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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养伤(二)

    整整三十道火雷刑一道不落落在身上,神游天地间犹觉周身炽热难耐,宛若烈火焚身。不觉间,已起了一身虚汗。

    一缕阳光穿过窗棂落在眼睑上,双目刺眼难当,司命转醒,随意抬手挡去眼前光晕,一动,忽觉周身皆疼。

    勉力睁了睁沉重的眼皮,司命撑着榻面欲要起身,却觉被子一角被沉沉压住。他侧目一望,只见少嬉趴在床沿正睡得香甜。

    屡屡光晕落在她发顶洒出点点金芒,少女睡得深沉,偶尔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轻哼,白皙的脸颊泛着微微绯红,一如出水芙蓉,清浅却不失韵致。

    司命一手撑着榻面稳住身形,唇边挽起一抹弧度,伸手轻轻抚上她发顶。

    胸口忽觉一阵沉闷,司命欲强忍,却抑制不住咳嗽出声,顿在半空的手倏地抽回,急于打坐调理生息。

    少嬉被惊醒,眼瞧司命已经醒转,正抑制不住心头欢喜。但见他打坐调息,一股股白烟自头顶散出,脸白如纸,额上已起了数滴汗珠,不面心底焦躁担忧。

    少嬉正急得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但一时又实在帮衬不上什么,又恐自己添乱,遂只好在一旁候着,眼珠子滴溜乱转仍不忘时时注意司命这方的情况。

    她整晚未眠,清明不过方小憩片刻。此刻正困得不行,一坐下,沉重的眼皮又控制不住往下闭,她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这才又勉强撑了

    一会儿。

    约莫半刻钟,正在少嬉又差点儿睡过去时司命方停止。一番调息后脸色虽有好转,只仍旧不见红晕,白得人。

    少嬉忙倒好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司命睁眼,接过少嬉递来的杯子浅咂一口,温水入喉,干涩的咽喉顿觉舒爽不少。

    “可还要?”少嬉握着杯子问了句,见他摇头,方将杯子放回圆桌上。

    调息后疲乏的身子渐觉轻松不少,司命这才注意到周边变化,目光不经意间在房中四角扫过。

    少嬉顺着他的目光自房中一看,只以为他在找茶茶,不待他问,已兀自解释:“你伤得太重,茶茶担心你复原不利,所以回九重天为你寻仙药去了。”

    司命恍若未闻,又仔仔细细将房中一番观察,这才启口:“这是哪儿?”

    “是凡间。”少嬉急忙解释,转念又想到在冥府发生的事,不觉一阵愧疚袭上心头,“你在冥王大殿外受三十道火雷刑昏倒,我和茶茶手足无措,还多亏了判官好心肯帮我们将你送到人界。你伤重昏迷,我们不便送你回九重天,这才在凡间随意找了一处客栈暂住休息。”

    少嬉满心愧疚,虽与茶茶误入冥府是个巧合,但擅闯禁地惹下大祸确系她一人所为。先是差点累及茶茶受永堕地狱之苦,如今又害得司命重伤,硬生生替她扛了火雷刑,更是过意不去。

    她默默垂头,两根手指不安地来回

    搅动,鼻尖一酸,豆大的泪珠便顺势滑落。

    司命心下浮现异样,目光落到少嬉单薄的身上,朝她遥遥伸出手:“过来。”

    他指节清劲如竹,声音温润清朗。少嬉怔愣,睁着两水汪汪的墨瞳看着他,眸中波光潋滟,白皙的脸颊还挂着滴晶莹珠子,犹似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司命莞尔,又招手唤了声,少嬉方抬足上前,在榻前蹲下。

    低头对上那双晶莹闪烁的眸子,司命轻笑,俊朗雅致的脸庞更显几分飘逸宁人。他伸出纤长五指至少嬉脸颊,动作轻柔替她揩去脸上泪痕。

    少嬉怔了半晌,迷蒙间已忘却冥界之事,只在心中腹诽,暗觉那六界的美男排行实在有掺水之嫌。

    师傅风华绝代稳居首位自是无可厚非,栖梧风度翩翩次居第二倒也勉强,那魔君她虽未见过,但在冥府之处出手相救的男子倒是与栖梧不分伯仲,至于司命……他虽清傲孤冷不与世事同流,但也确是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纵较栖梧来也未必落个下风。

    所以这排名究竟是怎么来的呢?莫非……是按着品阶来排?

    师傅、栖梧具是六界响当当的上神,盛名冠绝六界;魔君虽恶名在外,但好歹也是令人闻风丧胆,不容小觑;唯司命只修得个上仙品阶,与三人相较确是略逊一筹。

    如此想着,少嬉方觉还算说得过去,哽在心间的疑惑这才缓缓消散。

第17章 巧得明珠(一)

    司命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五指轻柔,极尽温柔。

    低首,却见她不知想着什么出神,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小小的脑袋一会儿兴奋地点头,一会儿又满面惆怅地摇头。倒瞧得他满腹疑惑,一时甚觉有趣。

    “在想什么?”修长指尖轻点在她挺立的鼻梁上,司命调整好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俊逸的面上笑意不减。

    少嬉摸摸鼻梁,突地一笑:“我只是在想,像栖梧那般风流成性的都能评个第二,你长得一点儿也不比他差,甚至在我看来还远胜于他,怎的就会排在最末呢?”

    司命起初一愣,有些不太理解她话中所言之意,但闲暇时分也曾多番听游奕灵官讲些六界的趣闻,虽不算全数听全,但也听了个大概。他兀自在脑海中搜索一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你指的是这个?”

    往昔听游奕灵官说起这些时,他不过只含笑一带而过,并不十分上心,至于那所谓的“排名”,于他而言便更加只是无稽之谈。只此刻听着少嬉津津有味的讲诉起来,他方有了几分兴趣。

    司命仍盘腿坐在榻上,听罢只理了理衣摆,状似浑不在意般笑问:“那在你心中,我或可排至第几?”

    少嬉正纠结着那排名未果,忽听司命这般一问,只道他也在意那些个排位虚名,却难得认真的扳着指头算起来:“我多在逍遥涧中,见过的男神仙倒是极少的。只是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师傅确系我

    见过长得最好的人,可你与栖梧又感觉不分上下。”

    司命微微沉吟,并不应答。

    少嬉正在纠结,但恍然想到什么,却兀自一笑:“不过呢,若你与栖梧相较起来,你在我心里那绝对是第二无疑,没得挑选。”

    “为何?”垂下的眸子突放异彩,司命倏然抬头看着少嬉,面上虽较平静,心中却有几分莫名异样。

    少嬉想了想,起身在屋中踱步徘徊:“别人都说司命上仙清冷孤傲,从不与人亲近,行为做事更是正直不阿,所以少得人攀附奉承。可我们认识数百年,我却觉得并非这样。至少你对我还是挺好的,可谓无微不至。”说罢又撇撇嘴,“不似栖梧,每日除了罚我抄书练字,就是一个劲儿的贬低我、嘲笑我,真是烦死了。”

    她跺跺脚,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窝火。

    司命眸中流光溢彩顿消,紧握的五指缓缓松开,半晌只淡淡回了句:“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并非是他在少嬉心中占据着不一样的分量,而是栖梧上神平日里过于严苛的教导,至此,他才会有幸较于其上。

    对他的反常少嬉并不注意,只另又想起一事,突然跑到榻边,伸手便解下了腰间一枚湖蓝色的锦囊。束口一松,原本巴掌大的锦囊中却一股脑儿的倒出了好些个东西,满满当当的,直铺了一整张软榻。

    司命看着不禁咋舌:“这是……”

    少嬉恍若未闻,两只小手不

    断翻着倒出的东西。时而拿起来看看又闻闻,转眼眉头一蹙又随手一丢,很快便弄得满室狼藉。

    “少嬉,你到底在找什么?”司命望着她的动作,实不知她在翻找些什么东西。

    少嬉却连头也不抬:“我记得师傅临走时给我了一粒紫金丹,那可是疗伤圣药呢!都怪我先前着急得都昏了头,差点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你且等等,等我找到后给你服下,相信没有多久你就可以大好了。”

    司命无奈摇头,心中却是暖暖,便只随她去了。

    视线触到几乎堆满了半边榻的物品,他只默默替她归拢到一处。忽见角落处有枚珠子散着微弱的金光,他伸出两指拿起来观看,却是枚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珠子。方才隐角落处似还微微散着点金芒,不过转眼又消失殆尽,拿起来细细端详,却又平平无奇。除了较一般珠子大些,却无半点出彩之处。

    “少嬉,你何时有的这枚珠子,我怎的不知?”司命拿着那枚珠子递到少嬉眼前。

    正忙于翻找东西的少嬉突瞧眼前出现枚珠子,定睛一看,正是先前欲离开冥府之时在路上拾得的那枚,忙一把夺过。

    司命望着她着急的动作倒起了几分疑惑,眸色一沉:“这是何人送你的?”

    司命的目光太过灼热,少嬉有些心虚,索性背过身去,支支吾吾道:“也不是谁送的,只是在冥府偶然捡的。我瞧着好看,就随手装在流云锦里,准备闲时拿来把玩。”

第18章 巧得明珠(二)

    方才她自腰间解下的那枚蓝色锦囊便唤“流云锦”。也不晓得是栖梧从何处得来的一件宝物,据说可随心念变幻大小,内藏乾坤,可容万物。

    流云锦虽算不得上是什么稀奇罕有的宝贝,但平时用来装点散物,随身携带倒是便携。

    可怜她身无长物,唯有灵气的一件即是师傅所赠的落英翎。偏偏美则美矣,除了当作首饰点缀,却无实际用处,既不能修炼,也不能挡灾。

    后来,她见那流云锦大小也算是个宝物,遂缠了栖梧好久。栖梧不耐烦,这才将这流云锦给了她。

    只这些年她先后所得的东西实在不少,又无放处,便只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流云锦中,就连那紫金丹也被胡乱塞入其中。一来二去的也从不肯闲下来收拾,以至于这会儿找起来甚是麻烦。

    至于司命所见的珠子,原是她在冥府拾得的,只是这东西不似冥界之物,也肯定不是茶茶的,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于冥府内对她出手相救之人所遗失的。

    不过,在冥府巧遇那人之事她并未告诉别人,倘若此时再告知司命,只怕又会徒惹其他不必要的事端来。毕竟那人于她也算尚有恩情,她又何苦再牵累一人。

    只是她好心替恩人遮掩,看在司命眼里却浑然成了窜端匿迹。

    司命微蹙眉头,径直掀袍下了榻。

    少嬉正为自己撒谎而略感羞愧,忽觉眼前一道黑影覆下,手中一空,掌心那枚珠子已生生被司

    命夺了去。她情急想要夺回,奈何司命高举头顶,她跳了几跳都仍旧够不着,气馁下只得放弃。

    司命面色一凛,手握珠子的掌心发力,一声轻响,那珠子竟在手中生生捏碎。

    少嬉惊了一跳,情急之下夺过一看,几欲喊出的责怪声却在视线触到那枚珠子时生生咽下。

    她睁圆了眼,看看手上的珠子,最后定睛望着司命:“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司命捏碎珠子时她亲眼所见,可奇怪的却是,原本如婴孩拳头般大小的白色珠子被司命一捏,却是现出里头只有一半大小的金色珠子来。金珠熠熠生辉,光辉耀眼,煞是夺目。

    司命伸出两指捏起那枚金珠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阳光穿透金珠更衬得金芒万千。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片刻只道出二字:“鲛珠。”

    “鲛珠?”少嬉蹙眉疑惑,脑中渐渐浮现出支零片段来。

    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是为鲛珠。

    鲛珠并不难得,只是鲛人所泣之泪珠,但眼下放眼八荒,鲛珠却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据说于四万年前神魔二族大战,魔界举兵发动战争,而首战,便是南海。鲛人一族居南海深处,于那一战中几乎全族倾覆。唯留世间的只余有二宝,一为鲛珠,二为鲛丝天衣。

    鲛丝天衣为鲛绡所织,鲛绡难得,一缕可值万金。鲛绡所织天衣轻若鸿羽、入水不濡,触之

    极柔,却坚不可摧。

    据当时栖梧所述,于四万年大战之前,南海曾将鲛丝天衣作为贺礼呈上九重天。后来茶茶降生,天帝便将此珍宝作为护体神衣赐给了茶茶,至今都仍在茶茶手中。

    至于鲛珠……传说中能凝神魂、护形魄,甚至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乃不可多得的罕见奇珍。只是大战之后最后仅剩的一枚鲛珠都不知所踪,原以为只是个传说,却不料竟在今日得见。

    少嬉满心震惊,惊骇之言无以表述。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头顶悠悠飘下一道声音,一如往昔温润的声音却夹带了几分显见的愠怒。少嬉神游的思绪被唤回,她猛地抬头,在对上司命一双漆黑的眸子时心中踟蹰万千,实不知该不该将在冥界发生之事告诉司命。

    “少嬉,难道于我之间,你还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逼问眼见着转化攻势打起了柔情牌,少嬉烦躁地抓了抓发丝,对上司命底下清明的眸子,心底一阵烦乱,遂只好将冥界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详说。

    司命静静听着她说完,面上风云不变,只兀自倒了一杯清水浅抿一口,方喃喃道:“原来如此。”

    “反正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擅闯禁地真是无心之过,是因为身后有阴兵追我,我一时情急之下才会误入了恶灵渊。至于放出恶魂,那就更加只是错手了。”少嬉双手托腮,想想自己这喝个凉水都塞牙的倒霉劲儿,真真是无人可比了。

第19章 疑雾重重(一)

    司命微一怔,忽发出一声浅不可闻的叹息,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嬉的发顶。

    少嬉茫然地揪了缕发丝绕在指尖把玩,恍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起身,直奔床榻。

    榻上的一堆物品她尚没有整理,此刻正乱糟糟地堆在一处既多且杂。少嬉从中翻找,拿起一样东西看看又闻闻,柳眉一皱,再随手丢下,再次弄得一片狼藉。直到在角落处翻到一个小小却精致的瓷瓶,立时兴奋得大叫:“终于找到啦!”

    司命差点儿一口水噎住,抬眼见着少嬉拿着个小瓷瓶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拉过他的手便倒出一粒小小的紫色药丸来。

    “好不容易找到的紫金丹,就剩这么一粒了。你赶紧服下,一定对你的伤大有裨益。”少嬉说着已为司命添上一杯温水,双手奉上,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紫金丹是非言上神留给你的,既然只有这一粒了,你更该自己好好留着。”司命略一踌躇,便要将药丸再装回至小瓷瓶中。

    少嬉忙按下他的手,顺带着将茶杯径直递到他的手上:“你是因为我才会受伤的,我尚且还过意不去呢,你要再不肯接受,岂非不是叫我寝食难安?何况,你还答应了冥帝要抓回十万恶魂,我们就只剩三个月时间了,你再不好好调养身体,到时可就真的麻烦了。”

    喃喃到最后,少嬉已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两根手指来回绞着,心里愧疚愈渐加深。

    紫金丹是疗伤圣药,如今只

    剩一粒,司命原是想留给少嬉以备不时之需。但眼下情况有变,他亲口承诺冥帝,务必要在三个月之内将十万恶魂尽数抓回,倘若届时不能依言履行承诺,怕是冥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沉默间已权衡利弊,司命犹豫再三,终还是拗不过,将紫金丹服下。

    眼瞧司命听了话,少嬉遂扬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来。

    她于司命对面落座,单手托腮,晶亮的眼珠子闪着熠熠光芒,她问:“司命,你这次冒险赶到冥界,只是为了两界和平,不生事端吗?”

    料说这本不在司命所管辖范围之内,只是她与茶茶、司命皆是几百年的好朋友了,交情更是匪浅。而且师傅云游四海八荒,栖梧也时常不在逍遥涧中,往昔皆是盼着他们二人来才好打发光阴,不至于太过无聊孤寂,所以,他们的情谊更是非同一般。

    冥冥之中,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司命到底有多少信任,多少依赖。

    回想冥王大殿上司命字字铿锵有力的说辞,一字一言间皆是对六界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的权衡,听来似是在以大局为重,可她倒是更愿相信是出自朋友之谊,而非那番冠冕堂皇之言。

    紫金丹入腹,一股暖流由丹田生出顺向四肢百骸,冰凉的身子渐渐生暖,所受三十道火雷刑的伤口似也少了几分灼痛。

    司命动了动有些僵直的手臂,忽听少嬉这般一问,心底一沉,似船尾触上暗礁,带来心间一震。

    少嬉托腮凝望,正等着他的回答。

    司命沉吟许久,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抬眸却对上少嬉天真无邪的笑颜。犹豫未决下,却将满腹心事尽数按捺,只含笑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未语。

    未得一个明确的答案,少嬉有些不悦地努努嘴。

    暖暖的阳光落下,愈加衬得司命脸庞轮廓显出几分柔和。他微微扬起唇边弧度,深邃的眼眸似跳跃几许盈盈璀璨的光芒,一时恍得人挪不开眼。

    司命见她方才还有几分生气,转眼却又痴痴望着自己出神,不觉好笑:“这么瞧着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十分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

    “是啊是啊是啊,看把你给瑟的!”少嬉鬼精灵般冲着他做个了鬼脸,复又捂着嘴乐呵呵的笑出声,临了纤纤玉指指向桌上的鲛珠,“那这个东西怎么办?”

    “救你之人能在冥府来去自如,多半不是泛泛之辈。至于这鲛珠……”司命拿起那鲛珠反复打量,“依我之见,鲛珠即便不是那人所遗落,也当另有玄机。既然被你拾得便是缘分,你且先收在流云锦中,待我探清这鲛珠来历,再行处置也未尝不可。”言罢,遂将鲛珠递与少嬉。

    少嬉接过鲛珠,再取来流云锦,将榻上一众物品并着鲛珠一股脑儿塞进去,再收好口,重新系在腰间。

    少嬉坐回凳上,正开了口要同司命说些什么,忽听房外一阵叩门声传来。二人相视一眼,少嬉问:“谁啊?”

第20章 疑雾重重(二)

    “是我,店小二。”

    二人俱是松了口气,少嬉起身将房门打开,看着笑得一脸和气的店小二,温声问:“小二哥有何事?”

    少嬉生得标致,眉宇间自有一股子灵气流转。店小二一见顿时两眼生光,一双眼珠子盯着少嬉一眨不眨,竟一时忘记了来时的初衷。

    冷不防屋里传来一声闷咳,店小二倏然回神,探头朝里望了望。但见司命好整以暇坐在房中,暗叹着名花已有主,不禁是满心叹惋。

    遂又打起精神,扬起笑脸,好言好语道:“是这样的,昨晚几位来时正好是深夜,那位公子又昏迷,有些事情当时不好细问。现下也大早了,所以我们家掌柜的特地遣小人上来问上一句,二位可还要继续住下去?”

    “这……”少嬉拿不定主意,又想着茶茶尚未回来,正要说句“要”,谁知身后却传来声音:“不用了,待我们收拾好东西便下去结账。”

    “好嘞,那二位有事再唤小人。”临走时店小二又贪恋的看了眼少嬉,见屋里司命一记怒眼瞪来,他方怯怯退了出去。

    少嬉合上房门,转身踱进屋中:“茶茶还没回来,我们不用等她吗?”

    “天帝素来疼惜小殿下,冥府之事九重天应已知晓,她许是回不来了。”仰头将手中的温水一饮而尽,司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茶杯边缘,片刻遂起身,“走吧。”

    少嬉愣愣点头,本没有身外之物,当下便跟着司命出了房间。

    那厢茶茶本欲偷回九重天,本是想着去老君那儿悄悄偷来几粒疗伤复原的丹药,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人间就是。谁知啊,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她这厢刚前脚踏进天宫大门,连老君府邸都遥遥不可见,立时便被翊圣真君抓了个正着。

    左右也逃不过,与其吃眼前亏,茶茶倒是聪明的选择了服软,先随翊圣真君去凌霄殿面见帝父,暂且先将眼下应付过去再说。

    果然冥府大乱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九重天上,天帝正派了翊圣真君前去找回爱女,一见到茶茶,待确定她并未受伤后,一番滔滔不绝的“教导”之言顿时响起。

    茶茶最是不耐听这些所谓苦口婆心的“金玉良言”,起初还能勉勉强强应付,岂料天帝却越说越得劲儿,绕着茶茶念叨不休,远不止一会儿片刻。

    重重的哈欠声在只剩天帝絮叨的凌霄殿回响,茶茶索性盘腿坐在地上,四周仙雾缈缈,和着一声声无休止的絮叨更是烦闷到了极点。

    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打出,茶茶只觉眼皮沉重难以支撑,险险因困睡过去而少了支撑歪倒,她方又强力打起精神来。

    一来二去的,茶茶实在听着烦了,又疲倦加身,可无奈天帝仍在兀自念叨,她便越发的没了耐性,遂起身强行打断:“我伟大的帝父啊,我至高无上的帝父啊,我求求你了,少念叨两句成不成?”茶茶双手合十,俨然一副祷告的楚楚可怜模样。

    天帝一句话噎在喉间

    ,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拿眼四下一扫,目光所到之处天将均纷纷低头,却仍少不了有几分被驳了面子的窘态之感。

    见老爹吃瘪,茶茶反而笑得没心没肺,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没事的话,我可先走一步啦。”

    “又去哪儿啊?”天帝唤住她。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当然是给司命找药去啊。”

    “不许去。”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天将亮出兵器拦在茶茶前头。

    前路被阻,茶茶一恼,当即沉下脸来,转身一脸阴郁的瞪着自个儿老爹。

    被她这么一瞪,天帝浑然不是个滋味,又碍着身份摆着不肯拉下脸面,也沉了声音,再一次强调:“不许去。”

    “为什么呀?”

    “你还问为什么?你才把冥府搅得个天翻地覆,那阎判都亲自上九重天兴师问罪来了,你不老老实实待在瑶华宫,还到处去瞎逛干什么?”天帝话中带着责怪,但到底是心疼女儿,见女儿不开心了,忙又上前拉着她的手耐心解释。

    “听话啊乖女儿,你呢,就暂时先留在九重天暂时避避风头,至于抓回恶魂的事嘛……”天帝捋着山羊胡想了想,又道:“帝父我自会派遣天将去善后,不用你再去跑一趟。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帝父都不拘着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好。”茶茶一把甩开手,满面阴郁,固执地不肯听话。

第21章 清平小镇

    “这、这有哪里不好的啊?”天帝摊开手,无奈一叹。

    “这有哪里好的呀?”茶茶却不领情,仍旧兀自摆着脸色,反倒数落起来,“你总说疼女儿,可你女儿在冥府被人欺负了你知不知道?不就是犯了点小错嘛,又不是故意的,那冥帝就喊打喊杀的,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来救你女儿呢?”

    “这……这……”天帝被堵得语塞,实在是他也是事后才知晓此事,谈何及时搭救?何况,这六界好不容易才相安无事了四万年,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而又兴起战乱。

    见天帝支支吾吾,茶茶更是撅嘴背过了身去,索性不再看他:“还说疼人家呢,都是假话,全是假话。”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天帝忙陪着笑脸。

    “那冥帝也是的,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那么浮躁,居然跟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我看分明就是他自己设的结界出了纰漏,又不好意思承认,临了出了事才需要拉个垫背的,我和少嬉就是这么倒霉给撞上的。”茶茶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不然据说是设下三层结界的恶灵渊,又是怎么被少嬉这三把斧给破开的?要知道,少嬉可是连她都打不过的。

    天帝闻言只哈哈一笑,捋捋胡须道:“你可不知,那冥帝虽是脾气不好,但本事与你帝父却是不相伯仲。也是你们两个小丫头调皮捣蛋,哪里不好玩,偏去冥府捣乱,这会儿惹下大麻烦,闯了大祸吧。”

    茶茶怒瞪着天帝,忿忿地一跺脚,“我身陷囹圄你不来救我就算了,现在还来讽刺我。人家司命冒着神形具散的危险都肯来冥府,偏你不来就算了,现在还阻拦我去救人,你这个天帝是怎么当的,就不怕底下人不服吗?”

    “诶,不可胡说。”天帝顺变了脸色,却仍带怜爱,“寡人可没说不救司命。他救了你,是大功一件,寡人即刻就让太上老君取出仙丹治愈司命,并,着翊圣真君带五千天将下凡缉拿恶魂。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漆黑的眼珠子滴溜着一转,茶茶扯开一笑,忙附和:“妥当妥当,甚是妥当。”

    一连解决了两件大事,茶茶顿扫头顶阴霾,茶茶心情大好,一改方才赌气模样,主动亲昵地挽起天帝的手臂,“方才女儿说的都是赌气话,帝父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哦!不过呢,与其麻烦帝父再找人送药去凡间,女儿我就干脆负责到底,不必劳烦帝父了。”

    天帝正享受着爱女的奉承听得满心愉悦,忽听这话,却摇了摇头,一口否定:“不行。”

    茶茶脸上笑容僵住。

    天帝继而道:“你哪儿也不许去,乖乖回你的瑶华宫暂避风头。”

    茶茶脸色顿变,倏地抽了手,冷着脸问:“没商量余地了?”

    “没得商量。”

    “好啊,回去就回去,谁怕谁啊!”茶茶放弃了抵抗,潇洒转身离开,临了走出几步又停下,回头冲着天帝做了个鬼脸,“刚才的话我不收回。另外我还要补充一句,你是我见过最不慈爱、最不通情达理、最不开明的父亲,你就是个小气鬼,小气鬼!”

    茶茶一通数落完,跺跺脚负气离开。

    天帝被说得一愣一愣,

    待反应过来,那“罪魁祸首”早已经远远消失了踪影,随即只无奈一笑:“这孩子!”

    茶茶负气出了凌霄殿,正往着自己的瑶华宫去,一走一念叨,一走一数落,直气得她七窍生烟。

    拐过液池畔,茶茶远远见着个身影甚是熟悉,心念一动,当即有了主意,忙朝那身影招手:“游奕灵官,游奕灵官……这儿呢,这儿。”

    茶茶又喊又叫,声音飘远。那厢游奕灵官也闻见声响,一见茶茶也兴奋起来:“小殿下好些日子不见,又去哪儿玩去了?”

    茶茶随口扯了慌,想着游奕灵官为帝父座下传令官,此刻册卷在手,想来是要下界的,遂起了念头,一双晶亮眸子骤现一抹狡黠。

    游奕灵官反被她这赤果果的眼神看得一阵后背生凉,抱着手中一卷竹册连连后退:“干、干干、干什么?”

    九重天上茶茶被禁足瑶华宫,凡间下司命与少嬉却已离开了客栈,拈了一个诀,顺着阎判所赠聚魂幡的指引,于南海之滨现身。

    海风凉凉迎面吹来,带着大海独有的腥咸味道,广阔无垠的海面波澜壮阔,衬着暖阳光晕散着重重金芒。

    司命伤重未愈,又强行捏诀施法,甫一落地便咳嗽不停,两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来,身子摇摇欲坠似风吹便倒。

    少嬉忙将他扶住,一手为他顺着后背,拿眼纵观四周,顿现忧愁:“这里也没个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而你身子未愈,实在不适合再赶路了。”

    司命艰难摆手,胸口一阵沉闷难以抑制,他有意强忍,却猛地一咳竟咳出血来。

    “你吐血了!”少嬉大惊,忙以袖替他拭去唇边的血迹,见一旁立有一大石,便扶他过去坐下,“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逍遥涧吧,那里灵药遍地,栖梧又精通岐黄,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伸手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司命正要开口却又猛地咳嗽几声,一直咳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身上受火雷刑灼伤的地方也生生裂开。疼痛沿着伤口之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格外骇人。

    少嬉手足无措,只得一面替他顺背,一面又担心手下太过大力碰到他伤口,生生急得不行,两滴晶莹的泪珠子不断在眼眶中打着转。

    久久抑制方有所平复,司命握住她为自己抚背的手,摇摇头:“眼下抓回恶魂才是紧要,耽搁……耽搁太久,我担心会酿成大祸。”

    “可是你的身体这样,我怕你都熬不到抓回恶魂,你就先支撑不住倒下了。”少嬉怛然失色。

    司命闭目微微调息一番,待得气顺了几分,脸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也稍稍退了些,逐渐恢复了正常面色。

    “傻丫头。”一指抵在少嬉额间,司命微哂,“我好歹也是上仙之身,千年劫也顺利熬过来了,区区三十道火雷刑,不过只是伤了点皮肉罢了。”

    司命说得轻巧,浑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要不是少嬉亲自见了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怕是真要被他这坦然自若的假象给唬了过去。

    司命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眼底澄幽,似覆上一层雾蒙蒙的烟纱看不真切,“三月之期转瞬即

    过,倘若没有尽数抓回十万恶魂,我担心冥帝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他失信倒是小事,也不怕因此会惹恼了冥帝,怕只怕非言上神不在,冥帝不会轻易放过少嬉。

    “对不起,都是我闯下的祸,还连累了你。”少嬉万感愧疚,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首先,那冥府并非寻常人皆可入内,鬼门更是一年一开,瞬息万变,稍纵即逝。她与茶茶误被鬼门吸入踏进冥府算是倒霉,即便得受十五道火雷刑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可在冥府内遇见的那个男子又是谁?

    起初她因担忧茶茶太过着急,后又被阴兵追捕乱了方寸,以至于遇到一个顺手救她之人便感激涕零,竟是险些忘了那人是敌是友,从何而来,因何而至。

    再者,她与茶茶被阴兵抓到冥王大殿,茶茶已经明晃晃亮出了九重天小殿下的身份,可冥帝就连九重天的面子都不给,仍要将她们正法,可为何却没发现冥府还有另一个生人?除非,此人法术可与冥帝比肩,或者,大有来头?

    少嬉心间越想越觉奇怪,尤其那人顺手给她的一件东西竟威力巨大到能将恶灵渊三层结界破开,可见并非寻常之物。若只论防身对付阴兵,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还有鲛珠,传说中的稀世罕珍都遗落了整整四万年,就连她都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个流传世间的传说,可偏偏,竟会让她在冥府拾得。是巧合?还是……那人遗失的?倘若是那人的,那他又是谁?

    一重重的困惑压得少嬉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何,她竟有种被人借刀杀人,再傻傻顶罪的感觉,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也怪她大意,当时若是问一问那人的名字就好了,现在无名无姓道不出对方的身份,即便可能与那人有关她也苦无证据。偏偏,还被一群阴兵给抓了个现行,当真是百口莫辩。

    海风呼啸吹过耳畔,一缕发丝紧紧贴在额间,少嬉正沉思,忽觉额上划过一道暖意,她久梦乍回,抬头撞进司命一双幽深的墨瞳中。

    “怎么了?”

    司命重伤身子虚,还苦于恶魂没有抓获,少嬉也实在不愿拿此旁的事情去烦扰他。遂只摇摇头,将心头那点理不清的思绪尽数按捺。

    “别多说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让你先调养生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去找恶魂。”少嬉挽住司命的手臂,小小的身子比司命矮了整整一个头,却仍旧让他多将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好不必触到伤口,减些痛苦。

    司命点头应了,少嬉方捏了个诀,二人顿时于海边隐了身形。

    阎判给的聚魂幡能感受恶魂的气息并指引其所在,可少嬉实在担心司命的身体,恐他腾云太久会支撑不住,遂于云端之上俯瞰,瞧着底下约莫一座小镇的模样,便捏诀于小镇外落下。

    二人落入凡间化了个凡人的身形装扮,面前坐落一座不大的小镇,匾额之上写“清平镇”三字。只小镇外头来往进出并无人烟,倒是略显几分凄清。

    司命抬步欲走,却见少嬉顿在远处,眼睛直直望着小镇的方向,不禁疑惑:“怎么了?”

    “司命,你见过黑色的天空吗?”

第22章 清平小镇(二)

    少嬉顿足在当下,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清平镇的上空,眸中满是震惊骇然之色。

    司命顺着她目光所指看去,可顶上一片晴空万里,静心聆听之下,隐隐有喧闹之声从小镇里头传来,四周亦无恶灵妖气,实不知她所言何意。

    正纳闷犯疑,司命恍然想起少嬉的眼睛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以前只觉较常人的更加清灵澄澈些,再多了几分灵气,可眼下……莫不是能看见别的他所看不见的东西?

    “少嬉,你看见了什么?”

    “黑色的天空。”少嬉遥遥一指,眸中满是震惊,精致的小脸瞬时惨白,“好大一股黑气萦绕在上头,将整个天空都熏成了黑色。”

    少嬉言语间略有颤色,司命忙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无比,许是真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生了惧意。可再一看小镇的方向,仍旧只见一片晴空万里,并无异样。

    司命蒿目时艰,然思忖一番,却仍旧决定进去查看一番。

    他握住少嬉双肩,低头,目光幽幽对上少嬉眸子,他轻问:“少嬉,你怕吗?”

    这话问得少嬉一怔,她心中是怕,而且很怕很怕,甚至都已萌生了退怯之意。可不知为何,她在对上司命的眼眸时,那声“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骤生惧意的心底似得到了救赎,多了两分安全感。

    司命的脸近在咫尺,彼此间呼吸清晰可闻。

    少嬉慌乱的心略有安定,她倏然仰头冲着司命粲然一笑:“有司命护我,我不怕。”

    不知是否得了她这句肯定,还是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依赖,司命心中大悦,拉起少嬉的手便往小镇走去。

    小镇虽小,却五脏俱全。刚一踏入,迎面便是一条长长直直的街道,不知通向何处,一眼却瞧不到头。两侧商贩叫卖连连,酒楼茶肆人声鼎沸,与外头所见冷清不同,里头却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可看见了什么?”司命拉着少嬉的手缓缓走在街面上,二人打扮普通,又两手交握,倒像寻常一般的小夫妻,并未引人注目。

    少嬉环视四周,匆匆路过的行人、街边叫卖的商贩、亦或烟花柳巷招揽生意的姑娘……一切寻常普通,一丝异样也无。可明明,外头所见那股黑气是真的存在啊!

    她仰头看着天空,朗朗晴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天色干净得如逍遥涧的溪水一般,与方才所见简直判若鸿沟。

    “奇怪,那些黑气怎么不见了?”少嬉喃喃,着实想不透。难不成,还是她刚刚眼花了。

    司命侧头看向她:“你刚才确定可见黑气,而现在又没有了?”

    少嬉重重点头,她一定不会看错的。

    这下连司命也犯疑了,只一时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因他只修了个上仙,却还未开天心目,别的更深沉的东西也瞧不出。遂叹口气,只拉着她先寻一处客栈落脚再行决定。

    小镇地方不大,客栈也少,二人走了两条街才勉强找到一家题名“朋来”的客栈。这名字倒是有意思,此朋来非彼蓬莱

    ,也不知是否取自“有朋自远方来”之意。

    只这间客栈别的倒也平常,建址却是奇怪得很,竟在一条街的尽头,一出门,东、南、西、北四路可通,从上俯瞰,竟是四街中心之处。

    司命说,这是招阴、聚魂之地。而他们,今日便要落脚此处。

    客栈满座,热闹非凡,但见他们进来,立时便有眼尖的店小二过来招呼:“不知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司命未及思虑便道,看了眼身侧一脸单纯,只茫然打量四周的少嬉,遂又补上一句,“两间房。”

    “好嘞,二位客官请随我前来。”店小二当即殷勤地在前带路,司命、少嬉跟随上了楼。

    客栈不大却有三层,二楼已经客满,店小二径直领着二人上了三楼直往尽头引。

    临至一间房,店小二将门打开,迎着二人入屋:“这间房是姑娘的,南北通风,是个好位置。”

    少嬉淡淡点头,环视简单的房间,并无多大反应。

    店小二得了个冷脸倒也不恼,仍旧殷勤笑着:“隔壁就是公子的,可要小人领着公子过去瞧瞧?”

    “不必,我自己过去。”司命举步入了内,独留给店小二一个挺拔修长的冷漠背影。

    屋内装饰简单,但所需之物应有尽有,尚可。

    司命径直走向里头一张梨木圆桌,手指轻轻划过桌面,倒也还算干净。一回头,却见那店小二仍旧站在原地不曾离开,双眼更是直愣愣盯着少嬉,当即面色一沉:“你怎么还不走?”

    那店小二讪讪一笑,似瞧不见司命愈渐阴沉下的脸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少嬉,喃喃一道:“姑娘的这双眼睛,生得可真是好看!”

    少嬉怔怔有些不知所措,被他直挺挺盯着,心里半点儿欢欣也无,反倒一股异样自心底油然升起,只觉周身寒毛根根顿起。

    “行了,我们赶路也饿了,你先让厨房给我们做几道小菜端上来。”司命上前,一把将少嬉护在身后,冷声冷气便下了逐客令。

    店小二饶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忙连声应下退了出去。

    司命一拂袖,房门应声关上。他转身走到桌旁坐下,握着双拳忿忿不言,眼中却隐约跳跃着两簇小火苗。

    少嬉犹然不知,等缓了会神,方坐到司命对面去。双手托腮,一脸的疑惑:“真是奇怪啊,还没进小镇的时候,总觉得这里头阴森森的,一点儿人气儿也无。可为何进来之后却是另外一番喧闹景象,就连顶上那团黑气也没了,这是为什么呢?”

    少嬉念叨着进入小镇的前后变化,却不察正在暗自生着闷气的司命,陡然见他不语,反觉奇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少嬉大惊一声,隔着桌面伸手就去扒司命衣服,“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你快脱下来我看看,快脱下来。”

    司命恍然被惊得一愣,待衣服领口未松,一道冷风灌进来吹醒了涣散的思绪,他方及时反应,紧忙拉住那双胡乱扯着自己衣服的玉手。

    少嬉一怔,却见

    司命脸颊隐现红晕,还道他是因伤势过重发了烧,心下更急,伸手便要探上他的额头。

    冰凉玉手如玉丝滑,凉凉的触感碰上有些燥热的皮肤,司命受惊不小,当即一步退后拉出二人距离。

    “少、少嬉,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是不能随意扒男人衣服的。”他说得隐晦,两手迅速拢好胸前衣襟,极力平息紊乱的呼吸,却始终低头。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别人。”少嬉浑然不在意,只她近前一步,司命便后退一步,直直逼得司命撞上身后屏风。

    少嬉满腹疑惑,可凑得近了些,却瞧见低头的司命面颊微红,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转,调侃道:“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一言踩中了司命的痛脚,司命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解释,又见少嬉睁着一双璀璨的眼珠望着自己,心下更是慌乱,如擂鼓般震响。

    “不会真是害羞了吧。”少嬉越想越是这么个道理,遂背着手,侧着脑袋,漆黑的眼珠闪着狡黠,俨然是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先休息,我晚点再过来看你。”司命难忍心头那股异样,索性拉开房门,逃也不及地出了房间。

    少嬉双手负背,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笑得开怀。

    人间时短,光阴亦不过弹指一瞬间。

    司命已为上仙之身,早已修得了辟谷,不食人间五谷,即便负伤亦能自行调养生息,假以时日便能痊愈大好。

    然少嬉却不同,她尚不足千岁,千年劫未过,素日修行也较散漫,莫说辟谷,就是一顿不吃也够得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从前在逍遥涧时就老爱捕些弱小动物烹食,就连栖梧也时常感叹,说逍遥涧迟早被她吃空,眼下到了凡间,更是放开一切大吃特吃。

    司命素不爱凡间吃食,但见少嬉狼吞虎咽吃得正香,他亦觉得舒坦,时不时为她夹菜倒水,倒是融洽。

    下午那番糗事具被二人心照不宣地淡淡揭过,只恶魂之事尚且还无头绪。聚魂幡偶尔红光乍现,起初二人还郑重其事悬在心间,但久而久之似乎麻木,便不再当回事。

    皓月当空,白日的喧闹嘈杂似在入夜后都归为宁静,倒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扰得人睡不安宁。

    少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侧躺着身,目光正好透过大开的窗棂看向窗外天空。

    皓月冉冉,一切似乎宁静安详。少嬉久觉困意袭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之际,天空那轮皓月上忽现黑影,一点一点将月光吞噬,整片天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隔壁房间内,司命也久不成眠,除却心中担心重重,更是身受火雷刑留下的伤口煎熬。虽有紫金丹,但似乎并不怎么受用。

    按捺心下烦乱的思绪,司命缓缓闭上双眸,房间一片漆黑,硬逼着自己小憩片刻。

    朦胧间似有人轻轻打开房门再蹑手蹑脚地潜入,司命倏然惊醒,心念一转只作假寐。竖耳听着微弱的脚步声渐近,那人在床榻边顿足,只稍息,司命身影一闪已出现在那人身后,以迅雷之势出手扼住来人脖颈。

第23章 与战恶魂(一)

    司命五指收紧,微眯的双眸迸现一股子森寒的杀意。

    那人被掐住咽喉,想说的话被生生堵在喉间,兀自奋力挣脱,怎奈掐住喉间的手愈渐收紧,两眼一翻白,险些背过气去。

    五指下的脖颈纤细,肌肤触之滑腻,鼻尖嗅出浅浅芬芳,司命心间隐现诧异。垂下的左手一拂袖,房中熄灭的烛火瞬间点亮,微黄的烛光照亮房间,亦照清来人面庞。

    “少嬉?”司命大骇,忙松了手。少嬉身子一软险些摔倒,他拦腰一抱,已将佳人搂入怀中。

    项上的手乍一松开,少嬉忙不迭地大口喘气,背后有双带着暖意的大掌为她顺着背,好半晌才渐渐缓了过来。

    司命凝神,忽察门外有异动,手一扫,房间烛火再次瞬熄,融进一片黑暗中。

    少嬉正诧异,下一刻只觉脚下一轻,人已顺势倒在了榻上,随即一道身影覆在身上。她微微张口,一只手指却及时按在樱唇上,黑暗下,司命的眸子耀眼晶亮,示意着她噤声。

    少嬉连连点头,那只手方才松开。

    司命顺势在她身旁躺下,拉过薄被覆在二人身上。少顷,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有脚步声响起,在安静的屋中显得格外的突兀,那人似目标明确,步步直逼床榻走来。

    少嬉大骇,随着脚步声渐近,一颗心猛烈跳动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房间不大,她在心头默默数着来人脚步,正暗觉已至床榻近旁,眼前却忽现一道亮光。少嬉瞠大了双眸,尚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砰”一声,来人已应声而倒。

    来人已被制服,少嬉猛地掀被下床,却不知何时司命已经出现在桌旁,指尖生出一簇火焰,不紧不慢地将烛火点燃。

    少嬉迅速下来床,满目惊骇的望着倒在地上之人,再望望司命,惊道:“这……不是白日里的店小二吗?”

    半夜拿刀闯进司命房间意图不轨的,竟然是这客栈的店小二。

    “这是家黑店啊?”少嬉眼珠子滴溜一转,脑海中陡然迸出这两字。

    话本子里常说,某些个深山僻壤里出现的客栈,十有**的就是黑店。黑店谋财害命,先是将那些个黄白之物搜刮干净后,未免走漏风声,那些个来往住宿之人多半也就成了刀下亡魂。

    少嬉想了想深觉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觉得奇怪,料说此处可并非是什么穷乡僻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而且白日里这店小二可是殷勤得很,没成想竟会在半夜里闯进司命的房间动手。

    只是恐怕这店小二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她与司命可皆非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心里有几分疑惑,可又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人醒来,少嬉更是觉得诧异。她伸出脚尖踢了踢店小二,对方却恍若沉睡的死猪一般,只随着她一踢一动,便再无反应。

    这倒是叫少嬉生疑了。她看向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坐着,不知何时已变出一套茶具正悠闲品茗的司命,索性蹲下

    身将那店小二翻了个身。

    这一翻却是生生吓了少嬉一大跳,一声惊呼跌坐在地上。

    司命闻声放下茶具过来,先是将跌坐在地,一脸惊惶的少嬉扶起来,视线这才落在那店小二身上,眉头一蹙,半晌没再说话。

    “他……他怎么……死了?”少嬉惊惶未定,伸手指着仰面躺在地上,却满面青紫黑色的店小二,一颗心如雷捣鼓。

    “我没杀他。”司命淡淡启口,心头隐觉不安,就像一根导火索才刚刚开了个头,后面不知还有什么令人始料未及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与此同时,一股黑气骤然从店小二的尸身中浮出,只于二人身前绕了一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口一跃而出,顿消在茫茫暗夜之中。

    少嬉尚未看清那团黑雾是什么,却下意识间拉紧了司命的袖子:“那是个什么东西?”

    司命蹙眉,垂下的眼眸扫尽一切光芒,良久,才喃喃二字:“恶魂。”

    少嬉大惊失色,忙从流云锦中取出聚魂幡,可眼下聚魂幡却平平无奇,并无异样。

    司命眉间愁色愈深,他一手揽住少嬉腰肢,一捏诀,二人已顿消在房中,转而却到了客栈之外。

    目下于子时还尚有一刻钟,街上却早已无了两侧商贩,不复白日喧闹,夜里寂静,夜风呼啸,带来一片森然透骨的寒意,叫人顿起一生鸡皮疙瘩。拿眼看去,四下屋舍紧闭,昏暗无光,就连身后的朋来客栈都已全熄了灯火,茫茫黑夜,只有他们二人。

    两人立于四街中心站定,少嬉手拿聚魂幡,一双眼珠子四下里打量。夜里寂静,抬头无月,可无形中似有一阵压迫感逐渐逼来,叫人一顿心烦意乱。

    “司命。”她回头唤了声,却不见司命应答。

    司命立于当地闭上了眼,眉头始终蹙着不曾舒展,他竖耳静听,似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来,以包围之势将他二人困在中间。

    “司命小心!”

    少嬉大喝,司命心头突跳,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抬脚向后一踢,正正踢中身后那人胸膛,顿将身后之人踢出一丈之远,再伸手一拉,已将少嬉护在了身后。

    不知何时已从四面八方聚来无数凡人,人人手中握着一件利刃。唯反常态的,便是所有人面色具呈青紫黑色,微微垂下头颅,一双眸子却是黑色,无一点眼白,竟与死在客栈房中店小二的尸身如出一辙。

    “他们这都是怎么了?”少嬉拉着司命的衣角,微眯的眼眸纵观四周聚拢的众人。明明白日里大家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可转眼一到黑夜竟都变了个样,先是店小二,再是清平小镇里所有的人……

    “你小心,他们可能被恶魂附身。”司命护着少嬉在身后,垂下的掌心隐现一团青色的火焰。

    被恶魂附身的凡人逐渐逼近,少嬉手中的聚魂幡亦愈发现出强大的红色光芒,她看着手中聚魂幡,再看向四周渐近的凡人:“他们现在到底是凡人,还是已经

    被恶魂吞噬了灵魂的傀儡?”

    这两者之间差距甚大,若是无辜凡人,倘若死在他们手上那便是杀生,六界自有法则,饶是神族亦不可罔顾凡人性命。凡人一死便会成为债,一念成怨,将会生生世世纠缠他们,直到孽债还清。

    “不知道。少嬉,保护好自己。”司命不再纠结这些凡人究竟是生是死,他右手一转,一柄长剑凭空而现,长剑凌厉,周身散着青色光辉。

    少嬉颔首,更加握紧了手中的聚魂幡。

    四周顿时黑云密布,逼近的凡人忽地齐齐扬天长啸,喊声震天撼地,似来自地狱深处最幽暗恶魔的声音,扰得人内心惴惴不安。

    一人起,无数凡人顿起,朝着被困中间的二人发起猛烈进攻。

    司命举起宝剑,宝剑落下,一道青光如锋刃利器劈向一众凡人。只听一声凄惨吼叫,青光所及之处,凡人均应声而倒。

    然更多之人却从四面八方聚来,老弱妇孺皆有。司命手下略有留情,一朝心软,却被迫与少嬉分散,转而少嬉却落入其余凡人的包围之中。

    少嬉因拿捏不准周遭凡人是生是死,手下处处留情,却被逼得一退再退,渐渐竟有些体力不支,眼见着落了下风。

    司命分心,恰巧此时身上火雷刑之伤复犯,他一手抵挡,一手按住胸口顿起滔天的不适,甫一施法,一口浊血竟喷涌吐出。四周凡人闻见血腥味益发的加重了攻势,司命身子一虚,冷不防被利刃划伤手臂,鲜血顿出,污染了身上湖蓝色锦袍。

    “司命”

    眼角余光瞥见,少嬉大喝一声,忽地周身散出莹黄光芒向四周散出,光芒打在周遭凡人身上,霎时倒了一片。

    借着间隙,少嬉祭出聚魂幡,口中默默念着阎判所教授开启聚魂幡的法诀。霎时间风云突变,聚魂幡由内至外散着一层层的红光,一层较着一层威力巨大,一层较着一层散出噬血的光辉,以伞状之势将四周凡人笼罩其中。

    周遭凡人具停了一切动作,手中利刃纷纷丢弃,他们捂着头发出一声更强过一声的惨叫。无数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头顶被吸出,再纷纷入了聚魂幡中,不过转瞬,周遭凡人已倒了一地,不知死活。

    黑气被全数吸入聚魂幡中,一道金芒乍现,聚魂幡失了光芒落入少嬉手中,周遭恢复一片平静。

    少嬉收好聚魂幡,忙上前查看司命伤势,见他手臂有伤,伤口有血汨汨流出,心下更是焦急:“你可还能挺得住?”

    司命无力蹲在地上,唇边仍有蜿蜒血迹,他苍白着脸,抬袖拭去唇边污血,勉力摇了摇头。

    一声渐远的低吼在暗处响起,少嬉暗叹不好,扶起司命,捏一诀,二人已顿消了身影。

    暗夜茫茫,无数被恶魂附身的凡人从四下角落处现出身来,人人眸中具呈黑色,忙无目的在城中乱走,身上黑气骤升。

    顶上黑云遮天,伸手不见五指,偌大黑风阵阵,更添几分森森阴气。

第24章 与战恶魂(二)

    聚魂幡每祭出一次,需一个时辰后方可再次开启。

    清平镇如今处处隐伏被恶魂附身的凡人,加之司命深受火雷刑之伤复发,少嬉无奈,只得带着他暂且先离了清平镇,于西南一百二十里处一间破庙栖身。

    火雷刑威力非同小可,司命生生挨下三十道,一时伤未痊愈又妄加动法,更加导致伤势愈加重了几分。他半靠在一张破旧积尘的长案上,脸白如纸,额头一层冷汗细细密布。

    少嬉施法点亮角落一盏红烛,她扶起司命,轻轻将司命身上衣服褪下。

    火雷刑伤痕纵横交错密布在他胸前和后背,一道一道似烈火灼伤,其深无比。手臂之上业有一道新伤,因是利刃所致,深可见骨,此刻仍有鲜血汨汨流出,顺着他手臂一滴滴溅落在地。

    少嬉蹙着细眉,视线落在那道新伤之上。她伸手覆在那道伤口之上,掌心有莹黄光晕散出,暖暖热热包裹着司命手臂上的伤口,霎那之间,新伤竟已痊愈,连同手臂污血亦同时消失。

    手臂上的疼痛渐缓,司命稍稍舒了口气。正凝神调息间,忽觉带着暖热滑腻的指腹划过后背皮肤,他身子猛地一僵,侧头,却正撞进少嬉盈盈含泪的眸子。

    一时手足无措间,司命想要穿好衣衫,怎奈一动更扯出后背一片灼痛,真真是有心无力,无奈只得放弃。

    司命缓缓转过身体,勉力压下后背的灼痛,颤颤抬起手,修长的指节拭去少嬉脸上的泪痕。滚热的泪水触到指上皮肤,似沿着经络烫入心底,使之恍然一震。

    暗夜幽凉,寒风穿过破损的门窗袭来,司命突地一咳,更加牵动后背伤势,一层冷汗细细密密的布在额间。

    少嬉察觉,忙拾起地上的衣衫裹在他的身上,颇有几分笨拙地为他穿上:“没想到火雷刑的威力如此巨大,竟然连紫金丹都不管用了。你不能再妄自动法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先行回逍遥涧吧,等栖梧将你身上的伤调养好了,再来抓回恶魂也不迟。”

    司命握拳抵在唇边,略咳了几声:“离约定之期已经不足九十日,养伤颇费时辰,一来一去恐更添伤亡。”他沉下眸子,半晌不再开口。

    短短几日间,整个清平镇竟沦为一座死城,若他所料不假,整个清平镇上下已全无活口,无论年老幼弱,恐已被吞噬了灵魂,成为了傀儡。

    司命忽然抬头,看着少嬉,问:“你祭出聚魂幡,收了多少恶魂?”

    少嬉兀自在心头默默一算:“约莫……一百零八个。”

    聚魂幡可镇恶魂,束口间自有一道佛光加印,凡是阴灵鬼祟,一旦收降便再无可能挣脱而出。只一个弱势,那便是聚魂幡祭出一次,必得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可以开启,倘若此时有恶魂伏击,以他们现今的情况,恐怕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死了满城百姓,清平镇看似不大,但保守估计起来也得有上千人。照此情形,恐怕日积月累

    ,人间将会生灵涂炭。”少嬉叹息,诚然没想到一时错手,将会酿成如此大祸。

    且观今夜情形,那些被恶魂附身的百姓白日里与常人无异,可一到夜里便凶态毕露,攻势不凡。一个两个尚且好对付,可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再加上司命重伤未愈,恐她有聚魂幡在手亦不是对手。

    “我有些渴,你替我寻些水来,我在此等你。”稍番沉默,司命淡淡启了口。低头系好腰间的带子,跏趺而坐,开始调养生息。

    少嬉淡淡应了,起身走出,临走时,仍不忘在司命周围设下一层结界出来,这才放心离开。

    出了破庙不远就有一条小溪,少嬉来时勘察过地形,便顺手化了一个葫芦出来,蹲在溪边装上一葫芦溪水。

    小溪潺潺顺着脚边滑过,少嬉装满一葫芦的净水,正要起身离开,忽又想到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方帕子来,放在水中将帕子浸湿。

    身后忽有异响,少嬉心头警铃大作,手中葫芦顺势便掷了出去。她忙起身查看,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再看之时,面前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无。

    “小丫头,好久不见!”

    身后响起异声,少嬉倏然回头,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在冥府对她出手相救的男子,不禁惊愣道:“是你!”

    男子微微一笑,踱步又近了几分:“才几日不见,你怎么一次比一次狼狈。”

    少嬉低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身上有些脏污的衣衫,后知后觉想起,许是方才为逃避恶魂之时不慎脏了衣衫,又担忧着司命的伤势,故而竟一直没有发现。

    恍然想起什么,少嬉倏然抬头瞪着眼前的男子,眸中一闪惊诧之意,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不是凡人?似神似魔,你到底什么来历?”

    月光下男子身形修长,一如往昔着黑衣,姿态悠闲。只这次不比上次般被阴兵追得慌忙逃窜、方向全无,此刻少嬉定定细察,竟瞧出眼前男子身上竟隐隐约约散着似黑似金的光芒。

    黑气乃魔气,那金芒又算什么……

    少嬉困惑,却不经意间拉大了二人距离。

    似是不曾想到少嬉会轻易察觉什么,男子微一愣,旋即却含笑看向少嬉:“你的眼神……倒是挺好。”

    少嬉冷声一哼,别过头去。

    男子倒也不恼,他一手负背,一手搁在腹前,缓缓转动着指上的玉环:“今日前来,只想向你讨一样东西……哦不,准确点说,应该是拿回一样东西。”

    少嬉暗自沉下眸中神色,他言语间,手却不经意间抚上了腰间的流云锦。

    她的小动作一览无遗的落在男子眼中,狭长的眉眼轻挑,继而道:“本君落了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本以为是落在了冥府里,岂料本君找遍了整个冥府都不曾找到。后来,本君想着或许你应该看见过,所以特来找你,问上一问。”

    少嬉目光四下飘移,垂下的手握着流云锦不放,却下意

    识地退了一退。

    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踩着步子绕到少嬉身侧:“看样子,十有**是在你的手中了。”

    “小丫头,乖乖交出来吧。”

    男子长臂伸出,少嬉却侧过身,灵巧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抹弧度,转眼已离男子保持了一丈距离。待得稳住身形,少嬉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枚小小的金珠,珠子在暗夜下大放异彩,赫然便是鲛珠无疑。

    男子微怔,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你……终究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少嬉拿着鲛珠在手上打量,眸中狡黠一闪而过,她扬了扬唇,巧笑着露出两排贝齿:“看样子,阁下似乎很在乎这个东西嘛。据说鲛珠有奇效,是南海鲛人族的至宝,只不过,于四万年已经丢失。我倒不曾想,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我得到。”

    男子微怒,眸中迸发锐利光芒,似利器锋刃,尤要将少嬉生生刺穿一般。

    然他越是如此,少嬉反倒是多了几分底气:“鲛珠难得,六界唯此一颗。阁下如此在乎,不妨拿点东西来换?”

    “你是在跟本君谈交易?”男子正了神色,唇边微微扬起一抹摄人弧度。

    少嬉摇头,将鲛珠重新收回流云锦中:“不是交易,而是让你你赎罪。你别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冥府,目的是什么,于阴兵手下救出我是出于好意还是别有目的,这些我都不想深究,因为都已经过去了。不过我想,你给我防身用的那枚黑珠,应该不是一般寻常之物吧!你或许明知冥府有一禁地不得擅入,你却偏偏将我往那条路上引,意欲何为?”

    “难道本君就不能只是无心之失吗?”男子负手背过身,淡淡月光下,那张侧脸俊逸无双,隐藏森寒。

    “是吗?”少嬉盈盈一笑,全然不信,“可你给我用来防身的那枚黑珠却威力无比,就连恶灵渊的三重结界都能破开,用来对付小小的阴兵,我想,也太过于大材小用了吧!”

    少嬉字字珠玑,原本一直困惑心头的迷雾,此刻重见故人之时,她却恍然明白,一些蒙上尘的东西,略一推敲,竟都全部豁然开朗。

    男子好一番沉默,隐藏广袖之下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一番话似挑开了隐藏的秘密,亦像踩中了他的痛脚,不禁让他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愤怒,被看穿的愤怒。

    月光皎皎,冰凉孤清。

    少嬉抬头看了眼皎皎圆月,碰上恶魂后的晦涩骤然一扫而空,反倒心情顿时舒畅得很。

    她本来只是在心里暗暗猜测,道出那番话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可那男子不辩不言已远远胜过了一切辩解谎言,她已经全都明白了。

    误入冥府是个机缘,被顺手救下许是带了目的,然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有人想要假借她手破开恶灵渊的三重结界放出恶魂,至于原由……她尚且还无从得知。

    不过她想,这一切的一切,真相很快便会浮出水面了。

第25章 再遇险阻(一)

    “瞧着倒是个不满千岁的孩子,思路却是清晰得很。”男子转过身来,望着少嬉,“不愧是非言的徒弟,教得你真不错!”

    “你认识我师傅?”少嬉大惊失色。

    “不仅认识,还熟得很,比你跟你师傅,还要熟。”男子微眯了眼眸,伸出手去,“看在你师傅的份上,我不想伤你。乖乖把鲛珠交出来,本君或可放你安全离去。”

    少嬉骤听“师傅”二字恍然间失了分寸,但略一思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捂着腰间流云锦,缓缓后退两步,明亮的眼眸直视那男子:“想要鲛珠可以,但你必须抓回十万恶魂带回冥府,这样我才能给你。”

    “你说什么?”男子眼中隐带冷芒,直直射来。

    少嬉略一心悸,但转念想到自己手上尚有筹码,便忍不住多了几分底气。她抬头,再一次强调:“我说,想要鲛珠可以,但你必须抓回十万恶魂。你别忘了,那十万恶魂是你借我的手放出的,我已经在补救了,你犯下的事也必须由你自己去赎罪。”

    “你说什么?”男子咬牙定定说道。

    少嬉微有怯意,恍觉寒风袭来,她微眨了眨眼,却不知何时远在一丈之外的男子已近了身侧不足一寸。她突惊,险些跌到在地。

    “你以为,凭你这么个小丫头就能威胁得了我?”男子突然倾身逼近少嬉,周身寒气迫人。

    “是吗?”少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突然一把扯下腰间的流云锦高高举过头顶,掌心隐隐蓄力,“凭你的本事抢夺,我定然不是对手,但若真是如此,我倒不惜宁为玉碎,端看你在不在意了。”话落,她手下猛地用力。

    “不”男子突然大惊失色,伸手想夺少嬉手上的流云锦,但又恐她真的不惜来个玉石俱焚,是以有所犹豫。

    见他着急,少嬉暗喜自己是真的赌对了,继而道:“看来阁下是十分在意我手上这枚鲛珠了。殊不知,方才我的建议,阁下意欲如何抉择?”

    男子攥住拳头,冷峻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怒意。他竟未想过,自己修行几十万年,却不想一朝竟被个还未过千年劫的丫头威胁,实在可恨!

    见他兀自恼怒却隐忍不发,少嬉看准时机退开两步,好好地将流云锦攥在手中,颇有一丝洋洋得意的模样:“反正抓不回恶魂,三个月后我也是要被驱出魂魄长留地府。与其我一人不好过,还不如所有人都一起不好过,我还乐得有个相陪呢。”

    “你别冲动……”男子伸手要拦,但定下心来想了一想,却恍然明白了什么。

    这丫头口口声声说要带着鲛珠一损俱损,可耽搁了这些时候也不过只是耍耍嘴皮子却并无实际行动,可见得不过只是说来威胁他的罢了。

    如此想着,再看向少嬉,男子更觉自己想法没错,倒是一时放松了不少。

    少嬉本觉胜券在握,但乍一见男子似无方才紧张,倒是有些困惑,只紧紧攥着流云锦不言。

    两厢沉默间,男子忽然爽朗笑出声来,广袖一甩,只于石子滩前来回踱步:“看在你师傅的份上,也看在鲛珠的份上,这一次,本君就暂且不同你一般计较。”略略一顿,又道,“本君只可答应你,本君自己绝不干预你们抓回恶魂一事,至于帮忙……呵,那恐怕就不行了。”

    少嬉握着流云锦低头思量,这祸端本来就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原本提出让他抓回恶魂就是顺口一说,本就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与其不切实际的奢求他帮忙,倒不如让他袖手旁观来得更让人放心。

    “好。”少嬉爽快应下。

    男子浅浅一笑,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去。

    少嬉恍然想起鲛珠,犹豫一会儿,终还是开了口:“那个……鲛珠……”

    男子顿步,微微侧头:“鲛珠留给你暂且保管,你可得给本君看顾好了,若有闪失……”男子哼了一哼,转眼已化作一团黑雾顺风而散。

    少嬉倒没想到他会这么好打发,正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恍然想到什么,大惊道:“遭了!”

    她出来打水尚久,又与那人纠缠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司命久未等到她回去,会不会担心。

    思及此,少嬉心中担忧更甚,提气直往那间破庙而去。

    “司命,司命,司命……”

    少嬉拿着装好水的葫芦冲进破庙,可设下的结界已破,司命业已不知去向。她纵观四周,却始终没有发现司命的踪影,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司命你去哪儿了,你别吓我啊!司命……”少嬉颤颤出声,眼见破庙并无司命身影,恐担心是恶魂突然袭击,若真是这样,以司命那虚弱的身体根本就不足以对付。当下心一急,丢下手中水葫芦便跑了出去。

    外头暗夜茫茫,少嬉不管不顾大声唤着司命的名字,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嬉,我在这儿,咳咳……”

    身后传来司命虚弱的声音,少嬉倏然回头,正见司命倚着破烂的墙垣站在破庙门口,脸色苍白,身体更是虚弱不堪,似迎风就倒。

    少嬉大叫一声扑了过去,抱着司命已盈盈落下泪来:“我回来找不到你,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恶魂抓走了呢!”

    少嬉哭得泣不成声,司命经调息一番已经恢复了不少,他勉力抬起手抚了抚她后背,低声安抚:“我没事。只是许久不见你回来,我担心你,怕你出事,所以准备出来找你。”

    奈何他实在提不起气力,也施不了法,才将将走出破庙门口就已经气力不支了。好在,她自己回来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我先扶你进去。”少嬉抬手胡乱擦去眼角余泪,搀着司命的手臂缓缓踏入破庙。

    少嬉扶着司命坐到蒲团上,让他身子微微靠在后面的墙垣上可以舒服些,再取来水葫芦递至他唇边喂他喝了水,这才将方才发生在溪

    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司命。

    “我才见过他两次,两次他都来无影去无踪的,我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他总是以‘本君’来自称,你说他到底是谁?”少嬉撇撇嘴,虽是才见了两次,但两次见面都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不见。

    “本君?”司命喃喃,忽蹙了眉头,“六界中能如此自称的不少,四海龙君,以及各大水域的水君亦可如此自称。单单凭着这一点,很难断定那人身份。”

    少嬉想想也是,又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他说他还认识我师傅,说与我师傅是故交。可是师傅名声威响四海八荒,不认识他的人几乎寥寥无几,单凭这个,也说明不了什么。”

    一点点仅知的线索根本不足以构想出那人身份,只是此人似不是善辈,少嬉只是担心,纵使他答应了不会干预抓回恶魂一事,却难免真的会依言执行。

    司命又沉思了一会儿,复问:“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少嬉仔细想了想:“倒是有一点奇怪的。”

    “哪里奇怪?”

    少嬉仔细回想方才所见,力求不错过一丝一毫的细处,适才道:“那人似魔非魔,似神非神,但灵力极强,恐连栖梧都不是其对手。”

    “能自称‘本君’,又声称与非言上神是故交,灵力还在栖梧上神之上,此人定然大有来头。”司命口中喃喃,突然想到什么,眸中大放惊异之色,“莫不是……魔君子?”

    能有此自称的不少,认识非言上神的也不少,但其灵力远在栖梧上神之上的便寥寥无几。尤其当这些都归拢至一处时,放眼六界便只有一人魔君,子。

    “魔君……魔界十阴山?”少嬉大骇,但脑海中对魔族之事所知甚少,几乎没有。

    逍遥涧从不过问六界之事,对魔界的渊源师傅从来闭口不提,栖梧更是烦得提起。是以,她除了知道十阴山便是魔族地界外,就连魔君本名为子,也是适才听司命提起她方才知晓。

    “若我所思不假,此人应该正是魔君无疑。”司命终下了定论,但脸色却愈发的难看。

    少嬉亦是同样担忧起来,魔君插手,那便不是个人纷争,而是介于三族之争,稍不注意就会再次引发六界大乱。

    师傅好不容易才平定六界纷乱,让征战不休的六界难得四万年的安宁。如今恶魂放出,短短几日便轻易吞噬了整个小镇的百姓灵魂,时日一长,尚不知还有多少百姓会无辜枉死。

    灵魂被吞噬,将生生世世囚于一处,再无轮回可能。

    少嬉心头实是不忍,她也实在想不透,那样一个看上去岁月静好,翩翩公子模样的人,竟然会是手段残忍的嗜血魔君。

    “司命……”少嬉心头恍若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再一想到魔君是借的自己手放出的恶魂,她的心中便更加不是一个滋味。

    “司命,他这么做,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第26章 再遇险阻(二)

    长夜漫漫,清静孤寥,心里却恍然似重重压抑着什么,沉沉的东西哽在心间,就连微微一声叹息也是显得格外的沉重。

    司命不知望着何处怔神,深邃幽远的眸光似望进无边长河,如一粒碎石从波澜不惊的河面深深坠下,却掀不起一丝涟漪。

    “也许,是因为人心无法满足吧!”司命浅浅叹息,“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莅临至高无上的位置俯瞰苍生;反之,那些渺小几乎看不见的弱者,便成了可以任人欺压的对象。世道如此,亘古不变。”

    今日的司命话里似乎格外带着几许沉重,他本从不多事,千年来都只求独善其身,可此刻道出这些话来,似又多的是无可奈何。

    少嬉一颗心恍然被揪紧,她忽然有些明白师傅当年明明已经选择了袖手旁观,却又为何在最后之时决定淌这趟浑水。原是人心贪婪,**从不曾满足,一切干戈,皆由一个“贪”字而起。

    强者贪婪,弱者顺从,倒霉的,又是谁呢?

    少嬉同与司命靠在墙垣上,她微微侧头枕在司命肩上,一颗心恍然沉了又沉,却一时因有所依靠而略微放松了一些。

    此处没有恶魂滋扰,连带着天边的月亮似乎也亮了几分。少嬉渐渐放松下来,缓缓地困倦袭来。

    司命毫无困意,他睁眼远眺天边一轮皎月,耳畔迷迷糊糊传来少嬉的一声呓语,她在唤:“师傅……”

    深沉的夜里,传来司命一声经久不散的叹息。

    皎月褪去,一轮暖阳缓缓升空,在远远的天边泛起一片鱼肚白。

    庙宇残破不堪遮挡,一块破碎瓦片上射下一道金光,冷不防刺痛了双眸。少嬉揉了揉眼睛渐渐转醒,目下四扫却不见了身旁司命的身影,反是身上还盖着一件他的外袍。

    “司命。”

    少嬉浅浅一唤,残留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她抓起地上司命留下的外袍,起身出了庙宇。

    外头蓝天白云,日光正好。少嬉站在破庙门口远望,遥遥见着一抹身影立于小溪处,她忙举步朝着小溪的方向而去。

    “司命。”

    她在背后远远一唤,司命闻声转过身来。一夜休养生息,司命眼见着精神已经恢复不少,面色渐转红润,倒多了几分素日的风华正茂。

    见他面色不错,少嬉一颗久悬着的心倒是沉了不少,她盈盈一笑奔了过去:“大早上的你站这吹风也不怕冷着吗?”话说着,已经将手上的外袍递了过去。

    司命顺手接过穿上,面上倒带了几分清清浅浅的笑意:“歇了一晚,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眼看天儿不错,所以出来透透风。”

    少嬉点了点头,舒展了一下身子,再深深嗅上几口山涧清风,倒是觉得舒畅不少。

    司命侧头,少嬉侧脸精致小巧,长翘的羽睫覆在眼睑上,小小的樱唇粉红欲滴,倒有几分岁月静好。司命定定望着,忽而一笑:“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少嬉目光四扫,两手一摊,

    茫然问:“哪儿有吃的?”

    “刚才过来时,偶然见到旁边有几株果树,你若想吃,我可为你去摘。”司命遥遥一指,隔壁的山头倒是隐隐约约露出一点儿红来。

    少嬉一手搁在额头挡去刺眼光晕,远眺甚远的隔壁山头,咽了口唾沫,讪讪一笑:“还是不必了。”

    那处甚远,要她自个儿飞过去摘些山果来,她确是没那份心,可要司命负伤还要奔波,她又实在过意不去。再说了,万一摘到个又酸又涩的,那不是白费事吗。

    她甩甩头省得再去费心思多想,转而看向司命:“对了,你伤可好些了?”

    司命抚上胸口位置,缓缓舒了口气,倒并不觉有什么,后才摇了摇头:“无碍。只不过,趁着现在日头正盛,我想回清平镇再看看。”

    他面色凝重,似隐隐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恶魂属阴,到了夜里阴气盛时反倒更增修为,愈难纠缠。此刻日头正盛,即便阴气再盛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阳光底下,这正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少嬉附和着点点头,扬唇一笑:“我和你一起去,也正好趁着他们灵力减弱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封入聚魂幡中。”

    昨日他们吃了个大亏,不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累及司命伤势加重。这一次,她定要好好的收拾这些恶魂,也好出这口恶气。

    司命含笑抚了抚她发顶,捏一诀,二人已凭空消失在溪边。

    修仙得道者可日行千里,此处离清平镇虽有一百二十里之远,但对司命与少嬉而言,却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转瞬即到。

    有了昨日教训,哪怕知晓青天白日里那些恶魂不足为惧,但他们仍旧留了一心,只在镇外现出身来。

    “奇怪。”少嬉喃喃,伸出一指遥遥指向清平镇的上空,“你看那儿,昨日我们来时尚且还是乌云蔽日,黑蒙蒙的一片,但是现在却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那些黑气全都消失了。”

    少嬉所指所道正是他们昨日在此处所观,司命虽看不见她说的那些景况,但只听她所言,心里便约莫有了大概想法。原以为一夜之间恶魂尚未离去,可是少嬉却说那团黑气已经消失无影,不免让他有了几分惆怅。

    恶魂一旦离开此处转而去了别的地方那可并非好事,而是更大的灾祸即将来临。

    司命闭目凝神,右手放至胸前捏一个诀。少顷,他忽然睁开眼,道:“有情况,快走。”他拉上少嬉,直奔清平镇里而去。

    步入城门口,沿着笔直的大街一路直行。昨日的喧闹鼎盛不在,满目皆是横躺在地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未逃过。一股冷风呼啸,死气沉沉,繁华的清平镇顿成一座死城。

    昨晚他们遇袭是在朋来客栈门口,当时被恶魂附身的百姓都纷纷失去理智朝他们发起攻击,后来还是少嬉及时祭出聚魂幡才险险逃过一劫。昨晚逃得匆忙,若无意外,那些失去恶魂控制的凡人尸体应该还在客栈门口,粗略一算,尚不过才一百多

    个,可是眼下……

    少嬉满目惊骇,强压下喉间那几欲大喊出口的尖叫,双手紧紧攥着司命的袖角,错愣间,连带着语声都带了几许颤色:“司、司命……他们……他们怎么都死了?”

    昨日还繁华喧闹,不过短短一夜过去竟已无活人生还,当真是那些恶魂做的吗?

    司命紧紧蹙眉,他抬步走向街边一横倒的男子尸体旁。少嬉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四下环视,当真是害怕惊惧到了极点。

    司命探了探那人鼻息,复又伸出两指抵在那人额间,源源不断的青色光晕萦绕在指尖。片刻,司命收回手,起身道:“死了,体内恶魂也不见了。”

    “不见了?”少嬉大惊,“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是逃走了?还是又去找别的宿主了?”

    司命凝眉,摇了摇头。

    恶魂离开冥府太久会受阳气侵蚀,倘若不及时更换新鲜的宿主,等到寄身的宿主尸体**,届时他们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看这些百姓死后的样子约莫已经有了两日,他真是估摸不准,那些离开的恶魂究竟是否是去找新的宿主去了。倘若是,恐怕在昨晚他们离开不久,那些恶魂便也同时开始了行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少嬉已经手足无措,整个小镇的人都死光了,而她此刻正正就站在一堆尸体中间,真真是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

    “且等我片刻。”

    司命口中念念有词,袖下一挥,原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在眨眼间消失无影。

    少嬉震惊地揉了揉眼睛,问:“他们都去哪儿了?”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司命默默一叹,那些被吞噬了灵魂的是无法转世投胎的,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将他们送回原本的地方,不必暴尸荒野,落入秃鹫之口。

    少嬉垂下眼睑不再言语,心间恍然不是一个滋味。

    “走吧。”司命拉过她的手,沿着笔直的大街一直走下去。

    方才司命已经施法将所有的尸体送回了原本的家,眼下一条大街空空荡荡,毫无一点儿人气儿。他们越往下走,却发现所见之地一片狼藉,似乎曾经历过什么激烈的打斗。可这儿,并不是他们昨晚与恶魂相斗的地方。

    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均是有了几丝想法,一时间俱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细察着周遭情况。

    少嬉手腕一转,已化出聚魂幡来,一手却扯着司命的袖子不放,目扫四下,喃喃道:“司命,这儿情况不对啊!”

    方才所见一片狼藉,他们或可只以为是恶魂匆忙离开之时所致,可越往里走,那些打斗的情况更加明显,某个小摊位前甚至还有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实在不像无事发生的模样。

    司命低低“唔”了一声:“小心点儿!”

    少嬉点点头,恰在此时手中聚魂幡竟一时亮出红光来,更叫二人一颗心悬在喉间。

    “谁在那儿?”

    身后有异响,司命心中警铃大作,手中已然化出一柄宝剑来。

第27章 猎魂(一)

    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极快,不过眨眼功夫已顿消了踪影。

    司命提剑运气追上,少嬉亦随后追了上去。三道身影先后穿过大街,再如光芒闪现,一跃便出了清平镇。

    少嬉法术不精,很快便与他们拉开了一道距离,待她气喘吁吁地追上去时,却见司命已执剑与那人在林中打斗了起来。

    林中刀光剑影,气势凌厉,带动林间树叶飒飒飞舞,气势迫人。

    少嬉站在几丈之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二人打斗。只是离得远了些,与司命交战之人的面貌她看不大清,只那人还手应退间双手似空空如也,待得细看之下,这才发觉那人五指指尖修长尖锐,尖指作刃,远比外来兵器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司命执剑应敌,招式凌厉,丝毫未有手下留情,且一刺一劈间招招实处,没有一点儿花架子。好几次长剑似要迫近那人,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那人巧妙地躲了过去。

    少嬉躲在一棵大树后几乎看得眼花缭乱,二人看似势均力敌,但她却格外的担心司命。毕竟,他尚且重伤未愈。

    一番缠斗下,那人似乎无意纠缠,好几次想要抽身逃走,却均被司命长剑一挥生生拦下,无奈只得重新应战。

    正打得难分胜负,司命忽然蹙了眉头,似触动了身上火雷刑旧伤,一时手下动作也微缓,少了几分攻势。

    少嬉注意力一直落在司命身上,眼见着司命情况有异,她正一声惊呼,耳畔却忽地响起一声震天嘶吼,吼声穿透林间,漾出一层波动。霎时间狂风阵阵,大风吹得无数落叶纷纷扬扬,打在身上直直逼得少嬉脚下不稳,连连后退。

    司命运气抵抗,一手挡在面门,却静心注意着周遭变化。不一会儿,隐觉狂风渐止,司命竖耳一听,当即一个下腰,与此同时,一只硕大且通体赤色的妖狼自上方划过,尖锐的利爪险险划伤司命面门。

    “司命小心!”

    少嬉一声大喝,司命迅速翻转身形,再次与那只赤狼失之交臂。

    双足点地,司命渐渐稳住身形,正对之处,那只赤狼虎视眈眈,一双眼睛凶光乍现,两只前爪不断刨着地面沙土,似在找着更好地时机好一击即中。

    沉默只在片刻,司命执剑的手腕翻转,正努力压下胸口那滔天的不适感,那厢赤狼似已看出了他的破绽,当即一冲而来。司命险险避过致命一击,一人一狼打得不可开交。

    眼见着司命伤势犯了定然不是对手,少嬉一颗心慌乱不已,正手足无措间,突然想到腰间的流云锦。她将腰上流云锦取下,打开束口,一股脑地将里头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随之倒出的,还有那聚魂幡。

    少嬉不断翻找着可用的东西,再不放心的看看前边的战况,眼见着司命似要不敌了,她亦更加慌乱起来。

    聚魂幡丢在身侧隐隐散出红光来,而后红光愈强,饶是少嬉无心在此亦是发现了端倪。

    她拿起聚魂幡,正暗忖着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恶魂现身,冷不防却听见司命

    一声闷哼。抬头看去,司命胸前衣衫被抓破,三道指痕赫然清晰。

    眼下少嬉也顾不得其他了,当即丢了手中聚魂幡,一番胡找,终于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找到了一捆金色的绳索。少嬉心下顿喜,拿起捆仙绳近前几步,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捆仙绳似赋予了灵气一般,直直飞向那赤色妖狼,转眼便将凶狠无比的赤狼牢牢捆住,再无法施展手脚。

    少嬉忙奔过去扶起倒地的司命,眼见司命胸前一道伤痕,当即怒从心起,转身便狠狠一脚踢向被捆仙绳缚住的妖狼。

    一团红光乍起,原还挣扎不休的妖狼已化作人身,纵然化出个人形,却也是个毛发布满面的男子,挣扎下越显狰狞。只是他越是挣扎想要逃脱,身上的捆仙绳却收得更紧,转眼他已精疲力竭,动弹不得。

    少嬉狠狠瞪上他一眼,再扶着司命坐到一旁树桩上时,看着他胸前三道伤痕,狰狞可怖,不免心下担忧,也更加气愤。

    司命收了随身长剑,于树桩上盘坐调养生息。

    少嬉为他护法,忽然想到什么,她大步走向赤狼,伸手在他腰间摸索什么,直惹得赤狼一番开口大骂。

    “给我闭嘴,再嚷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嘴。”少嬉一拳打在赤狼面门上,言语忿忿,威吓间已从他腰间摸索出了一个小瓷瓶。

    “东西还我,那是我的……”

    赤狼嚷嚷不休,少嬉听得烦闷,一脚踹在他胸口,顿时疼得他一声嗷呜,再无力还嘴。

    那厢司命微微调息一番后,身上被抓的伤口虽一时未痊愈,倒也恢复了不少。睁眼瞧着少嬉手中拿了一个瓷瓶走过来,故而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恶魂。”少嬉大步走来,将瓷瓶递向司命,“刚才我翻找捆仙绳的时候,见聚魂幡竟然发出红光。可我见四周并不像有恶魂的样子,就大胆猜测,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收恶魂。”

    司命接过瓷瓶在手中打量,细看之下,瓷瓶中似有黑雾萦绕,且瓶口有道封印,正是束缚恶魂的关键。

    他恍然想起,方才在清平镇时,整个镇上的百姓不但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甚至于连附在身上的恶魂都一起消失不见。

    起初他还以为是恶魂在找新的宿主,虽然是有些地方说不通,但那时却没有更好的解释。却不想竟是有人在猎魂,且猎的,还是恶魂。

    重重疑惑似浓雾中破了一道口子,渐渐明了。

    将瓷瓶递还给少嬉,司命望了望她身后,突然面色一变:“赤狼呢?”

    “他不就在那……”少嬉转身遥遥一指,一语未毕,她已惊骇得张大了嘴,“赤狼呢?”

    方才她拿走瓷瓶时,赤狼还分明好端端地被捆仙绳束缚在原地,可这会儿地上却只剩下捆仙索,再不见赤狼影子。

    司命拧眉,经久不语。

    那厢,离树林不过三十里处的小溪旁,赤狼忽抱拳下跪,道:“君上恕罪,是属下办事不力。”

    魔君缓缓转过身来,不同于昨晚对着少嬉时

    的和颜悦色,此刻面上虽波澜不惊,但显见得威严毕露,闻言只淡淡道:“行了,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赤狼似还要再说些什么,可抬头触到魔君冷漠的眸光,所有的话霎时哽在喉间,再无从开口。

    魔君凉凉一瞥,负手于背侧过了身去:“恶魂一事你不必再插手了。不是受伤了吗,回十阴山养伤去吧,近日无事,便不必出来了。”

    “可是属下弄丢了恶魂,坏了君上大计,属下愿将功折过,抓回恶魂。”赤狼不肯罢休,尤其想到自己被偷袭一事,心中更加恼怒。

    “本君已说了,此事你不必再插手,回十阴山去。”魔君渐无耐性,语气沉沉,临了又想到一事,“对了,那小姑娘……”

    他话语一顿,赤狼当即抬头望着魔君,静待吩咐。

    “罢了罢了。”话到喉间终是未再出口,魔君摆了摆手,“你不必顾会她,下次若见到,尽量绕道而行吧。”

    “啊?”恍然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赤狼当即目瞪口呆,却压不下心头的困惑,问出口,“属下斗胆敢问,那小姑娘究竟是何人,为何君上……”似是对她格外优待?这不可像君上一贯雷厉风行的样子。

    末尾的话不待出口,魔君已一记眼风狠狠刮来,他斥道:“不该你问的不要问。回十阴山去,没有本君的命令,不许擅自来人界。”

    赤狼似还要开口,魔君却已转瞬消失了身影。他无奈一叹,却更加对方才那女子起了好奇。

    小小女子竟能得魔君厚待,且有仙家宝物捆仙绳在手,必定不是一般人。

    这厢赤狼正暗自揣度着少嬉的身份,又隐隐在心头起了复仇的信念,但树林中,少嬉却望着散落在地的捆仙绳,惊得久久说不上一句话来。

    捆仙绳是师傅留给她的,据说连神仙都能捆住,区区一个妖狼精,怎么就能在她和司命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呢?

    少嬉抱着捆仙绳蹲在地上,她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反是抓耳挠腮的模样甚是可爱。

    司命本已无心了那赤狼行踪,待略微一番调息之后,他缓缓睁眼,恰巧便见着少嬉蹲在地上抓耳挠腮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只有笨兔子才会像你这般,你一个果子,还蹲在那儿做什么?”

    少嬉正一心纠结着赤狼是如何从捆仙绳下逃脱的,是以也没听见司命那番揶揄。尤其还如此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果子,要换了平时,她早扑上去打人了。

    见她不为所动,司命无奈一笑,遂朝她伸了手:“过来。”

    少嬉气得一声大吼,一跺脚,这才愤愤然朝着司命走了过去。

    她望望司命,又看看手中的捆仙绳,一脸惆怅地将捆仙绳丢在地上,再狠狠踩了踩:“什么破东西,连只小小的妖狼精都捆不住,根本就是个废物玩意。呸呸呸呸呸……”

    司命一笑,不顾她兀自发恼骚,理了理衣袍,十足悠闲地下了地,悠悠道:“他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妖狼精。他的来头,可大着呢。”

第28章 猎魂(二)

    “有来头?”少嬉费解地挠挠头,想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好奇地凑上前,“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司命负手而立,冷不防一张俏颜凑来近在咫尺,他一怔,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一番。压了压心头异样,别过了头去:“魔族十阴山,守山将军,赤狼。”

    “不就是个看门的吗?”

    少嬉语不惊人死不休,司命拿眼震惊地望着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岂料却生生牵动了胸口上被赤狼利爪抓破的伤口,顿时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

    少嬉忙扶着他坐到身后的树桩子上,咂嘴道:“他下手可真够狠的。”

    话罢,右手掌心缓缓凝聚一团莹黄的光晕,素白玉手缓缓移到司命胸膛上的伤口处。临近时只忽地觉得手腕一紧,抬眼才瞧见司命握住她的手腕,止了她的动作。

    她讶道:“你伤口很深,不及时治疗你会扛不住的。”

    司命微微松了手上力道,脸上多有苍白之色:“疗伤极损灵力,你不必一再耗费。况且,我如今身上业有火雷刑之伤,无妨多加一道。反倒是你,一再耗费灵力治我,若遇恶魂突袭,我恐护不了你。”

    “谁要你护我了。”

    少嬉撇撇嘴,一把打掉手腕上那只大手。

    她凝聚灵力于掌心,掌心对着司命胸前的伤口,团团莹黄光晕包裹着那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暖暖的感觉顿游遍四肢百骸。霎那间,司命胸前的伤痕已经修复如初。

    诚如他所言,疗伤极耗灵力,一次两次尚可,可次数一多,没个个把月的调养生息是断断恢复不了的。

    若是别人,只怕是求着少嬉都不会动恻隐之心,可他却不是别人,是司命啊!只是可惜,她的术法却不能治愈火雷刑留下的伤口。

    少嬉收了法术,抬袖抹了把额上的虚汗,长长舒了口气:“栖梧说,我与他,和天下人都不一样。”

    司命低头看了眼胸膛上已经恢复如初的伤口,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乍一听这话,眸底隐现一层意味不明的神色。

    少嬉全然不觉,挨着司命而坐:“栖梧说,逍遥涧的那株参天梧桐,乃是数十万年前女娲娘娘身归混沌后其睫毛所化,弥足珍贵。我与栖梧道理同是其所结灵果所化,所修术法自有疗伤灵效,但不知为何,有些我能瞧见的,他却瞧不见,旁人也瞧不见,就连你也瞧不见。”

    指尖轻轻抚上眼睑,少嬉几不可闻的叹上一息。有些东西已经在心里纠结了几百年,她想不透,可每每问起师傅,师傅也只说“天所赐,应所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着实叫她不知其中何意。

    “其受之天也。天命所授,自有他的道理。”司命起身掸了掸衣袍,“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动身去下一处。”

    “你的伤势没有大碍吗?”

    司命抚上胸前一道火雷刑伤痕,伤口仍时不时传来炽痛,他却似毫不在意般,只道:“火雷刑岂是轻易就能痊愈的,无妨。快取出聚魂

    幡,探出恶魂的踪迹才是要紧事。”

    既如此,少嬉自当不再强求。从流云锦中取出聚魂幡,阖眼间念念有词,二人顿化作一团烟云,消失无影。

    十万恶魂一朝脱离恶灵渊散于天地间,短短半月人间百姓已死伤无数,所过之地横尸遍野,白骨累累,惨不忍睹。

    依聚魂幡指引,少嬉并着司命沿途收降恶魂近千数,索性并未再遇见似清平镇那般情况,数在一二倒也能轻松应付,转眼已在人界逗留了大半月有余。

    少嬉与司命登上云头,手中的聚魂幡亮出红光,只时隐时灭,实在无法得以断定恶魂方向。

    司命跟在其后,视线透过层层云雾俯瞰人间,他正专心致志探着恶魂方向,却忽觉周身一阵炽痛。身上所受火雷刑旧伤复发,似带火电流流窜全身四肢百骸,一时灵力受阻,竟不慎跌下了云头。

    “司命你说这聚魂幡究竟怎么回事……”

    聚魂幡红光骤然消失,少嬉纳闷,正欲回头同司命商榷,却见身后竟是不知何时已空空如也。四下一望,只见云端处坠下一团黑影,她大惊,立时飞身而下。

    “司命”

    运气于丹田直飞下云端,奈何却总与司命相差一厘。少嬉大惊失色,眼见着司命已直直坠下数层云端,她素手一挥,一团莹黄光晕化作光圈笼罩在司命身外,随着司命一同坠下。

    人间已入夜,绵绵细雨兜头落下,点点雨滴落在光圈之外,直到司命坠入地面,身外光圈立时销毁,雨点落下,顷刻已湿了衣袍。

    少嬉随后而至,一手划出一道屏障将细雨隔开,忙扶起司命:“司命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啊?是不是身上伤势又犯了?”

    司命五指死死攥着衣袍,脸上尽显一片苍白之色,阵阵虚汗自额头溢出,痛苦得似也脸上都几现扭曲。不过稍许,已晕倒在了少嬉的怀中,不省人事。

    少嬉大骇,一声接着一声的唤着司命的名字,奈何怀中之人已经晕厥,并不曾给予半点儿回应。

    已至深夜,细雨大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放眼望去,荒郊野外竟无一处容身之所。少嬉拖着昏迷的司命实在难以施法腾云,无奈之下,只得于就近的小镇落脚。

    镇上街面已无人烟,徒留街道上几盏昏弱的灯笼摇曳,受着整夜的风吹雨打,已有不堪其重的趋势。大雨倾盆,各家各户均已熄灯入眠,找了几条街,终在街道尽头处发现仍亮有灯光的客栈。

    店小二正收摊关门,却见雨中两道身影相携而来。灯暗雨大瞧不大清,还恍然以为只是错觉,待得擦了擦眼,急忙唤来掌柜的。

    冒雨前行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嬉与司命二人。

    只司命昏迷不醒,全身的重量压在少嬉的身上,她奋力扶着司命一步步走得艰难,又因方才灌输灵力于司命,避雨的术法早已失了效用,顷刻间已将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店小二瞧清了其中一位是个单薄纤弱的姑娘,忙也冒雨前去帮忙,随后掌柜的取来纸

    伞,帮衬着将昏迷的司命掺进了屋内。

    少嬉早已经精疲力尽,待将司命扶进客栈内坐下,她已累得气喘吁吁,好半天缓不过气来。

    掌柜的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见状早已端来一碗热汤递给少嬉,又瞧得她浑身虽湿透,但看妆扮却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又瞧了眼几乎奄奄一息的司命,到底是有几分疑惑:“不知姑娘是何处来的,怎会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少嬉正冷得哆嗦,接过热汤便囫囵着喝了起来,乍一听掌柜的问话,差点儿没噎着。

    “姑娘且慢慢喝,不着急。”掌柜的倒是好说话,又递来一张干净的帕子,笑意和蔼,并未逼迫。

    少嬉就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又有些心不在焉的喝了两口热汤,只兀自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掌柜的问题。总之不能回答是他们都不是凡人,此番下界是为抓回恶魂吧!只怕非但掌柜的不肯相信,还会将她当成疯子给打出去。

    记得以前看的话本子上是有那么一些故事的,说是什么千金小姐爱上了穷书生,但小姐的父亲却不肯,硬生生就要拆散二人,于是两个有情人就相约私奔……额,虽是不靠谱了点,剧情老套了一点,但总比实话实说更让人信服吧。

    心头如此盘算着,少嬉眼眶间已盈盈结了两颗晶莹的珍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掌柜的同店小二同是一怔,又大晚上看着一个姑娘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做了什么欺负人姑娘的事呢,忙就出声宽慰:“姑娘有什么委屈好好说,这大晚上哭着,要被人听见了,还指不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是啊姑娘,你有什么委屈大可以跟我们掌柜的说,我们掌柜的可是个十里八乡的大好人,他铁定会帮你的。”店小二一时也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同样也怕被人瞧见了说不清,一时也是急了。

    少嬉像模像样的呜咽两声,拿袖擦了擦眼角,一脸可怜兮兮的说起早已在心头暗暗打下的撒谎稿子:“小女子名叫少嬉,这位原是与我邻家的哥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他说此生非我不娶,我亦非他不嫁。岂知……岂知……”情到动人处,少嬉捂着眼又低低啜泣出声,哭得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掌柜的见他二人孤男寡女的一副落魄样,原也就猜得七七八八,忽一见她又嘤嘤哭了起来,当下更是手足无措,除了好话宽慰,还是好话宽慰。

    少嬉哭了一会儿,才又低低的道来:“小女子的爹爹嫌弃他父母双亡又家境贫寒,不肯允诺婚事,竟要将我嫁给一个纨绔为妻。我自是不从,遂连夜与哥哥逃来此处。却不想,他半道上竟受了风寒,若非遇到二位,小女子……小女子真不知……”

    话未落,她已又低低的啜泣出声,边哭,还不忘边拿眼角余光去看去瞧那掌柜的脸色。

    自来苦命鸳鸯最是惹人怜惜,况她又哭得如此凄惨,没道理会感动不了他们才对。越是如此想着,那哭声愈大,哭得更是叫一个凄惨。

第29章 夜色微凉(一)

    掌柜的重重一叹,似是信了这一番说辞,脸上的神色显然不是十分好看,倒多了几分同情的模样。

    少嬉心里更是大喜,这明显是说辞管用了呀。

    心里虽是狂喜不已,面上却半分不显山露水,反倒更是表现得一副楚楚可怜:“更深露重,小女子实不知何处还有落脚之处。若掌柜的肯好心收留我与哥哥一晚,我们定当感激不尽。”

    “姑娘这话是万万严重了。”掌柜的沉思一会儿,忽看向旁边的店小二,吩咐道,“楼上似乎还有一间空房,你且带这位姑娘还有公子上去,至于其他的……姑且明日再说。”

    “真是多谢掌柜的了。”少嬉大喜,忙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与店小二一左一右地扶着司命上了楼。

    客栈不大,只二层。上了楼,左手处已经客满,唯右手处最后还有一间空余的客房。

    本来孤男寡女是该避些嫌,怎奈方才少嬉一番凄凄话语间尽诉二人情肠,掌柜的思虑下,倒也并无太多顾虑。

    少嬉说得自己可怜非常,店小二自也是同情的,听她说要一桶热水给司命净身,饶是大晚上的,也立马应下后去后院打水、烧水。

    合上房门,少嬉勉力扶着司命躺倒在床榻上,想伸手替他解去身上湿/濡的衣衫,可手至了近处,才轻轻解了衣袍带子,却是从何都下不去手。

    虽说这是个特殊情况吧,她又与司命是几百年的交情了,可到底是男女有别,这样不经允许贸然脱人家的衣服……似乎,不太好。

    “凡间的话本子里有说,若是男子不慎看了女子的身体,那是得负责任的,多半就是娶了人家。可我们不是凡人,我也不是男子,要是看了司命的身体,这要不要负责呢?又要怎么负责呢?”少嬉半坐在地上,以手支颐,反倒是纠结起这个问提来。

    “要不以身相许吧!”

    有道声音清清浅浅传进耳畔,少嬉一愣,侧头却见司命不知何时已经转醒,不禁大喜:“你醒啦?什么时候醒的?”又想到刚才那话,不禁拿着拳头轻轻捶在他胸膛上,“尽胡说。”

    “早醒了,只不好意思打断你的表演。”司命微微露出一笑,勉强抬起手抚上少嬉脸颊,眸中流光溢彩,“我可是你宁愿逃婚,也要嫁的人啊!”

    少嬉脸颊突地一红,微微垂下头去,竟不知从何应答。

    方才那话不过只是照搬凡人话本子上的桥段,讲来糊弄那掌柜的罢了。谎话说来倒是信手拈来,又是事急从权,倒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可现在听着司命轻飘飘说起这句话来……她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悸动,只想快点逃开。

    “少嬉姑娘,您要的热水来了。”

    店小二推门而入,少嬉立即起身逃开,素手摸上脸颊,触之竟一片滚烫。

    “公子也醒了,这可真是太好了,也省得少嬉姑娘为您担心。”店小二笑言间已绕到了屏风后头,将手中一桶热水倒入浴桶中,折身出来,“公子可真是好福气,少嬉姑娘人又漂亮,

    对您又真心,这样的媳妇,可是得好好珍惜才是。”

    司命不住一笑,心中恍然荡开层层涟漪,颔首算是默应了。

    少嬉一时羞得无地自容,拿眼瞪上一眼店小二,店小二还只以为她是羞赧,越发的笑得更欢了。

    司命含笑伸手:“少嬉,扶我起来。”

    少嬉低低“哦”了一声,走到床边,扶着司命坐起了身。

    店小二眼瞧着二人俨然一副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模样,掩唇一笑,便退了出去。

    二人身上具是湿答答的,少嬉倒不足为惧,只是司命重伤复发,加上淋雨伤寒,一时更加虚弱。

    “我请小二烧了热水,你要不要先去洗个热水澡,这样会舒服很多。”少嬉糯糯开口,似已将方才的小插曲轻轻揭过。

    司命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咳,点点头,便由少嬉扶着下了榻。绕到屏风后,少嬉躇踌着伸出手,又似有所犹豫般垂了下去,一来二去,只余一声焦躁无奈的叹息。

    司命瞧她这般模样倒觉好笑,也不为难她:“你且去外头等我,我自己可以。”

    “那……那你自己小心,有事叫我。”少嬉忙逃也不及地出了房间,待合上房门,她以背抵在门框上重重舒了口气,脸颊却一时红了又红。

    浓重夜幕深深垂下,大雨渐缓,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于寂静中敲出一页篇章。

    少嬉在大堂等候,已施法将身上湿答答的衣衫烘干,再从流云锦中翻来倒去找出一小瓶药膏。那还是先前栖梧闲来无事时炼制的,据说是疗伤圣药,还可以祛除疤痕,也不知对火雷刑留下的伤口管用不管用。

    待到二楼传来司命的一声轻唤,少嬉忙收好流云锦,再熄灭大堂独留一盏的铜油灯,噔噔噔跑着上了二楼。

    彼时司命正从屏风后传来,业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色里衣,一头墨发以丝带松松垮垮绑在脑后,说不出的慵懒恣意。重伤后,倒是丝毫不曾影响他的风姿,眉眼如星,俊逸无双,真真可迷倒万千少女。

    少嬉站在门口怔怔看着,待听得一声轻咳,她骤然回神,忙上前贴心地扶着司命至床榻坐下。

    “对了,刚才在楼下等你的时候,我从流云锦中找到了一瓶膏药,许会对你的伤口有所裨益,可要试一试?”

    司命颔首,少嬉这才缓缓褪下他的衣衫,纤长素指从那瓷瓶中挖出一点玉白色的膏药,轻轻的擦在司命后背的伤患处。

    火雷刑伤口纵横遍布在后背胸前,虽时日一长已经结痂,但仍旧狰狞可怖,甚至时不时会传来如火烧般的炽痛,当真是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不过栖梧给的药擦上去倒是冰冰凉凉的,顿时压下伤口处那股火烧炽痛,一时舒坦不少。

    少嬉只顾低头替司命擦药,全然不觉头顶上方有道炽热的目光正瞧着自己。待得将每一道伤痕都仔细擦好药,这才盖上了瓷瓶盖子,替司命穿好衣服。

    “你伤势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了?”之前从云头掉下去的

    画面此刻还依稀重现在眼前,叫她至今都还一阵心惊肉跳。

    “许是这些时日日夜奔波,也没有好好的休息,再加上上次在清平镇外又和赤狼激战一场,所以才会导致伤势加重。不过没有大碍,今夜好好休息一晚,应该就可以好个七七八八了。”司命低头系着里衣的带子,目光闪烁,显然是有所隐瞒。

    少嬉一眼瞧见,却未拆穿,而是后怕道:“你都不知道,我一回头瞧见你从云头坠落,可吓死我了。就算你是上仙之身,可没有保护就这么生生坠下,不死也是重伤吧。”

    司命闻言笑笑:“不是还有你嘛!”

    “那也危险啊,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那点儿微末本事。”别说什么独当一面了,就连和茶茶相比她也是够呛。

    司命抚了抚她的发顶,却恍如没有听见般,并不在意。

    “司命,你有没有觉得,我其实很笨啊?”少嬉抬头,如星灿灿的眼珠散着熠熠光辉,精致的脸蛋却满是落寞之色。

    “为何这样说?”

    “我术法不行,修行也不精,论岐黄不比栖梧,论灵力连茶茶都比不过。除了我来自逍遥涧,我师傅是威震六界的非言上神外,我好像一无是处,到哪儿都是无用之人。”

    少嬉低低垂头绞着身下的薄被,一颗心浑然不是滋味,恍然真是被栖梧说中了,她不是少一根筋,而是少很多很多根。

    如果她修行高,在误入冥府时,就不至于被小小阴兵追得四下逃窜、狼狈不堪;若她够聪明,就不会被魔君子骗得团团转,以至于最后还成了他摧毁恶灵渊结界的一把手;若她能通岐黄,又如何会连司命身上的火雷刑伤都治愈不了,害他痛苦至此……

    想想还真是无用呢,也难怪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师傅都会丢下她,独自去云游四海八荒了。

    她重重一叹,无不是在自嘲无用。

    问候的掌心缓缓抚过少嬉发顶,司命无奈一叹:“事无两全法,安有人上人?你不必事事与他人比较,或许一些方面你是比不过旁人,但未必你就是一无是处。”

    司命的话似潺潺清泉流淌心间,少嬉心里微酸,被栖梧打击了近千年的幼小心灵第一次得到了安抚。她深深觉得,比起栖梧那张尽是打击人的臭嘴来,到底还是司命嘴甜、会说话。

    “少嬉,你不必妄自菲薄,在乎你的人,他自会珍惜你的优点,也会正视你的不足。”司命含笑理了理她两鬓的发丝,语出温柔,“依我看,我们少嬉倒是可爱得很,天上地下,只这么一个,岂不宝贝?”

    “你说什么呢……”

    少嬉原是开心,可司命这话也忒肉麻了些。

    “怎么,还害羞了?”司命打趣她。

    “谁害羞了!?”少嬉不肯认,起身跑了出去,“你好好休息,太热了,我出去转转。”

    “哎……”

    司命才喊出一个字,那厢少嬉已经跑了没影。他转头看向窗外,小雨淅淅渐止,黑雾下,却独不见那轮皎月。

第30章 夜色微凉(二)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司命亦整夜未眠,直到天明时分才昏昏沉沉小憩了片刻。

    客栈人声喧闹,人来人往打破了早晨独有的宁静。

    少嬉端着盥洗的清水进了屋内,将盆子放在架子上,干净的帕子浸了温水,再拧干水,这才放轻了步子走向床榻。

    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拭着司命额头上一层细汗,见他似有醒转缓缓睁眼,少嬉大喜,盈盈一笑间露出两排贝齿:“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司命浅浅一笑,撑着榻面坐起了身来:“休息了一夜,已经好了很多。”

    少嬉这才舒了口气,正要再为他净面,司命却觉不妥,微微避开,伸手接过了她手中净面的帕子兀自擦脸起来。

    待他擦完脸,少嬉取过帕子放回净盆中,再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过来:“你才醒,先喝杯温水润润喉。对了,虽然已经辟谷,可我看这家客栈的早点做得还不错,你可要用一些?”

    “我看,是你自己馋嘴想吃吧。”司命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小把戏,却也不忍扫了她的兴,遂应了一声,“好。”

    少嬉果然开心,忙扶着司命起身走到屏风后,再取来昨夜已施了法变干净的衣服递过去,才折身绕过屏风在外屋等候。待得司命一番收拾妥当后,这才搀着他一道出了房间。

    客栈里热闹非凡,来往食客兴致盎然,于饭桌上吃得津津有味,二人于热闹声中相携着下了楼。

    正忙于周旋其间的店小二抬头望见,忙也殷勤地过来帮着少嬉扶着司命。司命却显然不愿与旁人接触,只微微避了开以示不必劳烦,倒也不直接拂了店小二一番好意。

    “二位这边坐。”店小二也不在意,率先走到一处空桌上,肩上的巾帕像模像样地扫了一扫,示着二人在此落座。

    少嬉扶着司命坐下,随后在他身旁落座,这才两眼放光的看着店小二:“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要不,小哥给推荐一下呗!”

    “好嘞。”店小二一甩巾帕在肩上,津津乐道,“姑娘不知,咱们店里好吃的那可就多了去了。其中朝饭里最有名的就是红豆膳粥,熬得既稠且烂,香嫩滑口,这位公子风寒入骨,吃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少嬉侧头望一眼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的司命,想了想,当即道:“好啊,那就先要一份你们这里最有名的红豆膳粥,再来几碟下饭小菜。”

    “好嘞,小的这就去吩咐厨房,二位且稍等片刻。”店小二欢欢快快的应了,不一会儿就端上来了一盅红豆膳粥并几碟下饭小菜,另再上了一碟子新出笼的包子,香味飘远,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待得一桌子朝饭上完,少嬉先是为司命舀上一碗红豆粥,再夹上几筷子小菜,这才不顾形象地扒拉着碗里的膳粥狼吞虎咽起来。

    司命本已辟谷,但见少嬉吃得津津有味,便也端起那碗红豆膳粥慢慢品味起来。动作优雅,与狼吞虎咽不顾形象的少嬉简直两番景象。

    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小摊的吆喝声,再隐隐传来几声窃窃

    私语。起初不以为意,但见客栈内纷纷有人离桌出了门口,再三五成群地围在那儿道些什么,细如蚊吟听不太清,但着实是勾起了人的好奇心。

    司命放下粥碗,朝外头看了看,微微垂眸,稍许方道:“少嬉,外头不知发生了何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从一碗香甜的红豆膳粥中抬首,少嬉满满包着一口的膳粥,看了看门口乌泱泱的黑影,撇撇嘴,显然是有些不太情愿。

    司命有几分无奈,但见她不太愿意,便也不做勉强。起身,兀自出了客栈。

    少嬉抬头起来,忙咽下一口的膳粥,追着司命出了客栈。临走时,仍不忘再顺走几个热乎的肉包子。

    小雨已停,青石板的地面仍旧湿漉漉的,却挡不住街道两侧的商贩起了个大早,吆喝着叫卖。

    头顶乌云未散,一团团的黑气如灵动游蛇在层层乌云中游走,倒不太像一般正常的天象。客栈外聚集的众人便是仰头望着这番景象,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

    少嬉跟在其后出了客栈,一口咬下手中的肉包子,抬首望着乌泱泱的天空微微眯了眼:“这……这……怎么像是……”

    一语尚未说尽,司命已洞悉了她的意思,转身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果不其然,两侧已有人闻声纷纷望过来,但见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只当是不曾瞧见过这种天象,便不以为意。反倒是身旁几个略上了年纪的,一派学究模样的大叔率先争议了起来。

    “古有六月飞霜已是稀奇罕见事,今云雾间似有黑气流转,倒不知是何现象。”

    身旁一老者闻言只捋了捋胡须:“依老夫看,天现异象,怕是有所示意。只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

    一众人围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也道不清个所以然,司命却不再听下去,朝饭也不再用了,拉着少嬉便回了二楼房间。

    “那团黑气,好像之前在清平镇见过啊。”一回屋,少嬉再忍不住将心里的那点疑惑道出口。

    司命合上房门,踱步进屋,听罢也不置可否:“看来,我们暂时不能走了。少嬉,你先将聚魂幡拿出来,看是否有所指示。”

    “哦。”

    少嬉低低应了声,打开流云锦束口,正要伸手进去摸,那聚魂幡已兀自脱了束缚跳脱出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游来飘去,周身红光时隐时灭。

    聚魂幡现着红光是已经觉察到周围有恶魂的踪迹,时隐时灭,乃是因为此刻是白日,纵能察觉,但恶魂借着凡人身体做庇护,隐了身上浓重的阴气,倒也能避开聚魂幡的搜索。

    昨夜下了整夜的大雨,到了天明时分才止了,可乌云未散,今日是必不会出太阳的。没了强烈的阳光灼灼,那些恶魂才敢在青天白日里玩些花样出来,但人界阳气卓盛,除了玩些不堪入目的小把戏唬唬凡人,倒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本来他们一早便已打定主意,待用过朝饭便启程,可眼下看来,倒是有几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了。

    “司命,我们是否要在这里多逗留几日,等着将恶魂收降了才离开啊?”施法收了聚魂幡放进流云锦中,少嬉有些拿不定主意。

    司命不言,但态度已然是十分明确。

    少嬉倒现出几分不情愿来,踱步到司命身前,犹豫着扯了扯他的袖口:“你身体还没好,就不要再与那些恶魂正面交锋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逍遥涧吧。”

    司命垂首不言,微微垂下的眼睑掩去眸中神色,一时倒瞧不透他的意思。

    见他不应,少嬉反而愈加担心:“我们在凡间已逗留了快一月,这会儿栖梧肯定都回去了。我们先回去,让他治好你,再让他帮忙,岂不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更事半功倍。”

    司命久久不言,忽踱步至窗前,伸手将窗棂支开半扇,顿时一阵雨后春风凉凉吹来,隐隐间带着丝丝缕缕未尽的雨丝儿拂在面上。

    微凉春风透过空隙迎面吹来,少嬉冷不防冻了个哆嗦,但仍不肯要他冒险:“你的伤势好像更加严重了,这次会突然失去法力从云端坠下,下次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司命,我们不要逞强了,还是回逍遥涧找栖梧帮忙吧。”

    这事闹得这么大,铁定是瞒不过栖梧的,指不定,他这会儿都已经在满人界的寻找她了。左右回去都免不了一番责罚,倒不如先行回去将司命治愈,料想栖梧也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见她被冥王追责。

    况且临回人界时阎判曾有叮嘱,恶魂关押在恶灵渊已久,身上虽阴气大减,又逢人间阳气大盛,虽一时不会构成威胁,可时日一长,再加上吸食凡人精魂壮大自身,难免不会酿成大祸。届时阴气大盛,便不是能轻易对付的了。

    若是司命尚未受那三十道火雷刑尚且好说,可如今灵力大损,就连腾云驾雾也难,况且身边还带了她这么一个菜鸟……只怕还没有尽数收降恶魂,他们就惨遭毒手了。

    果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一次霉就够了,冷不防还来了次雪上加霜。

    少嬉越在心里盘算越是气愤,忿忿地跺着脚,似要将脚下那层木板也给踩踏才罢休的架势。

    司命转过身来,见少嬉这般模样,却是一笑。他至桌旁落座,手一拂,原本空空如也的茶盅已经蓄满了滚沸的茶水,修长白净的手径直倒上两杯香茶:“少嬉,你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喝茶啊。”少嬉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看也不看,顺手抄起一杯酒仰头下肚。

    滚沸的茶水刚入口,她立时被烫了个正着,手一松,茶杯掉落在身上,登时湿了一片衣角。少嬉不禁更是气愤,扬手就将桌面的杯子掷出,应声摔了个粉碎。

    司命早已过来拉着她的手查看,又见樱唇边一点殷红,不免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茶水是烫的,你竟然连看也不看。”

    “我……”少嬉想说什么又哽在喉间,跺跺脚,直揪着衣角似要将其扯碎。

    杯子落地之声立时引来了店小二的主意,他在门外敲门:“少嬉姑娘,你们里面发生了何事啊?需不需要小的帮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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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