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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子許     天唐锦绣txt下载     天唐锦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百一十一章 有事启奏

    春末夏初,正是一年当中雨水充沛之际。

    对于田地来说,天降甘霖保证了禾苗能够茁壮成长,百姓看着田里渐渐抽穗的庄稼,会满心欢喜的憧憬着今年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靠天吃饭是百姓的日常,显然今年老天爷很给面子……

    然而对于大江大河来说,充沛的雨水便意味着水位的连续上涨,意味着漫长的河堤要经受洪水的考验,意味着沿河的州府县城官员们会不会因为河堤崩溃而掉了脑袋……

    黄河陕州段溃堤决口,两州五县遭受波及,受灾人口已经逾二十万!

    一纸急报,将安然祥和的朝廷搅得一片混乱,气氛紧张。

    自古以来,面对这等天灾都没有完美的方法去杜绝,甚至就连灾祸发生之后的应急亦是一成不变救援就不必了,水火无情,交通落后,等到救援人员姗姗赶至地点,只能等待下一次灾难发生……

    朝廷官府所能够做的唯一作用,便是灾后重建。

    然而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交通不利、医疗落后,往往一地发生洪水这等天灾之后,便是百姓逃离商贾远遁导致十室九空,所谓的重建也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

    人都没了,还重建什么?

    反正巍巍华夏地大物博,不管逃难到哪里,总归是能够有一席之地种粮吃饭,繁衍生息……

    朝会按时在太极殿举行,朝廷各部只要官员尽皆到场,主要的议题便是救灾事项。固然所谓的救灾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是拨粮救济、安抚灾民亦是必要的流程。

    只不过这年头但凡大一点的雨水、轻微的地震皆能引起一场灾难,久而久之,若非是牵连深远、着实规模太大的天灾,实在难以令这些中枢权臣们提起精神。

    即便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亦是面容淡然,接连命中书省选出一位钦差赶赴陕州安抚百姓,又命户部挤出一些钱帛、位于陕州的常平仓开仓放粮赈灾,事情大抵也就如此了。

    大殿之上,气氛沉闷。

    李二陛下环视一周,冲一侧侍立的王德点点头。

    王德便尖着嗓子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般来说,这句话每次朝会都会喊两遍,第一遍是开始的时候,就如同后世的那句“现在开会”,文武大臣这么多,管理着诺大的帝国,总归是有几件事情的;第二遍则是朝会结束的时候,这句话喊出来,基本就意味着此次朝会到此结束,该商议的事情已经商议完了。

    总结起来这句其实跟废话也没什么两样……

    大臣们从坐垫上直起身子,抖了抖官袍,就待要站起来恭送皇帝陛下,结束这一次的早朝。

    卢国公程咬金甚至低声对身边的虢国公张士贵说道:“昨日有旧部自宛陵送来两只黑麂子,那东西肉质细嫩,实乃走兽中之上品。明日到府里来,让厨子整治了,老哥几个好好喝一顿酒。”

    张士贵连连点头,眼尾瞥见对面文官的阵列里的房俊,便小声说道:“据说房二那小子乃是饕餮之辈,料理食材颇有一手,不妨将其喊上,让他整治那黑麂子,切莫要暴殄天物才好。”

    程咬金瞅了张士贵一眼,两人眼神微微对视,便点头道:“正合吾意也……”

    话音未落,两人便见到对面的房俊排众而出,立在殿中,朗声说道:“微臣有事启奏。”

    大殿中因为群臣起身而引起的顿时静止,尽皆抬起头诧异的看向房俊,一个个心中满是疑惑。

    房俊与长乐公主之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背后之真相其实大多数人都知道,因此几乎没有人看好房俊能够继续留在长安。害了长乐公主之清名必然惹得陛下大怒是一方面,而陛下易储之心摇摆不定更瞒不过这些精英大臣,无论哪一方面来看,房俊被贬斥出京几乎就是最轻的处罚。

    然而接连几天,陛下却没有就此事作出表态,在群臣看来陛下这般犹豫定然是因为不忍驳了房玄龄的颜面,想要缓和一下,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将房俊贬斥出京。

    其实这也算是一个回圜的时机,谁知道陛下明日会不会便回心转意,易储之心又打消了?

    这等情形之下,房俊最应该做的便是老老实实的躲避陛下的视线,安分守己的做人,宁可不做事,也不能做错事,将贬斥的话柄白白的送给陛下。

    所以此刻房俊在朝会的最后时刻出班启奏,实在是大出预料……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亦是微微一愣,面色阴晴不定,淡然道:“尔有何事,速速奏来。”

    群臣刚刚起身,又齐齐坐了回去。

    房俊肃然立在殿中,朗声道:“喏!”

    继而,中气十足道:“陕州黄河决口,冲毁良田无数、房舍万间,死者逾万,无家可归者更是不计其数。然则诸公端坐于庙堂之上,却也只是开仓放粮、周济钱帛,对于百姓之伤残疾病可曾有所防范治疗?区区钱帛粮食能够吃得上几天,吃完了怎么办?当地官府可曾及时采取救援?死者已矣,可那些未死之人,要如何安置?数万灾民无家可归被迫成为流民,老者筋疲力竭,幼者嗷嗷待哺,状者无所事事,妇者以泪洗面……朝廷对于这些人可有安置之法?陛下,自古以来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相对于那些安居乐业之百姓,这些受灾的流民实乃祸乱之根源,今年水灾造就一些灾民,明年旱灾又造就一些灾民……长此以往,日积月累,这些困顿艰苦挣扎求活之灾民,便会成为帝国基石上之蚁洞,看似不起眼,可一旦风潮涌起,便可将坚固之基毁于一旦,使得帝国霸业崩溃倾颓!陛下,不可不察也,更不能听之任之。”

    长孙无忌眉头一蹙,略微诧异的看了一眼殿中卓然而立的房俊,心里斟酌着房俊此举之用意。

    高士廉脸容古井不波,只是微微转头,往身后瞥了一眼。

    便有人站了出来,朗声反驳道:“房侍郎此言差矣!陕州黄河决口,百姓受灾严重,不仅陛下忧心如焚,吾等臣子亦是焦虑不已,可水患乃是天灾,旋踵而至、忽然而来,继而席卷一空、东流而去,此时即便大规模救援,又能救得了几人?更何况为了解救区区几个百姓,便要经由各级官府组织协调、调拨粮秣钱帛,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正是往往天灾发生之后救援不力之原因。

    不是不想救,实在是限于通讯、交通等等困难,组织大批人力物力往往并不能救得了几人,的确是得不偿失。

    房俊瞥了一眼,见是通事舍人来济,便说道:“恕本官不敢苟同……救不救得了是一个问题,而救与不救,则是另一个问题。朝廷历来不求救灾,只求赈灾,可是诸位是否想过,那些身处灾祸之中命悬一线之百姓,是何等祈求于朝廷救灾的人员在灭顶之际出现,伸出援手?”

    这是个政治问题。

    这个道理其实不仅房俊懂,在座的都懂。

    来济冷笑:“房侍郎难不成是将满堂诸公皆当作尸位素餐之辈?这道理谁都懂,但是做不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比如陕州,当地官府能有多少人手?既要安排救济发粮,又要安置受灾百姓,根本不可能出动大批人手在泱泱洪水之中去救援那些不得逃脱之百姓。房侍郎文采天下无双,难不成也学会了魏晋名仕崇尚清谈玄学之风骨?呵呵,话说都会说,但是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干,说得到却做不到,于国无益,徒增笑尔。”

    说到此处,殿中便凑趣的响起几声冷笑……

    来济亦是出身世家门阀,其祖上可追溯到东汉名将来歙,跟随光武帝刘秀建功立业,功勋卓著。其父来护儿更是隋朝名将,曾担任左骁卫大将军、左翊卫大将军、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等职,封荣国公。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其水军皆由来护儿统领,恩礼隆密,朝臣无比。

    来济本身底蕴深厚,加之早早投靠关陇集团,甘为长孙无忌之爪牙,朝臣之中支持者颇众。

    虽然附和来济者甚众,不过亦有深知房俊能力者并不认为房俊乃是信口开河,这厮固然棒槌,却绝非是来济这等人能够轻易打脸,故此都想要看看房俊到底是何打算。

    果然,只见房俊哂笑一声,一脸不屑:“雀鼠之辈,鼠目寸光,焉敢谈论国事?”

    来济顿时面红耳赤……

第一千四百一十二章 李二的选择

    朝堂之上、皇帝御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骂作“鼠目寸光”,来济面红耳赤,愤然不怒:“房俊!此乃朝堂之上,焉敢如此欺我?”

    只不过他叫声虽大,其实心底并不是表现出来那般愤怒,甚至有些自嘲的苦笑……

    谁不知房俊乃是长安最大的棒槌,向来无所畏惧兼且才华绝伦?按照本心来说,来济是很想听听房俊对于天灾发生之后朝廷如何应对有何等精妙的见解,这厮素来才思敏捷有若天马行空,若非当真有什么笃定的想法绝不可能这般在朝廷之上站出来。

    可江都来氏早已没有其父在世之时的风光权势,因为祖籍新野直至高祖之时方才迁局广陵的缘故,一直不被江南士族所接纳,百般排挤诸般打压,这才不得不投靠关陇集团,求取一线存活之生机。

    否则用不了几年,江都来氏便会彻底陨落,泯然众人矣……

    来济虽然一直不太看得惯房俊的嚣张跋扈,认为其实在是太过没有规矩……话说江都来氏之所以如今陷入窘境正是那些江南士族不讲规矩,逐步蚕食江都来氏的利益才导致的,所以来济对于任何不守规矩的举措都深恶痛绝……但是与此同时,房俊所表现出来的才华能力却又是他甚为欣赏的。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再是不愿与房俊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可是面对长孙无忌与高士廉等人的授意,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怼上去。

    既然是寄人篱下,那就必须有甘为爪牙的觉悟……

    做戏做全套,虽然心中不请愿,可是面上却依旧一副怒不可遏之模样。

    房俊冷笑道:“话虽然难听,但是道理却明摆着。陕州虽然非是关中要地,但是处于长安与东都洛阳之间,素来物阜民丰、良田万顷,乃是帝国近畿之重地。然而现在遭受天灾,却不能第一时间开展救援,反而要任由其地之幸存百姓流离失所,致使一座富饶的城池渐至凋敝,请问是何道理?”

    来济闭口不言。

    他已然遵从关陇集团的意愿站出来,立场表达清楚便已足够,犯不着继续跟房俊针尖对麦芒的撕扯下去。

    房玄龄近日已然多次未曾上朝,亦不知是当真身体不适,还是对房俊与长乐公主的绯闻采取置身事外的态度,更甚或是不是对皇帝将要采取的手段表达不满……总之,今日依旧告病在家。

    文臣之首便由高士廉占据,其后是长孙无忌,再后是岑文本……

    高士廉回头瞥了一眼,见到岑文本老神在在闭目养神恍若神游物外,便又瞅了瞅长孙无忌,然后颔首垂目。

    长孙无忌心中无奈,此时应当让大臣们继续与房俊争执,不管房俊打着什么主意,搞破坏就好了。

    可高士廉这一眼明显是让他站出来。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地位实在不适合这个时候跟房俊争论,可是他懂得高士廉大抵是想报复前几日他撺掇舅母鲜于氏致使高家陷入风波的一箭之仇……

    长孙无忌只能无奈苦笑,想了想,开口说道:“房侍郎所言未尝不是谋国之策,对于天灾救援一项,或许朝廷是应当拿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章程来。陛下亦曾说过‘民为水君为舟’之言,实乃天地至理,民心所向才是帝国能否千秋万世之关键所在。然而……房侍郎固然有忠君爱国之心,却亦不应过多干预户部之差事,说到底,你不过是兵部侍郎而已,还不是宰辅呢,呵呵……”

    这就是长孙无忌的高明之处。

    他并不知道房俊是否当真胸有成竹,有妥善之法能够解决及时救灾之弊端。若是直言房俊哗众取宠信口雌黄,万一人家当真拿出应对之法来,自己可是要被打脸的,话说他在房俊面前被打脸可不是一次两次……

    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房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上头多做纠缠,而是直指问题的核心你不过是一个兵部侍郎,赈灾救援之事,与你何干?

    各部皆有职司,总不能因为你房俊能力大过天,就把所有人的事情都给干了吧?

    既然如此,还要户部负责赈灾救援的衙门何用?

    还不如全都撤职剪裁,都让你一个人去干好了……

    既驳斥了房俊多管闲事,又轻易的将户部的仇恨引起,让房俊里外不是人。

    朝臣尽皆精明之辈,只是稍稍思索,便体会到长孙无忌言语之中的机锋,算是将房俊一把推进坑里,大家不得不心中叹服。

    能够被满朝文武称为“阴人”,长孙无忌之斗争能力的确高深莫测……

    大殿之上响起一阵的响声,文武大臣们纷纷交头接耳,甚或有人发出讥笑,都等着看房俊如何应对。话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长孙无忌简简单单一番话,直接就将房俊逼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墙角……

    房俊立在殿中,面色怡然,丝毫半点不见窘迫。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殿上卓然而立的房俊,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按说这个时候他应当直接叱责房俊几句,而后借故将其贬斥出京,即可达到自己削弱太子势力的目的。

    这是看着面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官员哪怕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贬斥出京的结局,却依旧毫不迟疑的站出来献计献策为帝国分忧,心底的爱惜还是令他犹豫了起来。

    脑海中响起当初房俊大朝会上径自进入太极殿献上“贞观犁”,又将点石成金的玻璃烧制之法敬献于他使得内帑渐渐富裕,可以支撑起他东征高句丽完成一代霸业的壮志雄心,研制的“震天雷”使得突厥狼骑闻之色变乖乖的远遁大漠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何况还有驾船荡平七海将大唐之天威远播异域之功勋……

    一桩桩,一件件,尽皆堪称盖世奇功!

    细细思之,大唐之所以有现如今繁华锦绣威震八方的景象,几乎便是得益于房俊的所作所为。

    更别说,他最宠爱的长乐公主甚至为了阻止自己的决定,已然下定决心下嫁于丘神绩,使得自己没有任何迁怒房俊的借口……

    与此同时,房玄龄的长期告病拒不上朝,以及李孝恭、李道宗这些皇室肱骨的苦劝,岑文本、于志宁、张玄素、孔颖达、杜正论、马周等忠直之臣的谏言,亦令李二陛下不得不再次斟酌起自己的目的易储,当真是可以永葆大唐江山强盛绵延、千秋万代的最好做法么?

    李二陛下想过一旦易储的话必然会有人反对,却未曾想过这股反对的力量会这么大!即便身为天下至尊,即便骄傲自负英明神武,他亦不得考虑由此引发的后果……

    一旦朝局动荡,甚至绵延至将来新皇登基……那便完全背离他易储之初衷。

    内部不靖、大臣分裂,何谈强国富民,何谈称霸四海,更何谈千秋万载……

    李二陛下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诸般念头逐一闪现,这才沉声道:“房爱卿有何看法,不妨直言。不过正如赵国公所言,尔乃是兵部侍郎,却贸然置喙户部之事,实乃逾矩之行为。若是尔所谏言却有可取之处,朕可以饶恕你非议之过;可若是信口雌黄大言不惭,那就莫怪朕严惩于你!”

    此言一出,长孙无忌顿时心中一惊!

    对于李二陛下的性情再是熟悉不过,这番话说出口,便代表着皇帝易储的念头发生了动摇,最起码有可能不会将房俊贬斥出京……这是长孙无忌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房玄龄固然深受皇帝信赖重用,但是年事渐高,致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一旦房玄龄致仕,整个文官集团的形势便会被完全打乱,长孙无忌自信凭借他的号召力能够将更多的重臣网罗旗下,与太子一系展开对抗,扶持晋王李治问鼎储君之位。

    可若是房俊身在长安,凭借其自身的才能和官职,却能够完美的继承房玄龄的政治遗产,将投靠与房玄龄甚至是倾向于太子的大臣紧密的串联起来。

    毕竟太子才是大义所在……

    长孙无忌这时候才陡然发现,其实房俊的目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救援,而是就这么以一种赤诚忠臣的面目正正当当的站在陛下面前,让皇帝想起他的功绩,从而在继续重用与贬斥出京之间做一个干脆的选择!

    显然,这厮很好的揣摩了陛下的心里以及性情,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结果。

    房俊得逞了……

第一千四百一十三章 十六卫都是吃闲饭的?

    房俊压抑不住心底的狂喜!

    纵观历史,李二陛下此人争议极大。

    一方面杀兄弑弟逼父退位,甚至将兄弟的妻妾都收入後,实在是道德败坏罪大恶极之辈。而另一方面,却又能善待功臣励精图治,生生将隋末大乱之后的满目苍夷江山凋敝经营出一个震古铄今的“贞观之治”,成为千古少有之一代明君……

    这人充满了矛盾,却唯有一样极其明显极其爱惜名声!这从其篡改史书、不听劝阻执意东征高句丽便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李二陛下在易储一事上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一直拿不定主意,直至太子李承乾彻底失去他的信任之后,方才改立晋王李治为太子。

    他既害怕太子李承乾不能承担起繁荣大唐将李唐江山千秋万载传承下去的重任,更怕一旦易储之后新的太子甚至还不如太子李承乾……那会导致他背负一个昏庸刻薄的名声,影响其千古一帝之历史地位。

    尽管自始至终,他也没有达到千古一帝的成就……

    房俊利用的,正是李二陛下的这个犹豫心理。

    一方面在易储之事上犹豫不决,一方面又在是否贬斥他出京之事上摇摆不定……这其中未尝没有房玄龄的缘故,但是房俊相信更多的却是这些年来自己一桩桩耀眼的成绩所带来的加成。

    将自己这样一个“能臣”贬斥出京,实在是任何明君都不会做出的糊涂事。

    李二陛下既爱惜名声,不愿背负“排挤能臣”的骂名,又不舍将这样一个赤胆忠心成绩卓然的臣子闲置不用,甚至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房俊才将心一横,坦荡诚挚的站在李二陛下面前,促使其尽快下定决心。

    所幸,李二陛下还算是那个一代明君,没有一意孤行……

    不过房俊并不想到此为止,他心里还有更大的谋划。

    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房俊清朗的声音充斥着整座大殿。

    “关中乃是京畿之地,帝国之根基所在,关中稳则天下稳,关中富则天下天下足。立国以来,朝廷便屡次修订律法,减免税率、兴修水利、甚至迁移天下府上定居长安,以此来稳固关中天下中心的地位。凡此种种,实乃利国利民高瞻远瞩之政策。然而每每天灾肆虐之时,朝廷之应对却是听天由命、漠不关心,无论事后之赈灾救济如何规模,没能在天灾发生的第一时间展开救援,都会极大的损害百姓心中对于朝廷的归属感。而关中又是八水环绕河流充沛之地,每年的水患不计其数,这就促使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往更安全的黄河下游甚至江南之地讨生活……长此以往,关中必然人口减少、百业凋敝,导致关中没落……”

    这个时候的关中可不是后世缺少水源的情景,河流密布水网发达,一旦遇到降水充沛的年份,发生的水患次数便数不胜数。百姓没有了安全感,又遭受水灾,自然要背井离乡逃离关中。

    战争已然在大唐国土之上消失,天下升平,无论是何地都能讨得一口饭吃,更何况温暖湿润的江南更是宜居之地。

    长此以往,关中的人口必然渐渐减少,帝国之中心的位置将要受到动摇,这是事关国本之大事,怎能不受到重视?

    李二陛下皱皱眉,说道:“此事固然足以引起重视,却非是独有你才看得清其中利弊得失。莫要在此长篇大论,有何策略速速道来。”

    朝廷中枢聚集了天下最精英的一批人,总有眼观独到之辈看得见其中的隐患。

    房俊赶紧说道:“启禀陛下,依微臣之见,可成立一个‘灾难应急指挥衙门’,专门针对天灾采取及时救援。虽然此举限于交通因素只能覆盖关中地区,却也正好以此让关中百姓感受到优越性,使得各地百姓皆以身处关中为荣,可确保关中京畿重地之地位,非但不会有百姓游离,甚至还会吸引天下富户竞相而来。”

    历朝历代,朝廷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政策手段保证国都附近的稳定,凸显国都居民的优越性,以此稳定政局。

    不过房俊说得这番话他自己都不信,就算是保得了关中天下首善之地几十年,却也不可能违背社会发展的自然规律、阻挡帝国中心渐渐由西至东转移的事实。

    不仅仅自唐朝之后便再无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定都长安,事实上即使到了高宗之时,东都洛阳的经济地位已经开始稳稳赶超长安,这是不可逆转的大势。

    更何况因为房俊的到来而大力开展的海贸,促使这个农耕民族更早的进入海洋,必然使得沿海一带快速兴起,经济中心的转移速度会愈发加剧,长安渐渐只能作为一个政治中心而存在。

    他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别有用心……

    话音刚落,便听到长孙无忌的质疑声响起:“西域不靖,朝廷又筹备东征,无论人力物力都已濒临复核之顶点,此刻贸然增加一个衙门,必将使得朝廷各部捉禁见肘,实乃不智之举。”

    房俊摇头道:“赵国公误会了,这个衙门并不需要凭空增设,甚至不需在有关各部抽调人手,只是增设了一块牌子而已,完全可以令各部官员兼任。”

    长孙无忌失笑道:“房侍郎莫非是在说梦话?官员即便可以身兼数职,可是救灾的人手要如何调拨?总不会让各部官员前往灾区吧。且不说此举会否影响朝廷运转,单单人数就不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的灾情。呵呵,让一群尚书侍郎参与救灾……倒的确是一个笼络人心提升凝聚力的好办法。”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人手。

    大唐立国未久,虽然继承了大隋的大部分政治架构,然而隋末连年混战却差不多已然耗尽了庞大帝国的最后一丝元气,整个官僚系统几乎被彻底摧毁,大唐几乎可以说是建立在一片废墟之上。

    这等情形之下,即便是中枢各个衙门亦是人手短缺,完全没有历朝历代渐至中段所困惑整个国家的冗官问题。

    本来各部门的人手便捉禁见肘,又如何去抽掉出一个要涉及整个关中救援天灾的庞大衙门?

    一众大臣都露出好奇之色,想要看看房俊如何回答。

    毕竟按照房俊一贯的表现来看,若是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可能这般冒失的站出来的。这厮固然棒槌,但是能力却是有目共睹,即便最不待见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房俊面容恬淡,朗声说道:“赵国公言之有理,果然不愧是帝国之柱石,对于大唐上下之利弊深有见地。然而……”

    说到此处,他话头一转,在大臣们惊奇于他既然替长孙无忌吹嘘的时候,一副摇头叹息的神情,叹气道:“……赵国公却是雍容的太久,思想作风已然故步自封,办事只知墨守成规,却不懂得与时俱进、继往开来。其实成立这个‘灾难应急指挥衙门’只需要有关各部相互协调出一套领导官员,在天灾发生之时能够及时准确的做出应对之策即可,至于救灾人手……几十万人放在那里呢,何须愁眉不展?”

    几十万的救灾人手……

    满殿大臣全都愣住了,去哪里找这么多人来?

    就连李二陛下亦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房俊如何变出“几十万”人出来。

    长孙无忌被房俊一顿冷嘲热讽气得肝疼,此刻却也气得笑出声来:“乳臭未干之辈,也敢如此信口雌黄?整个关中的人口亦不过三百万,尔居然敢口口声声说什么几十万人放在那里,是尔依旧宿醉未醒满口胡话,还是某年老耳鸣听错了数字?”

    文臣们都以为房俊是胡说八道,整个关中的人口都放在那里,哪里有可能一下子调动几十万人参与救灾?

    可坐在一侧每一次朝会都充当“吉祥物”的武将们却是心底一沉!

    难道……

    果不其然,房俊也不看长孙无忌,对着李二陛下沉声道:“陛下,关中十六卫十数万大军宿卫京畿,集齐关中雄兵,遥制天下州府,乃帝国稳定之基石。然则区区关中不过八百里之地,更有雄关天堑所成之屏障,已然是固若金汤。既然如此,何妨在可以快速抵达的区域之内,由朝廷统一指挥调度,以十六卫之兵马参与救援天灾?”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长孙无忌目眦欲裂,惊呼道:“贼子好胆!安敢动摇天下乎?”

第一千四百一十四章 兵部要夺权!

    长孙无忌目眦欲裂,惊呼道:“贼子好胆!安敢动摇天下乎?”

    而后面向李二陛下,一手向后戟指房俊,大呼道:“此獠居心叵测,意图动摇国本,老臣恳请陛下立即将其诛杀,以正朝纲!”

    大殿之上一片惊呼,群臣纷纷看向一脸淡定的房俊,心说此子莫不是当真不知死字怎么写?

    唯有武将们震惊之余,却是目光玩味、神情纠结……

    是长孙无忌小题大做、进谏谗言么?

    还真不是。

    大业三年,隋炀帝对府兵制进行变革。

    “改左右卫为左右翊卫,左右备身为左右骑卫,左右武卫依旧名。改领军为左右屯卫,加置左右御,改左右武候为左右候卫,是为十二卫。又改领左右府为左右备身府,左右监门依旧名。凡十六府”。

    此之谓十六卫之由来。

    唐朝立国之后,立即着手设置军事机构。高祖武德二年,在恢复均田、制定租庸调制的同时,下令仿照隋制设置军府:“始置军府,以骠骑、车骑两将军领之。”由于当时战争未息,仅在比较安定的关中地区设立军府,分关中为十二道,各立一军,予以嘉名,以壮军威。

    譬如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泾州道为天纪军……不类枚举。

    唐太宗即位后,立即着手改革兵制,分天下为关内、河南、河北、河东、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十道,共三百余州。集兵权于中央,在中央设十六卫,各有统属,互有制衡。除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外,其他十二卫皆统率内外府府兵。

    府兵的任务,最主要的一项是到京城宿卫,多由距京城较近的关内、河南、河东诸道府兵担任,这几道府兵兵额已占全国府兵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其职责除宿卫宫禁外,还充当诸王府、各官府及京城警卫巡察等治安之责。

    故此,京畿附近之军队,总数已占据全国兵力一半以上。

    然则自古以来君王皆对兵权忌讳颇深,非但要掌握手中以安王座,更要牵制权衡以靖天下。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房俊此时提议由十六卫参与天灾救援,等同于必然有一支部队打破目前平衡之局面,破坏了稳定的构架,为京畿之安全埋下隐患。

    更有甚者,兵者国之凶器也,一旦军队在京畿附近活动,谁晓得会否被乱臣贼子利用控制?

    当年玄武门之殷鉴尚未远去呢……

    然而武将们却与文官不同,想得是另外一回事。

    权力,是每一个官员一直都在孜孜不倦追求的至高利益。大唐军制,只要非是战时,将领的升迁佐进优劣评定在兵部,部队的调动操练后勤补给在政事堂,虎符兵符在皇帝手里……没人会感到甘心。

    没有这些权力,如何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何在部队当中树立威信?

    谁都想要权力,尤其是跟随李二陛下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的尉迟恭、程咬金、张士贵等人,可是敢于如同房俊这般公然于太极殿上谏言陛下命军队脱离驻地四处救灾……当真是前所未有的胆大。

    李二陛下端坐于御座之上,殿内光线有些阴暗,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只听得他平静无波的声音缓缓说道:“兵者,国之凶器也。房爱卿之谏言且不论是否可行,朕之问你,如何令脱离驻地之部队安守本分、只专其命?”

    让部队出去救灾可以,可是如何来防备这些部队是当真去救灾,而不是假道伐虢、阴谋叛乱?

    房俊胸有成竹:“部队参与救灾,一则能够及时救援灾民,提升百姓对于朝廷的向心力,二则亦可趁机将部队拉出去进行野外操练,比之在军营内虚应故事要好得多。既然是救灾,需要的是人力,可以命参与救灾之部队不得有一兵一甲带出军营,只是身着便装、赤手空拳赶赴灾区即可。”

    这年头冶炼规模极其弱小,即便是房家、长孙家这两个大唐最大的冶铁家族联起手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装备一卫部队军械甲具的能力。没有甲胄、兵器、箭矢的军队,便如同没牙的老虎一般,即便是当真心怀叵测,又能成得什么事?

    李二陛下略作沉吟,武将之中已有人站出来道:“老臣以为,房侍郎之谏言或许可行。”

    长孙无忌顿时大怒:“房俊居心叵测,你程知节难不成是老糊涂了?十六卫宿卫京畿,乃是帝国稳定之基石,岂可轻举妄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必将成为祸乱朝纲之大祸,尔等皆万死不能赎其罪!”

    程咬金呵呵一笑,反唇相讥:“吾等虽是匹夫,却皆是追随陛下多年的百战之将,功劳多少不敢说,各个赤胆忠心可昭日月!倒是有些人,家教不严纵子为恶沦为天下人耻笑,却还能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在此振臂高呼,当真是可笑!”

    他说的自然是长孙冲谋反一事……

    长孙无忌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勃然而起,大怒道:“程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某当与你誓不两立!”

    儿子走错路,不仅仅一生尽毁有家不得归,更害得他长孙无忌跟着颜面尽失。若非李二陛下心胸旷阔兼且记挂着他长孙家昔日的功勋,更念着文德皇后的夫妻之情,怕是诛灭三族的下场都是轻的……

    所以,长孙冲谋反之事已然是长孙无忌之逆鳞,谁碰跟谁急!

    可程咬金哪里会怕他?

    当即往前一站,铜铃般的两眼圆瞪,铁钵一般大小的拳头握紧,瞪着长孙无忌毫不退让:“某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长孙家做得,某就说不得?来来来,莫说某欺负你,让你一只手,咱们就在这大殿之上比划比划,看看某能不能揍得你满地找牙!”

    长孙无忌快要气疯了,自从跟随李二陛下逐鹿天下以来,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就要上前跟程咬金拼命,吓得身边的大臣连忙将他死死拉住。

    固然长孙无忌武将世家出身,本身亦可上马杀敌,可是如何能够打得过勇冠三军的程咬金?

    那程咬金乃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若是长孙无忌被其在这太极殿上一顿暴打,估计也没脸活着了……

    身边的大臣将长孙无忌死死拉住,高士廉皱眉冲着程咬金训斥道:“如今皆已是朝廷重臣、帝国柱石,岂能如同市井莽夫一般胡搅蛮缠?真真是没了体统!”

    程咬金尚未说话,身后的尉迟敬德已然幽幽说道:“朝堂之上,自然是各抒己见,既然有所分歧,口舌之争在所难免。更何况现在乃是商议房侍郎之谏言是否可行,赵国公却怒气冲冲出口伤人,申国公又何必偏心袒护?”

    这话将高士廉气得不轻,分明是程咬金这个夯货拿别人家人说事儿,现在却又倒打一耙?

    李二陛下敲了敲御案,倒是没有多少恼怒,淡淡说道:“稍安勿躁。房爱卿你且说说,这个所谓的‘应急指挥衙门’具体应当如何构架,又如何运转?”

    长孙无忌、高士廉等人尽皆心中一惊,暗道要坏!

    陛下居然被房俊给说服了……

    房俊眼睛一亮,当即侃侃而谈:“救灾之事,繁复庞杂,工部、户部、常平仓自然都要参与进来,刑部亦可派出官员调查处理灾难发生之前后是否有玩忽职守、贪赃枉法之行为。由各部抽调精干人员在天灾发生之时组成临时衙门,由陛下居中掌控,分派调度,定可将天灾的损失降至最低。至于救灾部队的集合调遣、任务分派,兵部自然责无旁贷,在陛下的指挥之下竭尽全力的救援灾民,扬我大唐军威,让天下百姓都看看,咱们的军队上了战场是百战百胜攻无不克的无敌雄师,到了灾区,就是赤胆忠心与民同在的子弟兵!”

    图穷匕见!

第一千四百一十五章 吃软饭也没有这么吃的!

    房俊心中大定。

    既然李二陛下动摇了易储的主意,更未将自己贬斥出京,那么自然要趁胜追击、得寸进尺才行!

    房俊的终极目的除去搭建这个封建时代前所未有的部队救灾体系之外,便是使得兵部掌握更多的权力!

    兵部侍郎看似风光显赫,乃是兵部一人之下的存在,可是现如今的兵部实则权力并不大。兵部都有什么权力呢?按照大唐律,兵部出去负责各地武官的选拔考举之外,还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政……然后就没了。

    事实上,历史之中唯有明朝的兵部掌握了一部分制定战略、调兵遣将的职能权力,其余朝代的兵部大多没有节制兵将、布置战略的权力。

    而这正是大唐之隐患所在……

    大唐律制,兵权皆在各地行军将领手中,将领按照战时需求由皇帝指派,成为事实上的战区司令,掌握着所有兵权,中枢除去在战略上予以要求之外,别无制衡之权。

    诚然,这种制度的确可以最大程度的提升军队作战之时面对战局应对之迅捷敏锐,不至于出现军令皆有中枢发出却不明前线情形从而贻误战机、判断错误之情况,却也埋下了兵权分散未能统归中枢的隐患,最终导致兵权尽被地方攫取把控,中枢完全无力指挥,其结局便是中枢赢弱藩镇割据,终至爆发了“安史之乱”,煌煌大唐,四分五裂。

    然则实情如此,莫说房俊不能将兵权统归中枢,便是李二陛下都办不到……他依仗关陇集团起家,而关陇集团的前身便是“鲜卑六镇”军事集团,在军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哪怕是皇帝,亦不可能一意孤行。

    虽然关陇集团的旗帜人物长孙无忌在文官当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但军权依旧是关陇集团的根基,无论是谁想要削夺其军权,便等于生死仇敌,这可跟李二陛下一贯的打压完全不同。

    关陇集团可以忍受李二陛下削夺其田地、财富,甚至是政治地位,但是绝对不会容许碰触其赖以生存的军权!

    李二陛下抬起手,将大殿之上即将掀起的风暴及时镇压!

    虎目环视一周,心中惊叹于房俊的大胆,更惊喜于房俊的异想天开,李二陛下知道这件事情牵连深远,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建功,便沉声说道:“下朝之后,房爱卿拟一个奏折,将其中之构想详细言之,而后呈递给政事堂,让诸位宰辅商议之后,再做定论吧。”

    房俊恭声领命。

    大殿之上群臣百态,因为李二陛下明显支持的态度,都感受到一股足以影响大唐最坚固之军权的变革即将到来……

    只是当这一股风潮到来,各个阵营的大臣们面对自己的利益得失,要如何抉择、如何站队、如何取舍?

    所有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

    所谓的“灾难应急指挥衙门”不过是房俊抛出来的一个幌子,固然当真成立的话能够给应急救援带来莫大的好处,也能给百姓减少一些人身财产的损失,但是其真正意图却是搅乱眼下军权的组成结构,尽量避免兵权分散的恶果,并且趁机为兵部争权。

    这件事牵扯广泛、影响深远,要经过诸多的试探、取舍、明争暗斗,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拿得出结论的。

    下朝之后,房俊拒绝了程咬金等人的邀请,径自返回家中。

    他了解程咬金等人的意图,一旦他的谏言得到通过,首当其冲的便是关陇集团在军中的实力将会受到遏制和打压,而获利方除去兵部之外,便是程咬金、尉迟敬德、甚至张士贵等武将。

    只不过房俊也不像让李二陛下认为他私下里与军方有什么暗地里的龌蹉,这是一个皇帝最为忌讳的事情……

    回到府中,房俊第一时间赶去书房,想要就朝会上的情形请教房玄龄一番,寻求指点。

    然而家中仆役却告诉他,家主一大早便赶去骊山农庄了……

    房俊无语。

    这老爹心真够大的,即便是培养自己独自处理政局斗争的能力,也别在这等动辄万劫不复的牵连到储位的事情上撒手不管啊……

    可是他也没辙。

    自家老爹是个性情淡泊的人,从来都不屑于争权夺利,以前在秦王府当个书记官的时候安守本分,后来成了宰辅之首照样安于本职,只是兢兢业业的做事,不群不党,不争不抢。

    这位在政治上的述求,颇有一些“佛系”的韵味……

    此刻饿得前腔贴后背,回到后宅洗漱一番脱去官袍换上了一套青色直缀,命侍女去厨房整治几样小菜,便来到屋里看儿子。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坐在屋内靠窗的茶几旁小心的说着话儿,侍女侍奉一旁,两个孩子则并排放在摇车内,睡得正香。

    吹弹可破的粉嫩肌肤,略微稀少的头发,以及脸上浅浅的茸毛,充满了初生生命的盎然生机。

    看着两个儿子可爱的面容,感受着那种血脉相连的奇妙情绪,房俊一颗心都快融化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左边明显胖一些也更强壮的老大房菽打了个哈欠,小腿儿蹬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不哭不闹,直直的与房俊的目光对视,然后咧开小嘴儿笑了起来,短小的四肢一个劲儿的倒腾,不时的打在身边的兄弟身上,嘴里“呵呵”有声,兴奋得很。

    房俊心中喜悦,赶紧俯身将这不老实的小子抱起来,唯恐他惊醒了一旁睡得正酣的老二房佑。

    可房佑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睡梦中小手下意识的挥舞了一下,啧啧嘴,皱着眉头继续大睡……

    房俊怀中抱着儿子,见到侍女齐齐躬身,连忙“嘘”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不必见礼,以免惊醒呼呼大睡的老二。

    高阳公主和武媚娘站起身,看着房俊抱着孩子走到跟前坐到凳子上,武媚娘拿过一个茶杯替他斟上茶水,轻声道:“郎君先喝口茶,妾身让侍女去安排饭菜。”

    房俊看着武媚娘依旧显得苍白憔悴的面容,心疼道:“已经吩咐过了,你不用忙活,坐着就好。你这身子才刚缓过来,就老实的在府里养着,既不要多走动,更不要多费神,一切都已身体为重。”

    武媚娘乖巧的“嗯”一声,心中温馨甜蜜。

    重男轻女乃是常态,即便是再得宠的妻妾,又有几人能够得到郎君这般宠溺爱护?更遑论在士族门阀之内,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要多少有多少,今日柔情蜜意,明朝情冷意薄的例子数不胜数,能够如同房俊这般真情实意,实属异数。

    高阳公主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微微有些吃味,琼鼻微皱,忽而叹息一声:“可惜长乐姐姐遇人不淑,那长孙冲一开始的看着还是个好的,谁知却做出那等乱臣贼子之勾当,他自己身败名裂不知死活也就罢了,却害了长乐姐姐一生……那丘神绩风评也不怎么样,姐姐下嫁过去,怕是也幸福不了多少。”

    正将儿子逗弄得张大嘴巴“呵呵”傻笑的房俊闻言微微一愣,诧异道:“此言何意?”

    武媚娘瞄了一眼房俊的神情,轻声道:“刚刚宫里传出消息,说是长乐殿下答允了丘家的求亲,一旦商定了时日,便要下嫁丘神绩。”

    房俊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锤了一下,浑身一震,顿时一张脸便难看起来。

    丘神绩想要尚长乐公主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央求高士廉的正妻鲜于氏入宫求亲的事情更是人尽皆知。可房俊知道长乐公主当时拒绝得异常干脆,丝毫没有半点犹豫。

    可是这一转眼却又答允了丘家的提亲……

    这其中必然深有隐情。

    诚然房俊对长乐公主难免有些觊觎之心,却也没到不择手段得到手的地步,此乃人之常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下嫁一个好人家,他心中虽有遗憾却也会真诚的送上祝福。

    可若是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一事与同自己的绯闻有关,更甚至李二陛下迟迟未将自己贬斥出京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房俊绝不会坐视不管。

    开玩笑,即便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有着诸多考量,可若是自己能够留在京中继续官路亨通青云直上是因为长乐公主用下嫁丘神绩来安抚李二陛下,那他房俊成什么了?

    吃软饭也没有这么吃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六章 作死

    连场大雨过后,气温一日高过一日,炎热之盛夏即将到来。

    昆明池畔的工地上沙尘滚滚,无数工匠民夫忙碌其中,马车、骡车拉载着砖头水泥木料等等建材往来穿梭,太阳当头照耀,闷热的天气使得整个工地犹如一个被密封起来的铁罐子让人透不过气。

    即便是宽阔的昆明池上吹过来的丝丝凉风也被蒸腾得温热……

    武氏兄弟围坐在工地当中一处工棚之中,浑身热汗淋漓,张着嘴巴吐着舌头,好似两条被太阳晒得喘不上气的狗……

    “娘咧!这什么鬼天气?搞不好这得热死几个啊!”

    武元爽使劲儿拽了拽衣领,将整个脖子都露了出来,却依然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都压抑得胸腔一阵阵憋闷。

    工棚的四周为了遮挡四处飘扬的灰尘,故而为了一圈儿幔帐,灰尘倒是隔绝在外,但是新鲜空气也进不来,坐在这里就好像被人当做馒头丢进了一个蒸笼里……

    武元庆伸手接过家仆从水桶里捞出来的帕子往脸上抹了一把,凉沁沁的水渍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总算是缓解了一下闷热的感觉,呼吸也通透一些。

    闻言不耐烦道:“谁说不是呢?这个季节就热成这样,到了三伏天还不得热死几个?”

    两兄弟唉声叹气,苦闷不已。

    自小就是娇生惯养没吃得半点苦,即便后来家道中落,二人亦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哪怕变卖家产也只图享乐,何曾受过这份罪?

    武元爽哀叹道:“这鬼天气也就坐在府里喝着冰镇的酸梅汤,亦或是如同昨晚在平康坊青楼的楼上吹着清风听着小曲儿,话说醉仙楼那新来的姐儿当真是绝色,那腰条儿,啧啧……这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

    武元庆连话都不愿多说,想想自己在醉仙楼里的那个姘头,愈发烦躁。

    借着武媚娘的门路,两人拿出家产在河间郡王府借贷出大笔银钱,迅速便打着房俊大舅子的旗号加入到昆明池畔临时市场的建设当中来。虽然以往从未接触过建筑行业,可是这玩意也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加之其父武士生前便曾在武德朝担任过工部尚书,家中不少老人都曾跟随武士办事,对于这一行当很是熟悉,在并州老家那边纠集了几百青壮,便浩浩荡荡的在承包的区域内开工了。

    最开始,两兄弟雄心勃勃豪气万丈,决心借着武媚娘的东风大干一场,也让那些整日里诋毁嘲笑他们兄弟的人都瞅瞅,咱也不是败家子,能花钱不假,可咱也能挣钱!

    然而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惯了大爷好吃懒做的武氏兄弟没几天就坚持不住了。

    三分钟热血冷却之后,在这乌烟瘴气的工地里多待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之上煎熬,耐性早已濒临崩溃……

    幔帐一角被掀开,一股烟尘顺着缝隙钻进来,紧接着两条人影急吼吼的走进来。

    武元爽急忙捂着鼻子说道:“快快弄好,莫让灰尘进来。”

    来人将幔帐围好,前头一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走到水桶旁边,捞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就这么浇到自己头上。清凉的凉水从头发里淌出来,顺着脸颊脖子将衣服都打湿了,这才畅快的吁出口气。

    “娘咧!真舒坦!”

    后面那人个子矮了一些,顿时粗壮,年岁也不大,拽过一条帕子狠狠擦了擦脸。

    武元庆不悦道:“外头不用看着点吗?那些民夫最是奸猾,得了空子便偷奸耍滑,多耽搁一刻那可都是钱呐!稍稍风凉一些就行了,赶紧的出去看着点,敦促民夫多多干活儿!”

    这两人乃是武氏兄弟的堂兄弟,是武士大哥的儿子,一个叫武惟良,一个叫武怀运。

    浇了一头水的武惟良也不怕武元庆,嚷嚷道:“外头能热死人,你想要了我的命不成?歇一会儿有什么打紧!”

    这两货也是纨绔子弟,虽然武家现在的家产基本都是武士活着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可到底是堂兄弟,从小长到大,对武元庆武元爽也没什么惧怕。

    都是败家子儿,老大别说老二……

    武元爽气道:“放屁!这是什么时候?是咱们兄弟能否重振家业的关键时刻!只要多忍一忍,过了这个难关,钱财就得像流水一样涌进家门,到那时候怎样快活还不都由着你们?”

    武惟良撇撇嘴,没有反驳。

    他对这哥俩不怎么服气,可说到底这工程是借着武媚娘的门路弄来的,钱也是,难免气势上便矮了三分。

    武怀运性子木讷一些,闻言说道:“倒不是吾俩偷懒,实在是刚刚管事的来说青砖就要用光了,要赶紧补齐才好,不然明日材料不够,就得歇工了。”

    武元爽楞了一下,奇道:“昨日才送来了一万块青砖,这么快就用掉了?”

    武怀运闷声道:“只余下不足三千块了,这会儿刚刚过了晌午,估计一下午就用完了。”

    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俩互视一眼,面露愁容。

    按理说材料用的快,便说明工程进展得快,他们赚的钱自然也就多,这是一件高兴的事情。材料用的快那就得必须赶紧补进,否则因为材料不足耽搁了施工,最后损失的还是他们的钱。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多少钱了。

    从河间郡王府借贷来的银钱小山一般堆在府里的库房中,武氏兄弟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于是,尚未开工便开始大手大脚的花销起来。听闻他俩有了钱,昔日的债主纷纷上门,好话一说,两兄弟敞亮的立即还债。而后最后的青楼里连续数日包下了最好的歌姬,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山珍海味流水价一样不断,美酒佳肴喝水一样敞开了喝……

    多少钱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结果工地开工尚未足一个月,资金便有些不继了……

    武惟良甚是精明,在这对这两兄弟极为熟悉,一见两人面上神色,顿时便是一惊,惊问道:“我说……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武元爽脸色难堪,不过都是自家兄弟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点点头。

    武惟良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那可是三十万呐!三十万!这才几天,你们就都花没了?”

    武元庆干咳一声,尴尬道:“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们都给花没了?你没花么?怀运没花么?民夫的工钱固然还没给,可青砖、水泥、石料……哪一样不花钱?再说这不是还剩余这一些么,只是怕不够……”

    武惟良以手抚额,无言以对。

    共棚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娘咧,好不容易借贷来了一笔钱财,也借着房俊的门路揽到了工程,就等着大赚一笔好生逍遥几年,现在干了几天却没有本钱了……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武怀运吭吭呲呲道:“要不……去找媚娘借点儿?”

    武元爽没好气道:“若是能借早就借了,何至于牵线搭桥让我们去借贷?”

    媚娘那边若是借不来钱,别的地方更别想。这兄弟几个出去武怀运老实一些,都是人憎狗厌的货色,信誉几乎等于零……

    武元庆懊恼道:“若是当初听我的采买便宜的材料,何至于早早的便将钱都花没了?”

    市面上的材料自然有优劣之分,比如青砖,上等的青砖坚固结实,价格自然远超山里头小砖窑用沙土烧制的劣等青砖。一块青砖的差价有时候甚至能达到好几倍,几十万块青砖的总量,花费的成本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武元庆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若是少去几次醉仙楼可是剩下多少钱,而是若采买了劣等材料,可以便宜多少钱……

    武元爽道:“当初不是想着有吴王殿下负责检查抽验么,万一出了质量状况,吾等还不得被殿下送入监牢?”

    武惟良两手一摊:“现在要么去买劣等的材料大幅度降低成本,若是能够将工程坚持下来,反而能够获得更大的利润;要么工程暂停,不仅要找来整个长安的笑话,更得发愁如何去那些民夫结算工钱……”

    几位堂兄弟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

    武元爽叹气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祈盼着苍天庇佑吧,亦或者吴王殿下能够网开一面……”

    武元庆不以为然道:“没那么严重,吴王殿下与房俊交情不错,京兆尹马周更是关系莫逆,咱们都是自家人,面子总要给一些吧?再者说了,这昆明湖加上东西两市的工程如此浩大,就不信没人跟咱们一般偷工减料。法不责众,难不成吴王殿下还能都能抓起来送进大牢?”

    武元爽想了想,还真是如此……

    但凡能够承接工程的,要么有门路,要么资金充足,都不是一般人家。这些人都是习惯了吃朝廷的便宜,必然多得是偷工减料的情况。那吴王殿下就算再是如何清正廉明铁面无私,难不成还当真能一家一家的都抓起来,将人得罪个干干净净?

    武元爽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

    心里暗暗后悔,若是早想到这个关节,一开始便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岂不是能节省下更多的钱?

    真是失策呀……

第一千四百一十七章 不要嫁人,单身更好

    太极宫,淑景殿。

    湖畔绿树成荫,三五成群的水鸟在碧绿宁静的湖面时不时的低空掠过,荡起湖面一圈一圈的涟漪。清凉的微风自湖面抚过,顺着敞开的窗子钻入殿内,凉沁沁的让人心神宁和、通体舒泰。

    雕漆的案几之后铺着厚厚的地席,长乐公主跪坐其上,手肘支着桌面,伸出一根春葱一般的纤纤玉指紧紧抵着额头,秀美紧蹙,头痛欲裂。

    一身锦绣宫装的房陵公主浑然不见往昔的雍容华贵,虽然跪坐在长乐公主对面,却上身前倾双手撑着案几,任凭胸前两抹腻白高耸挤出一道沟壑,秀眸圆瞪,口沫横飞……

    “你是傻子么?怎么能这般将自己的下半生轻易的交付出去?那丘神绩性情暴躁粗鲁顽劣,就是个浑人,你下嫁过去,岂不是将一朵鲜花儿送进野猪的嘴里?”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长乐公主极其无奈,叹气道:“姑姑何出此言?吾等天家女儿,又有何时能够自己选择夫婿了?现在父皇肯听从我的意见而不是随便将我嫁到塞外去和亲,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了好不好,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的呢?”

    “放屁!”

    房陵公主气得柳眉倒竖,爆了粗口,优雅仪态统统丢掉,嚷嚷道:“前几次被提议和亲的不过是皇族宗室之女而已,陛下可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去塞外吹风吃土,更别说你这个陛下的掌上明珠!”

    长乐公主叹息无语。

    房陵公主喘了口气,心情也平复一些,却依旧苦口婆心的劝道:“听姑姑一句话,现在立刻去跟陛下说你后悔了,取消这门婚事!女怕嫁错郎,一旦嫁错,便是一辈子吃苦受罪不得片刻欢颜!姑姑我有何尝便是水性杨花天生放荡?可是每日里面对窦奉节那个老王八蛋恶心得想吐,若非寻到一个意中之人贪欢寻乐,我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一狠心饮鸩自尽……”

    说到此处,一双桃花眼水波盈盈,显然触动了心底最伤痛之处。

    长乐公主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深深吸了口气,房陵公主伸出手去轻轻覆盖住长乐公主放在案几上的纤手,轻轻婆娑着,眼眸之中尽是爱惜,叹气道:“姑姑是心疼你,不忍你走了姑姑的老路,毁了这一辈子。”

    长乐公主心底感激,反手握住房陵公主的手掌,柔声道:“姑姑莫要伤心……姑姑说的道理我也懂,然而咱们女儿家又能如何呢?今日拒绝了丘神绩,明日又不知要拒绝谁,拒绝来拒绝去的,找到一个钟意之人又何其难也?这都是命啊……”

    “哼!跟姑姑面前有什么好伪装的?别跟我说你跟那房俊清清白白毫无瓜葛。”

    房陵公主到底心脏强大,提起因她而死的情郎也只是伤心了一下,转眼便回复平静。

    长乐公主俏脸微红,嗔怒道:“哪里有姑姑说的那般龌蹉?我与房俊自然是清清白白!”

    房陵公主冷笑道:“身体上或许清清白白,可你敢对天发誓他对你毫无觊觎之心,你对他也毫不动心?”

    长乐公主一张脸瞬间成了蒸熟的虾子,羞恼道:“没有的事儿!”

    语气虽然坚定,心里却是真真发虚。

    何止是房俊对她有觊觎之心?便是身体也算不得清清白白了……

    房陵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难堪,便温言道:“听姑姑的话,没错的。丘神绩是个东西,长安谁人不知?那就是一个残酷暴虐混蛋,跟他那个食人心肝的老子一个德性!这等残忍之徒,如何能够成为良配?其与房俊之差距,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长乐公主又不吭声了……

    房陵公主循循善诱:“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下之大,唯独房俊永远不可能成为你的夫婿,是这样吧?傻孩子,对于咱们皇室公主来说,又何必非得占有呢?衣食无忧、富贵终生,我们不需要男人照顾自能活得很好,只需要一个钟意的情郎来填补心里的空虚就行了,不至于每一次半夜醒来都泪湿枕畔孤枕难眠,能够有一个强壮的胸膛去依靠,那就足矣。你莫怕陛下知道了会怎样,你终究是他的心头肉,房俊亦不是杨豫之那般随便就可以杀了的……”

    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若是杨豫之能够有房俊能力和背景,即便是被窦奉节撞破了两人的情,又岂敢说杀就杀?

    若是长乐公主当真与房俊有了私情,李二陛下固然愤怒,可是为了大局着想,终究也会不了了之。

    李唐皇家的闺女,只要追寻自己的本心就好了,名节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说到底,李唐骨子里流着鲜卑外族的血,疏狂放荡,对于汉家儒学的那一套并不甚在意。

    长乐公主面红耳赤,被房陵公主说得浑身燥热,什么孤枕难眠,什么强壮的胸膛……这都说的什么呀。

    然而羞涩了一会儿,身体里的热血却又渐渐冷却下来。

    自己之所以决定下嫁丘神绩,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

    若是不能消弭绯闻的影响,便不能促使父皇打消将房俊贬斥出京的念头,正是因为自己愿意下嫁丘神绩,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于易储之不满,使得父皇心存愧疚,才能导致父皇更改易储的心思。

    若是自己当真与房俊暗通款曲……

    说也不知道暴怒的父皇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俏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长乐公主长长吁出口气,收拾情怀,将一切奢望尽皆放下。

    天下之大,所有世家门阀的女儿有哪一个可以在自己的终生幸福上有发言的权力?就像是一件件精美的玩物礼品一般,伴随着或是政治或是财富的交易,埋葬了自己的人生。

    世家门阀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家?

    她的第一次婚姻便是政治的延续,长孙冲固然天资俊秀,可若非父皇为了巩固与长孙家为首的同盟关系,自己也未必就能下嫁长孙家。

    现在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依然要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只不过其中的内涵却愈发深邃复杂。

    与其说自己答允下嫁丘神绩是为了以此像父皇表达自己对易储的不满,实则更多的却是对于命运的妥协,是面对终不可能得到的幸福所表达出来的自暴自弃……

    长乐公主目光幽幽,从敞开的窗子望着不远处翡翠一般的湖面,心底里亦泛起阵阵涟漪。

    那家伙是否能懂得自己的无奈和凄楚呢?

    *****

    阳光明媚,整座骊山草木葱郁,生机盎然。

    李二陛下骑在马上,慢悠悠的策骑而行,沿着水泥铺就的山路缓缓上山,沿途欣赏着路边田野中的景致,农夫耕作其间,水渠之中流水潺潺,一派宁静祥和。

    远处的山上树林茂盛,景致幽然。

    如此良辰美景,李二陛下卸下了一腔烦恼,心情畅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胯下的骏马身上。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沿着山路纵情驰骋。

    身后一群禁卫急忙策骑跟随,唯恐出了岔子……

    一众骑士风驰电掣一般驶上半山腰,越过一道石桥,这才减速缓行。

    到了房家的农庄门前,李二陛下甩蹬下马,仰头看了看不远处那一溜儿架构宽大窗明几净的学堂,冲着门前的房家仆役摆摆手,示意其不必入内通禀,便背着手慢悠悠的向着学堂踱步走去。

    尚未到得近前,便听到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声音稚嫩,却洪亮清脆。

    国之基石,在于教育也。

    李二陛下信步来到明亮的玻璃窗前,探头向内一瞅,便瞅见一身常服面带惬意笑容的房玄龄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之后,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脑袋微微摇晃,正听着面前一个稚龄童子背诵奇怪的课文。

    “一上四去五……二上三去五……二退一还八……”

    李二陛下愕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一千四百一十八章 两个神童

    “陛下,此乃珠算口诀,只需倒背如流,辅以算盘便可计算加减。无论多么庞大的数字,皆可迅速算出结果,方便快捷。”

    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房玄龄给李二陛下介绍算盘和珠算口诀,并且叫来两个孩童为李二陛下当场演示。

    “这两个娃娃乃是学堂中的学子,学得很快,陛下不妨出一道算数题目考考他们,检验一番算盘之神奇。”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算盘。

    这种由房俊分明的计算工具现在依然风靡大唐,可是心思皆在国事之上的李二陛下并未有过深入了解。在他想来,不过是一个计算工具而已,算数算得快一些还是慢一些,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这珠算口诀倒是有些意思,便随意的出了一道题写在纸上:“壹万叁仟玖佰捌拾伍加上贰万壹仟柒佰肆拾贰再减去捌仟伍佰叁拾壹……”放下笔,瞅了一眼明显有些紧张的两个娃娃,觉得娃子太小,这道题有些难了,便和蔼说道:“慢慢算,一炷香……”

    话音未落,便见到两个娃娃一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拨动算盘珠,然而异口同声道:“回陛下,等于贰万柒仟壹佰玖拾陆。”

    李二陛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眼珠子都瞪圆了……

    怎么能这么快?

    这么复杂的数字,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能够一炷香的功夫计算正确得出答案就算是厉害了,算术题并不难,难在庞大的数字需要耐心的计算不能出错,可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是怎么回事?

    这么点的孩子想来也没那个胆子敢糊弄朕吧……

    李二陛下一脸惊奇,没有丢人的去亲自计算,回头问房玄龄道:“爱卿,正确与否?”

    房玄龄自己也拿过一个算盘算了一下,笑道:“正确无误。”

    李二陛下兴奋的一拍大腿,赞道:“好东西!若是有了算盘再加上这套珠算口诀,想必往后户部每年的审查计算都能够大大的节省时间,并且提高准确度,难得,难得……”

    这的确是好东西。

    可是他说着话便见到两个小娃娃忍不住撇嘴角……

    李二陛下好奇问道:“怎么,你们两个认为朕说得不对?”

    两个小娃娃一个消瘦弱小,一个粉雕玉琢,面对皇帝陛下心里有些害怕。同样灵动的眼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着胆子,学着大人样鞠躬施礼,讷讷说道:“回陛下的话……事实上,老师平素教授吾等算学的时候,习题都是从太史局那边拿来的,按照黄道度推算日月五星的运行……”

    李二陛下惊诧之余,不免老脸一红。

    人家平常都是计算天文历法,自己却给出了一道蹩脚到家的加减题……

    仰天打个哈哈掩饰自己的尴尬,李二陛下对房玄龄衷心敬佩道:“爱卿果然学究天人,能够研创出这么一套珠算口诀,更能教导出这般优秀的学生,当真钦佩不已。”

    房玄龄笑道:“陛下谬赞,珠算口诀是吾家那不成器的二郎鼓捣出来的,其实自算盘弄出来的时候就有,只是一直未曾推广。至于这两个娃娃可不是老臣的弟子,教授他们算学的乃是太史丞李淳风。”

    李二陛下愣了愣,苦笑道:“你家那棒槌还真是……有才啊!”

    还能说什么呢?

    对于房俊在发明创造这方面独步天下的能耐,即便是甚为天下至尊也得写一个大大的“服”字!

    此时程朱理学尚未诞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形态亦未兴起,即便是儒家学子亦非是皓首穷经不问世事,务实的风气更加浓郁一些。因此,甚少有人张口闭口说什么“奇技淫巧”之类的胡话,对于一些能够改善国计民生的发明创造,大体还是给予正面的对待。

    只是李二陛下心中有些难堪。

    前几天还一心一意要将房俊这个小子贬斥出京呢,现在却又不得不夸赞两句……

    “你二人都是房家的仆役出身?”

    李二陛下避免尴尬,温言询问这两个娃娃,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欣喜于这两个娃娃的聪慧。

    两个娃娃连忙答道:“学生狄仁杰,并州人士,家祖尚书左丞狄孝绪。”

    “学生婺州人士,家父博昌县令骆履元。”

    骆履元是哪一个李二陛下记不住了,但是婺州骆氏听都没听过,显然不是什么世家门阀。狄孝绪可是前不久才上任尚书左丞的,李二陛下自然知道。

    不由感叹道:“居然都是寒门出身,聪慧俊秀,难得难得。”

    他最是喜欢看到寒门子弟有出息,因为出身贫贱的缘故更懂得发奋上进、为官之后也更加兢兢业业,不似世家门阀子弟那般纨绔耍闹,只知自家私利而罔顾帝国大义。

    心中欢喜,李二陛下便顺手从腰间扯下佩戴的一对儿团龙玉佩,欣慰道:“朕赏赐你二人各一件随身携带之物,既是奖赏你二人聪慧,亦是勉励你二人不可自满,要继续用功,能够得到房相的细心教导栽培,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有这等福气。待到你二人长大成人之后参加科举,朕就在太极殿上,朱笔钦点,看着你等簪缨戴花,跨马游街!”

    两个娃娃兴奋得小脸儿通红,小心翼翼的接过皇帝的赏赐,异口同声道:“狄仁杰(骆宾王)必不负陛下之殷望!”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挥挥手让两人各自退下。

    屋内陷入沉默。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捧着茶杯,神情恬淡默不作声。

    李二陛下则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是一世豪雄,心志坚韧英明神武,眼中唯有大唐之千秋万载,无论是谁站在这个大前提面前都可以牺牲掉。

    可他也是义气之辈,面对跟随他尸山血海生死存亡冲杀出来的老伙计,又焉能没有情分在?

    之前他觉得太子不适合储君之位,故而想要先除掉房俊这个太子身边最得力的肱骨,这乃是国本大事,即便房俊功勋卓著、即便房俊是房玄龄的儿子,李二陛下亦会毫不犹豫。

    然而现在面对房玄龄,他又怎能没有一丝歉意?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沉默了一下,李二陛下温言问道:“爱卿身子可曾好些?毕竟上了年岁,适当的修养还是必要的,切莫如当年那般夜以继日的劳累,一旦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让某心中愧疚?”

    房玄龄告病在家,尽管现在看来气色甚佳没有一丝一毫的病态,李二陛下依旧言辞温婉、情真意切。

    虽然谁都知道房玄龄这是以告病拒不上朝的方式来委婉的表达对于李二陛下意欲将房俊贬斥出京的不满,亦或者是对李二陛下想要易储的强烈反对……

    但是李二陛下一点都不生气。

    以他与房玄龄的交情,以房玄龄这些年立下的功绩,是有资格在李二陛下表达自己不同的政治观点的。

    房玄龄道:“多谢陛下观念,只是气虚体弱不慎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李二陛下点头道:“唔,那就好,回头某让宫里多送一些滋补的东西过来。”

    “谢陛下。”

    而后,又有些冷场了……

    忍了忍,李二陛下终究没忍住,不悦道:“你也这么大年岁了,难不成还要跟某闹脾气不成?这不终究还是没惩罚房俊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没有称呼“爱卿”,而是直接称呼“你”,看上去有些不客气,实则气氛却瞬间缓和下来。

    毕竟这么多年的战斗情谊摆在那里,房玄龄又向来是个大公无私之人,偶尔为了子孙的前程耍耍脾气,李二陛下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房玄龄淡然道:“若是老臣没有告病在家拒不上朝,陛下可否会改选易辙?您知道老臣说的不是房俊受不受惩罚之事。事实上房氏一族沐浴皇恩圣眷优隆,全族上下皆感恩戴德,即便陛下将房俊削职为民,又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怨恕之心?”

    李二陛下面容沉下来。

    他知道房玄龄指的是易储之事……

    然而此事乃是李二陛下心中一根骨刺,又如何会轻易更改?

第一千四百一十九章 嫉恨

    李二陛下面容凝肃,不见喜怒,手放在书案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缓缓问道:“爱卿也支持太子?”

    这句话的内涵实在太过丰富,其中之凶险自然无可言喻,房玄龄岂会不知?

    故而,他摇摇头,淡然道:“老臣是陛下之臣,支持的是陛下。”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神情不悦:“那又为何告病在家?”

    房玄龄叹了口气,神情也严肃起来:“陛下,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这道理您比老臣还明白。作为父亲有私心亦无可厚非,谁家不是如此呢?老臣便偏爱二郎多一些,哪怕那小子整日里惹事不消停。然则家是家、国是国,影响不同,性质亦不同。太子贞观元年之时便以册立,虽然算不得天纵之姿,但也早闻睿哲、幼观《诗》《礼》,且性情敦厚仁和,深受朝臣拥戴。现如今太子未有恶迹、未曾不肖,贸然易储必然引起朝局动荡,导致大臣分裂、天下不靖,眼前繁华锦绣四海平之局面很可能便会毁于一旦……”

    见到李二陛下沉默不语,房玄龄略微降低音量,续道:“……最重要的是,一旦陛下易储,那么便会给后世子孙留下一个极其恶劣的印象储君之位非是由名份而定,而是可以运作绸缪而来!果真如此,则必然买下兄弟相争、手足相残之隐患!届时每一任帝王登基皆要伴随腥风血雨滚滚杀戮,陛下于心何忍?”

    话虽然未曾说尽,但是其中的意味却显露无疑。

    您自己便是以次子身份逆尔篡位,若是再废黜嫡长改立其他,岂不是让李唐皇室“兄弟睨墙、逆尔夺取”的传统彻底坐实,一辈又一辈的传承下去?

    每一代帝王的登基都伴随着厮杀搏斗,帝国在这种无休无止的内耗之下能够坚持多少年?

    史书之上,又如何记述评价李唐皇室?

    您心心念念成为千古一帝,怕是无论多少震古铄今的丰功伟绩,留在后人眼中的也只有杀兄弑弟的残暴……

    李二陛下面色阴沉如水,极其难看。

    他不是昏庸之辈,房玄龄说的他都懂,可他就是不认为太子李承乾能够秉承他继往开来的英明神武,将大唐推上远超秦汉的超然地位!

    可是易储的危害也着实太大……杀兄弑弟、逼父退位,这是他一声最大的污点!无论有多少理由,无论有多少借口,无论他如何励精图治,即便是篡改史书也不可能洗白自己的名声!

    正如房玄龄所言,若是因为自己易储的举措导致后世子孙为了帝王之位自相残杀,那边是自己这个祖宗留下的好榜样……

    最关键的问题是,若是当真出现那种情况,哪怕自己今日易储成功,陷入循环内耗的大唐帝国又能坚持到哪一天?

    李二陛下极其烦躁!

    哪怕是手执乾坤、掌握亿万子民的生杀大权,亦不能当真事事顺心遂意啊……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暖暖的花香。

    一声声知了的鸣叫在耳畔响起,吵得李二陛下脑仁儿生疼……

    深深吸了口气,李二陛下无奈一叹,颓然道:“那就……暂且如此吧。明日朕便让太子恢复上朝参政之资格,爱卿与一众东宫署官还要多多辅助多多教导才是,切莫让其心生骄纵、屡出纰漏,否则朕又该为难了。”

    房玄龄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这番话虽然并未完全打消易储之心,但到底诸番考量之后算是有所妥协,暂且将易储之事放开。可太子也并未安稳,以往那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是绝对不行了,自今以后是既要做事,又不能出错……

    何其难也?

    *****

    城南青龙坊的一处宅院之内,丘神绩与高履行对坐畅饮,在座相陪尚有一个圆脸矮小的青年。

    曲江之水自院内穿流而过,流水潺潺清波荡漾,河水中遍植莲藕,此际莲花尚未盛开,碧油油的莲叶恬静的摇曳在水面之上,忽而有几尾鲤鱼在清澈的河水中绕着莲花茎游过,怡然自乐。

    花厅内门窗敞开,清凉的微风穿堂而过,将闷热带走。

    一张雕漆的方桌放置在堂中,光洁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坐垫,三人围桌而坐,形容俏丽的侍女躬身立于一侧,时不时的添酒布菜。

    高履行端起酒杯,含笑道:“这回要恭祝神绩心想事成了,长乐端庄秀丽,乃是皇室诸位公主当中最钟灵毓秀的一位,莫说当年求亲者的脚步踏破了太极宫的门槛,便是如今,追求者亦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神绩能够抱得美人归,不知羡煞了多少关中儿郎、长安豪杰!来来来,为了这份荣耀,饮圣!”

    丘神绩一张丑脸笑得放光,大嘴咧开,得意洋洋道:“大郎怎地这般客气?小弟能够心想事成,还得多亏了大郎运筹帷幄,更得感谢令堂错爱,愿意入宫为某说亲。某是个粗人,恭维话不会说,只是有一句,自今而后,但凡大郎用得着小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放眼长安,觊觎长乐公主者不知凡几,哪怕如今与长孙家和离,照样有无数年青俊彦趋之若鹜。非但是公主的身份,其秀丽无匹的美貌、温婉贤淑的性情,皆在长安权贵门阀之间广为流传,再辅以李二陛下的宠爱,谁家能不眼红?

    一旁那青年却是微微一笑,欲言又止,举杯共饮。

    丘神绩将杯中酒饮尽,看向那青年,奇道:“贤弟可是有话?这般吞吞吐吐可不是你周兴的风格,你我多年交情,胜过手足,但说无妨。”

    那周兴瞥了一眼窗外河水当中亭亭如盖的莲叶,叹气道:“按说小弟不该扫兴……可是心中有话却又不吐不快。能够尚得长乐公主,固然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可是丘兄难道就未曾想过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的龌蹉?”

    丘神绩楞了一下,高履行已经一摆手,怫然不悦道:“慎言!吾与长乐乃是姻亲,可谓看着她长大,焉能不知其人品?的确是端庄知礼贤惠有德,至于外界传言之绯闻,不过是起于市井之间、无聊之人穿凿附会罢了,断断不会有那等事。”

    “高兄之言有理,然而天下人又有几时讲理?”

    周兴不以为然,一手拈着酒杯,一手指着窗外翠绿的莲叶,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某读书不成,却也知道这篇《爱莲说》实乃举世无双之名篇,有这么一篇文章放在这里,谁会在乎长乐公主与房俊之间到底有没有私情?大家更愿意凭借臆想去相信有这么一段情,因为这样辅以这篇文章,那才是千古传诵之佳话呀!”

    丘神绩面庞本来就黑,此刻更如锅底一般!

    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这等闲言碎语?

    更何况在丘神绩看来,房俊能够作出此等名篇,长乐公主想来必然是心动的。一个是惊才绝艳青云直上的少年高官,一个是钟灵毓秀天姿国色的皇室公主,这两人若是没有发生一点什么才更奇怪吧……

    高履行却有些恼了,长乐公主下嫁丘神绩是他最想看到的,不仅是与丘神绩之间情若兄弟欢喜见到他娶了长乐公主这么一个秀外慧中的公主,更符合自己这边的战略。

    可现在周兴这般言语明显会激怒丘神绩,这厮的性格暴躁粗鲁,比之房俊更加不堪。若是这个关头跑去寻房俊的晦气,岂不是要陡生波折?

    便赶紧好言抚慰,将丘神绩的怒火平息下去。

    “长乐乃是贰嫁之妇,本已非是完璧,神绩又为何吹毛求疵?只需下嫁之后一心一意相待于你,不可苛求过多。长乐虽然身为公主,却性情温良,实乃良配,况且若非是贰嫁之妇,又哪里轮得到你呢?”

    这话不太中听,却是事实……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 暴虐之辈

    丘神绩固然是个浑人,却不是傻子。

    细细思之,自然知道高履行所言不假,实情便是如此,若非长乐公主乃是贰嫁,这么一朵鲜花尔又哪里轮得到自己去采摘呢?只不过事关男人尊严,心中委实难免发堵。

    运了运气,死死的将心中郁闷忍住。

    只要心愿得偿抱得美人归,也不必去在乎太多……

    “大郎所言极是,却是小弟有些着相了,自罚三杯,大郎勿怪。”丘神绩端起酒杯连饮三杯,面现歉然之色。

    高履行笑呵呵的陪了三杯,放下酒杯,便瞪了一眼惹事的周兴。

    周兴面色讪讪,自知说错了话,赶紧举杯赔罪……

    推杯换盏,酒气渐盛。

    丘神绩忽而问道:“某返京述职已有一段时日,却不知为何堪合文书迟迟未曾下达,官职调动更是半点声息也无,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高履行心中一惊,他这段时间没有去关注这个,却不想居然还有这等事。赶紧想要转圜几句,却不想旁边喝得酒气上脸的周兴已经愤愤然道:“还能为何?必然是兵部那边故意拿捏,想要为难丘兄你!”

    丘神绩愕然道:“你是说……房俊?”

    周兴醉眼迷离:“除了他还能有谁?那厮现在是兵部左侍郎,兵部尚书李绩不在京中,兵部便以他为尊,自然是一手遮天。若非是他故意为难丘兄,谁又敢在您述职的时候横加阻挠?必然是那厮暗恨丘兄抱得美人归,心生忌恨,这才故意从中作梗。”

    丘神绩正纳闷自己为何返京述职多日,却迟迟不见兵部的堪合文书,此刻听了周兴的话,心道有道理啊!

    原来如此!

    他原本在外地折冲府,此番任期已到回京述职,正需要兵部对其业绩勘察评定,而后安置官职。丘家乃是军方豪强,其父现为右武侯大将军,爵封天水郡公,对于丘神绩以后的职位早已多番运作,却不料此番在兵部遭遇波折……

    真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刚刚勉力压住的火气顷刻间便迸发出来,丘神绩满脸血红,怒不可遏,大叫一声:“竖子安敢欺我?”飞起一脚便将面前的桌案踹翻,继而起身离席,也不管身后追着劝阻的高履行与周兴,大踏步走出花厅,吩咐家将部曲牵来马匹,翻身上马,便出了府门,一路向皇城疾驰而去。

    待到高履行追出来,只见到一众家将部曲簇拥之下的丘神绩已然策马驶过坊门……

    高履行顿足气道:“这人怎地这般莽撞?”

    周兴有些酒气上头,摇摇晃晃的跟出来,闻言醉醺醺的不以为然道:“男子汉大丈夫,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睚眦必报,被人家骑在脖子上欺辱了,自然是不择手段的找回来,让他全家灭门、家破人亡,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玩他的女人,桀桀桀……”

    这人已经醉眼迷离,却依旧发出一阵尖厉难听的怪笑,性情之暴虐、言辞之歹毒,令高履行不禁心中一寒。

    这么看上去,似乎这个周兴与那丘神绩居然是一般无二的性情……

    高履行激灵灵打个冷颤,首次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认清丘神绩这人,而与这样的人亲近,也不知是否会给招来天大的麻烦……

    *****

    兵部衙门。

    左侍郎的值房内,一众主事之上的官员尽皆在座,看着主位书案之后那位异常年青却气场强大的兵部左侍郎,神情各异、各有心思。

    然而即便由于出身、立场等等问题导致了兵部之内并非铁板一块,这些官员们各有各的阵营,却也不得不发自内心的承认,刚刚上任了没几日的房俊,已然将自己在兵部之内的声望推至顶峰!

    兵部这个衙门看上去乃是六部之一,听上去亦是名头响亮,然则自古以来都非是朝廷各部的中坚,更不曾如户部那般主掌国家经济命脉,不曾如礼部那般左右天下言论,更别说掌握着天下官员升迁佐进的“天下第一部”吏部……

    名为兵部,实则管不到几个兵。

    兵籍、器杖、武选、舆图、车马、甲械……职权范围内任何一样都与战争有关,却无权调动一兵一卒,更别提制定战略、指挥军队作战了。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一旦房俊提出的那个所谓的“灾难应急指挥衙门”成立,必然是由兵部来占据主导地位,便可以获得有限的调动兵马的权力。

    似乎权力很小?

    非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之,想要融化坚冰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万事开头难,只要能够将那层坚冰破开一个口子,便终有一日春暖花开潮涌天下!

    而若是当真有那么一天,使得兵部第一次得到调兵权力的房俊,甚至可以将他的名字镌刻在兵部的门楣上,以供后世的兵部官员凭吊祭奠,奉为先驱……

    这当真不是夸张。

    身在官场,没有人不在乎权力,因为权力与利益挂钩,只有权力越大,才会利益越大。当兵部拥有指挥战争、调动兵马的权力之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可计数的权力。

    而给大家带来权力和利益的房俊,谁敢不服?

    房俊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面容平静气质随和,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意思。明亮的眼睛在面前的官员们脸上扫视一圈,问道:“柳郎中为何没来?”

    官员们尽皆嘴角一抽……

    郭福善苦笑道:“柳郎中昨日午时递来书信,说是夜里不慎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故而请了一个长假。那什么……本官以为虽然为国效力乃是本分,可毕竟身子也非常重要,便准了他的长假。”

    嘴里解释着,心里却在腹诽您头一天上任便给了人家一个下马威,昨日在太极殿上又抖了一个大威风,先前那些贬斥出京的谣言现在尽皆消失无踪,他柳早就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到衙门来在您面前转悠?

    房俊点点头,不以为然,肃容说道:“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昨日太极殿上之事,本官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只是有一点需得提前警告诸位:那件事情尚需陛下与政事堂诸位宰辅详细商议,即便是拟定通过,也需要一些时日。不论事情的接过如何,吾等身为兵部官员,本职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疏忽,若是谁在各自的职责之内出了差错,莫怪本官翻脸不认人!”

    众官员心道:你翻不翻脸都不认人好吧……

    嘴上赶紧保证。

    房俊甚为满意,他不想搞事情,可是不搞事情就压不住人……

    只是在太极殿上鼓捣出一个议案,便使得手底下这些官员心悦诚服,实在是太划算了。

    既然有了威望,那便总得善加利用。

    “杜郎中,自今日起,你将手边的事务尽皆放下,开始着手绘制一份全新的大唐全国舆图,以及高句丽的舆图。”

    听到这话,杜志静顿时脸一黑,诧异道:“房侍郎,非是下官推脱……若说大唐全国舆图尚且好说,不过是耗费一些时日和心血。可是这高句丽的舆图下官却是无能为力,高句丽远在辽东,与中原风土不符,兼且其地广袤多有荒原山脉,就算绘制了,也必然与当地真实情形相差太多。与其如此,何不延用之前的旧舆图?固然差错甚多,新绘制一幅也不见得就准确得了多少。”

    郭福善吓了一跳,心里为杜志静捏了把汗……

    这可算得上是公然抵触上官、蔑视上官威严了!

    就算杜志静的父亲杜正论忝为东宫署官、辅佐太子,算是与房俊同一阵营,可是这等影响权威之举,乃是上官最最忌讳之事。官场自有规则,除非是如同房俊这般身份超然之人,谁能无视上下尊卑?杜志静这番不忿之言语,怕是房俊不能忍。

    想一想柳的前车之鉴,郭福善就待开口求情……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 让他打,回头跟他要药费

    郭福善唯恐房俊这个棒槌恼火起来,将杜志静也赶回家去……

    那兵部简直翻天了。

    孰料房俊并未发怒,只是淡淡说道:“本官自然知道其中艰难,不过杜郎中放心,本官已然命‘东大唐商号’在高句丽分号的掌柜、管事每一次返京之时皆来兵部报道,这些人在奉本官之命早已在高句丽运作多年,高句丽境内的山山水水城池地貌尽皆详加记录,杜郎中只需将其汇总,即可绘制出全新的高句丽舆图。”

    杜志静愣了愣,随即大喜,连忙起身道:“房侍郎放心,下官披肝沥胆,亦要将这份舆图准确的绘制出来,必不负侍郎之命!”

    没想到房俊居然早已安排了人手刺探高句丽的地理,现在更是将这个差使交给了自己……

    开玩笑,这简直就是掉在脑袋上的功劳!

    陛下东征在即,若是能够有一份准确度极高的高句丽舆图,必然在行军布阵战略实施后勤运输等等方面少出差错甚至不出差错,东征之战自然事半功倍。

    届时论功行赏,自己的功劳怎么会跑的了?

    看来自己的父亲忝为东宫署官,房俊这是卖了面子的,杜志静性子是有些憨直,却不傻,人家给他脸他自然要奉还回去,当即表态不仅差事好好干,以后咱也对您马首是瞻。

    阵营一致,利益一致,这位房侍郎又是个不贪功的,如此上司到哪里去找?

    其余官员包括郭福善在内,难免羡慕嫉妒。

    大唐现在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再加上汲取了前隋数次征伐高句丽失利的教训,没人认为即将开始的东征会再一次折戟沉沙无功而返。事实上,无论朝野上下、军队内外都已将高句丽视为囊中之物,只待天兵一到,区区辽东弹丸之地必将攻城拔寨摧枯拉朽,一举将从未真正占据的辽东之地纳入大唐之版图,开创一番震古铄今之伟业。

    能够参与其中,自然是足以延绵三代的巨大功勋。

    杜志静更是被一个天大的功劳砸在脑袋上……一旦东征顺利,负责绘制舆图的杜志静必然要在陛下面前挂上号的,事后论功行赏,也必然会比兵部其余官员高出一筹。

    身在官场,权力、利益自然是首要追求的目标,而一位既能为兵部争取权力,又能给属下分润功劳的长官,谁不拥戴?一众官员们看向房俊的眼神便渐渐热切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打断了值房内的和谐气氛……

    房俊将正欲出口的勉励之语咽了回去,抬头看向门口,官员们也尽皆诧异,不知发生何事能够让兵部的书吏们这般惊慌失礼。

    一个身穿皂色官服的书吏急匆匆跑进门来,张口便道:“房侍郎,大事不好!”

    郭福善叱道:“何事这等慌张?这般失礼,成何体统!”

    那书吏咽了口吐沫,稳了稳心神,抱拳施礼道:“下官有错……不过那虢州府折冲都尉丘神绩一身酒气闯入大门,打伤了两个门子,正叫嚣着要找房侍郎您算账……”

    “丘神绩?”

    房俊微微一愣,心说自己跟那位也没什么龌蹉吧?何至于这般打上兵部衙门来找自己的麻烦?

    这可是兵部衙门!

    多大仇多大恨,能够使得丘神绩冒着冲撞中枢官署的罪责,亦要来寻自己的晦气?

    一旁的郭福善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岂有此理!尔等都是面捏的泥塑的不成?堂堂兵部衙门居然被人无端冲击,还打伤了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速速纠集衙门里的兵卒,将这等狂徒给本官拿下!”

    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一阵喧哗,一人嗓门粗大,暴喝道:“好大的口气,某丘神绩就在这里,看看谁敢拦着?”

    一条昂藏七尺的大汉大步走入值房内。

    丘神绩身材魁梧高大,面向粗豪,此刻一身酒气满脸暴虐,瞪着猩红的眼珠子昂首阔步,的确有几分骇人的气势!

    郭福善焉能不知此人鲁莽暴虐之名?

    此刻被丘神绩狠狠盯住,只觉得心底一虚菊花一紧,唯恐自己继续硬气的多说一句狠话,这位想来肆无忌惮的凶神便直接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不由得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间居然没敢说话……

    丘神绩环视一周,见到满堂诸官皆为自己气势所摄,自然胆气愈发雄壮,继而双目一瞪,戟指书案之后的房俊,厉声喝道:“房俊!往昔某听闻你的所作所为,还曾敬佩你是条敢作敢当的好汉,却不料居然是这般阴险龌蹉的小人!”

    杜志静刚刚被房俊送了一个天大的功劳,这会儿面对丘神绩即便心中发虚,却不能不做出表示,大声斥责道:“放肆!此地乃是兵部衙门,你当是菜市场呢?这般无礼冲撞中枢官衙、当众侮辱朝廷官员,你可知是何等罪名?”

    丘神绩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酒气,斜眼睨着杜志静,冷笑道:“再敢多言,信不信老子拧断你的脖子?似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在虢州的时候老子不知道弄死了多少!兵部又怎样?兵部便能滥用职权,便能一手遮天不成?”

    杜志静气得满脸通红,正欲说话,却被房俊挥手阻止。

    房俊也不气恼,面容平静的看着一身醉态的丘神绩,心中转着念头,淡淡说道:“且不论丘兄口中之滥用职权、一手遮天是何用意,单说此地乃是兵部衙门,朝廷官署重地,丘兄这般肆无忌惮,可曾将朝廷脸面放在眼中?”

    丘神绩蛮横道:“休说这些废话!老子就是来了,就是打了人,你待怎地?今日不给老子一个交待,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破衙门?”

    房俊冷笑:“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不客气了。来人呐,将这个目无国法藐视朝廷之凶徒给本官拿下!”

    门口倒是涌进来不少兵部的兵卒,可大家你眼看我眼,却迟迟不敢动作。丘行恭乃是名将,更是军方的大佬之一,与兵部的关系千丝万缕,更是以食人心肝而凶名在外,谁敢贸贸然上前擒拿丘神绩?更别提那丘行恭性情暴烈极其护短,若是今日将丘神绩拿下,说不得明日那丘行恭便能找到这些兵卒头上施以报复。

    可房俊毕竟是兵部主官,上司的命令若是不听,只怕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兵卒们为难,房俊可不懂得体谅。

    “砰!”

    他将书案上一方砚台猛地投掷于地上,上等的砚台顿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更是震得人心中一颤,便听到房俊厉声道:“兵部乃是军队所属,本官的命令便是军令!尔等违抗军令,可知道后果是什么?”

    兵卒们都吓了一跳。

    大唐军队,违抗军令只有一个下场斩!

    当即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丘家报复了,这些兵卒挥舞着铁尺棍棒咬着牙齐齐拥了上去,将丘神绩团团围在当中。丘神绩酒气上涌,暴虐的性情彻底发作,大吼一声,如同忽如狼群一般将人就打。

    兵卒们固然碍于命令不得不上前,却也不敢当真上了丘神绩,偏偏丘神绩一身蛮力神勇无比,顿时便将兵卒们打得鬼哭狼嚎,整个值房内乱成一团。

    幸亏这值房宽敞大气,否则说不得就被当场拆了……

    兵部官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心道这丘神绩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敢在兵部衙门里这般猖狂,难不成这厮还真的以为他现在已经是驸马了,可以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当朝驸马,能够做到“肆无忌惮”这四个字的也是屈指可数,以前是长孙冲,现在则是房俊……至于你丘神绩又算得是那颗葱?

    冲击兵部衙门的后果可绝非谁都能承担得了……

    值房内打成一片,兵卒们不敢伤了丘神绩,却也不敢退后,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希望可以将丘神绩制服。丘神绩此刻正处于酒醉之后醉醺醺的状态,这番打斗却是觉得酣畅淋漓,浑然无惧。

    门口越来越多的兵卒团团围住,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拿下,却又心有顾忌,便都呆呆的看着……

    郭福善气得不轻,指着门口的兵卒叱道:“看热闹呢?还不速速将此獠拿下,难不成想让兵部成为天下笑柄么?”

    眼见那些兵卒想要冲进来将丘神绩制服,房俊连忙阻止:“都站在那里,谁也别动!让他打便是了,大家小心一些莫被伤了要害,受些伤无妨,事后本官给诸位兄弟多讨要一些药费便是。”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 白打谁不打

    郭福善等官员眼皮一跳,皆是心思灵透之辈,听了这话焉能还不知房俊打着什么主意?

    不由得一齐看向那被兵卒团团围住却依旧下山猛虎一般神勇无比的丘神绩,眼神之中满是怜悯……

    冲击兵部衙门,侮辱朝廷命官,殴打当值兵卒。

    任何一个罪名拿出来,都是充军发配的结局。现在这一顿打,丘神绩固然是出了气,却也坐实了罪名。即便是有他老子丘行恭护着,陛下也必然要给一些面子,但是国法难逃,这次怕是也得脱去一层皮……

    话说就这么一个莽夫,谁给他的勇气敢冲到这里来寻房俊的晦气?

    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且大家对房俊的印象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以往房俊的名号便是“棒槌”的代表,像是拳打亲王脚踢大臣这种事,出了棒槌谁能干得出来?不过是仗着房玄龄的权势和陛下的宠信胡作非为罢了,功劳是有一些,但是脑子不大好使。

    然而现在对比一下丘神绩,大家才发现此人当真令人胆寒。

    时而横行无忌无所畏惧,时而冷静深沉诡计多端,时而惊才绝艳满腹锦绣……这样的一个人,怕是谁成为他的对头都得难受,因为你既不知他下一步会是何等动作,更不知应该用何等方式去对付他……

    在场官员暗暗品评一番,不禁都对房俊多了一层敬畏。

    兵卒们却快要哭了……

    一方是军方大佬之子,不敢轻易伤了他;一方是顶头上司,军令如山不敢违逆。当真是打又打不得跑又跑不得,偏偏丘神绩这个浑人酒气上头下手贼狠,不管头腚揪住一个便是一顿猛锤,打得兵卒们鬼哭狼嚎连连告饶。幸亏这人没有携带兵器,不然今日怕就是一个血洗兵部的下场……

    十几个兵卒围着丘神绩,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嚎不已,兵部一众官员脸上神色变幻,尽皆感到丢脸至极。

    这里可是兵部衙门!

    被人家这般冲上门来任意欺辱,脸被打得啪啪响,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

    房俊瞄了一眼这些手下,心底哂笑一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冲着门口正探头探脑向值房里张望着的的卫鹰点了点头。卫鹰顿时精神一振,一招手,七八个房家的部曲家将脚步轻快的挤开门口的兵卒,也不说话,咬着牙四散开将丘神绩围住,而后猛然发动!

    丘神绩正打得过瘾,拳打脚踢犹如下山猛虎,快意非常!酒气也随着汗水蒸腾出来,一身大汗淋漓。

    冷不丁脑后风声大作,心里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当真有人敢对他下死手,再也来不及闪躲,只觉得后脑被硬物狠狠的砸了一下,脑袋里“轰”的一响,继而眼前一黑,直接扑倒在地。

    卫鹰一击得手,手里的刀鞘朝着地上扑倒的丘神绩劈头盖脸的抽下去!其余几个房家部曲家将也不说话,就只是一味的拳打脚踢,将一个丘神绩围在当中皮球一般狠狠蹂躏!

    陡然之间的变化使得屋内官员兵卒尽皆吃了一惊,郭福善见到这些房俊的部曲家将下手狠辣,连忙说道:“房侍郎,切勿弄出人命,不然只怕难以收场!”

    房俊哼了一声,面色阴沉,不置可否。

    这郭福善当真是个老好人、软柿子,都被人家欺上门来这般打脸了,还怕闹出人命?

    不过他也不想当真弄死了丘神绩,那样后患太大,便淡淡吩咐了一声:“注意别伤到要害,打死了很麻烦的。”

    屋内所有人尽皆无语……

    那可是丘行恭的儿子啊,而且即将成为驸马,你这般口气好似面对一只小猫小狗,这样嚣张真的好么?

    卫鹰等人暗恨丘神绩辱骂房俊,下手自然毫不留情。这些人皆是跟随房俊历经多次生死绝境冲杀出来的猛士,各个勇武不凡,却也甚至人体要害所在,听了房俊的吩咐,便只是往最脆弱最疼痛却不致命的地方招呼。

    可怜丘神绩被卫鹰用刀鞘给敲晕了,却又被硬生生殴打得苏醒过来……

    面前无数的大脚丫子没头没脸的踹过来,后背、双臂、双腿、肋下各个地方都痛入骨髓,也不知道身上的骨头断了多少根,每一处都一阵阵剧痛。

    起初的时候丘神绩还咬着牙一声不吭,以此展示自己的刚硬血性,可是随着眼前一黑,鼻梁被一只大脚狠狠踹中鼻血长流,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之后,终于害怕了……

    娘咧,这是要打死我么?

    他虽然悍勇暴虐,却到底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所谓的肆无忌惮不怕死也不过是在面对任意欺凌的平民百姓小官小吏之时,此刻他清晰的感受到面前这些人所泄露出来的剽悍气息,他怂了……

    “住手!住手!房俊你疯了不成,难道想打死我么?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老子等着……”

    这人当真看不清形势,即便是求饶也不肯彻底低下头。

    房俊心中鄙视。

    若是丘神绩能够硬气到底,自己倒也敬服他是条汉子。可是刚刚打了还没一刻钟便忍不住告饶算怎么回事?历史上这位可是响当当遗臭万年的酷吏啊!

    看来还没进化完全……

    他轻轻端起茶杯,对于丘神绩的话语充耳不闻,慢慢啜着茶水,丘神绩一声惨过一声的怒叫哀嚎听在耳中仿若天籁,几乎每一声都能令他心神舒畅、快意非常。

    房俊深恶丘神绩与历史上之所作所为,心中转着念头若是将此人彻底铲除,也算是为历史正本清源、除去一大祸害,不晓得日后将有多少官员百姓因此逃过惨无人道的厄运,不至于在此獠的毒手之下阖家灭门。

    收拾这么一个历史上劣迹斑斑毫无人性的人渣,房俊完全没有半分心理负担。

    更别说今日必须维护兵部威严,必须给予丘神绩沉重的打击。

    再加上因为长乐公主即将下嫁此人而给房俊带来的郁闷……

    可以说,丘神绩今日仗着酒劲贸贸然闯进兵部大闹一场,简直便是自己送上门来,于公于私,房俊又岂能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他不开口,卫鹰等人自然不会停手。

    直至房俊慢悠悠将一盏茶水喝完,将茶轻轻放到桌案之上,这才咳嗽一声,摆了摆手:“暂且停手吧。”

    身边的官员兵卒都齐齐松了口气。

    大家都怕当真将丘神绩给打死了,那样在场诸人怕是都要被丘行恭记恨上,事后报复几乎是必然的。可是现在面对房俊却也没人敢劝,万一被这位顶头上司误认为是丘神绩一伙的,日后还如何在这个衙门里待下去?

    卫鹰等人这才停手,闪开一旁,只留下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躺在地上的丘神绩……

    这厮浑然没了刚才的嚣张狂妄,所有的酒气都随着身上的汗水和刺骨的疼痛消失无踪,肋骨处的刺痛令他一动不敢动,却兀自咬着牙狠狠的瞪着房俊,嘶声厉喝道:“房二,老子奉劝你速速将老子放了,否则老子跟你没完!”

    语气虽然霸道,可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若是当真霸道,那就应当说一声“有种你就打死我”之类的狠话。因为哪怕丘神绩乃是冲击官衙罪不容恕,房俊也不可能将他当真打死,那样一来房俊的麻烦更大。

    丘神绩固然有罪,却绝对罪不至死……

    可丘神绩此刻被吓破了胆,万万不敢说出这样的狠话。他想的是房俊这厮果然是个棒槌,既然敢对自己下这般狠手,万一暴脾气发作当真将自己打死了咋办?事后房俊固然要受到惩处,可自己的性命没了,却是哭都没地方哭……

    当然,官员们也都清楚,只要今日没有将丘神绩打死,那么不管打成什么样儿,打了也是白打。

    冲击中枢官署,你真以为是闹着玩儿的?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 打了也白打

    房俊看都不看丘神绩,而是瞅着身边的郭福善等人说道:“此獠藐视朝廷冲击兵部、打伤兵卒数十,而且目无君上辱骂官员,已然是罪大恶极、不容辩驳,本官将其扭送大理寺,依照国法治罪。诸位皆是兵部官员,此事闹将出去大家都没脸面,是以本官提议咱们一起联名,请求大理寺将其重判,各位意下如何?”

    谁能有异议呢?

    正如房俊所言,大家皆是兵部官员,无论何种阵营,首先都必须要维护兵部的权威,不然岂不成了吃里扒外的小人?那以后也别在兵部衙门里头混了。

    现在被丘神绩这般一闹,兵部必然成为满朝笑柄,兵部尚书李绩不在家,兵部就成了任人欺辱的软柿子?

    这个绝对不能忍!

    当即,众人一致赞成,并且联名上书,请求大理寺依法处置、严惩不贷!

    满脸是血的丘神绩还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卫鹰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块破布塞进嘴里,接着用绳子困了一个四马倒攒蹄,疼得丘神绩“唔唔”哀叫,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断掉了,一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房俊环视左右,说道:“本官随着去大理寺看一看,诸位安守本职即可,好生抚慰一下受伤的兵卒,就说本官必然给大家讨还一个公道。”

    众人连连称是。

    丘神绩被押了出去,房俊出门口将卫鹰叫到跟前,附耳低语几句。

    卫鹰双眸一亮,低声道:“二郎放心,小的必然办得妥妥当当,让二郎好生出一口恶气!娘咧!这厮长得丑又嚣张,如何配得上长乐公主那样的人物?也就咱家二郎您……哎呦!别踹,别踹,小的这就去办事……”

    狠狠踹了卫鹰一脚,将其轰走,房俊这才整理一下仪容,施施然前往大理寺告状。

    *****

    大理寺设置的最初目的,是因为地方官员的司法权力过大,可自行勾决死刑犯人,因此造成不少冤假错案。为了使刑狱汇总,始置大理寺作为复审机关,做到“狱以无冤“。

    出去京兆府之外,任何一个衙门的死刑勾决,都必须经由大理寺复审。当然,谁都知道要做到“推情定法“、“刑必当罪“,使“狱以无冤“是很不容易的……

    隋唐以来,大理寺的职能渐渐扩展。

    中枢集权渐渐强盛,对于官员的监督自然愈加严格,这种情形之下诸多高级官员涉案违法的审判便愈发困难,因为往往地方官府的级别不够,不能审理高级官员的案件。

    故而,隋唐两朝那些地方官府级别不够无法审理、又没有资格被宗正寺管理的高级官员们一旦涉案,便移交大理寺审理惩办。

    俗话说权力越大利益便越大,但是大理寺卿孙伏伽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是个没多少野心的人,所以权力越大利益越大这句话到了他这里,便成了权力越大麻烦越多……

    就比如现在,看着堂上卓然而立的房俊义正辞严的控诉着丘神绩如何冲击兵部、如何辱骂官员、如何殴打兵卒……再看看死狗一般被捆起来一头一脸血的丘神绩,孙伏伽就一阵阵的脑仁儿疼。

    若是一般的官员,孙伏伽可以板着脸训斥一顿,然后各自驱逐回去了事,也可以严格按照律法来执行,如何处置皆在他一念之间,毕竟此事并未有太过严重的后果。

    然而面对房俊、丘神绩,孙伏伽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位都不是安生的主儿啊!

    倒不是怕了谁,可孙伏伽不愿招惹这两个混球,先是笑呵呵的给房俊添了座位,又让衙门里的郎中给丘神绩简单处置了一下伤情,继而开始和稀泥。

    “丘都尉且先说说,因何擅闯兵部,又辱骂官员?”

    即便是和稀泥,那也得先搞清楚前因后果,谁是惹事的谁是吃亏的总得弄明白了,不然这两个家伙都是蘸火就着的性子,那个肯白白吃了亏不吭气的?

    房俊也看向鼻青脸肿的丘神绩,话说他坐在衙门里没招谁没惹谁,怎地就被这厮喝了酒便欺上门?

    丘神绩躺在一副铺了厚厚地席的地上,倒不是他不想做起来,实在是浑身骨头动一下都钻心的疼,刚刚那个郎中可是说了,他肋骨断了两根,左腿骨折,右肩脱臼……

    身上越疼,心里的火气便越大,这厮梗着脖子怒道:“老子回京述职,但是堪合递到兵部却迟迟不见回信,就算让老子去西北军中吹沙子吃黄土,那也得有个章程吧?就这么将老子丢在一旁不闻不问,欺负老子是软柿子还是怎地?”

    孙伏伽邹起眉头,心中不悦。

    你这张口闭口“老子”的,说给谁听呢?

    他不愿招惹这两位,却绝对不是个怕事的,闻言面色沉下来,冷声道:“丘都尉还请慎言,此地乃是大理寺部堂,非是东西两市那等腌之地,若是阁下毫无敬畏之心,那本官自可按律处置,罪加一等!”

    房俊轻咳一声,火上浇油道:“孙寺卿也见到了,这人大抵是喝了酒,满嘴胡话、肆无忌惮。刚刚在兵部不仅不听本官的劝阻打伤了数十兵卒,更出言不逊诋毁兵部、藐视朝廷,甚至目无君上!现在到了大理寺,当着孙寺卿的面依旧这般不知畏惧……实在是目无法纪、恶劣不堪!还请孙寺卿主持公道,将此獠绳之以法,以正兵部之声誉。”

    丘神绩顿时大怒,破口大骂道:“滚你滴娘!你个混账仗着自己是兵部侍郎便滥用职权,将老子的堪合扣押,迟迟不给老子安排官职,反倒一副无辜的嘴脸给谁看?”

    房俊也不搭理丘神绩,而是盯着孙伏伽施加压力:“孙寺卿亲眼所见,可以想象此人刚刚在兵部是何等猖狂!若是孙寺卿碍于其父之颜面不忍按律惩罚,那下官便亲自前往承天门叩阙,在陛下面前告御状!否则兵部之威仪何存,朝廷之颜面何存,大唐之天威何存?!”

    孙伏伽反问道:“丘神绩所言之事,房侍郎可有解释?”

    是真的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毕竟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虽然丘神绩有错在先,可挨打受伤的也是他,只要房俊稍稍松些口风,这件事情自然可以揭过。

    此事看上去分明就是两个纨绔之间有些龌蹉,这才闹腾不休,而丘神绩也正是酒后没控制住性子被房俊捉住了把柄……关键是谁愿意去管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

    丘神绩的确是罪不容恕,可说到底也是酒醉之后的龌蹉,并不需要上纲上线……

    然而房俊一开口,便将孙伏伽的想法彻底破灭了。

    房俊淡定说道:“兵部办事自有章程,毋须向任何人报备解释。若是有人心存疑虑,自然可向御史台弹劾,怎能因私愤而冲击中枢官署,且侮辱朝廷命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丘神绩所作所为证据确凿,无可辩驳。难不成孙寺卿打算以权谋私,藐视律法不成?”

    孙伏伽被噎了一下,心里叹了口气,无奈看着丘神绩道:“丘都尉可有何言辩驳?”

    尚未等丘神绩说话,房俊已然将所有兵部官员联名的书信拿了出来,放在孙伏伽的案头。

    “此乃兵部官员联名所书,对于丘神绩之行为尽皆义愤填膺!孙寺卿可以看看,若是大理寺不能主持公道维护兵部威仪,并且将冲击兵部之人绳之以法,那么本官将会到这全体兵部官员的意志,前往承天门叩阙请愿,请陛下为吾等张目,维持帝国官署之威严!”

    房俊话音未落,丘神绩已然怒极而笑,大声呵斥道:“放屁,简直是放屁!若不是兵部将某的堪合扣下,某又为何闯进兵部质问?分明是房俊你公报私仇,又将某打得浑身是伤,难不成就白打了不成?”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 打完还得打

    丘神绩这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要大祸临头,言语中将自己的责任往轻了说,并且将事情的起因归咎于房俊头上。

    孙伏伽暗自摇头,喝点酒便昏头涨脑的干出蠢事,现在把柄被人家死死抓住,徒然奈何?

    不过这傻子最后一句话还真就没说错,这事儿人家兵部把理都占全了,人家打你,打了也是白打……

    房俊依旧理也不理丘神绩在那边大呼小叫,只是盯着孙伏伽:“孙寺卿打算如何处置这等狂妄之徒?”

    孙伏伽先前听着房俊振振有词,并且拿出这么一份全体兵部官员署名的东西来,便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

    只得暗叹一声倒霉,对丘神绩道:“丘都尉擅自冲击兵部衙门,并且辱骂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按律当流放三千里!不过……”

    说到此处,孙伏伽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宜扩张,便向房俊低声道:“本官自然可以依法办理,可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有前因后果的,扣押堪合之事定然存在,不然丘神绩再混也不敢这般冲击兵部并且出言不逊。更何况他乃是酒后闹事,情节之上便轻了一等,届时丘行恭必然参与进来……闹到陛下那里,这件事最后也自然不了了之。所以依本官之间,不若小惩大诫,二郎以为如何?”

    这般语气和蔼,不是孙伏伽怕了房俊,而是当真不愿意招惹这等破事儿!

    房俊想了想,觉得孙伏伽说的在理。

    在这等君权大于国法的年代里,所谓的国法哪里抵得过皇帝的一句话?若是对丘神绩处置过重,丘行恭必然不干。凭借他的资历功劳,李二陛下也不可能不卖个面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很可能最后丘神绩全须全尾,屁事儿没有,那还不如此刻在大理寺给他一点教训……

    房俊便低声问道:“孙寺卿打算如何处理?”

    孙伏伽略作考量,便道:“鞭挞二十,如何?”

    房俊将头摇得像似拨浪鼓:“二十?那还不如挠痒痒呢,起码五十。”

    孙伏伽眼角一跳……

    五十?!

    大理寺的鞭挞可不是宫里头的鞭刑杖刑,五十鞭子抽下去,虽然不会要了命,但是整个人都能抽得没了人形……

    “三十吧,事情总不好做绝了吧?”孙伏伽道。

    能做绝了自然最好不过……心里这么想,但房俊也知道这肯定不可能,便点点头,算是卖了孙伏伽一个面子。

    孙伏伽点点头,松了口气,若是房俊一味纠缠不肯松口那才难办。

    一拍书案上的惊堂木,大声说道:“丘神绩酒后冲击兵部衙门,藐视朝廷,并且辱骂朝廷命官、打伤兵卒若干,证据确凿无可辩驳,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情节极其恶劣、影响极其深远。不过念在其乃是初犯,且事出有因,现判其鞭挞三十,略施惩处、以儆效尤,丘神绩你可认罪?”

    未等丘神绩反应过来,房俊连忙在一旁说道:“此人打伤兵卒数十,各个筋断骨裂,还应判处罚金万贯,以赔偿受伤兵卒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那啥,就这些吧。”

    孙伏伽点头认可,罚金这种事情多少都无所谓,反正丘家家大业大岂能在乎这点钱,更何况伤了人本就应当赔偿药费。

    丘神绩却差点气炸了肺!

    他只见房俊与孙伏伽咬着耳朵嘀嘀咕咕,然后自己便被判处鞭挞三十,还得罚金万贯……堂堂丘大少何曾吃过这种亏?

    被人打得这般凄惨还得承受鞭挞加上罚钱……

    “好你个孙伏伽,整日里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做派,暗地里却蝇营狗苟结党营私,居然伙同房俊谋害于某,真当尔等奸佞可以一手遮天么?老子丘神绩顶天立地,就算打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丘神绩暴躁得大喊大叫,若非身上多处骨折痛入心脾,说不得这会儿就能一跃而起将孙伏伽和房俊这两个奸佞之辈给一勺烩了……

    孙伏伽却差点气得鼻子冒烟儿!

    娘咧,老子这边低声下气的固然是因为不愿意掺和你俩的破事儿,可是说到底占便宜的不还是你么?

    居然骂老子是奸臣……

    孙伏伽这人最是注重名声,向来处事公允声誉极佳,此刻好心当了驴肝肺无端被人污蔑做奸邪之辈,如何能不气恼?

    一张脸黑得快要跟房俊有的一拼了,怒道:“触犯国法却依旧死不悔改,真当大理寺的鞭子是吃素的?来人呐,鞭挞三十,立即行刑,给本官狠狠的打!”

    丘神绩梗着脖子大骂道:“孙伏伽你个老王八,你敢打我,我爹一定跟你没完……呜呜呜……”

    话未说完,便被大理寺的狱卒在嘴里塞了一块破布,也不管他身上有伤,拖出了大堂便在门前的抱厦之外,褪去裤子举起鞭子,狠狠的抽下去!

    啪啪啪!

    鞭花在半空中舞动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继而狠狠的抽在臀部的嫩肉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嗷”

    起先几鞭子,丘神绩还在展示强硬,表示咬紧牙关绝对不会惨叫出声,以此维护自己的尊严。

    可是人体的神经有时候是不受大脑控制的,打到十几鞭子,即便是刚强雄壮的丘神绩也经受不住,想要死死闭着嘴巴,但是却不受控制的惨叫出声,只是嘴巴里塞着破布,也只能发出“嗷嗷”的叫唤……

    十几鞭子下去,臀上早已皮开肉绽,每一次鞭子落下再扬起,都会带起一蓬雪花儿碎肉,疼得丘神绩面色惨白浑身抽搐,冷汗犹如瀑布一般涔涔流下。

    不过这人是真的刚硬,打得这么惨,硬是没有晕过去,而是实实在在的承受着每一鞭子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

    还不如昏过去呢……

    待到三十鞭子抽完,丘神绩奄奄一息,整个下身血肉模糊。

    孙伏伽冷冷问道:“丘家可有家将部曲前来?”

    狱卒答道:“自然是有的。”

    事实上自孙伏伽冲进兵部大打出手的时候,丘家的家将部曲便跟了上去,只不过被兵部的兵卒阻挡在外,没有进去大门。等到来了大理寺,这些人更是进不了大堂半步。

    只能心惊胆跳的在门外听着鞭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孙伏伽哼了一声,面无表情道:“让他家的人进来,将此人速速带回家中诊治,若是耽搁了时候,说不得便落得一个残疾。”

    大理寺的鞭刑虽然不至于要了人命,但是行刑的狱卒与宫里的行刑禁卫一般都有独到的手法,轻易不伤筋骨,却打得皮开肉绽。只不过相比起来,大理寺的狱卒下手更狠一些罢了。

    丘家的家将部曲得了允许慌慌张张的冲进大理寺大门,见到自家少郎君哼哼唧唧的趴在地上下身血肉模糊,一个两个差点吓死!家主丘行恭那最最是残酷暴虐的一个人,现在少郎君被打成这样,他们这些部曲家将怕是要被迁怒,招受无妄之灾了……

    幸好家主此刻不在京师,否则他们这些人说不得回家就得治以一个护住不利的罪名,被活活打死!

    可是先前打人的是兵部,现在打人的事大理寺,谁敢阻拦?

    非但不敢阻拦,连狠话都不敢说一句,便寻来一副门板,将丘神绩抬着便急匆匆返回丘家。

    房俊也起身整理一下官袍,对孙伏伽郑重失礼,客气道:“多谢孙寺卿主持公道,兵部官员尽皆铭感于心,改日有暇,兵部定然摆宴向孙寺卿道谢。”

    孙伏伽摆摆手,无奈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尔等又都是军方系统,何至于此?”

    房俊苦笑道:“谁愿意招惹这个凶神?但是被人欺到头上,若是不反抗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事关兵部之威仪,即便是被那丘行恭寻上门来,也不得不如此。”

    孙伏伽也知道房俊此言非虚,所谓人活一张脸,何况是房俊这等年少得志的权贵之后?

    他对房俊一向观感不错,便多嘱咐了一句:“你现在也是一方高官了,为人处世还是应当沉稳一些,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肆意而为。身份不同,影响不同,还需谨慎行事才是。”

    房俊衷心道:“多谢孙寺卿教诲,晚辈铭记在心。”

    “行吧,那你赶紧回去,本官不送了。还有,以后尽量少来大理寺,每一次都给本官找麻烦……”

    房俊还欲再说,却被孙伏伽不耐烦的撵走。

    只是房俊尚未走出大堂的正门,便见到一个大理寺的书吏匆匆忙忙走进来,大声道:“孙寺卿,大事不好!”

    孙伏伽一愣:“发生何事?”

    那书吏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渍,道:“那丘神绩刚刚被家将自此抬走,出了大门却不巧冲撞了晋阳公主的銮驾,被晋阳公主的侍卫狠狠的揍了一顿……”

    孙伏伽为之愕然。

    这丘神绩……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么?

    房俊嘴角微挑,心舒神畅。

    娘咧,你以为挨了大理寺一顿打就完了?

    哥们儿看你不爽,反正打了也白打,那就打完还得打……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 借刀杀人

    回到一刻钟之前……

    丘神绩被家将部曲们抬着走出大理寺正门,兀自愤怒不已骂骂咧咧,言语之中不仅大骂房俊阴险狡诈以权谋私更陷害自己,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的祖宗都被问候了一遍……

    听得他身边的家将都异常尴尬,便有心腹在他身边低声劝阻。

    你骂房俊可以,可是人家老爹毕竟是宰辅之首,便是自家家主丘行恭在房玄龄也直不起腰,你现在连房玄龄都污言秽语的招呼了,谁还同情你这个被害者?

    而且孙伏伽虽然打了你三十鞭子,总体来说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按照律法秉公决断判你一个流放三千里,你去哪儿哭去?

    丘神绩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既然挨了打,这个时候自然是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目来博取同情,将自己的委屈、愤懑、无助全都展示出来……

    可问题是他虽然明白,却做不到啊!

    一想到房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丘神绩就觉得心窝里发炸,恨不得提着横刀再次冲进兵部衙门,将那房俊手起刀落切成两段,方消心头之恨!

    然而他此刻非但浑身多处骨折,鼻梁子也塌了,后臀更是血肉模糊,虽然大理寺的狱卒下手有分寸,可是连皮带肉被鞭子抽得带下去好几斤,谁能受得了?

    心里怒气满盈是自然的,却也只能将今日所受之屈辱牢记在心,以后缓缓图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正自憋着怒气,忍着剧痛,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却又冷不防身下的门板一晃,差一点将他掀到地上去。

    丘神绩勃然大怒:“尔等是要将我摔死么?!”

    “那啥……”身边的家将咽了口吐沫,说道:“小的该死,可是前边有人拦住了去路啊。”

    丘神绩趴在门板上视线不好,这会儿才努力抬起头,便见到前面道路正中被一队车马拦住,双方走了碰头,而且那队车马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显然在等着他们这边先让路……

    丘神绩真的快要气炸了,今日出门为什么没有看看黄历呢?

    真是处处吃瘪、处处受气啊!

    这厮眼珠子都气红了,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今日这般屈辱?怒火憋在胸膛里眼瞅着就要爆裂开来,手拍着门板忍着浑身剧痛,大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吾丘家走路何时给别人让过道路?速速去将前边的车马驱散,不给让路就给某狠狠的打!”

    “喏!”

    家将一听,赶紧应了一声,便招呼着身边同僚冲上前去。

    这些刁奴跟随丘神绩素来横行霸道,今日丘神绩这般遭受屈辱,他们也觉得丢人。再者说丘行恭素来护短,自己等人护卫不力导致丘神绩重伤,还不知道丘行恭如何处置他们呢,这个时候正好展示一下硬气,到时候也好有话说不是吾等无能,实在是房俊和大理寺占着大义名分啊……

    一群家将涌上前去,待看清为首的骑在马上立在路中的人,都愣了一愣。

    这小子瞅着好面熟……不正是在兵部用刀鞘敲晕了丘神绩那家伙么?

    原来是房俊的家将啊!

    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丘家的部曲家将正发愁如何向丘行恭交待呢,面前便出现了这个伤了丘神绩的罪魁祸首,哪里还忍得住?大叫一声,一群人便杀气腾腾的冲了上去!

    骑在马上的卫鹰吓了一跳,叫到:“吃了豹子胆吗?某身后乃是公主銮驾,尔等居然敢肆意冲撞,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只是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珠子转来转去,明显色厉内荏底气不足,丘家家将头目一声冷笑:“去你滴娘!想要拿这招戏耍吾等?老子可不管什么公主还是亲王,你伤了吾家少郎君,今日便纳命来吧!”

    当下不管不顾,直冲而上!

    卫鹰也不吭声,调转马头向后就跑,如此更坐实了他虚张声势借由公主名头吓唬人的诡计……

    丘家家将头目顿时胆气更壮,冲到近前便见到围着那辆马车的十数名便装大汉迎了上来,各个将右手按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厉声喝道:“此乃公主銮驾,尔等若敢擅闯,格杀勿论!”

    “滚你的蛋,吓唬谁呢?”丘家家将头目狞笑一声,大呼道:“甭听这帮兔崽子胡说八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手底下的家将拎着棍棒铁尺气势汹汹的便冲了上去!这帮人素来跟着丘神绩胡作非为,对于打群架这种事情极其擅长。打群架要的就是一个气势,只要吓破了对手的胆子,多少人都是白给!

    为首的马上骑士神情肃穆,眼见这群不知谁家的部曲家将拎着武器冲了过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毕竟职责在身,若是公主受了冲击他们这些护卫便是死罪,哪里敢放松?

    宁可错杀一千,也据不能让公主受到半点惊吓伤害!

    当即“呛啷”一声抽出横刀,厉声吩咐道:“分出十人护卫殿下回宫,其余人等随吾应敌!”

    “喏!”

    都是训练有素的宫廷禁卫,当即分出十人护着马车缓缓后退,余者皆抽到出鞘,一时间路上“呛呛呛”的抽刀声连成一片,十余名气势纵马舞刀便向对面冲过来的丘家家将杀了过去。

    大街上行人吓得失声尖叫,屁滚尿流的逼向两侧,顷刻间大街中段空无一人,只有十余名骑士策骑冲锋狂飙突进,铁蹄踩在路面的青石板一片轰鸣,宛如万马冲锋,杀气四溢!

    丘家的家将皆是跟随丘氏父子上过战场的老兵,自然见识过战场之上两军对阵的气势,此刻见到对面这十余骑便营造出千军万马冲锋的架势,如何不知道此乃最最精锐的骑兵?

    再联想到刚刚人家的警告……为首的家将当机立断,猛地将手里的兵器投掷在地上,双手抱头蹲下去,大叫道:“丢掉武器,丢掉武器,速速投降,速速投降!”

    身后众人有的反应快有样学样,有的尚一脸茫然不知何故,十余骑已然冲至面前!

    索性那禁卫之首见到这些人的反应便意识到怕是一场误会,也不想当街杀人弄得满城惊慌,当即沉声道:“不许杀人!”

    话音未落,胯下的战马已然自一名丘家家将的身边奔驰而过,他将手里的横刀翻转,借着战马冲锋的势头狠狠一劈,用刀背猛地砸在那家将的肩膀上。

    “嗷”

    那家将惨叫一声变成滚地葫芦。

    战马冲锋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照面便凿穿而过,待到穿透丘家家将的阵列奔至长街的对面降低马速调转马头,丘家家将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地,各个哀嚎不止,满地打滚。

    卫鹰此刻带着几个手下冲了出来,手里的棍棒毫不留情的对着地上的丘家家将狠敲猛打。

    猛地一人厉声叫道:“狗娘养的杂种,老子迟早弄死你!”

    卫鹰抬头一看,便见到后面趴在门板上的丘神绩,顿时精神一振,狞笑着拎着棍子便走了过去……

    “砰!”

    “嗷”

    “弄死我?那爷爷今儿先打死你!”

    “小子,你死定了!”

    “孙子,冲撞公主銮驾乃是死罪,先顾着自己吧!”

    “嗷有种今日便打死老子,不然你会后悔的!”

    “咦,这条手臂还没断么?那就先打断了再说!”

    “嗷”

    只见卫鹰拎着根棍子劈头盖脸的对着丘神绩就是一顿狠抽,可怜丘神绩一世豪雄,却因为身上的伤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捂着头大声惨叫叫骂,惨不忍睹……

    那禁卫首领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给利用了……

    不过这等事非是他应当管辖的,有人冲击晋阳公主的车架,身为禁卫自然首先要保证公主的安危,就算是当街杀人亦是有功无过。至于其他的……反正晋阳公主殿下与房俊的关系一向甚好,利用也就利用了,关他鸟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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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锦绣介绍:
穿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但是当房俊穿越到那位浑身冒着绿油油光芒的唐朝同名前辈身上,就感觉生活全都不好了……天唐锦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唐锦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唐锦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