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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降阶恭迎

    李二陛下率领文武群臣,在太极殿前的玉阶上,迎候善德女王的到来。

    大唐纵然从不曾将番邦异域的国王放在眼中,即便是曾经笑傲草原纵横大漠的突厥可汗就不知俘虏了多少,但如同新罗女王这般既非战败、又非俘虏的异国君主亲至长安,又是献上国书玉玺,愿意内附,却是前所未有之事,故而鸿胪寺与太常寺、礼部共同商议之后,决定予以最高规格之待遇皇帝亲至太极殿外,御驾亲迎。

    秦汉以降,从未有任何一个异国君主,能够享受这等待遇……

    李二陛下站在玉阶之上,头顶黄罗伞垂着流苏璎珞,文武群臣分列左右,再远处,太常寺的乐队奏响宾礼之乐,锣鼓喧天,礼仪隆重至极。

    太子李承乾引导着一众新罗王族、官员,沿着玉阶拾阶而上,抵达李二陛下面前。

    善德女王万福施礼,李二陛下笑容满面:“卿远道而来,朕率大唐文武群臣,降阶恭迎,惟愿大唐与新罗永结盟好,亲如一家!”

    善德女王俏颜肃穆,恭谨道:“偏邦小国,久慕天朝威仪,今日有幸踏足长安,觐见大唐皇帝天颜,得见大唐盛世繁华,实乃新罗万民之幸运,下臣惟愿皇帝陛下千秋万载,万寿无疆,万岁,万万岁!”

    李二陛下龙颜大悦,开怀大笑。

    “万岁”一词,后世多有误解。

    实则上古以来,“万岁”之词不绝于史册,屡有出现。《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蔺相如奉和氏之壁人秦,“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可见此时的“万岁”,只是一种欢呼语。这一时期,“万岁”还有另一种意思,即作为“死”的讳称。如《战国策楚策》载,楚王游云梦,仰天而笑日:“寡人万岁千秋后,谁与乐此矣?”《史记高祖本纪》:“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及至汉武帝这位霸气绝伦的皇帝登基为帝,其登华山,“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答。”十五年后,汉武帝又称自己“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山称万岁”。自此,“万岁”成为皇帝的专用称呼。

    即便是千古一帝秦始皇,亦没有“万岁”之称呼。

    秦始皇“皇帝”之起源,汉武帝“万岁”之肇始,这两位代表了汉家丰功伟绩之伟大帝王对于华夏民族影响之深远,由这两个贯穿史书之称呼,便可见一斑……

    新罗番邦,本是大唐藩属,但在此之前,只是名义上的从属之国,新罗之王登基需要中原皇帝之册封,实则只是政治意义,并未有多少约束力,难道中原皇帝不同意,人家就不能登基了?

    顶多是在将来出兵讨伐之时,多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然则善德女王这一句“下臣”,一句“万岁”,彻底决定了新罗藩属之地位,自今而后,新罗内附大唐成为定局,要为大唐屏藩一方,而大唐身为宗主,亦要帮扶新罗,抵御外侮。

    满朝文武此刻尽皆俯身恭贺:“吾皇英明神武,大唐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

    纵然有不少大臣反对皇族子弟敕封为新罗之王,但是对于新罗内附,满朝上下,却无人质疑。

    此乃开疆拓土之丰功伟绩,青史之上必然笔墨浓重,恰逢盛事,这些大臣免不得在史书之上留下只言片语,对于名声重逾生命的这些人来说,怎么可能拒绝?

    周围的官员、禁卫,尽皆躬身恭贺。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声震四方!

    *****

    宴会进行的愉快而欢畅,宾主尽欢。

    李二陛下的威严之下,没人敢在这等场合搞什么幺蛾子,那些对于敕封皇族子弟为新罗王同意亦或是不同意,甚至于各怀鬼胎的大臣宗室们,都偃旗息鼓,场面其乐融融。

    当然,那等严谨之事,亦非这等宴会场合上应该谈论的,稍候会择取良辰吉日,进行善德女王敬献国书玉玺、请求内附的正式仪式,再之后,才会由大朝会商议新罗之请求。

    当然,宴会之后,小范围之内的商议,还是必须要有的……

    接近黄昏,宴会告终,李二陛下将芙蓉园之旁的一处奢华庄园赐给了善德女王,并且赏赐了大批宫女内侍,随其前往该处名为“锦绣园”的庄园,侍奉起居。

    实际上,这便是皇帝隐晦的表达了意思自今而后,善德女王便居住在长安,不得返回新罗。

    这亦是应有之意……

    而在太极宫内,则进行了一场讨论。

    李绩、长孙无忌、萧、岑文本、马周、刘洎、程咬金、尉迟恭、房俊等等大臣,河间郡王李孝恭、江夏郡王李道宗、荆王李元景、韩王李元嘉等等宗室,甚至于致仕的房玄龄,尽皆在座。

    李二陛下端坐在御座之上,一张方脸因为刚刚饮了酒而略显红润,眼神却清澈明亮,环视一周,开门见山:“今日留下诸位,乃是商议新罗内附之事,众位爱卿但有建议,畅所欲言。”

    众位大臣尽皆沉默。

    说是商议新罗内附之事,谁都知道内附已成定局,没有人会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重中之重,唯有是否敕封皇族子弟为新罗之王……

    程咬金大嗓门道:“开疆拓土,乃是不世之功勋,新罗内附,若是不能由大唐敕封皇族子弟为新罗之王,这份功绩难免打个折扣。况且人家新罗女王亲自上门,甘愿为质,咱们焉能寒了人家这份心?依某看来,就在陛下诸子之中,择取一位睿智宽厚者,敕封为新罗之王,为大唐社稷屏藩一方。”

    尉迟恭立即附和:“卢国公所言甚是。”

    这两人平素势若水火,谁也不服谁,但是同为武勋集团,利益诉求在很多时候一致,不得不捏着鼻子彼此附和。

    况且,在武人的眼中,“扩张”是永恒不变的追求,唯有不断的扩张,不断的征战,武人的利益才能够保证,否则若是如那些大儒们唠唠叨叨什么以理服人,武人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将新罗纳入版图,以皇族子弟敕封为新罗之王,那就势必要派遣大批唐军前往新罗驻防,这正是武人的利益所在,纵然两人不睦,也没理由相互攻讦,为了拆台而拆台。

    那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大臣们尽皆缄默,无人答话。

    李孝恭、李道宗老神在在,无欲无求。

    事实上,他们两个心里清楚,无论是否敕封皇族子弟前往新罗为王,他们都绝无可能成为人选。

    昔年征战天下,两人军功赫赫,在军队之中的威望,皇族之内无人能及。这等军方重臣,一旦成为新罗之王,谁敢放心会否野心滋生,用不了几年便率军反噬?

    所以他们两个已然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就好,任何决议,既不反对,更不赞成,皇帝咋说就咋办,认准一条路跟着皇帝走,既不去平白得罪人,更不会背负什么责任……

    总之,用房俊的话来说,打酱油就好了。

    事实上,一贯“沉默是金”的李绩,事不关己的岑文本,早已致仕的房玄龄,都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殿上,最紧张的莫过于荆王李元景……

    见到诸人尽皆不语,李元景有些沉不住气,一旦决议已定,皇族之中,最有可能被敕封为新罗之王的,便是他。

    到了那时,自己多年经营将要尽付流水,重演当年玄武门之变的野望,将会成为一场空,这如何使得?

    干咳一声,李元景道:“某认为不妥。新罗内附,乃是仰慕天朝威仪,新罗女王心怀赤诚而来,大唐何不展现气度,准许其返回新罗,依旧为王,并且赏赐其钱财珠宝,极力笼络,则四夷观之,莫不心服。以德服人,方才是长久之计,动辄以武力震慑,甚至窃取国祚,恐怕自今而后,四夷番邦视大唐为洪水猛兽,大唐军队征伐天下,所到之处,势必拼死抵抗,以防国祚陷入大唐之手……区区新罗,取之无益,反倒给自家套上一个镣索,殊为不智。”

    李二陛下不语,却淡淡的瞥了李元景一眼。

    李元景瞬间冷汗袭身,一颗心简直要跌落谷底……

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老子与你有仇?

    皇帝为何要用这等眼神瞅我?

    难道,是已经看出了我说出此番话的目的?

    还是说,自己这么些年极力掩饰在暗中的经营布置,皇帝早已心知肚明……

    李元景也很无奈啊!

    他自然知道皇帝封建天下的意图,可他确实害怕自己被敕封为新罗之王,哪里敢去赌一赌这件事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逼不得已,只能赤膊上阵了……

    不少大臣颇为惊异的瞅了一眼李元景,素来低调乖巧的荆王殿下,怎地居然有勇气敢反驳皇帝的意志?

    吃错药了?

    唯有房俊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容凝肃的李元景,联想到这位以后谋反未遂的行为,猜出了他的意图。

    心里琢磨一番,觉得这其实是个好事儿,或许,稍加利用的话,能够给李恪来一个助攻……

    心念电转,便开口说道:“新罗内附,天下瞩目,若非敕封皇族子弟前往继任王位,如何彰显大唐对于藩属国之重视?此举之象征意义,更大过实际意义,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今以皇族子弟封地藩国,其子子孙孙,世代为王,世世代代为大唐屏藩一方,如此,内则提振全国之士气,外则震慑魍魉之屑小,长此以往,形成永例,则东西南北、塞外南疆莫不臣服与帝国羽翼之下,吾大唐之昌盛繁华泽被天下,陛下之英明神武威震四海,千秋万载,天下一统!”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但任谁都能看出其内心之喜悦自眼角眉梢流露而出。

    这位皇帝睿智刚烈,较比古之明君不遑多让,但唯有这好大喜功之脾性,实在是让人腹诽不已……

    诸位大臣看着房俊紧随皇帝的脚步,永远“政治正确”,不仅心生感慨。

    可是自家的利益与皇权相冲突,若是皇权一家独大,世家门阀们赖以传承的利益就会收到损害。

    谁不想跟皇帝搞好关系?

    谁不想当忠臣?、

    然而,臣妾做不到哇……

    想到此处,众人不由又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一声不吭的房玄龄。

    房玄龄出身于山东世家,却又能自山东世家的集团之中脱颖而出、自立门户,将自家的利益与李二陛下紧紧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说,只要李二陛下在位,房家便是大唐最大的门阀!

    在此之前,其实大臣们对房玄龄的选择颇不以为然。

    因为他们深知,皇权固然是天下至高无上之权力,却并非可以长久,一位皇帝哪怕活得时间再长,五十年,一百年之后,曾经冠绝天下的圣眷,亦将随着皇帝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相反,世家门阀却依靠自己在朝廷里培植的羽翼,一代两代、十代八代的延续下去,不断的与皇权相抗争,确保家族之利益。

    一个是几十年之富贵荣耀,一个是数代延绵之门庭显赫,聪明人自然都会选择后者。

    但是现在,大家却陡然发现,不仅房玄龄受到李二陛下的宠信,其子房俊,将来在太子眼中之地位,似乎丝毫不逊色乃父之于皇帝的意义,更犹有过之。

    而天底下的世家门阀,在皇帝立志打压之下,有没有可能挺过两代皇帝数十年的时间?

    更何况,以眼下的形势看来,打压门阀、削减世家,乃是大唐皇室坚定不移之志向,即便是将来太子的继任者,亦是有极大可能继续其祖辈的遗志,只要世家门阀不倒,打压便无处不在……

    到了那个时候,房家或许已经没有房玄龄、房俊父子的显赫权柄,但祖辈余荫犹在,只要子孙不是太过不肖,荣华富贵可与国同休。期间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出类拔萃的子孙,家族中兴,指日可待。

    而世家门阀呢?

    恐怕早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成为史书之上的一个个符号、一段段文字,往昔的显赫荣华,兴异国灭一国的霸气,只能任凭后人瞻仰凭吊,口口传说……

    如此观之,房家之气运,已然与世家门阀之兴衰形成相对,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两者之间,已成对立。

    而直到目前为止,以及可以展望的未来一段时间之内,是房家稳稳占据上风的。

    房玄龄,当真是老谋深算呐……

    一个两个的,难免心思活动起来。

    科举改制,诸多门阀世家已然做了让步,征收商税,又让了一步,在李二陛下凌厉霸道的气势之下,世家门阀已然一退再退,那么,封建新罗这件事情,是否要继续退让?

    还是坚决抵制,严守底线?

    有疑惑,便会有犹豫,有犹豫,便会有分歧。

    萧挺了挺腰,赞同道:“武王立国,分封宗室功臣,各为天下诸侯,封建天下,拱卫京畿,成就周室八百年江山。如今陛下效仿先贤,以宗室子弟屏藩四方,拱卫神州赤县,大唐必然亦如周室一般,国祚绵长,江山永固。”

    房俊顿时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你萧好歹也是三朝元老、士林领袖,要不要这么摆明车马毫无原则的支持我?

    我不是你家姑爷啊喂……

    大臣们亦是纷纷侧目,继而面露不屑。

    这还不是你家姑爷呢,就撸袖子力挺了?

    当初反对李二陛下封建天下之诏书,那可是以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萧几人为首的,现在倒好,除去一个早就死掉的杜如晦,其余几位,现在反倒是尽皆赞同封建天下……

    虽然说时移世易,可是这般完全转变政治倾向,却也是极为少有的。

    搞得李元景心里一股火气憋着,差点爆发!

    都特么跟我作对?!

    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一个是皇帝眼中最当红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朝中士林官员之领袖,他这个荆王殿下若是想要怼上一怼,还真有点不够分量,最重要是他现在还摸不清李二陛下的心思……

    李元景有点怂。

    看情形,封建天下之大势已然不可违逆,他只能祈祷自己不是皇帝眼中新罗王之人选。

    这便是他眼下最大的缺点,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大臣为其张目。

    薛万彻、执失思力等人纵然尽皆兵权在握、统兵一方,亦受到李二陛下之信重,但是于朝堂之上,却没有多少发声的分量。

    这种命运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很是不美妙……

    房俊瞅了一眼脸色惶然的李元景,咳了一声,道:“陛下明鉴,新罗虽然偏远,土地亦是贫瘠,然其作为第一个请求内附、并且敬献国书玉玺之藩国,大唐应当予以重视,无论军事、商业等等各个方面,都要侧重关照,既能安新罗国民之心,又能让四夷艳羡,为以后之效仿立下先例。故而,前往新罗继任新罗王之人选,应当既有显赫之身份,亦有卓越之能力,如此,方才能够使得新罗民众感受到大唐之重视,亦能为治理新罗奠定良好之基础。所以,微臣举荐荆王殿下,前往新罗……”

    话音刚落,李元景差点拍案而起,破口大骂!

    娘咧!

    你个小王八犊子,老子与你何愁何怨,要这般几次三番的针对?

    未等他出言反对,那边萧已然颔首附和,道:“房驸马之谏言,老臣以为可行。荆王殿下性情稳重,睿智宽和,既是先帝之血脉,又深受陛下信赖,继任新罗之王位,代天子牧守一方、屏藩辽东,实在是再稳妥不过的人选。”

    李元景面色铁青,心里恨不得将萧撕碎了一口一口吞下肚子!

    你好歹亦是年纪辈分摆在这里,要不要这么肆无忌惮的力挺房俊,人家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要不要点碧莲?!

    咬着牙,李元景挣扎道:“微臣惶恐,不敢当房驸马与宋国公之赞誉……新罗一地,干系重大,微臣才浅德薄,焉敢担当如此重任?实在是惶恐之至。陛下诸子,各个英明睿智,无论是魏王亦或是吴王,皆可胜任,望陛下明鉴……”

第一千九百二十三章 赞成与反对

    “陛下诸子,各个英明睿智,无论是魏王亦或是吴王,皆可胜任,望陛下明鉴……”

    李元景实在是没法,他不愿去新罗,又自觉反驳不过房俊与萧的联手举荐,只能行祸水东引之下策,至于会否得罪皇帝最宠爱不过的魏王李泰,以及素有“贤王”之称的吴王李恪,他已然顾不得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别让老子去新罗,爱咋咋地……

    一直沉默的岑文本闻言,略带不悦的瞅了一眼李元景。

    他以为李元景耽于享乐,不愿离开长安之繁华富庶,故而极力推却。

    这个他可以理解,可是你将魏王推出来,那就是愚蠢至极的谏言了……

    “陛下,新罗固然重要,但其土地贫瘠、人烟稀少,边陲小国,民生困苦。魏王乃是陛下嫡子,焉能前往那等苦寒之地?有损大唐颜面。”

    这话说得隐晦,但是内里的意思,大家都懂。

    之前,便是魏王与太子争夺储君之位,朝中支持者甚众,现在若是让魏王前往新罗,日后毕生肘腋之患,届时能否“外御其侮”无人可知,但“兄弟阋于墙”却几乎是必然……

    荆王出的这是什么损主意?

    长孙无忌亦道:“吴王殿下英明果决,才干卓越,在工部这些时日,成绩有目共睹,工部上下被其调理得有条不紊,另则,眼下大慈恩寺之扩建工程已然到了最关键之阶段,若是吴王前往新罗,接任者怕是一时之间难以理顺其中之程序,导致工程延误,未能在文德皇后寿诞之时如期完工,难免不敬,多有不妥。”

    魏王自然是去不得新罗,难道吴王就去得了?

    身负前隋骨血,这满朝文武大臣,固然宣誓效忠皇帝,可暗地里到底还有多少人心向大隋,谁又能说得清?

    兼且先帝与隋炀帝乃是表哥表弟,都是亲戚,其人脉关系交织纠缠,今日大唐朝堂之大臣,有多少与前隋有着千丝万缕吧的关系?毕竟,大唐得国不正,难免有人心底里藏着怨气……

    若是吴王殿下前往新罗,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追随,谁说得清?

    反正,长孙无忌就是忌惮吴王李恪,无时不刻不在打压,绝对不予李恪一丝一毫崛起的机会。

    若非大慈恩寺的敕建乃是李二陛下金口玉言,他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李恪……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房俊便道:“陛下,微臣正有一事启奏。大慈恩寺之敕建,乃是陛下感念文德皇后而兴起,文德皇后母仪天下,端庄淑惠,实乃天下妇女之楷模,自当深受万众敬仰,千古追思……故而微臣以为,由吴王主持兴建大慈寺恩,未免有些不够资格,不若由太子殿下接手,方显隆重,更能彰显文德皇后之荣耀。”

    母以子贵,纵然文德皇后生前身后如何的赞誉铺天盖地,若没有嫡子成为储君之加成,亦难免差了一层。

    而太子身为文德皇后之嫡长子,由他来主持兴建大慈恩寺,正是理所应当。

    这理由无可指摘,但是有意无意之间,却是将长孙无忌刚刚话中李恪要主持兴建大慈恩寺,所以不能前往新罗的道理给驳了回去,而且任谁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语来……

    长孙无忌心底顿生狐疑,这房俊怎么回事,难不成要力推李恪前往新罗?

    没道理啊……

    他不认为李恪前往新罗,成为新罗之王,便能当真反噬中枢,以藩国之基础,行篡逆之事,可是他对李恪的忌惮从未有一时消减,打压无所不在,故而第一反应,便是要将房俊压住。

    然而未等他开口,另一边的李元景已然精神一振,开口道:“房驸马之言有理!大慈恩寺乃是为了怀念文德皇后而敕建,自应由太子殿下主持,别人皆不够资格。至于吴王殿下,才干有目共睹,人品端正秉直,若是能够前往新罗为王,定然可以为陛下屏藩一方,既能够造福新罗百姓,亦能够使得天下诸国看到大唐之宽厚胸襟,日后定然能有四夷诸国感受到今日之盛况,从而愿意效仿新罗,请求内附,敬献国玺,则大唐威服四海,千秋万载,指日可待矣!”

    文武大臣们尽皆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怎地这两人忽然之间又联合起来,一起怼长孙无忌了?

    房俊素来与长孙无忌不睦,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荆王李元景一贯谦和恭顺,绝不肯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今日居然与房俊一道,联合反驳长孙无忌……

    瞧瞧给人家赵国公气得,脸都红了……

    这会儿,李二陛下也犯了难。

    皇族之中,有能力经营新罗的,要么大权在握如李道宗,要么声威显赫如李孝恭,可惜,这两人不可能放去新罗。余者,要么年幼无知,要么年老昏聩,要么不甘寂寞如李元景……除去魏王与吴王之外,还真就没人合适。

    魏王?

    自然是不成的。

    且不说自己舍不得这个腰腹肥阔的儿子去新罗那等苦寒之地受罪,单单只是自己前几年支持魏王而为其积攒下来的威望,就断然不能让其执掌一国,滋生其野心。

    届时兄弟阋墙,手足反目,致使帝国陷于动荡,那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至于吴王……

    也不妥。

    诸子之中,其实李二陛下最欣赏、绝对最有才华的,就是这个三子李恪,否则当初亦不会说出李恪“英果类己”这等足以使得满朝文武揣测不已的话语来。

    正因如此,若是李恪前往新罗,凭借其自身才华加上前隋旧臣之襄助,会否在将来形成干弱枝强之局面呢?

    想一想,好像还不至于……

    但若是有更好的人选,他亦不会愿意让李恪前往新罗。

    比如……

    李二陛下的目光,又看向李元景。

    本是亲生兄弟,谁又不清楚谁的脾性呢?兼且“百骑司”遍布京师,对于李元景一些小动作,纵然并无确凿之证据,却也绝非一无所知。不过是顾忌往年玄武门之变带来的深远影响,使得他名声受损,如今不愿意再背负一个“莫须有”而置手足于死地的骂名而已……

    若是能将这厮赶去新罗,凭他的能力绝不足以给中枢造成太大的威胁,自己亦能眼不见为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有些担忧这个“志大才疏”的兄弟,会将新罗弄得一团糟,导致自己封建天下的大业刚刚起步便遭遇挫折……

    所以,他在犹豫。

    这事儿尚需好生斟酌一番才是,不能仓促决定。

    只是看到萧不遗余力的支持房俊,他就觉得有些好笑,既是满足于兰陵萧氏能够紧跟他这个皇帝的步伐,愿意放弃诸多门阀之特权,亦是好笑于自己这般促成萧家与房家的联姻,使得萧氏能够争取过来,算不算是“美男计”呢?

    可是当他看到房俊那张固然浓眉大眼、英武不凡,却肤色微黑的脸庞,实在是与眼下颇受欢迎的白面小生差距很大,不由得暗暗发笑……

    殿上的讨论并不热烈,唇枪舌剑的场面较之以往的朝堂争论未免有些不够看,一则是此事事不关己,大臣们都缄默以对,再则,便是在权衡得失,一旦表态,便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实在是今日李元景、房俊以及长孙无忌、萧的各自态度,令大家捉摸不定,除去长孙无忌实在明目张胆的例行打压吴王李恪之外,其余三人的述求,实在是看不懂。

    官场之上,未明情况之下便贸然站队,是最愚蠢的行为。

    万一羊肉没吃到,还要弄得一身臊,谁干?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环顾左右,缓缓道:“此事,朕自有计较,诸位宴席之间没少吃酒,还是暂且回府,好生休息吧。”

    “喏!”

    诸位大臣尽皆应诺,正欲起身,便见到御史中丞刘洎站了起来,朗声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众人一听,又都坐了下来,让有兴致的看着刘洎。

    话说,好久没见到有御史弹劾房二棒槌了呀,当初那一场场弹劾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如今想想,还蛮有趣的……

    当然,对于刘洎要弹劾房俊的罪名,大家都心知肚明。

    果然,当李二陛下蹙眉问道“何事启奏”之时,刘洎说道:“微臣弹劾华亭侯房俊,目无师长、不敬先贤!恳请陛下降职旨责罚,以儆效尤,为后来者戒!”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你这样搞,你老师知道么?

    “微臣弹劾华亭侯房俊,目无师长、不敬先贤!”

    随着刘洎的话音刚落,殿上群臣尽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对此早有预料。

    国子博士齐威,乃是当世大儒,出生于江陵,名声响彻荆楚,早年时候曾蒙受南梁都官尚书刘之遴之恩惠,刘之遴对其颇为看重,多次提携,两家渐成通家之好。齐威更是刘洎启蒙之恩师,刘洎原本在萧铣朝中担任黄门侍郎,萧铣兵败之后,不得已降唐,却并未受到重用,投闲置散,一度官运蹉跎。

    正是齐威因为与先帝交好,这才举荐刘洎,加以提携,刘洎这才一路从南康州都督府长史、给事中、治书侍御史,升任之御史中丞的职位。

    可以说,齐威对于刘洎,既有授业之恩,又有提携之惠,现如今房俊一篇《师说》响彻关中,其中将当今宿儒尽皆打脸,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儒齐威,致使其声誉受损,身为门生,斗不斗得过房俊是一回事,可若是不能替恩师出头,他刘洎今后也别在官场上厮混了。

    大殿上寂然无声。

    李二陛下玩味的看着刘洎,良久,才缓缓问道:“御史中丞弹劾房俊,自然是你的分内职责,然大唐律法公正无私,举凡弹劾、举报之事,务必人证物证确凿才行。汝身为御史中丞,朕且问你,你弹劾房俊之罪名,人证、物证何在?”

    刘洎道:“当日房俊做出那篇《师说》之时,在场之大儒,皆可作为人证,而物证,自然便是那篇《师说》了。”

    其实,这个时候他心里暗暗叫苦。

    弹劾大臣,乃是他的拿手好戏,更是进身之阶,朝中上至国公亲王,下至侍郎武将,什么样的人自己没有弹劾过?身为孤臣,就是要做好皇帝的一把刀,要有与天下为敌的觉悟。

    可是自己亦非是刀枪不入,总会有一些自己绝对不能去招惹的人。

    比如李二陛下宠爱的几位公主,再比如房俊……

    他深知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信重,更明白房俊这个棒槌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性,自己在他手里吃亏也不是一回两回,一拳把自己鼻子砸塌了,甚至将自己的府邸都给点着了,自己不也没能将人家怎么样?

    可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必须跟房俊怼一回……

    长孙无忌此刻插言道:“陛下,老臣亦以为,房驸马这件事确实做得过火。当日书院山门之外,在场者皆为名满天下之大儒,乃是大唐文华之所在,却被其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训斥,与掴脸何异?这不仅仅是掴那些大儒的脸,更是掴天下无数儒门学子的脸!若是不予以严惩,不给天下儒生一个交代,老臣唯恐此事形成风潮,对陛下之圣明无益。”

    众人一听,嚯!好家伙,这位与房俊那当真仇恨四海呀,绝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打击房俊的机会。

    事不关己者,赶紧都打起精神来,等着看热闹,而与房俊关系不错的,却个个蹙眉。

    原因是大家其实都认为房俊那篇文章有些不妥……

    大唐以武立国,却不能以武治国,武将们马背上打天下,但是治国却需要依仗那些儒生。

    否则为何历朝历代都对世家门阀如此宽容?

    是看不清世家门阀的危害么?

    当然不是!

    是因为天下儒生,其中之佼佼者,绝大多数都出身于世家门阀,若是一杆子将世家门阀尽数打到,且不说会不会逼着这帮子眼中唯有家族利益,混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的门阀们狗急跳墙,单单是离了世家门阀的儒生子弟,这天下就必然大乱了不可……

    读书才能明理,明理才能治国,世家出身的儒生都撂了挑子,这天下谁来治理?

    冲锋陷阵的杀才们?

    还是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

    都不行。

    所以,世家门阀有恃无恐,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是现在,李二陛下有科举这件大杀器,可以提携无数的寒门学子,又有造纸术的改良、活字印刷的推广使得书籍成本大大下降,通过“文化振兴会”将无数的书籍低价贩卖到全国,使得无数的学子受益,面对世家门阀之时,也只能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徐徐图之,不敢太过激烈,以免招致世家门阀的强烈抵触。

    归根究底,世家门阀不可怕,但是世家门阀教育出来的无数儒生,却是整个帝国的根基,这才是最可怕的……

    而当日书院山门前的那些个大儒们,哪一个不是桃李满天下?

    被房俊用一篇《师说》各个打脸,他们的徒子徒孙们,岂会善罢甘休?

    所以,若是处置不够妥善,这件事后患无穷。

    今日跳出来的是刘洎,明日、后日,还会有无数个官员、大儒跳出来,没完没了……

    一直沉默着的房玄龄此刻直了直腰,立即吸引了大臣们的目光。

    虽然被称为君子,素来不争不抢低调做事,但没人敢小瞧房玄龄的政治智慧和凌厉手腕。

    当真是一个人人有捏的老好人,岂能成为帝国之宰辅、皇帝之肱骨,协助皇帝治理出一个贞观盛世?

    老实人平常不叫唤,但是真正下嘴的时候,往往把人往死里咬……

    平素,房玄龄对于房俊采取“放养”的态度,怼人也好,被人怼也罢,大多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现在这件事影响之重大,若是经由刘洎、长孙无忌这么一闹,将其定性,后患实在太过恶劣,就连房玄龄也坐不住了。

    众人注视之下,房玄龄眼尾都不看长孙无忌,只是瞅着刘洎,沉声问道:“老夫敢问御史中丞,汝这份弹劾,可是出自于令师之授意?”

    刘洎摇头道:“不曾,老师胸襟广博,纵然受到羞辱,往往亦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然,下官并非是以老师之学生身份在此告状,不满房驸马之所为,而是尽一个御史中丞之职责,惩善扬恶、匡扶律法,与老师并无干系。”

    义正辞严,说的好像他就是个千古第一清官似的……

    房玄龄缓缓颔首,道:“怪不得,那日令师自山门下来,曾来老夫府中拜访,期间对于犬子那一篇文章颇多赞誉,老夫汗颜无地。今日御史中丞弹劾犬子,与令师当时的话语南辕北辙,老夫还以为,令师不过是一个自食其言、虚伪做作的腐儒,现在看来,却是老夫误会了,改日当前往令师府上,负荆请罪。”

    言罢,悠然自得的闭上眼,养神去了。

    刘洎却是大汗淋漓……

    当日山门前之情形,他并不清楚,齐威固然是他的老师,可是齐威名重天下经学造诣深厚,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总不可能挨个告之当时之详细。

    事后,刘洎倒是知道齐威去了房府,可他自以为乃是去找房玄龄算账,让他好好教儿子,哪里知道居然是去夸赞了房俊一番?

    他更不知道,若非齐威当机立断,立马跑去房玄龄府上讨了个人情,将最后那一段删掉,那一篇《师说》的影响力,只怕足足比现在要超出一倍……

    现在听房玄龄这般说话,他立即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老师都已经表示房俊这篇文章作的好了,自己却跑过来弹劾房俊,让外人看着,岂不是老师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表面显示大度胸襟,对于房俊的文章不吝褒奖,私下里却让自己弹劾房俊,睚眦必报?

    自己很有可能里外不是人……

    本是想在外界眼中展示自己尊师重道,为了维护老师之声誉不惜“对抗强权”,怎地却被房玄龄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变成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伪君子,弄得自己好像挖了个坑,亲手将老师给埋了……

    刘洎额头冒汗,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第一千九百二十五章 耍花腔咩?

    失算了呀!

    本来想要借助弹劾房俊之机会,彰显一番自己“不畏强权”、“尊师重道”之风骨,结果事与愿违,反倒极有可能亲手挖个坑,把自己的老师推进去。

    顺便再铲两锹土……

    刘洎现在追悔莫及,进退两难。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此事牵扯深远,爱卿当详加调查,认真取证,不可疏忽,不必急于一时,且先退下吧。”

    这个刘洎纵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本人才能殊异,实在是御史台最合适的掌舵者,李二陛下亦不忍其进退失据,威望暴跌,故而给了刘洎一个台阶。

    刘洎如蒙大赦,赶紧恭声道:“微臣遵旨。”

    三两步退回座位,低头入座。

    大殿上的气氛并未因为刘洎入座而稍有缓解,反倒是愈发静谧起来。

    因为……

    李二陛下的话语,在给了刘洎台阶的同时,等同于将长孙无忌给吊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

    长孙无忌一张白脸涨红,尴尬得要死。

    皇帝当真是一点都不给他留情面啊……

    心底又是伤感又是冰凉,最终,长孙无忌喟然一叹,默然无语。

    *****

    散了朝会,房俊并未第一时间出宫,而是让两个内侍领着,径自前往淑景殿。

    到了淑景殿门口,房俊对门前台阶上的内侍拱手道:“微臣房俊,求见长乐公主殿下。”

    两个内侍笑容满面,赶紧鞠躬还礼,丝毫不敢托大。

    大唐的内侍虽然常伴皇室左右,但是地位极其低下,毫无政治影响力可言,直至晚唐时候,方才出现几位“权阉”,但是照比明清梁朝的“九千岁”、“李总管”之辈呼风唤雨左右朝堂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因而在房俊这等正当红的权臣面前,那个敢疏忽大意?

    其中一人陪着笑脸,道:“殿下正在后殿用膳,房驸马且先入内,吃一杯茶,在下这就前去通禀殿下。”

    说着,将房俊让到屋内,打发另一人入内通禀。

    淑景殿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宫殿,而是一个由数座殿宇组成的宫殿群,固然没有武德殿、神龙殿、立政殿那般殿宇鳞次恢弘壮阔,却也精致典雅,景色秀丽。

    房俊便在前殿稍坐,吃了一杯茶,用了几块可口的糕点,与那内侍天南海北的胡侃了一番。

    须臾,那入内通禀的内侍回转,脸上带着惶然,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道:“好教房驸马得知,殿下言道,禁宫大内,不好私会外臣,房驸马若是有事,但请明言,由小的转告即可……”

    嘴里说着话,心里却是忐忑不已。

    谁不知道房二郎是个棒槌,睚眦必报的性子,放眼关中无人敢惹?

    自己这番话固然是一个字都没敢删减,但到底是折了房二郎的面子,或许不敢对长乐殿下如何,但是万一房二郎误解是他传话有误,导致长乐公主拒绝接见,进而迁怒于他,他一个小小的内侍,如何抵挡这滔天的怒火?

    心里难免埋怨自家殿下:见个面而已,这房二郎还能吃了您不成?这般小心翼翼,实不必要,反正现在关于您二位的绯闻,早已轰传天下,街知巷闻……

    房俊倒是并未发怒。

    无论是今时今日之地位,亦或是秉性,都不可能跟一个没卵的内侍置气,只是淡笑着,安坐不动,一手拈着茶杯,道:“劳烦再去禀告殿下,就说微臣有一物事,特意前来奉还。若殿下执意不肯诏见,那微臣便请内侍将此物转交给殿下。”

    内侍心中叫苦,你俩位这是耍什么花枪呢?

    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小太监……

    面上却依旧带着笑,万万不敢拒绝,脚下飞快的转身再次进入后殿。

    后殿内。

    长乐公主背脊秀挺,端庄严谨的跪坐在地席之上,俏脸泛着红晕,秀眸瞪着房陵公主,颇有些气恼。

    房陵公主却一副坊市之间八卦妇人的神情,上身微微前倾,伏在面前案几之上,一对高峰被挤得似乎要从低胸的宫裙衣领之间裂出来,美艳熟媚的脸上满是好奇……

    “为何不肯见他?”

    “深宫大内,吾乃公主之尊,私下会见一个外臣,成何体统?”

    长乐公主一脸肃穆,义正辞严。

    “哦?当真如此?”

    房陵公主一脸狐疑,上上下下的打量长乐公主,与其颇为怀疑:“我怎么看着没那么简单,倒是好像有人心虚?”

    长乐公主无辜的瞪着秀眸,兀自嘴硬:“吾为何心虚?姑姑想多了。”

    房陵公主不信,但长乐公主嘴硬,她也没辙。

    刚刚拿起面前的茶杯,就见到刚刚打发出去的内侍又转了回来,到了长乐公主身前,恭声道:“启禀殿下,房驸马有言,此次前来觐见殿下,乃是为了亲手归还之前殿下寄放在他那里的物件,若殿下执意不肯诏见,那房驸马便让小的将那物件转交给殿下……”

    长乐公主眨眨秀眸,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物件?

    自己何曾有物件寄放在房俊那里?

    倒是那厮临行之时,自己将贴身的东西相赠……

    一念及此,长乐公主心中一跳,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将那个无赖狠狠咬死!

    居然敢威胁本宫?!

    那东西若是被内侍们见到,定然会传扬出去,届时天下人尽皆知晓自己讲贴身之物相赠房俊……

    那自己还活不活了?

    心里又是恼怒又是惊慌,面上却强自镇定,淡然道:“既然如此,便请他入内觐见吧。”

    “喏。”

    内侍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长乐公主一回头,面对上两只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眼珠子……

    心里一紧,袖子下的纤手下意识的紧握,俏脸上不动声色,道:“劳烦姑姑,且先回避一下。”

    房陵公主不干:“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回避的?你们自说你们的话儿,我不插言,不出声,而且看过就忘,绝不外传。”

    她早就怀疑自己这个冰清玉洁端庄贤惠的侄女跟房俊有一腿,如何肯放过这等机会?

    可长乐公主哪里敢让她留在这里?

    她深知房俊那厮的秉性,不管不顾起来,什么事儿都敢干、什么话儿都敢说,万一棒槌脾气发作,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语,自己怕是没脸活了……

    “姑姑啊,求你了……”

    万般无奈,只得拉着房陵公主的袖子,软语相求。

    结果她不求还好,这么一求,房陵公主愈发坚信了心中的猜测,认为这两人之间果然有见不得人的私情。

    心中顿时有些恼火,更有些吃味……

    好你个房俊,老娘送上门给你吃你不肯吃,却偷偷把长乐给吃了,难不成老娘当真就比不得长乐?的确,论容貌,自己没有长乐秀丽,论年纪……也并非就是弱点啊,自己岁数大了一些,却也依旧美艳,肌肤莹润面若桃花,更何况自己的见识经历,岂是长乐这等贤惠严谨之女子能够相比的?

    自己会的招式,只怕这丫头连听都没听过!

    女人可不仅仅光靠着一张脸,就能俘虏男人的心……

    真是个愣头青的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没见过女人的棒槌!

    可是一见到长乐公主一脸惶然的模样,心中怒气顿时消散,一颗心瞬间便软了下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侄女曾经看似光鲜的婚姻之下,隐藏了多少凄楚与委屈,那显赫高贵的身份掩映着怎样的无奈与孤独……若是当真与房俊两情相悦,倒也不失为一种弥补。

    房俊那个棒槌固然不懂得那种女人更好,但总归比那些熏香傅粉的世家子弟们看着顺眼,而且能够拒绝自己,更不是朝三暮四将长乐当做玩物的纨绔。

    轻轻捏了一下长乐公主粉嫩光洁的脸颊,房陵公主哼了一声,骂道:“你个小蹄子,这等事瞒天瞒地,又何必瞒着我?罢了罢了,看你这一副小意可怜的模样,算是被人家给吃定了,到时候吃了亏,可别哭哭啼啼的来找我诉苦!行了,我给你们让地方行不行?”

    长乐公主羞得面如染脂,却又不敢回嘴,唯恐房陵公主一怒之下,又不走了……

    心里却将房俊埋怨个到底。

    都是这个害人精!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撩妹秘技:欲擒故纵

    房俊步入殿内,入鼻便是淡淡的温香,有别于时下最流行的檀香,闻上去温馨淡泊,却似乎更能够予人一种心神酥软的舒适。

    香楠木地板纹理优美,光可鉴人。

    殿内不算阔大,但空间亦不算小,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方毛毯,一张案几,一个婉约秀美的人儿,正自跪坐在案几之后。

    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少见的百合髻,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整张清丽无匹的俏脸。插在发间的金海棠珠花步摇下垂着的红色坠子,以及腻白莹润的耳垂上红翡翠滴珠耳环,相映成趣。

    将介于成熟和少女之间的气质完美呈现。

    没有了平素惯常穿着的素雅道袍,绛红色的宫装长裙愈发显得华美优雅,清丽的容颜不着脂粉,却更让人感受那种惊心动魄的丽质天成,仿佛九天玄女下了凡尘,魅惑苍生无数……

    房俊咽了口唾沫。

    纵然前世今生见惯人间绝色,但是如长乐公主这般钟灵毓秀、天生丽质之女子,却绝无仅有,予他视觉之上的超级享受,更令他心头泛起浓烈的惊艳之感。

    最要命的是,此女无论相貌、气质、性格,与他的审美都能够完美契合,每一次见面,都能让他魂不守舍、神为之夺……

    “微臣,见过殿下。”

    缓步上前,房俊收摄心神,鞠躬施礼。

    长乐公主秀丽的容颜古井不波,微微颔首,柔声道:“华亭侯毋须多礼,出征在外,凶险万分,还好华亭侯吉人天相,如今得胜还朝,为帝国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实在是不世之功勋,本宫虽为女子,却依旧敬服华亭侯之功绩,还望华亭侯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一本正经的模样儿,典型的政府辞令,就好似一个上司正襟危坐,褒扬而不失敦促的面对自己的下属。

    殊不知这等故作镇定的神情,在房俊看来却比那些庸脂俗粉花枝招展更加诱人。

    房俊唇角微微一挑……

    上前一步,道:“微臣此来,乃是意欲将临别之时殿下相赠之物事归还……”

    长乐公主心头“砰”的一跳,赶紧说道:“华亭侯身为帝国栋梁,为国征战,本宫理当多加关心,华亭侯不必在意。至于那物事……无关紧要,华亭侯留着也好,丢弃也罢,却是不必在意。”

    拿东西都说了是送给你了,再提起干嘛?

    更何况,房陵公主就在后边偷窥呢,可万万别拿出来!

    你自己想死可以,别害我没脸见人……

    房俊近距离欣赏着长乐公主的眉眼,愈看愈爱,忍不住道:“殿下之关爱,微臣无一时或忘,即便身处域外,亦时刻难耐相思之苦……”

    “华亭侯!”

    长乐公主赶紧出言制止,因为情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更是从所谓有之尖利。心脏都快要吓得跳出来,这人疯了不成,何等话都敢说?现在后边屋内便有一个耳报神,若是被她听去了,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埋怨房俊没眼色,唯恐这些话儿被房陵公主听了去,却并非是房俊这些疯话有悖伦常,不合时宜……

    “华亭侯忠君爱国,实乃满朝文武之楷模,异域番邦,千山万水,这一趟必然殚精竭虑、日夜操劳,还是回去府中好生休息调理,以免伤了身体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晶莹纤长的手掌竖起来放在胸前,在后殿看不到的角度中,轻轻摆了摆,直了直那扇虚掩着的门,然后一双秀眸瞪着房俊,连使眼色,示意房俊还有他人在此,莫要多说,赶紧离开。

    房俊眼珠转了转,瞅了一眼后殿垂着珠帘的门,若有所思。

    然后,上前一步,自顾自的在长乐公主面前跪坐下来。

    长乐公主一双秀眸倏地便瞪圆了……

    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傻?

    都这般暗示于你了,还不快快离开,反而坐了下来?

    长乐公主又气又急,干脆出言撵人:“本宫刚刚沐浴,已然有些乏了,华亭侯公务繁忙,还是速速出宫去吧。”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案几。

    房俊欣赏着长乐公主飞起红晕的笑脸,鼻端嗅着似有若无的淡淡体香,慢条斯理道:“微臣身在军中,每遇艰险,便拿起殿下相赠之物,睹物思人,一时间心有所触,感慨万千,归心似箭,以便能够在殿下面前一诉衷肠,一表相思之情……”

    长乐公主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恨不得一口将这个害人精给咬死!

    平素的机灵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都这般暗示你,却依旧反应不过来,真是蠢得可以……

    只能板着脸儿,不悦道:“华亭侯还请自重……”

    话说半句,说不下去了,因为她见到房俊手指蘸着杯中茶水,在光洁的案几上写起字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长乐公主仿佛一颗心被人紧紧攥住,有些喘不上气来。

    须臾,一颗心又好似擂鼓一般嚯嚯跳动,令她脸儿发烫,浑身发软……

    一双秀眸痴痴的看着案几上的字迹,说不话儿来。

    那个少女不怀春呢?

    纵然她年岁已长,早已非是当年懵懂青涩的岁月,但无论身心,都与少女无异,与长孙冲的那一段婚姻,更多的像是完成了一个政治任务,亦或是走完了一段人生必经之旅程。

    风景路过,坎坷历经,辛酸尝尽,却未能在她心中驻留半分。

    这一刻,面对这个一直以来对她毫不掩饰染指之野心的男子,面对着这一首缠绵悱恻之情诗,不自禁的便想起曾经的《爱莲说》,以及终南山上拼死相救的情义。

    似乎一刹那间,自己便又回到当年曾憧憬一切的少女时代……

    “你……”

    樱唇刚刚吐出一个字,却见到房俊已然起身,一揖及地,道:“微臣打扰殿下休息,罪该万死,先行告辞了。”

    言罢,在长乐公主愕然的目光中,转身走掉。

    长乐公主一脸懵然……

    这人居然在写完这么一首情诗,在自己春心萌动甚至有一刹那想要不管不顾投入他怀抱之后,就这么走掉了?

    你几个意思?!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呢,长乐公主纵然大多时候表现得温婉理智,却不代表她能够被人如此戏弄之后依旧端庄典雅,这位大唐帝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伸手抓起案几上的一个茶杯,朝着房俊投掷过去,怒斥道:“王八蛋!”

    “啪!”

    茶杯在房俊身后地板上摔得粉碎,撩妹成功的房俊回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其中之得意神色彰显无遗。

    然后,脚步不停的走掉。

    ……

    长乐公主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恨不得掏出一把刀子宰了这个混蛋!

    这算什么?

    调戏?

    戏耍?

    简直岂有此理!

    亏得自己刚才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感动……

    身后脚步声响。

    房陵公主实在忍不住好奇,从后殿推门走出来,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混小子说了什么,居然惹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不怪房陵公主好奇,她太了解这个侄女的性情了。

    身为李二陛下与文德皇后的嫡长女,从小经受了最正统的教育,“行莫回头,语莫掀唇”乃是最为寻常,人前控制不住怒火拿着个茶杯扔人这种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可见房俊将这位殿下招惹到了何等程度……

    长乐公主脸一红,辩解道:“没什么……”

    “咦?这写的什么?”房陵公主到了近前,一眼便见到案几上以茶水写就的字迹,不过不太好辨认,她便走上前去,俯下身子,仔细辨认。

    “……啊!”

    长乐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面色大变,急忙伸出两手在案几上一划拉……字迹被她成功的划拉成一片水渍,无法辨别。

    房陵公主眯起眼睛,目光灼灼的盯着长乐公主……

第一千九百二十七章 故意为之

    “……啊!”

    长乐公主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面色大变,急忙伸出两手在案几上一划拉……字迹被她成功的划拉成一片水渍,无法辨别。

    “呵呵……”

    房陵公主冷笑一声,秀眉轻挑:“这算什么?怜悯姑姑么?因为姑姑曾送上门都被那混小子拒绝,而现在却对你死缠烂打,所以不愿意让姑姑尴尬难堪?”

    长乐公主俏脸通红,罕见的娇艳可人,急忙道:“不是不是,姑姑莫要多想。”

    房陵公主哪肯放过这等八卦的机会?

    指着案几上一塌糊涂的水渍,追问道:“那这里写着什么?”

    长乐公主咬着嘴唇,又羞又急,讷讷说不出话来……

    “瞧瞧,还不承认呐?”

    房陵公主揶揄一句,而后坐到长乐公主身边,伸手揽住她刀削一般的香肩,柔声道:“姑姑说了很多次,女人不易,若是能够遇到一个倾心的男子,那就不要犹豫,哪怕他是高阳的驸马……咱们李唐皇族,从来都不曾迂腐的遵从那些所谓的伦理纲常,只要追随本心。况且,你认为那些整日里满口之乎者也吹嘘什么伦理纲常的儒者们,暗地里也是那般光明么?呵呵,世家门阀也好,儒门传承也罢,背地里龌蹉的事情多着呢,就连孔夫子,不也说‘食色性也’么……”

    长乐公主低眉垂眼,咬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承认?

    那肯定不行,万一传扬出去,自己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面对高阳,面对父皇,以及一众兄弟姊妹。

    不承认?

    可那浑人这般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还写下这么一首让人羞臊不已的破诗,现在又被房陵公主见到,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房陵公主见她垂着头不吭声,气得伸出指头狠狠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说说你这个执拗的性子,随谁了?好话坏话,你总得说两句吧,受了多大委屈也不吭气,就一个人那么默默的扛着,若是早些年你在长孙家能将受过的那些委屈都说出来,何至于后来那般……”

    “行啦!”

    长乐公主抬起头,看着房陵公主,微微一笑,道:“姑姑不必多说,我自理会得。”

    房陵公主气得翻个白眼:“榆木脑袋!”

    在她看来,自己看上的东西凭什么不能争取?

    又不是要与高阳争宠,将房俊占为己有,不过是两情相悦率性而为而已,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这个公主当着有什么意思?

    况且,高阳都已经数次表态并不在乎自己的姐姐分一杯羹,这个长乐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可是她也深知长乐的脾性,这丫头外柔内刚,看似温柔如水,实则主意极正,等闲无人能够影响她的决定。

    “不管啦!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房陵公主堵着气,将头扭往一边。

    秀丽娇弱的一个丫头,倔得像头牛……

    *****

    房俊从淑景殿出来,心情很美妙,忍不住哼着歌,被两个内侍在前面引着,绕过几处宫殿,前往承天门。

    今日无风,冬日艳阳,天空显得格外的湛蓝,就连左近的红墙黛瓦,都似乎比平素更清晰、更鲜艳……

    转过一处拐角,两个内侍站住,齐齐躬身,道:“见过总管。”

    房俊这才见到内侍总管王德迎面走来,不理两个内侍,一脸笑容的鞠躬施礼:“老奴见过房驸马。”

    房俊暗暗觉得不妙,上前亲热的将王德搀扶起来,笑容满面:“总管年岁渐高,在下焉敢受此大礼?快快请起,只是不知总管特意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太极宫固然比不得后世的紫禁城,但宫殿鳞次屋宇连绵,走个碰头这种事是极其罕见的,作为内侍总管,皇帝身边凡事都要王德亲自打理,如今跑到这淑景殿来,显然是前来寻他的。

    果然,王德笑眯眯道:“陛下正在神龙殿用膳,闻听房驸马前往淑景殿拜访长乐公主殿下,故而命老奴前来,传您过去。”

    这两句话,内容丰富。

    重点在于“陛下闻听房驸马前往淑景殿”……

    很显然,李二陛下对于房俊前往淑景殿拜见长乐公主,颇为不爽。

    外界盛传这二人之间的绯闻,甚至使得满朝勋贵忌惮房俊之报复,故而不敢向长乐公主求亲,导致长乐公主合离已久,却依旧独自居住在太极宫中,未能再觅夫婿,结成连理。

    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前往长乐公主的寝殿,若是传扬出去,外头那些一个个见风使舵的勋贵们会怎么想?

    搞不好会认为他李二陛下纵容两人之间的私情……

    房俊鞠躬施礼,道:“有劳总管亲自前来,在下领情了。”

    若是换了旁人,王德定然只会说“陛下召见”这么一句,连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王德依旧笑眯眯的颔首,领受了房俊的感激,笑道:“那么,房驸马请吧。”

    “请。”

    王德走在房俊前头,微微侧身,领先房俊半个身位,淑景殿的两名内侍回转复命,王德带来的两个内侍,则落后了十余步,垂着头走路,若是前面说话声音小一点,两人根本听不到。

    显然,这两人是王德的亲信……

    “房驸马入宫,为何不去觐见晋阳殿下呢?前几日,殿下还曾在老奴面前念叨房驸马来着,说是房驸马为了避嫌,现在已经越来越疏远她了……”

    王德迈着步子,随意的说着话儿,声音很低。

    但是意思很明显……

    不管外头如何传,你与长乐公主之间到底有无私情,你都得“避嫌”啊,连从小跟你亲近的晋阳公主都随着年岁渐长明白了需要“避嫌”,你现在堂而皇之的跑去长乐公主的寝殿,让外头如何传,让皇帝怎么想?

    “这皇宫大内,消息传得真是快。”

    房俊一脸淡定,并未有一丝惶恐,只是这么不咸不淡的感慨了一句。

    王德瞅瞅房俊镇定的神色,看来这位早有准备,只是不明白既然知晓陛下必然不满,为何还有这般去做……

    不过,这显然是不需要他关心的。

    自己将皇帝的意思透露出来,让房俊早有准备,这份人情便领的足足的,其余之事,他管不了,也不敢管。

    故而,面对房俊的话,只是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任何事情,只要想知道,总归是有很多办法的。”

    房俊瞅了王德一眼,没言语。

    话里话外的,长乐公主现在于宫中的处境,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安然若素啊……

    只是不知,身为皇帝最宠爱的嫡长女,谁敢针对她?

    转眼之间,到了神龙殿门前。

    王德入内通禀,房俊候在门口,须臾,王德自殿内出来,向他颔首示意:“陛下传召,房驸马请入内觐见。”

    房俊拱手:“有劳总管。”

    然后,抬脚迈步,进入殿内。

    一进殿内,便见到李二陛下一脸凝肃,端坐在书案之后,瞪着眼看他。

    房俊上前,一揖及地,道:“微臣觐见陛下,未知陛下宣召微臣前来,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面容不见喜怒,缓缓问道:“刚刚去了淑景殿?”

    房俊道:“是。”

    李二陛下盯着他,道:“所为何事?”

    房俊道:“微臣此次出征之前,承蒙长乐殿下赠予护身符,天佑洪福,微臣才得以在千军万马之中,毫发无伤。故而心中感激,还朝之后,前往觐见殿下,表达感激之情。”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声色不悦,道:“汝乃外臣,这般前往长乐之寝殿,难道就不曾为长乐之清誉考虑,会否导致外界以讹传讹,致使那些谣言甚嚣尘上,有辱皇室声威?”

    房俊赶紧俯首:“微臣有罪……”

    心底却不以为然。

    你李唐皇室,在这方面,哪里有什么声威可言?

    况且,咱就是要让前往淑景殿觐见长乐公主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才好……

第一千九百二十八章 左右为难

    “有罪?”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

    长乐公主的名声都快被这厮给败坏光了,虽然李二陛下相信这两人之间并无越轨之实质行为,可是外界传得那般不堪,已然使得长乐公主的择婿出现大问题,那些勋贵之家,要么忌惮于房俊的报复,要么不愿娶回去一个与别的男子纠缠不清的公主……

    现在又堂而皇之的前往淑景殿,居然轻飘飘一句“有罪”就完了?

    想滴美!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心里思量着隔三差五的就给这货一顿板子,未免不好看,也没有多大的威慑作用,这货皮糙肉厚,根本不惧,若是惩罚,总得再严厉一些才好。

    心中想着,嘴里问道:“吴王昨日去兵部衙门寻你,商讨何事?”

    房俊不敢说谎,眼下“百骑司”实力大增,对于长安城的掌控已然今非昔比,万一自己与李恪的谈话被皇帝知晓,自己这会儿却胡说八道,岂不是自找苦吃?

    便坦然道:“吴王殿下寻微臣,乃是言及新罗王之事,殿下有意前往新罗,故而前期问问微臣的意见。”

    “哦?”

    李二陛下颇为奇怪,还以为房俊能隐瞒一番呢,顺便治一个欺君之罪……

    却不曾想这厮居然如此机警,毫无抵抗的就把吴王给卖了。

    “说说吧,你是如何跟吴王建议的?”

    “微臣告之吴王殿下,陛下诸子之中,他是最没有希望前往新罗的。这无关陛下的宠爱,实在是吴王负有前隋之血脉,纵然陛下对他信赖倚重,朝廷上下亦不知有多少人会反对他前往新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怕就算陛下有意如此,亦不得不权衡考量,最终作罢。”

    “吴王怎么说?”李二陛下对于吴王前去寻找一事,猜得到缘由为何,却并不知其中二人之详细谈话。

    房俊恭声道:“殿下很是郁闷,不过他说能够明白陛下的难处。陛下纵然执掌乾坤,却也不能一家之言,即便身为皇帝,亦有诸多掣肘之处,不能为所欲为,身为人子,又岂能让父亲为难呢?所以,已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脸色却很是不好看……

    任何一位皇帝,你跟他说“有些事情即便你是皇帝你也说了不算”的时候,都不可能不生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一位皇帝却在自己儿子的前程问题上说了不算,这种事,难免让皇帝没面子,心中窝火。虽然事实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位帝王真正做到“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另外一层,则是觉得对于吴王的亏欠甚多。

    在有心废黜太子的一段时间里,他曾一度将李恪作为储君来观察、衡量,虽然最终因为长孙无忌的谏言,考虑到李恪的前朝血脉,从而将之剔除储君之可能,但是对于李恪的宠爱、欣赏,却并未削减半分。

    可以说,诸子之中,最适合当一个好皇帝的,非是太子,非是魏王,而是李恪……

    亦是因为身体里前隋之血脉,李恪一身才华不能施展,整日里与工部那些匠人贱籍为伍,这令李二陛下深为自责。

    一个富有四海的皇帝,却不得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沦落到这等地步,有志不得伸展,有才不得济世,实在是失败至极!

    现在,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失了心智,怎地就能相信大臣们那些个担心吴王在前隋遗臣怂恿裹挟之下打压报复投降李唐的前隋大臣之说?更别说“复辟前隋”那些个浑话了。

    已经成为大唐皇帝,傻子才会去复辟前隋!

    更何况,李恪身体里固然有前隋之血脉,可更多的难道不是他李二的血脉?

    放着老爹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不去好生继承建设,反而千辛万苦的复辟外祖父的大隋朝?

    李二陛下才不信那个“英果类己”的儿子会做出这等蠢事……

    现在听了房俊的话,愈发觉得自己有愧于李恪。

    这是个好儿子,却因为生在皇家,身为他李二陛下的儿子,不得不埋没了一腔才华,一生碌碌无为,百年之后,史书之上亦只是寥寥几句“吴王李恪,前隋血脉”,如此而已。

    这不公平……

    心中斟酌一番,李二陛下道:“荆王,汝认为如何?”

    话说得不太明白,但房俊理解皇帝的意思。

    道:“荆王平素谦逊和蔼,对待朝中大臣亦是宽厚大度,颇有贤王之风,满朝文武,谁不赞一句古之孟尝?”

    同样没有明言,但意思表达得很是清楚。

    一个宗室亲王,毫无继承大统之可能,却整日里呼朋引伴效仿孟尝之所为,结交权臣、示好武将,难免让人揣测他的真实意图……

    房俊甚至李元景在历史上是造反了的,虽然尚未起事,便被镇压。

    但是这样一个人若去了新罗,难免搅风搅雨,再联合新罗那边不敢内附于大唐的势力,有朝一日必然要扯起反旗。新罗天高皇帝远,一旦起事,若是想要予以剿灭,将要付出极大的后勤代价。

    还不如将其牢牢固定在长安,将他看得死死的……

    李二陛下明白房俊的意思,却愈发不解:“那你为何在朝会之上,举荐荆王前往新罗?”

    房俊道:“因为看上去,荆王殿下并不想去……”

    因为知道他不想去,所以我才举荐他去。

    这话看似矛盾,但是李二陛下秒懂……

    他阴沉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房俊,警告道:“皇室之中,牵扯深远,话不可乱说!汝可有证据?”

    房俊两手一摊,道:“这等事岂会有证据?不过依微臣看来,一个稍稍有些追求的皇室子弟,都会欣然前往新罗,毕竟新罗再是贫瘠偏远,好歹亦是一国之君,不仅能够实现政治抱负,更能荫萌子孙后代。荆王殿下像是那等毫无追求、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么?绝对不像,可他偏偏拒绝前往新罗,其中之缘由,便足矣令人去揣测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陷入沉思。

    日光自案几一侧的窗户照射进来,分外耀眼,殿内一片沉寂……

    良久,李二陛下才盯着房俊,问道:“汝之前与荆王等人颇为亲厚,是否发现了其不轨之处,这才分道扬镳,甚至不惜屡次作对,与其决裂,只是为了向朕展示你不与其为伍之决心,唯恐日后其有何举措,将你波及在内?”

    房俊拜服,道:“陛下明察秋毫,烛照万里,微臣这小小的心思,自然瞒不过陛下。”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之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身为臣子却去质疑一个亲王,还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不但没人信,反而会被认为是他别有图谋。

    现在看来,李二陛下明显早已对荆王李元景起了疑心,之所以一直按捺不动,大抵是因为昔年“玄武门之变”产生的影响着实太过恶劣,致使直到现在,民间对李二陛下的质疑声依旧不绝于耳,这等情形之下,若是贸然处置荆王,恐怕又会引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当年“玄武门之变”是不得已而为之,纵然明知有什么后果,会导致自己“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的名声响彻天下、传诸后世,也只能生受。

    不然,难道要他等死?

    就算他自己同意,天策府那些个骄兵悍将们也不干啊……

    然而现在,不管荆王有什么图谋,在李二陛下看来,都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他还能当真翻天了不成?

    不足为惧。

    故而,愈发珍惜羽毛、爱惜名声的李二陛下,自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荆王李元景自己露出破绽马脚,再一举定之,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倒是房俊这个棒槌,心思当真细腻。

    发现了李元景的不轨之处,当即与其决裂,甚至用非常激烈之手段展示自己的无辜与清白……

    那么,究竟要不要将李恪敕封为新罗之王呢?

    面对这个优劣之处各自分明的问题,李二陛下再一次陷入纠结……

第一千九百二十九章 权衡轻重

    李二陛下虽然强硬,却绝不刚愎。

    面对危局,他能够勇往直前“杀兄弑弟”,而后登基大宝,亦能够广纳谏言,励精图治。

    这是个少有的明白人。

    然而再明白的人,也会有自己的脾气和逆鳞,刚刚房俊那一番话,虽然明着是表达了吴王理解他这个父皇为难的意思,但是暗地里,未尝就没有“有些事情即便你是皇帝你也说了不算”的意味夹杂其中。

    这让李二陛下甚为不爽……

    老子天下至尊,富有四海,这锦绣江山百年之后自然是要传承给自己的儿子,至于哪个儿子多一点、哪个儿子少一点,全在于他圣心唯运、乾纲独断,岂能被别人绑架意志,不得不违心做出决定?

    此刻,他已然倾向于敕封吴王为新罗之主。

    况且,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太子仁厚,人所共知,将来登基大宝,定然对友善兄弟、亲近姊妹,李氏皇族有这样一位仁爱之帝王,自然可以使得社稷稳固。然而,太子仁厚,谁知太子之继任者如何?

    隋文帝一统山河励精图治,到了隋炀帝,倒行逆施恣意妄为,如画江山被他折腾得千疮百孔乌烟瘴气,天下烽烟处处民不聊生,最终断送了大隋国祚,步入大秦二世而亡之后尘。

    纵然再是英明神武之帝王,亦不能避免子孙不肖这等无法掌控之事物……

    假使将来,中枢强悍,纵然新罗一地富裕昌盛,又岂能染指国祚?而若中枢倾颓、政局飘摇,吴王据新罗一隅而反噬中枢,可见中枢已然糜烂至何等地步,即使没有新罗藩国反戈一击,亦必然天下有鹿英雄共逐之,最终李唐国祚断绝,子孙飘零。

    无论太子亦或是吴王,皆乃他的骨血,肉烂了还是在锅里,总比别人叼走强的多……

    如此,亦能鞭策太子,不得怠政,要励精图治、砥砺前行,否则便有弱干强枝之祸,令其时刻警醒。

    唯一的顾虑,便是太子的反应……

    想了想,李二陛下道:“汝出征还朝,还未来得及前往东宫觐见吧?”

    房俊忙道:“的确如此,微臣准备了一些礼物,意欲送给太子殿下,作为殿下新添麟儿之贺仪。”

    春日里,李承乾添了一位第三子,取名李厥。房俊当时是送过贺仪的,只是此次前往倭国、新罗,这一圈下来倒也收获了不少奇珍异宝,就想着给李承乾送去一些。

    再好的关系,也得注意日常维护,时不时的送点礼,总归是好的……

    不过明目张胆的给太子送礼,被御史言官们得知,难免给他扣一个“谄媚”的大帽子,房俊固然不怕,到底恶心,便随便寻了一个“贺仪”的借口,就算谁都心知肚明,却也不话可说。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道:“行啦,朕心中自有计较,汝且退下,去往东宫吧。汝跟太子交厚,时常要谏言其勤政爱民,身为储君,当胸襟广博,不可玩忽懈怠,更不可斤斤计较。”

    房俊何等人?

    说是“掀须尾巴动”亦不为过,脑子转了一圈儿,便明白道李二陛下言语之中的意味……

    当即心领神会,施礼道:“微臣晓得,陛下放心,微臣定然多多谏言太子殿下,当效仿孝惠,内修亲亲。”

    “孝惠”,即为汉惠帝。

    作为刘邦与吕后之子,惠帝刘盈却没有丝毫暴戾之气,性情绵软宽仁。

    “内修亲亲”,乃是东汉大儒班固对刘盈的评价。

    刘盈生性仁慈软弱,汉高祖认为他不像自己,常想废掉刘盈,改立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太子,因为刘如意像他。戚夫人受到宠爱,常随汉高祖到关东,日夜啼哭,想立刘如意代刘盈为太子。吕雉年纪大,常在家留守,很少见到汉高祖,和汉高祖日益疏远。刘如意受封赵王后,有几次差点取代刘盈的地位,幸好大臣们力争,再加上张良“商山四皓”之计策,刘盈才得以保住太子之位。

    汉高祖去世。同年五月十七日,太子刘盈即位,是为汉惠帝。汉惠帝即位后,尊奉其母皇后吕雉为皇太后,并由吕雉临朝摄政,朝臣皆称吕后。

    吕后怨恨戚夫人、刘如意母子二人,便下令把戚夫人关在宫中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土红色的囚服,做舂米的苦活,还派使者召刘如意进京。刘盈得知此事之时,刘如意已经启程,还未到京城。刘盈仁慈,知道吕后要对刘如意动怒,便亲自到霸上迎接刘如意,与刘如意一起入宫,自己带着他一同吃饭睡觉。吕后想杀掉刘如意,但却找不到机会下手。

    只要又一次刘盈凌晨便外出射猎,刘如意因为年纪小,不能早起同去。

    吕后得知刘如意独自在寝宫,于是派人拿着毒酒让刘如意喝。黎明时分,刘盈回宫,却发现刘如意已死……

    房俊口中所谓的“效仿孝惠,内修亲亲”,便是指谏言太子李承乾,如同汉惠帝那般友爱兄弟,心怀仁慈。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心中赞赏房俊闻弦歌而知雅意,果然是个剔透的人才,不枉他一贯的维护……

    脸上笑容盛了几分,挥挥手,道:“那便速速出宫去吧,难道还要朕管你午膳不成?”

    房俊忙道:“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嗯。”

    房俊听得皇帝应了一声,有些心虚的偷偷瞅瞅皇帝的脸色,见到的确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这就过关了?

    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他又不是天生受虐狂,此时见到皇帝不追究自己前往淑景殿之事,哪里还敢提起?

    赶紧躬身后退三步,之后才转身走出殿门。

    一出殿门,便见到王德守在门外,随时候命。

    房俊一拱手:“来日有闲暇,再与王总管把酒言欢,今日暂且告辞。”

    言罢,便脚步飞快,朝着承天门快步跑去……

    王德一头雾水,瞅瞅房俊飞快消失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皇帝刚才还怒气冲冲来着,依着他对皇帝的了解,此番对于这小子前往淑景殿的事情显然甚为恼怒,定然会责罚一番,却不成想召见了约莫一个时辰,最后就这般轻飘飘的放走了,屁事儿没有。

    不应该啊……

    正自狐疑之时,忽闻殿内皇帝一声喝叱,王德赶紧快步入殿,见到皇帝正在书案之后负手而立,厉声道:“那棒槌呢?给朕叫进来,朕一时忘了正事,差点被他糊弄过去,必须好好惩罚一番,方消得心头这口恶气!”

    王德一愣,讷讷道:“房驸马……已经走了,到底是年轻人,腿脚轻快,跑得飞也似的,这会儿怕是都到了承天门了……要不,老奴派人,给他追回来?”

    李二陛下也愣了一下,旋即怒道:“这混账!罢了罢了,那厮知道做错事,此刻怕是早就跑远了,追上了不免闹得沸沸扬扬,愈发不好收场……不过跑的了和尚,还跑的了庙?哼哼,混账东西,老子饶不了你!”

    王德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心中却对房俊佩服不已,历数朝中文武,哪一个能够在惹恼了皇帝之后,依旧全须全尾的出宫去?

    这位整日里招惹皇帝,三天两头的挨罚,与此同时却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圣眷优隆、简在帝心,实在是一个异数。

    这哪里是一个女婿的待遇?

    若非王德服侍皇帝多年,甚至都会怀疑这是不是皇帝遗失在外的亲生骨肉……

    李二陛下生了一会儿气,喝了一盏茶,这才说道:“派人去房府门前盯着,等待房俊自东宫返回,无论任何时辰,立即将其带来宫中,朕有话要问。”

    “喏!”

    王德赶紧应下。

    心里自是默默提房俊捏了把汗,他认为皇帝这是气恼了,不将其狠狠责罚一番,不肯善罢甘休。

    不过也怪不得皇帝生气,你说你一个外臣,非得跑去长乐公主的寝宫登堂入室做什么呢?

    哪怕你有什么心思,也得偷偷摸摸啊,搞得人尽皆知,不是自讨苦吃?

    诶?

    想到此处,王德忽然心中一动。

    那房俊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却又为何做出这等蠢事呢?

    难不成,他就是想要将前往淑景殿的事情闹开,让谁都知道他进入长乐公主的寝宫如履平地,二者之间的关系匪浅?

    嘶……

    王德眼珠子一瞪,心里一跳。

    若果当真如此……那这小子不仅胆子大,还阴险得很呐!

第一千九百三十章 天竺和尚

    房俊一口气跑到承天门,回头瞅瞅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整理一下衣衫,迈着方步到了高大的承天门下,自然有守门的禁军远远迎了上来,神态谦恭:“儿郎这是要出宫么?”

    皇宫里的禁军甚少会称呼房俊的官职,都是勋贵子弟亦或皇族宗室,二十啷当的年岁,以前大多玩在一起,称呼官职有些见外,反倒是称呼一声“儿郎”,显得亲近得多,眼下房俊正当红,谁不是上赶着表示亲近?

    房俊颔首,道:“正是,速速开门,某奉了旨意,尚有要事处理,不敢耽搁。改日有闲暇,定然找诸位喝上一杯。”

    “那感情好!”

    禁军们赶紧开了宫门,奉旨办事,谁敢耽误?

    不过几个头头儿也凑了过来,低眉顺眼的道:“那啥,二郎啊,都是自家兄弟不?您现在可是威风了,战船千乘纵横七海,灭国绝祀威风懔懔,再瞅瞅哥儿几个,整日里当个守门犬,前途无亮啊……弟兄们私底下商量了,以后一起要求转去水师服役,不知二郎可肯接收?”

    眼下,大唐十六卫固然是宿卫京畿的第一等强军,可是早就被皇家水师的风头压过去了。

    这两年,皇家水师在海外大战一场连着一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连当初区区一个小兵都不知得了多少功勋,校尉以上的军官更是功勋数转,连升三级者比比皆是。

    谁瞅了不眼红?

    更别说皇家水师优渥的待遇,以及每一次征战获胜之后的海量赏赐……

    故而,皇家水师目前便是大唐军队序列之中一等一的香饽饽,各个勋贵、门阀的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钻。

    房俊闻言,吓了一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也似:“你们想害死我啊?若只有一个两个的,最低亦要保你们一个校尉,都是自家兄弟,并肩作战疆场厮杀,自然比旁人信得过。可你们这些人一起要求转去水师,禁宫宿卫怎么办?被陛下知道我撬他老人家的墙角,还不得把我锤死!”

    几个禁军校尉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便道:“那吾等商议好,每次一个两个,绝不引起怀疑,可好?”

    这等要求,房俊拒绝不了。

    同为勋贵子弟,只要没翻脸,彼此之间总归是有一些香火情分的,谁也不可能做到真正铁面无私。

    “那可说好了,慢慢来,都别急,一旦被人发现,可别想某替你们背黑锅!”

    “那是那是,有你这句话,大家都宽心了!”

    “这守门犬的差事当真让人腻歪,哪里及得上纵横沙场?纵然有朝一日马革裹尸,那亦是死得其所,搏一个痛快!”

    唐人尚武,又都是勋贵家族的子弟,家中马背上博来的功名爵位,谁愿意待在皇宫里,将大好年华与城门同朽?

    说着话,房俊走出宫门,迎面正好与几个奇装异服之人走了个碰头。

    身上裹着白布床单,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小茴香子、胡荽子、芥末子、黄姜粉等等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光头上烫着香疤,四肢瘦长,高鼻深目,居然是个天竺和尚……

    为首的天竺和尚面庞微黑,眼窝深陷,一对雪白的长眉随风飘展,再配上高大的身材空荡荡的白袍,倒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模样。这老和尚与房俊对视一眼,便扭过头在两名内侍的带领下大步流星的进入宫内。

    房俊站住脚步,问身边的禁军:“这天竺和尚干嘛的?”

    有人撇撇嘴,道:“是赵国公举荐的,据说是赵国公家的长孙涣早年结识的一个天竺高僧,有两百岁了,专门研究长生不老之术,精擅炼制丹药,深受陛下崇信,在西明寺赐给了一处禅院,坐卧起居尽皆有宫中内侍侍女服侍,每餐皆是山珍海味,怕是长安的一个国公都比不得这和尚的豪奢……”

    房俊愣住了。

    大概历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个记载,说李二陛下晚年便是迷恋丹药之术,王玄策出使天竺带回来一个和尚,精通炼丹之道,吹捧自己的丹药一旦大成,服食之后即可百日飞升,列入仙班。

    然后没多久,李二陛下这位一代雄主便挂了……

    该不会就是这个天竺和尚?

    可王玄策直到现在也没有出使天竺,连给他安排的前往吐蕃管理青稞酒的酿制经营都因为琐事众多而一直未能成行,这个天竺和尚就自己跑到长安来了?

    然而眼下大唐四方来贺,天下各国之人汇聚,尤其是长安这座超级都市,各行各业的人应有尽有,天竺和尚想必也绝对不止十个八个,到底是不是导致李二陛下挂掉的那个天竺和尚,谁也摸不准……

    不过也不需要摸准,天竺和尚能有几个好东西?

    派几个部曲死士,趁夜将这几个天竺和尚安排了,永绝后患绝对不会错……

    房俊眼睛眯着瞅了一眼几位天竺和尚的背影,转身出了皇宫,拐了个弯,前往东宫而去。

    *****

    “二郎来得正好,今日青雀设宴,稍后陪孤去芙蓉园。”

    李承乾换了一身锦袍,头上的金冠也换上了寻常的幞头,额前缀了一块羊脂白玉,整个人神清气爽,俨然市井之间的豪富公子,即将前往好友之处赴宴。

    房俊推迟道:“魏王设宴,未曾邀请微臣,微臣若是贸然前去,不太好吧…”

    那死胖子设宴不给哥们请柬,难道还要撵上门去捧他的臭脚?

    稀罕!

    李承乾已然起身,握住房俊的手,笑道:“二郎非是浅薄狭隘之人,何以这般没有气量?放心吧,这次青雀设宴,邀请的唯有孤与三弟,不过与你亦有一些牵连,可别告诉孤,刚刚入宫觐见父皇,没有提及新罗之事……”

    他这个太子纵然政治才能有些不足,却也非是聋子哑巴,普通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具备的。

    朝会散去,唯有这位父皇没遇难题总会有奇思妙测敬献的臣子被留下,他就知道必然涉及新罗王之事。

    当然,房俊之初衷乃是前往淑景殿见一见长乐公主,向外界宣示一下“主权”,这却是李承乾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房俊颇为惊异,奇道:“殿下知晓吴王意欲争取新罗王之事?”

    李承乾笑道:“难不成,二郎以为吾家兄弟就只有勾心斗角,各自谋算?放心,此事一开始,三弟便与孤和青雀明言,希望得到孤与青雀的支持,今日前去,便是商议一番,看看能否为三弟助一臂之力。”

    房俊愈发惊奇了,这三位乃是当今最有资格角逐储君之位的人选,此刻却能够在李恪意欲前往新罗一事上达成一致,难不成那两位当真是抛却成见,默认了李承乾的太子地位,彻底死了心?

    这可是天下至尊的位置啊,迫于形势不得不偃旗息鼓是一回事,真心实意甘愿放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既然此次聚会的目的乃是商议吴王前往新罗之事,房俊倒是愿意前去凑凑热闹。

    李二陛下诸位皇子之中,房俊与李恪交情最好,其次是太子李承乾。对于他这样一个穿越者来说,既有改变历史的兴奋与欣喜,又有着对于历史惯性的敬畏和无奈,谁知道眼下固然使得李承乾坐稳了储君之位,日后李恪前世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李恪的身份,终究是一个隐藏的祸患,都不需要他自己有什么想法、动作,对景的时候,会有无数人将他推出去,达成各自的野心。

    李承乾牵着房俊的手,甚是亲热的登上马车。

    房俊则不着痕迹的在登车之时,将太子的手甩开,穿越时久,他却已然难以接受大唐这种男人之间表达情感的方式,太gay了……

    马车在禁卫簇拥之下驶出东宫,天边乌云漫卷,顷刻间便遮挡了阳光,看来有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第一千九百三十一章 雪日偶遇

    芙蓉园。

    大雪来的突兀,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没一会儿便天昏地暗,雪花飞舞。

    魏王李泰是个文艺青年,最是喜爱这等飞雪迎春的景致,干脆将酒宴从楼宇之中搬出,设在曲江池畔的一处雅致的凉亭,用厚厚的幔帐围了三面,只余下南方背风的一面敞开,视线开阔,可以见到漫天大雪飘飘洒洒落入曲江池中消没不见,唯有淡淡雾霭升腾的美景。

    曲江池畔的亭台楼阁,在大雪之中若隐若现,有若蓬莱仙境。

    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吴王李恪、房俊一行自高大五层的楼宇之中走出,俱都身披貂裘,徒步顺着侍卫清扫出来的曲径,前往池畔的凉亭,赏雪饮酒。

    李承乾显然心情不错,漫天飞雪亦未能晦涩其兴致,高兴说道:“往昔每每关中大雪,父皇与母后皆在宫中愁眉不展,因为不知将有多少百姓冻死冻毙,但是近年以来,户部和京兆府财政宽裕,每年入冬皆会组织人手挨个县、挨个村的帮助那些贫困人家修葺房舍,再大的雪,亦只能是文人骚客赏雪吟诗之盛会,却不会成为百姓们的末日。”

    魏王李泰脚步顿了顿,叹了口气,语气低沉道:“只可惜,母后节俭多年,不忍奢华半分,却是未能见到如今大唐之锦绣繁华。如果母后尚在,就算是拼着父皇责罚,亦要将天下间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到丽正殿……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两兄弟心情沉重,李恪虽然非是文德皇后亲生,但是忆起幼年之时曾受过文德皇后养育之恩,襦慕之情却是不差分毫。

    唯有房俊因为穿越之故,对于原主以往之记忆越来越是消散模糊,对于文德皇后的少许记忆,亦是不怎么受那位贤后的待见,并不美妙……只能从朝野之间对于文德皇后的赞誉怀念,以及后世那些史册之中的记载,缅怀一下这位千古少有的一代贤后。

    几人默然不语,及至凉亭南边面朝曲江池的一侧,忽见池面上一艘画舫自远处缓缓驶来,到得近前,一人站在船首,高声道:“微臣许敬宗,见过太子殿下、魏王殿下、吴王殿下。”

    又有一人自舱中走出,身形瘦高,扬声道:“老臣钱九陇,见过三位殿下。”

    房俊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已然接近黄昏,兼且乌云低垂、大雪漫天,四野昏暗,这等天气之下,许敬宗这个老狐狸居然有心情游湖?

    魏王李泰白胖的脸上一抽,低声道:“这两个不要脸的凑一块儿,真是烦人呐!”

    自从明白了自己无望储位,这位以往“礼贤下士”的魏王殿下也不玩那些虚的了,干脆放任自流,想说就说想做就做,再也不必顾忌形象问题,倒也爱憎分明直来直去,令人颇生好感。

    吴王李恪苦笑道:“再烦人,那也是帝国功臣,且还是两个,总不能不顾礼数吧?”

    说着,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也叹了口气,嘀咕道:“所以说,太子这个差事,也没什么好的……”

    两个弟弟可以肆无忌惮的表露喜恶,他身为太子,一言一行尽皆要循规蹈矩,稍有差池便会被无限放大,哪怕今日兄弟之间小聚,也不能有丝毫不妥之处传扬出去。

    就像是套了一个镣锁……

    然而抱怨可以,但是礼数绝对不能缺,只得站在岸边,朗声道:“原来是巢国公、许舍人,孤与兄弟在此饮宴,二位不妨上岸,小酌几杯如何?”

    画舫到了近前,船上自有仆役搭好了跳板,几个人鱼贯而下,上前给三位皇子施礼。

    许敬宗道:“焉敢叨扰三位殿下之雅兴?微臣于巢国公游玩曲江池,遭遇大雪,正欲归去,偶逢殿下,故而见礼。殿下还请尽兴,吾等不敢叨扰。”

    那钱九陇亦道:“老臣年迈,怕是不得三位殿下欢心,留在此处难免成为恶客,惹人嫌就不好了,还是识相一些,及早归去,呵呵。”

    留意到李承乾眉眼之间的不悦,房俊心生好奇,便向这个钱九陇看去。

    此人年近七旬,须发皆白,身子骨倒也硬朗,瘦高的身形站在那里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丝毫不减老迈衰弱之态。

    此人乃是湖州长城人,家中世代武将,前隋之时因为获罪而抄没为奴,被隋炀帝赐给表哥唐国公李渊。也活该此人发迹,擅长骑马射箭,常跟随在李渊左右。晋阳起兵后,因功授予金紫光禄大夫。随军进攻薛仁杲、刘武周,升迁多次后任右武卫将军。跟随李二陛下平定洛阳,辅佐皇太子李建成到魏州征讨刘黑闼,力战破敌,贞观十二年改封巢国公。

    虽然身为先帝李渊宠臣,后来又辅佐李建成,但是在玄武门之变后飞快倒向李二陛下,不仅爵位得以保全,李二陛下对其也算是优隆,赏赐不断,更晋爵国公。

    房俊对此人早有耳闻,只是这钱九陇喜好渔色、性情豪奢,整日里躲在府中左拥右抱等闲不肯出府,故而一直不曾得见……

    今日一见,别的感觉没有,只是觉得这倚老卖老之神态,令人恶心。

    李承乾是个好脾气的,对于钱九陇这份不算恭谨之言辞,倒也不以为意,只想一心打发了了事,便道:“巢国公说得哪里话?父皇亦曾多次在孤面前念叨您当年的功勋,孤自然是心生敬佩,岂敢生嫌?不过巢国公既然与许舍人一同游玩,孤也不强人所难,日后有暇,定然请二位赴宴。”

    能让性情绵软的李承乾说出这番话,足见许敬宗与钱九陇是如何的讨人嫌了……

    钱九陇面露不豫,他只是端一端架子,身为臣子,谁能不愿与储君多多接触,饮酒享乐呢?只是他自持乃是先帝李渊的臣子,当初晋阳起兵之后功勋卓著,若是没有他殊死奋战,哪里有大唐如今之锦绣昌盛?

    似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李绩、程咬金这等人,若非依仗乃是李二陛下秦王府之中的班底,给他牵马坠镫都不配!

    更别说房俊这等幸进之小人了。

    可怜他钱九陇为了先帝之帝王大业披肝沥胆赴汤蹈火,到了最后只是敕封一个爵位,连一个公主都没捞着……

    现在听太子这话里话外的,似乎不待见自己?

    乳臭未干的小子,凭什么!

    许敬宗则是一脸尴尬,自家知自家事,因为文德皇后葬礼之上自己嘲笑欧阳询长得丑,进而被李二陛下贬官发配之后,连带着文德皇后的诸位子嗣亦是对他不假颜色,认为他有轻慢文德皇后英灵之嫌疑。

    天可怜见,他哪里敢轻慢文德皇后?

    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眼看着李二陛下一步一步从绝境之中浴血拼杀逆而上位,焉能不知文德皇后在李二陛下心目之中的地位?

    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轻慢文德皇后!

    惹恼了陛下并不算大事,陛下固然刚烈,但是胸襟广阔,有容人之量,可若是轻慢文德皇后,那就对死路一条……

    此刻面对三位殿下一脸不豫,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深深后悔当年之举措,纵然那欧阳询长得再丑,忍一忍也就是了,若非笑出那么一声,他许敬宗何至于此?

    房俊此时目光越过许敬宗与钱九陇,落于二人身后两个身姿纤细、身披斗笠的身影,见到其中一个正用一只纤美的玉手轻轻掀开斗笠,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用一双微微泛着泪花的秀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房俊眉头微蹙,略作迟疑,开声问道:“可是蓉娘与薇娘?”

    许敬宗一下子脸色变得很难看,瞪了房俊一眼,钱九陇则微微一愣……

    那两个人掀去头上的斗笠帽子,露出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如花玉容,先是冲着三位殿下一一万福施礼,柔声道:“小女子许蓉娘(许薇娘),见过太子殿下,魏王殿下,吴王殿下……”

    而后,才双双看了房俊一眼,道:“见过二郎,许久不见,二郎风采更胜往昔,小妹甚是欣慰。”

    房俊脑海之中泛起所余不多的关于这两个算得上青梅竹马的幼时玩伴之记忆,看着许敬宗与钱九陇游湖还要带着的两个女儿,自然而然的便想起许敬宗在史书上为人诟病在罪责之一,脸色阴沉得吓人。

    这老东西,是打算卖女儿了?

第一千九百三十二章 不知廉耻

    许敬宗其人,史上褒贬不一,但绝大多数人将其归于“佞臣”一档,非是忠贞之士,但也算不上奸臣,因为并未由他一手造成太过恶劣之后果,足以令后人扼腕,令情史蒙羞。

    作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许敬宗的学问毫无疑问乃是当时天下顶尖的一拨儿,昔年李二陛下与许敬宗“君臣对”,曾留下“春雨如膏,农夫喜其润泽,行人恶其泥泞;秋月如镜,佳人喜其玩赏,盗贼恨其光辉。……人生七尺躯,谨防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的绝世警句,纵然一千余年过去,其警醒世人之力量依旧不曾衰弱。

    其最大之诟病,便是人品极其低劣。

    贞观末年,李二陛下委其参与《武德实录》、《贞观实录》之撰写,自此以后,其文采深受皇帝所喜,几乎所有国家编撰之史书,许敬宗尽皆参与其中,甚至多次总揽大纲,声势一时无两。

    然而许敬宗是如何回报皇帝的这份信任呢?

    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于江都兵变,弑杀隋炀帝,当时,许敬宗的父亲许善心与虞世基一起被杀,封德彝为隋炀帝的内史舍人,前程目睹当时情形,后来曾与人言:“虞世基被诛杀,世南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善心被处死,敬宗手舞足蹈用来求生。“

    此言一出,许敬宗的人品立即无限降低,引为笑柄,高洁之士所不齿也。

    许敬宗怀恨在心,到了他编撰史书,为德彝立传的时候,大肆强加封德彝的罪恶,诸多不尽不实甚至不知所谓的罪名,尽皆编撰书中。

    许敬宗有两女,一女嫁给冯盎长子,敛取大量彩礼,其时冯盎乃是僚人之首,素来被朝中士林称为化外蛮夷,故而人人不屑其“卖女求荣”之所为,另一女则巢国公钱九陇,此人本来是皇家的奴隶,因功晋升爵位,朝中官员瞧不起他的出身,耻于其为伍,许敬宗却贪图财物与他联姻,甚至为了抬高钱九陇之门第,曲意陈述他的门阀,给他妄加功绩,并把他提升到与刘文静、长孙顺德同卷。

    许敬宗为儿子娶尉迟宝琳的孙女为妻,得到很多贿赂的财物,等到为了尉迟宝琳的父亲尉迟敬德立传时,毫无廉耻的为其隐去各种过失罪责,李二陛下做《威风赋》用来赐给长孙无忌,许敬宗做传时却改写是赐给尉迟敬德……

    煌煌国史,以一已所爱憎曲事窜改,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后人甚至将其与费无极、太宰等奸邪同列……

    ……

    房俊看着两个粉雕玉琢、花容月貌的女子,心底那一抹来自于原主久矣沉寂的记忆渐渐苏醒,想起幼时房许两家尚在交好,两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跟在他后头在府里花园嬉戏玩耍……

    深吸口气,挤出一抹笑容,房俊抱拳笑道:“是啊,久未见两位妹妹,却不成想,居然出落得这般秀丽无匹,天仙般的人儿,若非在此相逢,而是异日长街相会,怕是为兄都不敢认。”

    两女有些羞赧,脸蛋儿微红,微微垂下头,齐声道:“不敢当二郎之夸赞,二郎如今功勋赫赫,乃是当世之英杰,吾姐妹亦是时常感叹,惟愿二郎疆场之上趋吉避凶,长命百岁。”

    房俊笑呵呵道:“活多大岁数,乃是上苍安排,凡人岂能做主?不过只要缺德事少做几件,混一个寿终正寝想来不难,至少也得看看到底是长安城中哪家的青年俊彦能够由此福气,分别将两位秀外慧中温柔体贴的妹妹娶回去,为兄还得送上一份大礼么,说不得若如意郎君乃是旧识好友,定要闹一闹洞房,届时,妹妹们可别嫌弃为兄,哈哈!”

    许家两个闺女脸儿羞红,齐齐啐了一口,一旁的许敬宗与钱九陇却纷纷脸黑汝锅底。

    许敬宗气得牙根痒痒,这棒槌怎地专门跟自己作对?

    以往不给自己面子屡次打脸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冷嘲热讽,骂自己缺德事做多了不得善终……你特娘的又不是我儿子,老子善终不善终,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也不管三位殿下在场,冷着脸道:“房驸马还请慎言,彼时年幼懵懂无知,亲近一些也就罢了,如今俱已长大成人,还是应当保持一些距离为好,以免损了女儿家的清誉。”

    许家两个女子听了父亲的话,面上闪现失落、委屈,尽皆垂首,默然不语。

    原本无礼抗拒父亲的安排,此时偶然遇到房俊,想起幼年的交情,见其能够陪在三位权威最盛的皇子身边,便幻想着能否让房俊帮她们一把,现在却是知道不现实。

    正如父亲所言,一旦房俊插手此事,且不说坏了她们的清誉,便是房俊自己亦难免诽谤缠身,对于一个早已位列朝堂的年青官员来说,实在是巨大的隐患。

    区区儿时玩伴,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怎肯做出如此之大的牺牲呢?

    钱九陇插话道:“素闻房二郎名声可不怎么好,若是当真记挂着儿时玩伴,更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他是真的恼火了。

    这刚刚与许敬宗商量好的婚事,备好一大笔彩礼迎娶一女作为自己的续弦,便碰上这么一件恶心事。幼时玩伴,最是两小无猜,彼此懵懂,甚至过家家的时候玩起拜堂成亲的把戏亦不少见,且这份幼时毫无利益瓜葛的感情因为其纯粹,很多人一生都难以忘怀。

    这对于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来说,碰上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与幼时玩伴依旧亲近,岂是一个恶心能够形容?

    李恪不爱听了。

    他一贯将房俊引为知己,将其视为兄弟手足之外最亲近之人,岂容得这两个小人如何羞辱?

    当即便冷冷道:“巢国公此言,本王不敢苟同。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巢国公妄言房驸马人品有瑕,可是含沙射影,污蔑吾兄弟三人亦是德行缺失、不知廉耻之辈?”

    钱九陇脸色涨红,连忙道:“吴王殿下误会,老臣绝无此意……”

    房俊打断他,瞥了一眼许敬宗,问道:“二位雅兴高洁,游湖赏雪,却不知画舫之上所谈论之话题,是将蓉娘嫁去岭南能够收受多少奇珍异宝,还是将薇娘许配给这位巢国公做一个续弦继室,可以得到多少金银彩礼呢?”

    许敬宗一张脸瞬间涨得血红,愤然道:“此乃吾之家事,何劳汝来操心?”

    房俊怒道:“放屁!你个老东西死不死的,谁愿意多看一眼?可是将自己的亲生闺女一个嫁去岭南烟瘴之地生死不问,另一个嫁给这个行将就木的棺材瓤子,所求不过是彩礼钱财,你还要不要脸?”

    许敬宗气得手都哆嗦,梗着脖子,道:“汝不过是个棒槌,依仗陛下宠信,自认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么?”

    一旁的钱九陇差点气个倒仰。

    行将就木的……棺材瓤子?

    娘咧!

    这小王八蛋嘴巴太毒了,简直该杀!

    瞪着房俊怒叱道:“竖子无礼!岂敢如此羞辱老夫?”

    房俊对他不屑一顾:“怎么,老子骂错了不成?黄土埋到脖子了,还要祸害人家大闺女,你特么就不是个东西!不服?来来来,咱俩较量较量,在老子手底下走上三招,老子就承认你不是棺材瓤子,给你磕头认错。”

    钱九陇瞪着眼珠子喘粗气,你特么当我傻?

    瞅瞅你这龙精虎猛的气势,两个回合下来咱这把老骨头还不得给你拆散架了?

    “三位殿下,还请为老臣做主!”钱九陇久闻房俊之名,知道这就是个棒槌,惹毛了说不定真敢打自己一顿,以皇帝对其之喜爱,说不定打了也白打,可眼前确实下不来台,只得求助于三位皇子。

    李承乾沉吟不语,未等李恪开口,反倒是李泰怂恿道:“巢国公不是整日里吹嘘当年追随皇爷爷起兵之时,如何勇冠三军,如何战无不胜么?本王年幼,未能见识巢国公当年风采,今日有此良机,不若巢国公给吾等晚辈见识见识您的勇武?您若是怕失手伤了房俊之性命,不好跟房相交待,吾等兄弟给您做个见证,是房俊这厮挑衅在先,生死不论,这官司打到父皇面前,吾兄弟也挺你!”

    钱九陇:“……”

    你当我老糊涂了?

    老子勇冠三军那是吹出来的,何况就算如此,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房俊这个棒槌能打却是出了名的,我跟他打?

    还生死不论?

    都说这魏王笑里藏刀的不是个东西,果然如此……

第一千九百三十三章 毁了一桩婚

    钱九陇抽抽着脸皮,道:“老臣奉公守法,岂敢因私愤而败坏法纪?使得陛下不忍处罚老臣因为左右为难,则是老臣之罪过矣。”

    魏王李泰呆了一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跟房俊打起来,父皇居然会因为不忍处罚你而为难?

    到底是心里没点比数,还是实在不要比脸?

    再瞅瞅许敬宗,果然是一丘之貉啊……

    许敬宗见到三位殿下眼神不断在自己身上游弋,心中有些发虚,毕竟他固然能将索取彩礼这件事说得理直气壮,到底也是知道拿不上台面,便鞠躬施礼,道:“微臣不敢叨扰三位殿下饮宴,先行告辞。”

    李承乾还礼:“许舍人慢走,恕孤不能远送。”

    许敬宗忙道:“不敢,不敢,殿下留步。”

    转身拽了拽钱九陇的衣袖,钱九陇也告辞,两人就待离去。

    许氏姊妹无奈,先是望了一眼房俊,目光之中满是乞怜,不过亦知道房俊无法插手许氏家事,就算有心襄助她们姊妹,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得浅浅的向三位殿下万福施礼,戴上斗笠,跟在许敬宗身后,神情凄楚无助,满是对未来的怆然迷惘……

    房俊叹了口气,心中那份执念愈来愈烈。

    难不成,原主这位大唐绿帽王,居然一直暗恋这一对儿儿时的玩伴?否则何以自己穿越这么久,那份执念亦是未曾衰减,一经见到正主儿,一颗心立即扑腾扑腾跳个不休。

    罢了罢了,且不说原主那份执念自己有义务打一把援手,且只说这两个秀美温柔的少女,怎忍心眼看着一生就这样毁掉?

    嫁给冯盎之子尚且好说,固然时下皆将冯盎视为蛮夷,但在房俊看来神州大地皆是一家,五十六个民族都能够和平共处不分彼此,区区百越岭南那几个少数部族,迟早是一家人。

    但是嫁给这个七老八十的钱九陇,那就过分了……

    故而,就在许敬宗等人转身之际,房俊对李承乾一揖及地,大声道:“殿下明鉴,许舍人早年便曾身入秦王府,为陛下掌管文书典册,功勋卓著。固然后来犯错,贬黜地方,却不应祸及子孙……其女许蓉娘、许薇娘端庄贤淑、温婉明秀,还望殿下能够感念许舍人昔日之功勋,觐见陛下,予以赐婚,既能使得功臣感怀陛下之恩德,亦能使得天下人多处一段佳话,实乃两全其美也……”

    许蓉娘、许薇娘娇躯一颤,豁然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房俊,而后,又齐齐看向太子李承乾。

    只要太子点头允可,此事必然会促成,皇帝岂能在这等小事之上驳斥太子的谏言呢?

    皇帝赐婚,自然会寻一些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

    两姐妹相互握着手,紧张得手心冒汗。

    李承乾微微扬眉,此时许敬宗的两个女儿尚未出嫁,他哪里知道这人有卖女儿的毛病?

    不过房俊的请求,就算千难万难,他亦不会拒绝。

    更何况只是区区赐婚这等小事?

    再说,许敬宗纵然犯错不少,以其功勋、资历来说,皇帝赐婚,也算够格……他的确厌烦许敬宗,但是观之许氏姊妹秀丽温婉,却是难得的好女子,又有房俊开口,这等成人之美的事情,怎会拒绝?

    便欣然道:“二郎此言正是,许舍人劳苦功高,乃是父皇昔年潜邸之功臣,现在有女当嫁,皇家自然要示以优隆,许舍人不必推辞,孤明日便进宫觐见父皇,为令嫒择取门当户对之世家子弟予以赐婚,且先回府,静候佳音便是。”

    许敬宗一听,脸都绿了!

    他堂堂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纵然名声不好听,可到底身份资历放在这里,若是求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怎么可能求不到?

    可既然是门当户对,那就是肩膀一边齐,一切都只能按照规矩来办,他要如何索取天价的彩礼?

    就是要与冯盎那样的蛮子、钱九陇这样的糟老头子结亲,才能狮子大开口哇!

    自己的儿子都能够赶出长安任其自生自灭,何况迟早成为外姓人的女儿?

    皇帝金口御言,自己指望着女儿赚取彩礼的路算是彻底断绝……

    可是拒绝太子,他也不敢。

    只能恨恨的瞪着出馊主意的房俊,怒哼一声,转身便走。

    钱九陇则脸色黑如锅底,怒视房俊,叱道:“此乃许家家事,汝非要插手其中,欺人太甚!”

    许氏姊妹各个水嫩貌美,又是出身书香门第,气质绝佳,他不惜重金作为彩礼,岂能愿意让房俊给坏了这婚事?

    房俊奇道:“某刚刚说的,乃是念及许舍人之功绩,太子仁厚应当觐见陛下为其子女赐婚,以彰显荣耀,此乃国事,与家事何干?巢国公莫非连国事家事都分不清?听某一句劝,年纪大了就呆在家里,种种花,看看书,吃点好吃的,等死就好了,到处蹦祸害小姑娘,当心遭报应……”

    钱九陇胡子翘的老高,差点气死。

    年纪大了,就得混吃等死?

    年纪大了,就不能喜欢小姑娘?

    娘咧!

    那房玄龄温润君子,循规蹈矩,怎地生出这么一个棒槌玩意儿?

    他指了指房俊,气得连一句狠话都撂不出,嘴皮子哆嗦半天,转身拂袖而去,连跟三位殿下告辞的礼仪都给忘了……

    许氏姊妹已经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两女齐齐拜倒,声音带着颤抖:“臣女恭谢殿下,殿下千秋!”

    李承乾展颜一笑,温言道:“应当谢谢二郎才是,若非他提醒,孤亦不曾想到这一点,难免慢待了忠臣啊。”

    两女便看向房俊,温柔施礼,道:“多谢二郎……”

    房俊忙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毋须在意,速速随令尊回府去吧,吾等少小为伴,这份情谊却是到了任何时候都无法抹煞,日后若有为难之处,直言即可,只要某力所能及,断然不会推脱。”

    两女欣喜万分。

    谁不知眼下房俊风生水起,乃是皇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更别说这位与太子关系甚好,日后太子登基,几乎预定了一个宰辅的位置,必然是朝中有数的大佬之一,若是房俊能够念着幼时的交情,时不时的予以关照,对于两个不受家族待见的女子来说,不啻于一道护身符。

    看着房俊英姿勃发的样子,不仅春心萌动,若非父亲不堪,以当年许家与房家的交情,或许今日,两姊妹之中已然有一个,成为了房俊的夫人……

    *****

    看着两女千恩万谢离去的身影,李承乾摇了摇头,叹道:“许延族品行低劣,却生出两个这般明媚秀丽的女儿……”

    李恪接口道:“歹竹出好笋。”

    这位殿下在江南数年,倒是学会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李承乾哑然失笑:“走吧,咱们去饮酒。”

    三人便进了凉亭。

    早有侍女自保温的食盒之中取出佳肴放置在石桌上,点燃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红泥火炉,将一瓮黄酒拍开,将一个银壶倒了半壶,放在淡蓝色的火焰之上,然后将姜丝、梅子等切丝投入壶中,没一会儿,便酒香四溢。

    李泰亲自执壶斟酒,一边给太子先行斟满,一边瞥了房俊一眼,揶揄道:“二郎若是相中了许氏姊妹,大不了舍去一些钱财,想必许敬宗必然不会拒绝,即便是两女一同收入房中,也未尝不可能。”

    李承乾也看向房俊,笑道:“不若明日孤入宫,向父皇谏言,请他将许氏姊妹尽皆赐予你为妾?你家财无数,多多施舍许敬宗一些,那老儿必然眉开眼笑,那一对姊妹对你显然深有好感,结成连理,岂不是皆大欢喜?”

    房俊苦笑道:“就算我真的想,你那妹妹岂肯善罢甘休?非得闹得家宅不宁不可,家父家母对她宠溺得不得了,说不得狠狠的揍我一顿……”

第一千九百三十四章 太子的仁慈

    高阳公主能够容忍武媚娘,亦可以容忍几个侍妾,甚至可以容忍长乐公主“分一杯羹”,但绝对不可能容忍他将许氏姊妹娶回家去。有房玄龄夫妇给其撑腰,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李泰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丽质那丫头看似温柔娴雅,实则性情刚烈,你敢做出有负她之事,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房俊:“……”

    我说高阳公主呢,你提什么长乐公主?

    这跟长乐公主有什么关系?

    李恪含笑不语。

    李唐皇族对于这等事从来不曾在意,先帝李渊的那些个公主,出去巾帼不让须眉的平阳公主之外,有几个不养面首不偷人的?

    李二陛下的女儿虽然老实得多,但是有那些个姑姑放在那里,纵然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也着实不算的什么……

    再者说,长乐眼下已然合离,就算与房俊之间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又有什么大不了?

    只要别光明正大的住进一处,闹得天下皆知就好了……

    李承乾微微蹙眉,道:“少说两句,喝酒吧。”

    三个哥哥坐在一处,跟一个妹夫谈论另一个妹妹……这事儿太不靠谱。

    四人便举起酒杯,碰了一个,一饮而尽。

    温热的黄酒入喉,带着姜丝的辛辣,又有着梅子的酸甜,一股融融暖意自小腹升腾,瞬息之间流遍全身,寒气顿消。

    房俊放下酒杯,看着李承乾,问道:“陛下让微臣前来,询问殿下,对于敕封谁为新罗王之事,有何看法?”

    李恪持杯的手一顿,神情瞬间绷紧。

    李泰摸了摸肚子,瞥了一眼神情凝肃的李恪,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与李恪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李承乾则哂燃而笑,看了看李恪,又看着房俊,玩味道:“说实话,孤当真羡慕你对三弟的友情。举凡事关皇族,甚至事关储位,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能够为了三弟各方奔走,不惜深陷其中,哪怕明知将来后患无穷,依旧尽心竭力……人生得一知己,三弟足矣!只是不知如若他日孤亦有难,二郎可否这般毫无保留,赤膊上阵?”

    “殿下说得哪里话?”

    房俊一脸肃穆,正色道:“殿下宽厚仁爱,乃赤诚君子,日后为君,必定泽被天下,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微臣定然全力襄助殿下,开拓伟业,成为一代圣王!再则,殿下对微臣百般维护,数次不计得失的力挺微臣,微臣焉能不感激莫名?故而,于公于私,微臣亦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无论昏君亦或明君,永远无法拒绝臣子在其面前大表忠心,每当此时,哪怕明知不过是场面话,也总是龙颜大悦……

    李承乾欣然道:“孤不过玩笑尔,二郎何必在意……孤乃长兄,克继大统乃是礼法使然,其实诸位兄弟皆知孤之性情,唯恐做不好这个储君……民间子承父业,纵然嫡长子承继宗祠,其余诸子亦会分得家产,何况天家?父皇富有四海,这本是吾等兄弟共同继承,现在江山尽由孤来继承,心中对诸位兄弟之愧疚,着实一言难尽。”

    说到此处,他看向身边两个兄弟,坦然道:“江山社稷,孤不敢擅作主张,但是孤愿意见到兄弟亦能执掌一国、世代为王,则吾大唐枝繁叶茂,千秋鼎盛,实在是喜不自禁!故而,无论是三弟敕封新罗之王,亦或是青雀成为一国之主,孤这个兄长,唯有希望你们励精图治,绝无半分忌惮、阻挠之意!若有半字违心,天诛地灭!”

    魏王、吴王赶紧起身施礼,连声道:“太子何须如此?兄长仁厚,世所共知,吾等兄弟连心,定要使得父皇之基业传承万世,永不断绝!”

    然后,自然是兄弟相扶、手足情深,其乐融融。

    房俊在一旁看着,心中感慨。

    且不说以后结局如何,毕竟世事变迁,谁也不知明日发生何事,但就目前来说,李承乾的确称得上千古少有之仁爱君子,或许不得不秦皇汉武以至于乃父之千秋霸业,但是只要这份初心不改,比肩宋仁宗,指日可待。

    没有经历历史上那些兄弟们的暗算逼迫,父亲的失望放弃,他的内心未曾在恐惧与绝望之中煎熬,心性没有在压迫之中扭曲畸形,依旧还是那个“性聪敏“,“特敏惠“,“丰姿峻嶷、仁孝纯深“的皇太子……

    李恪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太子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古往今来,唯有帝王亦或储君忌惮自己的手足太过强盛,反过来谋朝篡位,哪里有李承乾这般反而极力赞同兄弟们谋一个出路,不至于在京师投闲置散当一个废物亲王,一辈子浑浑噩噩只是一个生育机器?

    以往,他因为自己身上的前隋血脉导致无法染指储君之位,不知生出过多少埋怨愤怒,对于憨厚的太子亦是心存不满,认为他处处比不上自己,根本不配称为大唐的君王。

    然而现在他才知道,或许自己的才能比太子更优秀,但是在心胸上,自己实在是望尘莫及……

    李泰则在一旁饮着就,斜眼睨着眼泪汪汪的李恪,对他的报复嗤之以鼻:“真是愚不可及……新罗穷乡僻壤,人烟稀少,就算是成为其王,又能指使得了几个人?你们这些人啊,总是野心勃勃,好似不掌握万千黎庶之生死,就无法实现这一辈子的价值……简直无聊。古往今来,多少王朝兴衰,多少帝王罔替,回首看去,不过是一片焦土、一冢孤坟,风吹雨打之中,残败不堪。唯有经史子集、百家学术,方可绵延千秋、万世流芳!吾之一生,绝不沾染政治,惟愿一心昌盛吾华夏之文明,使得天下百姓无论贵贱贫富,皆能知晓圣人之微言,格物而致知!则吾之名讳,彪炳青史,吾之子孙,世代蒙荫……”

    这位殿下估计喝得有点多,絮絮叨叨的对于太子与吴王的选择尽情鄙视,浑然忘记这一番话固然立志高远,却连带着将他那位英明神武的父皇也给鄙视了一番,完全不知一旦此话传扬出去,几乎与作死无异……

    不过堂堂魏王殿下,李二陛下心中最喜爱的皇子,能够将心思尽皆放在教化万民、昌盛学术之上,不再觊觎储君之位,一心远离肮脏之政治,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

    没有魏王的逼迫,吴王的觊觎,那个看似一只小白羊实则满肚子鬼心思的晋王已被狠狠的敲打,估计再也不敢心存奢望……大唐的未来想必能够政局稳定,没有太多的内乱,沿着现在发展的方向高速前进,就连房俊自己也无法预估以后的大唐会是何等模样。

    当大唐这艘超级巨轮偏离了预定的航线,房俊记忆之中关于历史的部分,实则已然全无作用。

    对未知前途的迷惘、恐惧、兴奋,交替着占据房俊的内心,一壶一壶的美酒入喉,化作火热的能量袭遍全身,三位皇子、一位驸马,就在这大雪漫天的曲江池畔,时而对酒当歌,时而哀嚎怒骂,时而壮志重霄,时而涕泗横流。

    都喝高了……

    不知何时,房俊自昏睡之中醒来。

    晃了晃脑袋,一阵头昏脑涨,还好喝的黄酒没有参杂工业酒精,不至于宿醉之后头痛欲裂让人恨不得将墙撞个窟窿。

    “有人吗?好渴,弄点水来!”

    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房俊揉着脑袋,一翻身,自床榻之上下来,趿拉着鞋子,走了两步,发现头晕得厉害,只好又坐回床沿。

    房门打开,两个内侍提着一盏宫灯入内,一人将手里的水杯双手奉上,恭声道:“房驸马醒了?奴婢备好了宵夜,可要吃一些?”

    水温正合适,房俊一口将温水饮下,口渴缓解,精神也清醒许多。

    瞅了瞅外头,黑蒙蒙一片,一点光亮也无。

第一千九百三十五章 绿病相怜

    “什么时辰了?”

    “回房驸马的话儿,已经丑时初刻了。”

    “唔……给吾备一辆马车,送吾回府。”

    返京以来,诸事缠身,尚未有闲暇好生亲近老婆孩子,对于房俊这个后世来的穿越者来说,这是严重的失职。哪怕此刻时间睡觉嫌晚、起床还早,他也觉得不若回府,搂着老婆孩子睡一个回笼觉,那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喏!”

    内侍赶紧应下,一人留下帮着房俊穿好衣物,一人出去备车。

    等到房俊穿戴整齐,自房舍之中走出来,一股清冷的空气迎面袭来,顿时精神一振,所有的困顿萎靡尽皆不翼而飞。

    四野昏暗,唯有宫灯照耀下,鹅毛一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将目光所及之处铺成一片银白。

    这大雪居然下了整整一夜……

    房俊回头望了一眼,雪粉纷飞,精致的楼阁蛰伏在黑暗之中,隐隐约约依旧可见白日里壮阔奢华之景象。

    此处依旧是魏王李泰的芙蓉园,李二陛下赐给善德女王的宅邸就据此不远,亦是紧邻曲江池……

    登上马车房俊取下一块腰牌扔给御者,自己钻进车厢扯过一张毛毯盖在腿上。

    长安有宵禁之制度,不过这对于一位执掌兵部大权的检校兵部尚书来说,自然形同虚设。哪个巡街的武侯兵卒不开眼,敢将他捉拿起来?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压街面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途中遭遇了几波尽职尽责的巡街武侯,不过在见到御者手中的腰牌之后,尽皆放行,束手立于道路两侧,注视着马车缓缓驶过,待到马车走远,这才继续巡街。

    路过平康坊的坊门,房俊掀开车帘瞅了一眼,诺大的平康坊并未因大雪而沉寂,纵然是丑时,夜半三更的,平康坊坊门之后依旧有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穿透风雪隐隐传出,演绎着盛世奢靡。

    房俊没有当代那些儒者愤世嫉俗的心态,更不会抨击繁华背后的人心不古、奢靡腐,这是经济发展之下最直观的体现,一座平康坊,几乎等同于整个大唐的缩影,无数的钱帛在这里交换流通,大唐愈繁华,平康坊就会愈兴盛,财富流通加快,帝国赋税增加,才能创造更多的财富……

    大唐的儒者们,并不懂这其中的经济学道理。

    未等他放下车帘,忽然见到不远处的坊门响起一阵喧哗,继而那厚重的坊门被人从里边“砰”的一声推开,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夺门而出,手里还挥舞着一柄横刀,大吵大嚷:“都特娘的给老子滚!谁敢跟着老子,一刀剁死你个瓜怂!”

    一大群人自坊门之后追出来,却不敢近前。

    那人挥舞横刀,厉声道:“都给老子回去,关上坊门!”

    此人显然颇有威望,众人无奈,却也不敢违背,只得返回坊中,关闭坊门。

    漫天大雪之下,那人一手拎着刀子,踉踉跄跄走在雪地里,许是喝了酒,两腿发软,不过走出半条街,便跌了好几个跟头,最后干脆一翻身躺在雪地里,大叫道:“贼老天!吾薛万彻顶天立地,为何要这般对吾,让吾有何颜面存于世间,有何颜面立足于人前?啊啊啊……”

    房俊无语。

    这特娘的是薛万彻?

    感情喝多了酒,撒酒疯呢……

    御者驱车自横躺在雪地里的薛万彻身边走过,这时候回首低声道:“房驸马,乃是大将军薛万彻,许是喝多了酒……要不要小的稍后通知京兆府,命巡街武侯将其送归府内?”

    堂堂右武卫大将军、驸马都尉,若是酗酒冻毙与长安街道,那可当真是天下奇闻……

    房俊叹了口气,揉揉额头,无奈道:“怕是等你回转,这厮都快冻死了……停车吧,搭把手,将他弄到车上来,稍后你给他送回府去。”

    “喏!”

    御者应了一声,赶紧将马车停在路边,自车辕上跳下,到薛万彻身边查看。

    街上的积雪已然有半尺厚,薛万彻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坑里,脸色红润,嘴巴不时吧唧两下,胡子眉毛已然结了一层白霜,若是无人搭理,怕是用不上一个时辰就得冻僵……

    积雪很厚,脚下很滑,兼且薛万彻身材高大壮硕,那御者又不敢拖死狗一般冒犯,弄了半天,累得头顶的汗水化作白气蒸腾,也没将薛万彻弄上马车。房俊无奈,只得跳下马车,拎着薛万彻的腰带,将其丢进车厢。

    马车在风雪中重新上路,直奔崇仁坊房府。

    房俊不愿与薛万彻有任何瓜葛,见死不救不是他的作风,但送薛万彻回府这种事情,是万万不愿做的,故而先行回府,薛万彻就由魏王府的御者送其回去,并且叮嘱那御者,绝不可泄露自己参与。

    那御者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命,自是一口答应。

    街道上的雪很厚,车轮在积雪当中吃力的前行,马车晃晃悠悠,速度很慢。

    车厢里,薛万彻翻了个身,吧唧着最,呢喃了一声:“渴……”

    房俊没听清,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薛万彻又闭着眼睛叫唤一声:“好渴……”

    房俊充耳不闻。

    许是渴得厉害,薛万彻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到房俊脚边,被房俊一脚踹开,没过一会儿,这厮又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语,毛毛虫一般翻来覆去,想必是难受得厉害。

    房俊无奈,总不能一脚给踹出去吧?

    翻身用火石将车厢壁上的一盏宫灯点燃,接着光亮,四处摸索一番,果然发现车厢上的一个夹层抽屉,拽开来,发现里头放置了一些蜜饯果脯之类,还有一个银质想小酒壶,以及两个酒坛子。

    拍开其中一坛,一股浓郁的酒香溢出。

    房俊就着坛子大口喝了一口,是上好的房府佳酿,酒香醇厚,回味无穷,这才往小酒壶里灌了半壶,将酒坛子封好,用小酒壶的壶嘴对准薛万彻的嘴巴,慢慢倒了一点酒水。

    就好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孩品尝到奶水,薛万彻模模糊糊的张开大嘴,贪婪的喝着酒水,似乎觉得不过瘾,一翻身,居然坐了起来,眯瞪着眼睛便将房俊的手抓住,握着酒壶往嘴里灌。

    房俊无语,这还真特么酒鬼……

    半壶酒灌下去,薛万彻长长的打了个酒嗝,仰头又躺倒在车厢里。

    嘴里却没闲着。

    “爹啊,娘啊,孩儿不孝啊……大兄啊,您在天有灵,别嫌弃兄弟给您丢脸……二兄啊,三兄啊,五弟啊,吾这个兄弟没出息,致使家族蒙羞,祖宗颜面不存,没脸见人呐……丹阳你个贱人,居然敢瞒着老子偷人,老子恨不得一刀宰了你,还有那个奸夫,不过就是个小厮,哪比得了吾薛万彻顶天立地的好汉……”

    房俊眨眨眼,卧槽!

    这厮居然是老婆偷人,因而郁闷无处可消,这才跑来平康坊借酒浇愁?

    “……娘咧!皇帝的闺女又如何,了不起啊?以为老子稀罕呐?当初若非大兄你逼着吾娶丹阳,老子看都不看他一眼!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老子堂堂男儿汉,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何等豪勇盖世?娘咧,洞房花烛夜啊,就特么发现你非是完璧……可老子有什么办法?皇帝的女儿比天大啊,老子就算当起缩头乌龟,也得忍着……呜呜……”

    这粗豪骁勇的一代名将,居然说这酒话,哭了起来。

    房俊想了想,又灌了半壶酒,给薛万彻放到手里。薛万彻似睡非睡迷迷瞪瞪,闻到酒香就把酒壶往嘴里塞,酒水顺着胡须淌了一地。

    不知为何,房俊忽然涌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皇帝的女儿不好娶,皇家的驸马,不好当!

    尤其是大唐的公主,没几个好东西!

    若非他穿越而来,原主房遗爱亦要背负一个大大的绿帽子,名字载于史册,遭受万年耻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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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