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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章 巧见(一)

    一行车辇很快便到了城西长郊,马安言先行下了车辇,随后来到孟府的车辇前,和声道:“孟小姐,地方已经到了,可以下车了。”

    车帘被挑起,率先出来的却是环月。

    她先踩着矮凳下车来,再扶着孟良姜也下了车辇。期间马安言想伸手来扶,却被她不着痕迹地挡了开去。

    西郊甚大,放眼望去,长坡之上莹黄蜿蜒了一路,迎面吹过,就连空气中也带着丝甜甜的香味。

    环月取来一件杏黄绣宝仙花的斗篷来与孟良姜披上,灵活地系了个花结,又理了理袍角。

    “小姐,这里风大,加件斗篷御御寒。”环月指着上头整片山坡的秋菊,道,“上面的风景似乎不错,小姐,咱们去上头看看风景去吧。”

    孟良姜微笑颔首。

    马安言眼瞧着立马就要过来献殷勤:“上路不好走,还是我搀着小姐上去吧。”说着便朝孟良姜伸出手去。

    孟良姜当即脸色一变,也不动作,只偏头冷冷的看着他,道:“本来以为马家也是大户人家,应该是最注重礼仪教养的,所以我才愿意跟你出府赏赏风景。从孟府到这里,你算算有几次动手了,再这样,我可就要回去了。”

    孟良姜作势生气就要往回走,环月也搀着她就要踏上矮凳上车辇。马安言又哪里肯让好不容易请出来的佳人就这么回去了,赶紧放低了语气讨好。

    “孟小姐别生气,别生气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对,我该打,该打!”马安言也是个嬉皮笑脸的,见孟良姜神色有变,忙嘻嘻笑笑地扬手打自己的脸,但也只是轻轻举起,轻轻落下。

    孟良姜唇边掀起一丝嘲讽,很快隐去。环月却是忍俊不禁,但也在极力克制。

    “孟小姐可是不生气了?如果不气,就还请轻移莲步去上面赏赏风景吧。”马安言惯是个风月老手,见孟良姜没有执意要上车辇,便知她只是作势的,也就不那么急了。

    孟良姜原本也是意在震慑,当下便顺势而下,率先沿着小山坡上去了。马安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也不敢再造次。

    被禁足在府里好些日子,孟良姜也着实是快被憋坏了,当下后头虽然跟着个惹人厌的,但好歹是一时自由了,心情也格外舒畅许多。

    今天穿得不巧,裙摆略长,走些平稳些的道路尚还好,上坡却又要提着裙摆,又要顾着底下的道路,也着实是累了些。

    环月看出她的为难,索性帮忙提着裙摆,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花儿就长在这儿,一时半刻的也不会凋谢,改日天气更晴朗些,我们换套轻便些的衣裙出来,不是更好吗?”

    孟良姜微笑着摇头:“你以为就这么回去了,还能有下次再出来的机会?”

    环月抬头愣了片刻,略略思来也悟了小姐话中的含义,只觉心酸。

    若夫人还在世,小姐如此的窘况是否会略加改善一些?忽又一想,也幸在老爷没有其他儿女,否则以小姐日日与老爷对着来的心性,只怕在府里早早的就没有容身之地了。

    孟良姜比她放开一些,总

    不去想那些个烦困糟心的事,便催促着环月快些走。走累了,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后头跟来的马安言已经累得个气喘吁吁,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平日里也是跟着他风月场所里厮混惯的,现下却大老远来这里赏花,光是一个山坡就把他们主仆三人累得够呛。

    “小姐,一会儿咱们要怎么做才好?”环月拿眼悄悄去瞧后头三人。但见后头三人累得喘气连连,跟那太阳底下被晒得连喘粗气的小黑狗一般,不禁嗤笑一声。

    孟良姜也不禁一笑,却不在意,只说:“有着他去吧,咱们见招拆招就是。”

    “好。”环月立刻懂了,也不作多想,只帮着小姐提起裙裾,以便走得轻松一些。

    几人相继上了上坡,来到最高点上,马安言并着两个小厮已经瘫在了一块大石上呼呼喘气。孟良姜却并不管他们,走到四角凉亭中,放眼望去,满目嫩黄,煞是养眼。

    虽然她并不喜欢马安言,但他找的这处地方却没有让人失望。

    秋风飒飒,山坡顶上更是寒冷。环月衣着单薄,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搓着双手走到孟良姜身边,道:“小姐,这里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孟良姜转过身,果见环月冻得小脸通红,当下便要解开身上的斗篷。环月见了忙拦住她:“小姐畏寒,还是披着吧,当心着凉了……阿嚏!”

    “都怪我,明知道要出门,都忘记提醒你多添衣服了。”孟良姜自责道。

    环月摆摆手,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孟良姜赶紧替她捂手,突然想起来:“我记得车辇中似乎还有一件斗篷,你去瞧瞧,有就穿上,别真的冻着了。”

    “可是我若去了,就得留小姐一个人在此,那边那位……”环月回头望一眼依旧躺在石块上的几人,声音更是低若呢喃。

    孟良姜知道她担心什么,笑着拍了拍她的细肩,道:“放心,你家小姐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快去快回就是了。”

    冷风一吹,环月禁受不住直打哆嗦。心想着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她快去快回,谅马安言也不敢对小姐做什么。

    岂料她前脚刚走,马安言便对着身边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那两小厮会意,也悄悄跟了上去。

    马安言也跟着从大石块上爬了起来,趁着孟良姜欣赏秋菊无暇顾及自己的空当儿,悄悄溜到一簇花丛后,取出早已藏好多时的一个竹篮。

    竹篮中传出“嘶嘶”之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马安言只将竹篮拉开一条缝又迅速合上,只隐约瞧得一条通体发绿吐着红信的蛇,吓得他差点没大叫出声。

    马安言蹑手蹑脚来到孟良姜站立的凉亭中,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将里头的粉末小心地撒在孟良姜的周围,再放出竹篮中的青蛇。那蛇一经放出,似受了什么诱惑般,当即吐着信子游向一处。

    孟良姜隐约听见什么声响,一回头,那青蛇竟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发起进攻。孟良姜身形矫健,迅速避开。岂料那青蛇不甘,竟又倒转回来,却一下被孟良姜捏住七寸,动弹不得。

    马安

    言躲在凉亭外,本是打算等到孟良姜被咬,他再适时出来来个英雄救美的,谁料却发现孟良姜不但不怕,竟还一招就拿捏住了青蛇七寸。他失望着发出喟叹,却一时暴露了自己。

    孟良姜循声望来,心中忽生一计,假意脱手,却顺势将那青蛇丢向马安言的方向。

    马安言惊了一大跳,那青蛇却稳稳当当地被他抱了个满怀,张口就咬在他胸口位置,死活不肯松口,直把马安言疼得满亭子乱转。

    见他狼狈得四下跳脚,孟良姜捂着肚子笑得乐不可支,被算计的恼怒当下一扫而空。

    马安言好不容易将那青蛇从身上扯下,忙不迭用力甩开。一扭头见孟良姜笑得花枝乱颤,当即反应过来乃是她故意而为,当下气得不行。

    “好啊,原来你是故意的。”

    马安言步步逼近,抑制不住满腔怒火。

    “怕是有人起了坏心思,这下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孟良姜掩唇笑得开怀,“真是个蠢货!我十二岁起就跟着父亲出诊救人,各种草药见惯不怪,区区一条小蛇而已,怎能吓唬得了我?”

    马安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心知她是故意在愚弄自己,当即也不作那翩翩公子模样,步步逼近孟良姜,恼道:“原来你打一开始就是糊弄我来着,恩?”

    “是又怎么样。”孟良姜也索性与他摊牌,“你轻浮好色,素来惯爱眠花宿柳,仗着家里的势横行霸道,坊间早有诸多怨言。我孟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绝非是那攀炎附势之辈,凭你,也还妄想娶我?”

    孟良姜冷声一哼,索性是连表面的过得去也懒得维持了,如果一朝说清楚能免了后头的诸多麻烦事,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看不上我,那我就要看看,等你今天成了我的人,看你还能嫁给谁。”马安言边说着边动手去解身上的衣物,目光贪婪直逼孟良姜。

    “你想做什么?”孟良姜脸色顿变,步步后退,“你敢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父亲找你算账!”

    “哈哈哈哈,如果你父亲知道你我已经成了好事,他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要把你嫁给我。”

    马安言脱了外袍,当即扑上前去抓孟良姜。孟良姜吃惊不小,下意识就要反抗,却被他大力将身上的斗篷拽下。

    马安言目赤欲裂,眸中流露出的贪婪毫不掩饰,当下又要扑上去拉扯孟良姜的衣服。孟良姜左右躲避,低头一口重重咬在他的手臂。

    马安言手臂吃痛,又加恼怒,顺手重力一推。孟良姜脚下一滑,竟冷不防退到了凉亭边缘处,身体失重竟仰面倒下,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你这个女人……”马安言吃痛地揉着手臂,仰头要破口大骂,却不见孟良姜的身影,当即面色大变,“人呢?人去哪儿?”

    马安言四下张望,反应过来孟良姜会不会是掉下山坡了,可顺着一看却并未发现她的身影,当下脸色吓得惨白。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马安言心道不好,忙拾掇起地上散落的衣袍,连滚带爬地照着原路跑下了山坡。

第122章 巧见(二)

    孟良姜一路滚下山坡,满地的尖锐石子沿途硌在身上,将身上的衣衫划出不少口子。幸在凉亭虽位处高地,半路却有株凋零的桃树拦路,孟良姜顺手抓住,这才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露出的一截皓腕被尖锐的石子刮出数道红痕,伤处传来阵阵刺痛。

    孟良姜咬牙忍痛,却顾不得其他,只死命抓着那株救命桃树,双脚蹬着湿/濡的泥土奋力向上爬。

    泥土松软,桃树枯竭,受力到了极点忽听得刺耳一声,竟将埋地几寸的树根尽数拔出。孟良姜瞠大了双眸,手下忽地一松,连带着连根拔起的枯树一同滚下了山坡去。

    孟良姜失了支撑,迅速就着山坡滚了下去,直到头撞上大石,瞬间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孟良姜不知身在何处,待她悠悠转醒,只觉头沉刺痛,入目皆是一片黑暗沉沉。勉强撑着地面坐起来,额头上却觉刺痛难忍,她伸手一摸,只摸得一片湿/濡,鼻尖也尽是一股血腥之气。

    夜幕已至,今夜黑云蔽月,没有月光,也没有烛火,放眼四遭尽数黑暗,除却几声虫鸣外再无声响。

    眼眶一热,泪水便忍不住夺眶而出。

    孟良姜抬手一抹眼泪,作势就要站起来。脚腕却一痛,吃痛一声又重重跌了回去。

    “难道我今晚就要折在这儿了吗?”心下酸楚,孟良姜强作坚盾的心防轰然崩塌,泪水汨汨而下。

    一想到母亲死后,近年来父亲愈来愈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小时的父慈都作了烟消。他又明知那马安言是个混账东西,但仍旧是为了攀附马家之势不惜将自己这个亲生女儿都贡献出去。

    难道血浓于水的亲情,竟还比不上权势之诱惑吗?

    也怪她今日太过大意了,竟没想到马安言色胆包天,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她欲行不轨之事。也是苍天庇佑,她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摔下来竟然没死,回头定然不会轻易饶了那混账!

    思及此,孟良姜又重重叹了口气。要是月娘找不到这里来,她怕是真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待上一整晚了。

    远方似有点点亮光迫近,孟良姜心神聚凝,擦了擦眼努力朝那光源处望去。奈何夜色深沉,只瞧得一抹隐约白影,却不晓得是不是府里的人寻来了。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殷红血液仍旧流了满脸,污了眼眶瞧不大清眼前。孟良姜试着动了动受伤的左脚,却换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

    那抹白影走近,借着那人手中的灯笼散出的光芒,孟良姜才瞧清来人的面庞,惊得睁大了眼:“暮染!?”

    “孟小姐!”

    暮染蹲下身来,打着灯笼去瞧地上瘫坐的女子。孟良姜被突然的烛光刺了眼,下意识侧头避开。

    似未曾瞧见过这般狼狈模样的孟良姜,暮染也同是一惊:“你……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不必用镜子孟良姜也知道自己现下有多么狼狈不堪,当下却没心思去在意什么容貌,听罢只无奈叹气:“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吧。”暮染微微一笑,放下灯笼,顺手搬来一块石头,拍了拍灰尘坐下,俨然一副是等着听戏的模样。

    孟良姜瞪着他,满脸不可思议:“你不会是想坐在这听我慢慢道来吧?”

    暮染好整以暇,挑了挑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孟良姜几乎没一口怒血喷涌而出,恨恨剜了他一眼,抱着受伤的腿默默转了个身。

    暮染瞧她这模样忽地一笑,撩开外袍撕下一截里头的内衬,动作极是干净利落。

    孟良姜不曾看他,似在气头上,直到有什么东西覆上受伤的额头,她却立时惊得就要避开。只听得头顶上方传来温厚沉稳二字:“别动。”

    料说孟良姜也是个倔脾气,却不知为何竟当真不再阻拦,反而长长舒了口气,由得他给自己清理伤口。

    “虽然夜半三更没有人看见,但这么清丽的容貌沾了血渍还真是可惜了。”暮染话语温柔,语调似也有股惋惜,手下的动作却更是温柔。

    他两指夹了撕下来的干净衣袍为孟良姜擦拭额头上的血渍,动作极是轻柔,明明就在那伤口边缘,却未让孟良姜感到一丝疼痛。

    “好了。”暮染收手起身,朝她伸手,“还能走路吗?”

    孟良姜望着他,明亮的眸子显得益发澄澈,半晌,摇了摇头:“脚好像扭到了,一动就疼。”

    “那没办法了。”

    暮染说着背过身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你背我?”孟良姜一愣。

    “是啊,不然这大半夜的,你是真打算在这荒郊野外待一夜?或者,是拖着病体再一瘸一拐地走回去。”暮染打趣她,“上来吧。”

    孟良姜迟迟不动,他复又道:“我以为你应该不是那种迂腐的姑娘。”

    “我当然不是。”孟良姜着急反驳,又突然憋红了脸,“我其实挺重的,是不想累坏你。毕竟,这里离进城还有好远的距离呢。”

    暮染一听却忽地笑了。也不去问她的意思,小心将她从地上搀起来,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这便背着她起身,临迈步前还不忘提醒:“别忘了拿上灯笼。”

    “哦。”孟良姜伸手去够去够不着,“要不你低点,我拿不到。”

    暮染未语,却微微屈膝,放低的距离正好让孟良姜够得到地上的灯笼。待她将灯笼抓在手中,暮染这才沿途往前走,却走得极慢极稳,

    孟良姜起初还绷着身子不太能接受,但渐渐地也放松下来。想到一些事,又轻轻一笑。

    暮染耳聪目明,闻得细微声响,主动开口与她攀谈:“你在笑什么?”

    “没笑什么。”孟良姜手搭在暮染肩膀上,尽力让烛火照亮他脚下的路,“刚刚你问我原由,我还有些生气,觉着你有些落井下石来着。不过,原来是我想多了。”

    “那现在愿意讲一讲吗?权当解闷了。”见她不语,暮染遂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愿意,可以不说。”

    “不,没什么不好说的。”

    暮染没再接话。孟良姜默了默,索性将事情从头讲起。只是话语中却无太多愤怒,反倒有些无奈,还有些……习以为常的失落。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他与母亲举案齐眉,对我事事关怀,会陪我放纸鸢,会手把手的教我认药材……不知道究竟是我从未看清过他,还是……”孟良姜眼眶涩涩的,仍在极力隐忍,“他从小教育我,身为医者应当以济世救人为己任,要

    恪守本心,不为名利富贵所蒙了眼。我一直是这么做的,我也一直以为他也是这么做的。”

    暮染认真听着,好几次想插话,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悻悻闭嘴。

    “马安言风流成性,在童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好人家的女儿都纷纷退避三舍。父亲不是不知道他的为人,可我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执意将我推入那个火坑,我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说到后面,孟良姜已经有些忿忿难平,温热的泪水顷刻夺眶溢出。

    一滴泪落在暮染颈后,他脚步一顿,心面似起了层层波澜,一时难平。

    孟良姜见他忽然停了脚步,擦了擦眼泪,问:“怎么不走了?”

    “还不是你太重了。”暮染回头打趣她。

    孟良姜霎时间憋得脸颊通红,喃喃道了声“对不起”。

    “我逗你的。”暮染轻轻将她放下,转身一看,果然见得她眼圈红红,心内不禁感慨。他自以为她是个慷慨豁达,又与众不同的姑娘,有什么能让她流泪的,大概真是伤到心了。

    “天色太暗,前边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就算我们一直走下去,天亮前也肯定进不了城。”暮染扶着孟良姜坐到一棵大树下,“你脚腕扭到了,拖下去可不是办法。”

    边说着,暮染已经开始动手脱去孟良姜的绣鞋,正要再将袜子脱去时,她似才反应过来,赶紧缩回了脚。忙用衣裙将脚盖了盖,讶异道:“怎么,你也会医术?”

    “谈不上。只是行走江湖,难免要多少都会一些。”暮染指着她的脚,道,“这脚伤可大可小,确定不让我看看?”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哪有,哪有脱人家鞋袜的道理。”孟良姜声音愈低,脸却浮上两抹霞红。

    暮染有些哭笑不得:“医者面前无男女之分,这是谁说的?就算我不是正经的大夫,眼下条件简陋,孟小姐还是将就一下吧。”言罢,他伸手将孟良姜的裙摆撩开一点,将受伤的脚握在掌心。

    孟良姜本不愿就范,但奈何暮染力气太大,她稍大一些力疼的却是自己,便只好由得他脱去自己的袜子查看伤势。

    “应该只是扭到了,不过没有伤到筋骨,放心。”暮染将她的伤脚握在掌心,抬眼看她,“闭上眼睛。”

    “干什么?”孟良姜不明所以。

    暮染微笑:“独门疗法,不可外泄。”

    孟良姜懒得理会,也不屑偷看,遂闭上了眼。暮染掌心凝出一团光晕,轻轻覆在孟良姜红肿的脚腕上,所覆之处温温热热,竟有说不出的舒服之感。

    “别偷看啊。”暮染抬头,果见孟良姜想要睁眼却又在听了这话后紧紧闭上,不禁一笑。

    “好了。”收了术法,暮染替她将鞋袜穿上,“走走看。”

    孟良姜将信将疑地站起来,动了动脚腕却不觉得疼了,又来回走了几步,果真是大好了,不禁大喜过望。

    “好了,真的好了。”孟良姜站在原地蹦蹦跳跳,一时心情大好,“你也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连父亲都没有这个本事呢。”

    “想学吗?”暮染负手逼近。

    孟良姜惊了一跳,竟未发觉两人贴近不过咫尺距离,温热呼吸喷洒在面上,竟烫得脸颊发热,心脏砰砰乱跳不停。

第123章 竹冽(一)

    “你脸怎么红了?”暮染微微一笑,微微眯起的桃花眼带了丝打趣的意味。

    孟良姜脸颊似被火烧般,听了这话更是窘相毕露。索性扭过身坐到大树根下,抱膝不语。

    暮染原本也只是想要逗逗她,见状也跟着走到大树根旁坐下。

    秋叶凉风习习,但奈何今夜天气不佳,乌云蔽月不说,连半点星光也无。灯笼里头的烛火朦朦胧胧,时间一长,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好奇怪啊。”

    “恩?哪里奇怪?”暮染扭头看她。

    孟良姜双手抱膝,微微向后靠在树干上:“记得小时候我也走丢过一次。不过不是被人陷害,而是自己乱跑乱跳,在树林里迷了路。”

    暮染一手枕在脑后,唇边始终噙了抹似有似无的浅笑,目光始终不离孟良姜。

    只听得她继续说:“那时候我母亲还没有去世,父亲待我远比现在慈爱。可是你知道我那个时候是怎么回到家的吗?”孟良姜扭过头来,微微含笑望着暮染,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是你父亲找到你的?”暮染猜测,但显然自己也不是特别相信。

    果然见孟良姜摇头:“我是自己走回去的。”

    暮染脸色微变,却没再说话。想来,也是猜到了这个答案。

    这事倒像是经历过不止一次,孟良姜心中虽有失落,面上却未再显露几分,道:“那个树林真的很大,大到足以困住一个七岁的孩子整整一日走不出去。”

    “那你最后是怎么走回去的?”暮染换了个姿势,脸色也变得有几分沉重。

    “乱走乱逛呗!我是不是很厉害?”孟良姜望着他,明眸弯起一个月牙状,里头的光芒却只维持了一瞬间又转瞬即灭,“我独自走回去的时候,母亲哭得晕厥过去了好几次。父亲见到我,第一时间不是担心我有没有受伤,而是埋怨我为什么离开了这么久,害得我母亲为我担惊受怕。”

    这话中满满带了失落与哀伤,暮染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抬起的手几番顿了顿,终只是默默垂下。

    眼中是聚了热泪,孟良姜吸了吸鼻子,强露一笑:“没事,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除了我自己,我谁也指望不了。”

    “你知道明明有父亲,却好像没有父亲的滋味吗?”孟良姜望过来,四目相对,目光沉静如水,无半点波澜。

    暮染看着她此刻的模样,一瞬间竟有几分心酸。

    “算了。”孟良姜甩甩头,“你不会明白的。”

    “我的确不明白。”

    沉默许久,就在孟良姜以为他不欲开口时,却突然听见他说出这话。起初一愣,随即想想也觉得无所谓了。这么多年了,不该习惯,也早就习惯了。

    “我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亲人,唯一只有一个似兄似友的朋友。”

    “你……”孟良姜似是震惊,张了张口,只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有什么关系,

    我根本不在乎。”暮染说得随意,表现得更是十分随意,“有时候其实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也没有什么不好。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考虑后果,不用考虑别人,自由自在的,不是许多人一辈子都奢求不来的吗?”

    孟良姜愣怔了许久,似是一直揣摩他话中的意味。

    暮染抬手,停在孟良姜肩上方寸许,后只轻轻拍了拍,再无多话。

    孟良姜不知他竟有这样的身世,踟蹰之下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说你并无家人,只有一个朋友?”

    “嗯。”

    “那你家住在哪里?怎么会来到童安城的?”

    暮染想了一会儿:“我家……在一个特别遥远的地方,但是那里很漂亮,是一个世外桃源,与世无争。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儿,无非就是因为一个地方呆腻了,想要四下走走看看,来这里,只是个巧合。”

    “原来如此。”孟良姜淡淡应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空落落。

    “这么说,你在童安城呆不久,说不定很快就要走的,是吗?”顿了顿,她复又问。

    “原本也只是途经此处打算歇歇脚,过个三五日也就准备离开的。”暮染倒是答得爽快,语气突然沉稳下来,“不过遇见你,却是在我意料之外。”

    孟良姜倏然抬头,眸中似有震惊,似是意外。

    暮染微笑,抬手轻轻拨顺她头顶凌乱的发丝,眸底竟有温柔涌现:“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人,更遇到过很多的事,在所有凡人当中,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个。”

    “凡人?”孟良姜一时无法理解。

    暮染有些尴尬的收了手:“世间之大超乎人之预料,众生云云,岂不都是普通凡人一个,有无二般?”

    这个解释纵然牵强,孟良姜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便未接话。

    突然,暮染似嗅到了一缕浅浅的气味,细细一闻,倒像是从孟良姜身上传出来的,不禁有些好奇:“这是什么味道?我竟然从未闻见过。”

    孟良姜怔了怔,突然想起来:“是我的香囊。”说着便将腰间的香囊解下递给了暮染。

    暮染将香囊拿在手中打量。香囊所用的料子触之细腻,却不过只是凡间常见的云锦所制,针脚虽平整,但也极是普通,并无特殊之处。但将香囊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却是闻之芬芳,似有花香,却比普通花香更为清冽。

    “这是什么香?”他问。

    “我看你挺聪明的,要不猜猜看?”孟良姜单手托腮,笑意盈盈,“猜对有奖哦!”

    “哦?什么奖?”暮染也跟着微微笑了。

    “你先猜,猜对了自然就知道了。”孟良姜故意卖了个关子。

    暮染不置可否。遂将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边甄别边道:“有兰花、牡丹、莲花、丹桂、芙蓉、腊梅,”又细细嗅了嗅,“还有竹子的清香……但是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方法把这几种味道糅合在一起,且一点都不冲突的?”

    孟良姜起初听着他甄

    别出的结果格外震惊,毕竟这么多年来,能闻出真正味道的几乎少有人,但暮染却能在一时间说得分毫不差。但听他后来这么问,反倒是松口气。

    “虽然你分析得头头是道,可你还是没有猜出我是用什么方法制成这香的。”孟良姜俏皮眨了眨眼,“我要是回答你了,这是算你对呢?还是不对呢?”

    暮染忍俊不禁,起身后,双手作揖施了一礼,道:“还请孟小姐不吝赐教。”

    孟良姜“扑哧”一笑:“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吧,我告诉你就是。”

    暮染闻言又坐回原处,将香囊递还给了她。

    只听得孟良姜道:“我母亲一族原是制香大户,只因祖上渐渐没落,后来便没有再继续制香,更是在我母亲这一代,手艺便逐渐失传了。这香囊里的香名叫‘竹冽’,是母亲在手札里面无意看到的,制成的香气息与众香皆不相同,所以留了下来。”

    “说起这制香的过程却是十分复杂。需要二月的兰花、四月的牡丹、六月的莲花、八月的丹桂、十月的芙蓉,以及十二月的腊梅各二两,和着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寅时竹叶上的露水各三两三,同放在一个瓷瓮中蒸三馏,再于来年开春时埋在竹林下,隔三月取出,再用蜂蜜揉成香丸。此香味道绵长,经久不散。”

    说起这制香的过程繁杂,暮染更是听得一头乱麻,却将这些都一一用心记下。

    “此香制作过程虽然复杂,但味道确是不可多得。”他道。

    “你喜欢吗?”孟良姜问他,伸手将香囊递去,“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你了。”

    “这怎么使得。”暮染客气推辞。

    “你今晚救了我,要不是你刚好出现,我今晚怕是就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待上一整晚了。我身无长物,瞧着你又看不上那些俗气的东西,身上就只有这个了。”孟良姜默了默,“如果你不肯收下,我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了。”

    “如果,如果你不喜欢,那我就……”

    “我喜欢。”暮染接过,“多谢。”

    “不用。”孟良姜低头微微一笑,忽然有些困倦。

    暮染瞧了,先是将香囊珍而重之地收进怀中,才朝她坐近了些,拍了拍自己肩膀,道:“靠过来休息会儿吧。”

    孟良姜迟疑了一些,还是婉言拒了:“这样不好,我靠着树干睡就行了。”

    “别墨迹了。”暮染直接上手,按着孟良姜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怀中的香囊散出“竹冽”独有的味道,一瞬间令两人都莫名心安下来。

    孟良姜确实累了,不仅累,还浑身酸痛。方才因说话分了心神,现下静下来,才觉得浑身酸软疼痛难挡,加上困意卷卷袭来,不过少顷,已靠在暮染肩头睡了过去。

    暮染微微侧目,已瞧得孟良姜沉沉睡去,只闻得浅浅的呼吸均匀绵长,不禁勾起唇边一抹笑。

    夜色沉沉,微风吹散乌云,一轮皎月现出,皎洁的月光撒在二人身上,宛若踱其光辉,竟有岁月静好之态。

第124章 竹冽(二)

    翌日清明,乌云散去,阳光穿过层层云雾投向大地,明艳艳的光芒照到眼睑不免有些刺痛。

    孟良姜缓缓醒来,光束穿透疏疏的枝桠投下,直刺得眼睛微痛,禁不住拿手去挡。待得慢慢适应了些,这才缓缓睁眼。

    一整夜她都靠在暮染肩头,甫一睁眼,那张冷峻侧颜顷刻映入眼中。暮染尚未醒来,安静睡着呼吸均匀,孟良姜动了动身子,尽量将声音放得极低不去扰他。

    林间清风阵阵,微风中也带着丝甜甜的味道。头顶有鸟儿扑扇着翅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清悦的声音谱出一曲歌谣。

    “你醒了!”孟良姜坐在他身畔,见眼睑处长长睫毛动了动,下一刻已睁了眼,遂率先唤了声。

    暮染颔首,起身大大伸了个腰。可一晚上靠着树干而眠,始终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觉醒来也颇觉得腰酸背痛。

    孟良姜见他捶着肩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昨夜不知怎的竟然睡着了,应该害得你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好吧。”

    “不会。”暮染伸了伸臂,转过身来,笑容依旧张扬开朗,“我以前什么地方没有睡过,经常睡在树上也能好眠。”

    “睡在树上?”孟良姜吃了一惊,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暮染颔首:“不错。”

    孟良姜望了望身后的大树,再仰头望了眼密密的枝桠,实在难以想象:“我经常夜里睡不着,每晚都要点安眠香才能入睡,我实在无法想象,这树上……树上怎么能睡人呢?”

    “你不相信?”暮染问她。

    孟良姜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头。

    暮染唇边咧开一笑,一手揽过她的腰间,足尖轻点。孟良姜尚未来得及惊呼一声,已被带着跃上了树梢,稳稳站在了一截枝干上。

    孟良姜从未有此经历,一时吓得心跳加速,脚下一滑险些跌下树去。暮染眼疾手快,手下一捞,已将她圈入了怀抱,立时稳住了身形。

    孟良姜吓得够呛,下意识紧紧抱住暮染的脖子,待冷静下来后却不敢松开,只将一张俏脸的脸蛋熏得绯红无比。

    没了那装着“竹冽”的香囊,孟良姜身上始终有着淡淡的清冽之味,不仅独有,且让暮染为之迷恋。这是千年来从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纵然他所闻之香多到无法想象,却远没有哪一种比“竹冽”更让他神魂倾倒。

    “我们……我们还是下去吧,这里真的太高了。”孟良姜脸上血色渐渐褪去,俯首望了眼也足以令她手脚发颤。

    暮染反应过来,有些抱歉。他一手揽着佳人纤细无骨的腰肢,足尖略略点过枝桠,几个旋身便稳稳落地。

    甫一落地站稳,孟良姜赶紧松了手,顺带着推开几步远拉开距离。两人彼此默然,皆未再语。

    暮染脸色骤然一变,沉声道了句:“有人来了。”

    孟良姜似还没有缓过神来,半晌缓过来,讶道:“是不是孟府的人?”

    其实是与不是都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夜晚已经过去,她的脚伤也好了,即便是徒步走回去,今日日落前也是能够回到城中的。

    “本来还想送你回去的,但现在既然你家人已经找来了,未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在下先行告辞。”暮染拱手一揖

    ,这便要转身离开。

    “暮染!”孟良姜忽然唤住他,疾行两步,道,“你不与我一道回城吗?”

    “不了。”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暮染顿了顿,负于背后的手缓缓握拳,半晌松了,转过身来,漾开清朗一笑:“三日后寅正,码头,我便回离开童安城。”

    “那我去送你!?”孟良姜冲口而出。

    暮染微微一笑,未置可否。转身后提气跃过树梢,几个跳跃间转眼已没了踪迹。

    孟良姜眸中的光芒寸寸暗下,也不知是在失落什么,忽然就没有了期待。

    寻来的果然是孟府的人,只是当先的不是孟老爷,而是环月,身后还跟着几名府上的小厮。环月见到失踪一夜的小姐,模样又是那般的狼狈,额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仍旧是触目惊心,不禁哇哇就哭出声来。

    孟良姜也没有心思安抚她,任她哭了一会,便与之一道回了孟府。

    往后几天孟良姜都在楼中养伤,对那日的事情闭口不提。也不知是否心有亏欠,马安言只在其间着小厮送来几盒补品以作慰问外,倒是没再出现。

    她乐得清静,也以为与马家的关系就此做了个了结。那日的事情虽令她愤怒,但为了不与马家再有任何牵扯,最后也没有多加提起,而是选择了息事宁人。

    自城西与暮染分别后,孟良姜已经整整三日没有再见过他了。往昔夜晚总会准时响起的笛声,在这期间也没有再响起过。

    这晚,孟良姜无所事事,拿着书籍略翻了翻也觉得寡淡无味,索性靠在窗户边望外面的风景。风景如何皆不入眼,不多时,已朦胧睡去。

    恍惚间,似觉肩上一沉,孟良姜立时惊醒,却吓得环月花容失色,险些将手中的披风也抖落在地。

    “小、小姐。”环月喃喃张了张口,“窗口风大,小姐还是进屋里去睡吧。”

    似是为了印证环月的话不假,适时果然有阵凉风拂来。孟良姜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紧了紧领口的衣襟,但心神也跟着清明几分。

    她拉着环月,急迫问:“什么时辰了?”

    “已过了四更。”

    “四更!”孟良姜蠕动着嘴唇,忽然瞠大了眼,一把推开环月就往外走。

    环月被推了个踉跄,刚弯腰捡起被撞落的披风,抬头却已无了孟良姜的身影。她追出房间,却看着小姐亟亟跑出了绣楼,穿过花圃往角门去了。

    “小姐你去哪儿?你还没有穿衣服呢!小姐……”环月捏着披风,眼睁睁看着孟良姜打开角门跑出了孟府,一时急得直跺脚。

    孟良姜全然不闻身后声音,只一心记得今晚是暮染将要离开童安城的日子。他乃逍遥散客,四海为家,今日一别,来日不知还有无再见面的可能。

    思及此,心中半是荒凉,半是急切。

    现已夜深,街上并无多少人烟,恰恰码头离孟府也不算太远,她急匆匆奔去,也不知能否及时赶到见他最后一面。

    待她亟亟奔到码头,只见四周无船,茫茫江面冷冷清清,空无一人。两旁桅杆挂着两顶红灯笼,在夜风吹拂下摇摇晃晃,将江边码头一抹孤清身影拉得老长。

    一路急奔,孟良姜近乎用光

    了周身的力气,不过全凭胸中执念。现下放眼望去,茫茫江面无船,亦无人。

    大概,是真走了。

    从未有过的失落翻江倒海般而来,顷刻顺着血流传遍了四肢百骸。孟良姜眼前忽晕,踉跄着几欲跌倒。

    然意料中的疼痛非但没有来临,反而跌落入一个温厚的怀抱,紧接着熟悉的声音轻轻响在耳边:“这么着急,可是来找我的?”

    眼前似现清明,孟良姜睁了眼,果见得是熟悉的人,一时未语泪先流。

    暮染脸上的笑容僵住,他将孟良姜扶起,又伸手去拭她郏边的泪。冰冷的肌肤一时触到滚烫的泪水似被灼伤般,竟震得连心脏也似疼了一般,愣愣没有说话。

    孟良姜泪水似决堤般愈加流得汹涌,她倾身扑进暮染怀抱,哽咽出声:“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我本来想来送送你,岂知差点儿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暮染冷峻的面孔骤然瓦解,抬手拥住怀中的娇人,没来由得一阵心跳加速,却意外般的填满了心房。

    孟良姜哭了一会儿渐渐冷静下来,挣脱了暮染的怀抱才觉得冷。低头一看,竟才发现自己方才出门时太急忘穿外裳,只着了寝衣,连鞋袜也未穿。

    一路赤脚跑来也不知地面冰冷,石子咯人,现下才觉得冰凉沁人,又无地自容。

    暮染显然也是跟着一愣,旋即解了腰封,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在孟良姜身上。又见她未足鞋履,便将她打横抱起,迈出了江面码头。

    孟良姜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暮染怀中,头枕在他心脏的位置,那处的声音听得强劲有力,却忘了男女有别,这样终是不妥。

    索性此处并无行人,就连个打更的也没瞧见。暮染抱着孟良姜走在回孟府的路上,想起方才看见她瞧着茫茫江面一脸的失落,后又看见自己时眸中猝然亮起的星光,不觉间唇边一直带笑。

    “你不是说过今晚就会离开童安城吗?为什么会……”一路无话,气氛实在微妙得很,孟良姜遂率先启口打破。

    “眼见着就要上船了,忽然想想,好像落了什么,所以留下了。”

    “落了什么?”孟良姜抬头,问得一脸天真。

    暮染俯首,眸中似有星光熠熠,唇边的笑容愈加弯得张扬,似无言倾诉着什么。孟良姜忽然就懂了,脸如火烧云,羞羞怯怯垂下头去。

    未久,却听得暮染又开了口:“我同你说过,我生来没有父母家人,只有一知己。我四下游历,看过了不知多少山河川流,阅尽了人间欢乐不知凡几。我很明白自己在其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知道人世繁华皆不属于我,浩瀚烟海也是过眼浮云,所以从未将它们放在心上过。”

    孟良姜静静听着,脸上的血色随着他的话一寸寸褪去,搭在他颈上的玉手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可是……”暮染忽然站定了脚步,目光下移,尽数敛去了面上的嬉笑神态,难得的稳重了一次。

    孟良姜一颗心砰砰乱跳,似要跳出嗓子眼般。

    片刻,他复又道:“可是我遇见了你,良姜。因为遇见了你,我忽然萌生了想要停下来的冲动,哪怕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哪怕几十年后从头再来,可你这一生,我都想陪你过。”

第125章 逼婚(一)

    一句“你这一生我都想陪你过”在孟良姜脑海里轰然炸开。她怔怔望着暮染不知所措,前一刻还胡乱猜想的以为他皆视万物如浮云,却不知,浮云之中却还有个她。

    孟良姜屏息凝神,似能听见自己那强烈的心跳声,对上暮染炽热的目光,向来的胆大也变得羞口羞脚。

    “你……你先放我下来。”良久,她才硬生生憋出这话。

    “可是你没穿鞋子,地上凉。”暮染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了些。

    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温度,孟良姜一直从脸红到脖子根,羞赧垂头,却执意让他将自己放下来。暮染拗不过她,只好依言将她放下。

    索性暮染身形高大,他的衣衫比起孟良姜都还要高出一截,赤脚踩在上头,也略略隔却了地上的寒凉。

    孟良姜将衣衫拢了拢:“其实我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奋力争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审时放手。”

    暮染静静听着,因怕夜深露重害她着凉,遂趁其低头之际,垂下的手暗自施法。两人周遭无形间起了一道屏障,瞬间隔却了夜里的凛凛寒风。

    孟良姜未察,似想了许久般,才抬起头来,道:“我知道你向来不受束缚,闲云野鹤惯了,我虽希望你留下,却不想因此而束紧了你。我希望你是因为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留下而留下,而不是因为一时新鲜而留下。”

    这话说得太绕,险些将孟良姜自己都给绕了进去,但暮染却顷刻懂了她的意思。

    他上前,轻轻将孟良姜拥入怀中,似呵护珍宝般极是小心:“你从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可是在感情里,不是应该自私才是正理吗?”

    “我是不希望你后悔。”孟良姜话中有些许哽咽。

    “傻丫头!”暮染有些哭笑不得,却将她拥得更紧。

    孟良姜明白了,瞬间松了口气,也轻轻环住他的劲腰:“我从来都是一个认死理的人,一旦认准了,就是说什么都不会变的。同样,我既然认准了你,即便死亡,我也不改初衷。”

    “好巧,我也是。”暮染微笑,继而松开了她,“可是我身无长物,游历天下也没有固定居所,与我在一起终是会苦了你。”

    “我不在乎。”孟良姜冲口而出。

    暮染将手伸到背后,凭空幻出了一支翠玉笛。孟良姜愣了愣,却没有追根究底。

    暮染将翠玉笛递给她:“这支笛子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它陪伴了我很久很久。倘若没有遇见你,我的余生,恐怕只有它陪我度过。我没有其他什么珍贵之物,如你不弃,这便是你我信物。良姜,只要你初心不变,我定不负你。”

    孟良姜接过那支翠玉笛,珍而重之地抱在怀中,喜悦几乎填满了心房,连带着眉梢也稍带喜色。

    “我送你的那个香囊还在吗?”她问。

    “当然。”暮染从怀中摸出那枚香囊,“我日日都贴身带着,从不曾离开片刻。”

    “你无长物,我也没有。‘竹冽’是母亲

    留下的,孟府的一切都是父亲的,只有我这颗心是自己的。暮染,我并非想将你强制留下,若有一日你烦了,倦了,想离开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愿意抛下一切,随你一起离开。”孟良姜握住他的手,说得真挚,“只要你不负我,我终生无悔。”

    长夜漫漫,二人相拥彼此,饶是冷冽寒风亦吹不冷彼此的心。

    那晚交付真心后,孟良姜白日鲜少出门,深夜却趁着府中寂静,上下皆入眠后偷溜出府。偶尔白日里也会相约在外见面,只为一解相思。

    如此这般近半月过去,一日,孟府前厅忽然传来一个消息:马家下聘了。不但如此,孟老爷竟也收下了聘礼,拟定婚期于下月初二完婚。

    孟良姜听到此消息之后宛若晴天霹雳,她去找孟老爷表明自己并不愿嫁于马家,但毫无例外被狠狠训斥了一番。未免多事,孟老爷遂将她关在阁楼并着人严加看管,另外已开始着手准备与马家的婚仪。

    孟良姜心知想让父亲改变主意无异于难如登天,便亲手写信,让环月以出门采买胭脂为由,悄悄将信件送出去,交于暮染。环月是孟府中唯一知道她与暮染之事的人,当下便妥善收好信件,出门去了。

    心中写明,若暮染愿意带她离开,她必舍下一切,生死相随。

    孟良姜在房中等得心急如焚,直到夜幕时候环月方归。

    望着环月手中捧着的那枚香囊,孟良姜只觉晴天霹雳,险些跌坐在地:“这……这是什么意思?”

    环月捧着香囊跪地,眼泪瞬间簌簌而落,泣道:“小姐一颗真心错付了他人了。”

    “暮染呢?”孟良姜撑着桌面稳住身形,晶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

    “他听说小姐许给了马家不日就要成婚,他自称不能带小姐远走,特交还香囊,请……请小姐忘了他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会不离不弃的呀!

    孟良姜恍然想起那根翠玉笛。她奔到内室将床榻翻遍,又找遍了其他地方却仍不见那根翠玉笛,忽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不知事事。

    这一晕,孟良姜便染了病,一直卧床不起。

    孟老爷亲自来诊脉,明白女儿这是忧思所致却不以为然,只让丫头们好好照顾,而与马家的婚期也仍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婚期那日,孟府上下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孟良姜整日都跟失了魂似的,也不说话,也不笑。往日对着下手也都是和和气气,现在却跟见谁都陌生一般,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

    环月替她妆扮,一身的大红嫁衣,头顶凤冠璀璨,却始终不见镜中女子一展笑颜。环月几经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能悄悄抹泪,心中道不尽如何酸楚。

    马家的花轿停在府外,喜娘与环月一人一面搀着孟良姜下了阁楼,于正厅前拜别孟老爷,再扶她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并着两旁围观路人的声声齐贺,踏上了去马家的路。

    孟府去往马家势必要经过码头。今日天气不算好,出

    门时已有细雨纷纷,却盖不住这震天的吹打喜锣,同时也吹刷不尽新娘的心底哀伤。

    “停下。”

    锣鼓震天,环月紧紧贴着花轿而行。忽听传来一声,却未听清,只好凑近几分问:“小姐,你刚刚说什么?”

    “花轿停下。”

    这次环月听清了,却是脸色大变,不敢作主,唯有细声劝道:“小姐,事已至此已无转寰的余地,眼看着花轿就要到马家了,还是忍忍吧。”

    “停下。”这次孟良姜发了怒,连带着语气也沉下几分。

    环月惊了一跳,没法子,只好小跑上前,拦下了骑在骏马上正与围观群众挥手招呼的马安言。听她说完,马安言显见得脸色也不好,但未免中途闹出什么事情来损了马家颜面,沉思之下,只好勉强应下。

    “停!”

    一声喝令,锣鼓声停,送亲队伍都一并停了下来。

    周遭百姓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停了花轿,毕竟千百年来中途可就没有停轿的规矩,这可是大不吉啊!

    环月回到花轿旁,却见停轿后轿帘掀开,一身大红嫁衣的孟良姜探出身子来。

    喜娘见状忙不迭上前去阻拦:“哎哟孟姑娘,这还未到夫家,新娘子就下了花轿可是坏了规矩。快回去,快回去。”

    孟良姜充耳不闻,出了花轿,不顾喜娘的阻拦将盖头一把拽下。喜娘还要过来再拦,却被她冷冷一瞪给唬了回去。

    众人皆不知孟良姜要做什么,环月毕竟是身边的人,也过去劝,却被她一把推开,再不敢劝了。

    码头江风习习,和着绵绵细雨落在身上,打在喜服上映出条条细痕。孟良姜站在码头上,离江面不过寸许,手中紧紧握着的,却是那枚被暮染退还回来的香囊。

    眼中骤然聚了泪水,连日的失望堆聚在一起,如江水一般将心房汇满。

    “小姐,小姐你快回来,那里危险,小姐。”环月站在岸上急得不行,想要过去将小姐拉回来,可小姐站得离江面实在太近了些,也唯恐自己过去反倒坏了事。

    马安言也瞧出情况不对劲,也翻身下马来。可无论他如何扬声唤孟良姜,对方却始终不应一句,目光远眺江面,也不知看着什么竟入了神。

    花轿停下的消息一早有人传回了孟府,不多时,孟老爷也急匆匆跑来。他见孟良姜掀了盖头站在码头上,一时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孟良姜听见父亲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也未曾一语。只是孟老爷想过来拉她,她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一些,眼瞧着一只脚就要踏入江水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孟老爷不敢再上前,一时也哭出声来:“姜儿,姜儿,就算你生父亲的气,也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先过来,过来我们慢慢说,父亲什么都依你,都依你。”

    孟良姜摇头,泪水顺着精致的面庞滑落:“没用了,没用了。父亲,您多保重!”

    话刚落,手中的香囊忽地脱手落地,孟良姜阖上双眸,张开了手臂倒入了江中……

第126章 逼婚(二)

    风云不变的冥界忽然之间突起变幻,原本如常的轮回井突然快速转动起来,带起狂风,将周遭刮得呼呼作响。

    茶茶惊了一跳:“是不是轮回井情况有变?少嬉他们不会出事吧?”

    阎判面色平常,目光紧紧盯着突起变幻的轮回井,始终将眉头蹙得紧紧的,叫人观不透心底事。

    游奕灵官心中也甚是担忧,但此刻却按捺住反而去 宽慰茶茶:“有栖梧上神与司命在,想必不会有事。我们不要庸人自扰,只管替他们守着就是了。”

    不多时,只见疾风骤停,轮回井几番急转之后忽然停下。随之见得灵光乍现,少嬉、司命并着栖梧都同时从轮回井中现出身来。

    茶茶赶忙跑了上去,拉着少嬉左看右看:“有没有出事?有没有……”

    少嬉赶忙制止她的连番发问,手指指了指栖梧的方向。茶茶抬眼望去,瞬间懂了,闭口不再问。

    游奕灵官也走到司命身旁,二人互换眼色,彼此心领神会。

    “上神,”阎判双手拢在袖中,踏上最后一步高阶,站定在栖梧面前,“此番回到过去,尽览一番前尘往事,上神可曾忆起封存记忆,牵动心底最深的念想?”

    栖梧脸色不善,闻言冷眼看来,已不复当初温润上神的模样。阎判眼观鼻鼻观心,当下便什么都明白,一挥手,再次将月娘放了出来。

    月娘跌坐在地,栖梧一见到她瞬间目赤欲裂,手中幻出一根翠玉笛直指她,瞬间杀气毕露。

    少嬉唯恐他冲动之下了结了月娘的命,月娘死不足惜,但身上沾了因果却不是小事。正欲上前阻拦,司命却先一步拦住了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干涉。

    “我从未写过什么绝笔信给她,那封信究竟是从何而来?”栖梧执笛又离月娘近了两分,翠绿的笛子隐现寒光,带着凛冽之气。

    “当初,明明是你拿着我送给她的笛子赶来找我,说她父亲将她许给了马家,而她也决定顺应父命嫁过去,派你前来就是为了与我一刀两断。临走之时,你还特意要回了她送我的香囊,说她再不想见到我,让我永远也别去找她。”

    “什么?”少嬉大骇,同时望向司命,果见得对方也是一脸惊骇不已。显然在轮回井中他们并未看见这些,而是栖梧如今自己想起来了。

    “当初我以为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跟我分开,要顺应父命嫁给马家,我纵然生气,但为了不让她难做,也忍住了去找她的念头。可是那封信又是怎么来的?我并未写过什么信让你转交,又为何成了我的亲笔绝情信!”

    翠玉笛散出凛冽寒光,寒光直逼月娘颈项,不过眨眼功夫月娘颈上竟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模样的伤口,正汨汨流血。

    月娘乍闻小姐,一时未语泪先流。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命悬一线,只顾着流泪痛哭。

    “究竟怎么回事?那封信竟不是栖梧写的?”少嬉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是月娘你从中动了手脚?”

    “是,是我

    ,都是我害死了小姐,是我害死了小姐。”月娘紧绷的一根线骤然断裂,哭得更是伤心欲绝,却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慢慢吐露。

    “当年马安言想娶小姐,但奈何小姐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宁死不肯,他便找上了我。他承诺,只要我劝得小姐嫁进马家,他便立时扶我做侧室让我销了奴籍。我本来有所顾虑,可后来老爷也找我说话,让我从中劝和,若不然,便将我卖入青楼。我想着,那暮染不过是个闲散方士,老爷即便知道也不会同意,我才动了那个心思。”

    “那日,小姐写了亲笔信让我转交暮染,我瞧着机会来了,便趁小姐不注意时偷偷将那根翠玉笛一并带出了府。我在路上将小姐的信撕毁,带着翠玉笛给了暮染,并告诉他小姐已经决定下嫁马家,以还信物为凭断了彼此念想。临走时,我还拿走了小姐给暮染的香囊,回去跟她说了那番话。”

    “那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样做你才害死了她。”少嬉听闻乍然怒火骤升,“是你断了她最后的念想,是你将她逼上了绝路,否则她怎么会绝望跳江。”

    少嬉愤怒交加,脑海中尽是孟良姜跳下江水的那一幕。那一刻,不难想象她是有多么的绝望。被亲生父亲逼嫁,还以为自己心心念念之人成了负心薄幸的寡情郎,那一跳,她是真的绝望了吧。

    月娘哭得更是伤心欲绝:“我也没有想到小姐竟然会有寻死之心,我也是后悔莫及。”

    “那后来你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司命安抚住少嬉,倒是想起来他们并不知孟良姜跳江之后的事。

    “小姐跳江,被救起来后已经不行了。马家当场毁了婚,老爷气得昏了过去。后来我帮着小姐暗会暮染、撕毁小姐信件,以及暗中帮马安言办事的事情东窗事发,老爷气得就叫人打死我。”月娘哭诉,“我被杖毙在了院里,魂魄便到了阴司。我是该死,可是我就想跟小姐认罪忏悔。但我寻遍了整条阴司路都没有看见小姐,我又怎么可能一人踏上轮回路。”

    “后来我几经千帆回到了阳间,回到了童安城。谁想那马安言真是个混账东西,小姐尸骨未寒他竟然另娶新欢,我心中悲愤,便在夜里杀了他。”月娘盯着某处,似是想到过去,眸中杀意迸现,“我看着他哭着向我求饶,我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同时我也发现,原来吸取活人阳气可以保存魂魄不散,让我能够长久的留在世间寻找小姐。”

    “所以溪谷县的惨案也全是你的手笔?”游奕灵官眯了眯眼,眸中冷光乍现。

    事已至此,月娘也没想推脱,索性应下:“近年来我魂魄越来越弱,可我还尚未找到小姐转世,怎能甘心魂飞魄散?”

    “所以你才散了瘟疫,害死了整个县城的人?”茶茶惊讶万分,“难道你就不怕事情过大入了九重天的眼中?”

    月娘冷哼:“区区一个瘟疫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县城绝了人迹。”月娘冷哼,“我吸了他们的阳气,怎么的也还能再支撑个两百年,可以让我继续留在世间寻找小姐。

    众人默然,月娘忽然沉下了目光,泪光凝聚:“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小姐竟然并未入轮回,而是一直都在冥界。我空等了三万年,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判官大人,判官大人。”月娘忽然想到什么,膝行着爬到阎判脚边,抓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求你带我去见小姐,求你带我去见我家小姐,我要当面给她认错,给她忏悔。事后、事后就算你驱散我的魂魄让我永不超生,我也心甘情愿呐!”

    复又提起孟良姜,栖梧心中一痛,也顾不得月娘了,飞身下了数百石阶。然而正待他要赶去忘川河时,阎判却突然出现拦在了前头。

    “让开。”栖梧失了风雅镇定,冷声喝道。

    阎判拱手一揖,却不曾让:“在放上神去忘川河前,能否听我一言?”

    栖梧沉默,却并未强闯。

    阎判继而才道:“当年孟氏女投江,魂归地府,因其生前并未作恶,反而行医济世当得轮回,可她一口执念下不去,迟迟在忘川河边徘徊不肯投胎。人间有律法,冥界自也有冥界的法度。此女不肯入轮回井,照例得打入金砂池,岂料,这时候非言上神却亲临了冥府。”

    一众人也相继下了石阶,少嬉正巧听见了师傅的名字,心下一紧,更是关注备至。

    “冥府有生死簿,记录凡人生前死后之事。非言上神亲临冥府,便是特来取走孟氏女那一页,再于三生石上抹去了栖梧上神的名字。后来在忘川河畔见到了留恋不去的孟氏女,上神怜悯,但奈何那时栖梧上神虽未列上神之尊,也是一方上仙,仙鬼殊途,终究是无法再续前缘。”

    阎判又道:“非言上神找到冥帝,诉清了前因后果,冥帝这才特许将孟氏女留在冥府,做了司职鬼差。后来时日一长,孟氏女渐渐忘记了一些事,忘了阳间,忘了自己,甚至……也忘了暮染。只有红月当日她会记得一些,但每每都会引出十方空间,是以冥帝早有明令,这日不许冥府任何鬼差靠近忘川河。”

    阎判这一番话,不仅解释了孟良姜死后为何不入轮回,反而留在冥界司职,甚至也解释了少嬉与司命在被吸入十方空间之后,为何茶茶找遍冥府却不见一个鬼差。

    栖梧听完脸色愈渐阴沉,似在按捺心神,道:“阎判说完了吗?倘若说完了,还请让开。”言罢,也不待他回应,径直绕过阎判往前去了。

    “上神。”

    身后阎判沉声一唤,栖梧下意识间停下了脚步,垂在两旁的手不觉间暗暗紧握。

    “容下官再提醒上神一句,孟氏女虽滞留冥府却并无神职,终究也只是一缕残魄而已。她靠着执念在冥府徘徊了三万年,若一遭执念尽散……”

    阎判未再说下去,但此话似有深意。可栖梧已被急切想再见孟良姜的想法给冲昏了头,当下未及多想,直奔忘川河去了。

    其余人都相继追了上去,月娘也强撑一缕残魄追上,独剩阎判落在后头,唯有摇头叹气。

第12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

    忘川河,三生石畔。一袭红嫁衣的孟良姜半靠在三生石上,明眸紧闭,秀眉微蹙,其间是化不开的浓浓愁思。

    栖梧赶到此处,遥遥望见三生石畔的女子,一时心痛无以复加。方才的迫切已化作烟云,似拖着嵌了铁的双腿,迈着极是沉重的步伐缓缓靠近。

    “良姜!”

    阔别三万年之久的一声轻唤,似石子落进/平静的湖面发出“咚”一声,瞬溅起层层涟漪,久不平复。孟良姜心头一紧,紧闭的明眸倏然睁开,循声望来。

    万千话语在这一刻尽化作了无言。孟良姜缓缓起身,目光始终坚定不移的落在栖梧身上,是在打量,也在逐渐将心底深处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唤醒。

    栖梧已经走近,却没见到孟良姜重逢自己时的开心,反而明眸之间似有一股陌生之感,只叫他又愧疚,又心痛。

    “良姜,是我,我回来了。”栖梧在离孟良姜两步之遥时停下,对上她陌生的目光,心底忽地一抽痛,“良姜,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暮染啊!”

    “暮染?暮染!”孟良姜喃喃自语,不知怎的眼眶中似蓄了泪水,尘封的记忆也似打开了一条细细的口子,正在往外倾倒回忆。

    栖梧已经知道了当初的前因后果,深知是自己辜负了她,才害得她绝望跳江,如今再见,他除了想补偿,更想将她牢牢抓在身边,再不放手了。

    孟良姜努力回想,似觉得眼前这人分外熟悉,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突然,她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发软,竟毫无预料地直直栽倒下去。

    栖梧本就在密切注意着她,见她突然栽倒,一步上前将她接住。只见怀中的女子一头如瀑般倾泄的发丝一寸寸变得花白,那张明明只有十七岁姑娘的脸庞也在一瞬间布满了皱纹,皮肤褶皱失了弹性,宛若七八十老婆婆的模样。

    栖梧大骇,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孟良姜一头白丝竟又无端变回了黑色,苍老的面庞也成了少女的模样。

    “暮染。”孟良姜喃喃启口,似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般,就连想要抬手触一触他的面庞,也变得十分吃力困难。

    “是我,我在。”栖梧握住她的手放在脸庞,泪水落尽她掌心,却因失而复得而忍不住心中大喜。

    “好险,我差点儿……就要忘记你了。”孟良姜抿唇一笑,气若游丝,“暮染,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你,我一直在坚守我的诺言,至死……至死都不曾忘。”

    “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良姜,是我辜负了你,我该死,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愧疚之意铺天盖地袭来,栖梧将孟良姜紧紧抱在怀中,只余心痛与愧疚。

    孟良姜听罢却只是淡淡摇头,苍白的嘴唇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像是极疲惫似的,连呼吸也跟着弱了几分。

    “小姐!”月娘匍匐着过来,远远就开始叩头请罪。

    孟良姜像是累极,视线转向月娘的方向,愈发觉得眼前朦胧一片,直到被黑暗填满。

    栖梧似感到手中的柔荑在

    渐渐变得虚无,他睁眼一看,却见得孟良姜身子竟是在缓缓消失。他惊愕万分,还未来得及想办法留住,却只瞧得怀中的女子猝然成了飞烟,彻底消失在眼前。

    “良姜,良姜”

    “小姐”

    月娘悲愤大哭,可小姐却终是回不来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少嬉望向众人也是一脸迷惑,盈盈泪水凝聚。

    阎判站在众人之外,双手拢在袖中叹气着摇头:“因执念而滞留冥府三万年,如今见到了想见的人,执念一遭消散,又如何还能撑得起本就虚弱的魂魄?唉,可怜孟氏女一世痴情,临了却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实在可悲。”

    栖梧愣在原地,忽然明白了刚才在轮回井时阎判为何阻拦,原来竟是因为如此。良姜,到底还是离开了他。

    “月娘,”阎判走来,“主仆情缘已断,人世间你也再无留恋。因果到头终有报,随我前去恶魂渊,待将你一身孽债洗去,我会让你投胎再转世的。”

    月娘仍跪在地上,额头上也磕出了一大块血印子,顺着满脸的泪痕染出红色的痕迹,看上去格外有些触目惊心。

    她闻言嗤嗤的笑着,抬头望着孟良姜魂魄最后消散的地方:“小姐没了,我还执念个什么呢?小姐你等等我,月娘来陪你了。”

    话音刚落,月娘突然奔向三生石,一头重重触在石上,顿时血液飞溅,染了一地。月娘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也跟着化作飞烟消散了干净。

    众人始料未及,但月娘已经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了六界。阎判心知此地再无自己留下的必要,随即也离开了。

    回到逍遥涧后,栖梧一路无话,只把自己关在了房间,谁也不见。

    少嬉担心他,守在门口许久也不见里头传来任何声响,却又不能强闯,只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别担心。”司命走来,揽着少嬉离开栖梧的屋子,“孟氏女魂飞魄散,上神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待他冷静下来后就会没事的。”

    少嬉坐到秋千架上,重重一叹:“我从来没有见过栖梧像今天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想必,孟氏女的死,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

    她也没有想到,原来当初栖梧未列上神之前去人间游历,竟然阴差阳错结识了孟良姜,才有了后面的一番因果。

    其实细细说来,当初若无马家的逼婚,即便孟良姜真的与栖梧在一起了,他们的相守也不过只有短短数十载。待孟良姜死后,栖梧是会守着她的墓碑再无心修行?还是索性逆天改命,让她不死不灭?

    少嬉摇摇头,实在不能想象若真是这样栖梧会受多大的惩罚。逆天改命破坏六界法则,最后得到的结局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手背上忽然传来一暖,少嬉怔怔低头,再抬头,却对上了司命关切的目光。他道:“世间因果循环本就难料,与其浑浑噩噩地再过三万年,或许明明白白的死去,于孟氏女而言更是一个解脱

    。”

    “是啊是啊。”游奕灵官也在一旁附和,“至少她知道了栖梧上神并没有辜负她,这也是好事一桩啊。”

    少嬉望向游奕灵官,又看向茶茶,这才发现茶茶面色不善,关心问:“茶茶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

    听她这话,另外两人也同时望去。茶茶未料被点名,怔了怔后,才道:“没、没事,只是心有感触而已。”又望向司命与少嬉交握的手,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

    游奕灵官一眼看透,忙打岔:“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小殿下和我一道回九重天吧,不然有人该担心了。”复又看向司命,“你……怎么想的?”

    “上神情况不好,我不放心少嬉一个人,我还是留下陪她。”司命望着少嬉,坚定道。

    话已至此,游奕灵官也无话可说。茶茶一直也没在状态,终究也是没有说什么,告辞后,便随着游奕灵官回九重天去了。

    之后三天栖梧一步也没有踏出过房间,少嬉每日都要去他房间门口望一望,有时候唤两声,待始终不见回应后才悻悻离开。

    司命为了更好的陪伴少嬉,索性将星君府堆砌的公文统统都搬到了逍遥涧。少嬉近来情绪不佳,他处理完公务后曾提议带她去人间走走,也算散心。可少嬉担心栖梧一人留在逍遥涧,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司命无奈,也只好由她了。

    数日过去,一日,游奕灵官用法术传来简讯,司命看后显见得面色不好。少嬉端着糕点走来,正好撞见,于是问:“游奕灵官说什么了?”

    司命拂袖将简讯撤去,坐在石凳上:“没事。”待轻啜了口茶水,又道,“少嬉,我一会儿得回一趟三重天,不过我会尽快处理好事情回来找你。”

    少嬉将糕点盘子放下,轻轻道了声:“好。”

    下午,司命辞别了少嬉便回到了九重天。司命一走,少嬉更是无所事事。

    回到房间,少嬉突然瞥到腰间的流云锦。想起来这些时日还未曾见过郁苓儿,便将流云锦解开,掏出了里头的鲛珠。

    鲛珠已经没有了最初时的光华,暗暗淡淡的,细看之上还有几条不太明显的裂痕。少嬉登时脸色大变,忙将鲛珠好好地放在榻上,自己则蹲在榻旁,手指轻轻抚过那几条裂痕,又细细看了看还有无别的不对劲。

    想当初她初拾鲛珠时光滑圆润,熠熠生辉,可就这段时间她未戴在身上,再次拿出来,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少嬉花容失色,对着鲛珠喊道:“苓儿姐姐,苓儿姐姐你在吗?你要是听得到我说话就出来见见我,我想跟你说会儿话。苓儿姐姐?”

    要是往常,少嬉即便不对着鲛珠也能将郁苓儿唤出来,可是现在却接连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还有鲛珠上的裂痕……少嬉更是担忧不已。

    少嬉忽然站起来,双手捏了诀,一团华光乍现,将鲛珠团团包住。未久,只见一道白光从鲛珠中脱体而出,落到榻上化作郁苓儿。

    少嬉收了术法,急唤道:“苓儿姐姐!”

第12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

    郁苓儿虚弱地躺在榻上,身形似隐似现,模样实在虚弱不堪。少嬉惊呼一声奔了过去,小心将她从榻上扶起:“苓儿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忽然就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郁苓儿浑身乏力,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能吐出来。

    少嬉见她情况不佳,只将手掌放在她背后,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掌心传入郁苓儿体内。好半晌,待郁苓儿脸色渐转红润,气息稍稍平了些,少嬉这才撤了灵力,收了手。

    “我瞧鲛珠有异,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呀。”少嬉将郁苓儿扶好,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出什么情况,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显见得比我想象当中的还要严重一些。”

    郁苓儿喘了几口气,待气息略有平稳,才勉力将沉重的眼皮睁开,轻启檀口:“是我的大限快到了。”

    “什么?”少嬉大骇。

    这两字无异于一块巨石,悬在少嬉心中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我靠着鲛珠与女娲石才勉力支撑了四万年,就连孟氏女魂魄完好最终都难逃魂飞魄散,我不过一缕残魄,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郁苓儿气若游丝,仍撑着身子解释给少嬉听。

    “孟氏女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少嬉道。

    郁苓儿点点头:“在十方空间时我就觉察到鲛珠有异,近来这种感觉更甚。”

    “可是、可是不是还有女娲石吗?”少嬉急得束手无策,“那可是娲皇遗留的宝物,连师傅都说是六界至宝。它当初既然能够护得你一魄尚存,眼下应该也能护你的,是不是?”

    “让你担心了。可是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只是若不能在最后的时间里规劝子改邪归正,我实在不能放心,也无颜面去见娲皇。”提到魔君,郁苓儿眼眶一热,泪水顺势就夺眶而出。

    少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劝慰。据她所知,魔君曾与师傅订过一个约定,四万年中与九重天暂息干戈,互不侵扰。算算时日,四万年之约也快到了。

    “我灵力尚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帮你。”少嬉正急得手足无措,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我可以去找栖梧,他与我同出一脉,灵力又比我深厚,想必一定可以替你稳住魂魄。”说着,少嬉将郁苓儿好生安置就要下床。

    郁苓儿忙拉住她,一时急得呼吸急促,不禁又弱了几分。少嬉不好刺激她,只得缓了行动。

    “你这样也不是一个办法,实在不行,要不我送你去十阴山吧。魔君那么爱你,他若是知道你还一息尚存,一定会不惜办法护你魂魄,助你复生。”少嬉想来想去,这或许是唯一能够救郁苓儿的方法了。、

    谁料她听后却面色大变,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实在虚弱得紧,纵有少嬉输送灵力,但说了这么一会话,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你别着急,如果不想去我不提就是了,何苦折腾自己。”少嬉心疼不已,又待为她输送灵力,却被郁苓儿制止。

    “别为我浪费灵力了,没有用的。”郁苓儿握住她的手,更是气喘吁吁。

    “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你,不管有无有用,起码得试上一试。”

    郁苓儿眸色渐沉,想了想,忽然道:“瑶池有金莲,或能助我撑一段时间。”

    少嬉静思想了想:“

    瑶池是天后的地方,我可以去找茶茶,她会帮我的。苓儿姐姐,你先回鲛珠里养着,待我去一趟九重天,定不惜一切将金莲给你带回来。”

    “若拿不到不要硬抢,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郁苓儿轻声嘱咐。

    少嬉点了点头,施法让郁苓儿回到了鲛珠中。正要将鲛珠装进流云锦的口袋中力,突然想到鲛珠已经有了裂痕,带上九重天恐有被人发现的危险,逍遥涧灵气充沛,留在这里或许更加稳妥。

    打定主意后,少嬉将鲛珠放进床榻的最里面,不放心又用枕头虚掩了掩。待站在床榻外面,确定一眼发现不了,这才放心出了门。

    合上房门,少嬉犹豫着还是来到了栖梧的房门外。

    自从孟良姜魂飞魄散之后,栖梧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终日不肯出门。少嬉知道他是内疚,也是放不下,平时也不来打搅,可这次上九重天,她却想在临走前来看看他。

    少嬉叩了叩房门,轻轻唤了声:“栖梧。”

    里面半晌也没有回应,静耳竖听,却是一点声音也无。

    十几日来都是如此,少嬉唯有沉声一叹,转身欲走。可走出两步,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折了回来,冲着门外喊道:“栖梧,我要离开逍遥涧一段时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有,还有就是孟氏女……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就算为了她,你也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若、若是她瞧见了,只怕也不会好受的。”

    屋内仍旧一片寂静,她的话也不晓得栖梧究竟听进去了没有,然始终不曾回应。

    说到底,少嬉也是担心栖梧一个人闷在房间里,虽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但始终是让人担心。眼下她该劝也劝了,该说的也都说尽了,能否想通,还得靠栖梧自己。

    相比一时想不透的栖梧,眼下情况最为严峻的还是郁苓儿。少嬉唯恐再耽搁下去会出纰漏,离开逍遥涧后,径直便去了九重天。

    好在少嬉往常跟着非言来过几遭,又时常受茶茶之邀,南天门的守将倒是认得她,没问什么便放她进去了。

    “少嬉仙子,少嬉仙子。”

    少嬉忙于赶去找茶茶,一时没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待那声音近了,又唤的急,她这才后知后觉。

    那人婷婷袅袅而来,行至面前敛衽一礼:“少嬉仙子有礼。”

    少嬉瞧着那面孔稍许,才渐渐想起来:“你是丹儿?”

    “就是奴婢。”丹儿盈盈一笑。

    少嬉纳闷:“你不是跟在茶茶身边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正是小殿下知道仙子要来,特特让奴婢在这里等候。”丹儿道。

    少嬉沉默稍许,似在考量丹儿话中的真假。对方似瞧见她的犹豫,于是又道:“婢子乃是小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少嬉仙子应是见过的。”

    少嬉不置可否,正是因为见过,不然她老早就甩手走了,又怎么还会在这与她多费唇舌。只是上次她生辰,在逍遥涧时因丹儿犯了错,茶茶当时就呵斥了丹儿说要将她打发了,她还以为此人早已不在茶茶身边伺候。

    “小殿下此时不在瑶华宫,因算得仙子会来,未免您白走一趟,所以特将婢子在此等候,好引着仙子去找小殿下。”

    丹儿说得不卑不亢,话里也未找出丝毫破绽,少嬉将信

    将疑。复又听得丹儿催促几声,心中又实在是挂念着郁苓儿的情况,也不想在其他地方将时间耽搁,踌躇之下才随着丹儿去了。

    丹儿一路引着少嬉往一面走,不时也与她攀谈几句,甚是熟络。

    少嬉虽来到几次九重天,但多是在瑶华宫附近活动,眼下只知越走越偏离瑶华宫的方向,却不晓得是往哪里去了。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少嬉挂念郁苓儿,也是有些心急如焚。

    丹儿回头冲她盈盈一笑:“仙子莫慌,前边就快到了。”

    少嬉心有疑窦,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可是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越来越偏僻,周遭就连一个仙娥也没有,她这才慌了,忙拉住丹儿:“茶茶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你不是在诓我的吧?”

    丹儿顺势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却浮现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来,不禁令人毛骨悚然:“来都来了,仙子不遂我一道走下去吗?”

    丹儿笑容诡异,少嬉顿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意,忍不住就要转身逃开。刚一转身,只觉一道黑影覆下,还未来得及仰头去看那人面容,她已晕倒在地,不知世事。

    丹儿双手交付胸前,目光瞥一眼晕倒在地的少嬉,冷冷一笑。

    “她可是逍遥涧的人,怕是出了问题不好收场。”有道声音沉沉响起。

    丹儿抬起头,对着面前一高大身影盈盈一礼:“事已至此,真君,我们已无了回头路。”

    翊圣真君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倒地的少嬉,实在拿捏不准自己这样做是否当真没错。

    丹儿眼看翊圣真君的模样,唯恐他临时反悔,遂道:“真君莫忘了,咱们这么做,可一切都是为了小殿下啊。”

    果然,一提起茶茶,翊圣真君瞳孔一缩,连眸底那仅剩的一点犹豫也尽数抹去,荡然无存。

    知道自己赌对了,丹儿更是肆无忌惮:“自冥府回来后,小殿下一直都郁郁寡欢,终日将自己关在瑶华宫里半步不出。真君你说说,小殿下往日是何等的开朗活泼,如今却为了一个司命而性情大变不说,再这样将自己憋闷下去,可是会出事儿的呀。”

    “可是拿捏住了她,就能让小殿下开心?”翊圣真君锐目望来。

    “自然不是。”丹儿又道,“所谓解铃还需系玲人,小殿下闷闷不乐是为了司命上仙,而司命上仙却属意少嬉仙子。倘若,此间再无此人,时日一长,司命上仙难保不会回心转意。如此一来,小殿下岂非不是就能开心了?”

    丹儿婷婷袅袅走到翊圣真君面前,纤纤素手轻轻抚过他身上的银甲,对方冷眼瞥来,只得悻悻垂手。她却不恼,作的极是妖娆妩媚,贴着翊圣真君又凑近了几分。

    “真君对待小殿下素来与旁人不同,其他人瞧不见,婢子却是瞧得真真的。”

    “起开。”翊圣真君一把推开几乎快黏在身上的丹儿,满眼尽是嫌弃。

    丹儿被推了个踉跄,眸中迸现寒光冷意,不过刹那又尽敛。仍旧荡开一笑,道:“时辰不早,万万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是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还请真君赶紧将此女送进锁妖塔,余后的事情,便都交给我来办就是。”

    翊圣真君似有犹豫,但转念一想,还是依了丹儿所说。弯腰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嬉,大步往锁妖塔的方向去了。

第129章 锁妖塔(一)

    三重天上,游奕灵官抱着一大摞竹简书籍,疾步匆匆去往司命星君府。书籍抱了满怀,没走两步便从胳肢窝的缝隙中掉落一两样,只好又停下来捡起,又得小心其余的不被掉出来,一时显得十分费劲。

    好不容易将地上掉落的两卷竹简拾起,游奕灵官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刚走过拐角,迎面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他“唉哟”一声被撞得跌坐在地,另一人却只撞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谁啊?走路都不知道长眼的吗?这横冲直撞的,眼睛是不是都长到头顶上去了?啊?”游奕灵官大剌剌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也没看清和自己撞在一起的人是谁,就开始破口大骂。

    司命自己也被撞了个踉跄,听这破骂,登时黑了脸色。

    “骂完没有?骂完赶紧自己爬起来。”说着顺手理了理衣袍。

    游奕灵官抬眼一看,这才瞧清了对方是谁。当即闭了口也不骂了,拍拍屁股自己便站了起来。

    “我说你这急吼吼的要做什么去,也不知道看看路。”游奕灵官揉了揉被跌得生疼的屁股,也就只剩嘴上抱怨了。

    司命正蹲下身来给他拾掇散了一地的竹简,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做,便将拾了一部分的竹简不由分说地塞到游奕灵官怀中,起身就要走。

    游奕灵官赶紧唤住他:“你上哪儿去?回来回来,我特地来找你的。”

    “帝君派我去东荒巡视,我马上就要走了,临走前我想去逍遥涧看看少嬉。现在栖梧上神因孟氏女的事情……”司命话语一顿,觉着此事不宜张扬,于是又换了个话头,“逍遥涧如今只有她独自撑着,我不太放心,还是去看看的好。”

    “嗯,也是。”游奕灵官跟着起了身,“况且东荒甚大,你若去巡视,一时半会儿的肯定也回不来。去跟她道别道别的也好,省得她担心你。”

    “嗯。”司命颔首,便准备走了。

    “回来回来,你给我回来。”游奕灵官招招手,又唤住他,“我说你急什么急什么,道别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帝君催得急,我马上就要动身去东荒了,这会再不去逍遥涧,我就赶不及在离开前去跟她道别了。”司命实在着急,说着就又要动身。

    “这么着急?那你恐怕是来不及跟她道别了。”游奕灵官一愣,随即低头拍了拍自己宝贝书籍上沾到的细灰,闲闲说道。

    司命走出数步,听了这话又生生倒了回来,望着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游奕灵官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其他竹简,抱在怀中拍了拍上头的细灰,道:“刚才下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她上去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九重天上除了我,她好像只认识一个人。”

    司命心知肚明这人是谁,一开始的急躁反倒没有了。

    游奕灵官就知道他的反应会是如此,走过去将一部分竹简塞进他怀中,自己则抱着小部分,边走边道:“帝君既派遣你去东荒,又催得急,这会儿你再上去,要是被撞了个正着反倒不好。再说了,你也只是去一段时日,也不是不回来了,无碍,无碍啊。”

    司命抱着竹简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知道临走前要见少嬉一面的想法是落空

    了,反倒是镇定下来,道:“此番我去东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我会尽快办完事赶回来。这期间,你就替我多去两趟逍遥涧,替我看好她。”

    走到星君府门前,游奕灵官忽然止了步子转过身来,那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司命,直把司命看得一阵恶寒,少不得就要变脸骂人了。

    游奕灵官也是眼尖儿的,瞅着他要骂人,赶紧笑嘻嘻的将目光移开,一手拍在他肩上:“放心放心,咱俩谁跟谁啊,是不是?”

    司命一阵嫌弃地将他的手从肩上扒开,旋即大步迈上星君府前的石阶:“你说来找我有事,有何事?本君可是忙得很,闲事莫提。”

    “哟哟哟,这会儿倒是跟我摆起架子来了。”游奕灵官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司命也不管他,大步径直入了星君府。

    游奕灵官赶紧小跑着跟上去,与他肩并肩走着,道:“东荒不比九重天,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束缚,说不定危机重重。我特意去灵渊阁给你找了些有关东荒的书籍,你临走前好的看一看,也好多了解一些。你说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

    ***

    锁妖塔中,少嬉渐渐恢复神志醒了过来,只觉得脑袋一片晕晕沉沉的,睁眼尽是一片黑暗浑浊。

    “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少嬉撑着地面坐起身,揉了揉还有些闷疼的太阳穴,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竟在何处。

    霎那只听平地响起“轰”一声巨响,少嬉惊了一跳,一张脸蛋瞬间吓得苍白了几分。她睁眼环顾,只见周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团团的绿光,伴着黑气露出森森吓人的头颅来。

    那些妖气围着少嬉四周打转,不时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扑到少嬉身边将她推到,吓得少嬉惊叫连连,一张花容瞬间失了颜色。

    “大、大胆,这里可是九重天,岂能容你们这些妖魔作祟!”少嬉吓得浑身颤抖,拖着身子一点点地往后挪,还要不时当心着妖魔的侵犯。

    闻言,那些妖魔瞬间“哈哈”大笑起来,响起沉重浑厚的声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凡被关入锁妖塔中的哪个不是罪大恶极?这里被九重天束缚,被六界所遗忘,入了这儿,你还想有朝一日出去?简直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震荡在锁妖塔中,少嬉如遇晴天霹雳,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

    她明明记得她是为了金莲来九重天找茶茶的,可是却在半路遇见了丹儿……对,就是丹儿。丹儿说是茶茶特命她来相迎,可是不知怎的却晕了过去,醒来竟然会在锁妖塔中。

    是丹儿,是丹儿将她关入锁妖塔的。可是为什么呢?她们之间并无冤仇啊!

    少嬉百思不得其解。那方众妖魔见她孤立无援,又是一副娇弱的模样,原本只是从身边掠过的也开始纷纷聚集在一起,睁着一双双散着幽光的眼睛将她死死盯住,有怨恨,有贪婪,有好奇……

    有一团黑气扑到少嬉面前,少嬉吓得连连缩回几步。那团黑气却只是在她面前化了个虚形,凑近她深深吸了口气,十分贪恋的道:“嗯好干净的灵力啊!想不到,还是位仙子呢!哈哈哈……”

    一听“仙子”二字,顿时又有更多

    的妖魔聚集上来,围着少嬉团团打转。

    少嬉心知此地待不得,掌中汇聚灵力,瞅准时机一掌全力打出。虽说这一击并未伤到那些妖魔,却好歹是生生为自己拼出了一条逃生路。就在此时,少嬉拼尽全力挣扎爬起,用尽全力朝那打出的一条路奔去。

    此处似只是第一层的锁妖塔,大门处近在咫尺。少嬉顾不得其他,奋力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岂知眼看着手将触到大门,却兀地觉得身子一轻,腰间似有一只无形的黑手束缚,桎梏着她腾空而起。少嬉奋力挣扎,空出的双手结印,一道莹黄光晕似电击般落在腰间的黑手上,震得那黑手猛地一缩。

    少嬉身子失力重重摔下,还未来得及挣扎着爬起来,霎时又有两缕黑气直袭而来,分别抓住她的双肩将她带着撞上后面的硬墙,直疼得她眼冒金星,险些疼哭出声来。

    少嬉欲挣扎,一双无形的黑手复又探上她白皙的颈项,五指一收,瞬间扼住了少嬉的喉咙,令得她呼吸一窒。

    “果然是极干净,极醇厚的灵力啊!”黑气散出,露出一张青白长着獠牙的狼面来,凑在少嬉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满脸尽是满足。

    少嬉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想要喘气却喘不上来,只觉胸腔之中一阵沉闷,两眼一黑,险些就要晕厥过去。

    就在她几乎快要背过气时,那狼妖却兀地松了手,紧接着抓着少嬉双肩的黑气也一道消失。少嬉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抓出五道指印的颈项大口大口的喘气,两边肩胛也被黑气抓伤,衣衫灼毁,白皙的肌肤上,鲜血直流的伤口散着缕缕黑气,苦不堪言。

    少嬉一阵猛咳,咳得双颊通红,几乎将肺咳穿。一双盈盈水眸沁了水汽,红丝遍布眼球,狼狈不堪。

    “你们放过我吧。”少嬉歪坐在地上,声音虚浮无力,想要反抗,却再没了多言的力气。

    那狼妖一跃到面前,半身之下是看不透的团团黑气缠绕。他停在少嬉面前,伸出一只长着尖爪的青白狼手,厉甲挑起少嬉下颌,凑近几分细细打量。

    “被人陷害关进了锁妖塔,生气吗?愤怒吗?怨恨吗?”狼妖死死盯着少嬉,似要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愤怒或者怨恨,可是他看了半天却失望了。少嬉始终平静如水,尤其那双眸子干净清澈,竟看不出丝毫的怨恨来。

    狼妖冷哼一声,倏地甩开手,一跃退开数步之外。少嬉紧紧盯着他,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口疼痛,竟是抑制不住的身体瑟瑟发抖。

    “把你的愤怒交给我,把你的仇恨交给我,我来帮你复仇,我来帮你复仇。”狼妖张开双臂,身遭黑气愈发浓重几分,“交给我,交给我,统统交给我。”

    锁妖塔中的群妖群魔似受到了鼓舞,竟纷纷变得躁动起来,张口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直穿人的耳膜。

    少嬉撑着地面连连退后,瞠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眼睁睁看着他们朝自己袭来,恐惧瞬间包裹全身。

    “不”

    锁妖塔矗立在原地,里头却传出女子恐惧的喊叫以及群妖欢悦的魔声,远远听着也叫人悚然一惊。

    丹儿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着锁妖塔的情况,直到听见这声音传出,这才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开。

第130章 锁妖塔(二)

    按照人间的时辰算法,现今离司命去东荒办差已有两日有余。

    游奕灵官去星君府为司命整理书籍,好不容易整理完了一批,正抱着来时送去的那一抱竹简回到了九重天。途经瑶池时,却远远见到了正坐在天池畔的茶茶。

    “小殿下!”游奕灵官又惊又喜,遥遥隔着长长的九曲回廊唤了声。孰料手臂一松,怀中的竹简立时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茶茶闻声转过头来,正见得游奕灵官蹲下身去捡竹简的身影。她望向身边的绿荷,绿荷瞬间明了,踱步去到游奕灵官身边,蹲下身去帮他重捡竹简。

    “谢谢啊。”游奕灵官喜滋滋道了谢,见有绿荷帮自己捡,便干脆起身直接走过九曲回廊,来到茶茶面前。

    茶茶望着他:“灵官这是又奉帝父的命令,去哪位仙官的府上?”

    “不是。是帝君派司命去东荒办事,我去给他送些有关东荒的资料,这不,我才回来嘛。”游奕灵官草草说着,一双眼睛又开始四下扫视,倒像是在找些什么东西。

    茶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环顾四周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于是问:“灵官在找什么?”

    游奕灵官找遍了四周也没发现自己想要找的,原本嬉皮笑脸的态度也一下子淡了下来,他道:“小殿下可是一人在这儿?少嬉没跟小殿下一起?”

    茶茶顿觉疑惑:“少嬉不在逍遥涧,为何会跟我同在瑶池?”

    “不对呀,我明明瞧见她上来了九重天。”游奕灵官搔搔头,“虽然我一直待在星君府,但也时常有留意,并没看见她下去啊。”

    “你是不是看错了,少嬉并未来过九重天。”茶茶起身,道。

    “看错?不会不会,我怎么可能看错,我眼神可好着。”游奕灵官不信。

    那厢绿荷已拾完了掉满地的竹简走来,远远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由得调侃,道:“必是灵官事多繁杂,一时眼花看错也是有的。”说着,便将那一摞竹简都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我亲眼看见她上的九重天,看错谁也不能够看错她的。”游奕灵官忽然蹙了眉头,“我敢肯定自己绝没看错,少嬉一定是上了九重天。”

    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不像有假,茶茶与绿荷相视一眼,均觉得此事或有蹊跷。

    绿荷道:“会不会是灵官并未看错,少嬉仙子确实来了九重天,只是并未来瑶华宫找小殿下,可是去了别处?”

    “不会。”反驳的却是茶茶,“少嬉鲜少出逍遥涧,九重天上认识的人除了游奕灵官就是我。如果她真的来了九重天,肯定是来找我,断不会去找别人。”

    “你有没有去逍遥涧找过她?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她复又问。

    “这……这个……”游奕灵官支支吾吾,突然“唉呀”一声,道,“我刚瞧见小殿下在这儿,还以为少嬉跟你一起,我还没来得及去逍遥涧找找。”

    “逍遥涧有栖梧上神在,想必少嬉仙子不会有事的,小殿下不必担心。”绿荷恐也发觉事情不妙,但仍旧出言宽慰茶茶。

    但只有茶茶和游奕灵官才知道,冥府经历了孟氏女的事情后,栖梧上神断还没有轻易走出来。至少他们在离开逍遥涧时,栖梧上神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谁也不肯见。

    这事茶茶并没有告诉其他人,现下也没有打算与绿荷多解

    释什么。她忽然道:“灵官,你先去逍遥涧看看。若少嬉在就算了,要是没有在……总之不论什么情况,你一定要速速来告诉我。”

    “好,我这就去。”游奕灵官伸手欲去抱桌上的竹简,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提步快步走出了凉亭。

    “等等。”茶茶突然追出来,“算了,我还是不太放心,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小殿下要去逍遥涧,是否要先告诉天后一声?”绿荷道。

    “不必告诉母后。你也别去了,留在瑶华宫等我回来就是。”说着,茶茶拉起游奕灵官,二人瞬间化作两股轻烟消失在了九曲回廊中。

    绿荷明知自己拦不住,倒也没有执拗,只默默将桌上的一摞竹简抱起,往游奕灵官的仙府去了。

    二人紧赶慢赶到了南天门,正要下界,却见一道蓝光破开云雾往九重天的方向而来。二人停下脚步,果见得那团蓝光消散后,正是栖梧。

    只是不知是否因经历了孟氏女魂飞魄散后,栖梧已不复往日的温润模样,从前对着外人虽也不太爱笑,但总归是和气的。眼下远远瞧着只觉周身都布满了冰霜,此刻戾气更重。

    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九重天重地,闲人不得擅闯。”两位守门天将见栖梧现身,分别执了长矛将其拦住。

    栖梧迈步走来半步未停,见长矛拦路,挥手间灵光散出,两位守门天将顿时跌出好远。其余守门天将见状也纷纷亮出兵器围了上来。

    “误会误会,误会误会。”眼见着要生出干戈来,游奕灵官迅速跑了过来,拦在中间。

    茶茶也疾步走来,众天将纷纷行礼。

    “这是逍遥涧栖梧上神,不得放肆。”茶茶沉声道。

    众天将心头一惊,纷纷收了兵器,躬身见礼。栖梧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径直便入了南天门。

    游奕灵官不知怎么回事,但想得他必是从逍遥涧上来的,便马上追过去,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问:“上神必是从逍遥涧来,不知少嬉可好?”

    栖梧顿住脚步,偏头,冷冷望来。

    游奕灵官心中一咯噔,竟被那冰冷目光瞧得后背一凉。但栖梧终未说什么,眨眼化作蓝光径直朝着某一个地方去了。

    “上神好像与往常不太一样。”茶茶走到游奕灵官身边,方才栖梧的目光也是同时叫她一惊。哪怕是之前在逍遥涧,在当面戳穿了少嬉是司命情劫那一事时,她也没见过他这样森寒的目光。

    不止是冰冷,还有愤怒。

    “嗯,上神今天的确与往常不太一样。”游奕灵官拍了拍胸口,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上神目标明确,直冲一个地方去了。看来他此番上九重天,必有原由。”

    “那方向……”茶茶目光一凛,“好像是锁妖塔。”

    二人相望一眼,心中同是大大一惊。再不站在原地多费时间,也迅速跟了上去。

    九重天有锁妖塔,塔有九重,所关皆是罪大恶极,且妖力雄厚的众妖魔怪,就在极北之边。那里少有仙众过去,也不常在仙众们口中所提及,就像是被遗忘一样。

    游奕灵官与茶茶跟在栖梧身后,果然一路到了锁妖塔前。眼见着栖梧还要往里面闯,茶茶与游奕灵官这才不得不现出原身来,挡在前面。

    “前方就是锁妖塔,帝父有旨,任何人不能擅闯。

    上神,你还是回去吧。”茶茶拦在锁妖塔前,也难得硬了一回语气。

    栖梧也化出原身,见二人挡在面前,冷声道:“让开。”

    茶茶自是不依。

    游奕灵官急得满头大汗,也同样拦在前头不肯让行:“上神位尊,常在六界八荒中逍遥,为众仙所尊敬。往常上神都不大爱上九重天上走动,今日是怎么了,竟要直闯锁妖塔。”

    栖梧神色冷峻,似乎也因被拦路而隐隐生了怒火,身遭寒光大盛,又冷冷重复上一句:“让开。”

    茶茶心神一震,下一刻已被游奕灵官护在了身后。耳边响起他低低的声音:“小殿下当心,栖梧上神看着不太对劲。”

    这话即便不用游奕灵官提醒,茶茶也自当会格外小心一些。正如他所言,今日的栖梧上神果然是大大的不一样,倒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嗜杀之气。

    这方他们一步也不让,那方栖梧却早已没了耐性。他伸出手,团团光晕围绕在掌心之中,消散后化出一根翠玉笛,笛身泛着幽幽寒光,寒气逼人。

    “上神,你若执意强闯锁妖塔,可曾想过,倘使放出了里头的妖魔,妖魔下界为祸苍生,你要如何善后?所造的杀孽,你可能凭一己之力承担下来?”茶茶扬声喊道。

    栖梧不为所动。身上寒光大盛,震得周遭落叶纷纷,一时风云大变,疾风吹得衣飘飘,立于其间可见威风。

    茶茶也不是个吃素的,看来今日是免不了和这位上神动手了。她一把推开护在身前的游奕灵官,手腕一动,银蛟鞭顿时出现在手,带动道道闪电加身。

    “小殿下切不可冲动,你怎么能是上神的对手呢?”游奕灵官被推了一个踉跄,见两人皆是要动真格了,直急得跳脚。

    栖梧冷目望来,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茶茶率先出手,银蛟鞭划过天际,数道闪电劈向栖梧。栖梧巍然不动,直到那闪电距自己不过寸毫距离,他手腕一动,凌厉的闪电瞬间在眼前化为乌有。

    茶茶大骇,卯足了力挥去一鞭。银蛟鞭宛若灵动的蛟蛇,长啸一声袭向栖梧。栖梧身形不动,伸出右手,两指稳稳夹住鞭尾,手腕翻转,那鞭尾却忽地调转方向攻向茶茶。

    茶茶始料未及,眼看着避不过,恰在这时,她只觉眼前黑影罩下,有人抱着她摔向地面,几个翻转才停了下来。

    “小殿下没事吧?”游奕灵官一手护在茶茶头顶,听得身侧“嘭”一声响后,这才松了手。

    茶茶愣了愣,抬眼看向方才自己站的位置,鞭尾袭来,重重打在地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痕迹,就连平整的地面也凹陷下去三寸有余。不难想象,那一击若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即便不被打得神形俱消,只怕也该去了半条命。

    栖梧上神……居然真的对她下了杀手!?

    茶茶震惊不已,至今想想也有些后怕。游奕灵官生怕她伤到了,忙扶着她起来,直到并未发现她身上有明显的伤痕,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栖梧收了攻势,竟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锁妖塔前。翠玉笛凭空化出几势,待手落,一道符咒赫然出现,一瞬变大几倍,将整座锁妖塔牢牢罩住,成了封印。

    栖梧站在门前,手腕几经翻转,每一下翠玉笛都在空出画出一道灵光。他收了手,不过转瞬功夫,锁妖塔的门瞬间破开,裂成几块。

第131章 大闹九重天(一)

    刻有封印符篆的石门一朝破开,锁妖塔内被封印了许久的妖魔似受到了感召,纷纷涌向第一层。而第一层的妖魔们又都争先恐后地涌出石门,叫嚷着,狂喊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来。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要出大事了。”游奕灵官顿觉天都要塌了似的,眼瞧着风云变色,却仍不忘颤抖着手将茶茶拉到了自己身后。

    果然,石门破开,已有不少困在第一层的妖魔率先冲了出来。但它们刚冲出破碎的石门,那罩着锁妖塔的符文骤然发出一丈金光,形成的屏障将整座锁妖塔团团包围。

    率先冲出来的妖魔毫无防备,又是极度渴望自由,碰上那层金光瞬间便化作了飞烟,烟消云散。后面冲出来的妖魔们眼见着同类魂飞湮灭,均吓得瑟缩不前,聚在门前警惕而又恐慌。

    栖梧握住翠玉笛,迈出了步子。金光所设的屏障裂开一人宽的缝隙,在栖梧踏入结界中后,又迅速合拢。

    “你不能进去。”

    茶茶奔过去想要阻止栖梧,却被游奕灵官一把拉住:“小殿下危险,你不能过去。”

    “可那是锁妖塔,锁妖塔呀!那么多厉害的妖魔都聚集在其中,任他是上神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将里头的妖魔都放出来了怎么办?”茶茶喊得声嘶力竭,拼命想要挣脱游奕灵官紧紧拉住自己的手。

    “可是他已经进去了,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反倒还会将自己给搭在里面。”游奕灵官死死拉住茶茶,“小殿下你冷静一点。”

    “我还要怎么冷静?”茶茶突然放弃了挣扎,转过身来,双眼赤红,“他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就因为逍遥涧不属于神族管辖,他竟不惜放出锁妖塔中的妖魔为祸九重天吗?”

    见茶茶虽然生气,但并没有再执意往里头冲,游奕灵官这才松了手。他指着锁妖塔外的金光结界,道:“我虽然不知道上神为什么要执意闯锁妖塔,可是你看,上神临进去前已在塔外设了封印结界,显见得也是不想将里头的东西放出来。”

    茶茶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层,虽仍是忿忿难平,但到底灵台还是恢复了几丝清明,没有再执意要冲进塔中。

    游奕灵官松了口气,又道:“小殿下,我们不要自乱阵脚,我们应该相信栖梧上神不会做出对九重天不利的事情来。至少在其他人赶到这里之前,我们要守好结界,不管怎么样,都绝不能将里头的妖物放出。”

    游奕灵官说得在理,尽管他们如今并不知道栖梧为什么要闯九重天,进锁妖塔,但至少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绝不能让里头的妖物逃出来。

    思及此,茶茶握紧了手中的银蛟鞭,目光死死盯着在门口处徘徊不去的妖魔。倘若结界不抵用了,她也要誓死护住最后一道防线,一个妖物也绝不能放出。

    栖梧进去后已有小半盏茶时间,外头两人更是等得心急如焚。偶尔听得塔中传出妖魔厮杀惨叫之声却不得见,而那声音更犹如魔障击在心房,狠狠抓住他们的心,片刻也松懈不得。

    忽然,只听得里头似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十数个黑气缠身的妖魔被冲击飞出塔外,随即撞上外头的金光结界,瞬间被打得魂飞魄散。

    茶茶握紧了手中的银蛟鞭,游奕灵官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正当二人都以为要展开一场大战的时候,却见栖梧从中迈着步子现出身来。二人刚松了口气又提了起来,因为栖梧一人进去,出来的时候,怀中却还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那人正是少嬉。

    茶茶、游奕灵官瞬间瞠大了眼,同时惊道:“少嬉!?”

    栖梧抱着少嬉出了结界,他微微回头,那碎成几块的石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又形成石门将锁妖塔封住。而那道金光结界也在不断缩小,直到缩成与锁妖塔般大小钻入其中再不得见。忽然锁妖塔上金光一现,里头便传来众妖魔阵阵惨叫之声。

    “少、少嬉怎么了?她……为什么会在里面”茶茶急急忙忙奔了过去,看着躺在栖梧怀中,脸色已经几近苍白的少嬉,顿时惊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游奕灵官也走过来,只见少嬉身上披了件外袍,看样子像是栖梧上神的,人却跟毫无生气似的,躺在栖梧怀中一动不动。

    少嬉脸上有伤,好几条口子错落布在脸颊、额头,鲜血已有凝结的迹象。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忽然垂下,一股血腥之气顿时弥漫,直直冲入鼻尖,只见那原本白皙的手上满是鲜血,血液未干,正一滴滴地往下淌着。

    茶茶手中的银蛟鞭骤然落地,想要大叫的刹那紧紧捂住了嘴,眼泪登时夺眶而出。游奕灵官显见得也是被吓了一跳,这看见的地方已是如此惨不忍睹,那被外袍盖住的地方……

    栖梧双眸赤红,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但都不是他的。

    此时,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丹儿突然跑了过来,跪在茶茶面前便开始不断磕头,口中一直嚷着:“小殿下饶命。”

    茶茶惊异不已,待看清面前之人的面貌时,不由得更是震惊:“丹儿?”

    “小殿下饶命,小殿下饶命。”丹儿不住叩头,涕泪横流,“是婢子没有办好差事,辜负了小殿下的信任。”

    “什、什么差事?”茶茶也被丹儿弄得一头雾水。

    丹儿抬起头,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满面不可置信:“小殿下你忘了吗?当初是你让婢子将少嬉仙子引到锁妖塔中的呀。”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均是一惊,同时望向茶茶。

    栖梧更是又气又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若不是他怀中还抱着少嬉,不想她再受到别的伤害,只怕他早已出手将茶茶打得魂飞魄散,方消此气。

    “你……你胡说!”莫名的罪名扣下,茶茶也是慌乱不已,指着丹儿就要反驳,“我什么时候让你将少嬉关进锁妖塔了?你分明在撒谎,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害我?”

    “天地可鉴,婢子可是一心为了小殿下办事啊,小殿下怎能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婢子一人身上。”丹儿也是哭泣着辩驳,“如若不是遵了小殿下的命令,婢子与少嬉仙子无仇无怨,又怎么会将她关进锁妖塔,要害她性命?”

    “那我与少嬉又有何仇怨?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茶茶顿时觉得辩白无力,尤其是这指使丹儿戕害少嬉的罪名扣下,登时震得她魂不附体。

    丹儿突然呵呵笑起来:“小殿下你这样说,可真是寒了婢子的心了。若不是小殿下自回到九重天后一直闷闷不乐,还多次向婢子哭诉真心错付,又怨怪是少嬉仙子夺走了你的所爱,害得司命上仙对小殿下你置若罔闻,又如何会让婢子将少嬉仙子刻意引到此处,好借锁妖塔中妖魔之手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丹儿句句说得似乎在情在理,毕竟茶茶心属司命是真,司命喜欢少嬉又是真。可是这一切……难道真的是茶茶所为?

    游奕灵官不可置信的望着茶茶,想了想又猛地摇了摇头,指着丹儿道:“你说是小殿下让你暗害少嬉仙子,你可有证据?”

    “做这种事情就该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一日,又怎么可能会留下证据,他日好让别人以此来指正自己?”丹儿对上游奕灵官质问的目光,两行清泪横流。

    丹儿忽然朝着茶茶膝行两步,抓着她的衣摆苦苦哀求:“少嬉仙子被救出,婢子自知在劫难逃,还望小殿下念在婢子一心为主的份上,求小殿下给婢子一个痛快吧。”

    “你、你、你胡说,我没有,我没有。”茶茶连连后退,禁不住用力大吼,奋力将衣角从丹儿的手中拽出来。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又让人太过震惊,游奕灵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尤其,在刚刚自己被丹儿一番话给堵回来后,更是觉得脑袋一片混沌,张了张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茶茶一张脸白了又白,她看向游奕灵官,祈求着希望对方为自己证明些什么,可游奕灵官目光投来,却实在是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意味。

    她复又看向栖梧,却登时觉得森寒灌体,张了张唇,却连一个字的辩驳之语也说不出了。

    栖梧初时是恼她挡了自己路,眼下听了丹儿的话,却是由恼变成了恨。他恨她,恨她将少嬉变成了这个样子,因为一己私心而戕害自己口口声声称道的好姐妹。

    所以……他信了!?

    茶茶顿时似被抽走了周身的力气,软软地跌坐在地。

    “小殿下。”游奕灵官眼疾手快,赶紧冲过去将她抱住。

    茶茶上半身被他抱在怀中,她抬头,水汽氤氲的眸子似还带着最后的希望,她问:“你……信不信我?”

    “我……”游奕灵官张口想要说个“信”字,然那字却如鲠在喉,无凭无据之下,他既信,也不信。或者说,他是没有证据去证明丹儿所说的是假话,同时也不太相信小殿下会是戕害少嬉的凶手。

    茶茶顿时大失所望,她推开游奕灵官,闭眼任眼泪落下,却再不辩驳。

    栖梧也不想多在此时与他们纠缠,他要找人算账,却不是在这个时候。

    “你最好祈求少嬉没事,不然,我屠尽你九重天。”冷冷留下这句,栖梧抱着少嬉,转身大步离开。

    游奕灵官在原地愣了愣,也爬起来跟了上去。

第132章 大闹九重天(二)

    “上神,上神请留步,上神请留步。”

    游奕灵官追着栖梧从锁妖塔离开,一路在后紧追不放,直到在南天门前才将人截住。

    “让开。”栖梧冷声道,“难道,你也想拦我吗?”

    “不敢。”游奕灵官匆忙拱手告罪,“只是小仙斗胆,还请上神细细一想,这其中必有蹊跷。还请上神莫要听信了小人之言,与九重天生了嫌隙。”

    栖梧俊眸微眯,打量着游奕灵官:“这话何意?”

    见对方肯听自己一言,游奕灵官心间的弦才总算是稍稍松动了些。喘了两口粗气,道:“上神请细想,小殿下与少嬉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彼此相处了几百年,感情甚笃,若说是情假戏真,恐怕谁也不信。”

    “那又如何?”栖梧冷哼,显然已将丹儿的话听信了几分。

    “小殿下喜欢司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虽然司命如今与少嬉在一起,但这也并不足以证明少嬉被关进锁妖塔一事,就一定是小殿下所为。”

    “或许就像那个婢女说的,她是为了挽回司命呢?”

    “若是如此,那就更不可能了。”游奕灵官一字一句说得认真,道,“早前司命便将心意与小殿下说明,那时候,司命与少嬉还并未心意相通。若小仙没有记错,那时候的少嬉,也还并未找回自己的情丝,尚且不明白人世间情为何物。”

    说这话时,游奕灵官有意拿着余光去瞧栖梧的神色。果然,见得他俊眸沉沉,似在回忆什么。

    他继而又道:“那时候的少嬉可是与小殿下形影不离,小殿下若当真要对少嬉动手,又何愁没有时机?况且,小殿下再如何不知分寸,也断断不会傻到将人哄骗到九重天上下手吧。那样一来,目标不是很明确的指在了小殿下的身上?”

    其实这些栖梧不是不懂,只是他刚刚才失了良姜,只觉得心都被人挖空了大半,转眼又得到消息说少嬉在九重天上出了事,他急忙赶来,果然在锁妖塔中看见了奄奄一息的她。

    再有,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婢子,张口就将茶茶认作主谋,口口声声皆是说受主指使。他虽不曾全信,但生气愤怒是真,恼恨也是真,不管如何,少嬉的确是在九重天上出的事,还险些命丧锁妖塔。

    栖梧低头,只瞥见少嬉惨白无血色的侧颜,疯狂的杀意便不住在心中汇聚。

    一想到怀中的丫头往日里是多么的活泼灿烂,眼下又是怎样的毫无生机,不知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遭了多少罪,他的心就浑似被人拿着刀,一刀刀的凌迟,割得鲜血淋漓。

    刚有所浇下的怒火顿时又上涌,栖梧眸中赤红,恨意加剧。

    游奕灵官本以为自己的话能够让栖梧冷静一些,却不过只见着他冷静了刹那,转瞬又戾气更重,那份嗜杀之气,连他立于身侧也微微觉得周身泛冷。

    一道灵光忽然出现在二人身畔,灵光散去,从中走出一人来。游奕灵官登时大奇:“司命?你怎么回来了?你现在应该在东荒才对啊。”

    司命却不看他,目光掠过他,径直落在栖梧怀中的少嬉身上,大

    步走来。望着气息羸弱的少嬉,司命眼中满是心疼,想要伸手轻抚,却实在不知那外袍底下她伤得如何,又不敢轻易下手,反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恨意骤现。

    “谁伤的?”他抬头,几乎咬牙切齿的问。

    完了!游奕灵官心底哀呼一声。这一个尚且都没有劝说好,结果又来了一个,他是无能为力了。

    “我能信你吗?”

    沉默间,栖梧忽然开了口。

    司命转头看向他,同样从栖梧的眼中看到了不逊于自己的怒火。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栖梧话中的意思,未及思考,冲口而出道:“自然。”

    栖梧这才走上前,将怀中的丫头小心放到司命手中。手指轻轻揩去少嬉额上的一点灰迹,转而落到她脸颊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方时,却是颤抖着手怎样也落不下去。

    栖梧索性收了手,望着司命,叮嘱道:“带她回逍遥涧,然后去非言的房中,在柜子里找到一个黑木盒子,把里面的丹药拿来给她服下。”

    司命认真听着,然后点头。

    “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一步都不可以离开她。”栖梧突然重了语气,“就算是要了你的命,你也得给我护住她。”

    “你放心,就算是让我魂飞魄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都不会离开她。”司命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语气沉沉,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栖梧虽然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但他亲耳听见司命说出来,一颗心也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要转身走,司命却喊住他:“那你要去哪儿?”

    栖梧负手于背,俊目阴沉,视线直直掠过重重仙雾,落在那座金殿之上:“伤她者,不论谁,我必诛。”说罢,已长身而去。

    司命顾不得去想他要去找谁为少嬉出气报仇,眼瞧着少嬉情况愈加不好,赶紧抱着她下了九重天,回到了逍遥涧中。

    游奕灵官急得一筹莫展,看了看栖梧走向的地方,又看了看已经抱着少嬉下界的司命,好一番天人纠结后,还是选择跟去了逍遥涧。

    司命轻车熟路来到少嬉的房门外,游奕灵官先一步上前将房门推开。司命大步入内,将少嬉轻轻放在床榻上。

    “你照顾她,我去找药。”游奕灵官记着南天门外栖梧的话,径直出了少嬉的闺房来到非言的房间。也顾不得将柜子弄乱,只一股劲地胡乱翻找,终于在最里头找到了栖梧说的那个黑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粒散着灵光的金色丹药。

    想必就是这个了。

    游奕灵官合上盖子,喜冲冲奔回少嬉房间:“找到了,找到了,司命,我找到药了……”喜悦的声音在进入房间后顿时戛然而止。

    房间内,少嬉仍旧静静的躺在榻上没有生息,但罩在身上的外袍却不见了。

    没有了栖梧的外袍遮体,露出的衣衫已尽数被鲜血浸湿,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多数地方也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肌肤更是伤痕累累,还有好些仍在淌血。最为严重的,是双肩上五道黑指印,不但深可见骨,且魔气凝聚其中,久未散去。

    游奕灵官惊

    得张大了嘴,几乎快要握不住手中的盒子。

    司命手中抓着那件外袍,眼中已是蓄了泪,赤红着双眼盯着那些伤口,抑制不住身体微微发抖。

    他突然起身,游奕灵官惊了一跳,下意识地拉住他:“你要去干什么?”

    “上神说得对,那些人,都该死。”司命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仇恨已经大过理智。

    他恨那些人,不管是锁妖塔中的妖魔,还是其他谁,但凡伤害过少嬉的,他都恨,也都该死。

    游奕灵官唯恐他按耐不住怒火冲去九重天,报不报得了仇两说,只怕还会将自己给搭进去,于是说什么都不肯让。

    “你忘记南天门外,你答应过栖梧上神什么了吗?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少嬉?”游奕灵官将找到的黑木盒子塞到他怀中,“药已经找到了,你再不喂她服下,要伤势更重了,你怎么对得起少嬉,怎么对得起你许下的诺言?”

    司命心中的确愤怒,仇恨的怒火几乎将他点燃。可游奕灵官的话,却像是一盆彻凉的冰水兜头罩下,勉强恢复了一点清明。

    报仇虽然重要,但眼下更为重要的,还是要救治少嬉。

    “拿水来。”司命拿着盒子奔到榻前。

    游奕灵官见他冷静下来,心中一喜,忙去倒了杯清水过来。

    司命将丹药喂进少嬉口中,又接过游奕灵官倒来的清水喂她服下。可少嬉昏迷,又如何能够咽得下去,流出的水顿时将衣襟染湿。

    司命慌忙用袖口给她擦拭,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见药丸实在喂不下去,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便将药丸含在口中,以口喂她服下。

    费了好大番力,司命才总算是勉强让她将药丸服下。

    金丹下肚,少嬉身体忽然起了一道灵光,干净醇厚的光芒将她的身子团团包裹。好半晌,待得灵光寸寸灭去,那原本吓人的伤口却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双肩上滞留的魔气也消失了干净。

    司命与游奕灵官均是大喜,后者更是忍不住拊掌叫好:“想不到非言上神留下的药丸竟然如此厉害。我瞧着,少嬉的伤像是好了大半。”

    原本应该高兴的,司命却突然犯起了愁,紧了紧手中的黑木盒子,不知想到什么,竟觉得胸口闷闷的。

    游奕灵官浑然不觉,找到房中的衣箱,埋头翻了翻,找了身干净的衣裙来。他将衣裙不由分说地塞到司命手中,道:“赶紧的,给少嬉换身干净衣裳。”

    司命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游奕灵官,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

    游奕灵官点点头。见他不动,又嬉笑着挑了挑眉:“要不,我来也行。”说着便作出要去脱少嬉衣服的架势。

    司命的脸色一瞬间黑沉下来,冰冷的目光似带利箭,只让游奕灵官觉得如芒在背。

    “呃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游奕灵官的手僵在半空,突然似后知后觉一般,拊掌道,“啊!我突然想起来了,逍遥涧灵物众多,我去外头看看,可有什么疗伤圣药。你……请自便。”

    说罢,已逃也似的出了房门,顺便将门带上。

第133章 问罪(一)

    游奕灵官出了少嬉的房间,站在门外,遥遥望向远方的天际,顿觉无处可去。

    他哪里知道逍遥涧何处有灵药,就算找得到,他也辨不出什么是疗伤的,什么是救命的。

    栖梧上神强闯了锁妖塔,打得里面的妖怪魔物多数烟消云散,此刻金殿之上也不知是怎样的波谲云诡。可纵观身处的仙山,却依旧是偏安一隅,浑然不知天上的硝烟。

    此刻冷静下来,他方才能沉思回想所发生的一切。

    从最初少嬉独自上九重天,不知为何却没有去瑶华宫,反而是被关进了锁妖塔,就算是丹儿算计,可她小小一个婢子竟然敢戕害逍遥涧的人,岂非不是活腻了。除非,是背后有人指使。可是,又会是谁指使呢?

    游奕灵官眉头越拧越紧,忽然眯了眼,疑道:“难道……真是她?”

    后面的门“嚯”的一声从内打开,司命沉着脸色走出来,转身将门掩上。

    游奕灵官道:“她好点了吗?”

    司命点点头:“服了金丹明显好多了,气息也平稳了不少,只是还没有醒。”

    游奕灵官抬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垂下了头。

    少嬉没有大碍,司命明显松懈不少。他踱步到梧桐树旁,游奕灵官也走了过去。凉风吹在二人身上,落英缤纷,却没叫二人放松多少。

    司命负手而立,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九重天到底发生了何事?少嬉怎么会……”

    明知这个问题躲不过,游奕灵官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其中曲折他并不十分清楚,只好将自己所看见的据实以告,顺便再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以及对丹儿的怀疑。

    久未得到司命的回复,游奕灵官看向他,一颗心忽地提了起来:“丹儿说是小殿下做的,你信吗?”

    司命长身玉立,由始至终目光都远眺天外,除了负在身后一直不曾松开的拳头外,余外的戾气都藏得极好。可是信吗?他真的不知道。

    游奕灵官轻叹一声:“也是。丹儿是小殿下的侍女,她的话,多少会让人信几分。只是眼下尚无证据,不能证明究竟谁的话是真,谁的话又是假。”

    可是,少嬉伤在九重天,差点殒命在锁妖塔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无个全面的交代,只怕栖梧上神是断不会轻易作罢的。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传信与你,你怎么就能提早知道少嬉出事,还那么及时地赶回来?”刚才一直想问,忙下来却忘了。

    司命看过来,道:“其实我并非是提早知道。说来也是巧合,或许是因为临走前没有跟少嬉告别,心里总觉得像是悬了什么东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回来一趟。可是我赶到逍遥涧时却没能见着她,栖梧上神的房间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只在地上捡到了一张信纸。”

    “什么纸?”

    司命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笺,递给游奕灵官。

    游奕灵官匆忙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潦潦草草写了数语:少嬉有难,九重天,锁妖塔。

    游奕灵官顿时睁圆了眼,捏着那张信笺控制不住情绪大动:“这分明是有人暗害,不然怎么会提前得知少嬉有难,还来逍遥涧通知栖梧上神?不行,

    我得赶回九重天,绝不能让事情闹大。”

    刚才他一直想不通这其间的纠葛,有了这张信笺说不定还能查出些蛛丝马迹。不管有用否,都或能阻止逍遥涧与九重天交恶。至少,也决不能让背后设计之人占了先机。

    游奕灵官说走就走,司命也没拦他。待他走后,便又回到房中守着少嬉。

    彼时,九重天上金殿之中,气氛实在微妙得紧。

    游奕灵官匆匆上了天,在通传得了应准后,方才迈入了金殿之中。

    殿内,栖梧已经换过一身干净衣袍,衬得他身形修长,愈发超尘拔俗。他手握翠玉笛立于殿中,俊颜愈发冷冽,浑身透着不可近人的戾气。

    茶茶立于另一侧,丹儿则跪在殿中,想是受了拷打似的,身上多处有伤痕,不住地瑟瑟发抖。

    游奕灵官行到殿中站定,拱手施礼:“见过帝君。”

    “不必多礼了。”帝君端坐于宝座之上,声音听来有些焦躁,“听说出事的时候你也在,赶紧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无奈,游奕灵官只得将自己看到的事情复又重复了一遍。临了,将一方信笺奉上:“启禀帝君,这是小仙在逍遥涧中拾得……”说话间忍不住偷偷拿眼觑了回身旁的栖梧,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又继续说,“小仙以为,此事大有蹊跷,或是有人从中施以巧计,目的,是令栖梧上神问罪九重天,令逍遥涧与九重天失和。”

    栖梧始终不发一言,倒比在锁妖塔时沉稳许多。但愈是如此,却愈发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之势。

    帝君本就对此事一筹莫展,所听皆不过是两方的各执一词,彼此都没有证据足以证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一时倒不好往下定论。

    只是栖梧所代表的是逍遥涧,不单是他,还有一位已近七百年不曾露面的非言上神。不管其中曲折为何,逍遥涧的人的确是在锁妖塔中被找到的,而且找到的时候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倘若此事没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怕逍遥涧与九重天就真是要势成水火了。

    可另一面又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固然有私心,但他也深知,茶茶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戕害少嬉之事。其中,必有蹊跷。

    眼下游奕灵官带来的信笺,便足以证明了此事背后大有蹊跷。

    帝君阅完明显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仍作出大怒的模样来,冷哼一声,道:“想我九重天之上肃静威严,治下严谨,竟不想出现此等心机叵测之人。还妄想挑唆我九重天与逍遥涧一贯和睦,简直是痴心妄想。”

    望着那方被帝君丢下宝座的信笺,栖梧冷冷哼出声来,摇摇头,唇边始终勾起抹嘲讽的笑。

    寂静的金殿中,唯那声冷哼听得格外清楚。游奕灵官微微侧头瞥去一眼,心中汗颜,只道不愧是来自逍遥涧的上神,敢在帝君面前如此放肆的,恐怕除了来自一处的两位上神外,便再没有谁了吧。

    茶茶也始终白着脸站在丹儿旁边,这声音也听得清楚,却不曾多置一词。

    果然,听得冷哼一声,帝君微微眯了眯眼,将目光投来:“上神何意?”

    “何意?”栖梧挑了挑眉,忽地敛尽了神色,“怎

    么,我逍遥涧的人无辜被害,使计者就是九重天的人,差点儿殒命的地方也是九重天,如今帝君却反问我,何意?岂非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依着上神之见,此事该要如何处置才是上策?”帝君耐着性子,道。

    “我并非咄咄逼人之人,此番,不过是为少嬉讨一个公道。”栖梧转过身,冷冷望向丹儿的方向,目光锐利,却不知是对着那一方的谁。

    “她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有害他人之心,伤他人之举。眼下她却被人关进锁妖塔中九死一生,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待非言回来,便是连他心爱的徒弟的一根头发丝都见不着了。”

    栖梧顿了顿,又道:“我无意与九重天为难,只要帝君肯交出伤害少嬉之人由我处置,九重天与逍遥涧,当与从前一般,绝无嫌隙。”

    “处置”二字栖梧咬得极重,不但丹儿瑟缩了一下,就连茶茶也怔了怔,脸色愈渐苍白了两分。

    话已至此,眼瞧着蒙混是过不去了,若不给个交代,以栖梧的脾性,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

    帝君抿了抿唇,复又看向茶茶,问:“茶茶,丹儿指证说受你指使,究竟是不是你所为,你一定要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切不可有丝毫的隐瞒。”

    茶茶当即跪下,双手交叠重重叩下:“帝父,我与少嬉情同姐妹,我怎会害她?少嬉被困在锁妖塔一事我事先确实毫不知情,若是知道,即便是拼了自己的命,也是定会相救的呀。”

    帝君听完此话沉默一瞬,并未立即给予评复。

    丹儿眼瞧着事态对自己大大不利,膝行两步上前,哭得悲悲切切:“帝君明鉴。婢子不过是个小小奴婢,与少嬉仙子平时并无过多交集,连面也没见过几次,又哪里来的冤仇要置她于死地?婢子是冤枉的,婢子是无辜的呀。”

    “那照你的意思,一切都是我指使你的咯?”茶茶回头,忿忿瞪着丹儿。

    丹儿眼中含泪,一派楚楚可怜:“小殿下,婢子伺候了您这么久,可一直都是对您忠心耿耿的,您让婢子做的事情,哪怕知道后果婢子也替您做了呀。可事到如今,您怎能为了将自己撇干净,而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婢子一人的身上呢?”

    “你住口!”茶茶愤急起身,“我自问一向待你不薄,你怎能害我?你这个忘恩负义之辈,我、我灭了你。”

    茶茶手中幻出银蛟鞭,丹儿登时大惊失色,一边躲着,一边叫嚷:“帝君救命啊,帝君救命啊,小殿下这是要灭我的口了,帝君……”

    帝君也是始料未及,当下便让神将拦下茶茶。

    最近的翊圣真君两个箭步上前,一把夺下了茶茶手中的银蛟鞭,另有两名神将将茶茶桎梏住,压着她跪在了殿中。

    茶茶挣扎不脱,一时也急红了眼:“我是被冤枉的,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少嬉的事情,她是在构陷我。放开!”

    “你给本君闭嘴!”帝君动了怒,呵斥道。

    茶茶眼见帝父都不帮自己了,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愤恨,狠狠剜了眼犹在哭泣的丹儿,倒是没挣扎了。

    帝君示了意,那两名神将才松开了茶茶,退到了一侧。

第134章 问罪(二)

    “帝君,帝君。”丹儿哭着跪爬向宝座的方向,重重叩头,直到叩得额头红肿也不罢休。

    “帝君您看看,小殿下当着金殿中您和上神的面都敢动手,还扬言要灭了我,难道不是为了杀人灭口,好推卸她自己的责任吗?”

    “你胡说!”茶茶气到发抖,“分明是你信口雌黄诬蔑于我,我、我是一时气不过才想要灭了你的,才不是因为什么杀人灭口。你不许胡说八道!还请帝父明鉴,还我清白。”言罢,也重重一头叩下。

    帝君瞧得一阵心疼,但眼下茶茶、丹儿各执一词,在均没有实质证据之下,他这个帝君实在是难以抉择。

    金殿之中一片沉默无声,茶茶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一股寒气透袭四肢百骸,身子忍不住哆嗦一下。

    “帝父!”茶茶缓缓抬起头,望着宝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父君,眼中忽然蓄满了泪,“难道,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座上帝君有意别过目光,始终未置一词。茶茶心如刀绞,忽觉肩上一沉,抬头却见是游奕灵官。对方在她肩上轻拍了两拍,似在安抚。

    游奕灵官走到殿中拾起地上的信笺,拿着信笺走到了丹儿的面前,蹲下身凝视着她。丹儿被瞧得一阵不是滋味,目光有意躲避。

    然而她越是躲避,游奕灵官唇边的笑却越是张扬。好一会儿,他才举着信笺,张开送到丹儿面前,问:“丹儿,我有点好奇,这封出现在栖梧上神房间的信笺,究竟是不是你写的?”

    “我……”丹儿目光闪烁,“不、不是。”

    “哦?当真不是?”游奕灵官不死心,又问上一句。

    他们挨得距离实在太近,游奕灵官又丝毫不作避讳,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丹儿看,让她避无可避,只觉心里头一阵发毛。

    “我再问一次,丹儿,这上面的字,究竟是否出自你的手笔?”游奕灵官始终温和着声音,见她不说话也不似刚才一般哭诉,又道,“不肯说不要紧,只要拿出你平时所写的字对上一对,一定一清二楚。即便平时不写字也不打紧,现场写,也是可以的。”

    殿中众人均是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丹儿身上。

    自从游奕灵官出现,栖梧反倒没有最初时的急迫了,这下更是眯着眼,像看好戏一般。

    “我……我……这不是……”

    丹儿支支吾吾,一直犹豫是否要说真话。待被游奕灵官步步紧逼之下,咬咬牙只好认了:“是我写的,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游奕灵官才起了身,随即道:“你说这传信的字是你写的,那我就更是好奇了。你说你是奉了小殿下的命令,将少嬉仙子关进锁妖塔中,目的显而易见,你是想要她死,那么你又为何要写这信笺告知栖梧上神,好让上神及时来救?如此一来,你们的计划岂非不是就落空了?”

    方才一直都是丹儿自己在哭诉,是对是错也是凭她一己之言。可目下听游奕灵官这般一问,此事倒并不像是那么简单了。

    丹儿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只觉周身发凉。踟蹰了一会,又匍匐着跪上前,不

    住磕头:“帝君明鉴,帝君明鉴。婢子实在是因为害怕,害怕事情暴露被逍遥涧问责,又实在不忍心害死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所以才写了信笺传去逍遥涧的呀。”

    游奕灵官已将想问的都问了,对于结果也甚是满意,便走去一旁站定,含笑着望向帝君,没再开口。

    帝君始终未言,反倒是栖梧玩意之味更深,也跟着没有说话。

    “刚才不是还说对我一直忠心耿耿的吗?”茶茶品出了其中的意味,冷声哼了哼,讽道,“真是好大的忠心呐!”

    丹儿闻言迅速回过头瞪着茶茶,眸中眼泪未干,但哪里还有什么柔弱可怜的模样,反倒是怨恨骤升,宛若毒蛇。

    “逍遥涧地方虽不小,但人却寥寥,本上神竟是不知,原来庄重威严的九重天之上,主仆之情也是这样的淡薄。”见众人皆不语,沉默了许久的栖梧才走出来说道。

    他啧啧出声:“真是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好一个两面三刀的忘恩负义之辈,好一招栽赃嫁祸,好一张巧言善变的利嘴。”

    栖梧的话字字冷彻心扉,他冷冷勾起唇边一笑,冷眸望来,只望得丹儿浑身一阵哆嗦,早早打好的腹稿此刻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大胆贱婢,还不知罪!”

    金座之上,帝君威严大怒,重重一掌拍在长案之上,沉重一声闷响震得金殿也仿若抖了三抖。众人屏息凝气,均不敢多置一词。

    计划败露,丹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瑟瑟伏在地面颤颤巍巍,低垂的眉眼间似在算计什么。

    栖梧冷目微眯,道:“小小的奴婢即使能想出这个诡计,可凭她一己之力,只怕也是难以实施。”

    此言一出,倒像是在众人心中敲出了一个警铃。是了,丹儿再如何心思算计,但能力毕竟有限,少嬉虽未过千年劫,但好歹也是出自逍遥涧,再不济,也断断不会如此轻易就遭了毒手。

    除非,这背后还另有帮凶。

    旁人想到了这一层,丹儿自然也想到了。她忽然觉得轻松下来,慢慢直起了身子,笑容弯弯,倒像是计谋得逞了一般。

    “如此说来,以这婢子之力断不可能,背后定有合谋。”游奕灵官将众人心中猜想道出,他看向丹儿,“你不如就直接说出那人名字吧,兴许,还能让你免受些苦楚。”

    丹儿冷哼:“免受些苦楚,难道就不用死了吗?真是笑话,这样的谎言,又有谁会相信呢?”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将那个人给供出来洛?”游奕灵官忽地沉了语气。

    “不过……”

    就在众人皆以为她会咬定不松口时,岂料却话锋一转。但也有人欢喜,有人愁。

    果然,丹儿偏过头看向某个方向,扬起笑道:“堂堂九重天上的战神,骁勇善战,威风凛凛,应该是不忍心看着我一个弱女子单独受到惩罚的。你说对吗,翊圣真君!?”

    话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一个方向。翊圣真君原本安静站在一侧,突听丹儿点了自己的名,忽然哆嗦了一下,转而迅速对着金座抱拳跪地。

    “你?竟然是你

    ?怎么会是你?”帝君先是一阵诧异,随即却勃然大怒,挥手将面前长案上的东西拂下,器皿噼噼啪啪砸在翊圣真君面前,哗啦啦碎了一地。

    翊圣真君到了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上了丹儿的当,可事情已经做下,早已无了可以挽回的可能。现下即使解释,也只会让人觉得是在诡辩,多说无益。

    况且,翊圣真君余光瞥向身后一抹身影,忽然重重垂头,似是已经默认了。

    茶茶猛然一惊,她竟恍然觉得刚才翊圣真君的目光似是在望向自己的方向。可是奇怪的是,他们之间平时并无什么交情,就连话也少说,应当不会如此才对。

    心里的疑惑尚未得到解答,那厢,震怒的帝君已经走下金座来,先是恨恨剜了一眼翊圣真君,而后径直掠过来到栖梧面前。

    “此次事件已经真相大白,虽与茶茶并无干系,但多少也有管制不严之罪。至于那两个胆大包天之人,本君定严惩不怠,还请上神放心。”帝君敛了七分厉色,对着栖梧和气的道。

    栖梧望过来,唇边噙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凉语道:“帝君该不会觉得,略略小惩一番,此事就能这么轻易盖过去了吧。”

    帝君一愣,旋即脸色寸寸黑下。

    栖梧却不管他,继续道:“我家丫头在九重天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险些连小命都折在了锁妖塔里头,别说此事在我这里轻易过不去,就是非言在这里,以帝君对他的了解,不知他会不会比我好商量一些?”

    非言上神护内谁不知道,是断断没有更好说话的道理。

    若说之前还顾及着双方的颜面没有挑破,现在栖梧却是已经将话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明面上。这事,轻易过不去。

    帝君纵然恼怒,可九重天与魔界立下的四万年之约即到,在不能保证魔族不会卷土重来的情况下,逍遥涧是万万开罪不得的。

    或许正是因为明白其中关窍,栖梧便愈是拿捏着不肯松口。不过即便是撕破脸了也没有什么大碍,丫头的账,该讨的,还是得讨回来。

    帝君打量着栖梧的神色,见他不像是说说而已,当下也有了几分顾虑。

    沉默少顷,他才开口:“那依着上神的意思,此事该如何解决,才能消去逍遥涧的怒意?”

    正是等着这句话了。

    栖梧双手负背,淡淡道:“很简单,先将那婢子给我扔进锁妖塔,若她能活着从里面出来,与她的账,便算了了。”

    这话说话随意,丹儿闻言却登时面色大变,仅剩的冷静骤然崩塌。她转去苦苦哀求茶茶,茶茶却是连看也不曾看她一眼,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帝君了。

    只是锁妖塔那种地方,几乎是一层比一层凶险,里面的妖魔更是一层比一层难以对付。别说活着出来,就是能在里头活过三天也是奇迹。

    丹儿深深知道,自己一旦踏入其中,别说活着了,就是灵魂也会被撕成碎片,连来世也没了。

    “好。”帝君应了。

    栖梧这才略展笑颜,又道:“至于他,削了神籍,废除法术,贬下凡间,永世受轮回之苦,再不得未列仙班。”

第135章 求亲(一)

    “少嬉,少嬉……”

    朦胧之中少嬉似听见有人在耳畔轻唤自己的名字,一声,一声,带着焦急与担心。

    不知是不是听着这声声的呼唤,少嬉混沌的意识逐渐有了一丝清明。喉间动了动,发出一声浅浅嘤咛,缓缓睁开了眼。

    “司命!”少嬉气若游丝,睁开双目的第一眼,见到的正是司命。

    司命顿时大喜,掩不住内心的欢喜,急迫的唤了声:“少嬉。”

    少嬉奋力睁开还有些沉重的眼皮,嘴唇苍白,干裂得微微动动也有些难受。但司命将头凑近些许,还是勉强听清了。

    她在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提起这事,司命神色一凛。少嬉似觉察到什么,说不出话,索性奋力抬起手,想要去拉扯他的袖子。

    司命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是栖梧上神,他得知你被困锁妖塔的消息,赶去救下了你。还好他去的及时,又有非言上神留下的金丹,你只要好好休息,不日就会没事的。”

    少嬉垂下眸子,似在努力回忆着当时发生的事。

    “药熬好了,少嬉醒了没?”

    游奕灵官端着碗刚熬好的药推门进了房间,药汁气息浓烈,迅速充斥着整个屋子,弥漫着久散不去的药味。

    他小心端着药碗,以为少嬉没有醒来,说话声音也是小小的。走近床榻,这才发现原来少嬉已经醒了,不禁喜笑颜开:“原来你已经醒了,害我担心好久。呃,他更担心,他更担心。”

    游奕灵官努着嘴示意着司命的方向,不再刻意压低声音。

    少嬉望向司命,两人同时红着脸低下了头。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少嬉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司命会意,一手横在她背后撑起力量,另一手将枕头竖放在床头,再小心地扶着她靠下。临了,又将被角掖了掖,不让她冻着。

    游奕灵官就在一旁看着,倒是从未见过司命什么时候竟也有这样的细心,当下暧昧的笑着看着他俩,并未戳破。

    “真是好奇怪,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狼妖狰狞的模样瞬间浮现在脑海中,少嬉只觉双肩一痛,忍不住抬手抚向右肩,欲言又止。

    “你才刚醒过来,身子虚的很。先把药喝了,想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司命接过游奕灵官捧着的药碗,舀了一匙放在唇边吹了吹,待冷些了,才喂到少嬉唇边,“来。”

    少嬉低头,将喂来的药都尽数喝下。

    游奕灵官倒是不将自己当成外人,随手搬来一个圆凳,坐在榻边看着他们。

    那药实在是又苦又涩,少嬉勉强喝了大半碗,实在是喝不下了,便用手推开:“太苦了,我实在是不想喝了。”

    司命收回伸出去的手,望了眼碗中褐色的药汁,有些犹豫:“可是良药苦口。”

    少嬉摇摇头,抱着被子真是一勺也不想喝了,浑身都在充斥着拒绝。

    游奕灵官倒像是早知道她会这样般,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小包来,拿在手中打开:“咦,你看,这是什么?”

    少嬉目光睇来,顿时眼中一亮:“是蜜饯!”

    “还是你最喜欢吃的那一家,我特意下凡去给你买的。”游奕灵官捏起一块,放在少嬉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想不想吃?”

    少嬉口中满

    是苦涩的药味,正想吃些甜食,偏还又是自己喜欢的,自然迫不及待地点头。

    “那就赶紧把药喝完,这些就都是你的了。”游奕灵官将蜜饯包好。

    脸上的喜悦顿时散去,少嬉不满的嘟着嘴,无声表示着抗议。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还有一点了,赶紧喝完了,你才能好得快。”司命耐着性子,像哄小孩子似的。

    少嬉拗不过,又实在是馋得紧,也不需要司命喂了,端着药碗就一股脑的将药喝尽。随手擦了擦嘴,便向游奕灵官伸出手:“嗯,都喝完了,快拿来。”

    游奕灵官微微一笑,将蜜饯递给少嬉。少嬉打开束口,取出一块放进口中,甜腻的味道顿时将苦涩药味祛除不少,登时才满意的笑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少嬉忽然就将蜜饯包好,放在了床榻的最里面。

    “怎么不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蜜饯的吗?”司命奇怪的问。

    “茶茶也挺喜欢的,给她留着。”少嬉突然望了望屋内,一脸失落,“茶茶呢?我生了病,你们都在,没道理她会不在的。”

    闻言,司命与游奕灵官相视一眼,神色着实是古怪得很。

    少嬉自然是发现了,同时也觉得很是奇怪。其实她的身体自来都不是很好,修习法术时不慎伤到自己也是常有的事,但以前茶茶都是会来陪着她的,直到她伤好才会回九重天。

    如今她从锁妖塔中九死一生捡回了一条小命,连游奕灵官都在逍遥涧,茶茶却没来。

    心中生起了疑惑,忽然觉得入口的蜜饯也没有那么甜了,她追问:“茶茶在哪儿?”

    “她……小殿下……”游奕灵官支支吾吾,更是彰显了事有蹊跷。

    少嬉喝了药,体力已经在慢慢恢复,她伸手扯了扯司命的袖子:“茶茶也出事了?”

    “小殿下没事,你不用担心。”司命握住她的手,宽慰一笑。

    少嬉却哪里肯信:“你们有事瞒着我。”

    “没有,怎么会有事瞒着你……呢!”游奕灵官掩饰着呵呵一笑,对上少嬉生气着似要喷出火来的眸子,登时泄了气,“好吧,是有事情瞒着你。”

    “那你们快说呀。”少嬉急切的问。

    原本这事也是瞒不住的,司命本是想要能瞒一日是一日,至少也要等她的身体好一些了再说。谁知道,这一醒来就漏了馅。

    司命叹了口气,只好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述了一遍:“……后来,丹儿就被丢进了锁妖塔,铁定是活不成了;上神又亲自废除了翊圣真君的法术,断了他的仙骨,将他扔下了九重天;至于小殿下……”

    “茶茶怎么了?”少嬉提着一颗心,满眼尽是担忧。

    司命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游奕灵官却耐不住了,索性接话道:“这事本来也跟小殿下没有什么关系,她也是被人陷害的。只是你昏迷了,没有看见上神将你从锁妖塔中抱出来的那个样子,那眼神,啧啧,真真是恐怖极了。”

    游奕灵官回想那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道:“上神生气,认定是小殿下御下不严才害了你,虽然没有大惩,但生气也是免不了的。帝君为了给逍遥涧一个交代,责令小殿下闭门思过五十年。这会儿,正闷在瑶华宫呢。”

    少嬉一听,顿时就急了:“可是这事毕

    竟跟茶茶没有关系啊。”

    “你就那么相信,她不会害你吗?”司命望着少嬉,认真的问。

    “当然了。”少嬉也是答得既快又肯定,“我跟茶茶认识了几百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虽然吧,她有时候脾性是急了些,燥了些,但肯定是不会生出害人的心思的,更不会害我。”

    这番未及思索而冲口而出的肺腑之言,令得一旁的司命和游奕灵官都同时惊了一惊,微微低着头,谁也没有接话。

    “可是,我实在是想不通,丹儿伺候了茶茶这么久,她为什么要陷害茶茶呢?而且,我跟她也并没有什么过节,她又为什么要害我呢?”少嬉想了想,实在是没能想透其中关节。

    “这个我知道。”游奕灵官突然道,“还记得几个月前你生辰,丹儿在你面前说错话的时候吗?”

    少嬉回想了想,具体的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是有这回事的。

    游奕灵官继而道:“那日回去后小殿下就责罚了丹儿,将她贬去看守锁妖塔。后来据说是丹儿嫌那里比不上瑶华宫,几次回来认错,可均被小殿下身边的绿荷给挡了回去。有一次倒是见到了小殿下,只是小殿下没肯让她回来,只让她留在锁妖塔好好当差。我估计啊,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恨上了小殿下的。之所以害你,我猜测,应该是为了让栖梧上神去九重天问罪,好让小殿下受到严惩而已。”

    只是没想到,这破绽太多,反倒让自己栽了个大大的跟头。

    入了锁妖塔那种地方,真真是比剥皮拆骨还要痛苦上千倍了。

    了解了始末,少嬉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司命将她的手放进被窝里,细语道:“自己还病着,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小殿下虽然被罚思过,但好歹是帝君的女儿,不会受到亏待的。五十年而已,眨眼也就过去了。”

    “可是,我想去看看她。”少嬉踟蹰着,还是张了这个口。

    犯事的是丹儿,茶茶也是无辜被累,可是因此而连累了自己,害得自己差点儿命丧锁妖塔,茶茶心里,一定也很难受吧!

    “不许去。”

    一道决绝的声音响彻在门外。

    三人循声望去,栖梧站在门口,背风而立,吹得衣飘飘,发丝飞舞,却愈发衬出浑身的寒气,与未消的火气。

    游奕灵官刻意咳嗽了两声,摸摸鼻头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许去?”少嬉率先开口反驳,小脸气鼓鼓的,仍是未掩那层苍白。

    栖梧踩着步子走近,司命让开一边,他索性撩开袍子坐到榻沿边,仍旧沉着语气,道:“我说不许去,你觉得,你能走得出这个门?”

    这绝对是**裸的威胁!

    少嬉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栖梧一手按在她肩胛上,司命急了,脱口而出:“上神手下留情,她还病着。”

    栖梧闻声冷冷偏头望来,两眉之间染上一层冰霜,眸中一闪而过戏谑之色。

    “那个……呃,上神爱护少嬉之心六界皆知,哪里还需要你来提醒。”游奕灵官拽着司命的胳膊,拼命的给他使眼色。

    栖梧松了手,索性转过身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呵呵,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二位了,我们在外面等,外面等。”游奕灵官干笑两声,硬拖着司命就出了房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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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