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堵不如疏
山中有条瀑布,虽不怎波澜壮阔,但也蔚然可观。
瀑布旁有一座寺院,山门大敞,似乎终年不闭。
贾若一行人顺着蜿蜒的石板路,跟随这位女孩拾级而上,不多时便站在了寺院门前。
门前的灰尘落叶被清扫的很干净,两边的枇杷树也被打理的葱翠盘顺,枝丫上的小白花刚绽出一点小口。
“请进。”
眼眉开眼笑,蹦跶到了台阶上。
在这深山老林里,侍弄这些植物是她唯一的乐趣,而寺院里的其他人多为独自修行,每日除了早午膳,很少有对话。
今天难得有外人来访,她自然是高兴。
跨过门槛,贾若和妮蔻步入了正堂。
此时寺庙中冷冷清清,除了供桌上那只乌黑小香炉中冒出的一缕青烟,便再无其他生气。
“此处供奉的是谁?”
贾若看见了供桌背后的塑像。
那好似一只被火焰包裹住的野兽,在缓缓流动的青烟中隐约可见其头角峥嵘,而其余的细枝末节只可窥见些许轮廓。
“神龙。”
眼答到。
说完,她跪伏在蒲团上,俯首参拜。
火中龙兽的身躯好像流动了起来。
贾若揉揉眼睛,又好像是烟雾带来的错觉。他本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光影交错间,他发现眼前的塑像愈发模糊。
“我为何看不清这塑像?”
“看清又有何意义?我们对着一尊泥胎土像参拜可不是为了记住它的模样,而是提醒自己铭记神龙的勇气与智慧,就像围坐在火炉边汲取温暖的旅人那样。”
眼爬了起来,又敬上一炷香。
“你能看清火焰的形状吗?”
“不能。”
贾若讪讪笑着,他没想到会被这个小丫头教育。
“该你们敬香了,就像来客需要向主人问好,神龙既然庇护此地就理所应当被人敬仰。”
眼让出了蒲团。
贾若放下了安妮,和妮蔻来到了供桌前,捻起三根香,在蜡烛上点燃。
跪在蒲团上的他更贴近了神龙塑像,却没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反而头晕眼花,昏昏沉沉。
忽然,妮蔻按上了他手背。
刹那间,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周遭的事物尽在眼底却又迥然不同。
贾若看见了神龙。
那充满威严与力量的灵正对视着他,龙口怒张,舌齿可见,振聋发聩的龙吟仿佛就在耳边······
可这幻视来的快去的也快。
眼帘中充斥的青烟让贾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寺庙的正堂。
但他清楚万分,自己刚刚惊鸿一瞥所看到的场景,恐怕就是传闻中光怪陆离、神秘莫测的精神世界
贾若扭头看向妮蔻。
果然,她正对着贾若眨了眨右眼。
在自己出去游荡的这大半年里,妮蔻也成长了许多——甚至,她已经能自由进入精神世界了。
哼哼~
妮蔻看着贾若的表情,开心的皱起了鼻子。
仿佛在说“没有妮蔻帮助,就是你冒险中最大的损失。”
显然,她还在为贾若当初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
或许······自己确实应该带上妮蔻的。
自己想让妮蔻处于安全的环境,但也不该忽略妮蔻的感受,她不是能在笼子里安分的金丝雀。
但现在明显不是贾若反思自己大男子主义倾向的时候。
一位僧侣出现在了偏殿通往正堂的门口。
这人头上除却一根长辫再无其余头发,而那长辫此时在脖颈上缠了两圈,尾稍搭在肩头。
他赤着上身,自胸膛到臂膀,一块块分明的肌肉尽显无余,就连附有纹身的肋下都因肌肉的虬结而微微鼓起。
他皮肤上挂着细密的汗珠,鼻翼间的喘息竟如缭绕的青烟一般可见——看到他,贾若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一匹马,狂奔在旷野上的马。
也不知是那个画家说的,在画过很多东西之后,最终发觉马的肌肉结构最具美感,从此开始专注画马。
眼前这位僧人就像一匹马一样美。
“师叔?你来啦!”
眼对僧人打着招呼。
不过,这个时候师叔不都应该是在瀑布边上踢石桩木人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嗯。”
僧人微微颔首,只是答应一声,便走向了贾若。
不是吧。
贾若望着遮住僧人眼睛的红绸——它太明显了。
“莫非,你就是珀西大师的师弟?”
“如果是珀西叫你来这里找的,那就是我没错了。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李青。”
李青在贾若眼前站定。
“你们刚才看见了神龙?”
“这塑像有灵,我们凭此窥见惹一点点。”
妮蔻在贾若身侧,对着为奇怪的僧人回答道。
李青若有所思地望着妮蔻,仿佛眼睛依旧完好无损的待在红绸后面,并能穿透它——他是如何确定妮蔻的位置的?听见了呼吸还是心跳,又或者······精神世界?
“瓦斯塔亚?你很有天赋,即便以你们的寿命来衡量这也是件不易学习的行径,更何况,你还带上了别人。”
李青有面向了贾若。
似曾相识的压迫感一触即收。他从李青身上仿佛再次看见了神龙。
“我庆幸的是你们没有试图触碰它。”
李青话锋一转。
“不,不会的,我们只是穿行于另一方水土,不会干涉其中。老师禁止我们借用灵体的力量,尤其是像神龙这样的存在。”
妮蔻解释着。
“你是槐长老的弟子?”
李青听闻过这种理念。
“是哒。”
妮蔻点了点头,她已经开始自豪这个身份了。
李青舒了一口气。
确认了危险不会发生后,他这才领着眼把贾若一行人让进了后面的膳房。
寺院的房屋不多,它是唯一间拥有桌椅且空间够大的,平常有零星香客来访的时候,李青也用它当会客厅。
“说说来意吧,你们应该不是珀西派来特意探望我的吧。”
“我们是为惹这孩子来的。”
妮蔻把安妮抱起,放在了身边的长凳上。
“安妮体内拥有很庞大的魔力,而且她并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珀西大师说最擅长自我的控制,因此我们想麻烦你教导一下这孩子。”
贾若在旁边接话道。
呼吸通畅,心跳均匀有力,身高四尺缺两寸,落地的脚步判断体重在五十斤左右——是一个很健康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李青也察觉到了安妮体内蠢蠢欲动的火焰。
介于是贾若和妮蔻一同带来的,李青不免揣测他们的关系。
两位身怀魔法的人很有可能诞下天赋异常的后代,即便,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是瓦斯塔亚的时候。
虽然安妮表现出的体貌特征和人类小女孩无异,但有些混血儿也的确没有异征。
“你们的关系是······”
李青话只说了一半。
“咳,咳。”
贾若仿佛嗓子不舒服,轻咳了几句。
他凑到了李青耳边低声说:“我遇到安妮的时候,她的双亲都死了,基于家庭矛盾的刺激,她的天赋酿成了悲剧。换句话说,她是我捡来的孤儿。”
李青点了点头。
心伤往往更难治愈,而它的阴影则是正视自己的最大阻碍。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我在外游历的时候,从弗雷尔卓德得到了一枚充盈远古寒冰魔法的臻冰,再配合皮尔特沃夫的科学技术只做了一个能暂时压制小物件。但我们都知道······”
“堵不如疏。”
李青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之后,贾若和李青谈了很多。
李青并不反对他把安妮留在这里,但贾若也知道,如果把安妮托付给李青,那自己和妮蔻可能就只能偶尔来看看她了······
而随着暮鼓的敲响,房间里的人多了起来。
寺院到了共用晚膳的时候。
他们都是寺院中的修道者,眼的同门。也就是之前眼提到的鳞爪尾。
从李青口中得知,他们和均衡的暮光之眼,狂暴之心,暗影之拳(阿卡丽她妈)一样,称号代代相传。
有的是师父传给徒弟,有的则是子承父业。
眼只是一个简称,她真正的称号是神龙之眼
李青本不是此处的僧侣,这座寺院只是他最近的落脚点之一,上一任神龙之眼听闻李青感召神龙之灵,特邀其来共感参悟。
可天命难测,上一任神龙之眼没过多久便圆寂了,李青认为此处格外清静,且又是专一供奉神龙的寺院,自觉有缘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到了晚食的时间了,我们先吃饭吧。”
李青站起了身。
眼同她的师兄弟正煮好了饭,端上了桌。
寺院的伙食虽不精致,但也丰富。
大木蒸桶蒸出来的黍米饭里,还掺了一些麦麸,口感可比米饭粗粝多了。
和贾若料想中的不同,寺院里并不要求一定只能食素,艾欧尼亚人崇尚自然,饮食的营养搭配也是种均衡。
所以,桌上的盘子中除了切成大段的绿叶子菜,还卧着些鸡蛋和肉片。
只不过对于菜品的烹调,寺院里讲究的是清淡,带有刺激性味道的东西,例如葱、姜、蒜等一概不放。
贾若第一口吃起来觉得还算可口,但越发咀嚼**愈发平淡无味。
房间由会客室重新变回了伙房,大家都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这是修行僧们一天里聚首的时间,但基本上也不怎么说话。
“以后,我是不是就得留在这儿了?”
安妮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仰着脸对贾若说。
“李青师父会教导你掌控自己的力量的,等你学会了,哥哥会接你出来的,到那时,你想待在哪儿,就待在那儿。”
贾若摸着她的脑袋。
“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他忘惹,妮蔻也不会忘。”
妮蔻也凑了过来。
安妮不再说话。
拥有这份被诅咒的能力不是她能决定的,但她很庆幸遇见了贾若和妮蔻。她理解他们。
只是,刚有了个新家,就要分开······唉。
“放心吧,寺院里的人都很好相处的,你要是留在这儿我会照顾好你的。”
眼从贾若和李青的对话中听出了自己可能会多个小姐妹,此刻便挪到了安妮身边。
“但是,”眼端起了安妮的碗。“寺院中也是有规矩的,就比如······”
她把安妮碗中剩下的饭擀进了自己的碗里。
“就比如吃饭的时候不可以浪费粮食。”
眼掏了掏腰间的布囊,搜出了里面剩余的所有果子。
“要是没胃口的话,可以先用果子顶顶,但记得要把果核留给我。”
眼笑得灿烂,舒展的嘴角齿间还站着些粟米粒。
安妮拿起了桌上的果子,她觉得眼笑的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
······
之后,贾若和妮蔻又在寺院中待了几日。
在李青平日练功的瀑布边上,安妮双眼紧闭,跪坐在一张软草席上。
李青正在指导她如何收敛心神,如何开始与内心的自己沟通,以备开始学习冥想。
贾若和安妮站在旁边,像极了来学校旁听的家长。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是真的在听老师讲课——学无止境,李青从自己角度给出的冥想感悟对他们也是种启发。
除此之外,贾若一有空就会拉着李青探讨拳脚功夫,毕竟技多不压身,自己目前的战斗过于依赖幽梦了,除去剑技,他格斗的路数可算不算精巧。
李青似乎看得清贾若想要什么。
在这几天里,除去一些武僧基础的招式,他还教给了贾若一样东西。
疾风骤雨
这并不是一门拳法或者战斗技巧,如果说之前易强调贾若保持呼吸的节奏和魔能的流转,那李青这次就提到了一个新的概念。
精魄。
这是一个艾欧尼亚人时常会提起的词语,人们一般会用它来形容大自然的灵体,又或者描述一个人的内在能量。
而李青则把它引入了武学之中。
概括地讲,这是一种掌控肉身的技巧,要求呼吸,心跳,和魔力的流动相互配合,让精魄宛如潮汐一般起伏、跳动。
然后在浪峰发力,于低谷内敛。
贾若见过李青的演示,他规律地挥拳击掌,节奏分明,未见如何用力,便已声如疾风势如骤雨。
贾若深受启迪符文的影响,在李青的引领下已然初窥门径,并准备融合进他的无极剑法中。
没错,他的无极剑法。
当初易说,无极派自诩遗世独立,千百年中始终孤芳独放。
但经历战争的动荡和门派的覆灭后,易认为,与时俱进、融会贯通方能成就真正的无极。
贾若一路走来,他的无极剑中已经添加了从菲奥娜那里习来的劳伦特剑技,还有些许御风剑术的影子,如今疾风骤雨也在为其添砖加瓦。
它山之石尚可攻玉,更何况这是来自于李青的真传。
···
这一天,贾若正在和眼聊着天。
她的这些师兄弟都很有特色,内外兼修,身手看起来都不俗落,但最令贾若感到新奇的还在于眼她自己的本事。
她能从身体里召唤出一条臂长的、神龙模样的灵体,外观上看去宛如青玉一般,光泽如同实体。
贾若觉得这小玉龙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在和眼聊了许久的天后,她才卖着关子告诉了贾若。
原来,这是一种将体内魔能外显具象的法术,相比与贾若的风雷元素魔法,它更加稳定,不仅可以用于御敌,还能治疗回馈几身。
而出名的使用者,便是卡尔玛——还记得她脑后盘旋的衔尾双龙吗?
虽然卡尔玛的更加抽象,但功效是接近的。
听完之后,贾若顿时对着座藏于深山的寺院更加高看了一眼。
艾欧尼亚,果然处处是藏龙卧虎之处。
贾若原本还想再多呆上几日,但就在此时,他接到了珀西大师派人匆匆送来的一封信。
信中除了询问贾若是否安顿好安妮,便是催促他和安妮快些返回普雷希典。
具体事由虽未详细说明,但贾若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了珀西的急切——显然,有个万分重要的案子正在等着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芝云尼亚
盖多博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他对面的少年也在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他们身上的汗水吧嗒吧嗒落了一地,滚成了一颗颗灰扑扑的珠子。
地面轻颤,珠子们从地上弹起,蹦跶两下后终于是破散了。
盖多博重重前踏一步,左右开弓,缠着绑手带的两只拳头往对方的上半身招呼了过去。
对面的少年年纪不大,但身体已经被肌肉和疯长的骨骼撑起了一副好架子。
而且从他的动作和步调来看,起码也是有自幼习武底子的。
但此时,少年只顾得护住头脸,用鼓起的臂膀和手肘抵挡着盖多博的拳头。
“哼。”
感到了无趣的盖多博从鼻孔里嗤了一声。
“不还手可没意思。”他停下了拳头,揉了揉手腕:“这样吧,你全力以赴,可别顾忌什么——今天的钱翻三倍。”
盖多博说完,见对面的少年还是犹犹豫豫,顿觉火气上冲。
“带种的就上来,废物东西!”
收到侮辱的少年咬咬牙,开始还击。
接下来的几招里,展开攻势的他愈战愈勇,被压着打了这么久说心里没怨气是不可能的。
他毕竟是还是个气盛的少年,在打出血性和气势后与刚才的颓势截然不同,把盖多博倒逼得接连后退。
盖多博呼吸和眼神都慌乱了起来。
啪!
盖多博手腕的内侧被对手一把叼住了,翻转的劲道让他难以发力反抗,被接下来的一脚踹翻在地。
少年抢步上前,跨坐在盖多博的身上,但他挥到一半的拳头却猛然停住了。
他的脸涨的通红,慌忙爬起,放开了盖多博。
盖多博笑容依旧,但眼神里的阴鸷却盖不住。
他抓住了对手递来的胳膊,借力起身。但站稳后的盖多博并没有松开手,而是趁机偷袭了对手。
少年踉跄几步,却也不敢说什么,乖乖地再次成为沙包。
但这次的盖多博更为疯狂,拳打脚踢,招式也混乱了起来。
要不,就借此顺势倒下吧。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拳头,少年故意露了个防御的破绽。
少年的脸颊上狠狠挨了一拳,口腔里甜丝丝的血味一下就涌了上来。
这狗杂种也该算是出够了气吧,少年想着,已经准备如何佯装昏迷倒下了。
但他显然还不够了解盖多博。
盖多博右手狠狠印在他的脸上,非但没有收力,反而还伸出了大拇指。
盖多博把大拇指差插进了他的眼睛!
虽然盖多博的老师传授过许多搏击技法,但这下三滥的手段是他从一位街头混混身上学来的——只要他觉得合适,他觉得开心,就足够了。
钻心的疼痛让少年无法按照设想那般装作昏迷,盖多博则趁他抱头痛呼的时候绕到了背后,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狂锤少年毫无防备的肋下。
直到少年的求饶和哭喊衰弱到微不可闻,站在一旁的老头才咳嗽了一下。
盖多博闻声嘁了一句,把少年像一条死狗一样丢在了地上。
这位可怜人终于喘上了气,不住咳嗽,浑身的伤痛提醒着他,这钱远比想象中的难挣。
专门的医者凑了上来,一番检查后,跑到了盖多博的身旁,向他汇报情况。
“淤青挫伤数不胜数,肋骨也断了三四根。左眼很可能失明,这就要看花多大成本去医治了。”
只要还有口气在不就得了。他可不缺钱。
盖多博一边拆下绑手带,一边想。
“把他今天的工酬结了,翻个十倍二十倍都可以。”
他丢下一句话,走向里屋。
“这些钱治疗外伤绰绰有余,但想医好眼睛······”
医者不敢靠近,远远地提醒着盖多博。
“一个贱民还配不上用最好的药,随便开点敷药给他,瞎不瞎看他运气。大不了,我换个陪练。”
“是。”
医者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得照办。
盖多博展开双臂,仆从和侍女依次上前,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水,并换上了一套锦缎丝绸材质的长袍,繁复镶金的花饰从双肩一直汇到了下摆,最后又给他系上了镶有珍珠和绿猫眼的腰带。
“又要去修道院参拜么?”
盖多博问。
“是的。”
老者回答。
无聊无趣,盖多博撇撇嘴,“一定要去吗?”他又问。
“做做样子也是必要的。”
老者面冲他的学生,此地似乎只有他有资格能和盖多博说上几句话。
“那就走吧,早去早回,免得耽误了吃晚饭,听说有人送了父亲一坛价值千金的好酒,拆来尝尝。对了,记得叫管事多找些姑娘来作陪。”
盖多博摆了摆衣袖。
过多的耀眼配饰让他觉得这衣服太过臃肿,但他喜欢这种引人注目、炫耀身家的感觉。
在老者的陪同下,他走向大门,一辆四驾的马车正在那里等着他,那马车顶盖上的雕饰是陈檀木刻出来的,车厢外的家族徽饰更是鎏金烫银的。
而之前陪练的少年,揣起那一袋子用眼睛换来的金币,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从侧院的小门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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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蔻托着腮帮子,坐在茶馆里,拨弄着茶碗上的盖子。
这已经端上来的第······她也不清楚,反正上了很多壶茶了。
这一次的目标并不需要他们来寻根索迹,而是堂堂正正地住在对门那间大宅子里。
在普雷希典从珀西那里接过了这次的卷宗后,贾若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妮蔻来到了芝云行省。
而现在所处的城市,就是著名的芝云尼亚——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芝云行省的省会。
珀西急匆匆调派贾若来解决这次行动,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妮蔻,这一次她的能力至关重要。
“人们对艾欧尼亚人的印象一般都是友善,和蔼,但盖多博显然不在此列。年仅十七岁的他,吃喝嫖赌,打架斗殴,都可以称得上是样样精通。”
已经反复读过关于盖多博的材料,贾若不禁慨叹。
为所欲为的富家恶少,是对盖多博最精简的标签。
“林子大惹,什么鸟都有。”
妮蔻坐在板凳上摇头晃脑,她已经觉得自己脑袋里也都是茶水了。
“干惹这么多坏事,芝云尼亚的治安官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抓起来,还要麻烦我们跑一趟,这人明明已经坏得板上钉钉了。”
“这事儿远不止这么简单。”
贾若确认不会被外人听去,低声说。
“盖多博的父亲,盖格萨,多年经商,是芝云行省屈指可数的有钱人,有钱有势。而盖多博的外公,还是芝云议会的常任长老之一,最关键的是,盖多博每次的烂摊子,都会被擦的干干净净——威逼利诱,他们家的能量能轻松摆平一切上诉的苦主。“
“那就能放过坏人惹吗?”
妮蔻皱着眉头问道。
“当然不。但是,这牵扯到了很多东西·······”
贾若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喀舒利有个地下兵工厂,它不仅产出了大量的违禁武器,而且还向禁魔提供装备和补给。而根据艾欧尼亚议会最近掌握的线索和情报,这个地下兵工厂的运作,极有可能和盖多博的父亲,盖格萨有关。”
妮蔻眨眨眼,捻起一块蜂蜜糕点塞进了嘴巴里:“那为什么不直接抓盖格萨呢?妮蔻肯定能把需要的情报都拿到手。”
“盖格萨太扎眼了,很有可能打草惊蛇,他背后的势力到底多深,我们还不清楚。珀西大师的建议是,让我们以盖多博为切入点,顺藤摸瓜。”
说完,贾若端起了茶杯。
“这个盖多博不具备魔法天赋,但很喜欢搏技,于是盖格萨就给他找了个师父,传授这些东西给他,而且还能充当保护。他这个名为白姜大师的师父,成名已久,大概在三四十年前就在芝云行省有一定的名气了,据说本事不小。”
“那单凭咱们两个,有把握么?”
妮蔻咕噜一声咽下了嘴里的东西。
“最起码,我就觉得他配不上大师这个称号。就拿我师父来说吧,不是我无脑吹,易可是超出这个白姜千百倍。”
贾若拿起了盘子最后一块糕点,是妮蔻不爱吃的苦杏仁。
“起码,易不会收下,更不会教出这么没品的学生。”
妮蔻没有接话,推了推贾若,用下巴指了指街对面:“你看,他们出来惹。正在上马车的那个应该是盖多博,后边的老者就是那个白姜大师吧。”
贾若打量一番:“每次,就是他们。”
第一百二十章 哦,我是猪?
看着那架马车从盖多博的豪宅门口离去,贾若便立马付清了茶钱,带着妮蔻走出了茶楼。
他们走在街道上,就像是一对寻常路过的情侣那样,可谁也没注意到他们忽然就消失在了那门脸浮夸的豪宅旁。
贾若和妮蔻轻手轻脚,顺着院墙外的小巷子绕到了四下无人的后门。
“踩点”这个词不太恰当,贾若觉得换做“侦查”更为合适。
贴着院墙,贾若屏神静气,放开了感知。院子里的风都成了他的耳目,蹁跹着翻过院墙,送来了消息。
一个浑浊的呼吸,身前有哗啦哗啦的水声、水瓢和桶子碰撞的闷响,这应该是盖多博家的老花匠。翻晒药箩的沙沙声旁,应该是盖多博家的家医。
十二个气如水牛的护院家丁、八个男仆、五个侍女·····
等等,还有一个呼吸艰难,气弱声嘶的人——他正在打开后院的门。
贾若不及猜想他的身份,闪身来到后门的门扉旁,在来人后脚刚跨出门槛时便控制住了他。
贾若右手从他肋下穿过,手掌掐住了他的下颌,让其无法出声,然后膀子用力一提,就把来人架了过来。
同时,他的左手还轻轻的合上了木门。
整条后巷依旧静悄悄的,贾若的动作没让院里的任何一个人察觉到。
贾若看向了被擒者,他的境况似乎比刚才探查到的还要糟糕,衣服的前襟被脸上低落的血水染得斑驳,其余地方沾满灰尘和泥点。
这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喉头有着深色淤痕,一看就刚被人勒出来的。
而且,他的一只眼睛看起来非常不妙,如此严重的伤势只是用简单的外伤敷药处理了一下——如果不及时处理,那留给他的可不止是破相那么简单。
贾若看向妮蔻,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架着着手中的少年藏到了巷子深处的草丛里。
妮蔻跟了过来,盘坐在贾若身边,微微闭眼,整理起了这个少年所有的回忆。
少顷间,她看见了男孩一路的成长,先是在父亲的注视下蹒跚学步,在母亲的怀中牙牙学语,然后又添了个妹妹——这本是和睦的一家人,但一场意外却让家中的顶梁柱倒下了。
他很懂事,五六岁的年纪就知道替母亲分忧解难,不仅晓得在母亲外出帮佣的时候照顾妹妹,还会在每日天不亮的时候就起来,割上一筐猪草。
再后来,他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道院。他的饭量越来越大,这样不仅可以减轻母亲的负担,每月还能那些津贴回家。
在所有的预备武僧中,他是最小的,也是最刻苦的——每月师父会奖励一套月牙白的练功服给最用功的弟子,这样以来,衣食住行都不用母亲操劳了。
但这样还不够,母亲老了,一到冬天腿脚就痛,有时候接连躺在床上三四日都下不来地。
这都是以前为别家浆洗衣服落下的病根。
吃饭要钱,治病要钱,而且,他还想让妹妹换身衣裳,再找个织木匠把屋顶补一补······
“别害怕,我们不是来害你的。”
妮蔻低声说,然后冲贾若点了点头。
贾若随即松开了手,少年的眼中依旧充满惶恐,但也未立刻叫喊。
“亚伦。”
妮蔻轻唤着少年的名字,手掌中冒出一团萌动的绿光,然后在她的指引下没入了亚伦的眼眶。
“别沾水,过两天就好惹。”
剩余的绿光扩散到亚伦的全身,让他喉咙上的灼烧感和四肢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
妮蔻从亚伦的衣襟中拿出了那个装着钱的小袋子。
那是他今天用尊严换来的钱。亚伦想阻止,却又没敢动弹。
妮蔻打开了她小荷包,拨弄着里面的硬币。
在芝云尼亚,一枚金币也能让两个人顶好的吃上七八天。
“把它带回去吧,别让妈妈和妹妹担心惹。”
妮蔻把剩下的硬币都倒进了袋子里,然后把袋子塞回了亚伦的怀里。
“记得换身衣服,别让她们看见上面的血。”
妮蔻拍拍亚伦的肩膀,这个少年就恍恍惚惚地离开了。
如果大部分人拥有妮蔻的能力,尝遍万千人的人生后,多半会变得麻木、司空见惯。
但妮蔻不一样,尤其是在疗魂师之庭更加丰富地阅览了生离死别后,她依然是最初的那个妮蔻。
她还是会对悲剧满怀怜悯,对不平事表露厌恶和愤怒——妮蔻的眼睛藏不住事,贾若一眼就看见了。
这也是他最爱她的一点。
贾若微笑着,肩膀靠着妮蔻的肩膀:“他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行动吧。”
“不会的。”
妮蔻摇了摇脑袋。
“一点点精神暗示和心灵魔法。等这孩子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时,应该是一个月以后惹。”
“这么厉害呢。”
贾若故作惊讶。
“那你那天害了我,我都不知道呢。”
“惹”
妮蔻翻了个白眼。
“我已经控制你惹,你已经变成了一头猪。”
贾若揉了揉妮蔻的脑袋,还在脸蛋上狠狠嘬了一口。
在妮蔻张牙舞爪之前,他又闪回了院子的后墙外。
“正事要紧。”
他比划着口型。
气鼓鼓的妮蔻在光影间变成了一只伯劳鸟,把贾若的头发搅的一团糟后,才飞进了院墙。(劳燕分飞的劳,指的就是伯劳鸟。)
伯劳鸟踩在一棵杏树上,蹦蹦跳跳,好似在寻找冒头的小虫子。
除了在树下修剪枝叶的老花匠,根本没人注意到它。
而老花匠也只是抬眼看了它一眼,便去修下一棵树了。
伯劳鸟扑腾着翅膀,落在了从主屋延伸出来的长廊顶上,在这个谁也看不见的死角,飞进了二楼的窗户。
这里是盖多博的房间。
不多时,伯劳鸟飞出了窗户,又飞出了院子。
贾若跟上了她。
寻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妮蔻变回了原样。
“有什么重要的发现吗?”
贾若问。
“没有。我搜惹盖多博和他老师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妮蔻摇了摇头。
“这倒也正常,毕竟谁会把证据摆在自己儿子的案桌上呢?”
贾若耸耸肩。
“看来,我们得接触一下这个盖多博家了。来,把你发现的细节都说说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没有生命的魔法
盖多博坐在车厢里,把玩着一柄精巧的小手枪。
不得不说,来自皮尔特沃夫的海克斯科技确实厉害,加装在马车轴架上的全方位缓冲装置让它变得一点都不晃荡。
尽管它的造价高昂异常,但盖多博不会吝惜让自己更舒服的机会。
可他最满意的东西还是手上的这件儿。
他认为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无法接触魔法。白姜已经无数次的肯定了这个事实——在艾欧尼亚,就连许多只知道种田的农夫都会一两手,即便他们没有用它伤人的能力和打算,但盖多博还是觉得不忿。
盖多博太贪婪了,一切得不到的东西,都会让他嫉妒的睡不着。
但现在事情有了改观,纵然自己不会,也能用这先进的东西驾驭魔法。
随便找些人,让他们把魔法灌注进这个小小的水晶弹仓里,然后自己勾勾拇指,就能顷刻催发这种神奇的力量。
这多好?
不用进行繁复的修炼,也不用担心魔法的反噬,只需要坐享其成。这才是有钱人该干的事情,这才是他应得的享受——在盖多博心中,魔法和码头挑夫肩膀上的商品箱子没什么两样,既然可以花钱雇人来背,那自己不出力就更好了。
不过,说到修炼的繁复,盖多博就想起了刚才在修道院的场景。
那个干干皱皱的大师,一直喋喋不休,他不会真以为现在还有相信那一套鬼话的人吧?不会吧?
这也就是盖格萨再三叮嘱他,每月都要去拜访三次,并且还要听满半日的讲义。
不然,他才不会去那种无聊的地方。
事到如今,干嘛还那么在意议会的看法?盖多博搞不懂,明里暗里,盖格萨已经掌握了整个芝云接近三成的贸易,可还是喜欢装成憨货,连带着自己也得一直收敛着。
以前,在盖格萨还只是一个小村子里的土豪恶霸时,可不讲究这么多,现在生意越做越大,反而注意起来了。
盖多博摇摇头。
他不再去想他老子肮脏的发家史,转了个腕子,把这柄海克斯手枪藏回了身上。
挑开车厢窗户上的帘子,发现已经拐到家门前的街道了。
“呵呵。”
盖多博笑了起来。
因为街上的人都躲着他的车,起码避开了两匹马的距离。
“你说说这些人,你一推,他们就到,一发狠,他们就怕1。他们不挨打谁挨?他们不被割肉谁被割肉?”
“嗯。”坐在马车前驾马的白姜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句,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快到家了。”
盖多博也不在意,继续趴在车窗上欣赏。
“?!?!”
一阵阵急促的虫鸣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扛着草杆棒的小贩子,草杆棒上插着一只只用秸秆编成的小笼子,虫鸣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深秋时节,这些擅鸣的促织活跃的很。
“去,带过来瞧瞧。”
盖多博吩咐着。
三两个随从闻言上前,把小贩连带着他的草杆棒都搬了过来。
盖多博随手翻了翻笼子,便一把丢开了。
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跟他去年捉的没得比。不过这倒是提醒了盖多博,是时候去抓蛐蛐,然后聚集些志趣相投的狐朋狗友赌斗了。
去年这个时候,他可是靠这东西大赚了一笔——很可能是由于别人的有意的恭维,盖多博确实因此得到了满足和开心。
啪嚓
草杆在地上摔散了,让这些小东西开心地蹦跶了一地。盖多博挥挥手,随从便从身上胡乱摸出几个子儿,撂在了小贩身上,然后就跟着主人打道回府了。
街上的行人见怪不怪,随着盖多博的消失而渐渐恢复了秩序。
没人注意到这个刚刚还蹲在地上捉虫的贩子去了哪儿。
“你是侦察兵,我是斟茶兵。”
贾若提起茶壶给妮蔻倒了一杯,嘿嘿一笑。
“怎么样,从盖多博那里得到什么了么?”
“不行,那个白姜离得太近惹,保险起见,我只是微不可查窥探惹一下下盖多博的心思,没什么有价值的。”
妮蔻摇摇头。
“不过,他最近确实打算去捉蛐蛐儿,那是个好机会。”
贾若捏了捏下巴。
“可行,到时候,我们·······”
——————————————
凌晨时分,月下枝梢。
盖多博的酒意还未消散,他的饮酒作乐一直持续到现在,才让那些个疲惫的歌舞女散去了。
捉蛐蛐的最佳时间就是现在,草叶打上露水却还未见太阳之前。
盖多博跨上一匹快马,笃笃笃地就出发了。也不需要考虑是否打搅邻里,反正已经打搅了一晚上。
白姜尽职地跟在他身旁,速度也丝毫不比四条腿的马儿慢。
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郊外。
这里的农田旁边有一大片绵延的灌木丛。
盖多博从马鞍上取出了准备好的捉网,开始在茎间和叶下搜寻。
这是一种类似,但又有别于捕猎的活动,盖多博乐在其中。
当然,如果出现哪些灵活得让他恼羞成怒的虫子,他不介意让白姜动手直接抓来。但在此之前,这还是娱乐阶段。
马蹄声静下来有段时间了,盖多博循着重新响起的虫鸣开始移动。
接连好几次出手,但捉来的只是两只楞头楞尾的呆物。
碾死了它们之后,盖多博没有发出习以为常的咒骂,继续专注地寻找。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株甘菜的叶子上,盖多博发现了一只臻品,青金色的脑门在东方鱼肚白的映照下显得如此美丽,在加上这响亮的嗓门和结实的身材,今年的魁首就是你了!
盖多博一个猛子却扑了个空,随即跟着这青金蛐蛐一头扎进了灌丛里。
白姜垂手站在原地。
按照以往的场景推断,很快就需要他出手来对付这小东西了,白姜只是在等待盖多博不耐烦的怒吼。
忽然,一个人影从背后袭来。
速度之快,令白姜都心头一惊。
“你是······”
他的问话只出口了一半,就感觉胸膛里的心脏和肺腑都痛地搅在了一起。
白姜立时惨叫出声,张开的嘴中似乎都冒出了无形的火焰。
仓促间,他还是瞄到了更加直接的危险,双手延伸延伸、变得枯黄,扫开了敌人的剑锋。
贾若也同样吃惊,白姜先是被自己释放了引燃,然后自己几乎在同时就发动了偷袭,可他还是防住了。
贾若能感知到,引燃的火焰正在被白姜一步一步拢成一团,在它们焚尽白姜的精魄前,白姜肯定有办法吧它们吐出来的。
既然偷袭失败了,那就要干脆利落。
贾若甩手一剑,将幽梦掷了过去。闪烁着刺目雷霆的剑身周围还缠绕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青色风流,蕴含的威力之大,让幽梦所过之处的地面都崩碎了一层。
白姜当机立断,带着一蓬鲜血,将体内灼人的能量喷了出来。
枯黄的枝条状手掌也开始展露绿意,隐隐可见光晕汇聚······
但就在白姜全力以赴,准备抵挡猛烈攻势的时候,一道黄色闪光出现在了他身后。
贾若的拳头正中后脑勺,白姜当场倒下。
套上了禁魔石镣铐还不够,他还细心地给白姜的躯体过了遍电,确保他再起不能·····
——————————————
白姜的第一声惨叫让盖多博晃了神,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归,落在了眼前的青金蛐蛐身上。
在光影变换间,“它”正在转为人形。
盖多博就算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来者用心良苦绝对不是来跟他谈好事儿的。
诡异的魔法让他第一时间就放弃了肉搏的念头,盖多博掏出了手枪,扣下了扳机,令其存储的能量一泄而空。
白姜灌注的魔法质量可观,数量也达到了水晶弹仓的上限,直直地射向妮蔻。
“真可惜,真可怜。”
妮蔻不躲也不闪。
“你的魔法是死的。”
妮蔻只是伸手轻轻一引,光柱就变成了烟花,化成了点点荧光洒落在地。
妮蔻周身的植物在被它们洗礼后,跨越了自然生长的限制,迅速增生,又抽新芽。
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个小花园。
“好惹,它们又活惹。”
盖多博看着眼前人畜无害的妮蔻,冷汗爬满了脊背。
咔嚓,他哆嗦着扣出了清空的水晶弹仓,仍在脚边,然后从怀中又掏出了一枚晶莹发黑的,狠狠压了进去。
过载、炸膛,这些他都没打算顾忌了。
枪膛的驳壳缝隙中还冒着青烟,但盖多博还是勾下了拇指。
“不!”
妮蔻的眼中,这黑色的洪流充满阴暗与死亡,精神世界中被它触及的一切会开始苍白、凋零。
之前被激发的植物们开始吐哺,一枚枚蒲公英状的种子在妮蔻手中集合。
生机最终没让死寂得逞。
消耗掉多余养分的植物们萎靡了下来,回归原样,只下留一地的干枯花瓣。
花瓣激起,荡出了一条路。
贾若一路飞掠到了妮蔻身前,抓着盖多博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
贾若咬牙切齿,太阳穴突突直响。
他也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如果妮蔻一个处理不当······
“好惹。”
妮蔻拉住了他的拳头,她怀疑贾若这一拳下去会出人命。
“你去把白姜交给芝云尼亚的同僚吧,盖多博交给我处理。”
贾若这才扔下来已经瘫坐一团的盖多博。
他捧住了妮蔻的脸蛋,再三确认他的挚爱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
1“中国学生在国外念书都是好样的,但是你们要好好锻炼身体,要勇敢,不要人家一推你你就倒,人家一发狠你就怕。”——马约翰,西南联合大学体育部主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线索断掉
盖格萨用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背。
在他右手那些粗短的手指上,除了大拇指以外都套着一枚戒指。
食指上那枚刻着海螺和船帆的纯金指环象征着他在联运船队中的地位;
中指上是一枚镶嵌宝石的戒指,钴蓝色的戒面上贴着用银丝铰成的花瓣————这是本地商会给予头面人物的证明;
无名指套着的戒指通体翡翠,绘着衔尾龙和日出,这是芝云尼亚议会对盖格萨慷慨贡献的表彰。
最后,盖格萨开始转动起了小指头上的戒指。
常青藤和松叶的花纹是他亲自选取、描绘的,他把它们定为家族的象征。
在这之前盖格萨也是个无名之辈,但在这之后,他希望后嗣与世人都能记住盖格萨这个名字。
这几天他一直待在喀舒利,和手下人同当地的居民解决一些矛盾。
盖格萨为了开辟新的贸易路,而准备改建一些老路,轰隆作响的新机器和被移平的森林,让当地人意见很大,他们认为这扰乱了土地之灵的秩序与安稳。
盖格萨两头忙活儿,一方面对村民承诺尽可能的减小动静,缩短夜晚的施工时间;另一方面向贸易伙伴斡旋,挽留住投资的同时也让步出了部分利润。
看上去无可挑剔对吧,盖格萨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会损失他的利润,但盖格萨可以接受这个方案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明面上盖格萨他来喀舒利做生意只是掩饰,那些布匹和茶叶的价格还算可观,但算上成本以后利润就不是那么丰厚了——不过,修路的动静和大量工人的涌入可以很好的掩护他的另一支队伍。
这些可靠的手下不用载具,背着沉重的铁锭和零件,用双腿翻山越岭,没人查得到他们。
这才是重中之重,那个大计划的重中之重······
盖格萨把袖子慢慢折起,然后挽在了胳膊上,踏进了院子。
他挺久没回来了,实际上他每年在芝云尼亚的这个家里待的时间都不长,每个月也就住个三五晚,和客栈也没事区别。
盖格萨是那种喜欢向上爬,而且停不下来的那种人。
“盖多博!”
老子穿过长廊,推门而进,喊着儿子的名字。
房间里遍地的狼藉,既在盖格萨的意料之中,却也令他皱眉。
“爹,你回来了?”
盖多博从幔帐中爬起,声音迷迷糊糊,晃悠了好一阵才把胸前的襟扣系好。
“你又喝多了?”
盖格萨掐着盖多博的肩膀,质问却没得到回答。
盖多博眼神涣散,似乎神志也有些恍惚。
“他到底喝了多少?”
盖格萨明显不悦了起来,转向了门边的白姜。
“两瓶还多些。”
“为什么不拦着?我花这么多钱供你,就这么照顾我儿子的?”
“管不住。”
白姜还是那副垂朽的样子,没点反应。
盖格萨知道自己是在气头上。人贪图享乐没什么不对,自己挣再多的钱为的就是过舒服日子,但盖多博放纵的太深了,这样会先把身体弄垮掉的。
叹了口气,盖格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他担心的是家族后续的繁盛兴旺。希望盖多博能随着年纪懂事些吧,如果再过几年还没有的话——盖多博一直不知道,他有两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头脑聪慧、天赋出众的弟弟。更好的继承人。
盖格萨拍拍盖多博的脸,准备走了。
但他一转身,就发现长廊里漂浮着砖头、花盆,而自己带来的人全部躺在了地上。
巴霍,那个自己器重了二十多年,从未搞砸过事情的打手,此时满脸通红、青筋暴起,被一个壮汉掐住脖子提在空中,连一点声音都叫不出来。
“你是谁!”盖格萨大惊,退回了房间:“你想干什么?”
珀西提着人,跟上了盖格萨的脚步。
“你要去哪儿啊?”
窗户台沿上突然出现的贾若切断了盖格萨想要借此逃脱的希望。
“白姜,白姜!快对付他们!”
盖格萨望向了屋子里最后的那根稻草。
可惜,在光影幻化间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是瓮中之鳖。
“我劝你别动歪心思。”
珀西的警告让盖格萨的手也从腰间放下了,因为凌空飘舞的短矛已经顶到了他的腰间和额头。
贾若跳下窗子,搜出了和他儿子那柄类似的手枪,还有一柄匕首。
然后,妮蔻就用窗边的红色爬山虎给他捆了个结实。
“要钱的话我有很多,还请各位好汉不要伤我和我儿子,我在议会也有些朋友的。你们先把我松开,然后我好吃好喝招待大家一顿,完了我再给诸位一笔路费,我们就当交个朋友。”
被捆在床尾的盖格萨求饶着。
“放心,你儿子不知道你的事情,他的事情会另算的。”
妮蔻在盖多博的眼前挥了挥手,这个眼神涣散、嘴角开始淌口水的人一个激灵,恢复了理智。
他没喝醉,只是在身上撒了点酒水用来晃点盖格萨的。接着,盖多博就被其他的治安官带走了。
“你们是······”
“治安官,平息之殿的治安官。”
珀西也不再卖关子,盘腿在盖格萨面前坐下。
“说说吧,最近在忙什么呢?喀舒利的地下兵工厂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吧?控制它的组织是那个,主人又是谁?”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装傻充愣是吧?”
珀西懒得再费口舌,冲妮蔻递了个眼神。
这么大的案件,当然不是妮蔻和贾若两个人能完成的,在拿住盖多博后只是个小开始,在弄清楚他爹盖格萨这根瓜蔓子什么时候回来后,大部队就做好了行动的准备。
而珀西着急让贾若回来的原因其实是,妮蔻的能力实在是太好用了,忽然有些可惜当初那么轻易就答应了槐长老放妮蔻走。
见到珀西的指使,妮蔻便来到盖格萨的身边,他的烁玛很好解析,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妮蔻便切入了进去。
可当她剥洋葱一般开始深入探索盖格萨的烁玛时,意外发生了。
有人在盖格萨的脑海里提前布置了陷阱,不知情的妮蔻趟到了引线,一点黑色迅速膨胀、放大······
“啊!”
妮蔻猛然睁眼,惊呼出声。
贾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提着幽梦横在身前,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别,别过去!”
贾若停下了妄图上前探查的脚步,与此同时,他看见了一股死黑色从盖格萨的瞳孔中涌出,扩散向整张脸。
盖格萨被限制住的手脚不停在地上抓挠,连指甲都剥落了,但也无济于事。
“嗬~苦~”
狰狞的嘴角只吐出了一个音节,贾若来不及听真切,盖格萨的脑袋就炸开了。
乌紫色的血溅满了帷幔。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与自然
“我的故乡是一个很享受美食的地方。人们爱吃,也总结出了很多花样儿。”
贾若一边说,一边低头吮吸。
蟹壳刚被撬开时涌出的肉汤可不能让它滴在地上,浪费是不对的。
“嗯~真香。”
在舌尖上回味了一番,贾若才用鼻子哼出了幸福的尾音。
“就拿这秋食蟹来说吧,还要讲究区分雌雄,我故乡有句话叫做'九雌十雄',意思是,九月份的雌蟹蟹黄最饱满,十月份则是雄蟹的膏脂最宜人。”
贾若将螃蟹的胸甲完全掀开,摆在了妮蔲面前,然后拆下了它的腿,从中间折断,用带爪的那一节剔出了蟹腿中的肉。
贾若把这些雪白的肉段堆在盘子里,又撒上了几滴豉油。
这些装在小碟子里的调料是渔人们自己酿的,就晒在这沙摊上,让其饱经太阳和海风的抚摸。
白水蒸出来的螃蟹已经足够鲜美了,而一点点豉油的加入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慢点,妮蔲,还有很多呢。”
贾若提来一只小酒壶,笑着坐下。
他倒了了一半杯,慢慢喝着。米酒和豉油一样,都是渔民们自产的,酒液中还带着些白浊的酒糟,醉人谈不上,但妮蔲和家人都喜欢其中的酸甜。
贾若撑着下巴瞧着。
妮蔲吃东西的时候很可爱,美食仿佛能让她忘掉所有不快。
贾若说的没错,旁边的蒸锅里摞着一摞高高的蒸笼,那里面装满了今天捕来的螃蟹。
现在正是螃蟹洄游的季节,这也是吃螃蟹的最佳时机。
它们在礁石和海底爬行、捕食了一年,又在秋天又重聚在海边的浅滩上,而捕获它们的过程,则来自于一场奇特的祭祀。
贾若和妮蔲是在三天前来到这个小渔村的。
在之前的那项任务中,珀西的打算是让妮蔲从盖格萨的记忆中寻找到幕后主使的身份,或者找到幕后主使出现在喀舒利兵工厂的时间。
但珀西也没有料到,敌人居然有反制的手段。
之后,贾若跟着珀西,带领一众治安管连夜奔袭了喀舒利的地下兵工厂。
尽管他们的行动足够迅速,但还是没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提前察觉到的主谋早已不见踪影,现场除了一些毫不知情的底层工人,以及一些来不及运走的设备和弹药外,治安管一无所获。
更坏的消息是,根据这个地下兵工厂的现场调查,再结合近期的情报来看,它已经产出了一批数量惊人的武器装备。
珀西带着同僚们回赴普雷西典去了,而贾若则带着妮蔲来到了这个海滩。
在行动过程中,妮蔲险象环生,贾若想让她放松放松。
虽然妮蔲再三强调她不需要,但……海鲜实在是太香了。
尤其是今天,他们还目睹了渔民们的整场祭祀。
渔民们撑着渔船,一同来到了近海水域,并在那里抛下了竹筐中满载的水果、稻米,都是秋天成熟的最好的那一批。
孩童们也忍痛割爱,把妈妈织造的五彩绳结扔进了海里。
他们想的一定是:海灵一辈子住在海里,肯定见不到这些东西,祂会喜欢这些的。
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
在妮蔲的帮助下,贾若得见了平静海面下那位海灵的真容,身子是同大海一样湛蓝、混沌一的一团,没有清晰分明的肢体————有点像小河灵,或许它们是亲戚也说不定。
自然中的魔法也会像抄袭一般律动,而它就坐拥在这方天地间魔法潮汐的节点中。自然孕育了它,它也反过来维护着这方水土的安稳。
在妮蔲带来的幻视中,贾若看见海灵并没有接触那些沉入水底的贡品,他也很确定身为精灵的它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但在一刻钟后,它还是如约一般展现了它神奇的魔法。
成群结队的大黄蟹就这样呆呆地爬上了沙滩,然后又这么呆呆地立在哪儿,渔民的欢呼声顷刻而起。
主持祭祀的长者格外沉稳,再次向自然之灵表打了谢意后,才宣布了狂欢的开始。
男女老少一同上阵,大家都挽着衣袖和裤腿奔跑在洁白的沙滩上,在劳动的同时,他们的欢笑也响成一片。
作为客人的贾若和妮蔲也混在其中,这些呆愣愣的螃蟹既不跑,也不挥钳子,不消多时妮蔲就捡了一背篓的。
大家都不会贪心,这些螃蟹并不会被拉到集市上去贩卖,人们会尽情享用它们的身体,以铭记自然的慷慨。
当捉够了足以饱餐一日的数量后,这些艾欧尼亚人便放过了剩下的螃蟹,注视着它们在潮水中一同褪去。
称颂美好的一天。
在渔民虔诚的态度,以及海灵唯一似人的器官————那双大眼睛里,贾若看到的是相互表达尊重,示以善意。
这就是艾欧尼亚人一贯同自然打交道的方式。
相较之下,贾若觉得自己是个另类,大部分的艾欧尼亚人都不会将魔法致力于武力,而是当做共同自然,融入自然的渠道。
而贾若一开始接纳魔法力量的目的便是,将它们用于战斗。
这看上去没什么,也无法比较两种态度孰优孰劣。
只是在最近,随着贾若不断冥想和练习,随着他对风雷两种元素亲和,他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或者说是瓶颈。
贾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家长,风元素和雷元素都是他的孩子,贾若待他们很好,他们也很听贾若的话。
但现在,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仿佛到了青春期,他们虽然还很听话,但贾若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形成潜在的隔阂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贾若如果想要更上一层,就得解决这个问题,渔民们的生活让他有所触动,但还远远不够。
又过了几日,在海岸边享受了足够的欢乐时光和美味候,贾若就准备带妮蔲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途经芝云行省边界时,妮蔲在一片位于湿地附近的树林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此地似乎正在发生一场战斗————非物质面的战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地不仁
慎顺着樵夫们踩出来小径步入林间。
红的,黄的,凋零的落叶铺了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很松软。
身后的男人依旧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羽状的冠饰和脸上浮夸的彩绘让他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这男人同行了一路,慎不知道他的姓名。
这人好像是附近的山民们请来降妖捉怪的,但慎没有从他身上察觉出任何一点有用的本事。
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慎在心中下了论断,便不再去做理会,只要这个男人不妨碍自己就行。
“你也是山民们请来的么?”
步入了无人的深林,男人确定那些充满恐惧的山民不会跟进来。
他停止了抽搐乱翻的白眼,让瞳仁重新回到那个正常的位置,晃动的脑门也安分了下来。
慎继续向前走,未卜先知地一欠肩,躲过了身后攀上来的胳膊。
“不会吧老哥,你真是吃这碗饭的?”
男人打量着慎的这身蓝色行头,古板的面巾盖住了慎的表情,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男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不收钱。”
慎终于开口了,他想快点拜托纠缠。
“义工?那可真是有趣,我可是拿了人家两担谷子和三匹丝绸呢。”
男人拍拍胸脯,又低下声音:“我说,老兄,咱俩各管各的,等下出去的时候,你可别跟山民们乱说,我分你一匹绸子。”
“嗯。”
慎的回答只是为了让这个愚蠢的人心安,以免他再次扰乱自己的动作。
慎背过身去,迅速地结出了手印,除此之外便没有在做其他掩饰————谅这个骗子也无法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动静。
慎立在树干旁,呼吸均匀,闭上了眼睛。
那个四处张望的男人还以为他打起了盹。
“嘁,看架子还挺高深莫测,原来比我还不如。”
男人嗤之以鼻,继续在林子里寻找了起来————总得编造点东西拿出去,外面的人才会痛快地认账不是?
慎再度睁开眼,所置身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精神世界,那柄绽着白芒的魂刃就握在他的手中。
持着武器,慎开始审视起了此地的问题。
正如那些山民樵夫所言,他们的恐惧与不安并非空穴来风,此地的灵出现了大问题,以致于迁扰到了现实世界。
慎走向这只怪物,它原本也是精神世界的灵,但它被不自然的念头侵蚀了,它开始吞噬其他同胞以供给自己不断膨胀的**。
恶灵很快就察觉到了慎,这个生灵居然放弃了躯壳的优势主动来到精神世界————这是送上门的好事。
但恶灵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进攻都无法穿透慎周身的白光,那从魂刃上散发出来,薄薄的、无形的光幕仿佛天堑一般不可逾越。
慎手诀变换。
奥义,暮临!
魂刃一阵轻颤,随之凌空飞舞了起来,它来去如电,顷刻间就将恶灵四分五裂。
但事情还未结束,此地的均衡还未恢复————果然,它还有其他同类的环伺在旁…………
慎睁开了眼,面罩下的嘴吐出一口气。
尽管精神世界的战斗耗费了他许多的心神,但他终归是完成了他的使命,此地已重回均衡。
他眨眨眼,重新适应这清晰细腻的现实世界,可眼前的场景让他难以平静。
之前的那男人居然也牵动了两界之间的壁垒。
慎搞不清楚他手里的符纸上面画了什么,也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他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式引诱了三只灵,而且成功地把它们剥离出了精神世界,然后装在了一个罐子里。
罐子中的药水和秽物很快就侵染了灵,它们开始变形,以扭曲的实体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它们再回不去了。
男人沾沾自喜,这下可有证据证明他的功劳了。
慎一语不发,脊背离开了靠着的树干。
他在权衡。
很快,慎得出了一个结果,这个人的生命,刚好可以等于那三个无辜的灵的重量。
就像为了天平两端平衡而增减砝码。
慎抽出了他的武器,另一柄寒光奕奕的钢刀。
…………
“你们,都看见了?”
慎蹲下身子,用尸体上的衣服擦去了钢刀上的血。
从精神世界起,他就感觉有人在窥视。
直到刚才,他才确定了窥视者的位置————自己刚才的手起刀落令他们露出了一点点马脚。
“嗯,都看见了。”
贾若拉着妮蔲走出了藏身的树木。
“那么,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慎开始安葬这个死人。
贾若摇了摇头。慎又看向妮蔲,他知道她有话说。
“拿那三只灵是无辜的,但这个男人也终归是条性命……”
“你很纠结,”慎抬起头:“我看得出。”
他拍了拍填土,再用脚将它们踏平。
慎决定和这两个年轻人说几句心里话。
“我不需要世人的称赞,均衡亦不需要。
你们或许再为如何评价我而费脑筋,但这其实都是在无用功,因为这毫无意义。
记住,不要妄图用人类短暂历史种所建立的道德来评价均衡的意义。”
慎讲完了他分忠告。
他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这个称号,暮光之眼。
同时慎也弄清了一件事,对于均衡之道,你看见的愈多,就会发现自己知道的愈少。
“你就是慎大师吧。”
贾若和慎对视着,抱拳行礼。。
“受教了。我是易的弟子,贾若。这位是妮蔲,疗魂师之庭,槐长老的徒弟。”
贾若自报家门。
“易的弟子么。”
慎的若有所思,但也很短暂短暂,眉头只是一皱便舒展。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高兴看见你们在目睹,在思考,艾欧尼亚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贾若早就知道,均衡并非简单的、一味地谋求和平。
而慎今天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他想起了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
1出自《道德经》,意为:天地没有什么仁与不仁,他对待万物都像刍狗(祭品)一样,一视同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凯南
“坐。”
贾若依着吩咐,坐在了土沿上。
它们属于大路的一部分,顺着两侧的路基用土胚垒成,作用是维护中间的路面。
这条路宽敞平整,由甄选出来的石头铺成,开始还有些硌脚,但经过人们长久的踩踏和车轮的碾压后,石子便彻底和土地镶嵌成一体,即便马车放开了速度,也不至于感到颠簸。
这条路哪儿都好,可容两车并行,边上还留出了供行人避让车辆的路肩,远超曾经的土路,那会儿一下雨路上就全是泥坑,即便再小心的人也会在后脚跟和车屁股上溅满泥点子······
但唯有一点。
这路是诺克萨斯人造的。
在长达十数年的侵略和反抗战争中,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的许多地区都获得了实质控制权。
在反抗军重新占回他们的故乡前,重视基建的诺克萨斯已经派遣战争石匠们已经修好了这条路——它能既能快速地运送兵员,又可以保证补给线的延伸。
贾若从背包中取出了妮蔻给他带上的小点心。
此前见到慎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偶遇,但慎介绍给他的人物,是贾若万分期待的。
以至于他直接改变了路线,径直南下,让轻羽载着妮蔻先行返回普雷希典了——要是耽搁了太多妮蔻的功课,槐长老怕是要找自己吹胡子了。
“喏,要尝尝么?”
贾若展开油纸包,向身边这位穿着小巧玲珑的均衡褂袍的人说道。
“南瓜味道的么?”
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从贾若的掌心中取走了一块糕饼。
贾若鼓着腮帮子咀嚼,眼睛却时刻不离凯南,这位和暮光之眼、暗影之拳共同组成了均衡首领三人组的狂暴之心。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实模样的约德尔人。
凯南并没有像黑默丁格和吉格斯那样施展幻术,约德尔人在艾欧尼亚的风评比其他城邦良好许多。
即便像凯南现在一样展露真身,也不会遭到异样的眼光。
和贾若并肩坐着的凯南只到他胸口高,贾若猜测凯南的身高不会超过三尺半。算上剑柄的长度,好像和幽梦差不多。
凯南不知道贾若的心理活动,他掀开面罩,咬了一口南瓜糕饼。
怎么说呢,以人类的审美来说,圆滚滚的脸蛋配上那双大眼睛,挺可爱的。
咕噜咕噜
路上驶过一辆马车,装载的是满满的稻谷,谷堆顶上还放着打谷子用的木耙子和碌碡。
“凯南大师,你似乎很喜欢艾欧尼亚?”
贾若咽下了嘴里的糕饼,开始尬聊。
凯南点点头。
“这里的人们在不断追寻平衡的自我,以及平衡的家园,这种信仰使我着迷。相传,整个世界的魔法由此流出。”
“那这是真的么?”
凯南摇摇头,不置可否。
“但我知道,符文之地上人类的发源地确实是艾欧尼亚。
诺克萨斯人以他们广为流传的历法为傲,并将诺克萨斯开国立为元年,他们记载了许多史实,比如他们的祖先来自于七千年的大西迁。
你说,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反攻自己祖先的土地?”
凯南又咬了一口,贾若也又塞了一块进嘴里,南瓜和糯米炸出来的糕饼很香甜,只有些粘牙。
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
“战争过后留下了许多问题,当初,我反对教派加入抵抗力量······这导致许多弟子们出现了信念上的动摇。
有人不满我的领导,有人不再服从均衡,有人仰慕纳沃利兄弟会·····”
凯南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重新拉上了面罩。
贾若:“你是在清理门户?”
“我的职责是职责是逐日,为均衡做出判断。我会听取那些弟子们的意见,然后做出仲裁——还他们自由,或者再度向他们因材施教。”
凯南回答完了问题,转而反问贾若。
“你呢?慎说你想找我学习雷法。”
“是的,我也拥有雷元素的天赋,但就在最近,我发现我的提升举步维艰,和雷元素的沟通已经到了瓶颈,所以我才请求慎的引见。”
说到这个,贾若挺起了腰板,毕恭毕敬。他才不会因为凯南的矮小而轻视他。
他知道凯南的本事,达者为先——更何况凯南迷一般的年纪也足够他奉晚辈礼了。
“这本不是我的职责,而且,你也并非均衡教派的弟子。请说出一个打动我的理由。”
凯南没有直接答应贾若。
人类的生命短暂,但他们的故事却传承着他们最珍视的东西。所以他们才适合守护两个领域,远胜过任何不死者。
凯南想背负着这些故事走下去。
在以前,贾若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他却陷入了思索。
“世间的悲剧都是当事人能力不足而导致的,我不想在悲剧降临于我、或我所爱之人身上时,却无能为力,坐以待毙。”
“勉强算你通过。”
凯南拍拍手上的糕饼渣子,搭在土沿边上的小短腿一荡,跳了下去。
“跟我来吧。”
······
贾若跟着凯南,一路向着西南走,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在到达了海岸线边缘的一角时,凯南把他领上了一处高耸如云的断崖。
断崖临着海,底下便是接连排击而来的海浪。
凯南来到断崖最高处,面朝大海,示意贾若坐下。
“你直到为什么这断崖上只有草,而不长一棵树么?”
盘膝坐下的贾若摇摇头,不知道凯南在卖什么关子。
“海风吹来的水汽翻不过山,一直淤在山头上,所以这里常年乌云密布,雷声不断。长得高的东西基本都被劈成了焦炭。”
似乎是为了验证凯南所说的话,翻滚的云团中泛起了几道白亮的电弧,两三秒后,滚滚雷鸣在耳边炸响。
“挺······特别的。”
贾若接话道。
瓢泼大雨随即哗啦啦地落下,贾若身上瞬间湿透了。
凯南无动于衷:“你在云里看到了什么?”
“闪电,以及很浓的雷元素。接下来我要干什么呢?”
“盯着它们。”
“然后呢?”
“一直盯着,直到我说可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雷法
淅淅沥沥的阵雨终于停了下来。
雷击过后的土地散发着特殊的清香,让贾若联想到了刚割过的草坪。
他坐在断崖上,发丝间残存的雨水顺着额角滑落,又挂在了眉梢上。
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的云,像一棵本就长在那里的树,仰着脖子任凭雨打风吹,一动也不动。
乌云汇聚闪电是种自然现象,同时它同时也吸引了无数紫色的小精灵,它们相互簇拥着,翻滚着,在云海中沉浮嬉闹。
旁人只看得见这壮阔的景象,贾若则在寻觅其中潜藏的力量。
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了,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观察。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他却还没有达到让凯南满意的效果。
“你看起来很像一个艾欧尼亚人,但也仅仅是看起来。”
凯南从断崖的另一端爬了上来,戴着一顶大大的斗笠,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从土地里冒出来的紫色小蘑菇。雨后总是会冒出这些东西。
“你在努力的融入艾欧尼亚,并且做的很好,但我能看出你从根儿上就不是这里的人。
你遵循这里的礼法,模仿艾欧尼亚人的性情,显得彬彬有礼,我想,大家一定都认为你是一个和善的好人。”
蘑菇走到了贾若身后,掀开菌盖,并把它拿在手里。。
凯南伸出爪子,接住了一滴从斗笠上吹落的雨水。
“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
但是,你在与雷相处的时候不要考虑那么多。
人类发明了各种魔法,将魔法排列、重组、塑型,都是为了方便驱使它。
虽然确保了安全可控,但也让魔法失去了自然,尤其是雷这样桀骜的力量。
必须要学习雷的动作,雷的张扬狂暴,然后和它们一样穿行于大地之上……只有这样,你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贾若静静的听着。
云层中的雷元素又开始翻腾了起来。
他捕捉着它们的轨迹,揣测着它们即将进行的动作————骤然间,一道闪电劈了下来。
那一瞬的光亮几乎映白了半片天空,贾若被迫闭上了双眼,但那些雷元素的轨迹已经被他完全模拟在了脑海里。
在随后而至的滚滚雷声中,贾若站起身,沐浴在了雷霆之中。
他所承载的这份源于天地的力量从指间倾泻而出,化作狂舞的霹雳。
贾若放开心神,让自己也成为了雷的一份子,浑身充斥的力量让他忍不住纵声大吼,往我般地和同伴一同狂欢……
当这些雷霆没入土地消耗一空,再次回归自然的怀抱后,贾若喘起了粗气。
他弓着腰,撑着膝盖。因为长时间淋雨,干脆就没穿上衣,此时的脊背上全是汗水。
以前是他在驾驭雷,现在,他是跟着雷的感觉走。
想象一下,你把拉车的马从车套上取下来,然后跟着它肆意狂奔是什么样的体验。
“很好,你已经能理解它们的意图了。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凯南赖以成名的速度让他仿佛神出鬼没,贾若感觉只要自己一回头,他都一定会站在那儿。
“来学学怎么释放真正的、肆意妄为的闪电吧。我称它为雷法。”
凯南的眼睛亮了起来,深紫色的瞳仁中仿佛镶嵌着无数条跳动的雷霆。
较小的身躯中涌现出了不相匹配的能量,将周围化为了一片雷狱······
这是,万雷天牢引。
···
···
秋去冬又来。
芝云西南沿海的渔民们也渐渐度过了繁忙的渔期,渐渐降低的气温让许多海鱼都顺着洋流溜走了。
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就变成了待在家里,同老婆孩子一起修补修补船帆和渔网,只有实在闲的发慌的情况下才会升起彩帆,驾船去近海撒上几网,不求什么收获,好坏全凭运气。
老样子,人们还是会刻意远离那座鸣雷崖,那里常年缭绕的电闪雷鸣让海鸟都不远靠近。
但鸣雷崖上最近好像出现了些特殊的状况,仿佛偃旗息鼓一般,往日滚滚的雷声一日不如一日,难道是住在乌云里的巨人治好了打鼾的毛病?
无聊的渔民只能这么揣测。但也有眼尖的发现,天上的闪电减少了,但崖顶上却是不是地发出耀眼的雷光。
但也仅此而已,没人愿意兴师动众,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一探究竟······
崖顶上,贾若吐出一口浊气,向凯南展示完了他的练习成果。
他现在已经能模仿出七成模样的万雷天牢引了。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取得这样的进展,是凯南意想不到的的。
这要多亏了启迪令贾若增长的悟性和潜能,同时也要感谢清晰术这个召唤师技能,它让富含雷元素的云层变成了他的快速充电宝,让贾若拥有了反复练习的资本。
“我说。”凯南并没有表现出满意的欣喜,语气中反而带着不解:“你是用一只腿蹦跶着走路,还是喜欢一只手端着饭碗然后直接把嘴埋进去吃?”
贾若被突如其来的责问问的有些发蒙。
“你的万雷天牢引练的很不错,很少有人类能模仿到这种水平,尤其是在你这般年纪。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凯南的雷法,不是贾若的。
你还有着另一种属于风的天赋,你为什么不将他们俩一起使用呢?你限制了自己。”
贾若这才如遭雷击。
他重新坐回了断崖上,这次,他要创造自己的招式······
————————
与此同时
芝云的另一个角落
烬擦着他的枪械,一遍,一遍,又一遍,然后是最后一遍。
他在行事风格上,对某个数字格外偏执。
他的雇主一直在催促着他离开,去其他城邦搞些引人注目的表演。
喀舒利地下兵工厂的事件虽然没有让雇主伤筋动骨,但这也预示着更多的目光会投向这片潜藏的暗影。
雇主希望有人替他分担一下视线——这恰恰也是烬最渴望的东西。关注。
不过,在离开艾欧尼亚之前,他还需要一次精心策划的演出作为辞呈。
而观众嘛,最好的人选便是他们俩。好兄弟。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山
日月轮转,季节更迭,艾欧尼亚的冬天本就不长,位于南方的芝云就更短了。
雷鸣崖上除了最高处的崖顶,其余的地方已经的冰雪都已经消融了。
扑棱扑棱扑棱
一匹神骏的紫黑色龙禽翩然落地,收拢的翅膀激扬起洁白的雪花,四条爪子在地上留下了偌大的印记,一步步向顶峰走去。
轻羽看起来明显又大了一圈,好像还肥了点,交给妮蔻喂养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没少吃好东西。
妮蔻拍拍轻羽的头,轻羽听话地屈下腿弯,展开一侧的翅膀直至翅梢垂落在地。妮蔻抓起骑鞍边上挂着的包裹,着像滑滑梯那样顺着翅膀滑了下来。
她背起双手,让包裹吊在屁股后面,一摇一摆地踱步靠近。
“这里的风景确实漂亮,但都看惹小半年惹,还没看够么?”
五步外的贾若睁开了眼,停止了悬浮冥想,缓缓落地的同时,在他周身凌空旋转的幽梦也停了下来。
幽梦落回了他的手里,不断盛开的樱花美丽依旧,一寸寸地归入剑鞘中。
他双眼中一青一紫两道光芒一闪而逝。
贾若挎好剑鞘,举起双手搓了搓脸,一直迎面吹来的海风让他觉得自己的脸蛋已经麻木僵硬了。
“你来了,妮蔻。”
贾若睁开了恢复原状的黑色眸子,脸上的表情也欣喜了起来。
这段时间里,妮蔻隔三差五的会来上一趟,约莫是每个月一次,带些热食犒劳贾若的同时,也倾诉一下最近的生活。
例如,在妮蔻每次来之前都会先飞去拉林看望一下安妮,小妮子的修行效果很不错,李青师父称赞有加。
但安妮似乎对于贾若不能去看她这件事有些小情绪,而妮蔻已经代入了介于母亲和嫂子这两种身份之间的位置,不仅会给妮蔻添衣加被,还会陪她玩些女孩子的游戏······
巴拉巴拉,诸如此类。
“这个月又有什么新闻呢?”
贾若很自然的结果包裹,顺便牵起了妮蔻的手,准备一边散步一边倾听,就像以往那样。
“前几日的时候,疗魂师之庭的门前支起惹一口好大好大的锅,槐长老每天都会用羊肉、生姜和薏米熬上一锅汤。
那些冻坏惹手脚的小孩和浆洗婆都能领上热腾腾的一碗,然后我们再去帮他们治疗冻疮。
这些都是槐长老自己掏腰包置办的,庭里说由账上支就行惹,但槐长老说他一个朽人也用不着多少薪俸,他出钱其他弟子们愿出力就出一把,不强求。他人真好。”
“羊汤好喝么。”
贾若眯眼笑着,仿佛已经喝饱了暖暖的羊汤。
“不知道诶,每天都没有剩下的,但应该很美味吧,那些妇孺们笑得像花儿一样。”
妮蔻摇摇头,但她分明知道答案。
“贾若,贾若,你还要待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明天,或许明年。这东西玄乎的很。”
有句话叫做:懂得越多,越是能发现自己的无知。
当凯南把他领进这方新世界后,他越发感觉自己能提升的东西太多了,若想构筑出自己独特的招式,他还有所欠缺。
“这样么。”
妮蔻神情中的失望难以掩饰。
“可是绽春节马上就要到惹啊,去年的时候你去弗雷尔卓德惹,今年也不能和妮蔻一起过呢?”
贾若停下了脚步,望着妮蔻的脸庞。
“嘶,”半晌,他吸了口气:“不练了,咱们下山过绽春去!”
“真的吗?”
妮蔻的眉头多云转晴,但又怕贾若只是捉弄她。
“真的。换换心情说不定灵感就涌出来了呢,一直闷在这里也没了什么进展,还不如多陪陪我们的妮蔻呢。”
再者说,贾若怎么忍心回绝妮蔻的恳请呢?
“喔吼,太棒惹!”妮蔻高兴地欢呼:“我就知道!”
然后,就在贾若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妮蔻就已经拆开了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取了出来。
剪子,剃刀和毛巾。
长期的不修边幅让贾若的胡子蓄满了下颌,头发也已经留到了肩膀,只是从衣服上拆搓了根麻线随意地栓拢在脑后,乱糟糟的——他似乎有些理解亚索的发型了,如果贾若想,他也能让马尾反重力地斜向天空。
但妮蔻可不会让他这个样子下山去。
“原来你已经料定了我会听你的。”
贾若像是被踩住壳的王八,把脖子扬得老高,任由妮蔻施为。
“哼~”
妮蔻耸耸鼻子,宣示着胜利。
锋锐的刀片很快就将贾若多余的毛发剃了下来,说实话,脑袋后面没有累赘的感觉可真好。
贾若擦净了脸,又看见妮蔻拿出了一套衣服:“换上吧,新衣服迎接新春。”
贾若对衣服也没什么挑剔的,解开龙鳞甲,换掉内衬后就套上了妮蔻给他的这件窄袖短衫。
主色调是墨绿,装饰着淡绿的叶脉纹,据说代表了生机——妮蔻说她有件红色的,情侣款。
凯南也并不是一直呆在鸣雷崖上,他还有许多事务要操持,于是贾若给他留了封信,祝他绽春常在的同时,也算告了别。
拍了拍轻羽,贾若骑上了他的老伙计,让妮蔻坐在怀里,他们下山了。
————————————
芝云高地,蔻莎村遗址
烬蹲在一枝树干上,端详着他布下的陷阱,那些断壁残垣间很快就会盛放出更多的色彩。
他是个善于谋划的人,走一步观十步,在吐冷的时候,那些负责教化的僧侣们从来没有在棋类活动中胜过他——一直是平手,他故意的。
一出好戏自然离不开呕心沥血和精心策划,开头部分是非常重要的一环,能否引人入胜全看这一招的功夫有没有下足。
烬相信劫会上钩的,他绝对会追上来,无论是旧恨还是即将添上的新仇。
而他则会引领着他一步步下坠,亦如曾经那样,烬喜欢、擅长掌控着局势。
哦,他们来了。
最心爱的玩偶和他手下的爱徒,他们发现了废墟间的死尸,还算机灵,劫已经认出这个手笔了。
枪管已经插入了肩上的基座,射程和稳定性都令烬满意,至于威力嘛······
他连凯四枪,炎雷中的四人便成了花。
打空了弹匣,烬便抽身而退。如预料中的一样,劫追了上来,他的影袭距离早已被烬算得死死的。
那么,他做好准备了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绽春节的烟花
迦言河畔,吉雍道港口
河道已经完全堵塞,撑着一叶叶小舟的村民们在船中央摆上几只竹筐,盛着他们的商品,在晃荡的河面上出售给身边的其他船主,或者向桥头岸边的路人推销。
开往其他行省的航船都已停运了,无论是划桨的、掌舵的、撑帆的,都不会错过这个美好的日子,现在他们都忙着和家人们共享温馨呢。
最早最早的航班起码得等到明天晚上了,但贾若和妮蔻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停下脚步的。
海峡的宽度说长也不长,说短也有几百里,但轻羽飞过去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妮蔻并不打算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度过这个重大的节日。
在一个不熟悉的城镇过节也并无不可,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谁。
妮蔻挽着贾若,走在熙熙攘攘,张灯结彩的街道上。
大红的灯笼四五步就有一串,将大家的脸庞都映成了暖色。
连岔路口苍松下的神龛也不例外,小孩子们用彩带和鲜花把它打扮的有些——花枝招展。
神龛里供奉着象征春耕的牛灵,它的面前除了虔诚祷告者留下的、堆积成小山一样的贡品,还有只齐腰的大木桶。
贾若和妮蔻驻足于此,发现木桶中装满了染成深红色的水,路过的人们在对着牛灵弯腰后都会身手进去捞一把。
“这是在干什么?”
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贾若发出了无知的疑惑。
“这是牛灵给的礼物。”
妮蔻见多识广,虽未来过吉雍道,但她脑海里有源于此地的记忆。
“木桶里飘着刻有箴言的精致竹符,路过的人都可以取一个走,相传,它会代表自然灵魄庇佑儿童健康,老人长寿,爱人相守。”
妮蔻把贾若拉近了,水中的确有着无数的竹符在沉浮起落,只是染成红色的水让人看不清其上镌刻的箴言。
“看见了再挑就不灵验惹,很多人都相信这是牛灵在为人们指引前程。
而且,被染红惹的手是不能再次伸进水里的,再去其他神龛也是一样的,贪心的人是不会受到祝福的。”
“既然我们最先遇见祂,那就是缘分,”贾若挽起了袖子:“那还等什么?”
“让妮蔻先来!”
妮蔻的小舌头从嘴角露出一截,眉头紧锁,犹豫不定抓哪块好,胳膊高举,又害怕手滑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嘁嘁嘁”
贾若还趁机在她耳边搞怪,搞一了手心态。
直到看着她的脸颊快要气得涨红,他也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结果,最后还是在嬉笑欢闹中随便抓出了一块。
“寝食安,神自在,省自度人。”
妮蔻念出了符签上的箴言。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吃得下睡得香,啥也不想,需要好好反省,另外还要多照顾照顾我。”
贾若把脑袋凑过来,开始他的《理解》。
原以为妮蔻会恼羞成怒,给他肩膀上来一拳,却没想到她居然拍着胸口,小声嘀咕着:“没坏事就好。”
唉,她不会以为这上面真的会写些不吉利的话吧。
摇了摇头,贾若随手也拈了一块在手里。
但还没来得及揩去上面的红色水渍,他和妮蔻就被一阵呜呜呜的哭声吸引了。
起初他们还以为这个小女孩是和父母走散了,直到贾若发现了半躲在松树后,还朝着她扮鬼脸的另一个小男孩。
“喔哦,怎么惹,为什么要哭呢?”
妮蔻半蹲下,询问着小女孩。
“都怪伊戈!”
这个**岁的小姑娘止住了哭腔,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粉妆和泪水被手背搅花成了一片。
想必她的母亲一定很爱她,从尚且完成的额头能看出原先的妆容多么精致,多么费时费力,没有十足的耐心和怜爱是无法做到的。
“伊戈他抢走了我的竹符,害我去追他,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好惹好惹,不痛的哦,要乖哦。”
妮蔻给小女孩的手腕吹着气,贾若则来到了那个扮鬼脸的男孩身边。
“你就是伊戈?”
“是的,我是伊戈。”
“是你害的这位小美女摔跤了吗?”
“我想,”伊戈有些不好意思了,稚嫩的脸庞已经开始泛红:“可能是我的错。”
“那现在,去跟她道个歉吧,男子汉犯了错误要敢于承担,顺便夸奖她今天很漂亮,”
贾若怂恿着他,期待着这对金童玉女重归于好。(金童玉女也泛指天真无邪的男孩女孩)
“姬恩,对···对不起,你不要哭了。”
伊戈绞着手指,看得出他鼓足了勇气,但还是没说出贾若教导的后半句。
可姬恩并不领情,把头偏向一边,嘴巴翘得老高:“你总是这样,上次我的新裙子也是因为你弄脏的,还有艾米,你害的她少了条腿!”
“是姬恩的玩具狗。”
在贾若和妮蔻诧异的目光中,伊戈急忙解释道。
“那次我不是故意的。”
姬恩捂住了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每次过家家,艾米都只能一瘸一拐地去买菜了。”
有趣的对话让妮蔻和贾若都笑了。
“姬恩,你有没有想过······”
贾若咧着嘴,摩挲着下巴。
“伊戈总招你惹你,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而真正的原因是他喜欢你?”
伊戈辩解的声音噎住了,急忙把头扭开,看向别处。伊戈的脸比灯笼还红。
“多美好的场景,这就是我们行走的世界,温暖,有爱。”
贾若笑着,对妮蔻说。
“但你刚刚揭穿惹一个幼小的心灵,伊戈肯定觉得你坏死惹。”
妮蔻趴在了贾若肩头。
“相信我,再过个几年,他会感谢我的。”
————————————————
与此同时,吉雍道码头
“烬,我知道你在这里!”
劫的从天而降,以及他的厉声怒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侧目。
劫看到了一艘正在驶远的蓬船。
没有人会在绽春节提前离场,除非他正在躲避我。
劫跑到了木栈的尽头,影袭的距离还是不够。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时间丝毫不差。
他杀了我的四个徒弟,还让我追赶他,全是为了提醒我······
······我一个人根本拿他没办法。
然后,当我陷入绝望,被他留下的一圈花瓣围在原地时······
进有提醒我,他的艺术是杀戮。
轰然的爆炸声响彻天空,火焰吞噬了整个吉雍道港口。
它像是,一束盛放的烟花。
第一百二十九章 剧目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撕碎给人看。
上一刻人们脸上多幸福,下一刻就又多绝望,街巷中的人群太过密集,而爆炸来的又是如此猝不及防。
当气浪和火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贾若只来得及将妮蔻拉进怀里。
时间扭曲只让他多了一丝丝反应的机会。
他抬起头,伊戈和姬恩就在他五步之遥。
惊惶、诧异的表情正在他们稚嫩的脸上缓缓浮现,崩飞的碎片和气焰正在一点一点侵入他们的身体······
相比之下,贾若伸出的手是那么缓慢——恐怕,他只能救下一个。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令人崩溃,贾若却又不得不直面它。
时间扭曲的效果褪去,感官恢复正常,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和惨叫瞬间灌了进来。
激发出的冥想罡气被贾若尽力撑大,勉强护住了方寸之地,像一朵摇曳在炼狱中的紫色花苞。
他们挤在花苞中,度过了这仿佛数个世纪的十秒钟。
神龛坍塌了,构筑成房屋的树枝化为了无数燃烧的碎片,一堆堆地散布在焦土上。
第一个人哭了出来,然后是第二个。
幸存下来的人们泪流满面,有的是因为身上的伤痛,有的则是因为亲朋挚友的尸体正压在他们身上。
妮蔻正在给姬恩检查伤势,她被贾若拽了进来,但在此之前,火蛇已经在她的脸颊和胳膊上留下了印记。
妮蔻小心地褪下姬恩身上那件几乎和皮肤融为一体的绸裙,才开始施展魔法。
这个小女孩已经陷入了呆滞,从未见过的场景令她无法发声,尤其是伊戈还躺在那儿。
贾若没去探他的鼻息,这个样子的伤势不可能还活着。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外袍,用象征生机的绿色裹住了这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很多想法,那时候,如果救了伊戈会怎么样?如果自己再快一点说不定能把他们都抓住······
可惜,没有如果。
姬恩离得更近,姬恩伤势更轻······这些都不应成为伊戈被放弃的理由。
但他只能救一个。
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发生了,眼睁睁目睹悲剧的发生却无能为力。还是不行啊。
吧嗒一声
之前还没来得及看的竹符落在了脚边,贾若刚才为了腾出手来,直接把它丢出去了,没想到在气浪中翻来覆去后又落了回来。
上面的水渍已经蒸干了,上半部分也焦黑碳化,剩下的一半隐约可见其余的箴言。
“······但行好事。”
捡起了竹符,贾若召回了悬于身侧的幽梦,砍断了一根燃着熊熊烈火的屋脊,让出了被它埋住的门口。
屋里的人还算幸运。
大多数都留了个全尸体。
众多的爆炸源的其中之一貌似就挂在墙壁的外面,剧烈的冲击透过了这一墙之隔,直接夺去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但在这些尸体和瓦砾下还有幸存者,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去二楼看花灯,可能是其他遇难者分摊了伤害,总之贾若察觉到了微弱的心跳。
发现吉雍道遭到袭击的僧侣和治安官们已经赶来,救治幸存者的行动刻不容缓。
现场越来越乱,伤者的痛苦呻吟、抬着担架的沉重脚步,木头燃烧殆尽的嘎吱声······
但贾若的心还没乱,那些生者的呼吸心跳在他耳朵里听得更清楚了。
————三周后————
葵林南部高地,喀夏区,昆乔大院
劫在面对叶舞时已经没了当初的悸动。
他知道,现在唯一能缭乱自己的心魔就是烬,而为了击败这个恶魔,他必须寻求自己的好兄弟帮忙。
可慎的踪迹并不比他这个影流之主好找,所以他寻到了叶舞。
他的初恋,但也同样是他好兄弟的。
很扭曲,很狗血,但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叶舞嫁给了昆乔,当地数一数二,有头有脸的人物。
本来叶舞并不打算开口,劫只好做出了威胁——更跌宕起伏的来了,叶舞的两个儿子,却并非是昆乔的两个儿子。
劫在这对玩耍的兄弟身上发现了兽灵的雏形,其中的弟弟,含有瓦斯塔亚血脉。
而与叶舞有染的,是昆乔家的下人曲诺,一个狮头紫皮的瓦斯塔亚。
劫并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想象中感到吃惊或厌恶,他更关心慎的行踪。
好在慎时常会给叶舞写信,其中有提到过他常去的地方·····
————————————————
“贾若,你觉得是劫下的手么?”
珀西伏在他的公案上,眉头紧锁,十根粗长的手指叉起又放下。
“我觉得不是,影流和劫从来没有这么大张旗鼓过,他们擅长干的也不是这种爆破的手段。”
贾若坐在珀西的对面,摆弄着一半焦黑的竹符。
“没错,我也觉得他们不会对艾欧尼亚的平民出手。虽然和纳沃利兄弟会一样,他们与我们行事风格不同,但我们的初衷都是为了艾欧尼亚。”
珀西点了点头,抽出了一份材料,用食指的指节顶着自己的眉心。
“你说对了,不是劫,是烬干的。楠熙港也受到了一样的袭击,炸药藏在灯笼里被引爆,死伤······”
珀西叹了口气,把材料递给了贾若。
“我们有消息,烬在爆炸的时候从楠熙港上了一艘开往皮尔特沃夫的船。不过,你为什么自告奋勇去追这个案子?你知道的,许多人都对这个恶魔恨之入骨,但却没几个想要再次面对他。”
“我想杀了他。”
第一百三十章 皮城警备
艾略特觉得,皮尔特沃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白蚁巢。
忙碌的人向上筑出高耸的建筑,向下挖无数沟壑巷道,就像永不止步的工蚁,直到走完短暂的医生,然后被新生的一代埋没。
白蚁从来都是低着头,没有哪只会停下来,看看缝隙中坠下的阳光。
“嘿,艾略特,急急忙忙是要去哪儿?”
刚拐过一个污水横流的阴暗街角,就有人叫住了艾略特。
这里是已经废弃的七号烟雾通道,现在被人叫做“自由市场”。
它向下连通着祖安,向北又和舞步走廊相接,如果爬梯子的动作快点要不了几分钟就能上到皮尔特沃夫去。
由于这种便利条件,滋生了许多不光彩的生意。
二手的零件,损坏的海克斯产品,毒气瓦斯,炼金药剂,各种稀奇的走私品······上下两座城市的混混都知道这儿,无论洗钱还是想要弄些特别的东西,都可以来这儿。
“我·····”
艾略特欲言又止,紧了紧他的破烂夹克,看了眼多明尼卡。
多明尼卡倚在一张三条腿的桌子上,他生的獐头鼠目,块头臃肿。而那四不像的动物特征,粗糙、不满各种缝合线的皮肤,不仅令人联想到实验室里的科学怪物。
多明尼卡笑了笑,从隔壁的蘑菇贩子那里拿来了一只大蘑菇。
他眼睛尖的很,即便艾略特怀里的衣服褶皱只是稍微突出了那么一点点,他也看得出来。
今天有货。
多明尼卡挤了一把蘑菇,惨绿色的孢子一下涌出一大蓬。
多明尼卡把长鼻子埋进烟雾,一个深呼吸把它们全抽进了肺里,然后舒爽地哆嗦了一阵。
“啊~你要不要也吸一口?”
多明尼卡舔舔嘴角。
“你平时最爱这个了,来吧,别憋着了,要是手里没钱可以找我借嘛,我肯定比那些银行家公道。”
艾略特喉结滚动,掏出今天的所得——一个钱皮夹。
“这里面大部分是艾欧尼亚的钱,我想麻烦你都换成银轮······不用金海,全换银轮就行了。”
以多明尼卡办的名气,艾略特知道他能办得到,但代价嘛······
“呦,还不少呢。”多明尼卡掂了掂,又打开钱夹,查看起了里面金币的成色:“规矩你知道的吧?我需要抽三成。”
艾略特点点头。
他显得有些紧张,犹豫片刻,还是掏起了口袋:“钱夹里还有这个东西。”
当亮出掌心中的东西时,艾略特还以为多明尼卡会暴跳如雷,趁机多要些好处。
没想到多明尼卡只是瞥了眼,然后就又抓起蘑菇吸了一口:“不就是条子的警徽么?有什么大不了······”
轰隆一声,一只大铁拳打通了水泥混合钢筋的墙壁,一位凶狠的女人甩着粉头发,从巨大的窟窿踏进了七号烟雾通道。
“是临时警徽,你个什么也不懂的乡巴佬。”
贾若抖掉了头发上扑满的灰尘,从女人的身后走出:“蔚,除去损坏公物,你这还有些钓鱼执法的味道。”
“什么钓鱼,放长线钓大鱼吗?哈,我有这个远见,你也是为数不多能发现我这个优点的人。”
“嗯?”
在贾若诧异的目光中,蔚已经冲进去收割她的战利成果了。
她知道自己带来的警力远不足以封锁通道的两头,所以下手要快,挑看起来大的鱼抓。
砰砰砰
海克斯金属拳头击打在人肉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艾略特都看傻了,两腿哆嗦——他不敢想象被关进牢里后,这群人要是知道条子是他引来的······哦,据说肥皂的用途是保护自己。
“别多想。”
贾若一脚踩住了试图越过他从窟窿逃走的多明尼卡,用另一只脚把他踢晕。
“伸手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所有后果,罪有应得是基础觉悟。”
二十五分钟后
皮尔特沃夫司法厅
贾若和蔚穿过了大厅,身后跟着一长串鼻青脸肿的犯人,有的还没恢复知觉,被其他凡人抬着进来的。
负责记录拘留室和牢房的文员,哈克诺,看见这阵仗后不禁捂住了额头。
“蔚,我宁肯听你描述那些剧情丰富的春梦,也不愿意看到你带着人进来。我在想局长什么时候上报申请,在你胸前挂满勋章来彰显你的英勇。”
哈克诺拍着文件板,估摸着还需要几张表才能登记完。
“哈哈,别这么夸我。你要是想听的话,我还能回忆起一点儿,昨天晚上的。”
蔚趴在他工作的高台桌上,拍了拍桌子。
哈克诺翻了个白眼,扶起了被震倒的水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从墙壁上延伸下来的传声管就传来了声音。
“蔚,赶紧过来。”
“哦,是凯特琳,我们得赶紧过去了。”
她终于想起了这茬,拍了拍贾若的胸口,催促他赶紧跟上。
“搞得是我在磨磨蹭蹭一样。”
后退了半步的贾若很无奈,胸口发闷,这女人的手劲儿可真够大的。
“警长,我们回来了。”
蔚门也不敲,推门而入,好在凯特琳也习以为常。
凯特琳的办公室乱糟糟的。
木桌被东西压得吱吱作响,隐没在一片杂物丛林之中,桌上都是铜制的精气管容器,还有数不清的表格、信件,和上面写满满的书文。
在摞得老高的逮捕令和委托令,还有上司们和商人氏族对她下达的各种命令文件后面,贾若看见了这位年轻的女警官。
“你好,贾若······治安官。我代表皮尔特沃夫警备欢迎你,这次引渡对于我们两个城邦之间意义非凡。”
凯特琳起身,和贾若握了握手。
她很高挑,没戴着她的圆顶帽,带着日复一日的疲倦感。
“看不出来啊,凯特琳,我知道上边儿万分器重你,但这接待的工作怎么也包给你了。”
蔚坐进了墙边接待客人用的沙发里,两条腿交叉着架在了前面的桌子上,毫不掩饰地发挥着她无孔不入的幽默感。
当啷,当啷。
蔚把她的阿特拉斯卸了下来,撂在一旁。
“哈,现在舒服多了。”
“别介意,她平时一直这样。”凯特琳说。
“没关系。”贾若抽出了一份签署好的文件:“犯人都押入监狱了,我和蔚都在场,手续也已经签好了,你们留个案底。”
他这次前来皮尔特沃夫是为了烬,但也不能大张旗鼓,而且艾欧尼亚可不会成立什么“专案组”,一切都需要贾若小心行事。
这个押送引渡犯人的任务不仅是个掩饰,也同样解决了平息之殿的一项任务。
“虽然只是三名外逃艾欧尼亚的通缉犯,但这次仍是一个重要的象征,开创了皮尔特沃夫和艾欧尼亚引渡的先河。你我都见证了历史。”
凯特琳说着标准的官话。
“可不是么,议会能通过这个引渡条约可确实不容易。”
贾若还记得议会上拖拖沓沓的流程。
“我也给你们说点实话吧。”贾若转身关好了门:“我此行其实还有一个任务,一个名为烬的逃犯从艾欧尼亚逃来了皮尔特沃夫。此人是个极度危险的变态,惨死在他手中的人命数不胜数,爆炸、狙杀、魔法,他都非常精通。还望皮城警备最近加强防备。”
“哦?你是说,皮尔特沃夫又多了一个疯子?”
翘着腿的蔚兴致勃勃。
“我想,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
贾若说。
“他不会甘于平凡和寂静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的序章
王良四区1位于皮尔特沃夫的边缘地带,许多上个时代的建筑还未伫立在这儿,各个财阀集团有意向拆迁重建,但条件一直谈拢。
财阀对于城市布局的规划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僵持不下的局面导致这基础设施的施工缓了又缓。
不仅还未普及最新的电力网络,连下水道和路灯都是皮尔特沃夫最老旧的那一批。
唯一的好处是,这里房的租价很便宜。
咔哒
马尔斯用钥匙通开了门,把肩膀上的斜肩书包挂在了被磨得发亮的黄铜衣帽架上,他两脚的脚跟相互一搓,皮鞋就脱了下来。
饿死了,做点什么填填肚子。
他径直走到厨房——实际上,那就是一张灶台,用木质隔断和客厅区分开——翻出了昨晚剩下的食材,鸡蛋,牛奶,面粉。
可以烤块面包,或者烙张饼,不过梅兹最喜欢布丁了。
虽然布丁没有面包和饼那么踏实管饱,但马尔斯是个浪漫主义,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拧开火,马尔斯低头看了看表。
得赶紧点了,等下还要去赶去学院,上肯尼迪欧教授的课,他已经缺勤和迟到过几次了。
如果皮尔特沃夫邮报的报社和学院离得近点就好了,自己起码不用累的像条狗,然而事实是它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是的,马尔斯是一个工读生。
他是皮尔特沃夫科学与进步学院文学系的学生,同时也是皮尔特沃夫邮报的实习记者,他依靠这份工作维持学费和一半的房租钱。
马尔斯和梅兹,他的艺术系女友在此同居。
相似的出身和对于艺术的探讨让他们相互吸引,如果不考虑困苦的生活,他们倒也是对神仙眷侣。
马尔斯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小说能连载在报纸上,梅兹的油画能挂在艺术展上——里这个目标还很远,所以他很努力。
忽然,马尔斯停下了翻动的锅铲,他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
他戴着瘦长的瓷白色面具,端坐在墙角的沙发里。
“马尔······斯,对吧。”
面具人开口了,放在扶手上的胳膊抬起。
马尔斯看见了他手里的长柄手枪,反射着金属彩色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烹饪和戏剧一样,需要人们把握好时机。
就拿你正在熬得焦糖来说吧,白糖融化的很快,你稍不留神就会错过美味的棕黄色,它会迅速变黑、发苦。
如果是我就会备一只冰桶,当事情不对头时,我会把锅底浸入冰水里。”
“你是谁?“
马尔斯后退了一步。
“在谈论下一个问题之前,我想麻烦你把锅里的失败品处理一下。你知道的,这种次品······并不美。”
烬动动手腕,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在水管下慢慢把锅冲了个干净:“非常好。”
马尔斯能察觉到面具之下出现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我们来谈谈你的另一个身份吧,马尔斯。勤奋的工读生,不仅要被报社压榨还要兼顾学业——我想知道,你到底以采访的名义打探了多少工业秘密。诺克萨斯的小间谍。”
马尔斯没有去装傻充愣,敌人恭候多时,肯定不会让他蒙混过关。
他想的没错。
烬早已调查并谋划好了一切,马尔斯没有当场去世只是出于来自雇主的一部分要求。
“开枪吧。”
马尔斯表现出了远超烬期望的决绝和坦然。
因为他知道,苍白女士不容背叛——他见识过那些手段,那些死亡也难以逃避的惩罚。
“好吧。”
烬耸耸肩。
“拷问并不在我的兴趣之中。”
咔哒
是钥匙插入锁芯转动的声音,第三个人正在门口。
烬收回了扳机上的手指。
“梅兹?!你怎么回来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准备画室里准备素描考试么?”
突生的变故让马尔斯慌乱了一瞬,但随即便掩饰了下来。
“导师的疝气反了,所以就推到了明天。怎么了?”
梅兹像往常一样,进门前先抖了抖头发。
“你来的正好,梅兹。我最近想清楚了很多事,正打算找你谈谈。”
马尔斯目不斜视,没有去看烬。而站在门口的梅兹也未发现这个角落里的恶魔。
“什么事?”
梅兹停止了拖鞋,直起腰。
“听着,也许你很难接受,但我答应了报社社长,明天去给郝德思太太做一个详细的专访。”
“郝德思太太?那个恶心的老巫婆有什么故事需要采访吗?她只是想用潜规则压迫年轻的实习生去舔她的**!你为什么要答应?”
不解的梅兹用她的表情表达出了她的愤怒。
“我不在乎,但我知道郝德思太太会给她的专栏作者一笔不菲的润笔费。好,那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吧,我们面朝的是一口没有底的井,是看不见未来和希望的。所以,为什么不趁年轻的时候·······”
“够了!”
梅兹打断了马尔斯的话。
“你真令我作呕!”
一只鞋子甩向了马尔斯,含着泪的梅兹夺门而出。
鞋子正砸在马尔斯脸上,但他反而松了口气。
啪啪啪
“精彩。”
是烬鼓起了掌。
“一开始是为了掩护身份,后来却假戏真做。哦,多么复杂而高尚的爱情。”
“我自始至终都爱梅兹,但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直在骗她,杀了我就够了,别牵连到梅兹,我求你了。”
马尔斯面无表情。
歪着头想了想,烬:“好。”
马尔斯死了。
马尔斯不知道,烬放过梅兹并不是因为他被打动了,而是因为他脑袋里的子弹是今天的第四发······
···
···
“听说是一场离奇的凶杀案,报警的人都吓傻了。”
蔚用大拇指指了指梅兹,这个可怜的女人涕泗横流,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被两名警探架着,说什么也不靠近犯罪现场。
“那我们直接进去吧。”
贾若用报警人提供的钥匙打开了门,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但又带着一丝侥幸。
“我*操,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
见到被害者遗体的一瞬间,蔚不禁破口大骂,借此来掩饰心中的不安和莫名的恐惧。
“花,是烬干的。”
贾若咬紧后槽牙,他终于明白了魔法奇才这个评价究竟代表了是么。
他从未见过如使用魔法的方法,被害人的血肉和显露出色彩的魔法交至在一起,绘成了介于雕塑和画之间的“艺术品”。
但它扭曲、撕裂又重组、难以言喻的造型让任何生物都为之动容。(san值持续减少)
“伙计们。”凯瑟琳走了进来,面色铁青,只瞥了一眼地板就转过了头:“刚刚传来了消息,其他的辖区也出现了类似的尸体,算上这个一共四具。”
蔚安抚下了胃中的不适:“贾若,我相信你说的了,这······究竟是怎样的恶魔?”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金魔,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