》并称为天下情爱诗余之首,惹得无数深闺少女、闺阁怨妇们奉为圭臬,时常垂泪品鉴,芳心凄婉。

    蒋王李恽笑骂道:“屁话!你个瓜怂猫儿一般的年纪,懂个甚的情情爱爱?一边儿玩去!再者说,本王乃龙子龙孙,何须吹捧于房二?只不过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赞誉而已。”

    几人哄堂大笑。

    放眼长安,谁人不知蒋王殿下相中了房玄龄的小女儿,请求皇帝为其赐婚,就连房玄龄夫妇都答允了蒋王与房小妹的婚事,熟料房俊从中作梗,坚决反对,认为蒋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知上进、性情浮夸,非是佳偶,不愿自家小妹所托非人,一生不顺。

    这话传扬出去,惹得皇帝大怒。

    可房二那是什么脾气?他不愿意的事儿,就算是皇帝拎着鞭子命他服从,那也不行,故而这桩婚事便一拖再拖。

    倒也有人觊觎房家的权势,冒着得罪将王的风险上门提亲,可房家哪里肯得罪皇家?故而不敢应允。

    随后蒋王李恽便会恼羞成怒,领着豪奴便打上提亲者的家门,将人一顿暴打。

    能够上房家提亲的人家,又岂会是无名之辈?多多少少都是朝中权贵,被蒋王打了自然不服,你被人家拒绝了,还不许咱们上门提亲?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当即便将蒋王给告了。

    京兆府不敢隐瞒,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

    可皇帝再是如何大度恢弘、国法为先,可他到底也是一个父亲,身为皇帝,自己的儿子提亲遭拒,这简直就是打脸!因着房玄龄的功勋与交情,加上皇帝也甚为忌惮卢氏那个母老虎,不好逼迫于房家,可若是房小妹被别人家娶走,让他这个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

    故而将那些状纸尽皆留中,一概不发。

    那些个挨了打的,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小儿辈之间打打闹闹,又没出人命,总不好跑去皇宫里根皇帝讲道理吧……

    于此,蒋王李恽愈发肆无忌惮,扬言谁敢上房家提亲,就打断谁的腿!

    当然他也非是一根筋的蠢货,知道此举必然惹得房家不快,房玄龄乃是温润长者,即便不满亦不会将他怎样,可若是惹恼了房俊,那棒槌会在乎你是不是皇子?

    必然是先捶一顿再说。

    于是李恽便在京中四处宣称房俊乃是自己的偶像,心怀敬仰有若滔滔河水连绵不绝,谁敢说房俊一句坏话,被这位知晓了,事后必然打上门去,声称给房俊“讨公道”。

    你房俊再是棒槌,总归不能难为一个一心崇拜你、维护你名声的小弟弟吧?

    只是此事在京中传开,一时间讥讽嘲笑者不知凡几,只是李恽这人面皮极厚,心想老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打动了房俊,能够将温柔伶俐、冰雪聪慧的房小妹娶为正妃,那边是一辈子的福气,哪里在乎旁人的说辞?

    一意孤行,毫不悔改。

    那叫做“至德”的年轻人笑道:“房二郎看似粗鄙,实则心思细腻,足智多谋,而且为人重义气,甚为感情用事,咱们大理寺的孙寺卿便对其甚为推崇,以为知己。殿下宁愿污损名誉亦要对房二郎极力维护,赤子诚心感天动地,想来房二郎自北疆返回之后,亦会被殿下打动,殿下抱得美人归,指日可待!”

    那位年纪略长的青衫文士则感叹一声,唏嘘道:“此番兵出白道直指漠北,房二郎当真是好气魄!吾等在此无所事事虚度光阴,人家已经率领千军万马追寻着冠军侯的足迹追亡逐北,此战之后,无论能否攻略薛延陀牙帐,覆灭薛延陀汗国,单凭攻占武川镇,屠戮两万薛延陀精锐的战绩,便足矣成为吾辈之中翘楚,未来登阁拜相,几成定局!”

    其余几人亦是不断颔首,表示赞同。

    即便是混不吝的蒋王李恽,对于房俊之所作所为,亦满心钦佩。

    人家房二平素在长安城内耀武扬威嚣张跋扈,被称为“纨绔中的败类”,朝中官员对其不吝鄙视,若非家世显赫、皇帝撑腰,有几人愿意搭理这等人?

    可是一旦出京,却犹如龙入大海、虎入深山,翻云覆雨、虎啸山林!

    在海外做出了那样一番举世瞩目的成就,一手缔造了横扫七海的无敌水师,如今兵出漠北,又是一路狂飙突进斩将夺旗,眼瞅着就将攫取自李卫公之后覆灭北胡政权的滔天功勋!

    谁不羡慕?

    谁不敬佩?

    “至德”目光坚毅,沉声道:“吾已决定,开春之后辞去官职,前往讲武堂学习。男儿汉大丈夫,自当功名马上取,岂能凭借祖辈余荫,便好逸恶劳混吃等死?总有一日,咱也要像房二郎那般引兵驰骋、建功立业!”

    薛元超一拍桌子,兴奋道:“同去!同去!”

    青衫文士正欲接话,窗外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靠窗的薛元超年纪轻,好奇心重,当即回身推开窗子,便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着喧哗涌入进来。

    李恽探头望向窗外,好奇问道:“发生何事?”

    未等薛元超回话,便见到窗外街道之上有三骑自春明门方向疾驰而来,马上骑士一身戎装,背负小红旗,一见便知是军中信使。

    只听得马上骑士在策骑奔向朱雀门的同时,在马背上纵声大呼:“右屯卫大破赵信城!”

    “十五万薛延陀大军全军覆灭!”

    “兵锋直抵郁督军山!”

    “北疆大捷!”

    ……

    “轰”的一声,所有街上被惊觉的围观群众爆发出一声惊呼,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

    大唐立国以来,除去当今陛下登基之后颉利可汗兵临长安城下、饮马渭水之时的屈辱之外,所有对外战争几乎全部已胜利告终。可以说,大唐百姓早就被百战百胜的大唐府兵养刁了嘴巴,等闲一场胜利,大家顶多相互笑着恭贺几句,并不会引起太大的动荡。

    然而这一会不一样!

    北疆胡寇,历来都是中原王朝的心腹大患,从古至今,带给中原百姓的伤害罄竹难书,血债累累!

    为何自古以来“勒石燕然”、“封狼居胥”便被视为华夏民族武将的最高荣誉?

    正是因为汉家儿郎与北疆胡寇之间的累累血仇!

    哪怕汉家军队几百年都没有深入漠北,侵略胡寇的土地,但是几乎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赵信城便是薛延陀牙帐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攻陷了赵信城,郁督军山脚下、安侯水之畔的薛延陀牙帐将无险可守,顷刻之间便能挥师抵达。

    民众或许不在乎那位房二郎是否能够成就“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丰功伟业,功勋甚至一度可以超越奇袭阴山覆灭突厥的李卫公,成为大唐武将之首,但是他们明白一旦薛延陀牙帐被攻陷,整个薛延陀将会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所有的来自于北疆的边患都将不复存在。

    家中儿郎、族中子弟,自此将不会再被强行征召前往北疆,与薛延陀连场血战,最终血染疆场、命丧边疆!

    和平,就在眼前!

第九十五章 妒火中烧

    亘古以来,华夏民族就不是一个崇尚杀戮、热衷掠夺的民族。

    对于生活需要的所有一切,我们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和聪明的智慧去勤劳的创造,在所有的上古典籍之中,劳作都是最为高尚的一件事情。

    而杀戮与掠夺,被视为不齿,万众唾弃。

    故而对于不事生产、素来以掠夺为习性的胡寇,素来切齿痛恨。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冉闵等人会被万世尊崇,他们将剽悍善战的胡寇屠杀驱逐,保得华夏平安,无数的子孙纪念他们的功绩,万年香火不绝,世代供奉。

    李卫公是大唐名副其实的“军神”,不仅仅因为其出神入化的战术谋略,更因为其突袭阴山覆灭突厥的功勋。

    而如今,房俊似乎有着更进一步的机会,直捣龙城封狼居胥,再现强汉风韵!

    李卫公突袭阴山,漠南自此无王庭!

    房俊一战,甚有可能使得漠北尽数落入大唐掌控,自此胡族永离繁衍之地,再无啸聚南下寇边掳掠之行止,边塞百姓再不受屠戮之厄,关中百姓再不用将家中儿郎、族中子弟送去边疆,导致田地无人耕作,孤儿寡妇日日泪垂,鳏寡老迈无所依仗!

    百姓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北疆大捷”“右屯卫大破赵信城”“阵斩薛延陀十五万大军”“兵锋直抵郁督军山”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在长安城内传递,继而宛若飓风引发海啸,整个关中都处于震荡狂喜之中。

    房俊之声威,一时无两,如日中天!

    ……

    “冠军楼”上,蒋王李恽这一桌好友望着街道上喜极而泣奔走相告的百姓,以及随后赶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衙役,纷纷沉默无言,心中震惊激奋,无以言表。

    良久,年岁最小的薛元超才狠狠一拍桌子,大叫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蒋王李恽嘴角一抽,心中腹诽:还好你没说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否则老子必定一脚将你踹下楼去……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他对房俊之崇拜发自真心,绝不仅仅是因为房小妹的缘故才故意恬不知耻的示好,他一直认为一个能够成为大唐首富的男人,就是这个帝国里最最了不得的人才。

    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不是理当如此么?

    真是少见多怪……

    然而,毕竟不是谁都能如他这般身份尊贵、行迹浪荡,青衫文士与“至德”亦是拍案击节,连声赞叹。

    能够生逢盛世,一见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壮举,这是何等荣幸?

    尤其是这等千古罕有注定要名传万世彪炳史册的旷世奇功,带给诸人心灵的巨大冲击与激励,绝非李恽可以想象。

    看着这几人神情振奋一脸向往,似乎若是房俊此刻出现于此,能够立刻纳头便拜,李恽不由得摇头叹气,热血青年什么的,果然是幼稚……

    不过也没打断几人兴奋的交流着什么“帝国之功勋”“吾辈之楷模”“生子当如房遗爱”等等话语,自顾自的拿起酒盏斟了杯酒,一口气闷下去半盏,吐出口气,心底有些抑郁。

    他崇敬房俊的才华能力不假,但反过来说,房俊越是光芒璀璨,越是功勋盖世,在父皇心目里的地位便会越高,若是坚决反对自己与房小妹的婚事,自己成功抱得美人归的可能性便越低。

    他甚至在想,若是房俊这一仗大败亏输,自然气焰全无,甚至会因此获罪,到那个时候自己出面哀求父皇网开一面,房俊必然感激涕零,咱也不图他知恩图报,但是总归不好意思在反对这门婚事了吧?

    正自出神之时,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吓得李恽激灵灵打个冷颤,心脏都颤了几颤。

    另外几人也吓了一跳,齐齐向门口看去。

    几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站在门口,为首一人姿态傲然,目光在屋内环视一周,待得见到蒋王李恽之时,稍微有些惊诧,继而便恢复如常,然后负着双手,缓缓踱步走进雅室。

    其余几人紧随其后。

    “哎呦,苏良嗣,戴至德,薛元超……呵呵,还有蒋王殿下,微臣见过殿下,有礼了。”

    为首的青年一脸讥诮,敷衍的抬抬手,就算是见礼。

    “砰!”

    李恽一拍桌子,怒叱道:“高真行,如此无礼,不将本王放在眼内吗?”

    为首青年丝毫不惧他亲王身份,笑眯眯道:“殿下这说的哪里话?咱这不是给您见礼了吗。”

    说着,将依旧供着的手又抬了抬,这才放下。

    神情轻慢,意态敷衍。

    旁人见到帝国亲王,或许会心中敬畏,他高真行却不会。

    高士廉对于大唐帝国的功勋,任谁也不敢轻易抹煞,若非有他全力扶持,李二陛下岂有今日?纵然如今高士廉一怒之下致仕养老不问政事,李二陛下依旧三天两头的前去申国公府慰问畅谈一番,又岂是在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龌蹉渐深、猜忌日重的当下,愈发对高士廉尊敬与安抚。

    而对于高真行这个勇猛的青年,李二陛下亦不止一次表示欣赏与宠爱,时常有赏赐赐下。

    更别说,论辈分,高真行还高着蒋王李恽一辈儿呢……

    故而在李恽面前,愈发肆无忌惮。

    房俊那厮对待亲王说打就拽,咱也不跟他比,但是轻慢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

    李恽气得直喘粗气,不过看了看高真行,再看看他身后的窦德威、窦德藏、褚彦甫等人,也只得忍着气。

    窦氏兄弟乃是皇亲国戚,褚彦甫的老子如今正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再加上高真行,一旦自己与之发生冲突,无论对错,为了安抚这几人身后的势力,父皇首先教训自己一顿是肯定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李恽深吸口气,强忍着暴躁,说道:“本王与几位好友于此饮宴,高四郎与几位兄长若是无事,还请自便。”

    娘咧!

    咱堂堂帝国亲王,居然也如此窝囊,真是气煞我也!

    回头就跟太子哥哥好生告上一状,这帮子无法无天的混球,将咱们这些龙子龙孙当成什么了?眼下父皇对他们的家族多有倚重,不予责罚,等到将来太子登基,看看会否一个一个的挨个收拾你们!

    熟料即便李恽服软忍气吞声,高真行却依旧肆无忌惮,他将目光从李恽身上挪开,对他视若无睹,讥诮的打量一番苏良嗣、戴至德、薛元超三人,冷笑道:“一个率诞无学的棒槌,撞了大运打了两场胜仗,瞧瞧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瓜怂一个个的兴奋模样,真当他房二是英雄啦?”

    未等几人说话,他又盯着苏良嗣,讥讽道:“不过是太子妃的同族,依仗着太子殿下的势力,居然就敢贪赃枉法,如今被贬了官,还不夹着尾巴乖乖去上任,还留在长安干什么?还不嫌丢人现眼呐!”

    苏良嗣脸色血红,怒道:“高四郎,适可而止,切莫欺人太甚!”

    高真行“嘿”的一声,上前两步,他个子比苏良嗣高出半头,居高临下以一种鄙视至极的眼神瞅着后者,不屑道:“欺你又如何?那房二就是个棒槌,与吾有深仇大恨,谁说他好话,谁就是与吾作对!”

    说着,有意无意的瞥了蒋王李恽一眼。

    现如今的长安,头一号的“房吹”非这位蒋王殿下莫属……

    未等变了脸色的李恽开口叱责,高真行身后的褚彦甫语气轻佻说道:“这也难怪,那棒槌擅自出兵,本已犯下死罪,熟料薛延陀外强中干,号称数十万的大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猝不及防下被房俊偷了两场胜仗,还真是命好。有些人肤浅无知,还以为那房二是军神转世、霍骠骑复生,对于这等无知小儿,四郎又何必一般见识?”

第九十六章 轰动长安

    薛元超当即反唇相讥:“呵呵,尔等也就敢在吾等面前张牙舞爪大放厥词,当着人家房二郎的面,哪一个不是乖巧温顺如羊羔?哦哦,抱歉,是吾记错了,诸位还是敢跟房二郎怼一怼的,只不过下场嘛,啊哈哈……被人家从头打到尾,据说断腿的就好几个,哭哭啼啼跑去陛下面前告状……”

    “放肆!”

    高真行目大喝。

    被房俊打断腿,乃是他一生之耻辱,即便是将房俊千刀万剐亦无法洗脱清白,导致他在纨绔圈子里声名扫地,沦为笑柄。

    此刻薛元超直接将这个疮疤狠狠的揭开来,高真行如何不怒?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真行本就脾气暴躁,当即伸手抓起桌上一个盘子,照着薛元超劈头盖脸就掷了过去。

    薛元超没料到他猝下狠手,没来得及防备,一盘子正中额头,“啪”的一声盘子粉碎,将额头砸出一个口子,鲜血“哗”的便涌了出来。

    李恽勃然大怒!

    娘咧!

    老子好歹也是一个亲王,对你这般忍气吞声步步退让,你特么还没完没了,现在居然敢当着本王的面打伤本王的朋友,真当老子这个亲王是泥捏陶塑的,没半点火气?

    反了你了还!

    这位也是个好勇斗狠的主儿,二话不说,在薛元超捂住额头的同时,便起身将身下的凳子拽了起来,运足力气朝着高真行砸过去。

    高真行一矮身,凳子便从他头顶飞过,正中身后猝不及防的褚彦甫面门,褚彦甫“嗷”的惨叫一声,捂着脸蹲在地上,手指缝间鲜血狂飙。那凳子乃是硬木所制,分量十足,这一下砸的结结实实,任凭褚彦甫这一张脸厚如熊皮,也得给砸一个皮开肉绽不可。

    高真行最是好面子,一见到李恽将褚彦甫砸倒,当即怒火更盛,他不敢打李恽,当即冲着离他最近的戴至德便冲了过去,一脚便将戴至德踹翻。李恽也恼了,劈手又拽过来一个凳子,挥舞着就朝高真行砸过去,被高真行挡住,地下一个扫堂腿,将李恽扫倒在地。

    这会儿打出了火气,也不管什么亲王不亲王,碗大的拳头使劲儿招呼。

    其余几人焉能看着李恽挨打?就连薛元超也不顾流血的额头,咬着牙红着眼珠子冲上来,与高真行缠斗一处。

    然而这几位虽然各个出身世家,没一个是白给的,但到底平素养尊处优,非是天赋异禀且多年在军伍之中打磨的高真行对手,即便是几个打一个,也完全落入下风。

    李恽被高真行一拳闷在脸上,心里发颤,这人简直犹如猛虎一般,这么打下去吃大亏呀!一回头见到依旧蹲在地上的褚彦甫,眼睛一亮,大叫一声:“揍他!”

    合身便向褚彦甫扑过去。

    褚彦甫被一凳子砸的头晕眼花,鼻血横流,这会儿尚未回过神,冷不丁被李恽扑倒在地,拳头“砰砰”砸在身上拳拳到肉,疼得他哇哇大叫:“救我!救我!”

    薛元超几人一看,好嘛!

    打不过高真行,咱也不能白白受欺负,柿子要挑软的捏!

    当即舍弃高真行,一起扑过去将褚彦甫摁在地上,一顿爆锤。

    高真行气得哇哇大叫,在后面拳打脚踢,试图将这几个送货赶开,将褚彦甫救出来,可这几人铁了心逮着一个不撒手,任凭高真行拳打脚踢,就是摁着褚彦甫暴打!

    到底都是世家子弟,还有一个亲王,高真行就算再是恼怒,难道还敢如房俊那般将谁谁谁打断腿?

    自然是不行的。

    于是,褚彦甫就悲剧了……

    高真行不敢下狠手,窦氏兄弟一脸懵逼站在门口,李恽等四人见倒不过高真行,便死死的摁着褚彦甫不撒手,拳脚齐上可劲儿的招呼,高真行好不容易拽开一个,等他去拽下一个,原先那个又扑上来……

    不仅是他们在雅室里头打,各自随行的护卫在外间亦是大打出手。

    这回是李恽的禁卫威风八面,都是精挑细选的禁军充当护卫,各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挥舞着连鞘的横刀将高家等几家的护卫打得鬼哭狼嗥,等到街面上维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衙役闻声冲进来制止打斗,整座“状元楼”几乎已经被砸个稀巴烂。

    酒楼那个一脸和气的胖掌柜蹲在门口,欲哭无泪……

    招谁惹谁了这是?

    还有没有王法!

    *****

    春寒料峭。

    严冬已过,温暖却尚未来到,早春薄寒侵入肌骨。

    神龙殿内,李二陛下一身锦袍,精神头儿比前些时日好得太多,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笑眯眯的听着面前吴王李恪汇报城外昆明池畔的建设进度。

    太子李承乾陪在一旁,父子三人,气氛和睦。

    “去年冬天,用作临时市场的房舍便已完成大半,诸多商户入驻。以水泥当作黏合剂,以砖石堆砌,这种建筑方式不仅比以往多用木料更加快捷,也更加坚固,最大的好处就防火,即便偶有失火,亦不至于如往常那般迅速连绵成灾,无可施救……同样,大慈恩寺已然完工的大半房舍殿宇,亦是以青石砌筑,自然不如木料那般容易雕琢、花式美观,但庄严大气,历久弥新……”

    原本年前李恪就应当前往新罗赴任,但由于昆明池畔临时市场以及大慈恩寺尽皆由他主持修建,一时半会儿的难以交接清楚,临时市场倒还好说,大慈恩寺乃是为了纪念文德皇后的哺育之恩而修建,一丝半点的错漏之处都不允许存在,故而一直拖延至今。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

    对于这个“英果类己”的三子,他是非常满意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务尽在心里,随口道来条理清楚,几无错处,能力极强。

    再看看一脸和睦温煦的太子……

    人总有优劣,每个人的长处与缺点不尽相同,难以苛求。或许在政务上太子不如魏王、吴王,但说到心情之纯粹、感情之细腻,太子却是比这两人强的多。眼下大唐繁花锦绣,政务之上一番顺遂,三省六部处理国内政务,政事堂提纲领宪,皇帝优柔一点,倒也不算坏事。

    最重要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顺,诸位兄弟即便稍有不服,亦能够接受。

    将来自己百年之后,朝政能够顺利交接,诸子和睦相处,那便是最好的情景了,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子们闹到如同当年“玄武门事变”那般兵戎相见、自相残杀……

    待到李恪汇报完毕,李二陛下温言勉励一番,叮嘱他去往新罗之后要勤于政务,不可任性疏狂,总归是要造福一方,起码在史书之上留下一段佳话,万勿弄得新罗民怨沸腾,有损大唐声威。

    李恪自然一叠声的应下……

    父子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李二陛下忽然说道:“长乐乃是你二人之姊妹,如今年岁渐长,却依旧孑然一身,为父着实焦急。当初将她嫁入长孙家,实在是某的不是,只是打错已然铸成,无可更改,心中再是悔恨,亦是于事无补。如今还是应当在世家子弟当中,择一佳偶,成为良配,成婚生子,某才能放心。你们亦应当多多留心,勿要使得长乐再多蹉跎时光才是。”

    太子与吴王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此事非是他们不上心,事实上长乐公主贤惠之名朝野尽知,兼且容颜清丽气质绝佳,京中男儿仰慕者不知凡几。自打与长孙冲和离之后,亦有很多人家入宫求亲,都是李二陛下挑挑拣拣,总是不满意。

    结果后来闹出与房俊之间的绯闻……所有世家子弟都打起了退堂鼓。

    哪一个吃了豹子胆,敢娶房俊心头之爱?那棒槌恶形恶状,说不得就能打上门去,拆了人家的门庭。

    尽管皇室百般解释,各个世家亦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自此之后,再无向长乐提亲之人。

    关键在于长乐似乎对于嫁人这件事也不热衷,整日里身着道袍、清心寡欲,反倒是愈发证实了与房俊之间存在私情……否则何以不谈婚嫁呢?

    可这话又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说出来就等于给房俊上眼药,原本房俊率领右屯卫兵出白道,已然是坏了皇帝的计划,这会儿再将其与长乐联系在一起,皇帝自然愈发恼怒,指不定等到房俊回来之后如何收拾他呢。

    两位皇子吭哧半天,绞尽脑汁的想着宽解之言语,便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总管王德从外面跑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高声叫道:“陛下!北疆捷报!右屯卫大破赵信城!十五万薛延陀大军在赵信城全军覆灭!右屯卫兵锋直抵薛延陀牙帐!”

    李二陛下愣了一下,接着霍然起身,目露精光!

第九十七章 旷世功勋

    李二陛下霍然起身,急问道:“此事当真?”

    王德一路小跑而来,这会儿喘着气,道:“岂敢欺君?老奴擅作主张,已然命北疆信使进入宫门,此刻就在门外。”

    此等天大之事,岂能让皇帝多等哪怕一时片刻?信使抵达承天门,王德便自作主张将其领入宫内。

    此事的确犯了规矩,但是大喜当前,谁又在乎?

    身为宦官,总归服侍好皇帝,时刻让皇帝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李二陛下果然不去追究这等末节,大声道:“快传!”

    “喏!”

    待到王德出去传唤信使,李二陛下早已兴奋得直搓手,在殿中来回踱步,口中道:“娘咧!房二这小子怎地这般能耐?过年的时候朕还担忧他将右屯卫数万兵马折损在漠北,哪怕他能够将其中一半带回来,都打算赦免他听信谗言贪功冒进之罪,没想到先是一举攻克武川镇,又在诺真水歼灭数万薛延陀精锐,如今更是大破赵信城,将薛延陀牙帐最后一道屏障拔掉,甚至将十余万薛延陀大军尽数覆灭……娘咧!这真的假的?”

    太子李承乾与吴王李恪亦是面面相觑。

    直捣龙城,封狼居胥,这等滔天之功勋,难不成还真就让房俊给摊上了?

    诚然两人自始至终都相信房俊的才华与能力,一直坚定的认为旁人口中的棒槌,是一个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即便行商贾之道亦能赚取一座金山的卓越人物可是……这可是封狼居胥啊!

    古往今来,华夏第一等的战功!

    吴王李恪有些艳羡,而太子李承乾虽然极力保持面容平静,心底却早已犹如惊涛骇浪,欣喜若狂。

    他之所以能够坐稳这个储君之位,房俊居功至伟。

    天下人都知道,房俊便是他李承乾的第一班底!

    只要房俊能够更进一步覆灭薛延陀,勒石燕然、封狼居胥的战功足以使得房俊立即擢升为军中第一人,光芒四射无人能出其右!

    而房俊的军功越大,地位越高,就代表着他李承乾的储君之位愈发稳固。

    甚至可以说,只要房俊能够完成这千古第一战功,便会成为军中第一将星,无数派系将会向他靠拢,形成军中一股庞大的势力。

    再过上个三五年,恐怕就算是皇帝想要废黜他这个储君,都得看房俊答不答应……

    李二陛下兴奋一阵,心思稳定下来,颇为复杂的看了一眼一脸憨厚的太子。

    这小子,聪明不如魏王,能力不如吴王,伶俐亦不如晋王,可偏偏就是好命,生下来便是嫡长子,名分大义在身,无数朝中大臣竭力追随,更有房俊这等人才尽心匡扶。

    再想想自己当年,不仅要与大哥争,还得与三弟争,更不受父皇待见,就犹如激流之中的一截木桩,欲向前而不得,稍有放纵,便会被翻滚的波涛冲走,万劫不复……

    真特娘咧嫉妒这小子的好命!

    李二陛下心情有些酸,想想又觉得没有嫉妒自家儿子的道理,只得稳了稳心神,殿外便传来脚步声。

    北疆信使快步入殿,军礼参拜,然后双手将战报举过头顶。

    王德上前接过,转呈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用银刀挑开火漆,抽出内里的信笺,一目十行,快速阅读。

    恰在此时,又有内侍来报,宋国公萧,尚书左仆射英国公李绩,司徒赵国公长孙无忌,卢国公程咬金,侍中岑文本,河间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吏部尚书李道宗……数位朝中大佬联袂前来,求见皇帝。

    李二陛下摆摆手,道:“宣!”

    “喏!”

    内侍退出去,稍许,一众大臣鱼贯而入,尽皆拜服在李二陛下御前,齐声大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北疆兵患自此绝矣,吾大唐奉天承运,国势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万年盛世!”

    “呜哈哈……”

    即便心思城府如李二陛下,此刻已是难耐心中得意,如此旷世奇功落在本朝,注定会为了他贞观朝增光添彩,连带着他这个皇帝亦是在史书评价之上陡然拔高一个层次,如何能不高兴?

    “还早了一点,房俊小儿运道无双,也仅只是攻破赵信城、覆灭薛延陀主力而已,毕竟薛延陀牙帐仍在,为山九仞,尚缺一篑,吾等还是要保持谨慎,静候佳音吧。”

    这显然是稳妥的说法,但事实上却根本不足为虑。

    薛延陀之兵力本就不如以往的突厥,二十万精兵已然是极限,先是在漠南一战折损了十万精锐,诺真水一战又歼灭两万余,如今赵信城一战更是覆灭十五万大军,可见薛延陀就连各族的青壮尽皆抽调而来。

    此战过后,薛延陀已然是油尽灯枯,崩溃在即。

    苍茫大碛、广袤漠北,已然再无可以抵挡大唐兵锋之力量,横扫薛延陀牙帐,直捣漠北历代霸主祭天之龙城,指日可待。

    强汉武功冠绝天下,百世称颂,亦不过如此。

    ……

    以往,这种捷报李二陛下会拿给亲信的大臣们看,既是分享喜悦之情,亦是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然而出乎预料的,这一次,李二陛下将捷报轻轻放在面前书案之上,用一方羊脂白玉的镇纸压住,并无一丝一毫相互传阅的意思。

    旁人也就罢了,大抵不过是心有疑虑,却也并未太过在意。

    毕竟皇帝乃是九五之尊,号称“孤家寡人”,天然的对全天下的人都要有所防备,或许房俊的战报之中有一些事情不宜被旁人得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总归不能因为以前皇帝都会将战报拿给大家看,而这一回没给看便心有怨怼、有所不满了吧?

    但是对于萧来说,却是心中猛地一沉。

    萧嗣业“假传圣旨”一事,现在早已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雁门关守将检举揭发萧嗣业“私通外族”,只不过在押送返京的半路被其跑掉,而后直接北上干出了“假传圣旨”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诓骗房俊兵出白道直入漠北……

    现在看来,皇帝摁住战报不予众人传阅,难不成其中便有房俊提及萧嗣业之情况?

    若是如此,则说明萧嗣业罪孽深重,极有可能连累到萧家,故而皇帝才会借此举来加以转圜。

    萧心中只是感激不尽,可他是个明白人,这么多年的大风大量历经无数,深知有些事情越是隐瞒,一旦爆发出来影响便会越坏的道理,还不如干脆揭发开来,长痛不如短痛。

    故此,萧问道:“陛下,不知房侍郎战报之中,可否提及吾家那孽子?吾萧氏一门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唐尽心尽力,绝不可因为一个败类做了错事,便加以袒护,污了名声。”

    言下之意,皇帝您的回护之情咱心领了,但是这件事还是别藏着掖着,干脆摆出来处置,萧嗣业自然盖世,萧家理应受到何等责罚咱也毫无怨言,谁叫那孽子是萧氏子弟呢?

    子不教,父之过。

    家中有子弟出息,建功立业匡扶济世,鸡犬升天阂族沾光,那么家中子弟犯法,家族受到牵累自然亦是理所应当。

    众位大臣闻言,尽皆沉默,不置一词。

    实在是没什么话好说……

    官场之上,从无脉脉温情,更何况此间大臣们各有阵营、各有利益,逮着机会拼力打压对方乃是常有之事,谁也怨不得谁。但毕竟萧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人家已然认栽,任凭皇帝处置,这个时候若是再落井下石,那未免嘴脸太过难看。

    最起码在皇帝面前,还是要保持一副大度宽怀的嘴脸……

    更何况萧嗣业不过是萧家一个偏支子弟,若是谋反自然要夷三族,阖家谁也休想活命,但如今不过是一个带有私人报复性质的“假传圣旨”,更为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纵然落井下石死咬着不放,又能将萧家如何?

第九十八章 都是误会

    李二陛下看了萧一眼,沉默少倾,忽而一叹,道:“何来孽子一说?萧嗣业暗中与房俊商议,通过潜逃雁门关、假传圣旨之方式,取得薛延陀之信任,从而成功打入薛延陀内部,使得夷男可汗听信了他的建议,故而集结大军攻打赵信城,这才有房俊赵信城覆灭薛延陀十五万大军的辉煌战绩!只是可惜啊,如此忠贞之士,敢于成为‘死间’,协助房俊成就旷世功勋,却终究命丧乱军之中,魂魄不得返乡,朕实在是心痛啊!”

    心痛是半分没有的,但是心闷却实实在在。

    分明是一个千刀万剐的叛国贼,却不得不考虑一个大唐对顶级世家的子弟叛国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从而忍气吞声将其叛国行为美化成舍身成仁、忠烈无双的“死间”,李二陛下自己也被自己恶心得不行。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纵然将萧嗣业之罪行颁布天下,除去惹得外族嘲笑大唐世家子弟毫无操守廉耻之外,又有何益处?若是将其抓获归案,定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可现在萧嗣业死的不能再死,还不如物尽其用,将其美化成一个标杆、榜样,在世家子弟以及天下人眼中起到一个模范作用。

    亦能够挽回萧家的声望,毕竟从当年自己夺嫡之时开始直至现在,萧家都是义无反顾的站在身后坚定的支持自己。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萧则瞪大眼睛:“呃……”

    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的叛国贼么,怎地一转眼就变成舍身成仁、功勋卓著的“死间”了?

    到底是历经两朝皆能身居高位的精英人士,心念转了转,便已经“领悟”了其中内情……

    想来必定是房俊念着与萧家的姻亲关系,心里也定然宠爱萧淑儿,故而不愿意让萧家因为萧嗣业这个孽子从而背负叛国之恶名,受到举世唾弃,更甚至青史之上亦要留下污点,便在歼灭薛延陀大军之后再度将萧嗣业抓获,私密处死,并且谎称萧嗣业之举止行为尽皆是事先商量,并未叛国,反而是深入虎穴之“死间”,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房二郎,果真是厚道人啊,往后谁再说房二是个棒槌,咱萧第一个不饶他!

    为了萧家的声誉,甘愿忍辱负重,不惜悖逆国法,多好的孩子呀……

    原本族中还为将萧淑儿这个敬皇帝的嫡亲血脉嫁给房俊为妾耿耿于怀,如今看来,这简直赚大发了!

    区区一个萧淑儿,便能够挽回萧家子弟叛国之恶名,便是将萧家所有的女儿都嫁给房俊为妾又有何妨?

    萧当即离席,拜伏在地,悲哭泣道:“原来如此!却是吾冤枉了那孩子……只是萧家子弟蒙受皇恩,富贵荣宠无以为报,自当为陛下尽心竭力,马革裹尸死不旋踵!惟愿陛下千秋鼎盛,大唐繁华安定!”

    旁边一众大臣则纷纷出言相劝:“人固有一死,萧嗣业虽死,却重逾泰山!”

    “萧家子弟铁骨铮铮,实乃吾辈楷模,当晓谕天下,令世人称颂!”

    “死得其所,壮哉吾大唐儿郎!”

    “恨不能以身代之!”

    ……

    神龙殿内,一片士气昂扬,壮怀激烈。

    都是戏精,谁比谁差呀?

    唯有坐在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一脸便秘之色。

    娘咧!

    要不要这般吹捧?

    对于一个合格的皇帝来说,个人之喜恶,甚至单纯的善恶对错,从来都不重要,只要能够达到正面积极的效果,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只是寻常,必要的时候哪怕是认贼作父、杀兄弑弟又有何妨?

    关键处在于当你做了这一切之后,能否取得理想的结局。

    为了挽回萧嗣业叛国的恶劣影响,顺带着树立一个忠贞不屈舍身成仁的英雄典范,李二陛下不吝于抹去萧嗣业的罪孽,反而送上一个流芳百世青史彪炳的名誉。

    历史从来都掩藏在迷雾之中,史书由人书写,世人大多讽刺他李二陛下篡改史书、粉饰罪恶,可是谁又能保证以往的史书就是绝对正确?

    世人只要知晓曾有人不惜舍身成仁,勇入敌营当一个“死间”,成就了一番旷世功勋,由此能后世子孙带来莫大的激励与鼓舞,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能够效仿先人的做法去完成一桩这样的伟业,那就足矣。

    区区一个萧嗣业,是生是死,是忠是奸,何足道哉?

    萧家是必然能够知晓萧嗣业叛国之实的,而自己这番做法,亦会让萧家误解为是顾全萧家的名声才不得不如此,看看萧感激涕零的神情就知道,这个人情兰陵萧氏会永远记住,往后尽忠职守、报效君王,自然竭尽全力。

    这个结果,李二陛下很满意。

    君臣想得,自古以来就是流传不绝的佳话,自己能够与萧达成这般默契,亦算是一桩快事。

    嗯,彼此心中了然就好,此事自今而后,不必再提,否则一旦泄露风声,反而不美。

    只是这些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吹捧萧嗣业那个叛国贼,却是令李二陛下心口堵得难受……

    可又能怎么办呢?

    自己树立起来的“楷模”,总归不能再由自己一手推倒。

    真憋屈啊……

    李二陛下脸色有些难看,阻止了一众大臣“飚戏”,沉声道:“战报中说,被俘之夷男可汗已经在送往长安的路上,另外还有契部的契可勒随行,契可勒愿意归顺大唐,与他的堂弟契何力一起,将所有契部的族人尽皆编入大唐户籍,请求安置在漠北。另外,房俊亦在战报之中提及,建议在漠北设立瀚海都护府,与单于都护府以大碛为界,漠北铁勒诸部设立羁縻府州,皆隶瀚海都护府之管辖,总管漠北各族事宜,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众位大臣一听,暗暗咋舌,这可是大手笔啊。

    漠北苦寒,但是地域辽阔,铁勒诸部几乎占据了漠北绝大部分的草场,一旦薛延陀覆灭,铁勒诸部要么尽皆内附归顺大唐,要么被唐军彻底歼灭,整个漠北将会尽入大唐之版图,开疆拓土何止几千里?

    这个瀚海都护府的管辖范围,将会远超大唐境内数个州,甚至抵得上一道之地,况且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长孙无忌出声道:“既然命名为瀚海都护府,那么显然房俊的本意是开拓直至瀚海的广大地域,甚至将瀚海纳入版图。如此广袤之地域,的确应当有专门的衙门予以管理,这个瀚海都护府的设立理所应当。只是如此广袤之区域内,不仅又铁勒诸部,尚有不少零散的部族散居期间,总归不能统统杀光吧?是以,管理起来绝非易事,必有功勋卓著、声威显赫之名将坐镇,方可震慑群胡、威盖漠北,以老臣之见,房俊自兵出白道便一路狂飙突进,数十万薛延陀大军尽数覆灭于他手中,在漠北之声威绝对不做第二人想,应当由房俊担任瀚海都护府的大都护,必定事半功倍。”

    太子李承乾一听,顿时不干了。

    额地好舅舅,你是不是不将我这个太子废了就不甘心呐?

    好不容易有一个功勋盖世的大臣能够全力支持我坐在储君之位上,你却千方百计的想要将他击倒、排挤、甚至弄到漠北去……

    咱俩有仇啊?!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关系到自己太子班底是否稳固的大事?

    李承乾忍着怒气,上前启奏道:“父皇明鉴,房俊固然功勋卓著,能力卓越,足可担当瀚海都护府大都护一职,只是其行事素来任性,不可约束。如今漠北即将归入大唐版图,如何治理铁勒诸部,便是朝廷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无论采取何等政策,总归不能肆意屠杀,而房俊对待胡人蛮夷的态度素来强硬,动辄屠杀,岘港、僧伽补罗城、飞鸟京、新罗……再加上如今的漠北,在房俊手上被屠的胡族,数目只怕不下数十万之中,若是任用房俊管辖漠北,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来往通信极不便利,必然要赋予大都护临机专断之权,可是以房俊的作风来看……只怕杀戮太甚,有伤天和,更会折损大唐泽被苍生、仁爱世人之威名。”

    李二陛下一听,频频颔首。

    房二那棒槌的确如太子所言,对于外族素来手段强硬,一旦北疆稍有风吹草动,弄一出大屠杀绝不让人意外。

    尤其是此子行事无所顾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能恣意妄为,若是将他仍在漠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那还不得翻天?

    更何况,李二陛下也明白太子言外之意。

    既然自己已经没打算易储了,那就有必要给太子保持一个完整的班底,否则必将生变……

第九十九章 偏执之心

    闻听太子之言,长孙无忌微微摇头,道:“殿下此言差矣,没有谁一出生便可堪当大任、永不犯错,房俊天资纵横,实乃百年难遇之人才,更当予以重任加以磨砺,方可促使其成为帝国柱石。若是因为一些缺点便投闲置散,不加以培养,只怕永无进步之日。”

    言下之意,咱是看重了房俊的才干,故而才举荐他担任瀚海都护府的大都护。

    越是青年才俊,就越是要重点培养,却必须宽恕他的过错,一味的扬长避短并不可取,否则如何为帝国培养合格的接班人?

    李承乾气得太阳穴直跳,忍着气,咬着牙,沉声道:“北疆能否绥靖,事关帝国安危,设立都护府乃是应有之义,但都护府的人选,还应仔细斟酌。况且‘讲武堂’乃是房俊一手缔造,此时开课在即,自当让房俊回来主持大局,还望父皇明鉴。”

    这两人唇枪舌剑争执不下,其余几位大臣却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不是没人与长孙无忌交好,亦不是没人支持李承乾,只是身为朝中有数的大佬,这几位各个手握重权,稍有动作便会引起连锁反应,事关储君之班底,可以延伸到储位之争再起波澜,谁也不愿陷入这个泥沼中去。

    李二陛下看着与长孙无忌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太子,心底倒是有些欣慰。

    一贯以来,太子予人的印象便是温文尔雅、仁善厚道,且性格有些优柔寡断,难免显得懦弱。

    却原来当碰触到他的逆鳞,亦会愤而反击,不愿随波逐流。

    尽管很多时候太子的反击手段都显得有些幼稚……

    想了想,李二陛下开口道:“若是再漠北设立瀚海都护府,一应衙门架构、人员安排都需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房俊次子才能固然有那么几分,但是闯祸的本事也不小,将他丢在漠北,朕不放心,天知道能捅出一个什么样的篓子,吓咱们一跳!再者说,此时薛延陀牙帐仍在,铁勒诸部依旧听从薛延陀可汗的号令,漠北还不是大唐的地盘,还需敦促各路大军加快行程,速速抵达漠北,协助右屯卫歼灭那些顽抗的胡族。”

    “陛下英明!”

    “理当如此!”

    ……

    一众大臣打够了酱油,又齐齐一溜恭维。

    长孙无忌暗叹口气,虽然知道将房俊弄去漠北的想法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是见到皇帝如此维护太子的班底,便知道自己心中那一丝丝的希冀算是彻彻底底的断绝了。

    若无天大之变故,易储之事,从今而后再无可能。

    以太子对于长孙家的态度,以及长孙家与房俊之间的恩怨,及至皇帝殡天太子登基之后,长孙家即将面对的,将会是疾风骤雨一般的打压和排挤。

    一想到那种困顿之局面,长孙无忌便忧心忡忡……

    *****

    京兆府。

    京兆尹马周看着堂下一众鼻青脸肿、口歪眼斜的纨绔子弟,眼皮子一阵乱跳,使劲儿压了压心头的火气。

    高士廉的四公子高真行,褚遂良的儿子褚彦甫,窦家两兄弟窦德威、窦德藏,前任大理寺卿戴胄的儿子戴至德,薛道衡的孙子、薛收的儿子薛元超,高祖皇帝宠臣、当今陛下潜邸“十八学士”之一苏世长的儿子苏良嗣……哦,还有一位蒋王殿下。

    一帮子混球,都吃饱了撑的?

    出身于世家门阀,少小年纪便身居高位,各个身在仕途前程无量,怎地与市井之间的地痞流氓也似,半点利国利民的之举措都没有,连一个个兢兢业业的评定都评不上,整日里却只知道打架斗殴?

    都是败类啊……

    喝了口茶,胸腹之中的火气稍减,马周抬起眼皮扫视一周,问道:“尔等聚众闹事、扰乱治安,按律,当鞭挞三十,收监三月,亦或劳役十日……不过念在诸位尽皆年少意气,亦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若是肯赔偿那‘状元楼’一切损失,私下里协商解决,本官便放尔等一马,不予追究。几位,意下如何?”

    他从不是一个心慈面软之人,说一句“铁面无私”亦不为过,眼里从来不揉沙子。

    不过这件事说到底就是纨绔之间的意气,堂堂京兆尹政务缠身,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伤神费力。

    不过是一群蠹虫而已,懒得搭理……

    然而他打算息事宁人,有人却不干。

    褚彦甫虚弱的倚着窦德威,擦了一下不停流血的眼角,又青又肿的嘴巴一说话便疼得直抽抽:“不行!老子找谁惹谁了?跟他们犯口角的是高四郎,先动手的也是高四郎,凭什么他们不找高四郎,偏偏逮着老子打?老子好欺负啊!此事必须讨一个说法,马府尹若是不能秉公直断,而是打算和稀泥袒护这几人,那咱就将官司打到大理寺!”

    戴至德在一旁大叫:“大理寺就大理寺!是你们先动手打人,我等纯属自卫,去了大理寺也不怕!”

    他又怎会怕去大理寺呢?

    他老子戴胄乃是前任大理寺卿,现任大理寺卿孙伏伽就是戴胄一手带出来并且扶持到寺卿位置上,可说是孙伏伽的恩主,否则戴至德何以小小年纪便可在大理寺担任官职?

    到了大理寺,那就跟回了戴至德的家一样……

    高真行在一旁眼角直抽抽,恨不得一巴掌将褚彦甫这张臭嘴扇歪了,让他说不出话来。

    什么叫犯口角的是我?

    什么叫先动手的是我?

    你特娘的到底跟谁一伙的,这不是出卖我么?

    “闭嘴!”

    马周断喝一声,目怒叱:“此乃京兆府衙门,官府重地,吾乃京兆尹,朝廷命官!尔跟谁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呢?膏腴子弟,顽劣不堪,既然你们褚家不能好生管教你,本官就替你老子好生管管!来人!”

    “在!”

    “褚彦甫口出狂言,目无官衙,嚣张跋扈,高真行挑衅在先,殴打他人,此二人鞭挞三十。窦氏兄弟为虎作伥,苏良嗣、戴至德、薛元超、蒋王李恽,当众斗殴影响恶劣,每人鞭挞二十,让那‘冠军楼’出具损失账目,由这几人平均分摊,而后尽皆打入牢狱,收押三月!”

    “喏!”

    堂下肃立的衙役冲上来,如狼似虎一般将几人摁倒在地,无视挣扎,用绳索尽皆牢牢捆住。

    蒋王李恽吓了一跳,急忙道:“那个啥……马府尹,本王就算了吧?”

    马周大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恽哭丧着脸,不肯挨鞭子,挣扎道:“可是稍后本王还要入宫为父皇请安,这抽一顿鞭子走不了路,本王无法尽到人子之孝道……”

    马周冷言道:“此时殿下倒是想起人子之孝道了?先前光天化日之下有如市井地痞一般当众斗殴,怎地忘了自己亲王之身份,忘了陛下若是得知,会是何等恼怒伤心?你且放心,稍后本官会亲自入宫向陛下禀明此事,陛下断然不会怪你没有去请安问好。再则,收监三月,您也没机会入宫了……押下去,行刑!”

    “喏!”

    衙役们兴奋的将不断挣扎的李恽捆起来,抬着就往外走,毕竟能够亲手抽一个亲王一顿鞭子,那可不是随随便便都有的机会……

    “且慢!”

    这在此时,一人自大堂门口快步入内,向着堂上的马周施礼道:“下官高履行,还望马府尹网开一面。”

    高履行一身长衫,俊朗不凡,立于堂下,施礼之后便直起身,看着马周。

    马周微微蹙眉,耐着性子道:“高大郎,汝亦是朝廷命官,当知法不容情,岂可因为你一句话,便要本官徇私?再者,刚刚本官非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可是这些纨绔出言不逊、咆哮公堂,丝毫未将本官放在眼里。高大郎还是请回吧,顺便给高真行准备一些被褥衣物,本官容许尔等入监探视,亦算是通融了。”

    高履行面色便难看起来,沉声道:“马府尹,大家都是同朝为官,这几人年纪小犯了错,却也非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不过打架斗殴而已,又没有造成伤亡,何至于如此苛刻,半点不容情面?”

    在他看来,纨绔子弟们偶尔吵个嘴、打个架,那也叫事儿?

    以往京中这些个纨绔动辄几十上百人大混战,轰动京师,也没见谁揪着不放,就算是皇帝闻听,大多也仅止是一笑了之。

    这马周分明是就是借机要落高家的面子呀……

第一百章 心魔渐生

    马周面容凝肃起来,反问道:“高驸马莫非以为本官是针对令弟?”

    高履行背负双手,眼神深邃:“吾没这么说,但是区区小错,却非得要严惩不贷,马府尹想要借由这几人的身份,来彰显你执法公正、大公无私么?”

    马周差点被气笑了。

    “素闻高驸马性格豪迈,深明大义,此言却是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执法公正也好,徇私枉法也罢,法度自摆在那里,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何以高驸马对令弟违法之事视而不见?是依仗身份嚣张跋扈,亦或是太过敏感,认为谁都对你高家有迫害打压之嫌?”

    心中恼怒,话语自然也就不客气。

    高履行眼神一缩,沉声道:“难道不是?”

    自从父亲申国公高士廉因为丘行恭之事被长孙无忌摆了一道,故而一怒致仕,高家的境况便渐渐下落。官场之上捧红踩黑乃是常态,人走茶凉时过境迁,谁还管你高士廉以往是否权倾天下、圣眷优隆?

    树倒猢狲散,以往依附于高家的诸多的官员、家族纷纷改换门庭,其中大多投靠去太子门下。

    而这些以往对高氏父子言听计从者,如今换了一副嘴脸,时常刁难。

    高士廉倒是平静接受,老人家一生风波险恶历经无数,浮浮沉沉渡尽波劫,就连生死都看得开,哪里还在乎什么红眼白眼?

    但是高履行不行。

    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从小到大荣宠备至,可谓在吹捧和逢迎当中长大,少年显贵身份显赫,又娶了李二陛下的女儿东阳公主为妻,成为大唐驸马,更是少年得志如上青云。

    如今家中权势不在,故旧纷纷疏远背离,这份落差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现在高履行无论看谁似乎在面对他的时候都带着嘲讽和讥笑,每一件不顺心的事情都认为是有人在刻意打压高家,在剥他高履行的脸面,背后都藏着某一些不可告人的龌蹉。

    尤其是马周、房俊这等太子党!

    当初自己跟随长孙家并未鼎力支持太子,反而先是魏王后是晋王一味的鼓捣着易储,想必太子对自己忌恨在心。

    如今父亲致仕,在皇帝面前荣宠大减,必然是太子一党展开抱负,对自己极力打压……

    马周对于高履行的敏感颇为不屑,微微摇首,淡然道:“高驸马,你未免有些自视过高了。”

    言下之意,是算个什么东西,犯得着我马周打压排挤?

    高履行最是骄傲自负的一个人,若是此刻马周嚣张一些承认确实是在借机打压高家,打高家的脸,他或许还能忍耐。偏偏马周这么一副“老子没空搭理你,你想多了”的神情,深深的刺激到高履行的自尊。

    骄傲的人能够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却绝对无法忍受旁人的无视。

    高履行满面通红,恼羞成怒,怒道:“不过区区一介京兆尹,难道还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马周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怒叱道:“本官念在汝乃皇亲国戚的份儿上,颇多口舌予以解释,汝却为何不知好歹,胡搅蛮缠?再敢聒噪,别怪本官不客气,将汝一同治罪!”

    “好,好,好,很好!”

    高履行双眼愤懑,甩袖离去。

    马周大喝道:“立即将这些人带下去行刑,若有人再敢阻拦,一律以同罪论处,绝不容情!”

    “喏!”

    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将几位纨绔推搡着押下去。

    高履行出了京兆府衙门,在门口停了一下,心中怒火升腾。

    随性而来的家仆赶紧上前,询问道:“四郎呢?京兆府不放人?”

    高履行沉默不语,面色黑如锅底。

    家仆不敢再问……

    高履行仰首望天,黑压压的云层由远及近翻滚而来,没到片刻的功夫便布满整个天空。

    风雪欲来。

    或许,这将是长安最后一场雪吧?

    风雪过后,阳光普照。

    那时候便是温暖的春天了……

    咬了咬牙,大步走下京兆府衙门前的石阶,三两步跳上马车,大声道:“回府!”

    “喏!”

    家仆赶着马车,向着申国公府疾驰而去。

    一阵寒风吹过,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寒意浸人。

    *****

    房府之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在信使进入皇宫报信的同时,房俊另外派了亲兵带着信笺返回家中,呈递给父亲房玄龄。

    房玄龄看过书信,在书房之内足足沉默了半个时辰,这才走出来坐在正堂,将家人尽皆唤来,命人将房俊的书信给主人传阅。

    这一点,房玄龄乃是受到了房俊的影响。

    在这个时代,完完全全的封建大家长制度,一家之主一言九鼎,不仅对于仆人奴役有生杀予夺之权,即便是自己的妻子、儿女亲眷,亦是高高在上,家中大小事务一言可决。

    若是家中发生什么大事,顶多也就是与几个器重的子侄商议一番,然后无论前途如何,决定就这么下了,余者也就只能跟着,是一飞冲天公侯万代,还是坠落深渊阖家遭殃,这些家族成员是没有发言之余地的。

    但是在房家,却往往将事情告之儿女,即便不会采纳甚至不会闻讯他们的看法,但是起码让大家知晓发生何事,家族将会如何抉择。

    ……

    正堂内,信笺从诸人手中传阅,然后尽皆目瞪口呆。

    话说当初房俊一声不吭便率军兵出白道直插漠北,家人们一边埋怨着不该听信谗言相信了“假传之圣旨”,一边为孤军深入独闯龙潭的房俊担惊受怕,毕竟漠北与漠南之间隔着广袤荒凉的大碛,此番深入敌境,不仅仅要面对数以十万计的薛延陀铁骑围追截杀,更要承受后勤辎重运输艰难的境况。

    可以说,自从进入漠北的那时候开始,天地之间便唯有身边的一支孤军,可以护卫房俊的周全。

    顷刻之间便会全军覆灭。

    然而谁能想到,就是在这等近乎于绝境的情形之下,房俊先是攻陷武川镇,歼敌诺真水,如今又攻克赵信城,大破薛延陀十五万大军,屠杀大半……

    咱家二郎,这就……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了?

    这可是古往今来被所有汉家儿郎所推崇备至视为至高无上的军功,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降临到房家的门楣上?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人应接不暇的同时,更有些不敢置信。

    “好样的!”

    房遗直一拍面前的案几,神情振奋,双目放光:“这可是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啊!古往今来名臣猛将灿若繁星,可是这等汉家最高之功勋,又有几人得到?二郎真乃人中之杰,从此之后,咱们房家之门楣将光耀万世,世代受到褒扬崇敬,彪炳青史!”

    大堂内,其余人却没有他这般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反而尽皆神色凝重,看向他的目光隐隐不善。

    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更是面沉似水,扭过头去。

    妻子杜氏有些着恼,伸手在房遗直胳膊上掐了一把,嗔怒道:“你这人究竟长没长心?那可是你的兄弟!你眼里只有这旷世功勋,可曾想过咱家二郎在漠北那等苦寒之地是否有危险?那里可是薛延陀的老巢,此番杀了那么多的薛延陀人,必然使得薛延陀人恨之入骨,万一不要命的报复二郎……”

    大堂内一阵沉默。

    外人只会看到你光彩耀目的绝世功勋,吹捧你冠绝天下的绝世风华,谁又会真正在乎你是否身陷险境、命在旦夕?

    唯有至亲之人,方才不在乎是否功成名就,是否大权在握,而只是希望你能够太平安康,平凡终老。

    房遗直醒悟过来,心中羞愧。

    他是个纯粹之人,没那么多的计较和圆滑,只是下意识的对于自家兄弟所创立的丰功伟业由衷的自豪,此刻见到几位弟妹尽皆扭过脸去一声不吭,顿时颇为尴尬……

第一百零一章 家人担忧

    房遗直颇为尴尬,连忙摆手道:“吾非是不在乎二郎安危,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只是他如今乃是大帅,非是寻常兵卒,即便是连场大战亦不会跑去冲锋陷阵,总归还是安全无虞的,想出事也不是那般容易……”

    杜氏气得不轻,俏脸通红柳眉倒竖,狠狠的又掐了房遗直一把,小声道:“不会说话,那就别说了。”

    房遗直心里直叫屈,又说的不对?

    话肯定是对的,但说话的方式有些欠妥。

    卢氏狠狠瞪了房遗直一眼,将房遗直意欲辩解的话语堵了回去,这才忧心忡忡的看向房玄龄,问道:“如今二郎的功勋简直要逆天了,这可是当年李卫公都不曾有过的显耀!你说,咱家二郎会不会功高震主,封无可封,进而被皇帝猜忌,然后一杯毒酒、三尺白绫……”

    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都是有见识的,自然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可还是吓得一个激灵。

    房小妹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手足无措道:“父亲,不会吧?”

    “胡说什么呢!”

    房玄龄没好气的瞪了妻子一眼:“戏文看多了吧?还功高震主,还赏无可赏……陛下当年平灭几十路反贼,鼎定大唐江山,而后励精图治卧薪尝胆,这才有了如今煌煌大唐之盛世气象,其功勋堪比三皇五帝,谁的功劳能大得过他?封无可封可是胡扯,你儿子如今不过是一个华亭侯,区区从三品的兵部侍郎,离着当朝一品差得远呢!”

    诸人闻听,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房小妹颇有些埋怨的看着卢氏,娇哼道:“母亲吓唬人!”

    卢氏有些尴尬,她虽然出身世家门阀,但是相夫教子几十年,官场上的事情根本毫不清楚,只是最近戏文看得有些多,代入感太强……

    房玄龄旋即叹了口气,说道:“功高震主封无可封什么的自然是瞎扯,可是一旦二郎能够平定漠北,封狼居胥这份功勋却是实打实的,引人猜忌是肯定的,军中的权利就那么些,二郎异军突起闪耀当世,谁不嫉恨三分?”

    卢氏瞋目道:“他们自己酒囊饭袋,还不许我儿子有出息了?”

    房玄龄苦笑着摇摇头:“人心最是难测,你一蹶不振的时候,身边的人或许会给予你大力帮助,但是当你繁花着锦的时候,却又有人恨不得一脚将你踩下去……好在二郎这份功劳固然闪耀,但大多是依仗火器之利,一路横冲直撞的平推过去,以碾压的姿态平定漠北,只要能够掌握火器,这份功勋是完全可以效仿的,即便换了个人,亦有可能完成。若是如当年卫青、霍去病那般单凭绝世之勇武、盖代之兵法立下如此殊勋,那才是招人嫉恨……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应当沉淀一番,一则低调几分避过嫉妒之风潮,再则亦是能够将这份功勋转化成实力……只是恐怕有些人不会让二郎就这么顺利的回京,安稳的等着将来以军中名将的地位支撑太子登基,总归是会搞出一些事情来,将二郎放在火上烤。”

    此言一出,家人们又都把一颗心提溜以来。

    高阳公主咬了咬嘴唇,出声道:“吾这就回宫,向父皇恳请,让二郎卸去身上所有的差使,咱往后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京中,做一个富贵闲人,早也不管什么朝政大事、家国大义。”

    以前她不愿嫁给房俊,是因为房俊率诞无学、性情木讷、一事无成。

    然而如今房俊立下旷世奇功,焕发的光彩足以将当世所有名将统统遮蔽,更将名垂千古彪炳史册,她却又担忧因此而重蹈险地……

    女人不在乎你的时候,总会有一大堆的理由来表达嫌弃。

    当她一颗心真正依附在你的身上的时候,却宁愿你平凡安康,一世碌碌……

    房玄龄摆摆手,温言道:“殿下不必如此仓促,如今储君之位日渐稳固,陛下也早已熄了易储之心,只需太子出面召回二郎,想必陛下定然允准,旁人即便说些什么,陛下也不会太过在意。反倒是殿下还需谨言慎行,宫中之事,颇多牵扯,等闲还是置身事外为好,时常入宫探望陛下,以尽孝道,足矣。”

    高阳公主对房玄龄素来敬重,赶紧应道:“儿媳知晓了,多谢父亲教诲。”

    嫁入房家那一日起,李二陛下便教导她要好生侍奉公婆,如寻常人家子女那般以父母相称,切不可依仗金枝玉叶之身份便颐指气使刻薄泼辣,否则纵然是亲生女儿,也予以严惩。

    高阳公主一直未有僭越,始终真心诚意的相待。

    但高阳公主可以称呼房玄龄夫妻为父母,房玄龄却不能腆着脸倚老卖老欣然领受,到底是皇室公主,平素总是以殿下相称。

    倒也相敬如宾,一家和睦……

    少许,外间又传言被管事听闻,入内通报,说是单于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先前“假传圣旨”一事,如今依然经由皇帝亲口澄清,实是萧嗣业愿为“死间”,与房俊联合起来演了一出戏,获得了夷男可汗的信任,从而成功打入薛延陀内部,并最终蛊惑薛延陀十五万大军出征赵信城,导致大败亏输,葬送了薛延陀的根基,成就了房俊的卓越功勋。

    房玄龄刚刚闻听之时神情微愣,明显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但是稍稍琢磨之后,便心有所悟。

    倒是萧淑儿乍听得此事,顿时喜动颜色。

    *****

    回到后宅,萧淑儿喜滋滋的拎起裙裾回去自己的院子,却被武媚娘在身后叫住,武媚娘见她粉白的俏脸之上满是喜气,忍不住揶揄道:“呦,瞧瞧这幅俏模样儿,莫不是春心动了,想男人?”

    萧淑儿初为人妇,兼且大家闺秀娴淑典雅,哪里是整日里纵横与油滑商贾之间谈笑间便可致使一方富豪身家破败的武媚娘对手?闻言俏脸愈发娇红,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难道姐姐不想?”

    这已然是她所能够施为的极限,但是对于武媚娘这等段位的大魔王来说,简直如同隔靴搔痒……

    “呵!”

    武媚娘轻笑一声,莲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揽住萧淑儿轻轻一握的纤腰,凑过去在她晶莹如玉的耳廓上吹了口气,声音魅惑:“可咱们男人远在天边,纵然想得彻夜难眠,亦是远水不解近渴。咱们姐妹相依为伴,自当相互慰籍,彼此体贴,要不……今晚给我留个门儿,我去你那里睡,咱们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萧淑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即便明知武媚娘实在说笑,也耐不住那支柔软的小手在自己敏感的腰肢细细婆娑,面红耳赤,羞恼的打掉那支作怪的手,强抑羞涩,恼火道:“谁要跟你抵足而眠……羞也不羞……”

    回头间,正对上武媚娘一双盈盈若水的秀眸,顿时心里一颤,一回头,飞也似的跑了。

    武媚娘望着萧淑儿窈窕纤细的背影,笑了笑。

    傻丫头,还真信了那萧嗣业乃是与房俊合谋,合演一出“假传圣旨”的戏码哄骗夷男可汗,进而深入虎穴舍身成仁?

    不若如此也好,免得知晓真相之后心存愧疚,旁人亦会说三道四,落得个悲愤抑郁里外不是人。

    有些时候,傻人有傻福……

    可为何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呢?

    歪着头想了想,武媚娘莞尔一笑,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就如同夫君所言那般,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人生,有着不同的彰显人生价值的方式,有的女人愿意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有的女人愿意洗尽铅华素手调羹,而有的女人却更愿意掌握权力。

    她便是后者。

    既然夫君对于那些杂务不胜其烦,更愿意优哉游哉纵情享乐,自己便一肩挑起,使得夫君早日达成心中夙愿,岂不更好?

第一百零二章 多学点姿势

    萧淑儿回到闺房,早有侍女候在门口,挑开珠帘。

    房内装饰典雅,丝毫不见华贵之气,光洁的地板,精致的家具,靠窗处放置了一个黄花梨的花架,上面一个古典纹饰的陶罐,斜斜的插着几枝盛放的梅花。

    这是最后一茬花苞开放之后剪下来的,初春将至,梅花凋零。

    厅中拜访这个一个雕漆的案几,一个小巧精致的金香炉放在上头,正有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一股清淡的馨香氤氲。

    案几下面铺着纹饰典雅的地毯,萧淑儿脱去鞋子,穿着雪白罗袜的秀足踩在地板上,走到案几之旁席地跪坐,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配上她清丽如画的眉眼,愈发清理秀雅。

    秀色无匹。

    侍女撤走香炉,端来茶盘,将一壶刚刚沏好的茶水端上来,提起陶制的茶壶浅浅的斟了一杯,放在萧淑儿面前,抬头瞅了瞅姑娘的面色,略微犹豫一下,低声问道:“姑娘,外头传言,说是四郎之所以‘假传圣旨’‘通敌叛国’,其实是与姑爷事先商量好了的,此举实是舍身成仁的忠烈之举,四郎也因此惨死于敌酋之刀下,皇帝甚至特意予以嘉奖……不知是真是假?”

    萧淑儿面无表情,清丽的面容古井不波,伸出纤纤玉手,拈起陶制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

    茶水滚烫,入喉顺滑,口齿之间生津回甘。

    萧淑儿没有责怪从萧家跟随她嫁过来的侍女乱嚼舌根、妄言是非,她知道因为萧嗣业的行为,导致她们这些萧家人在房家度日如年、举步维艰。即便从未有人当面说什么,但是免不了背后嚼舌根。

    萧家人陷害房家二郎,房家人又怎么会对萧淑儿主仆有好脸色?

    这期间,非但是侍女们如坐针毡觉得做了亏心事,萧淑儿自己亦是辗转难眠,甚为自责。

    如今倒是传出了萧嗣业“死间”的消息,似乎所有一切对于萧家的指责都应该尘埃落定,萧淑儿也在人前表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但她毕竟不是傻瓜,知道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或许萧淑儿不是那等计谋百出之“女王级别”,但是自幼生长在世家门阀这个大染缸里,耳濡目染,总归是有几分见识。她虽然未曾入过官场,但是以南梁嫡系血脉之身份在萧家生存十几年,期间见过的各种阴谋诡计绸缪暗算,实是不知凡几。

    不过这个时候,她自然不回去表露此事或许另有隐情,事实的真相可能当真就是那般残酷。

    心思转动,萧淑儿清理的俏脸展露一个微笑,语气轻松雀跃道:“是真的呢!就说四郎再是糊涂,也不至于干出背祖弃宗、通敌叛国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吧?现在真相大白,四郎非但无罪,还是个大英雄呢!”

    “谢天谢地……”

    几个侍女一阵低声娇呼,各个喜动颜色,如释重负。

    她们随着萧淑儿嫁到房家来,那么生是房家的人,死是房家的鬼,今生今世都不可能脱离房家。若是萧嗣业当真陷害房俊,作为萧家出来的人,她们往后在房家就得承受数之不尽的唾骂和白眼,说是举步维艰都轻了,甚至难有活路……

    如今证实萧嗣业并未叛国,反而成为舍生成仁的大英雄,局势顿时反转。

    “就说嘛,四郎仪表堂堂英姿飒飒,岂能做出那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咱们萧家对大唐忠心耿耿,绝不会出现叛国之败类!”

    “哼!昨日主母房中那几个小蹄子还一脸嘲讽来着,明日我再去,看看她们又是何等嘴脸……”

    ……

    几个侍女叽叽喳喳,宣泄着这些时日以来受到的愤懑委屈。

    萧淑儿轻咳一声,清声道:“行了,纵然受了些委屈,又没缺了几两肉,何必这般不依不饶?咱们初来乍到,总归是要忍耐一些,否则被人为人是嚣张跋扈,恐怕家法绝不相容。”

    她得提醒着点,万一这些个小侍女忍耐不住捅出什么篓子,可就不好收场。

    她虽然是兰陵萧氏的嫡女,但是毕竟父母早丧孑然一人,纵然有家族依仗,可是又能够依仗到何时?

    说起来,唯有房家才是她下半生的倚靠……

    “咱们受点气倒是没什么,最重要是姑娘你得早已怀上小公子啊,母凭子贵,若是有了小公子,谁敢冲咱们呲牙?”

    “就是就是,等到这回姑爷凯旋而归,姑娘您可得加把子力气才行。”

    “话说姑娘是不是忘了房中之事如何讨得夫君欢心啊?我去将出阁之时嬷嬷们给的画册拿出来,您好生看看,牢记于心,施展的时候也能得心应手,万万不能被那个武媚娘比了下去……”

    说着,这个侍女就待起身回到卧房,翻箱子将那基本画册找出来,让萧淑儿重温一下,深切领会一番其中各种动作之精髓奥义……

    “闭嘴吧!”

    萧淑儿秀面通红,嗔怒的瞪了那个侍女一眼,叱道:“青天白日的,拿那等东西出来翻看……知不知羞?”

    那侍女不忿:“怎么就不知羞了?夫妻之礼,天地之道,此乃繁衍生息的头等大事,正经着呢!”

    萧淑儿虽然已为人妇,但到底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公然讨论房中之事令她羞不可抑,此刻连耳尖都已经红透。不过心中想想,却也觉得侍女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女人不过是附庸而已,再是身份尊贵,自身其实也并无价值。

    女人的价值,唯有子女而已。

    房俊离别之际,萧淑儿身子稍有不适,一度以为有孕在身,结果郎中诊脉之后否认了,令她好一阵失望。

    现在府中上下因为萧嗣业之事对她颇有怨言,更多是因为她在房家只是顶了一个妾室的身份,有若无根浮萍。

    若是诞下子女,则全然不同。

    那时候她才不再是萧家闺女,而是房家媳妇……

    要不……

    晚上就寝之后,好生研究一番那画册?

    总归是要多学几个招式,待到郎君回来,也好让他惊喜一番。

    萧淑儿红着脸,咬着唇儿,眼神恍惚的想着……

    *****

    一桌小菜,一壶老酒。

    高履行与高季辅相对而坐,叔侄二人推杯换盏,气氛却未有欢快,只有低沉压抑。

    从京兆府衙门出来,高履行并未返回家中。

    高士廉自从丘行恭当众“反叛”依附长孙无忌之后,给高士廉的声望以及心理待到的打击极其严重。不仅使得他多年构建的声望暴跌,亦使得他在至亲之人背叛之后心灰意懒,再也无意朝政,整日里宅在府中养鱼浇花,优哉游哉。

    这令高履行很是失望。

    在他看来,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依着皇帝对于高士廉的尊敬倚重,只要高士廉稍稍表露一丝愿意重归朝堂的意愿,皇帝必然一道圣旨将之起复。太子之位未必便如同看上去那般稳如泰山,或许只要小小的推动一下,皇帝易储之心再起,未来如何,谁登大宝,未为可知……

    若是那般,又何来马周这等太子之鹰犬狠狠的剥了高家的脸面?

    “二叔,有何打算?”

    高履行闷了一盏酒,夹了一口鱼肉送入口中,问道。

    高季辅自然知道高履行此问的真正含义,叹息一声,无奈道:“非是叔父愿意投闲置散,可是如今叔父举步维艰,官场之上顶红踩黑,纵然是想要有所作为,区区一个吏部侍郎又有什么分量?”

    当初距离吏部侍郎仅止一步之遥,眼瞅着就要成为六部尚书之一,却生生被李道宗给顶了下来,令人扼腕。

    不仅如此,官场之上想要前进一步难如登天,可是这一步没上去,那可就不是原地踏步的事情了。

    李道宗一上台,立即将吏部原本的官员整肃一遍,各个职位尽皆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将整个吏部衙门牢牢掌控。高季辅虽然因为身后有着高家背景没有什么调动,依旧坐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可是谁还会看他的眼色?

    日子过得甭提多憋屈了。

    高履行给高季辅的酒盏中斟满酒,状似无意道:“叔父正值春秋,难道就这么一蹶不振,怀才而不遇,被小人欺压、嘲讽,憋屈的混日子直至终老?随波逐流,和光同尘,这可不是吾高家人的作风。”

    高季辅先是一叹,继而一愣,抬头盯着高履行,低声问道:“贤侄可是有何章程?不妨说出来,让叔父斟酌一番。”

第一百零三章 死水微澜

    高履行并未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嫩笋放在口中嚼得咯吱响,然后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

    高季辅佯怒道:“咱爷俩谁跟谁,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高履行这才放下酒盏,瞅着高季辅,说道:“章程是没有的,眼下因为我当初站在赵国公一边,故而被太子视为眼中钉,这才有了如今的排挤与打压。若是无法取得太子的谅解,不仅仅你我叔侄,只怕所有高家人,今后都休想在朝中占据高位,手掌大权。”

    高季辅叹气道:“这还用说么?叔父我曾距离吏部尚书就差那么半步,正是因为太子一系的怂恿,皇帝这才将我摁了下去……只是如今太子身边聚集着李道宗、马周、房俊等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太子又对这些人言听计从,吾等试图取得太子的谅解,谈何容易!”

    他现在恨透了房俊、李道宗等人,连带着对太子亦是怨念颇深。

    高履行摇了摇头,道:“有房俊等人在,太子永远也不可能接纳吾等。”

    “贤侄的意思……是想要将房俊等人从太子身边撬开?这个难度很大啊,若是没有好的机会,恐难成事。”

    高季辅蹙着眉,觉得这很难。

    高履行被噎了一下,看着这位叔父,心中暗忖:这人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与其妄想着将房俊等人从太子身边撬开,还不如指望着明朝皇帝便宣布易储……

    “叔父想多了,以前太子种种荒唐行径差一点被陛下废黜,身边的大臣众叛亲离,正是房俊、李道宗等人极力维护,这才使其扭转局势,坐稳太子之位,后来又有马周等人鼎力支持,这些人就是太子的主心骨,想要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难比登天。”

    “那贤侄的意思是……”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听闻这句,高季辅眼睛瞪大,吃惊道:“如今太子之位已然稳固,意欲令陛下动易储的心思,难比登天……嘶”说到此处,他骇然道:“贤侄该不是想投靠某一位亲王,重演一回当年玄武门之事……”

    然后,不顾高履行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神情,狠狠一攥拳头,微微前倾身子,兴奋的盯着高履行,压低声音道:“荆王如何?荆王乃是高祖爱子,血统纯正,平素又以贤良而闻名,朝中亲朋故旧无数,隐形的力量不容小觑!若是再加上吾等的帮衬,骤然发难,逆势而为,说不得就是从龙之功啊……”

    高履行:“……”

    这特么谁说高季辅是渤海高氏除去家主高士廉之外最有能力的智者?

    分明就是个棒槌呀!

    旁的暂且不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跟着玄武门外手足兄弟的鲜血逆而篡取、登基大宝的李二陛下玩一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以李二陛下对于武将的掌控力度,信不信你这边前脚喊出这样一个口号,后脚就会有大军戒严长安封锁四门,然后如狼似虎的“百骑司”破门而入杀光你全家?

    高履行只得说道:“吾等蒙受皇恩,焉能行此悖逆之事?今日小侄便当作没听到,往后切勿再提。吾渤海高氏,万万不可做出这等事,青史之上留下污点,败坏门风。”

    高季辅撇撇嘴。

    屁的门风!

    渤海高氏的先祖乃是北齐王族,后来仕事隋朝,不过是因为受到鲜卑贵族斛斯政的牵累,发配外敌投闲置散,这才不忿之下投靠了高祖皇帝李渊,又将寄养于自家的外甥女嫁给时为秦王的李世民,这才渐渐掌大唐权政,一跃而成为天下一等一的门阀。

    在世家门阀面前谈论“忠贞”,就跟当着娼妇谈论贞操一样幼稚可笑……

    不过虽然这是事实,却绝对不能从嘴里说出来。

    高季辅疑惑问道:“那贤侄尚有何手段,使得高家重新恢复以往的权势荣光?”

    高履行答非所问:“下月乃是晋王寿诞,吾已备好一份厚礼,届时前往晋王府祝寿。不知叔父可有闲暇,与吾一同前去?”

    高季辅一愣:“晋王不是被圈禁起来么?”

    “圈禁又能如何?陛下诸子之中,对于晋王殿下最是偏爱,恨不能将天下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晋王玩耍。只是想先前因为事关储位之争,陛下不得不忍痛将其圈禁,但是溺爱之情非但唯有减弱,反而更甚……如今北疆大捷,只要先前的战功非是谎报,那么凭借他的能力扫平北疆廓清胡族指日可待,想必用不了多久,便能够传来薛延陀覆灭的消息,届时,陛下为了展示天威,歌颂天佑大唐,大赦天下乃是必行之举。晋王殿下解开圈禁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了……”

    高履行为高季辅斟满了酒,举起酒杯,淡然说道。

    高季辅精神一振,自然明白高履行话中之意,碰了一下酒杯一饮而尽,而后问道:“晋王殿下有那个胆子?”

    高履行眉梢一挑:“所以,稍后吾等先去赵国公府拜会一番。”

    他才不信长孙无忌从此之后便安心看着太子安稳的坐着太子之位,等到将来太子登基之后面临更为严重的打压!无论太子亦或是太子一党,尽皆与长孙无忌格格不入,甚至仇隙甚深。

    长孙无忌何等样人,岂会坐以待毙?

    只要长孙无忌能够聚齐他认为可以抗衡皇权的力量,那么必然会有所动作,在皇帝诸子之中另择以为殿下尽心匡扶,一举即将储君之位掀翻!

    高季辅猛地一拍手掌,低声道:“善!”

    朝堂之上,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仇敌,大家因为利益而勾心斗角,自然也可以因为利益而携手合作。

    以往高家与长孙无忌颇有龌蹉,甚至因为长孙无忌的背叛而使得高士廉一怒致仕,声威地位大受打击,高家上上下下怨言四起,恨不得将长孙无忌这个白眼狼斩尽杀绝。

    但是只要是协作有利于各自的利益,一笑泯恩仇、携手创辉煌,实在是等闲事耳!

    *****

    京兆府衙门。

    一帮子纨绔子弟被京兆府衙役一顿鞭子好抽,抽的鬼哭狼嚎,年岁最小的薛元超疼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高真行倒是抗击打能力强,也更能忍,但是多抽的十鞭子照样令他脸青唇白,疼得一身冷汗。

    衙役们抽完鞭子,一股脑的将一群纨绔尽皆丢在大门之外……

    按理说,马周虽然制法甚严不徇私情,但亦非是不近人情之人,纨绔之间打打闹闹固然败坏风气,但是也不当大事,略施惩戒之后,未必便会铁面无私。也不会去管行刑的衙役会否收了好处便手下留情,事后亦会允许各自的家奴上前医治,然后将马车赶到门口,一个一个的接回家去疗养。

    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不必为了这点事情伤了谁的颜面。

    但今日着实被高履行气到了,咱依法办事,怎地就成了打压你们高家,不给你高家面子?

    你高家再是势大,难道还能大得过国法?

    马周也是个倔脾气,你不说我不给你面子么?那行,我还真就半点都不给了!行刑的时候是要褪去裤子的,抽完鞭子,便命衙役将这些平素养尊处优的纨绔们一股脑的抬出大门之外,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丢在大街上。

    包括蒋王李恽在内的一众纨绔便这么忍着后臀的伤痛,再被冷风这么一吹,那个酸爽……皇城之内甚少百姓商贾走动,但是各个衙门扎堆儿,官差衙役不计其数,来来往往的行人便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纷纷窃笑,难免指指点点。

    都是要脸面的,几位纨绔面红耳赤,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裤裆里,窦家兄弟以及苏良嗣、戴至德等人捂着脸急忙吩咐前来的家仆,将他们抬着放在马车上,急匆匆的返回家中。

    然而总有人不肯消停……

第一百零四章 隐见端倪

    蒋王李恽的侍卫们一看自家殿下这般模样,顿时大惊失色,先是拿来厚毯子盖住伤处,一边往马车上抬,一边问道:“这马周当真胆大包天,虽说国法不可徇私,但做做样子也就行了,何必打得这么狠?”

    听了这话,李恽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忍着伤痛,扭头看着正被家仆抬上马车的高真行,怒骂道:“都是这等不知好歹的小儿所累!娘咧!你家都已经落配了,还以为是以前申国公在位的时候呢?好死不死的去招惹马周,那人岂会惯着你?真是一群蠢货!”

    那边高真行一腔怒火有若熔岩流淌,强忍着才没有爆发出来,这会儿听了李恽的话语,顿时勃然大怒,本来已经被抬进了车厢,硬生生爬出来指着李恽,破口大骂:“放你的屁!如今家父致仕,人走茶凉,就连你们李家也忘了当年若非我们高家的鼎力扶持,这么皇位根本轮不到你们头上了,跟着旁人一道都来欺负老子是吧?”

    李恽亦是大怒:“去你娘咧!你跟谁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来人,给我打!”

    他身边的侍卫早就对高真行的言语有所不满,咱家殿下再是不受陛下待见,可那到底也是陛下的血脉呀,哪里轮得到你一个纨绔大放厥词?还口口声声提及当年皇位之争的功勋……

    听到李恽喊打,当即解下佩刀,连着刀鞘便冲了上去,照着高家的奴仆劈头盖脸的便打过去。

    高家这边以往那也是嚣张跋扈的人家,如何肯缩头当乌龟?高真行喊了一声“打”,便奋起反击。

    怎奈李恽身边的禁卫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精锐,先前在状元楼便将高家奴仆揍了一顿,这会儿更是个个虎入狼群勇不可当,几个照面便将高家的奴仆打得满地找牙。

    李恽兴奋得趴在马车上,排着车辕大叫:“给我打!把高四郎拖下来,狠狠的打!”

    禁卫便冲上去,将马车里的高真行拖拽出来,好一顿拳打脚踢。

    这些人都是军中好手,下手也极有分寸,看似打得热闹,实则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处,只是看上去灰头土脸凄惨无比。

    京兆府的衙役都傻眼了,这怎么又打?赶紧跑回大堂报告马周。

    马周一听,气得胡子直翘。

    这特娘咧是根本没将他这个京兆尹放在眼里呀!

    刚刚惩戒完,结果就在京兆府的大门外大打出手,这让京兆府权威何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周亲自率人将打斗的双方驱散,然后一个一个尽皆投入京兆府大牢,哪管你是申国公家的公子,亦或是皇帝的儿子!

    高真行在牢房之内依旧以肯服软,甚至大声叫嚣:“马宾王你算个屁的正直之臣,如此虐待于我,不也是太子的鹰犬爪牙?你给老子等着,终有一日,今天的羞辱必定双倍奉还!”

    这话被狱卒传到马周耳朵里,马周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火,而是陷入沉思。

    高真行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只是一时的气话,亦或是狂怒之下意有所指?

    *****

    东宫之内,则是一派喜乐。

    碍于太子眼下之低调务实的作风,东宫之内并未安排酒宴歌舞,但是每一个内侍宫女都能够感受得到太子殿下的欢喜,这从太子妃那张如花似玉眉梢都洋溢着欢快的俏脸便能够体会得出……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房俊乃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只要房俊不倒,太子的位置便稳如泰山。而若是陛下有意易储,那么第一个要清除掉的,也必然是太子的巩固之臣房俊。

    眼下房俊率军在北疆狂飙突进,攻陷武川镇、大破赵信城,前前后后击溃斩杀薛延陀大军十余万,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漠北之地千里无炊烟,诸多胡族闻听房俊之名而色变,听闻唐军马蹄而胆寒!

    这股势头持续下去,漠北之地将会尽皆平定,雄霸草原的薛延陀将会烟消云散彻底覆灭,成就房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旷世功勋!

    自今而后,大唐军中,房俊将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即便是当年率军突袭突厥牙帐的“军神”李靖,在声势以及功勋之上,亦要稍逊一头。各方势力将会先后依附,用不了多久,房俊便能够成为军中陡然崛起的一股势力,且拥有着强大的话语权。

    尤为重要的是,这一仗使得火器大放光彩,以开天辟地的姿态改写战争的模式,使得许多有见识的大人物们都认识到火器的重要。

    然而直至目前为止,大唐所有火器的研发、制造、改良,全部在房俊操控之中,旁人根本无法解除到其核心的机密。

    可以说,眼下房俊大势已成,已然从一个宠臣、重臣,进化成为一方豪雄,拥有了在朝堂之上可以与一众大佬分庭抗礼的资本,其震古烁今的绝世武勋,使之成为军方的一个标杆,无数军卒将校对其充满敬仰与崇拜,简直成为所有大唐军人的一天标杆,再加上对于火器的掌控,即便是皇帝想要打压,都要三思才行。

    否则极易引起军方的动荡。

    这等情形之下,太子的地位自然愈发稳若泰山,轻易不可撼动。

    李承乾自从母亲文德皇后去世之后,从未有如今这般心底泰然高枕无忧……

    夫妻本位一体,太子妃苏氏看着愈发稳重而煜煜生辉的太子殿下,自然满心欢喜,眼里流淌着的都是浓浓的喜悦与安乐。

    不过作为太子的正妃,她不需要锦上添花以讨欢心,只需时刻敦促,以尽本分。

    “外间如今传言,说是父皇宠爱晋王,等到房二郎直捣龙城之日,便会大赦天下,同时赦免晋王的圈禁之刑……晋王固然是个聪慧老实的孩子,但是赵国公那些人恐怕不会甘心眼看着殿下继续稳坐储君之位,说不得便会利用父皇溺爱晋王的心理,从中作梗,平生变数……”

    寝宫之内,红烛高燃。

    夫妻两个敦伦之后,太子妃忍着浑身酥麻乏力,在李承乾耳边低声提醒。

    李承乾仰躺着,手在妻子滑腻的后背轻轻婆娑着,闻言略微蹙眉,道:“这话从哪里听来的?搬弄口舌,挑拨离间,当诛!”

    太子妃娇躯轻轻一颤,旋即柔声道:“是妾身自己心中所想,非是旁人蛊惑,殿下休要动怒……”

    “哎”

    李承乾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说实话,这个储君的位置,孤真心不想坐。往后当上了皇帝,孤也担心做不好。兄弟之中,青雀才华横溢心思跳脱,稚奴心性纯良开朗活泼,其实都比孤更适合做这个储君,若非孤深明这个位置但凡退却便难得善终,更要为你和子女们着想,说不得当真心一横辞去储君之位……”

    说到此处,他用手将妻子贴在自己胸前的俏脸捧起来,四目相对,沉声说道:“这个天下,是父皇舍弃了名声才打拼下来的,他若是不给我,那我绝无怨言……但是,只要父皇一日未废黜孤的储君之位,孤便会尽心竭力的捍卫自己的地位!以往,每每遇到难事,孤便会自暴自弃,不管他洪水滔天,但是如今,孤才算是明白,身为储君也好,身为皇帝也罢,绝非一个人的安危荣辱,那些跟随孤的大臣们,你们这些的孤的至亲之人,都会因为孤的所作所为影响到前途,甚至事关生死……孤想你保证,从今而后,无论是谁想要夺去这个储君之位,孤都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定然会坚持到底!再也不会让你们这些关心这股的人,如前些年那般日夜担忧朝不保夕!”

    “殿下!”

    太子妃感动莫名,这简直就是能够从李承乾口中听到的最好的情话,还有什么是比一个男人拼尽全力去保护更幸福的事情?

    这句话就像是世间最好的情药,自然会引发一场极力逢迎的战争。

    只是风浪之中奋力冲刺的李承乾,却是双目黯然,心有旁骛。

    难不成,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这等人伦惨剧,乃是李唐皇族绕不过去的宿命?

第一百零五章 手足相残(上)

    北疆严寒,风雪肆虐。

    今年冬天的风雪格外的多,似乎连最崇敬的老天爷都在跟漠北所有胡族作对,茫茫雪原阻隔了各个部族的脚步,哪怕是大唐军队万里突袭,将薛延陀的各个据点逐一攻陷,如今更是歼灭十余万主力军队,兵锋直抵郁督军山,这附近的胡族也只能呆在各自盘踞的山谷、山阳之处,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想要迁徙,便要带上牛羊马匹,马匹还好说,这些牛羊一旦进入冰天雪地的旷野之中,就意味着将会一只一只的冻死。

    对于没有房屋、没有土地、没有粮食的胡族来说,族中的牛羊就是一切。

    没有了这些牛羊,整个部族的人都会饿死。

    与其凄凄惨惨的饿死在雪原上,还不如吃饱喝足之后跟唐军决一死战!

    ……

    正是这等情形之下,曳莽率领一部残军回到牙帐,意欲效仿夷男可汗的做法传达可汗令谕,命各个部族再一次支援人力增添兵员,却收效甚微。

    牙帐之外,曳莽抬首望着巍峨雄壮的郁督军山,心头一片悲凉。

    数百年前,当郁督军山还叫做燕然山的时候,便有汉家的军队万里突袭至此,残杀胡族儿郎,登临山巅,勒石记功。

    如今,汉家军队又一次狂飙突进横扫漠北,往昔的一幕将会重演。

    自己被父汗赐予大汗之位,难道连一天大权在握的滋味都享受不到,便要使得薛延陀汗国在自己手中倾覆崩塌?

    梯真达官在身后看着曳莽落寞的背影,心中不忍,上前道:“大汗不必忧怀,逼不得已,便放弃这牙帐阖族北迁,漠北疆域纵横万里,多崇山恶岭,只要坚持到雨季到来,漠北道路难行,足够吾等与唐军周旋。况且大汗非是孤军奋战,尚有突利失、拔灼两位王子麾下的军队不下于数万之众,只需集合一处,未必便没有与唐军一战之力。”

    曳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苦笑道:“何必安慰我?突利失与拔灼手中固然尚有一些兵力,但是这二人一向将大汗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如今父汗将汗位传于我,他二人岂会心甘情愿的听命于我?汗国的主力已然在赵信城被彻底击溃,余下的力量虽然可堪一战,但是各怀机心、一盘散沙,怎么可能同心协力驱逐唐军呢?”

    胡人自私,见利而忘义,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家国之念。

    对于胡人来说,哪一地水草丰美,哪一地便是他们的落脚之处,他们从来没有家,更不会忠诚于任何一个王朝。

    突厥汗国也好,薛延陀汗国也罢,哪怕是追溯到更久远的匈奴汗国,也更多是以种族血脉为维系,保持核心的强大,以武力和利益为羁绊,聚集其余部族团结在一起。

    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夷男可汗生死不明,即便是活着也落入唐人之手,没有了夷男可汗的压制,谁还会甘心听从他这个临危受命的大汉之命令?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恐怕自己的那几个兄弟这会儿正琢磨着如何划地为王,割据一方,做起优哉游哉一言九鼎的小可汗了……

    梯真达官凑上前,低声道:“那两位王子皆是贪得无厌之辈,蠢得厉害,大汗可以暂且放弃牙帐,阖族撤往龙城,同时命人传令给突利失、拔灼,令其率军前来龙城会盟,就说您愿意让出可汗之位,三兄弟之中有德者居之,那两人利欲熏心,岂会不来?只要他们率军赶到龙城,大汗当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斩杀,收缴其部众,则实力陡然强大,再与唐军慢慢周旋,地利人和,未必便不能将唐军驱逐出漠北,光复汗国!”

    说着,他目光狠厉,单掌竖起做刀状,向下狠狠一切!

    曳莽呆了一呆,虽说有些心动,却究竟不忍心:“这这这……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岂非自毁根基?若是突利失和拔灼愿意合兵一处共抗唐军,吾愿意交出这可汗之位!”

    “糊涂!”

    梯真达官急道:“大汗岂可如此天真?那两人狼子野心凶残暴戾,就算大汗愿意献出汗位,可是他们怎能放心有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大汉存在?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若不能先下手为强,大汗迟早被他两人害死!”

    “这个……”

    曳莽犹豫不定。

    他不愿手足相残,一方面是不想留下骂名,另一方面则是深知此刻薛延陀已经处于崩溃之边缘,若是不能同心协力抵抗唐军,说不得不久的未来就将阖族被抹平于史书之中,曾经雄霸漠北纵横草原的薛延陀,将会连同铁勒诸部一起湮灭在历史之中,成为后人茶余饭后的传说。

    可他也不想死……

    “大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唐皇帝若非当年心狠手辣杀兄弑弟,焉能创下如今大唐繁荣鼎盛之局面?纵然一时受到万众骂名,可是只要能够振兴部族,用不了多久,没人会记得您的污点,只会歌颂您的英明神武!突利失自私自利,拔灼残暴凶虐,汗国落入这两人手里,覆亡只是迟早之间!大汗,部族存亡,尽在您一念之间,切不可妇人之仁!”

    梯真达官翘着胡子,一顿疾声厉色,试图劝阻曳莽对他的两个兄弟狠下杀手,将薛延陀的残余势力统一掌控在自己手里。

    成王败寇,便是世间至理。

    只要能够统合薛延陀完成驱逐唐军的目标,那就是整个铁勒诸部的英雄,威名将会被铁勒子孙世代传颂,谁在乎你是否当初曾经做过什么呢?

    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的人站出来为你洗白……

    曳莽依旧犹豫。

    杀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将所有的军队尽皆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也不是不行,他害怕的是万一自己杀了兄弟,最终依旧没有将唐军驱逐,反而大败亏输,那可怎么办?

    若是有驱逐唐军、重振薛延陀的功勋在手,自然是不惧那些污点。

    可若是最终落得一事无成,更让薛延陀在他手上覆亡,那么结局就将会是他曳莽残杀手足,导致汗国覆灭,他就是薛延陀的千秋罪人,必将受到万世唾骂、遗臭万年……

    风险着实太大。

    梯真达官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位大王子什么都好,有着胡人少有的仁义率直,本身威望也不低,铁勒诸部之中多有支持者,就只是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关进时刻看上去显得缺少担当,没有魄力。

    古往今来成就大事者,哪一个不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没有人能够看得见未来,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眼下之处境做出判断,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这是很正常的。

    但临机决断展现魄力,方有成功的希望。

    犹豫不决踱不前,致使良机错失,却是连半分胜算都不会有……

    远处斥候策马疾驰而来,到了面前勒住马缰,在马上大声道:“大王子,唐军已然迫近至三十里之外,数量有两万余众,来势汹汹!”

    曳莽回首望了望远方的阗颜山,又看了看阴沉沉乌云凝聚的天空,这场雪断断续续,先是鹅毛一般飞舞了半日,后来停了一阵,眼下又有下雪的预兆,而且北风愈来愈烈,有暴风雪的前兆。

    放在以往,草原之上遭遇暴风雪乃是一场灾难,无数牛羊和族人将会被风雪掩埋、冻死,但是现在,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逃脱良机。

    “传令下去,阖族集结,本汗亲自断后,所有族人向东北方向龙城迁徙,这场风雪会为我们阻隔唐军的追杀,只要到了龙城,撤入狼居胥山,拒险地而守,唐军亦奈何不得我们!”

    “喏!”

    斥候飞奔而去传达号令。

    梯真达官上前,提醒道:“大汗,赶紧下决断吧!”

    曳莽亦知道时不我待,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第一百零六章 勒石燕然

    曳莽叫来亲信,吩咐道:“持我印信,前去面见突利失、拔灼两位王子,命其率军前往龙城,吾等合兵一处,共抗唐军。告诉他们,父汗已经将大汗之位传于我,但是为了薛延陀的未来,我们兄弟之间必须精诚团结,所以,我愿意交出大汗之位,听从他们两人的号令!”

    “大汗,不可!”

    亲信急忙劝阻。

    曳莽摆摆手,叹气道:“吾意已决,毋须多言!速速去办吧,当吾率领族人抵达龙城之时,要见到两位王子的军队前去会师!”

    “……喏!”

    亲信不敢再劝,临行之前却狠狠瞪了梯真达官一眼,认为都是这个老家伙给大汗出的馊主意……

    *****

    唐军追着溃逃的薛延陀兵卒,一路穷追不舍,扑向郁督军山脚下的薛延陀牙帐。

    薛仁贵一马当先。

    一路以来,零星的薛延陀溃兵试图阻止起来阻挡唐军的追击,但是人数太少太过分散,兼且早已被赵信城中那震天动地的轰炸吓破了胆,数次阻击,都被薛仁贵率领大军冲破。

    薛延陀军队虽然自幼生长在漠北,有着地利之优势,但是此刻天寒地冻,路上坚冰积雪极是难行,马蹄受创之后便丧失了机动性。而唐军因为普遍钉着马掌,碾冰踏雪如履平地,一路追杀毫不停歇,杀得薛延陀溃兵狼奔豕突抱头鼠窜,横尸处处,死伤无数。

    薛仁贵知道不能给予薛延陀重整旗鼓的喘息之机,哪怕明知暴风雪将至,亦是穷追不舍,不断下令军队加速加速在加速。

    郁督军山直插入云的山峰就矗立在眼前,连绵的山脊横亘天边,山脚下那成片的洁白的毡帐就仿佛一个一个洗的白白的姑娘等着如狼似虎的汉子上去蹂躏、折腾,唐军各个红了眼,拼命将马速提升至极限!

    那里,就是薛延陀的牙帐!

    那里,就是勒石燕然的所在!

    那里,就是唾手可得的旷世奇功!

    一路北行狂飙突进,直抵这漠北腹心之地,胡族的老巢就在眼前,谁还能压抑得住激动的心情?

    只要冲上去,将早已崩溃的薛延陀溃兵屠杀干净,马踏薛延陀牙帐,这份天大的功劳就算是到手!

    无需薛仁贵再做什么动员,两万骑兵踏着冰雪向着薛延陀牙帐发起疯狂的冲锋!

    安侯水畔,薛延陀组织起了最后一次阻击,两军相逢。

    这回薛延陀军队学了乖,在曳莽的统帅之下,且战且退,每当唐军列阵打算用火器给敌人大规模的杀伤,薛延陀军队便迅速撤退,当唐军上马开始冲锋追杀,他们又掉头就跑。

    死伤不可为不惨重,但是就依靠着这种游击战的打法,居然硬生生的将唐军拖住,给族人撤回争取了极大的空间与时间。

    当唐军踏破薛延陀的牙帐,将所有薛延陀人来不及撤走的物资焚烧一空,时间已然过去两天。

    一直酝酿着的暴风雪终于降下。

    呼啸的北风割面如刀,夹杂着鹅毛一般的雪花在天地之间恣意飞舞,天地一片苍茫。

    唐军不得不停止追击,就在薛延陀牙帐安下营寨,就地休整。

    薛延陀军队则迅速脱离战场,一路向着东北方狼居胥山下的龙城撤退。

    攻克薛延陀牙帐之后,所有的唐军尽皆兴奋难耐,尽管风雪滔天严寒肆虐,依旧士气高昂!

    一天之后,房俊与薛万彻抵达郁督军山。

    当天下午,房俊便率领薛仁贵等人按照俘虏的老牧民引路,冒着风雪登临郁督军山的一座山峰。

    山顶风雪肆虐,终于在一块石壁之上,寻找到当年窦宪以死赎罪、大破匈奴之后勒石记功之处。

    “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维清缉熙!”

    “遂涿邪,跨安侯,乘燕然,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

    “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熙帝载兮振万世!”

    封燕然山铭!

    当石壁之上那稍微有些模糊的字迹出现在众人面前,无人能够保持镇定,尽皆振臂欢呼,声冲霄汉!

    房俊更是有一种踏破历史的奇妙感觉。

    六百年前,窦宪派人刺杀太后宠臣刘畅,嫁祸于蔡伦,事泄获罪,囚于宫内,请求出击北匈奴,以功赎死。适逢南匈奴单于请兵,遂拜车骑将军,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将,联合南匈奴、乌桓、羌胡兵马三万人,会师于涿邪山。

    大败北匈奴于稽洛山,歼敌一万三千,俘虏无数。

    其后登临此山,勒石记功。

    其功勋直逼当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被誉为汉家王朝最高登基的战功!

    两千年后,这块早已湮没在史料之中的山壁,终于被世人所发掘,尽管上面的文字早已经由两千年的风雨侵蚀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却依旧掀动了每一个华夏子孙心中的豪情壮志!

    那一段尘封的历史,早已成为汉民族心中永远的自豪!

    薛仁贵上前,在房俊身边道:“吾等在大帅率领之下横扫漠北,不使先人专美于前,何不仿效先贤,在这篇《封燕然山铭》之侧,再行勒石记述今日之事,可为后世美谈!”

    军人崇尚军功,更崇尚百世流芳的美名。

    如今踏着先人的足迹再度登临此山,覆灭薛延陀,若是能够留下一篇《封燕然山铭》这样的文章勒于石上,自然万载扬名,青史彪炳!

    房俊却微微摇头:“窦宪之功,虽可称名垂后世,但是其后跋扈之行径,却当引以为鉴。吾等此番出塞,一路横扫漠北,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嫉恨于心,自当谨言慎行,不可太过招摇。”

    薛仁贵微微一愣,他却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勒石燕然”这等千古功勋就在手中,一时之间难免得意。

    听闻房俊之言,顿时心有所悟。

    窦宪平定匈奴,勒石燕然,使其威名大盛,自以为有大功于汉,愈加跋扈恣肆。

    于是以耿夔、任尚为爪牙,以邓叠、郭璜为心腹,以班固、傅毅皆置幕府,以典文章,把揽朝政,占据要津。一时刺史、守令等官员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因为违忤窦宪之意,相继自杀。

    朝臣震慑,望风承旨。

    他的党羽邓叠、邓磊、郭举、郭璜更是互相勾结,有的还出入后宫,得幸太后,欲谋叛逆。

    汉和帝将其诱入宫中抓获,收缴其大将军印绶,改封为冠军侯,而后逼其自戕……

    窦宪的功绩自然毋庸置疑,但是其建功立业之后不知收敛反而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最终身死,岂能不为房俊所警觉?

    拒绝薛仁贵之请求,亦是在用这等压制的手段告诉这些骄兵悍将,功劳可以让你们封妻荫子、青云直上,但若是一味的依仗军功不知节制,便是再大的功劳也保不住你的命!

    薛万彻则对房俊的谨慎不以为然,但是此番出塞连场大战,他又没有什么功勋,此时自然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干着急。

    房俊当即便命十余骑带着战报顶风冒雪返回赵信城,然后一路南下直奔长城,返回长安送抵捷报。

    所有军队皆在郁督军山脚下扎营休整,躲避风雪。

    三日之后,风雪稍歇,养精蓄锐的唐军化作数股,分别出击,将盘踞在薛延陀牙帐周围的各个散居的胡族部落逐一剿灭,投降者将其青壮编入军中,带领唐军四处剿杀,抵抗者统统处死。

    一时间漠北之地远远见到唐军的旗帜便会使得各个胡族望风而降,大军四处出击,斩杀无数,兵锋直抵撤退到狼居胥山下、余吾水之畔的龙城!

    薛延陀最后的残余军队盘踞于此,意欲凭借地利,最后一搏……

第一百零七章 手足相残(中)

    狼居胥山之下,余吾水之畔,有一片丰饶的土地。

    这里山川秀丽、水草丰美,自古以来便是漠北胡族诸部活动之中心,《汉书匈奴传上》:“五月,大会龙城”,由此开始,“龙城”便成为此地之名称,自匈奴以降,但凡雄霸漠北的强横部族,皆会在此祭天祈神,会盟诸部。

    匈奴以后,魏晋时期匈奴的单于庭,南北朝时的柔然可汗庭,隋唐时期的突厥牙帐,甚至于若能够穿越历史,便可知之后的安北、瀚海都护府,唐晚期的回鹘牙帐,五代的古回鹘城,契丹的阻卜大王府,金代的蒙古克烈部之窝鲁朵城……皆在此地。

    这里,就是漠北的核心、胡人的图腾。

    ……

    说是“龙城”,其实并非一座城。

    无数的毡帐自狼居胥山的脚下沿着欺负的地势蔓延开去,直至余吾水畔那一座用巨型鹅卵石围起来的圆形“祭坛”,方圆百里之内,皆为“龙城”。

    狼居胥山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冷空气,无数条河流从山脊深处流下,注入余吾水,水源丰盛气候温润,使得这一块地域从来都是人口繁茂、牲畜兴旺,这里就是整个漠北的核心,每一代草原上的霸主,都会在这里祭祀天地、拜祭鬼神,保佑胡族人口昌盛、牛羊成群。

    零星的雪花在天上飘舞,一阵轰鸣的马蹄声踏碎了龙城之地的平静。

    曳莽率领残军终于利用暴风雪甩开了唐军的追杀,一路护佑着族人抵达此地。无数士气低迷的兵卒骑着瘸马、穿着破碎不堪的衣甲,轰隆隆的越过早已冰冻的余吾水河道,混入这一片连绵的毡帐之中。

    雪天里安静的龙城顿时喧嚣起来。

    居住于此的胡人纷纷惊愕的走出毡帐,看着丢盔弃甲军容残破的大军,不仅大为奇怪。

    难不成咱们凑出了十余万大军,依旧败给了唐军?

    有人拉住溃逃的兵卒,询问事情的经过,兵卒们自然添油加醋的说了,将唐军渲染成各个都能“手持雷电吞云吐雾”的大魔王,两军交战,本是薛延陀大军占了先机的,已然攻入赵信城内,眼看着唐军就一败涂地,结果不知是哪路天神降下雷暴,将阖城薛延陀兵卒都给轰死了……

    现在唐军已然攻破了牙帐,诺大的汗国就剩下这么些兵卒,眼瞅着就要如同当年突厥汗国那般烟消云散了。

    这些话语瞬间引起龙城所有胡人的恐慌!

    咱们铁勒诸部团结一心创立的薛延陀汗国,好像昨日还曾笑傲漠北雄霸草原,怎地睡一宿觉的功夫,所有的强盛暴戾、勇往直前就都没了,忽然之间就要分崩离析?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

    十余万各个部族精锐青壮组成的大军都败了,等到唐军追剿而来,此间之兵卒哪里能够抵挡如狼似虎的唐军?

    不少人偷偷打着心思,见势不妙就跑进狼居胥山,打死不出来……

    ……

    曳莽抬首看了看远处的狼居胥山,心下稍定。

    此地面水背山,地势得利,一旦唐军攻来,抵抗不住可以撤入狼居胥山,山高林密,唐军的骑兵、火器尽皆受到限制,若敢进山追剿,曳莽保证可以指挥勇猛的铁勒各部战士,给予唐军重创。

    抵达龙城,基本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除非唐军能够凭空多出十余万大军,彻彻底底将薛延陀军队围起来,使其没有撤入狼居胥山的机会。

    曳莽松了口气,自马背上翻身跃下,只是连日在马背之上奔驰,双腿早就累得发麻,这一下子踏足实地,顿时两脚一软,差点一个屁墩儿坐进地上的积雪里头。

    旁边的亲兵急忙上前搀扶,缓了好一会儿,曳莽才跺跺发麻的双脚,渐渐感受到血脉的流动。

    梯真达官更是不堪,老迈的身子骨这一趟差点被折腾得散了架,刚刚抵达此地,便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亲兵们上去救治,见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居然已经累得昏了过去。

    “将其带入毡帐,好生照料。”

    曳莽吩咐亲兵将梯真达官照顾好,饮了一口温热的马奶,浑身冻僵的关节渐渐活动开,又问道:“可否有突利失、拔灼两位王子的消息?”

    一位驻守龙城的将领上前,恭声答道:“回大汗的话,突利失王子尚未有音讯传来,不过拔灼王子倒是回了信,正率领部众由北海返回,前来龙城会师,共商驱逐唐军之大计,想来用不了两天,便会抵达。”

    曳莽缓缓颔首。

    突利失阴险狡诈,定然会躲在一旁保存实力,等到这边或胜或败大局已定,若是事有可为,然后才会出面收拾残局,若事不可为,必然跑得比谁都快。

    暴戾残虐的拔灼则不同,这人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大刀,无论何时何地都只是砍砍砍,直来直往不留余地。

    除掉拔灼还是很容易的,但是一旦拔灼身死,突利失必然有所警觉,从而远遁千里,带着一部分薛延陀兵卒一路西迁也说不定。本来就弱小的力量,将会再一次分裂。

    所以曳莽觉得还不是除掉拔灼的时候,总得给突利失一个缓冲的时机,令其放下戒备与成见,联合在一起,然后再将他二人一举成擒,将各自所率的部众统统纳入自己麾下。

    休整了两日,曳莽命令所有胡人备好干粮,一旦唐军追剿而来,便迅速撤入狼居胥山,避其锋芒。

    这日傍晚时分,有斥候来报,说是拔灼王子率领大军前来……

    曳莽抖擞精神,带着数十亲兵,顶盔掼甲策骑相迎,一直奔至余吾水畔,才见到拔灼统帅的大军。

    此时天色已然渐渐暗下去,余吾水的对岸人影幢幢军容鼎盛,曳莽自然大喜!

    他策骑上前,高声道:“吾弟何在?”

    对岸一骑脱离大队,向着这边狂奔过来,曳莽也迎上前去,两人便就在冰冻的河道中间相会。

    “吾弟总算来了!愚兄这一阵子坚持得甚是幸苦,幸好有你率军来援,吾等兄弟携手,定然能够将唐军驱逐出漠北,重振薛延陀声威!”

    曳莽很是激动。

    眼前拔灼率领的大军足足有三四万之数,看来是从北海附近各个部族征调而来,杀气腾腾战役高昂,可堪一战。

    拔灼一手勒着马缰,战马在冰面上踱着步子打着转,他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曳莽,问道:“父汗何在?”

    曳莽一愣,赵信城大败亏输,父汗兵败被俘,你不知道么?

    “父汗于赵信城一战力竭被俘,已然被唐军押送长安!此乃薛延陀之耻辱,吾等自应血债血偿!不过父汗暂时倒是无需担忧,想来大唐也不敢处死父汗,从而激怒铁勒诸部同仇敌忾。”

    拔灼却根本不听他的解释,陡然一声大喝:“父汗何在?”

    曳莽有些懵……

    你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

    我这巴拉巴拉的不是正说着呢么?

    这混小子今日是打算找毛病呀!

    若是以往,曳莽自然不会惯着拔灼,这般跟他说话老早大耳刮子扇过去,但是现在形势紧迫危急存亡之间,必须稳住拔灼,才能够将其所率领的部众尽数收缴……

    曳莽忍着气,道:“父汗如今落入唐军之手。正待你我兄弟携手驱逐唐军,救回父汗!”

    “你撒谎!”

    拔灼怒目圆瞪,戟指大骂:“父汗一世英雄,焉能落入唐军之手受尽凌虐苟且偷生?分明是你为了篡夺汗位,乱军之中谋害了父汗,然后嫁祸给唐军!弑父篡位,狼心狗肺,今日吾便代替天地神明诛杀你这个畜生,为父汗报仇!”

    说着,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柄长匕首,双腿一夹马腹,冲着曳莽就杀了过来。

    曳莽猝不及防,直至长匕首到了眼前才慌忙闪避,却为时已晚,被狠狠的在肋部刺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令他魂飞魄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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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