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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三章 来客

    人员敲定了下来,可伯爵他们却不能从营盘的正门出去。准确的说,他们不好从任何一个明面上的出口出去,其他人的眼线早就将这座营盘包围起来。再加上萨满的到来,哪怕是从这里飞出一只鸟,可能都会牵动一些人的神经。这也没办法,礼丑作为现在部族中地位最崇高又最特殊的存在,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主动打破自己躲避人群宣言的行为,想不让人起疑心都不可能。而在几人正考虑着怎么离开的时候,有人刚好要进来。

    “主人,外面有两位萨满请求面见。”恩索德跟着洛萨他们刚走出大帐,打算开始布置人手,就有侍卫前来通报。

    “来了多久了?”白狼之前下令过,除非是敌军来袭,否则不得擅入大帐,这主要是因为事关狼主的子嗣和礼丑,知情的人越少越好。而从侍卫见他一出来就赶来的情形来看,那两名求见的萨满肯定不是刚到。这也很正常,常人不敢来对礼丑的行动有所意见,能来询问的,也就只有萨满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里只有一个萨满吗?”洛萨有些疑惑的向白狼询问到,他不止一次的听到别人强调过礼丑的独特,现在怎么又冒出两个?

    恩索德倒也不急着处理这次求见,而是先向伯爵解释起来,“在草原上,萨满有两重身份。第一,既是侍奉众灵之人,没有众灵的认可,萨满是不成立的,这也是萨满最原本的意思。可是后来各个部族都意识到萨满的存在对于自身发展的重要性,地位也跟着提升,所以萨满又在此基础上特指那些各部侍奉族灵的人。只是很多较弱的部族能拥有一个萨满就已经满足,所以这两种意涵逐渐趋同了。”

    “那么这两位萨满就不是侍奉你们族灵的了吗?”洛萨被白狼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他可以理解对方是将萨满这个称谓拆解成了鬼神层面的沟通者,和具备此能力又同时作为部族中负责鬼神事务的类似官员的存在。但问题是,既然已经有了侍奉族灵的萨满礼丑,这个部族里有为什么会允许其他萨满存在呢?要知道,草原各部对自己的族灵都极为看重,崇拜不同神灵的部族说是完全不把对方当成是同种生物都不为过。

    “是,也不是。”白狼耸耸肩,这件事说隐秘,它确实是部族里不为外人道的,可实际上要说它需要保密,倒也不必,“首先,这些萨满都是为部族效力的,他们的出身和他们侍奉的神灵与此无关。火之灵是我们部族的族灵,没人有异议,只是除此之外,部族的规模在这里,不能凡事都劳烦那位神灵,所以有些事我们就会去请这些萨满帮忙。作为交换,他们所崇拜的神灵,我们在祭祀中也会作为陪祭祭拜,只是格局不会太大。”

    “这么做,不会让部族的凝聚力瓦解吗?”洛萨说这句话时没顾虑太多,可能是因为礼丑的态度,他对恩索德的观感称得上不错。至于他所说的内容,则是指复数的崇拜对象同时存在于一个社会群体中,虽然看起来有主有次,但草原众灵之间本就相互平等,久而久之难免会让族人内部产生信仰上的区隔。这种区隔平时可能不会显出问题,但是只要遇到大的冲击,族人就很可能会因此分裂成数个派系。

    这道理,白狼自然也懂。实际上每一个部族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意识到了这点。只是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也是有原因的,“其实这个情况的成因还是因为我的父亲,或者说这是狼主的部族里必然会出现的情况。你看,包括我的母亲在内,大量的外族女子因为我部的崛起而被吸纳进来,她们的子嗣也好,陪同的侍者也好,不可能全部让她们改信火灵。尤其是那些已经受到本族神灵护佑的,更是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除此之外,为了获取更多的支持,有些部族在嫁入女性的时候还会将族中的萨满一并送来,当然这样的部族肯定有复数的萨满。这也被视为是绝对效忠于狼主的表现。”

    信仰,不可妥协,不可违逆,稍有让步就会让信众们群起而攻。若说这世上有什么可以和其抗衡甚至逼得其退避,那就只有现实,现实带来的利益是可以让人们压住心中的不快转而接受让步的。狼主的崛起就是个例子,一个部族,想要从正常的中大型部族一跃成为一方霸主,单靠本有的人口和人才是极为困难的。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战无不胜的锋刃,但锋刃总有砍不到的地方,统治,不是拳头够大就足够。吸纳,包容,这是崛起所必须承担的,想要统治对方,就不能抱着将其赶尽杀绝的心理,对对方本来信仰的神明自然也没法一下子将其捣毁。同化需要时间,或许狼主的部族要是能够长久,那么下一代出生的孩子们就会自然的接受将火之灵作为主神,其它神灵作为从神的信仰体系。但现在还不行,时间还不够。

    “那你猜猜在你的父亲死后,这份效忠的表现会落到谁身上。”伯爵说的是问句,但他的口气却像是做出结论。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任何对局势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明白在眼下这样的局势中,除了部族核心的礼丑之外,那些萨满和其他人一样身不由己。不论是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被血缘,利害所捆绑,他们必然会有看好的子嗣,也就因此会跟着敌视其他的子嗣。超然的中立,不属于他们。

    “不管会落在谁身上,他们都是萨满。如果我将他们拒之门外,我的兄弟姐妹和族人们就会认为这是里面那位的意思。到时候的影响恐怕会更大,更糟。据我所知,我的族人里嘴里念得最多的神灵名字,可不是火之灵。”一位乖张的神明,可以凭借其强大的力量而得到王族的信奉。但它绝不会成为全民的偶像,因为大部分人不需要帮助他们击败敌人的力量,他们只希望更好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外来萨满所带来的选择,自然不会没有市场。而从白狼的话里来看,这个部族中的市场,可能还不小呢。

    就在这个恩索德对下一步举棋不定的时间点上,巴图撩开大帐的帘幕走了出来,“老萨满让我告诉你们,如果有人来找他,就让他们来。他正好也有些话要找他们说。”

第二百零四章 奉蛇之人

    来的两个萨满,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正常来说,这两人里高的应该瘦些,矮的应该胖些,可这俩人却相反。那个高的,走过来就像是一堵墙,那个矮的,活似是黄鼠狼学会了双腿行走,却总是佝偻着身体,让本就不高的个子显得更小。这两人不光外形奇怪,他们的衣物也奇怪,高的那个一身棕色的外衣,内衬着兽皮,像是农田里收完了庄稼后堆在一边的土堆;矮的那个虽然一副不起眼的样子,可偏偏身上的衣物花枝招展,每一个色块都明艳异常,但这身鲜艳的衣服穿到他身上却不让人感到赏心悦目,反而有种无形的威吓。

    两位萨满在卫兵的带领下径直走到大帐前,他们对站在那里的白狼略微躬身行礼,没有多说什么就走入了毡房内。大帐外的几人,尤其是洛萨他们,都把目光投向恩索德,显然是希望后者告诉他们这两人的来头。白狼的额头有几滴汗水流下,脸色也不大对劲,那是因为他没想到来人是这两个萨满,部族中的萨满不少,受到子嗣们供养或者立下功绩的也很多,可纵然如此,这两人依旧颇富声名。

    “高的那位叫岩丘,矮的那位叫锦斑。这当然是绰号,许多流浪的萨满都不使用名字,当他们从原部族离开的时候,就证明人给予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不再有意义。这两人是一对兄弟,高的是哥哥,矮的是弟弟,据说他们是双胞胎,但谁也说不清楚怎么长大后会差距这么大。”

    洛萨点点头,身材高大和身材矮小,其实都可以解释。在苍狮的时候,他就从马戏团里看到过这样的人,起司称这两种畸形为巨人症和侏儒症,是先天疾病,当然也可能和诅咒或祝福有关。考虑到这两兄弟的萨满身份,后者更有可能,在草原上因为营养的问题,很多新生儿都会有或多或少的畸形,而这些畸形的新生儿往往会成为萨满的候选。用狭隘些的解释来说,这些孩子的畸形是为了人们方便理解他们的不凡,也方便其他萨满认出他们的天赋以方便训练。当然,前提是先天畸形还没有严重到影响正常的生命活动,否则别说萨满不会收下,部族也不会赡养他们。

    “我能问他们侍奉的是哪一位神灵吗?”询问萨满所信奉的神灵,在草原上是件要看场合的事。作为朋友,牧民自然不会隐瞒自己的信仰,那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可作为敌人,洞悉信仰就不那么让人舒服了,虽然众灵的萨满们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有不同的弱点,可一些较为极端的萨满,也就是只供奉单一或少数几个神灵的萨满,他们的手段确实与信奉的神灵有关。而流浪萨满,多半属于后者。

    “这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来到这个部族已经很多年了,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恩索德看了眼毡房的门帘。人要是出了名,想藏东西就不容易,能在盛名下仍能藏有秘密的人,城府必定极深,“他们两人都是侍奉蛇灵的萨满,早年间部族曾经被这附近的蛇类所扰,牲畜行人多有折损,就是这二位安抚了它们,让我们和它们相安无事。不过,倒是没听说他们明面上和我的哪位兄弟交好。这两人是典型的流浪萨满,心里除了神灵外别无它物,留在这里据说也是为了向礼丑学习,很少参与族内的事务。甚至因为蛇灵的特性,连祭祀上都很少出现。”

    “那你觉得,我们是现在走好,还是等这两位出来?”洛萨的意思是,既然岩丘锦斑两兄弟大体属于中立,那他们未尝不可作为此次任务的助力。眼下小队的成员因为外形问题太过惹眼,白狼的手下又会引起警觉,两名萨满的身份敏感,可也比前两者的刺激性来的小些。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白狼。恩索德还没有想清楚这件事,大帐的门帘就被撩开,身形高大的岩丘投射下一大片的黑影,“你们,跟我走。”

    他既没点名道姓,也没用手指示意,可洛萨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人口中的“你们”说的是谁。因为目光,只是轻轻扫过一眼,两人一猫的后颈就都泛过一丝凉意。这种凉意,像是在草里碰到一条蛇,那蛇昂起身子和你对视了几秒,施施然翻身而走后的感觉。几人互相看了看,在白狼复杂的目光里跟了上去。本应在营盘中跟着来客的卫兵,在见到岩丘时都自觉或不自觉的让开,没有强制的命令,他们根本不想上前。

    “把这个戴上,戴在额头上。”在走出营盘前,岩丘将两条布条样的东西递给洛萨和阿塔。待两人把东西拿在手里,才发现那根本不是布条,而是两条蛇皮制成的缠巾!洛萨犹豫了片刻,将缠巾裹到了额头上。相较而言,阿塔要克服的心理抗拒就要强一些,蛇皮上的味道没有处理的很干净,再加上妖精之眼也让她看到了蛇皮鳞片下面潜藏的令人目眩的纹路。但考虑到事关努伊萨的安危,她还是咬牙将其戴了上去。

    高大的萨满检查着两人的佩戴情况,还亲自动手帮他们调整了头巾的位置。那双足以将人头握在手心的大手让人印象深刻。

    “出去后,站在我的影子里。你们头上的护符会让别人注意不到。”岩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将他给与二人头巾的因由告知他们,而后他又特意看向伯爵,“你在我影子里的时候不要去碰你的斧头,它会解除护符的效果。另外,如果你们感觉有人在盯着你们,不要在意,它不会伤害你们。”

    说完,萨满就站到了两人身前,他的身材高大,体格又肥胖,投下的影子自然也格外的大。说也奇怪,当两人的双脚踩进岩丘的影子里之后,他们自己的影子随即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因为岩丘太高遮住了,还是额头上护符的效果。但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两人在走入影子后,确实有股阴冷的视线从不知何处盯着他们,只是不论他们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找不到视线的源头,就好像,视线的主人并不在这个世界一样。

    “老萨满让我带你们到市集去,我会照办。到了那里之后,你们再要做什么就与我无关。明白了的话,我们就出发。”

第二百零五章 部族的隐喻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那两个,不,三个异乡人都是灰袍的同伴,任他们在部族里胡闹是否有些不妥?”白狼的大帐中,礼丑和锦斑两个萨满相对而坐,后者恭敬的询问起来。说是询问,之前老萨满让岩丘去帮忙洛萨他们时,两人都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这是因为他们对礼丑的崇敬和尊重让他们不曾真正怀疑对方的决定,此时的提问与其说是质疑,更类似于请教。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对待老萨满的态度。

    “不妥吗。”礼丑眨眨眼,拿起面前的茶碗端详着里面的茶汤,“你以为,有何不妥?”

    这就是考校的时候了。礼丑作为受到所有部族中萨满所敬仰的存在,也确实经常点拨其他人,这也是为什么岩丘锦斑这样已经放弃了与人群生活的流浪萨满甘愿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老萨满的点拨从来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很多时候恰当好处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受益良多,而抱着一个问题苦思冥想多年最后得出的答案反而颇为不值。因此,每个萨满都份外珍惜这种机会。

    “这…”锦斑张嘴想说,转念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把想说的话一点一点的考虑清楚后,才再次开口,“一来,草原上的规矩,草原上的人来守。努伊萨也好,恩索德也好,他们都是草原的儿女,命自随众灵所指,生死之时不需外人插手。二来,纵使不考虑草原律法,此事也是部族内部的事物,这几人要是收钱办事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既非本族中人,又非受人所托,仅凭一腔热血,这也还能接受。可我等作为受部族供养的萨满,实在不该出手相助。这三来,这三来您即便要管此事,也不该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我兄弟二人与您的关系虽然不是尽人皆知,可族中的萨满们总还是清楚,您如今坐镇此地即招我二人前来,若是之后有人追查此时,难免不会觉得您有所偏倚。”

    老萨满点点头,锦斑说的不错,从大到小,从族群到个人,他都没有要帮助这支小队的必要。尤其是在此时此地,他的行动让本就阴云密布的部族前景更增添了几分变数。前提是,事情就是锦斑所说的那样,“从你的角度来看,事情确实如此。”

    礼丑将杯中的茶汤饮下,抬眼看向对坐之人。锦斑的面色如常,因为他知道老萨满既然问了他,那就是知道他能答到何种地步,而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重点。果不其然,礼丑呼出一口气,“你觉得,萨满和部族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这问题很多萨满想过,很多头人想过,很多其他的草原人也想过。他们的答案没有定论,各有各的道理,因为他们各有各的处境。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草原上的人们仍然沿袭着如此的生活方式,而众灵也依旧让萨满来作为它们在世间的传声者,那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和思考就不会停止。那么,这样会被世间和空间不断反转的问题就没有了讨论的意义了吗?恐怕刚好相反,正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随着世事变迁,它才该被讨论,不论是在何种时代,何种地区,因为只有去思考并尝试着得出答案,人们才能更好的理解自己的处境,进而改善它或适应它。

    而显然,此时礼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地的一种解答,他自己的解答,“我自七岁起受训,至二十四岁时赴此接替上任萨满,在这里侍奉火灵,至今,已有数十岁月。加上眼下这次,我在此目睹过三次首领之位的更替,算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部族的领袖还是头人,狼主这个称呼,还是最近一任才获得。所以这一次,也是三次更替里声势最大的一次。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礼丑当然不需要锦斑给他答案,他只是为了强调语气,“在我看来,这个部族就像是个生物。非要说的话,还是位女性。原因很简单,生物,有血有肉,有毛发,也有内脏。构成部族的人和标志,信仰,文化,语言,就是这头生灵的血肉。可生灵只要活着,就会有循环,旧的表皮褪去,新的血肉从食物中诞生,部族亦然,时值今日,我很难说这个部族还是我二十四岁时的那个,所有的人事物都变了。而我之所以说它是位女性,是因为眼下的情况,部族越来越强壮,规模,人口,与日俱增。直到狼主之名加身,就如雌性受孕,养活自己已是无碍,尚有余力供给胎儿。”

    “部族的繁盛就如胎儿渐大。现在,正是临盆之时。”礼丑的话让人感觉到疑惑,因为雌性产仔是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可眼下的部族,能孕育出什么呢?至少锦斑没法理清这件事,他只看到了部族分裂与大量死亡的预兆,并未从中看到新生命诞生的迹象。但那不是现在该问的问题,锦斑还记着在对方开始说出这一系列比喻之前的话。

    “那我们的位置在哪里?是这场分娩的助产者吗?还是要在分娩后为其止血?”

    老萨满笑了,因为这位在他看来年轻的晚辈犯了个根本上的错误,“不,还记得我最开始是怎么比喻的吗?你我,与这帐篷之外的其他人一样,都在个名为部族的生命中。我们不会是助产者,也不能去左右她的分娩。我们,是脐带。负责把从母体里来的养分送给婴儿,待他可以独立后再自行脱落。可脐带,在传递营养的时候也会传递病毒。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孩子快要出生之前,尽可能的把病毒留在母体里。”

    “恕我愚钝,您说的病毒具体是什么?这本来就存在于母体里的病毒,又该怎么靠几个外来之人阻止?我不明白。”

    “毒,自然从外而来,穿皮入肉。可药,也是自外而来。以外来之药应外来之毒,正合适。现在只希望的是,这味药的药量足够。”

第二百零六章 简单方法

    “到了,接下来就靠你们了。老实说对你们的事我不是很在意,不过既然老萨满特意让我来帮你们一把,我希望你们能不辜负他的期望。”岩丘站在市集里某处不起眼的地方,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地方沉声说到。随着话音落下,他的影子逐渐拉长,从一个变成了三个,洛萨和阿塔眨眨眼,他们的意识在踏入影子后就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机械性的跟着萨满的步调行走,其余的思绪全都被那不知何处而来的视线所吸引。

    “喵!”黑色毛发穿着衣服的猫三两步跃上女剑士的肩头,两只竖瞳警惕的盯着岩丘。若不是他没从这个高大的人类身上感受到恶意,加上从前的经验里对萨满这个群体的了解,猫妖精说什么也不会让阿塔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不过和他相反,岩丘看向凯拉斯的目光却十分温和,甚至有些崇敬,对于侍奉众灵的萨满们来说,如猫妖精这样展现出超越外形智慧的生物就像是众灵在地上的使者,是它们力量的展示。

    “我们尽力吧。还烦请您回去的时候向老萨满带个谢,没有您帮忙,我们三个还是太扎眼了些。”洛萨点头致意,不管怎么说,对方是来帮他们的。抛开动机和手段,只是就事论事,他不会因为对方侍奉的神灵是蛇这种让人感到不安的存在或他展现出的能力而对对方有所忌惮。

    萨满没有再说什么,他也向三人点了点头,接着就转身离去。待那高大的身影真正消失在毡房组成的道路尽头后,三人的呼吸才为之一松。与那样高大壮硕的人相处会让人本能的感觉不安,这无关那人的好坏凶善,纯粹是本能作用。当然,对于猫来说,所有的人都是巨人,无非是这个更高一点罢了,可也没见凯拉斯每见一个人都会紧张起来,“还是有几个身手不错的探子跟过来了。”

    “在哪?”洛萨并不怀疑猫妖精的话,他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听觉和视觉已经高度调动,搜寻着四周任何可疑的痕迹,但他没什么收获。

    “在那个萨满跟你们说话的时候,那几个人都被蛇勒住了脖子。这里作为人类的聚集区,野生蛇类有点太多了。”黑猫舔舔鼻子,探子盯着岩丘,猫妖精盯着探子。所以他很清楚的看到了那些倒霉蛋不远处吐着信子亦步亦趋的蟒蛇。那些蟒蛇的体型都没到可以吞食成年人的地步,但要让一个没什么防备的人失去意识还是很容易的。至少,在它们都懂得攻击人类身上的脆弱器官时是这样。

    市集里当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野生蟒蛇,除非是某个卖蛇的贩子掉了他的蛇笼。这也让洛萨他们了解到了萨满们作为施法者的另外一面,和起司那样完全强调自己的法师不同,这些众灵的侍者有着整片土地和上面生长的生灵作为依靠。洛萨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依靠,他们也可能会成为其他人的依靠。现在,该去寻找那个消失在这里的人了。这一次,就不能再期待路过的蟒蛇帮他们解决问题。

    “我们从哪里开始?先去旅店,还是直接去白狼推荐我们的地方?”伯爵活动着筋骨,顺便调整起腰上战斧的位置,方便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都不用。我们有更好的选择。”阿塔神秘的笑着,用略带恶作剧意味的目光看向肩头的黑猫。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一段布料,看起来像是一件完整衣物上被撕下来的某个部分。见到布料和阿塔的笑容,凯拉斯的胡子就本能的颤抖起来。

    猫妖精双足站立,伸出手像要发表演讲的政客般说到,“我必须先说明一下,作为一个妖精,哪怕我具有猫一样的外形,也不意味着我会做猫的事。更别说,你要是想做这件事应该去找狗妖精!我相信那些家伙只需要一根骨头就会很乐意帮你办事。”

    “但你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对吗?这是努伊萨衣服上的一角,至少你能帮我们更接近些目标吧。”女剑士晃了晃手中的布片,她这方法确实比向人询问努伊萨的下落要简单得多,可能也有效的多。唯一的问题是,让猫妖精作为猎犬行动,他会不会闹脾气。

    换任何一个人来,就算是灰袍,凯拉斯也会让那个冒犯他的家伙付出代价。可谓独阿塔,他对这个人没有办法升起半分实在的怒火。所以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黑猫还是将鼻子凑近那块布,深吸了一口气。味道,他当然记住了,只是这块布在作为努伊萨衣服的时候显然经历了太久的时间,上面除了狼主之女本人的气味之外,还混杂了太多别的,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让猫妖精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下不为例。”他气呼呼的说完这句话,从阿塔的肩头跳下来,双足站立,脑袋轻微的晃动,从空气中分辨着那个气味。这件事并不容易,首先是时间,不管怎么说,努伊萨消失都有了一整天的时间,她流散在外的气味经过这么久,很容易被草原上吹过的劲风冲散。再者来说,市集中昨晚也有拼杀发生,虽规模不及部族内部,可血腥味在尸体和血迹都被抹除后仍然存在,那种刺鼻的味道很容易遮盖住其它气味。

    若是真换了只猎犬来,此时也不一定能靠一块布片找到努伊萨的线索。可猫妖精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自然生灵,当他集中全部注意力搜索一个气味的时候,妖精的能力让很多不可能变为了可能。妖精们都是不可思议的存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往往不困限于实际,而更依赖于他们的意志。

    “有了,这边。”凯拉斯没用多久就有了发现,他四肢着地,对身后的两人简单知会了一声就开始奔跑。人的气味大多飘在较低的地方,想要寻踪,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在帐篷顶上行动。这也方便了洛萨他们的跟随,单以平地上的脚力来说,骑士和剑士都不比黑猫要差。

第二百零七章 气味的世界

    气味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里的不一样所省略的比较对象自然是视觉所呈现出的世界样貌。虽然人具有五感,且五感相互协作,但对于正常人来说,五感中的视觉才是最主要的。如何见得?人类对于视觉的依赖直接反应在对光的渴求上,这种渴求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几乎所有的人类文明中,对于能带来光,也就是可视性光源的事物都有着崇拜的迹象,比如太阳和火,甚至月光和星星。

    在我们所熟知的光的世界里,事物之间是明确的。光将不明朗的世界开辟出来,于是物与物,物与我之间就有了明确的边界,河流有它的涯岸,山峦有它立足的边缘,就更别说那些小一些的,更加贴近生活的物件之间清楚明白的个体样貌。这就是光的世界,视觉的世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而对于那些依靠气味来认知这个世界的生物来说,这种清楚和明白似乎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了发挥最大的作用,凯拉斯就陷入了气味里。

    气味的世界,是暧昧的。原因在于气味本身存在的形式,它与光不同。在这个世界里,每个独立的事物都在无时无刻散发着专属于自身的气味,并将其与周围的其它事物相融合转化为更加复杂的气味。因此,这里的事物边界是模糊的,相邻的事物之间很难准确的划分界限,只能依据散发气味的强弱与密集程度确定其大概的形状和位置。

    但这也仅仅是在小范围内,就和目力有所穷尽一样,气味离得太远就会难以辨认,或是被更强烈的所覆盖,遮蔽,失去自身的特性。其实如果有一种生物的嗅觉可以强到不受到距离的干扰的话,那它也许就能发现,在人们都以为空无一物的空中,其实遍布着各种存在的气味。每一个生物的每一口呼吸,都是在将自己与这个充斥着气味的世界连接起来,再经由发出自己的气味融入其中。整个世界,也许就会是所有味道的混合,又或者,那些闻起来各有所别的气味实际上都是一种气味也说不定。这样的话,那个嗅觉极强的生物,岂非和瞎子聋子差不多?

    万幸凯拉斯的嗅觉还没有强到那种地步,他只是循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气味之线,这线就像是一根被拆开的麻绳,从源头开始,粗壮的绳索被拆解成一股一股较细的绳索,在末端又开始拆解,猫妖精现在要做的,就是逆着这种拆解,找到气味绳索最粗壮的部分。

    阳光下的集市,两人一猫在小巷和大路上穿梭而过,很少有人能看清他们的容貌,只是大概看到了衣服的颜色就不见了踪迹。悠扬的马头琴声从坐在毡房旁的老人手里传出,为这场寻找配上了跃动的节奏。当穿着衣服的猫从那位拉琴的老人面前冲过去的时候,惊讶让他忘了手中的动作,乐曲在一个高音里戛然而止,而后续跟来的一男一女两人中,男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随手丢到老人面前,“您拉的不错,请继续吧。”

    于是乐曲继续,奔跑和追踪亦然。气味是没法做到两点一线的,在很多个路口,黑猫都要犹豫该向哪边前进,有时走错了路又要折返回来。好在耳边的乐曲未停,只是不知那确实是听到的,还是因为过度奔跑导致耳朵出现了幻听。但乐曲总要停,停顿于一盆泼出的羊血。

    “咳,咳咳!”停下来的猫妖精用两只前爪交替蹭过自己的鼻头,试图将大量涌入鼻腔的血腥味清理出去。正常来说,凯拉斯是无论如何不会被厨子随手泼出来的羊血弄得满身满脸的,可他实在是太过于沉浸在气味的世界里,双眼虽然长着,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机敏,这才导致了这一幕的发生。注意到这件事的厨师眨眨眼,似乎察觉到了这只不太敏锐的猫身上的异样,好在在他将凯拉斯身上的衣服和浓厚的血浆分别开的时候,洛萨已经欺身而上挡在了两者中间。三言两语,将凯拉斯描述成了不太听主人话的宠物,而在多达一枚银币的谢金上,厨师聪明的没在多问。

    片刻后,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里,阿塔用伯爵从厨师那里弄来的温水清洗掉了凯拉斯身上的血浆。对于这个慷慨的异族人,厨师甚至还送了他两块刚刚烤好的羊肉夹饼。洛萨将其中一块饼递给女剑士,他们经过这一路的奔跑,腹中难免有些饥饿,“先吃点东西,等他缓过来我们再追。”

    “追不上了。”阿塔接过饼,脸上的表情颇为黯淡,她摇摇头,否定了伯爵的提议。而在洛萨露出疑惑的表情后,女剑士伸手指了指他们的背后,伯爵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个泼羊血的厨子,不是这里唯一的厨子,他只是附近诸多摊贩中的一个。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恰好是这些摊贩们的后厨,空气里弥漫的气味足以让嗅觉最灵敏的猎犬将注意力转移到骨头上。在这样的环境中,气味的世界早已乱成一锅粥。

    “啧。”洛萨咋舌的样子可不常见,尽管在失心湾的码头上待了一段时间,伯爵从骨子里所接受的贵族教育不允许他做出这么粗鄙的行径。但是水手们的言传身教也一度影响了他,让他将这种行为变成了在情绪极度激动时的下意识反应。眼看着追踪就要有结果,却因为跑到了这里而浪费了前面的努力,这种只差临门一脚却前功尽弃的挫败感放到谁身上都不会好受。除非,他能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是那样。

    “你觉得,这会不会是故意的?”阿塔的话像是在问洛萨,又像是在问凯拉斯,她看着周围炊烟袅袅的景象,想到了这一点。这里是草原,嗅觉敏锐的猎犬并不少见,如果努伊萨或是带走努伊萨的人不想别人通过气味来追踪,那这片后厨很可能是他们故意挑选的路径。

    “故意还是不故意没有多少意义。眼下的情况是,我们的线索断了。而且断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现在我们连该去哪里都不知道。”洛萨吸了口气,将心中的不快压下。他很快就让自己回到了分析的思路上来,既然气味的线索断了,那他们至少得知道这里是哪。

    “来尝尝!西市最好的羊肉饼!现杀的羊羔肉!刚出炉的热饼!”不远处厨师的叫卖声在他们沉默时传来,三人互相看了看,西市,这里或许并非是线索的终结之地。白狼之前说过,西市里蓝顶的帐篷,那里的人是帮他做事的。

第二百零八章 蓝顶毡房

    要找到蓝顶的帐篷并不困难,因为那顶帐篷上方随风摆动的黄铜雄鸡状装饰物在太阳下熠熠生辉。这种雄鸡状装饰在草原上象征着一种特殊的行业,地图商贩。众所周知,草原之所以难以绘制地图主要是因为过于单一化的地形以及不具定性的移动聚落。这让地图所依赖的天然参照物和人工参照物都失去了参考的坐标,而那些在草原上分布的水系显然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草原的坐标系统。

    因此,在草原上寻路的老手大多会利用三种事物来作为参照。最优秀的寻路者受众灵启发,依靠天空中的群星辨别方向,他们指引的道路往往最为精确。略差些的领路人则巧妙的利用自然,依靠太阳,风向等等手段,他们能够指出大概的方向,只是有时也难免产生误差。再次一级的游人将道路交给其他生灵来指引,除了人类之外,野生动物自有方法依照这某种规律迁徙,经常与荒野打交道的人能利用这种规律,做到辨别方向的结果。

    当然,大部分在草原上担任领头者的人都同时具备这三种能力,只是就擅长程度来说不一而足。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地图在草原中又还有什么意义呢?对于依靠着部族生活的寻常牧人来说,可能确实不重要,但对于那些在部族与部族之间传递信息或者通商的人来说,它至关重要。

    而这样一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所在,偏偏设立在喧闹嘈杂的西市,毗邻那些食品摊贩,门口也见不到任何的守卫。凯拉斯知道地图商人在草原上的特殊地位,因此他在看到那个雄鸡标志后已经将这顶帐篷主人的特殊身份大体告知了两位同伴。对此,洛萨他们乐见其成,毕竟他们是来寻求帮助的,帮助他们的人越具有力量,能提供的帮助就会越有效。这倒也没错,如果这顶帐篷里的人真的愿意提供帮助的话。

    “嗖!”在伯爵伸手想要去撩门帘的时候,急促的破空声让他下意识的收回伸出的手臂。只是尽管洛萨的动作已经很快,发出声响的物体还是在他的手背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接着落到地上。那是一颗泥团,准确的说,是被用心揉捏到指节大小,相当结实的泥团。

    洛萨盯着地上的泥团,犹豫了片刻,他错过了找到泥团来源的时机,所以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四处张望。他现在在思考的是,是谁用这种方式来戏弄他,以及其目的何在。会用这种没有杀伤力的弹药,意味着对方没有真正的敌意,那他是要做什么?警告伯爵让他知难而退吗?可,这里是恩索德说过的地点,白狼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和动机。还是说,这里其实已经在白狼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伯爵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但他的手却不慢,不管对方是什么意思,这门帘总还是要撩开。现在的他们断了线索,因为追寻气味浪费了大量的时间,本可能会有帮助的旅店老板多半已是无处可寻,眼下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这里了。不顾这帘幕后面的是什么,总得要看看才能决定。

    “嗖!嗖嗖!”更多的劲风伴随着细碎的破空之声,可对于已经吃了次亏的伯爵来说,同样的手段没法第二次奏效,哪怕增加了数量也不行。抬起的手在空中随便挥动了两下,三枚泥团中的两枚就被击落,最后一枚则被洛萨用两根手指捏在了手里,然后示威似的用力将其碾碎。现在,伯爵有些不高兴了。一次意料外的突袭可能是善意的体型或是带有驱离意味的警告,可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就让人觉得乏味和被戏弄。

    “要我去把射击者找出来吗?”阿塔在身后将这两次袭击的情况看的分毫不差,她天蓝色的眸子也已经锁定了那个躲在人群里的身影。只要她出手,不出几个呼吸就能抓住那个鬼鬼祟祟的射击者。但伯爵却轻微的摇了摇头,只是再度伸手去撩门帘。

    “嗖!叮!嗖!”破空声里夹杂了细微的变化,可泥团就是泥团,即使它再怎么精妙,它也不能带来实质性的…“啊!”

    洛萨捂着自己的手,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红印,而掉在地上打伤了他的也不再是泥团,那是两颗青铜制的小球。刚才听到的破空声中的变化,现在想来恐怕就是这两颗小球在空中相互碰撞发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两声破空声,实际打在洛萨手上的却只有一颗的原因。被接连三次戏耍的怒火让伯爵昂起头,他已经锁定了那个射击者,并且略微后撤了半步的右脚也已经做好了转身的准备。

    “老九!不要闹了!让客人进来!”苍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怪和无奈,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和那名阻碍洛萨他们进门的射击者应当是认识的。而老九这个称呼,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而当洛萨他们真正走进毡房,看到那个脸上沟壑密布的妇人时,情况就已经很清楚了。

    “无意冒犯。是恩索德让我们来这里的。”伯爵还是第一次见到由女性当家的草原家庭,一般来说女人在这样的社会里不会有这样的地位。但看看这个房间,除了大量的羊皮纸和草纸外,只有这一位主人的存在。而从她身上所穿着的衣物来看,她也不像是个操劳的妇女。

    “白狼已经知会过了。两位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的来意。”女人露出笑容,给人的感觉有些违和。像她这样年纪的女性,露出的笑容总会是和煦的,慈祥的。可尽管她脸上的褶皱随着笑容而变化,那笑容都展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温和和活力,与外貌相差了至少二十岁。

    在交谈将要进一步的时候,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男孩手里握着弹弓,一脸不高兴的走了进来,“娘!您说好今天跟我去看驮队的!我们好几天前就说好了的!”

    女人叹了口气,“老九,别闹。娘在工作,等娘一会儿,娘会带你去看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被称为老九的男孩赌气似的坐到帐篷的一角,用敌视的眼神看着洛萨他们,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就是这几个人让他没法去看驮队,他们毫无疑问是坏人。

第二百零九章 滋生

    “眼下这种局势,还会有驮队?”洛萨看了眼坐在角落生闷气的男孩,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缓和。很难想象,虽然之前他也对小孩子颇为柔和,但自从海伦出生后,他就再难将自己和孩童分隔到从前的距离,每一个孩子都让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刚刚的恶作剧也就不算什么了。

    至于他所说的驮队,其实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名字,商队,马帮,驼队,简而言之就是以马车或具有一定负重量且能长途旅行的牲畜为主要运载力所开展的商业活动。因为在相对闭塞的社会中,驮队是小社会到小社会之间的联系者,所以他们总是能带来来自远方或路途上的趣闻和新奇货物,因此得到小孩子的欢迎乃至成为他们想要加入的对象也不足为奇。就连洛萨自己,都曾经幻想过做个跟着驮队的吟游诗人。

    “有的。”老妇人点点头,和她的儿子不同,她看起来一点着急的意思也没有,这份从容让伯爵更加觉得她不简单,“其实这个部族是很多驮队的中转站,因为草原上鲜少有这样半定居的聚落,再加上市集为商人提供了安全且公平的环境,他们总是在这里落脚。现在局势确实不好,很多本该在这段时间来的驮队都没有来,大概是有意绕开了这里,您别不信,那些人的鼻子比最好的猎犬还灵,哪里要出现问题,他们一定能躲开。”

    “商人总是如此。”洛萨回答到,但表情却不大好看。商人的嘴脸,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小时候他父母亡故,领地破败,那些常驻的商人也纷纷出逃。后来他被苍狮先王抚养,眼看前途无量,商人们又如潮水一样急不可耐的涌回黑山。更别说几年前鼠人之灾的时候,整个苍狮的商人都在有计划的将自己的财产移动出王国。这件事后来马库斯在和他提起时言语间的愤怒都难以抑制。趋利避害,本是天性,只是商人大多更加明显。

    “是啊。不过也多亏了他们,这地方才这么热闹,我们这样的人才能生活下去。”妇人似是听出了伯爵语气里的深意,轻描淡写的将这个话题转向,“要不然,孤儿寡母的少不得要曝尸荒野啊。老鼠会啃食牧草的根茎,可要没了老鼠,鹰就会袭击羔羊,这是众灵的道理。”

    洛萨点头,事物并非只有一面,只能看到事物的单一面向往往不是因为对象物的样貌固定,而是观察者的视角僵死在了一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的。因此,那小小的愤怒迅速消散,伯爵眨眨眼,寒暄已经足够了,眼前这个妇人表现出了值得信任的资质,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鹰会袭击羔羊,牧人会手执皮鞭阻止。眼下正有一头羔羊被盯上,不知,您可否告知我们该去何处挽救她的命运。”

    “别着急,亲爱的客人。你们要找的羔羊已经被盯上了一整天,那只恶鹰要是想下手早已下了。它还在犹豫,还在盘旋。不妨,你们和我们母子一起去看看驮队吧,这可是最后一支停在市集里的驮队了,他们走了,这里可就冷清下来喽。”妇人的态度很奇怪,至少在阿塔看来如此。她曾经说过得到了恩索德的通知。刚刚的言语之间也证明她清楚努伊萨的处境以及时间上的紧迫,可她还是提出了这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提议。

    女剑士立刻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被肩上的黑猫用轻微的动作制止了。洛萨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好像懂了些什么,“明白了。那就请您带路吧,我们初来这里不久,还没见过草原驮队的样子,这次正好可以开开眼。你说对不对,小家伙?”

    “哼。”男孩别过头不去看洛萨,可在妇人起身时先一步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对于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他相当懂事。一个这么懂事的孩子,不该做出在门外偷偷用弹弓攻击客人的举动。而且一个对驮队抱持着极大好奇心的孩子,也不该对穿着衣服的猫熟视无睹。不需要更多的证据,洛萨就已经推断出这母子二人在演戏,只是他们这出戏是为谁而演,又要演出什么效果呢?

    “来吧,客人。我们得快些走,要不然就要错过驮队了。”妇人走过洛萨的身边,柔声对他们说到。在他们错身而过的时候,伯爵的眼神一边,但那变化只有一瞬,紧接着就恢复如常。四人一猫陆续离开帐篷,当这间帐篷里没有了声音之后,老妇人做过的地毯下面慢慢的探出两根触须,紧接着,一条手臂粗细的怪异生物缓慢的爬了出来,它有着蜈蚣般的头部,可身体却如蠕虫般黏腻。

    “你们被监视了吗?”走在嘈杂的西市街道上,伯爵面色如常,嘴唇甚至也没有怎么开合,可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却从他口中发出。这手腹语是他在失心湾和一个艺人学的,当时纯粹是为了逗海伦开心和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至于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保不保险,其实这人多嘴杂里说话反倒比所谓的静室要安全许多,尤其是在几人都在行进中的情况下,想要偷听难度太大。

    “现在市集里到处都是虫子,大家睡觉的时候都要小心。一不留神,那虫子就钻进嘴里去了。”妇人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市集里的卫生环境,可在见到过腹中虫的几人来说,这番话就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而想到上次那个情报商人也是在重要的时候腹中爆裂而死,妇人的谨慎就显得相当必要。而且听她的语气,这腹中虫恐怕还不是个例的存在,在市集乃至部族中有类似情况的可能还不少。

    “您说的不错,我们也被烦的不轻。只是不知这些虫子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来草原的时日还浅,对这草原上的昆虫了解不多。”

    “这个嘛,不是我不说。实在是我也不知道,您看,我就是做个小生意。实不相瞒,就连那些地图都是我死去的丈夫留下的,那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命运。我现在不想这些,只想着能看老九平安长大就好,别的事情没有余力。”

第二百一十章 驮队

    只是一心经营亡夫留下的地图生意,安分抚养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可不会被白狼推荐到洛萨他们面前。而且伯爵本人通过一些途径也能察觉到这位妇人身上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就让她的话听上去更像是推诿保身之词。不过这不是件坏事,越是生活在嘈杂混乱的环境里的人,越要小心谨慎处处思索,这样的人作为对手当然不好应付,可作为盟友则足以寄予希望。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欣然陪同这对母子去看驮队的原因。

    这个妇人,绝对比她看起来的要有手腕的多。而就是这样一位伶俐的市井之人,却也在现在的集市中畏首畏尾,这里本该是她的主场才对。

    “您知道今天离开的驮队是哪一支吗?”就在洛萨还在思考该不该继续询问的时候,对方主动开口提出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知。我和我的同伴对此了解甚少,请您费心为我们讲解一二。”事实上草原人常用的语言里没有这么多迂回客套的话,不过伯爵的语气足以让普通的话语变成陈恳而谦卑的询问。这也算是教育的一部分,至少作为贵族,洛萨很清楚该如何向对方表示自己的尊重之情。

    “虚伪的家伙。”搀扶着自己母亲的男孩低声说到,然后被妇人狠狠的打了一下后脑勺。这下的力气很大,险些将男孩打翻过去。而在这下重击之后,妇人立刻冲到自己儿子身边,心疼的抚摸着刚刚被她打了的地方。男孩眼眶里不自觉的泛起泪花,可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

    “抱歉啊几位,是我平时太宠着这孩子了,才让你们看了笑话。老九,快点向人家道歉!”妇人将自己的孩子半拉半拽的从地上拖起来,强迫他看向洛萨他们。阿塔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虽然知道父母责打子女在很多地方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下未免太狠了些。女剑士忍不住要让这位母亲放过她的孩子,毕竟这孩子还小,还不懂大人之间的那些话里隐含的意思,会讨厌过分客套的谦辞理所当然。

    洛萨拦住了她,他当然也觉得对方惩罚孩子的手段粗暴了些。可他深知,相依为命的母子是不会随意将情绪发泄到对方身上的,母亲的打骂必然有她的道理。而这个道理,对于生长在草原外环境中的他们来说,可能并不清楚。事实也是如此,凯拉斯在之后就趴在阿塔耳边小声告诉了她为什么妇人会下这么重的手,因为在草原上,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部族中,居住在市集里的人实际上是不受到部族保护的,他们不算是这里的人。而像这对母子这般连自身部族都没有了的人,则会干脆被当成是游民。即便是在有白狼主持秩序的情况下,有身份的草原人杀死这样的游民,也不过是要赔五头母羊罢了。所谓有身份的草原人,充其量也不过是部族中有一定地位的家族成员或头人,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会比黑山伯爵更招人喜欢。

    男孩的道歉,和哽咽混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但谁也没真的期待要从这个孩子嘴里听到道歉,从弱者的屈服里得到快感这件事,本身就有违骑士精神,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好在周围的人对父母打孩子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虽然刚开始时有过一波视线,几秒种后也就散开了。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被打了的男孩仍然小心的扶着他的母亲,虽然眼圈泛红,可是他的脸上没有露出本该有的那种委屈或不服的样子。这在人看起来可真奇怪,这个年纪的孩子虽说还没到真正叛逆的年龄,但也不该学会了忍气吞声。而且,不仅是男孩的表现奇怪,这位母亲的表现也奇怪。从刚开始见面那时就有了,她似乎一直在做和外貌年龄不相符的事情。还有,虽然这孩子的父亲死了,可既然他被叫做老九,那他前面是不是该有八个兄弟姐妹?为何从未听这对母子说话间提到过这些人的存在?要是他们也死了,那这个女人可以坦然讲述自己丈夫的死亡,没道理对那八个子女只字不提。当然作为一个母亲,子女的地位很可能会比配偶的地位重要,也许他们的死沉重到她不愿回想。但这还是说不通。

    “叮铃!叮铃!”铃铛,被系在马匹的脖子上。相比较战士们所喜爱的马种,这些脖子上戴有铃铛的驮马显得有些矮小,腿部的肌肉也不够有力。但若是寻常战马,绝没法做到在驮着大量货物的情况下仍能每日以匀速前进的任务,战马的载重最多也就一两人,更多就再难跑动。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上精锐的骑兵出征时总是每人携带复数的马匹轮换乘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匀速行军的途中随时都有马力可以作战。

    驮马不一样,这些马并不适合骑乘,可它们更具韧性和耐力,饮食也不似战马般精贵。所以虽然很多人看不上驮马,它们仍然是草原上重要的商贸核心。也正因如此,整个驮队的基调就没有那么高昂,当整整一队驮马满载着货物由骑在普通马匹上的人牵引着走来时,那感觉就像是一头庞然的巨兽,它的每一步都很缓慢,但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只是这头巨兽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悠闲。

    “娘,他们为什么不打旗子也不打鼓了?之前其它驮队离开的时候都可热闹了。”将鼻子下方的鼻涕擦干,老九有些困惑的询问他的母亲。确实,现在走来的这支队伍看起来沉重到令人窒息,就连本该轻快的铃铛声都像是被鞭打者的惨叫。很难想象这样的情景小孩子会喜欢。

    “傻孩子,那是因为之前驮队出发,是去赚钱。现在他们出发,是逃难。你看他们的包裹有一半是空的,另外一半全是没卖出去的东西。没有卖出又没有买入,他们这一趟铁定是亏了本。”妇人轻声的说着,目光在那些驮马背上的包裹上扫过。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支驮队确实没有什么气派,沿街观看的人群也并不太多。这就让驮队的领队,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这对母子。他轻轻催动缰绳,在二人面前停下,接着翻身下马。

    “好久不见了,阿九妈妈。年景不好,我们这次没有去买地图,希望您能谅解。”

第二百一十一章 雪兰

    驮队和地图商人有所交集也是正常的,虽然有经验的驮队成员对草原的认识未必就比地图测绘者要差,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找见识和关注点相当的人来参考和交流还是有必要的。而这种交流肯定会伴随着经济往来,驮队往往会在询问测绘者一些问题后象征性的购买几张或许用得上,或许用不上的地图来作为答谢,而测绘者有时也会跟随驮队更新自己的地图认知,顺便担任那支队伍暂时的引路人。

    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随着男主人去世,各个驮队之间与这对母子的关系也渐行渐远。那些之前与男主人交情较深的驮队成员还偶尔会去拜访他们,并购买一些地图帮助母子生活。可想眼前这支驮队的成员般自那之后再也没去拜访过的也不在少数。二者本来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因为其中一方无法再提供等价的利益而不再有所往来也是正常的事情。性格再冷漠些的人即便是装作不认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寒暄来的突然,结束的也突然,虽然不是很明显,可站在一旁装作局外人的洛萨还是能察觉出那个驮队领队在和妇人说话时脸上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他不明白这种紧张感的由来,又隐隐能猜到些紧张感的由来。铃铛声,继续回荡着。那个刚刚朝着来看驮队的男孩,现在却异常的安静。或许他们一开始就误解了他,老九不是想要看到热闹的驮队景象,他来这里,是想看看自己父亲曾经在从事着怎样的工作。

    驮队的末端,从几人面前走过。在街道上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开,或是谈论着刚刚看到的景象,或是回到自己之前正在做的事情中去。老九搀着他的母亲走到一家露天摆着几把凳子的帐篷前,帐篷的主人显然和他们认识,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从火炉上的铜壶里倒出几碗奶茶送到他们手上。

    “老九妈妈,这是最后一支驮队了。我这个卖茶水的人说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人需要地图了。你和老九还是尽早离开吧,不瞒你说,我今晚之前也会拔寨走人,你们喝的是今天最后一壶茶了。这地方虽然有白狼护着,可他毕竟是一个人,护不了太久。要不,要不你们跟我们走也行,我家的车上还有位置,再装下你们的东西应当也可以。再说我女儿也吵着不放心老九…”

    “不必了,我们喝完这碗茶就走,不耽误你收拾东西。”妇人点点头,用温和的声音回绝了对方的好意,同时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的脑袋。茶店老板的话让这小子现在低着头不敢看人。他和这里的女儿确实挺熟,包括他们在内的孩子们经常一起出去玩耍,而他凭着一手弹弓俨然是这群孩子里的领头人,每次出去,他都可以用铁弹子打下来几只兔子或是大意的飞鸟,让伙伴们惊呼叫绝。

    待老板走开去处理打包行李的各项事宜之后,妇人才缓缓开口,“刚刚说到一半还没来得及说完。这支驮队属于雪兰家族,他们是居住在草原北面大雪山下的家族。族里世代经营驮队,据说名下这样规模的商队至少有三十支,是草原上闻名的豪族。”

    家族,是不论在哪种文明环境中都会自然产生的集体存在形式,血脉让家族中的成员可以更好的捆绑在一起,因此草原上有不少的部族都是以一支庞大且强而有力的家族作为主干,加上一些附庸者所组成。这样的部族通常家族名就是部族名。显然,妇人口中的雪兰便是如此。

    “那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家族啊。要在草原上支撑起这么大的产业,这个雪兰家族各方面的力量都一定很强。”洛萨点点头。通常人们会认为,从事商业活动的家族也好,商会也好,其力量都没有直接从事政治的家族强大。可作为伯爵他很清楚事实并不全是如此。商人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这不是玩笑话。很多时候,就连国王都要对那些在几个国家间谋取利益的商业团体保持相当的尊敬,而那还是在相对秩序的环境中。

    草原上的秩序相对简单,离开了部族的管理区域,能规范人们行为的就只剩下众灵的教导和内心的准则。在这样的环境里仍能拥有大量的驮队,并且让这些队伍可以在远离自家所在范围行动的家族,拥有的肯定不只是财富和武力,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家族光是名号就是种威慑。

    “是啊,雪兰家族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家族。而且就算是没有认同狼主的地位,他们仍然被允许在这里经商。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所在地遥远而与狼主没有直接冲突的可能,并因此随意的认同狼主的身份以换取在此地经商的权利,这才是正常的情况。因所在地遥远而不去认同狼主,因此不被允许商队在此经商,这也是正常的情况。可又不承认狼主的地位又能够在这里经营驮队,这绝对不正常不是吗?狼主的地位就像是国王的王座一样,它是怎么来的,由什么打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须被所有人都认同。如果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王座,坐在上面的是国王,那王座本身是根树墩也可以,是个马扎也可以。狼主亦然,狼主之所以被尊为狼主,就是要附近的部族诚心拜服,这点无从妥协。

    “要么,就是这雪兰家族的力量比狼主还强,他不敢得罪他们。要么,就是出于私人情感。如果是私情的话,那大概就是狼主还没成为狼主之前,这个雪兰家族里的某个人帮过他,等他成功后,虽然雪兰不承认他的地位,但他念在旧情也不为难他们。”

    “嗯,您说的没错。雪兰家的人确实帮过狼主,在狼主获得这个称号后,他们还以个人的名义送来过很多贺礼。其中,就包括几个美貌的女子。这些女子有的被狼主赏赐给了部下,有的则成为了他的妾。其中有的还给他生下了后代。”

    “您的意思是说…”提示已经够明显了,洛萨从一开始就觉得对方不会把他们带来浪费时间。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驮队和努伊萨的下落有什么关联,而随着关于这支驮队背后的雪兰家族和狼主之间的复杂关系在妇人口中展开,有些事也就随之变的清晰起来。

    “你们要找的那只羔羊,身上有雪山的血统。”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买

    血统,是个很有趣的东西。人没法自己去控制自己的血统,我是说先天的,他或许可以通过后天的运作来伪造出身,但血统,真正流淌在身体里的东西,没法伪造。即便是将整个躯壳中的所有血液都拧干净倒出来,再往里灌进去新的血液也不行。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悲哀的,因为不仅是人没法控制自己的血统,动物亦无法控制自己的血统,生在猪圈中的肉猪,或许终身都没见到过猪圈以外的景象,而田里的老鼠也不会懂得比草茎高的地方看到的草坪是什么样子。这是种悲哀吗?生命不能控制自己的形态,不能决定自己是吃肉还是吃素,是雄性还是雌性,可生命也因此独特。

    独特往往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它意味着,当独特的个体遇到独特的问题时,没有人能够给出帮助和解答,它只能依靠自己。可当这世上充满了独特的个体时,情况又有了变化,在无数中组合诞生的无数种可能里,许许多多的可能相互关联,并产生结果,再导向新的过程。于是整个世界就变的可知而又不可知,复杂又单纯,因此,这个世界上才会有那么多具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你说对不对?

    驮队,缓缓离开市集,挂在旗杆上染成白色的三角形织物随着劲风飘动着。这是雪兰家族的标志,与其家族的象征冬狼一样在草原上广为人知。领队的大胡子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握着卷起的马鞭随意的垂在身侧,他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前方广袤的土地。虽说雪兰家族的威名足够有力,可被血腥味弄得几近疯狂的恶狼才不会管那么多,那些聚集在此的士兵已经等待的太久了,他们的马渴望奔跑,他们的刀渴望饮血。

    “领队,后面有人跟上来了。”大胡子轻轻勒住缰绳,拨转马头朝着队伍的后方看去。确实,从市集的方向正有一匹马朝着这边跑来。他眨眨眼,没有盗贼会这么心急,也没有盗贼会单枪匹马就来劫持雪兰家的驮队。要知道,这支驮队的大部分成员手上都有不少的战功,只有在雪兰家受到尊重,同时具备实力与经验的战士,才能成为家族经济命脉中的一份子。这支驮队的装备和人手,拿来打劫一些小型部族都已经足够。

    一般来说,这种构不成威胁的来者亦不会受到重视,不论是投奔还是其它什么目的,自有人去处理,不必劳烦到这支驮队的领队。而让大胡子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那匹马。好的牧民都会相马,因为马是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鉴别马匹的好坏,判断马匹的健康状况,这不论是战士还是牧人都要掌握。此时朝着驮队跑来的这匹马,虽然只是从远处观瞧,可已经有了足以献给雪兰族长的资格,“好马啊。”

    好马,难得。毕竟马不是兵器铠甲,不是木质的家具,瓷质的器皿,光是放着不动,它也会生老病死。就算,草原上从不缺好的马倌,对优良马匹,尤其是雄性马匹的渴求,仍然是各个草原部族的习惯。这一次,驮队在这里没有赚到什么钱,虽然此行的目的确实不重在钱上,可作为领队,要是能在这里收到一匹好马,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只是待这马来到近前,马上的人可不像是来卖马的。

    跑买卖的人最是伶俐,尤其是能当上领队的人,虽然不见得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可是对人和财物的敏锐记忆恐怕尤在法师之上。大胡子一眼就看出来这马上的一男一女就是刚刚在集市上站在老九妈妈旁边的人。只是他暂时还无法将这两者之间做出联系,反倒是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在刚刚的寒暄里无意识间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在他快速检索之前的回忆时,那匹骏马已经来到了近前。

    “向您致以雪山的问候。”骑在哈罗德四世上的洛萨向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马上礼。他得庆幸之前住的旅店离西市并没有太远,旅店老板消失之前也没有对他和巴图的马做什么,要不然徒步赶上驮队虽然不是不可能,却也不会这么快。至于这声招呼,其实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雪兰的驮队没有隐瞒自己来历的打算,飘扬的雪山旗帜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到,不用担心会连累到老九母子。

    “也向你致意,草原外的来客。你们拦下雪兰的驮队,是有什么事吗?”大胡子说话之间已经将马鞭交到了左手,右手顺着衣服的间隙伸到了弯刀的刀柄上,只是这一切都因为宽大的衣袍遮挡,旁人根本发觉不了。至于他为什么这么戒备,这就和相马是一个道理,来的这对男女,女的且不说,男的这个,从外形到展现给人的气质,都绝对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这样的人在不知敌我的时候还是防备起来的好。

    “我们想向贵商队购买货物,希望还来得及。”伯爵平静的说到,能感觉到他对买东西这件事并不着急。

    送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况且即便眼前这个外乡人另有所图,也得听听他到底要买什么,“不知你想要买什么?我们有品相完整的兽皮,还有香料,熏香,奶酪等等,都是经过细心挑选的货物。”

    “简单,我想买,人。”洛萨的脸上带着微笑,奴隶买卖本就是这片土地上常见的交易,那些被当成奴隶的生物,也确实被当成货物对待。

    “那可真遗憾。我们这一趟出来,没有带着活货。你要买的东西,我们没有。”大胡子也笑了,可是他越说话,声音却越大。这是一个暗号,驮队里的伙计们在察觉到这个暗号后都没有明显的动作,可手都已经摸向了各自的武器或是装作检查货物实则抓住了车底的弓。

    “不,我要买的这个人,你们一定有。”伯爵骑在马上,仿佛对对方的小动作全然不知,“因为我要买的,是狼主的第二十四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卖

    大胡子的动作僵硬了几秒,之后就是一阵夸张的大笑,待笑声逐渐缓和,他才缓缓说到,“哈哈,这位客人真会说笑啊。我已说了这一趟没有带着活货,你要买女奴也就罢了,附近也有我家的驮队,我兴许还能帮你调度一下。可你却要买狼主的女儿,这可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语气,猛然一变,从笑的气若游丝瞬间变的沉重而强烈,他身后的驮队成员们纷纷抽出武器,弓虽还未张,以草原射手的能力弯弓搭箭也不过是须臾之间。气氛,已经紧绷了起来。可这还不是绝境,只要此时洛萨打个哈哈说自己是在开玩笑,探不出底细的情况下大胡子可能也不会就这么撕破脸和二人真的动起手来。问题是,伯爵会不会这么做。要是在这里放走驮队,他们势必会有所防备,何况,他们刚提到了其他雪兰商队的消息。

    “岂有此理吗?”伯爵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身后的阿塔已经将手搭在了弗拉克拉格的剑柄上,“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说的出来这种话。在狼主升天后不久就将他的女儿掳走,亏你们还有脸面来说我岂有此理。你们怎么不问问自己,你们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道理在?”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觉得我们绑架了狼主的女儿?真是荒唐!我雪兰与狼主交情甚密,对狼主之亡故亦如丧长兄,又怎么可能会去绑架他的女儿?你们这些异乡人,对草原上的事毫不了解就不知道听信了哪里来的谣言传说,我劝你还是再仔细想想,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大胡子的话,说的在理。仔细想想,让洛萨他们去西市找人帮忙的是白狼,那么白狼很可能和那对母子早就有过交代,故意将他们引向了这里。

    前提是,从昨晚开始就和一行人待在一起的白狼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这一连串的策略,目的就是要引发小队和驮队之间的矛盾。这不是不可能,洛萨相信,同样的事情,起司和马库斯都能做到。既然有人能做到,那武断的认为恩索德做不到就未免有些小瞧了白狼。谨慎和谦逊是骑士所遵循的指导,伯爵没有小瞧任何人的意思。因此,他在找到马匹追上来之前,让那对母子经过了一个小小的测试。

    “我对草原上的事情,确实不甚了解。可有些草原上的规矩,我还是懂得的。比如,奴隶的孩子,还会是奴隶,就像牛生了小牛。并且,只要母亲是奴隶,那不论孩子的父亲是谁,从奴隶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不会有高贵的血。雪兰曾经送给狼主一些女奴,狼主仁慈,没有把她们当成牲畜,而是给予了人的身份。但雪兰从未向狼主纳贡称臣,你们也就当然不会在意他的决定。所以在你们的眼里,那些女人仍然是奴隶,她们的子嗣也是。”

    奴隶制度,听起来都一个样子,实际上在不同的环境中所指代的实际情况是不同的。苍狮也有奴隶,只不过苍狮的平民没有资格蓄奴,奴隶全部归于国王或大领主的名下,他们所承担的任务,是负责领地内的基础设施建设。那些奴隶的来源多数是犯罪者,他们会被暂时的剥夺平民身份,以奴隶的状态服苦役,直到刑期时满就可以取回自己原本的身份。而在身为奴隶期间,除了没有薪水意外,他们仍然会被提供足够的饮食和医疗供给。

    听起来没那么恐怖了对吗?好像奴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他们的生活似乎也可以接受。但那是有前提的,在苍狮那样的农耕社会中,奴隶是重要的劳动力量,他们需要被细心的照顾,因为人口不能突然增加,每一点力量都是时间累积的结果。草原这样的游牧社会则不然。特别是,大部分草原部族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圈养奴隶,屠杀,才是他们对待敌人的普遍态度。在这种环境里,奴隶的待遇就不可能好,地位更是可想而知。

    大胡子歪了歪脑袋,知道草原上关于奴隶的风俗,这不奇怪。知道雪兰曾经赠送给狼主女人,而这些女人还是奴隶,这就很奇怪了。这件事知道的人绝对不多,甚至就连那些狼主的孩子们,因为狼主的妻妾甚多的关系,可能也不清楚各中隐秘。能知道这些事的人必是特别关注了雪兰的人,这样的人,能少一个就应该少一个。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是希望能多套出些消息,“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不需要从哪里听来,这一连串的消息,拆开之后哪个也不是秘密。草原上怎么对待奴隶不是秘密,雪兰和狼主之间的关系不是秘密。唯一需要打听一二的,只有努伊萨的出身。可你既然敢在市集里绑她,自然该知道我们是和她一路走来的人,在旅途中她和我们说过些什么,都不奇怪。”话,半真半假。洛萨的说词说不上假,因为这些消息他确实是分开听来的,虽然来自同一个人。而将其串联起来的也确实是他,尽管受到了别人的暗示。这都无关紧要,因为伯爵的这番话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聪明,他只是不希望牵连进来其他人。

    “不奇怪,这些都不奇怪。哈哈,好,那现在唯一让我奇怪的是,你们,怎么还活着?放箭!”弓弦离手,箭若飞蝗,对于这些精通骑射的草原人来说,这个距离站立不动的靶子,根本不需要瞄准就能射中。他们没有任何失手的理由,没有人可以救下这两人。

    人不行的事,太多。天不行的事,太少。“呼!”狂风,呼啸而过,从洛萨他们的身后,像一个无形的巨人猛然吐气般裹挟着尘埃磅礴而出。那些疾驰的飞矢被这股大风一吹,能穿透铁甲的力量立刻被卸掉了大半,准头更是零散偏乱惨不忍睹。洛萨施施然抽出战斧,随意挥舞了两下,就将几支侥幸飞到他身前的箭矢拨打推开,让其发出几声不甘的脆响。

    “啊呜!”呼喊伴随着马蹄声,在风尘落定前占据了这片原野,当雪兰的人从大风里睁开眼,他们看到的,是怪叫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士兵。这些士兵里领头的,是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绿眼睛男人,在他的肩上,趴伏着一只穿衣服的黑猫。

    “我们好像来的刚刚好啊。不过巫奇这一手,连我都还是第一次见。”乌维尔转头看向两人,露齿一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刀兵之重

    洛萨没有去接乌维尔的招呼,他不知道凯拉斯将现在的情况告知了这位头人几分,就和他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卖地图的那对母子一样,即便是借用了铁勒部的力量,事情仍然可以避开最糟糕的走向。这也是为什么,他让猫妖精去请帮手的时候特意让他告诉乌维尔,派来的援兵不论是人马还是旗帜,都绝不能暴露自己的来历。因为伯爵并不认为这次的事情会到这里为止,要是日后雪兰家族反过头来查处此事,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乌维尔不傻,相反,这位和邪魔做了交易的头人聪明的有些过分。他之所以会在得到凯拉斯通知后欣然前来,为的是履行之前订好的盟约。而当他来到此处没有看到起司,只有洛萨和阿塔后,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可能不太对。再到洛萨没有和他打招呼,反而催马朝着驮队的领队步步紧逼时,头人已经可以肯定猫妖精没有对他说出所有的事。打劫驮队或围堵驮队,都不是什么大事。但,那随风飘荡的白色三角旗可能会改变严重性。

    “你们是什么人?敢围堵雪兰家的商队!你们都活腻了吗?”大胡子骑在马上叫嚣着,他能看得出来这些突然出现的围堵者在听到雪兰这个名字时产生的动摇。这让他抓住了机会,草原上从来不缺因为一点甜头就随他人驱使的家伙,这样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于是他继续喊起来。

    “给我听着!尔等宵小若是此时速速退去,我雪兰家族可以大度不计,全当此事未发生过!但你们要是再…”

    “唉!你自己在那里说个不停,不觉得蠢吗?”乌维尔斜着身子跨在马背上,脸上的表情相当的轻蔑。再怎么说,他是这些人的头人,现在铁勒三部整合初成,各部之间军心不稳,要是在这里让区区一个驮队的领队两三句话质疑了他的决定,以后还谈什么复兴王庭。

    “先不说你们是不是雪兰的人,就算你们那旗子不是从哪里道听途说仿制好插上去装样子的,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来,自有我们的原因,你想求饶也好,吓唬人也好,那也得找对了人!今天在这儿,我们听他的。”头人说着一指洛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重新引回了伯爵身上。

    洛萨歪歪脑袋,这样正好,要不然他还要想办法让对话的注意力重新落回他身上。此时伯爵和大胡子已经拉近了距离,两匹马间也就几步的远近,他看着对方,沉声说道,“把努伊萨留下,你们可以走。否则,今天不管你们是哪个家族的人,谁也走不了。”

    “你好大的口气啊。”大胡子冷笑一声,草原上跑买卖的人,哪个不是刀头舔血,这样不轻不重的威胁,自然没法起到效果。何况,“你说我们不是雪兰家的人,那你大可以让这帮人动手看看!我雪兰男儿的威名草原上人尽皆知,就这点人想吃下我们商队?恐怕你要撑死!”

    伯爵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何尝看不出来这支商队里的人都是棘手的家伙。最初去叫凯拉斯拉援兵的时候,他就没想要真的用暴力解决问题,真要动起手来,拦不拦的住这群人两说,铁勒部的损失是他和乌维尔都无法接受的。可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开始让洛萨怀疑引入援兵是不是和昏招。但他没有想过,要是铁勒部的人不来,刚才他和阿塔恐怕免不了被乱箭射死的命运。就在这个时候,沉默的女剑士拉了拉伯爵的衣服。

    “我们看过去左边,第二列第五匹棕色带白斑的马背上,那应该是她。”洛萨顺着阿塔的提示看去,果然发现那匹马上侧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而且除此之外,那匹马上就没再放多少其它的东西。虽然驮队此次的行情不好,但这马身上的负重也确实少了些。

    轻呼一口气,能找到努伊萨的具体位置当然是好的。而既然如此,伯爵眼珠一转,就有了新的说辞,“这样吧,你说你们没有绑架狼主的女儿。这也好办,你让我们搜搜你们的货物,若是果真没有,在下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不会有半点怨言。这点,我可以向众灵起誓。可要是搜出来了人,你们果真是绑架者,我也不想和各位闹得太过。我们各退一步,人,留下,各位和各位的货物,我们纹丝不动放你们离开。如何?”

    这话其实听起来挺没道理的,两边已经拉开架势准备拼个你死我活了,洛萨突然反过来想要和对方交涉,这种反复和犹豫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老练的战士和统领身上。可凡事都有两面,伯爵的话还有着他自己的考量。诚然,草原上的人都性情彪悍,对生死争斗没有多少恐惧,可眼前的这些人除了是老练的战士之外,他们同样是商人。商人,那就得计算利弊得失,考量收入支出,搏命,是他们最后的手段。

    因此,洛萨的话实际上是在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从狼主部族里带走努伊萨对于这些人乃至他们背后的雪兰家族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要知道,要是没有起司他们,努伊萨早就该死了,如果她对雪兰真的那么重要到不可失去,这些人没理由放任此事发生。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让努伊萨去主导送葬本身就是个陷阱,雪兰的人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可从他们是要绑走努伊萨,而不是和狼主之女合作的情况来看,事情恐怕还要微妙一些。

    大胡子,犹豫了。因为洛萨确实猜到了真相的一部分,这次将努伊萨从部族里绑走,并不是雪兰的高层授意为之。毕竟这里与雪山相去甚远,山高路长,狼主之死又没过多久,他们又怎么会开始算计一个奴隶之女?是大胡子凭借着多年的经验,敏锐的洞察到如果现在将努伊萨从这场子嗣之战中抽离出来,待尘埃落定后再利用她的血统来从战胜的子嗣那里攫取利益可能会成功,他才暗中打听了二十四女的下落并在市集中出手。在这里把努伊萨放走,他并不损失什么。

    “如何?你是不敢让我们搜吗?”

第二百一十五章 议价

    风吹动着,广阔的草原上只有远方略微起伏的土地和市集里隐隐飘散出来的炊烟,此时的情景就像是一幅画。画是暧昧的,因为它介于真实与不真实之间。当画师画出他的作品时,他总有一个确实存在的范例,或是将他意识中曾存在过的范例进行拼接或模糊化,因此画作必然有着真实的成分,只要它是被人类或其他类似的高智慧生命创作出来的,哪怕再抽象,它的内核里都有真实。可当这种真实从画家UU小说转化为作品的时候,它其中所记录或绘制的东西就必然变成了不真实,因为它所映射的真实是受到时间限制的,而画作本身具有跨越时间的可能。

    这种暧昧的特质就是画作之所以经常会被作为施法的对象或者法术手段中的媒介被使用的原因。而眼下的这一幕,和画作有着类似的特性,暧昧。说暧昧倒不是绑走了努伊萨的驮队不存在,或是洛萨他们和乌维尔的人马不真实,暧昧是指,在这层无比真实的表象之下,人心的流动或许从来不似一开始所展现出来的那般活动。就好像此时两边人马的关系明明剑拔弩张,洛萨的交涉怎么看都不似能奏效的样子。

    汗滴,贴着伯爵的脸颊滑落,他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复。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眼前的大胡子身为商人的特质超过了身为战士的特质,这样他才能在这种情况里仍然冷静的权衡利弊。可即便如此,事情也不见得会向洛萨希望的那样发展,谁让利弊这种东西在每个人的心里计算方法都不一样呢。

    大胡子咧开嘴,露出两排咬合在一起的牙齿,他的两颊略微颤动,表露出内心正在进行的思想冲突。片刻,也许对一些人来说像是过了多年般漫长的时间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你有一件事说的没错,我是个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不能立刻或许利益,那就要为未来获取利益的可能做好铺垫。一个女奴,确实不值得我搭上这里任何一个商队成员的性命。她或许可以有价值,但在价值展现出来投入太多的投资,风险太大。”

    “可是,她仍然是具有潜力的种子,在未来没有变成现实之前,她身上的可能性是未知的。如果我不能将其带回自家的土地上让她生根发芽带来利润,仍然要保证在我下次路过这里时可以从中得到收获。这一点,你同意吗?”领队的话,听起来像是让步之前的付偶抵抗。

    但洛萨脸上却没有露出松一口气的样子,对方的话几乎是承认了努伊萨在他们手里,可也说明对方非常清楚努伊萨的价值所在,在这样精明的商人手里,想要不付出点什么就把狼主之女要回来,绝不容易。流血冲突,现在看来是可以避免了,而接下来的讨价还价,不会比刀剑更安全。

    “同意。但我觉得与其和我这个外乡人谈论这些,你不如去和她本人谈,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使不需要为什么势力效忠,她还是会利用这场混乱给自己牟利。其实你们只要给她适当的支援就好了,这样她根本不会去抗拒一个和自己有血脉渊源的势力的帮助。”这话,说的不假。洛萨对努伊萨的认识很清楚,这个女人和他在苍狮见过的一些贵族女性一样,对权利和力量有着比男子更甚的追求。他不认为她会这么简单的度过乱局。

    “也许。但这是一个已经不可能实现的可能。不论我们之后怎么向她示好,她都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放弃来自她母亲所属的雪兰家族的身份,以更加纯粹的商业关系来和她合作。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重新争取到她能拿到的那份遗产。”大胡子的头脑很清楚,只是洛萨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点出这一件事,可很快,他又继续说起来,“那么,我们就得给她备一份见面礼才行啊。”

    洛萨注意到了对方话里的趋势,握着缰绳的手略微收紧,“我们是草原上的过客,不会留下来帮她。这次把她带回去,是其他人的意思。”

    “我知道,白狼嘛。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有眼光。也对,他的眼光一直很独特。”领队笑了几声,他能推断出恩索德在这件事情里的位置,不奇怪。因为除了白狼之外,现在的部族里恐怕也没人有能力对发生在市集里的事情这么快的搞清楚,也只有白狼,才能准确的得知低调行事的努伊萨的动向。至于眼前这两个外乡人,大胡子已经将他们判断为白狼雇来的佣兵或被拉拢的游勇,就和围着他的这些人一样。

    “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和我们说这些没什么意义。现在是恩索德先生要保护他的妹妹,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洛萨顺着对方的话头接过去,进一步试图将议价的双方变成雪兰和白狼,这样,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解决。因为大胡子总不会跟着他回部族去和白狼议价,而他们也不会放走商队让他们改日再谈。归根结底,现在对方既然已经答应了谈判,那么交易的天平就在向着伯爵一边倾斜。

    “嗯,恩索德要保护他的妹妹?”大胡子摇摇头,狼主的子嗣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这种出身以血脉为延续资本的大家族的人不可能不懂。在艰苦的家庭里,血亲是依靠,而在大部分富裕并且握有权柄的家族中,内部情感和外部因素都不允许这种温情的存在,“如果他真要保护他的妹妹,就不该让两个异乡人带着这些连自己的旗号都不敢亮出来的人来围堵我们。不过是想给自己空旷的棋盘上加一枚棋子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话不是洛萨接的,说话的人,是乌维尔。铁勒部的头人可不会心甘情愿的给人当打手,履行盟约是一回事,但盟约的订立,也是为了他心中那个庞大野心的实现。现在,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可能性在这里被打开。

    “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已经清楚了努伊萨的背后是谁,就该知道她不需要白狼的保护也能自己活下去。那么,和那个市集管理者相比,你们觉得我雪兰家为了培植一个人能给出的价码是高是低呢?”大胡子说这话时看的就是乌维尔,和那两个留不住的异乡人相比,这群战士更有价值。

    “你是要让我们转投二十四女的麾下?恕我直言,她不过是个女儿,哪怕手里的力量再强,能分到的东西都没法和男子比。”

    领队露出一抹笑容,“这不是更好吗?你手底下的这些人手,要是投入大战中,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不如就保着一个有限的继承人,安稳的吃下自己的那一份。再说,你们能得到的,也不仅仅是来自她。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第二百一十六章 层叠的意图

    洛萨把布袋掀开的时候,努伊萨像是个死物般趴在马背上。伯爵吸了口气,伸手将后者从马上抱下来,同时将她的正面朝上。虽然双目紧闭,可狼主之女的呼吸还是平稳的,这多少让骑士松了口气。被那样包裹着走了半天,万一因为布袋的问题导致窒息的话,那他和这里所有人就都本末倒置了。而现在既然确认了努伊萨仍然生还,那就该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首先就是,他们该拿接回来的这位怎么办?

    “你们不能就这么把她带回去。”乌维尔双手环抱,站在洛萨身边,他的目光从努伊萨身上扫过,虽然有所耳闻,可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平心而论,努伊萨的容貌身段比铁勒三部那些从小就要参与劳作的姑娘好多了,乌维尔到底是个适龄的男性,多看几眼别人也没太在意,“你们骑着这样的马从市集里矿本次出来,想不引人注目太难了。现在再把人带回去,本来不知道她回来的人也会跟着知道。”

    铁勒头人说的没错,早在骑着哈罗德四世从街道里狂奔而出的时候洛萨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只是那时他一心急着救人,无暇顾及。现在同样的问题又摆在了台面上,这次他却没法再走一步想一步,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努伊萨的想法,这个女人之前故意隐瞒了自己返回部族的信息,伯爵不清楚她现在是否还要执行这个计划。如果不是如此的话,那此时也许是她光明正大的返回部族的好时机。可要是那个派出伏兵截杀她的仇家不就此罢手,那此时的暴露就会让之前的低调行动前功尽弃。

    “怎么?人你救得,这个主你做不得?”乌维尔察觉到了伯爵的犹豫,很快就理解了他的处境。他又看了看阿塔,女剑士在看到努伊萨平安无事后已经彻底没有了想法,看得出来,这个狼主之女和这两人在之间虽然有联系,但联系的可能并没有那么密切,他们会为了救她搭上性命,却对这个女人真正的想法知之甚少。只能说,努伊萨的运气不错,碰到了这样一群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乌维尔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几分钟后,洛萨喟然叹息,这个主,他确实做不得。但眼下的局势,他和阿塔又必须回去向白狼那边复命,一来,他答应了老萨满得保护他的安全;再者,起司那边的情况,他还不知道呢。思虑再三之下,伯爵只能做出一个权宜之策,他抬起头,看向乌维尔,眼神认真到让后者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某些秘密。就在头人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洛萨才开口道,“把她先放在你那里,你觉得如何?”

    “这…要是你们放心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也收了雪兰的旗子,先跟未来要效力的主子打声招呼倒没什么问题。”乌维尔耸耸肩,他自然是答应了大胡子要求他和他的手下帮助努伊萨争取遗产的事情,否则雪兰驮队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将狼主之女交出来。只是这样的见面方式多少有些不舒服,要是可以的话,头人更倾向于在努伊萨自己遇到危险时突然出现,那样就能同时收获她和雪兰的好感,到时左右逢源会容易的多。

    “那就这样吧,我们也得赶快赶回去。有什么事凯拉斯会再去告诉你,这次多谢了。”洛萨说完,拍了拍头人的肩膀。在乌维尔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后点点头离开。哈罗德四世那边,黑猫早已趴在女剑士的肩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等洛萨上马后就开始催着他回去。

    曾经的野马领袖,跑起来的姿态即使载着两人也丝毫不迟钝,就像他们来时的那样,他们返回市集的速度也快的吓人。等洛萨他们走远,乌维尔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努伊萨的脸上,他歪着脑袋盯着那张脸看了几秒,好像有些出神,“他们走远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看起来仍然在昏迷的努伊萨闻声而起,站起身来丝毫不像是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她双手上下拍打着,整理起自己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比。待这位女士完成了仪容上的整理,她才抬头瞟了一眼乌维尔,“你的眼里不错,脑子也不错。”

    “真的吗?”头人挑挑眉毛,语气有些轻佻,他将眼睛转向市集的方向,对努伊萨的身体不再有任何视觉上的留恋,“我倒是觉得,要是我能看出来你是在装的,那那两位草原外来的人肯定也看出来了。如果你真的和他们一起同行过就该知道,这两人是只会出现在故事里的那种。”

    “他们是过客,在他们来草原之前,我们不知道,当他们离开草原之后,我们也不会知道。所以只在这里,只在此时,他们对草原来说自然是故事里的人,来只需一句话,去亦然。他们不够真实,对于我们来说太不真实。”努伊萨也看着那个方向,接话说到。

    “他们救了你,不止一次。从这个方面来说,你对他们的评价未免有些,冷漠。”乌维尔的语气很奇怪,听不出来他这句话是调侃还是指责。

    “以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当然很感激他们,没有他们,我早已死了。可作为狼主的女儿,即将投身到将要发生的纷争中的我来说,他们不能作为可以拉拢或利用的力量来使用。这与我对他们的个人情感,没有关系。”狼主之女活动了一下身子,听不出任何的歉意。

    “我只是很好奇,他们知道你刚刚是装晕的倒还好。他们要是知道你根本就没被雪兰的人绑架,而这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的时候,会怎么想?”乌维尔的嘴角露出残酷的笑容,他从努伊萨脸上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表情,诧异,以及因此而来的恐惧。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你们的出现明明应该是意料之外才对。”努伊萨的声音的带着几分颤抖,而那不是因为她害怕欺骗洛萨他们被揭穿,单纯是因为被人道破了本该无人知晓的计谋。

    “大概是因为,要是我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雪兰想要你做他们的傀儡,你不想。但你没有办法说服他们你自己有办法弄到更多,于是你和他们打了个赌,赌有没有人为了你能找到驮队,还能把你救下来。你口口声声说不相信那些过客,可他们确确实实是你最大的筹码。这样,你既赢得了雪兰的支持,又拥有了自主的权利,好的不能再好了不是吗?”

    “还不够好。”努伊萨沉声说到,她说的不够好,自然是因为自己的算计被头人轻易的点了出来。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人。

    “不,已经足够好了。我也是个事后才想明白你的意图,真的不错,这样我才放心,把筹码压在你身上。而你,你该高兴,”乌维尔的笑容变的更加阴森,“因为你不知道过客和雪兰的人为你找了多么有力的部下。我,铁勒部的乌维尔,会为您效犬马之劳,我的女主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沉默的市集

    按下铁勒部的头人和狼主之女那边不表,说回策马返程的洛萨这边。其实伯爵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了,在那个不是离部族很远的地方围堵了雪兰的商队,居然直到驮队离开都没有人好奇的过来围观,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眼下还有比这更加吸引注意力的事情正在发生。

    “哒哒”马蹄声,踩在市集的道路上。洛萨之前从未在这条路上听到过马蹄声,不是因为这条路铺设的好,能吸收掉车马行走在其上的噪音,而是因为哪怕是今天早上那样人心惶惶的时候,市集里也是一派人声鼎沸的模样,那些声音足以盖过所有的马蹄声。可现在,这里安静的和狂野也没有什么区别。是什么让桀骜的草原住民默默的收束了声音?可能性不多,不过眼下有几率发生的也不少。

    弹子,从旁边毡房的阴影里射出,直奔伯爵的面门。只是这样的偷袭对于洛萨来说显然太随意了些,他抬起手,轻松的接住泥丸,在他的印象里,会把这种东西当成是弹子用的人只有一个。果不其然,老九的小脑袋有半个露了出来,他小心的看了看两边,然后用唇语对着马上的人说了一个词。读唇语本来也难不倒洛萨,在较为混乱的战场或需要隐秘的环境中,唇语是高效的手段,因此他立刻就理解了对方的话,营盘。

    伯爵点点头,催动缰绳让哈罗德四世大步跑了起来,他没有再去尝试和老九交流,那孩子能在此报信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能把他再带向更危险的境地。马匹,在道路上狂奔着,那些紧闭的帘幕,躲在毡房中的人影,在诉说着这里正经历着什么。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市集靠向部族的那一侧,本已经消失了的声音,又再次出现在了耳边。不只是声音,那些纷杂的旗帜,在各个道路上方飘扬着,狰狞的摆动着躯体。

    那些旗帜毫无疑问来自狼主的各个子嗣或是族中本就有的势力,如此大张旗鼓的倾巢而出,也难怪市集上的人全都不敢出门,真要是在这里拼杀起来,谁会去管挡在自己面前的是敌人还是平民?索性,目前他们只是看到了那些旗帜,还没有听到战斗应该有的那些声音。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该是,如果这些人不是要准备开战,他们又在干什么呢?而且,为什么老九会跟他们说营盘这个单词?

    营盘,这无疑指的是白狼的营地,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可以被两人共同可以用这一词汇指代的事物。那么问题是,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情景和白狼的营地又有什么关系?老九的意思是要像昨晚那样让他们躲到白狼的营盘里?不应该啊,这阵势可比昨晚大多了。还是说,是白狼那边出事了?

    “抓紧,我们得快点。”伯爵吩咐一声,压低身子,和他心意相通的骏马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四蹄如飞,恍若一支利箭刺入了重重的帷幕。那些把守在各个道路上的士兵还来不及反应,就只觉得身边一阵劲风吹过,接着便只能在发出惊呼的同时看到洛萨他们的背影。

    正常来说,马速再快,想要突破这种驻扎在狭窄地形中的部队也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的士兵们全都面朝着白狼营地的方向,对自己的身后没有警惕,这才给了伯爵可乘之机,一路风驰电掣穿堂过巷,终于是在火把开始点起来的时候看到了白狼营盘的墙壁。可以看到那些穿着上有白狼徽记的士兵正站在土墙后面紧张的和墙外的同族对峙着。而围困营盘的士兵人数粗略估计下应当是守军人数的十倍以上。

    这真可谓是绝境了,以洛萨的军事经验来看,只要这些人开始进攻,白狼的防御根本撑不下一轮,那些土墙看似坚固,实际上只需要豁出战马的一次猛撞就能将其从内部震松。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成这个样子?伯爵实在是不明白。但他明白的是,现在他们这单枪匹马想要冲进营盘里已是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身后的那些士兵抓住,为今之计必须先找到一个能躲藏的地方观望情势才行。

    “这边!”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熟悉的声音让洛萨下意识的拨转马头,将坐骑引入旁边的一座毡房。这还没完,正常的毡房只会有一个出入口,这个却有两个,马载着人从靠近街边的那个进去,顺着另一个出来,就进入了另一座毡房里,如此反复循环几次,连洛萨自己都说不清他们到底进了几个毡房,又出了几座毡房。只是跟着那个领路的黑影,待他停下后,才发现那人正是本该在营盘里待命的巴图。

    “下马,这里差不多了。”猎人伸手拉住哈罗德四世的缰绳,对马上的两人一猫说到。马上的人闻言翻身而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而巴图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这座毡房的一角,伸手抓住作为墙壁的厚重毛毯的一个边角,将其略微掀开,观察了几秒后将其放下。

    “行了,他们没有追过来,应该是把你们当成是谁家的亲信了。这些人现在各个分党结派,消息互相之间都不互通,这对我们倒是有好处。”巴图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几人,他略微一皱眉,“努伊萨呢?你们没找到她吗?”

    “找到了。不过保险起见我们先让她和乌维尔待在一起,现在看来这防备是有必要的。”洛萨解释完了自己一行的成果,而后抬抬下巴指了指外面,“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子嗣们都突然发现是白狼杀了狼主?”

    “那倒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我本来是想要去告诉你们这件事的,结果刚出营盘就被围在了这里。幸好白狼把这附近他设立的安全屋告诉了我,不然我现在恐怕已经被不知道那一边的人抓住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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