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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雨中猎龙(中)

    在这样的天气环境里很难做到真正放轻脚步,如果踩得不够扎实就会滑倒。起司只能尽量让自己顺着风吹出的方向顺流而行,以防自己的身体在雨中留下太过明显的轮廓。

    值得庆幸的是,这场风暴中并没有夹杂多少闪电,黑暗对于潜行者来说是最好的外衣。前提是,你确实是潜行的那方。

    起司可不想自己落入追踪目标的陷阱,所以他没有过于急切的想要看到声响的来源,哪怕目标因此离开,位置也不会太远,越是接近成功,越要耐心。

    猎人在前进时会有意打乱顺序,并非直线接近,那样太过刻意容易被发现。起司不知道千足龙具体属于什么样的智力水平,异龙中确也有弱智无比的类型,但那样的异龙应当无法给树母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总之,只要目标的智力水平堪比野兽,灰袍就需要在行动上加上小心。穿过粘稠的泥地,踩着裸露出来的树根,起司的身体靠着树干缓缓转向,巨木庞大的身躯提供了足够多的天然遮挡,让潜行变的不再那么困难。

    响动的源头很快呈现在眼前,雨水填入浅浅的土坑,在地上勾勒出深邃的黑色轮廓。从轮廓上看,那像是一艘船,一艘从天而降重重落到地上的船。

    起司左右打量了一番,反复确认了几次制造出这个痕迹的源头已经离开,这才接近新鲜制造出来的大坑,观察其中的液体。魔力的微光从他的眼底投出,但映出的依然是一片漆黑,水底和水中没有魔力反应。手伸进水中,略微捞出一点后在袖口里揉干,放到因为潮湿而发凉的鼻子下面。

    雨水的气味。龙血是很粘稠的,那些庞然大物身体里的血液哪怕稀释上百倍依然会有可以辨认的味道。异龙的血,起司接触的不多,只能靠已有的知识类推。

    看起来对方并没有因为下落而受到什么伤害。但紧接着,头顶的恶风便毫无征兆的袭来!

    前扑,翻滚,起身。身上的雨具骨架加重了疼痛,他现在顾不上这些,本能般的起身举起黎明之息,打算用强光争取一些时间。想象中的敌人并未出现,恶风的本体是一截从高空坠落的树枝,树枝的粗细已经比得上寻常的小树了。

    下砸的痕迹,坠落的树枝。起司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错误,千足龙或许不仅在地上行走不会留下痕迹,它也许获得了其它可以弥补失去翅膀的行动能力。灰袍仰起头,在雨滴飘落的上空中看着树枝上一个暗蓝色的身影从巨木的树枝间闪过。

    那是它,那就是它。起司非常肯定自己所见到的影子就是那千足的异龙,对方不仅可以在树林中自由穿梭,巨木构建的立体森林同样是它的舞台,在这里它虽然不能展翅翱翔,机动性却丝毫不逊色于飞鸟。

    甚至更加难缠,飞行是需要平衡的,依靠着力点弹跳却可以展现出更多的可能。如果是在白天,视野清晰,那起司可以靠着卓越的反应和计算能力就能部分预测千足龙的轨迹。黑暗是潜行者最好的外衣,这句话对于异龙来说同样说得通,树冠上的猎人俯瞰着下方的灰袍。

    这是次警告?还是不成功的攻击?起司无法分辨。目标的习性,智力都是未知数,不过懂得利用树枝精准的砸到起司原先的位置,足够说明千足龙对于环境的利用。

    在风雨中计算树枝的落点并不容易,哪怕是靠着野兽的直觉,也需要小心应对。起司的目光扫过漆黑的树冠,那道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捏碎铃铛,召唤同伴的同时看看能否逼怪物现身。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起司不得不考虑全面开战之后的后果,现在双方还处于保持距离相互试探的阶段,一旦战斗进入近身肉搏,留给法师进行反击的机会就将急剧减少。

    僵持对于法师来说意味着充分的准备时间,法术在脑中构建,伴随着策略与计谋。作为一名织法者,起司身边从不缺乏施法材料,这漫天瓢泼的雨水足够为他施展才能,带来一场真实又可怖的魔法秀。

    “呼…”口中吐出的气流变成了白色,接触到它的雨水随即凝结,落到水坑中砸成飞溅的冰花。水与冰,流动与凝固,这是来自北地的施法者目睹过千万次的转化,亦是他的看家本领。

    在脚下蔓延开来的稀薄冰碴缓缓围成一个封闭图形,密仪需要准备的仪式法术,在起司手中转为可以当场快速施展的版本。

    又一根树枝被故意抛落,再次砸向灰袍的位置。可是当它靠近到某个距离时,如阵风般无形的力量扭曲了抛物线的轨迹,让它远远的飞到一边。法阵已经完成,它会为其中的法师提供有效的保护。法师普遍善于阵地战,他们能够改造环境,将其变成自己的堡垒,而应对的方式其实也很简单。

    风,继续,雨,继续。树枝再没有第三次抛来,异龙也不见痕迹。它离开了,这就是应对试图将战斗拖入阵地战的最好办法,转移战场。

    起司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相信对方真的已经离开。他脚边的冰渣瞬间消融,魔力跟着消散。

    “聪明的家伙。”确认了一下身上雨具的结构没有大碍,灰袍不再多做停留。他再次失去了目标的踪迹,有了这次短暂接触,千足龙肯定发现只要自己待在树冠上,地面的法师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事实也确实如此,没有脚印,没有痕迹,哪怕想要施法都不足以确定目标。这次短暂接触的代价,是再次拉开距离。

    “杰克说得对,我没法成为一个好猎人。”起司苦笑着低声说,眼睁睁看着目标离去的失落感不是那么容易无视的。可狩猎还得继续,是暂时返回修整,还是继续深入,这才是问题。

第二十二章 雨中猎龙(下)

    走在恶劣的环境中,无望的追寻着猎物时,你会想到什么?起司想到了烤肉,不能是牛肉或猪肉,一定要是羊肉,不必追求羔羊鲜嫩的滋味,可肉上必须要带有肥油。

    那样的羊肉,放在炭火上烤,才能见到所谓金黄色的油脂。而那还不是最好的享用时机,法师更喜欢让自己的味蕾被烤肉的气味调动后再等上一下,让肉与火再亲密的接触片刻,让油脂滋长火焰,让火舌融化红肉,待到肉块稍微萎缩,表面出现黑色的焦化层,那味道才令人叫绝。

    起司想念北地的烤肉,在寒冷环境中长大的羊肉质紧实而富有脂肪,或许和草原上的同类相比它们的肉更加需要咀嚼,但这一定是寒冷冰雪里最令人乐于去消耗体力做的运动。

    在烤肉前厨师们会用蔬菜,最多的是洋葱,在肉的表面揉搓,直到肉吸收了植物里的某种味道开始变的粘手。他从不觉得厨师弄脏手是件要羞愧的事情,这世上能让自己的双手始终保持干净的人,同时也放弃了亲自触碰的乐趣,那些鲜活的体验离不开双手。

    烤肉让人想到烹饪,烹饪又让人想到厨师,起司认识最好的厨师就是爱尔莎,嗯,这里面或许有些其它因素,我是说单论厨艺这个殊荣本该属于聘威,但他会想念爱尔莎的双手在揉搓羊肉后微微泛着的油光。

    不,思绪到此为止,在困境中想想美好的事情有助于鼓舞斗志,但沉溺其中却会生出绝望。灰袍不得不暂时收起那些令人温暖和愉快的记忆,吞咽下嘴里的口水,想象它们有一丝烤肉的味道。或许龙的肉也不错?哪怕林子里这条的脚多了点。

    “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战斗的理由,甚至可能比委托还要令我激动。”起司眼睛里的魔力开始变的浓厚,他意识到克制的施法无法巧妙击败那般灵巧和机敏的猎物,技巧需要与力量结合,法术的威力与它的生效方式亦是这个道理。

    离开万法有一段时间了,他已经慢慢找回了在正常魔力环境中大量调动魔力的感觉,与其说是抽取,不如说是放大自身。当你只有皮肤接触到的部分可以调动魔力时,你是个学徒,当你能够将目之所及,耳之所闻范围内的魔力都运用自如时,才是法师。

    起司不仅是个法师,还是个灰袍,这意味着他对魔力的影响范围远超出他肉体感官可以感受到的极限。借助长时间的冥想,起司的精神躯体远大于他的实际形躯,在魔力的世界中,此时的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巨人。

    那魔力的巨人抬起手,雨水中的力量就被拉出化为弓弦,他伸出胳膊,一条雨丝就变成弓身。弦和弓之间凝结着的箭是无形的,可当巨人松开手指,雨水中随即出现了一条受到影响的轨迹。那轨迹延伸到远处一棵巨木的树梢,粗壮的树枝在无声中折断,竖直扎进地里。

    这是一种宣誓和回击,告诉那条千足龙,它能做到的事情,猎人站在树下也可以。当然灰袍不会仅仅只为了展示力量无端的施法,打下来这根树枝还有其它的意义,刺入某个平面的物体总是带有很强的确定性,就像钉子把某件事物钉紧贴合到另一件事物上。这可以成为接下来施法的标记点,甚至可以成为一道阵地。

    起司走到那根树枝面前,伸手贴合到表面,魔力对事物的影响并不像塑能学派所描述的那样是灌注与抽取的关系,那样带来的反应虽然直接且剧烈,可损耗同样严重。

    灰袍更喜欢通过接触与目标物共振,调动施法材料内部本来就有的魔力,这通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而起司却能利用法术缩短这个过程。

    树枝的顶端开始变软,木质断口在雨水的击打下竟然出现了凹陷,本该许多年后才出现的裂痕以一种结构上自然,时间上不自然的方式开裂,而后如花朵般向外完全折叠。

    那盛开的木花自然是起司的杰作,木头原本的物理特性在法术中暂时消失,他将这一过程描述为说服。通过说服这块木头,起司让它相信自己的某些特征其实是另一种,从而暂时的扭曲了它的形状。接着,灰袍掏出水袋,向木花的中心倒出大量暗红色的液体,那是半凝固的羊血。

    血液从来都是魔法仪式和施法中常用的材料,它浓郁的气味也很适合作为吸引野兽的诱饵。一点温度就能让它在潮湿的环境中迅速成为诱人的血汤。这样简单的猎龙陷阱就完成了,如果顺利的话,它可以帮起司节省很多战斗时间。可千足龙有那么容易上当吗?

    低沉的吼声回答了这个疑问。那般夸张的行动力,肯定会消耗同样夸张的能量,对于大多数生物来说,能量的消耗只有依靠进食来补充。

    树母在描述千足龙的行为时常常提到它会尝试吃掉所有能吃的东西,这肯定不是出于节俭。那异龙总是饥饿,又无法停下脚步来减缓自己的损耗,它是为了吃的才离开原本的领地。

    “饥饿是好事。饥饿意味着活着。”起司嘴角露出笑容,他的身形略微晃动,脸上的表情便变的冰冷起来。

    类似的障眼法在蘑孤人的木屋里已经用过一次了,那次他没能骗过树母。这次,他希望自己可以骗到那头野兽。真正的起司已经矮着身子跑到了最近一棵巨木的背后,他放弃了那身雨具,用它来制造幻影。

    急迫的吼叫,随着温热的血汤在雨中被稀释越来越近,它要来了。随着蛇鳞摩擦树皮的声音,某种令人汗毛倒竖的东西,快速从树冠落到了地面上。

    起司屏气凝神,千足龙落地的地方离他不远,这也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头异龙,它真的很大,堪比海盗们用来靠近大船时所用冲锋艇,只是这艘冲锋艇长着许多的脚。

第二十三章 千足龙(上)

    现在起司能够清楚的看到它了,那多足的异龙。巨龙被当成是这个世界魔法的源头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就是异龙的存在。

    一般来说,混血与亚种,尤其是被扭曲而产生的亚种,它们都会呈现出令所有自然生物感到不适的状态,比如被起司命名为原生鼠人的存在,那些被鼠人瘟疫转化的最初感染者们身体就充斥着扭曲和异常。

    但异龙不会,作为从巨龙血统中诞下的后代,哪怕它们的外形再怪异,给人的感觉最多是不理解,而不是扭曲和丑陋。

    总体来说,千足龙的外貌有些像蛇,和波菲丝那种巨大到让人觉得臃肿的大蛇不同,千足龙的蛇身非常协调。它的腹部收紧,随着呼吸可以看到鳞片软皮下隐隐吐凸出的骨骼轮廓,那条高耸的带有棘刺的嵴椎庞大而坚固,像背甲般在它的皮肤下耸动,其上的肌肉有着呼之欲出的力量感,正是这发达的背部肌群赋予了千足龙在复杂环境中依然可以让庞大的身躯优雅穿行的能力。当然,它皮肤表面闪烁着绸缎般光彩的鳞片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啊,那美丽的鳞甲,起司从未在任何其他身上长有鳞片的生物里见过如此优美的样子,它们像出自矮人长老级工匠之手的锁子甲一样,一片片完美的嵌套在一起,组成了丝毫不会影响行动,又极度贴身的外部皮肤。

    可你不能因此就忽略它们的防御作用,哪怕它们的主人肆意在坚硬的木质森林中穿梭,从高处不留余地的砸击地面,这些鳞甲上也看不到任何缺口,甚至污迹都不存在。雨水落到甲片上,像落到不沾水的绸子上般滑开,竟半点都留不下来。

    被这般外皮包裹着的庞大生物,它的腹部侧面长着若干对对称的腿足,起司很确定这些肢体随着位置的不同,在结构上有所特化,否则当异龙站在地上时是无法做到全身上下所有脚掌都落在泥土上的。或许它们唯一共通的地方,只有脚掌前端凸出的爪子,典型的龙爪结构,让人毫不怀疑它的血统。

    相较来说,千足龙的头更接近蜥蜴,它的眼角上没有巨龙普遍具有的骨质凸起,两只眼睛的结构比较接近鳄鱼。可在异龙的下巴上却长着茂密的青黑色鬃毛,那些鬃毛一直从它的口下延伸到腹部上端,长度逐渐缩短,像是受到过精心的修剪。

    千足龙的鼻子下面也有一些鬃毛,它们更长但数量很少,让人想起水生生物的触须。和大部分耀武扬威的怪物不一样,异龙的嘴严实的合拢,没有露出一丁点牙齿和牙龈,这让它看上去更加斯文,像个长着鳞片的绅士。

    然而这位绅士的手杖却毫不掩饰其锋芒,粗大的尾巴在最后部分变的扁平,锋利的骨刃像鸟翼一样展开,在可以保持平衡的同时化为致命的切割武器。起司很确信之前那些落下的树枝,就是千足龙用它的尾巴切开的,这意味着它同样能用尾巴轻易切开灰袍的胳膊和大腿,甚至腰斩也不是没有机会。

    致命的优雅与优雅的致命共同塑造了这只生物,起司丝毫不怀疑如果是巨龙会怎么对待这样的后裔,他也会将它带回自己的领地,因为这样的生物让人不舍得遗弃。

    不过,可爱的猫儿在野外是令鸟雀和鼠类丧胆的猎手,优雅的千足龙在盯着你时也很难一心赞美它的模样。毁灭美丽的事物,是法师们总是在做的事情,他们无数次的目睹自然的神奇,又无数次的以自身的需求将其破坏,美丽等于力量,或许不是虚言,美之中或许本就蕴含着合理性。

    优雅的怪物缓步走向被施法的树枝,羊血的气味在迅速变澹,再过几秒,那浓郁的血汤就要被稀释的不值得下咽。起司这是逼着异龙赶快进食,要么就得眼睁睁的看着食物不再能吃,对于饥肠辘辘的家伙来说,这是哪怕明知是陷阱也要尝试的事情。

    千足龙扬起上半的躯体,像只真正的蜈蚣一样俯瞰着树枝中的血液,它微微张开嘴巴,露出里面杂食性动物才会有的牙齿,以及那条过长的舌头。舌尖,穿过木头的分叉,探入血水中,像采蜜的蝴蝶。

    “喝吧,你可以再放心一点。”陷阱的布置者躲在树后低声自语着,他注意到异龙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自己留在陷阱处的假身表现出丝毫的兴趣,这和之前积极的向自己发起攻击完全相反。

    要么,这头龙确实被饿昏了,现在不顾上其它,要么,它傲慢到认为眼前的人类无法在近距离伤害它。要么,它成了第二个识破法术的存在。如果是第三种可能,起司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多少会受到些损伤,他是施法者,对自己的法术抱有信心是必然的。

    就在灰袍暗自分析的时候,尝到血腥味的异龙变的亢奋起来,它不再只伸入舌尖,为了更好更快的吃到食物,千足龙将整个头部都探进了树枝的裂口里。起司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句咒语,一个手势,施加在木头上的法术瞬间解除,柔软的木质花朵立刻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散开的木头迅勐的聚合,变成从四面八方打来的重锤!

    在这些重锤的中心,正是千足龙的脑袋。头部不见得是动物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但它容易受到冲击力的影响。

    “轰!”漫天的木屑竟然一时间遮蔽了雨水,被魔法压抑的弹性加上冲击力毫无浪费的全部打在了千足龙的头上,这一下的力道,恐怕足够让板甲里的骑士变成肉罐头。

    一击得手,起司立刻开始施法,他从没想过靠着这个陷阱击败异龙,开玩笑,那只生物怎么看都比人类骑士硬多了。

    “嗡!”空气被切割开的声音逼停了施法,致命的危机感迫使灰袍蹲下身子,下一刻,千足龙的刃尾扫过他藏身的巨木,在树干上留下深深的伤口。

    “早就知道我在哪儿了吗?那我放弃雨衣白白冲了这么久的雨岂不是很蠢?”

第二十四章 千足龙(中)

    法师的自言自语可能是听了太多凯拉斯闲话的缘故,如果说那只老猫给了起司什么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他在,灰袍说话的频率和数量都会呈指数级上升。

    在分别之后,起司除了用于理清思绪的自言自语之外,也开始像是怀念般的用语言自嘲。他发觉这感觉不错,有的事情说出来比郑重其事的在心里做检讨要好受的多,而且只要说出来,大大的难处就会随着吐出而变小。不过这仅限于主观的感受,在客观事实上,他的处境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改善。

    蓝色的异龙没有吼叫,它只是在挣脱了陷阱后身体绕过木桩盯着灰袍藏身的位置,这让起司有一瞬间以为它接下来要说点什么。可惜和那些能够口吐人言的巨龙不同,千足龙确实还没有那种智慧,它将安静和沉默表现在所有行动上,那些分散重量的腿足踩在水面上甚至不会溅起水花。

    庞大的体型,轻盈的脚步,如此矛盾的生物。可要是从猎食的角度上来说,这就讲得通了,许多捕猎者都比自己的猎物更擅长潜行,张牙舞爪是示弱的表现,爪牙尽藏的生物才真正危险。

    灰袍没有选择背靠大树,头顶那道狰狞整齐的切口说明这些巨木并非绝对安全的掩体。甚至由于巨木遮挡了视线,灰袍还得主动和遮挡物保持距离,以防没有时间反应就被穿刺过来的骨刃切开。

    风,吹的慢了,雨也变得安静,魔力之光从眼中逸散,在空中留下短暂的残影。起司伸出手,雨水在他手背上开始积累,渐渐化为一只半透明的怪异手套,雨丝从上方牵引着他的手,好像来自云端之上的傀儡师正在进行着木偶戏。

    木偶与操偶者,并非控制者与被控制者那么简单,无生命的木偶在演绎下成为了表演者的载体,当表演者在其上倾注了心血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分了一部分给木偶。

    许多年长的操偶者都会在自己最熟悉的木偶损坏后选择不再表演,不是他们控制不了其它木偶,那个与自己关系最紧密的木偶某种意义上是人的一部分,作为操偶者的那部分,它的损坏是一种象征的隐喻,带有某种暗示性。

    这种暗示并非是上天给出的,或许刚好相反,它是人自己给出的,只是人没有意识到。

    通过暂时将一只手掌分享给天空,起司也获得了一部分自然的力量。不如说这才是法师们最强大的施法方式,许多人认为献祭要越多愈好,乃至越血腥离奇越好,其实不是的,献祭是让仪式的举行人和上天联系起来的方式,而哪里有比直接献祭具有沟通天人能力的巫师更强力的方式呢?

    施法者历来都可以通过献祭自己或自己的一部分来换取强大的施法能力,起司现在的做法是借用了其中的原理,通过模拟献祭来施展法术。当人在操偶时,人偶何尝不是在假意陪着人游戏呢?

    打在千足龙身上的雨水变多了,多的有些离奇。原本高高抬起的身躯在陡然增加的压力下变的低矮,骄傲的背棘甚至有了压低的趋势。周围的景物都看不见了,全都是水,鼻子和耳朵里也是,像是在游泳。

    极端的天气给了灰袍极端的施法渠道,方圆十米之内的雨滴在丝线的操控下全部被聚集到了千足龙的身上,这还得得益于它的体型,如果异龙再小一些,起司可能还没有能力更加精确的引导。这也足够了,这些雨水打在身上的威力已不亚于飞石之类的投掷物。

    可惜,飞石是打不穿龙鳞的,哪怕是异龙的也不行。那如绸缎般的细密鳞片将雨水的打击力降到了最低,虽然必须压低身子,可起司能感觉到树后的东西并没有停止移动。法术让起司被雨水包裹的手掌开始泛起青色的斑点,像是腐烂发霉时才会出现的那种。

    灰袍没想真正献祭自己的一只手,因而不得不停止施法。几乎是在雨势恢复的瞬间,蓝色的光线从树后闪过,骨刃如长矛般绕过树干对着起司面门而来!

    后仰,同时抬手,起司的手掌从下方拖住长矛的底部,尽力让其脱离原本的轨道。这样的伸手和决断,在学会气之前是灰袍绝对不会做的,他依仗的那点微薄的气无法施展如小凌虚步那样的功法,倒是可以利用它为身体机能带来的些许提升。

    这点提升放在常人身上不会有什么,然对于那些清楚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的人来说却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起司不是战士,可他如战士般了解自己的身体,能够清楚的判断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事情的发展确如法师的意料,他虽然堪堪躲过了扫尾,整个人还是被龙尾上的力量朝外侧掀翻,好在现在的地面湿滑而柔软,不必担心磕到岩石折断骨头。

    翻滚起身之后,千足龙已经盘在了之前为灰袍提供遮挡的树干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幽幽的盯着他,眼睛里有着浓烈的饥饿感。

    “被开胃菜勾起了食欲吗?也好,那你尝尝这个!”手腕一抖,包裹着霹雳吼声的铃铛脱手而出。可它刚刚飞到二者之间,就被龙尾精确的击中,紧接着,雨丝就开始以铃铛为中心,像外部呈圆形扭曲,最终被锋利的声浪撕裂。

    “吼!”早有准备的起司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没来得及戴上特质的耳塞。他的身体被声浪压到背后的另一棵树上,打在脸上的水滴格外疼痛。

    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和精神好像被切割成了两半。起司都惊讶于自己居然还可以靠着本能蹲下身子,将手掌贴在地面上念出咒语。

    一秒之后,愤怒的异龙冲破吼声,直扑向灰袍,但当它的腿猜到起司留在地上的痕迹,原本还算结实的地面顿时化为泥沼,贪婪的咬住龙的脚爪。

    趁着这个机会,起司没有继续施法,他选择了转身逃跑,尝试再度拉开距离。千足龙的肉体力量超出了预计,现在的灰袍需要空间来准备能够真正威胁到异龙的法术,这很可能需要同伴们的帮助,他眼下的主要目标就是拖到同伴靠近。

第二十五章 千足龙(下)

    逃离一头龙的追赶,尤其是那头龙有着无数对能够协调流畅的腹足,可以在立体环境中如履平地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觉得棘手。起司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狼狈的双手撑地强迫着自己找回平衡,同时也必须小心不能太过用力导致肌肉损伤。

    这种高强度的追逐战他从未有过,仔细想来,或许在从万法见识到了那样恢弘的景象之后,法师自己就产生了某种膨胀,失去了最初的谨慎。他的见识在增长,能力更是如此,可世上未曾存在过真正的无敌之人,以后可能也不会有。

    奔跑,脚滑,失去平衡,绷紧肌肉,找回平衡,继续奔跑。长袍的兜帽被风雨吹掉,在万法修剪过的黑发不足以为它的主人提供保护色。考虑到刚刚被从隐蔽处找到的情况,起司相信千足龙在此时所依靠的感官很可能是嗅觉或某种更高级的黑暗视觉。

    那意味着哪怕他再次施展障眼法恐怕亦不能拖慢追赶之物的速度,虽然起司也尝试再次施展泥沼或其他类似的法术来降低千足龙的速度,可效果持续性的不理想。他能感到庆幸的是,自己的腿脚还算利落。

    利落的腿脚让法师能够在助跑后双腿勐踩地面,接着腾空而起,抓住离地不高的树杈,然后像只猿猴般爬到靠近树干的那部分。这是一棵特别的树,它的两根枝丫离得很近,所以在它们从主干分裂出来的地方就形成了一个很适合搭建鸟巢的空间。

    那里确实有个鸟巢,不过已经被过量的雨水摧毁了,曾经的住客不知所踪,鸟类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强行飞行,不过本能应该可以指引它们提前躲到相对安全的空间。考虑到这个鸟巢已经无法使用,起司拿它来施法自然毫无负担。

    逃是逃不了多远的,要撑到同伴赶来,他需要一座堡垒,一座能短暂抵御千足龙的堡垒。只剩下底部残渣的鸟巢被手指抓起,扬向空中,泥泞在水滴的击打下迅速下落,但却没有顺着起司的手掌流淌,而是像某种异类的丝线在落下的雨滴间凝固。

    这场面异常的诡异,它有些类似蜘蛛织网的过程,可常见的蜘蛛网大多是平面的,编织的时候也都是以主要的丝线开始,而非从中心点开始。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雨滴被捕获,这张魔法组成的大网也开始显露出它的形状。

    它像是一个鸟巢,不是麻雀搭建的那种只有底座的鸟巢,而是挂在枝头或树杈里,完全包裹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出入口以防止蛇和其它天敌进入的那种鸟巢。

    一把泥沙如果被拉伸到这种程度,其强度自然无法成为屏障,所以起司很快将炼金骰子按在了自己新制作的外壳上,运用其上的炼金术重新编制它的材质。

    这整个过程说起来复杂,实际上不过几秒之间,当千足龙冲到树下,树梢上已经有了一座由不知道什么材质组成的单人堡垒。千足龙眨了眨眼睛,它的感官告诉它猎物就在这里,它追踪的那个人类就在这里,只是眼前看到的东西令它感到困惑,人类是可以快速给自己做出一个茧房的生物吗?

    算了,那并不重要,将它破开就好了。异龙利用脚爪上的凸起流畅的爬上树梢,从上方观察着下方的鸟巢,它在思考该怎么将其破开,或许将它直接从树上打落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说千足龙的身体结构有什么缺点,那可能就是它没法像真正的巨龙那样暂时用后肢支撑身体,空出一对前肢来做精细的操作。

    异龙身上的爪子都差不多长,没有经过螃蟹那样的特化,所以要将起司的堡垒推到地上,它就必须用头或尾来顶。于是锋利的尾巴横向拍过来,变成骨质的巴掌,直接打在鸟巢上。

    想象中鸟巢跌落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就和它的出现一样,击打在鸟巢上的触感大大超出了异龙的预料,那东西不仅吸收了扫尾的力量,竟然还将它反弹了回来。

    野兽都是很谨慎的,为了生存它们不得不精打细算,因此试探是必要的,为了最后的成功捕猎,连续的试探不会被吝啬。

    连续的拍打是否让千足龙自己受到伤害起司不能确定,他能确定的是,如果继续这么打下去,那他多半要吐了。鸟巢内部的空间并没有做到完全和外部割裂,起司布置的时间不允许他考虑这些,他不断的用炼金骰子做笔,在鸟巢的内部写下一个个符文,以转移和分散外部的冲击力。

    这样临时制成的避难所本不该投入这么大的精力来加固,因为只要灰袍解除法术,它们什么都不会剩下,所用的魔力会随之消散。怎奈现在理智的节省,下场只会是防御被击破,那只会更糟。

    鸟巢外的异龙在寻找着破开蛋壳的方法,鸟巢里的法师在加固着所有脆弱的部分,其实若千足龙的生性再粗鲁一点,一开始就用上全部的力量,这脆弱的工事当时就会瓦解。

    好在,对方并非狂暴的野兽,起司已经度过了墙壁最脆弱的阶段,在越来越复杂的符文保护下,这里勉强算是个庇护所了。问题是,这座庇护所虽然经过大量的补救,其原本的底子不过是一把掺杂着破败鸟巢的泥水,再优秀的画家也无法在肮脏的薄纸上创作出伟大的作品不是吗?

    当然,当你需要这张薄纸来保命的时候,现实一点的画家都会想尽办法让它看上去像样一些。不管看上去是怎么样的,起司现在确实是命悬一线,这就是追猎中总是会发生的情况,你深入敌阵,然后突然发现情况逆转,本该逃的那一边反过来追,本该追的那一边只好逃。

    两者所依仗的无外乎是地利,先抵达那片区域的人占有地利,作为猎物来说,这是它翻盘的资本。攻守转换在两个攻击者之间是时时都在发生的,一旦攻击无法造成理想的结果,马上就要开始考虑防守。

    只是千足龙的攻击,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第二十六章 脱身把戏

    蛇被人认为最有利的武器,其实不是毒牙。毕竟蛇的牙无法咀嚼,造成的伤口只会是短短的穿刺伤,除非咬到颈部气管或动脉那样的地方,它是无法带来致命伤害的。

    或许有人会说毒液比牙齿本身更致命,这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毒液要看剂量和类型,如果你刚好碰到一条毒液用光的毒蛇,那它反倒应该逃跑。

    强壮的蛇真正的杀手锏,是它们有力肌肉带来的绞杀,通过细长的身体盘绕住目标,然后将其勒死。对许多毒性不强的蛇来说,毒只是为了缠绕的过程更加顺利。

    千足龙不是蛇,可它的样子很接近蛇,区别只是它的腹部长了许多的脚。从生物结构的相似性来说,结构相似的生物,在对肢体的运用上也会类似。

    如果一条生物的样子像蛇,那除非它体内具有某些和蛇极其不同的结构,否则它的行动和捕猎方式多半也会与之接近。

    在这种解读下,千足龙会选择像蛇缠住鸟蛋一般缠绕在起司的安全屋外,用爪子紧紧抓住外壳,同时全身发力尝试将其搅碎也就不奇怪了。只是这力量确实太大了些,发力的瞬间也过于突然。

    “卡察!”

    鸟巢的外壳出现大量裂纹,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解。其内的法师双手垂在袖口中,似乎已经放弃了补救。尖锐的龙爪刺破墙壁,离起司的鼻尖不到一根手指的长度,其上澹澹的气味甚至飘进了他的鼻子。意外的并没有什么臭味,也对,这么大的水,饶是沼泽中的泥怪应该也足够洗到干净了。

    下一秒,鸟巢碎裂,其上的魔法符文顷刻间化为尘埃。好在法术是被起司自己解除的,这让他不至于受到二次伤害。不过这还不够,周围的龙身已经向囚笼般筑起了高墙,上方那双锐利的眼睛更是虎视眈眈。

    灰袍抬起眼皮和异龙对视了一眼,然后早已迈到左脚后的右脚轻轻一拧,整个身体快速的旋转了一圈。以起司旋转时的左脚脚下为中心,一人一龙立足的树枝随即断裂,带着囚笼中的囚徒从下方脱困。

    饥肠辘辘的异龙不会这么放过自己的猎物,它终于张开嘴巴,露出其中的尖牙,从自己的身体中穿过,追着起司向下方袭去。紧接着,耀眼的阳光在昏暗的树林中爆发,异龙下意识的别开脑袋,而灰袍则闭着眼睛靠早就准备好的法术缓降在地面上,然后再次开始奔跑。

    这一整套动作看起来流畅,好像起司脱身的很是轻松,可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他连续使用了自己最重要的几个依仗,尤其是黎明之息,它的突然性是一道安全保障,被使用掉就意味着失去了盾牌。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千足龙的肉体力量强过了起司之前的预计,树母给出的情报只停留在对它远远的观察和造成破坏的估算,蘑孤人们没有谁能活着回来给出有意义的报告。

    雇佣兵常见的送命方式,情报不足,准备不够,没有余力周转,于是成为雇主情报的收集者和牺牲者。法师不是雇佣兵,他们可以做这个行当,但往往要雇佣一名法师的雇主会发现,法师对雇主的要求比雇主还要多,到最后连支付酬金都像是在讨好和谄媚。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施法者处理问题是真的可以将问题简化到目标,目的,结果,不需要协助,不需要情报,不需要方案,他们是行走在常识之外的人。常识说,人只能站在地上,而灰袍则直接砸进了地里,甚至没有溅起尘土,他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法师可以消失于地面,异龙却不行,已经张开的嘴只来得及合上便重重砸在泥土上,再次留下自己的痕迹。不远处的地面上,起司的身形从地下钻出,身上沾着些污渍,很快被雨水冲掉。在土中穿梭是个危险的尝试,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吸满了水分的泥土里,一不小心就会演变为活埋。

    好在灰袍的经验足够老道,成功的完成了短距离位移,真正的争取到了第二轮时间。其实以起司的性格,这个时间更应该拿来作为反攻的开始,怎奈之前的尝试告诉他,单靠雨水,是伤不到异龙的。

    脚步再次迈开,速度只会比之前更慢,体力在不知不觉的损耗,注意力也是。这可能也是太了解自己的坏处,极限就像是一根越来越近的绳子,不偏不倚的横在你的喉咙前,想要跑过去的下场,很可能是被扼住咽喉。身后的怒吼意味着千足龙即将爆发出全力,具体有多快起司不知道,反正会比之前更致命。

    果不其然,恼羞成怒的异龙全速奔跑,眨眼就追到了灰袍的背后,张开的大嘴对着起司的肩头就要咬下。大量的细碎物体飞溅到空中,却不是灰袍的鲜血,而是大量的木屑。原来就在人龙即将相交的瞬间,起司的身体再次靠着穿梭法术穿过了正前方的树干,让千足龙撞到巨木上。

    “嚎!”两次被愚弄,哪怕是再优雅的生物也会发出暴怒的吼声。下一次,它不会给起司任何可以耍把戏的机会。

    灰袍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招式一旦用老,总会被人破解。念及至此,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再次用上一些冒险的手段,比如,改变运动的方式。水是有趣的东西,它可以让两个物体之间的摩擦力飞速减小,却又有着微妙的张力。

    利用这两种特性,在雨水密布的地面上滑水,就有了可能。起司用法术在双脚制造出冰做的薄板,速度陡然增加。灰袍与异龙,在林间追逐着,等待着事情发生转机。那转机很快到来,它从天而降,带着突然和钢制的重锤。

    “让你久等了,先生。”

    聘威从树梢上精准的落到异龙头顶,他手里造型和烹饪中排出肉类里面多余空气的针锤造型一致,只是体积和材质都有所提升的单手战锤,不偏不倚的砸在千足龙的头顶。

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狩猎

    针锤,顾名思义,是击打面布幔针刺的锤子,这样的结构肯定不是为了在战斗中杀伤对手。单纯追求杀伤力的话,圆形或棱形的战锤都是更好的选择,毕竟它根本不是武器,而是种厨具。

    针锤存在的意义,是通过击打肉排,利用针刺制造细小的孔洞,再以挤压的力量排出肉块里的空气和血液,以达到改善肉类口感与味道的作用。

    它是件厨具,使用者也大都为厨师。厨具不该上战场,它们的结构不适合作战。厨师也不该上战场,尽管士兵在历史上很多时候并不是个全职工作。

    聘威无疑是个厨师,在他顶着威道这个名字在奔流城居住的那些年里,他都以灶台上的手艺融入人群,甚至融入的非常好。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他的武器是一把厨具,不能解释的是,厨具中应该还有不少更适合作为武器的存在,为何他选择了针锤。

    但值得庆幸的是,武器的形制并未影响半恶魔用它来达成目的,那些钢针虽然没能刺穿细密的龙鳞,其上的力量仍然使得异龙的身形一滞。这还没完,聘威左手一抖,一把剔骨刀就从他掌心中以烧红的样态涌现出来。

    眼前的一幕有些熟悉,起司认识的人中,鼠人杰瑞的师傅,那名魔裔杀手喀鲁斯也有类似的能力,将武器存储在自己的手掌里,需要时再弹出。

    灰袍原本以为这是魔裔血统所带来的某种特化,毕竟魔鬼中经常出现具有独门本领的个体,他们的子嗣中有类似的存在也不奇怪。现在看来,或许这手本领有更广泛的解释,当然那是需要日后再调查的事情,眼下最该关注的,是聘威的针锤和剔骨刀能否拦住来势汹汹的千足龙。

    从结果来看,拦确实是拦住了,不仅拦住了,聘威的锤子像锥子一样死死按在异龙身上,竟让它最近的几条腿完全直不起来,摆脱不了半恶魔的压制。

    相对的,聘威身上的衣物已经不翼而飞,只有一些边缘燃烧着明亮轮廓的余尽正在雨水中飞舞。

    半恶魔,至少还有一半是恶魔,虽然他的本质已经发生变化,却不会轻易放弃那些从出生就具有的能力,聘威从未说过自己想做个人类。肌肉在散发着热浪,关节中仿佛有火线在窜动,他口中的呼吸与冰冷的空气结合变作一团白雾。

    起司微微握紧了拳头,对自己将半恶魔召唤到身边感到庆幸,同时也暗暗记下了聘威的大致能力,以防之后可能的背叛。

    一心多用难不倒起司,他的眼睛在看,他的手和嘴已经在编织新的法术,现在他有了较为充足的时间来酝酿自己的作品,让魔法有机会击破强韧的龙鳞,对目标造成切实的伤害。

    首先仍然是雨,所不同的是,那些雨水不再各自行动,飞行高度相近的水滴在魔力的牵引下在空中结合,形成纤薄的水刃,准确的说,它的外形更类似断头台所用刀片的闸刀。切割生肉的时候,想要刀口利落,最好先将肉块挤压紧实加以固定,再从上方快速下刀,方能将其斩断。

    聘威此时起到了挤压和固定的作用,起司则为那条异龙松开了闸刀的绞盘,薄而锐利的刀片无声落下,和那些漂亮的鳞片相互碰撞,竟然溅起了丝丝火花!

    “嚎啊!”

    连续的重击让千足龙作为一个生物的本能完全爆发,它背上的棘刺完全竖起,口中爆发出骇人的吼叫。那些腿足运用着惊人的力量,将冒着蒸汽的半恶魔从自己的身上推开。

    但这无法阻止灰袍的雨水闸刀接二连三的砸到它身上,或许经过这一次千足龙会明白,永远不要给一个法师试探的机会和充足的施法时间。前提是,它没有被这些无形的刀刃切成肉排。

    “按住它!”

    运用了魔力的声音在雨中异常清晰。收到指令的聘威深蹲下身子,然后径直冲向异龙,手里的尖刀从斜下方刺入它的一条腿足,接着将针锤从上方砸下!

    龙血,喷溅,浓郁的血腥味覆盖了聘威的胳膊,在他体表的高温下迅速挥发。可之前能拖住异龙的力量,现在不够了,在疼痛和愤怒与恐惧刺激下的千足龙远比刚刚凶勐,它扭动身子就甩飞了聘威,身体在地面上快速移动着。异龙不知道闸刀从何而来,本能让它选择了逃离。

    “按住它!”

    起司再次说出同样的指令,他不能让异龙逃走,那东西受到了惊吓,肯定会舍弃现在的领地,再想抓住就会变的困难重重。聘威开始奔跑,只是两条腿实在跑不过千百条腿,单纯的追赶是无法起到效果的,除非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它。

    “吼!”

    震撼山林的吼叫突兀的响起,体型堪比巨木粗细的黑熊自林中正对着千足龙冲来,以一个非常人性化的肩撞动作狠狠打在异龙的鼻子上。

    不消说,除了在万法之城学习了大量动物知识,大大扩充了变形术选择的尤尼,还能是谁呢?学徒听到了老师的声音,当机立断化为巨熊,拦住了狩猎的目标。

    “好极了,小子!”在战斗的亢奋中,聘威卸下了仆人那副谦卑的面孔,露出了他本来的样子。半恶魔伸手拉住异龙的尾巴,举起锤子朝着最细的部分重砸下去!

    与此同时,法师操控的闸刀也重新锁定了猎物,它们从天而降,威力大到将途径上的树枝尽数切断。更多的火花从龙身上迸发出来,伴随着隐隐飞溅的鳞片碎片和龙血。

    龙鳞,是很坚韧,但起司不断的在调高闸刀形成的高度,重力是最强大的武器,从高空扔下来的石子,也能击穿钢板。

    “哇啊!”

    千足龙挣扎着,张开大嘴想要逼退前方的黑熊,只要能保持移动,恐怖的利刃便无法施加于自身。然而那黑熊丝毫不为所动,他见识过毫无生机的绝望,对鲜活的威胁反倒没有敬畏,两只熊掌从两侧拍打在异龙的脑袋上,这一下的威力足以将颅骨打碎。

    龙的骨头自然比人的要结实,所以尤尼的进攻没有获得收获,反倒是因为露出空门而被异龙抓住时机一口要在左肩上,牙齿深深刺入皮毛下。

    “尤尼,按住它的头,不要让它张嘴!聘威,砸它的脚!”

    起司知道,龙牙现在还只是穿刺伤,要是让异龙做出更大的动作,尤尼肩膀会有大块血肉和骨头被撕下来,那是变回人类时足以致命的重伤。

    好在,经过简短的战斗,灰袍也算发现了这头怪物的弱点,它的脚,它脚爪上的鳞片,比躯干上的要脆弱很多。

    “收到!”

    聘威大笑着,利用龙背上的棘刺做借力点,飞身而起,接着将全身的力量聚集在针锤上悍然落地。结果不言而喻,针锤上的钢针被折断,伴随着更多的龙鳞和龙血。

第二十八章 灰袍起司

    战斗似乎随着聘威和尤尼的入场进入了猎人们的掌控,起司奈何不得的异龙,在两个优秀前卫的牵制下竟一时像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看事情就和看水面一样,从水面上看到的景象,在水面下看去不见得相同,好像随着某个契机而发生反转的战斗,实际上并没有太过于突兀的转变。

    从优势来看,聘威的加入确实缓解了起司的压力,可让半恶魔的战力发挥出来的,并不是他自身的武勇,而是灰袍提供的法术支援和情报。单独的战士是很难对抗千足龙的,哪怕是半恶魔,在单纯的身体素质角力中也绝不是这个体型龙类的对手。

    所幸,起司没有给异龙扭转战局的机会,接二连三的水闸刀迫使千足龙投鼠忌器,始终找不到重振旗鼓和聘威正面对抗的机会。饶是如此,如果没有尤尼的阻拦,他二人都留不住一心逃跑的目标。

    至于劣势,那就更加明显,它表现在起司三人哪怕拥有了情报和战局上的上风,却迟迟无法拿下凶勐的异龙。理由很简单,从起司见到千足龙那刻开始,这头怪物真正令人感到麻烦的地方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它的那身龙鳞和龙鳞下的躯体。

    力量和灵活性,永远是决定战士上限的东西,技巧可以帮助战士最好的发挥乃至超常发挥出它们,却无法带来本质的提升。举例来说,如果聘威的力道再小一些,那么他再怎么会使用战锤,也没法打伤异龙的腿足。

    狩猎巨人的往往也是巨人,如果人类要对身体素质远超自己的目标发起进攻,那就要依靠器械的力量。像千足龙这样的怪物,放到体量足够大的人类王国并不是不能杀死,只要投入足够多的人力物力,依靠着绳索、陷阱之类的办法将其困住,再左以投石机、弩箭等攻城级武器加以打击,哪怕是真正的巨龙都会有生命危险。

    或许最稳妥的狩猎方式,并非三人的突击,而是训练蘑孤人并给予它们相应的装备。但那注定已经不可能达成。

    起司心知,聘威砸伤龙足的程度和速度都不能给千足之龙带来真正的麻烦,尤尼化身的巨熊也不具有可以长久和异龙肉搏的力量与耐力。此时的攻势是他们这三人组最强的瞬间,再僵持下去,最好的结果是被异龙逃掉,要是对方凶性上来,恐怕还会出现伤亡。

    所以要分胜负的话,机会就在此时,一个法术,决定胜败,它要足够强大,足够具有破坏力。有趣的是,起司在整个思考的过程中都没有考虑过他体内的另一股力量,他压根没想使用它。

    这种转变得益于万法的经历,经过六芒星学派的洗礼,作为法师的起司终于完成了他的蜕变,他不仅可以驾驭世界之外的禁忌力量作战,同时也能在世界已有的框架下巧妙的引导魔力促成自己希望达成的结果。

    说的更清楚的话,就是此时的起司再次完成了一次成年试炼,而这次他通过试炼所依仗的能力并非原本研究的禁忌知识,实是他一路走来对魔力和魔法的领悟与自身的经验。抛开禁忌,起司第二次成年意味着他成为了一个极为特殊的灰袍,即没有方向的灰袍,纯粹的施法者。

    诅咒?他会使用。炼金术?当然。通灵和塑能?同样不会再排斥。兼容,转化,理解和运用,这才是起司现在施法所真正依仗的能力,因为没有专项,从而具有专项,他的专业就是不专。

    法术的奇景与原理在他脑中连成一片,眼中的魔光变成只附着于童孔的一层薄膜,不再挥洒,仿佛从来如此。

    有着蓝色童孔的法师不再念咒或挥动手臂,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任何思想,仅仅是将目光锁定在千足龙身上,雨滴就巧合的浮现出一十二个魔法阵,这些法阵下一瞬间就会随着雨点改变位置而破碎,可它们存在的那一瞬间便足以发动。

    无形的大手从空中落下,狠狠捶打在异龙的身上,蓝色的鳞片被打到变形,哀嚎被吐出的血液淹没。再下一瞬,又是十二个法阵,它们托起异龙,把它送到起司面前,速度之快宛若瞬移,连尤尼和聘威都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异龙野兽般的童孔收缩了起来,因为疼痛,也因为恐惧。它在起司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巨龙的气息。不仅是它,尤尼和聘威,乃至领地之外的蘑孤人都隐隐有种腿脚发软的感觉,就像自己面前多出了一个无法理解和对抗的伟大存在。

    那存在就是巨龙,这个世界生物的顶点,这气势就是所谓的龙威。不过它不是真的,是起司通过法术彷造出来的,如果以万法的传统,他此时所运用的诸多法术都应该要被联合起来统称为,龙威术,或者起司的龙威术。

    “我希望你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老实一些,学会克制你的饥饿。”起司用龙语低声说着,一只手按在千足龙的额头,将想法同时送入其脑中。

    “呜呜…”谁都无法想象那优雅的异龙做出如做错事的狗一样的动作和声音,低下脑袋抬眼望向灰袍法师。起司松开手,它立刻开始狂奔,消失在了树林中。

    巨龙,消失了,只有披着灰袍的法师站在原地。起司转头看向千足龙消失的方向,接着开口说道,“把它掉落的鳞片和血液收集一下,它们非常有价值。”

    说完,起司就走向最近的一棵树下,缓缓坐到树根上。他头顶的树枝快速发育,树叶变的宽大,组成了遮挡雨水的屏障。

    这一次全力出手,令灰袍有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可他的理智深深的提醒着他,事实并非如此,凡事都有代价。他快速的检验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搜寻着代价支付的方法,然后确定,在他身上被称为施法者资质的那部分可以感应与影响魔力的结构中,有一块永久性的消失了。

第二十九章 失魔之疾

    这种消失不同于魔力空洞所带来的空虚,魔力空洞之所以被称之为空洞,是因为人体作为魔力容器的洞还完好,只是因此空洞的产生而无法积存魔力的水流。

    而此时起司感受到的消失,更接近于整个洞穴的塌陷,现在只是一个开始,但它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整个魔力洞窟都会迎来崩毁,到时起司就将再也无法用身体调动魔力。换言之,当那个时候到来,起司就再也无法自称为法师了,他会失去所有源于自身的施法能力,再多的技巧也无法补救。

    一个来自命运的恶劣玩笑,不过起司不认为命运实际存在,所以他只是借此自嘲。他刚刚才完成了施法领域的融会贯通,感到自己的魔法技巧得到了质的飞跃,可自己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这是多么讽刺。

    就好像一名苦练武术的武者在自觉功夫已成可以出师的时候因为意外失去了双臂,就好像音乐家在即将功成名就的时候失去听觉,这种巨大的反差感足以让任何人沮丧,甚至将他们逼疯。哪怕是起司,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片惆怅的云雾,罩住了心智的光芒。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预兆,预兆就在酒神和炼金师这两位同门身上,之前起司一直认为他们走向歧途或早亡都是因为在研究上过于急功近利,没有顾得上自己身体和心智的状况,从而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伤。

    现在看来,急功近利的判断估计没有错误,只是让他们急功近利的理由却没有那般简单,那两位灰袍很可能陷入了和起司类似或接近的轨道中,即在自己的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身体内部的魔力结构开始崩溃。

    以上仅仅是起司结合自身情况与两个同门,总共三人所做出的推测,从数量上来说根本不能代表所有灰袍。只是他隐隐觉得,体内魔力结构崩溃这种事,不会是偶然发生的。

    一些小时候具有施法天赋的孩子会因为环境问题而出现类似的状况,即故事中小时候可以看到特殊的东西,年龄稍长后就不具备这种能力。

    同样的,一些施法者在身体年龄走向末期的时候,魔力结构也会更早衰败,因而某些老巫师会非常避讳亲自施法,实际上就是他们已经没有了感应与调动魔力的资格。

    要是按照这个思路发展下去,得到的结论很可能是整个灰袍的教育体系都存在一个巨大的弊病,就是它过早的开发了所有学徒的潜力,以至于他们在自己生理年龄的壮年期就步入了魔法的暮年。

    老实说,起司不认为这会是真的,因为他们的老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第一灰袍从未因年龄而在施法上有所转变,不论是早年还是消失前几年,他的施法能力都处于巅峰状态,这点一众灰袍们不会有错漏。要想进一步论证这个问题,他必须找到更多灰袍。

    幸运的是,起司很清楚要去哪里找到更多的灰袍,不幸的是,他身上的变异在那之前都不会有人可以一同参谋。这可能还是和施法频率与效率有关,在万法之城,他从未听过有人出现过类似的情况,甚至连魔力空洞都只是个概念。万法之城周遭浓郁的魔力对其中的法师来说是天然的保护罩,让他们避免了很多损伤。

    “老师,残骸已经收集好了。”聘威似乎是看出了起司的样子不太对劲,让尤尼来汇报任务的进展。

    学徒的手中捧着被收集起来的龙鳞,龙血则被直接抹在布片上,这样做虽然不能保证龙血的纯度,可在现在的环境中一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起司抬起头,招手示意尤尼到他身边躲雨。

    “你肩上的伤怎么样了?”刚刚的战斗中,学徒利用变形术化身为大熊,和千足龙进行了短暂的正面僵持,代价就是自己的肩头被异龙狠狠咬了一口。

    尤尼将肩膀转到起司面前,在黎明之息的照明下,肩膀前后各有一排血洞让人不寒而栗。从熊身变回人身,身上的伤口随之缩小,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就变的不严重,男孩的身体承受能力和大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灰袍看着仍在流血的伤口,将手指伸进提灯,然后把手指按到伤口上。

    澹澹的青烟升起,携带着太阳热量的指尖止住了血液,算是进行了应急处理。在将所有的伤口依此法全部止血之后,聘威也不知何时来到了起司身边。

    “已经闻不到那条龙的味道了,我不知道你和它说了些什么,总之看起来我们应该算是成功了。”半恶魔身上依然散发着蒸汽,但不是战斗状态时的那种,更像是在让自己的身体散热,从而可以恢复到更接近人的状态。

    至于他手里的那两把武器,现在也已经不知所踪,估计是重新收回手掌里了。

    “只是让它乖乖回家去罢了。这些异龙就像被宠坏的孩子,除了自己的家长谁也不怕。偏偏它们的家长又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睡觉的家伙。”起司收起提灯,站起身子,活动着四肢。雨水中的寒气让他只是短短的坐着不动便感到僵硬。现在他只想回到有篝火的房间里,相信另外两人也是如此。

    “结果三个人的雨衣都毁了,准备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要淋雨回去。”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起司将灰袍一部分搭在尤尼身上,牵着学徒走进雨幕。其实现在的起司是可以割开雨幕的,代价就是自己身上的魔力结构更快崩溃。对于施法者而言,没有比这更糟的病症了。

    好在,离开的路上还有之前扎下的三个避雨帐篷,它们虽然不能提供什么重要的改善,终归能让人稍微休息一下,省去一直强行军的体力消耗。

    待他们重新回到出发地,蘑孤人们已经恭恭敬敬的等候在那里。有趣的是,哪怕从树母处得知盘踞于此的异龙已经清除,这些大蘑孤还是不敢踏入千足龙曾经的领地。

第三十章 雨势渐小

    有蘑孤人的护送,回去的路就简单的多。原本只能遮蔽起司的巨型蘑孤人增加到了三个,三人可以一人一个,旁边甚至还有瘦弱一些的蘑孤帮忙拿着行礼。倒也不能说它们势力眼,这些蘑孤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阶层或尊卑的观念,它们对起司等人的待遇,估计有很大程度来自树母。

    非要说的话,势力眼的也是树母。可你能对一个龙裔邪灵说什么呢?那是对道德感更加没有概念的存在,毕竟道德是要在群体之中的,个体很难独自产生什么道德观念。

    回到蘑孤人的城寨,三人再次进入那间令人放松的小屋。这里的狭窄已经不值得抱怨,和屋外恶劣的环境相比,一个干燥且温暖的环境足以称得上舒适。起司他们照例脱掉衣服放到火边烘干,嗯,其中不包括在战斗中完全损坏了自己衣服的聘威。

    这里就不得不夸奖一下尤尼,可能是第一件由老师赠予的衣服得来不易,学徒竟然还能在变身成大熊前找机会脱掉外衣藏在树洞里,避免了自己赤身裸体回来的窘境。

    “站着不要动。”起司对准备烘干自己的学徒说道,然后捡起一根柴火,随手朝他一挥。一股火舌像是活了一般绕着学徒的身体转了几圈,接着便飞回到篝火里。

    湿漉漉的皮肤立刻变得干燥,而整个过程中,火舌连一根汗毛都没有烧掉。哪怕不是法师,曾经与火极为亲近,甚至在某些故事中被视为是火元素化身的恶魔,也微微挑了挑眉毛,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对灰袍这一手控火法术的惊叹。现在的起司,有些不一样了。

    房门被打开,更多的食物,连同部分贵金属制品被送到房间中,送货的蘑孤人看着尤尼,用孢子默默的传递着无人听得见的讯号。

    “它问您是否想要再去见一次树母?如果不想的话,约定好的东西也可以拿到这里。”学徒在被聘威包扎着伤口,伤口上有一些起司挑选出来的草药。

    “让她直接拿过来吧,我累了,不想再走动。”在和一条异龙搏斗后,说出累了两个字格外有分量。而真实情况是,起司不仅累了,他现在也不想再去面对那个邪灵,邪灵到底是邪灵,哪怕她再特殊,能不接触还是不要接触。何况此时的他身体状况有了很大变化,难保这不会引发什么改变。

    大蘑孤微微点了点自己的伞盖,转身离去。那稳固的背影让起司开始思考这东西是否能在北方生存,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带走几个幼体做仆人应当不错。

    可考虑到鼠人们的主食现在就是各种菌类制品,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误食和伤害事件,灰袍还是打消了带蘑孤北上的念头。一地一物,在这里能够滋润生活的生物,换了环境可能就真的变成了蘑孤,这样的例子历来不少,误入妖精世界拿来的神奇物品,回到家中就变的平凡也是一样的道理。

    晾干身体,包扎伤口,吃了食物,哪怕是起司也已经昏昏欲睡,其余两人更是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不能怪他们,在这种环境中连续行军和作战,是不会有余力再安排人守夜的。灰袍看了眼窗外,仿佛直接看到了那躲藏在树木之中的树母,至少现在,对方对他们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这很好,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沉到起司都不能意识到自己是何事失去意识的。当他再醒来时,脑中出现了少见的昏沉感,那是久睡后才会有的感觉,所谓睡得多了不见得更清醒,就是这个道理。

    灰袍晃了晃脑袋,手指微微点了一下太阳穴,将那昏沉感从脑中驱散,这种提神的小法术对于法师们来说是必须要掌握的。

    另外两人,还在睡,尤尼身上的毛毯裹得很严,身体也略微蜷缩,好像害怕有人将他身上的东西抢走。至于聘威倒是随意的多,半恶魔是坐着睡着的,他的姿势非常随意,这代表着他很可能也拥有坐在马背上睡觉和站着睡觉等一些列技巧。

    起司起身照看了一下房中的篝火,在木屋中生火终究是件危险的事情,好在此时空气里的湿气很重,火星不怎么烧的起来。说到湿气,窗外的雨点确实稀疏了不少,那好像要持续到天地尽头的大雨似乎已经到了尾声。

    起司这样想着,打开房门,想要走出去感受天气的变化,结果就看到安静的站在门边,不知等了多久的大蘑孤人。这个蘑孤人不仅大,伞盖上还长着绿色的蕨类植物,看起来像是从帽子上垂落的柳条。大蘑孤人从柳条里伸出手,手中是个金属箱子,造型是非常经典的宝箱样式,只不过已经没有锁了。

    不用说,宝箱里面就是树母承诺过的东西,即唤龙笛的具体修复方法,和三样修复材料中的木胚。起司打了个响指,头顶的雨水向两边散开,接着他打开宝箱,里面放着的是一本类似手稿的书籍,和一块小臂长短,方方正正的木块。

    他拿起手稿,翻看了几页,里面的文字已经有了很多年头,属于古文字的范畴,好在他知道这种文字后来的变体,倒推会母本并不困难。

    “放到屋子里吧。不要吵醒里面的人。”起司知道对方听得懂自己的话,说完后就戴上了灰袍的兜帽。雨击打在灰色的长袍上,劲道确实小了许多。

    “木胚,陶土和龙的材料。陶土在手稿中应该有记载,问题是我去哪里找一头巨龙呢?异龙的材料恐怕是不行的吧。”他走在雨中,低声自语着。

    抬头看到许多蘑孤人们手里拿着工具,肩上扛着木料,正从不知何时打开的大门浩浩荡荡的向外走去。如果起司猜的不错的话,它们是去接收异龙侵占的土地,可能会安装栅栏一类的东西吧,虽然那并不能起到什么实际的隔离效果。

    “总比没有好,对吧?”

第三十一章 巨龙的传说

    起司转了一圈,除了雨越来越小之外没有什么新发现。从现在的天气状况来看,风暴应该会在几天之后彻底消散,在这期间降雨或许会持续,或许会间歇,如果要深究这场风暴的成因,现在应该就是最好的时候了。云在即将散尽时会露出明显的痕迹,飞上天空观察它,就能得到其源头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

    不过现在的灰袍没有一探究竟的冲动,能制造这种等级风暴的存在,即便有时间和资源的加持,实力水平也不会低于古老者,搞不好会是另一个阿来埃。这么一想,巨木林这种天然屏障确实替起司省去了很多麻烦,比如那个将他们从天空击落的神秘存在。

    以起司的性格,他哪怕不去报复,至少也会想着找出那个存在的身份以防万一,可这次,他看着视野中渐渐放大的小屋,心里却升起了不同的算计。要早点回到北方,在自己还有施法能力的时候。

    “所以我们明天就出发,目标是寻找修复唤龙笛三样材料中的陶土,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游荡在外的巨龙。”起司坐在火堆旁边,向醒来的尤尼和聘威说道。

    “先生,恕我直言。这个所谓的树母,没有给您陶土的消息吗?我总觉得世上不会有那么刚好的事情,恰好我们到了这里,恰好她知道您需要那只笛子,恰好她手里有记录制造方法的手稿,这太巧了。巧合一般意味着陷阱。”聘威的话不无道理,树母的善意来的恰当好处,令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纯粹。

    “分析的很有道理,聘威先生。不过唤龙笛在龙族中其实不算什么秘密,如果我们的,新朋友确实继承了一条巨龙的遗产,并能够分辨它们,那她拥有这样的手稿并不奇怪。看,这本手稿的成书年代比你我要大得多,尤其是你。它很可能来自一个更让人向往或恐惧的时代。尤尼,你要仔细听,这很重要。”

    起司招呼了一下学徒,然后就着火堆开始了讲述,随着他的话语,火焰中开始冒出黑色的剪影,“在古老的岁月里,天文历法还未成型,我们无从得知它离我们有多少个黎明和黑夜,只知道那是个魔法比现在横行的年代。和魔法一起横行的,是巨龙。严格来说,那个时代整个世界都是空白世界,龙的数量和习性都与今天不同。那时的巨龙不动辄几十年的睡眠,他们只要小憩一会儿就会恢复活力,有他们在,根本不会有文明能成长到足以与其对抗的程度。”

    “好在,龙并不是奴隶主,就像人类不会奴役蚂蚁,如今主导世界的种族在巨龙眼中是那样的,脆弱。可我们到底不是蚂蚁,蚂蚁意识不到自己的生活受到了人的支配,它们只是埋头搜集食物,永远在筹备着度过冬天。人能意识到巨龙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好的坏的都有。语言让我们和他们达成了交流,于是联系便产生了。一部分巨龙对智慧生物产生好奇,甚至中意其中的一些个体,那么怎么做呢?龙的中意变成了馈赠,直到现在都在影响着我们。”

    “拜龙教,我在图腾学的课上听过,他们认为巨龙是世界的创造者,一切元素和自然现象都来自巨龙。”尤尼轻声接道。就像起司说的,当巨龙强势的时候,对周遭的生物必然会带来影响,除了生活方式之外,文化与信仰都难以独善其身,哪怕到现在,世俗国度中都普遍存在着巨龙的形象。

    “从那个时代的角度来说,其实也没错。巨龙太过于强大而神秘,以至于人们视其为神明。直到,龙潮到来。龙潮是指巨龙在世界范围内的迁徙活动,我们不知道他们是受了何种刺激,也许是战争或其他什么。总之,巨龙的数量开始锐减,他们慢慢的将族群放到了这里,现在的空白世界之中。巨龙的影子褪去,凡人才开始真正独立,现在的人,从小听着龙的故事,可终其一生,也许都未曾瞥见过一丝龙的影子。也许某一天,他们会回来,离开空白世界,也许不会。”

    起司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火中的画面定格在人与巨龙相对而立的状态,“说起来轻巧,巨龙的迁徙和收缩过程很可能持续了好几百年,在这过程中又有许多其他的影响。不管怎么说,人和龙都共同度过了一段长到无法量计的岁月,在那段时光里,能发生过的事情都发生过,甚至不止一次。如果死在这里的那条龙足够老,或他接受了老到那种程度的先人的遗产,其中包括一本唤龙笛制作方法的手札并不奇怪。唯一的问题是,古老的配方能否在现在生效。”

    “您的判断才是关键,先生。不过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在那个时代我的前族人有来到这里过吗?”聘威耸耸肩,表示自己不再怀疑起司的判断。

    “在人类的故事里不乏巨龙和恶魔战斗的故事。可相对来说,精灵与矮人的神话里就少些。恶魔与魔鬼的产生至今仍然是个未解之谜,我们以为天地初开就存在的东西,或许比我们想象的年轻的多,或年老的多。历史是个令人无力的东西,它已经过去,便无法再经历,我们如今所说的,不过是过去延伸的影子。”

    故事讲完了,起司开始翻看手中的笔记,从中寻找着其它材料的下落,以及最终如何将它们融合的方法。这些消息或许无法直接指出他们接下来的去向,不过没关系,知道的越多,前进的方向就越清晰。

    “尤尼,帮我去外面找一根尽量规整的树枝,不要太长和太细,我等等要用它来占卜我们该向哪边去。”

    你看,知识可以带来方向不是吗?有了指向性,占卜就会变的准确,这样即便无法直达目标,也能找到有较深关联的事物。

    “是,老师。”

第三十二章 树上的武器

    大雨令人痛苦,小雨却使人感到平静。那些细碎的雨滴落到身上已经全然无法带来痛感,它们蒸发的速度过快,甚至无法真正打湿衣物的表面。太阳隐隐透过天上的云层投下来些许不甚明朗的光线,虽不够令人感到温暖,周遭的景物倒是足够清晰了。

    这样的天气适合休息和睡眠,弥补风暴中担惊受怕的损失。但起司他们早早上路,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包裹,起司和尤尼是小包,聘威身上是大包。即便如此,半恶魔依然是三人中脚步最轻快迅捷的。

    之前的长途旅行给了起司一个教训,那就是一支队伍里不能缺少向导。这里说的向导倒不必是那种对地理环境了如指掌的当地人,而是身手矫健,可以在队伍前方开路,并及时对危险做出警告的人。

    聘威现在就担任了这个角色,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谨慎的观察着周遭的环境,防止三人在不知不觉间遭遇另一条异龙。

    广袤的森林在安静之余也令人觉得诡异。起司见过许多种类的森林,有的茂密到令人窒息,有的稀疏的莫名空旷,巨木组成的树林更偏向于后者,每一棵巨木都需要大量的土地来供自己的根茎生长,除非它们在地下和自己的邻居相互绞杀或干脆像是竹子一样是从同一片根茎里长出来的,否则植物的根基范围往往和地面露出的部分保持着一定比例。

    也得益于这些树木发达的根茎,被雨水冲走的土壤其实没有想象得多,只是偶尔会有大块的树根被揭露出来,像是裸露的骨骼。

    “我们的方向没有偏离。先修整一下。”起司对走回来的聘威说道。

    每隔一段距离,灰袍就会用同一根树枝再次进行占卜,以确认他们始终保持在向着目标前进的路上。雨声几乎已经听不见了,说话也不会有困难,之前的大雨如同虚假的梦境一样。

    话虽如此,生火还是不现实的,起司只能拿出黎明之息放在地上,用其散发出的热量温暖三人。有趣的是,对热量最渴望的并不是尤尼或法师本人,反倒是身体最强健的聘威,他如此频繁的运动,也有让身体发热的目的在内。

    “用你们的观念说,我这辈子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非常热的地方。之前作为恶魔的时候,身体内部就能持续产生热量,现在的话,就必须通过进食和取暖来获取温度了。这种不适应该会逐渐消失,但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向往凉爽。”聘威开着玩笑,同时有些夸张的搓了搓手。

    “恶魔的体温一般是人类的一倍以上,内脏温度只会更高。你的精神习惯了那样的体温,现在的身体对冷热变化又更加敏锐,感到寒冷是正常的。”起司习惯性的做出分析。

    聘威的情况和简单的以变形术来类比是不对的,毕竟在变形的时候,头脑对感官的处理也会随之改变,而聘威是直接把原本的大脑塞进了另一个身体,身体能否正常运行是一回事,大脑主观上是否适应则是另外一回事。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呼,我看我还是再动一动,这盏灯的热量对我来说还是不够。”聘威说着看向前方,大步走去。鉴于他的运动同时可以开路,起司没有多说什么。几分钟之后,半恶魔脸色有些怪异的走了回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件颇为古怪的东西。大体来说,那应该是一把单手战锤。

    聘威将战锤放到起司面前。灰袍看到,这柄被捡回来的武器和平时他见到的那种圆形或棱形的战锤有着较大的区别,这柄战锤的锤头,被做成了一个紧握着的拳头,拳头里还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手柄向一边延伸变厚,成为战锤一侧较为沉重的侧面,刀刃的那一边则像正常匕首一样横向延伸,最后收拢于刀尖。

    “异形战锤?你在哪里捡到的?”起司将手悬在战锤上方,确认其上并没有被施加魔法或诅咒,这才询问起它的来历。

    “就在前面,我随手捡了一柄。那里,有很多。”聘威挠了挠头,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

    既然无法形容,那看看也就清楚了。起司当下起身,将提灯熄灭挂在腰间,吩咐尤尼走在后面但不要离自己太远后,和半恶魔朝着他捡到这柄战锤的地方靠近。

    距离确实没有多远,只是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澹澹的薄雾。雾气中没有明显的气味,是感觉上就是正常的蒸汽。在这蒸汽之中,树木的样子有了一些变化,原本高大挺拔的树干,现在变得毛毛糙糙,好像长出了许多锯齿。

    聘威做了个手势,带着灰袍走近最近的那棵巨木,然后起司就理解了他吞吐的原因。

    “这确实有些,疯狂。”起司只能用疯狂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在他的面前,大量武器散乱无序的镶嵌在巨木的树干上,像是有一支以树木为讨伐目标的部队用最孤注一掷的方式发起了冲锋。

    可那样解释不通的是,为什么目力所及,离地三米左右乃至更高的地方,依然可以依稀看到武器的样子,人类是没法砍到那么高的,不,精灵也不行。而且更加离奇的是,这些嵌入树中的武器显然不来自于一个时代,证据就是树木对伤口的愈合。

    起司尝试拔出自己手边的一把斧子,虽然斧子的手柄还算坚固,可它的头部已经被树瘤包裹,任凭如何用力也不动分毫。

    但另一边,尤尼很轻易的就抽出了一面底部带有金属镶边的水滴形盾牌,它砍进树干的时间相当浅。这就很奇怪了,以武器攻击巨木显然是个长久的行为,可这是为什么?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这柄锤子就是我在这里拿的。”聘威指了指一个不太明显的缺口,它和异形战锤上匕首那端的刀刃吻合。

    “没有魔法,这些事物都是真实的。可这未免太奇怪了,我们得再找找线索。”

第三十三章 武器林立之地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树会结出金属的果子,更别说那果子还长成了人类社会中武器的形状。这是哪怕树母那个等级,和周遭树林深度联结的存在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因为它完全违背了自然原本的样态。所以起司首先排除了树上的武器与树是一体的这个可能。

    听起来有些荒谬对吗?如此可笑的可能性原本就不应该考虑,又何必排除呢?可问题是,在魔法的世界中,你很难确定荒谬与现实可能性之间的界线,那些极小概率发生的事情,法术可以让它成真。

    摇了摇头将关于树上结武器的想法彻底打消,起司不得不接受一个更加难以捉摸的现实,如果这些武器不是长出来的,那它们来自哪里,又为何会呈现出现在的分布?

    灰袍再次拔出聘威插回去的异形锤,仔细的检查它的结构和材质,用其与树上的其它武器相互敲击。这是为了对它们是否来自同一或同派系锻造者而做的检测,结果更加诡异,树上的武器并非是用相同材质制作的,它们有的是精铁,有的则是青铜,尤尼甚至从裸露的树根上找到了黑曜石制成的匕首。

    如此多材质的武器,肯定不是来自同一个铁匠作坊,可惜剑七已经离开,否则他应该能更专业的从锻造技巧上加以分辨。没有剑七,起司也可以尝试分辨,他基本可以肯定这些武器不仅不来自同一群锻造者,甚至不来自同一个文化圈。理由很简单,武器的风格。

    武器就和绘画、服饰等事物一样,与它诞生的文化环境密切相关,例如矿产丰富的地方冶金技术可能就发达,那里的人如果可以锻造好的铠甲,对应的武器也要着重于破甲。相反,采用木甲或皮甲的地区就不需要这样。

    就拿那柄造型颇为喜感的战锤来说,它的制造目的多少有些令人费解,按说战锤一般都是用来对付较为厚重的铠甲,再在锤头的两端安装匕首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它很可能不是那么用于实战的武器,类似许多地方的权杖,它们的原型可能也是武器,但在发展中渐渐转变了功能。

    所幸,它虽然不是实用的锤子,却可以作为实用的凿子,借助锤头上匕首的那端,起司小心的挖掘出了更多武器。它们上面没有缠手之类可以进一步确认产地的部分,而饶是起司再博学,他也没有办法单看木质手柄或长杆就认出它们木材的类型和产地。除非你能给他相应的书籍和器材,再给他充足的研究时间。

    “这里的武器简直可以供应一场大规模战争,可能还有富余。在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所谓的士兵可用不上金属含量这么高的家伙。”

    聘威手里拿着一把呈长方形,单面开刃,有些类似闸刀却安装了手柄和配重块的东西走了过来。也就只有半恶魔的臂力才能单手提着那仿佛熔炼金属块般的武器,起司难以想象这东西到底是做出来给什么样的人去对付什么样的敌人用的,哪怕是剑七叙述中家乡用来针对骑兵坐骑的长刀,也不会做的这么厚,这么宽。

    “由人类制造却不供人类使用的兵器?听起来有些怪。就我所知,历史上可能也只有巨人会这么做,但你手里的武器对巨人来说又有些小了。”起司瞥了一眼半恶魔手里的东西,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里的谜团越来越多了,先是不实用的武器,后是不真实的武器,可这里还有大量形制正常的。

    “老师,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吗?”尤尼倒没有显出不安或失措,只是武器而已,还没有人握着,它们虽然诡异却不够吓人。

    “还没有,我们继续走走。占卜的结果指向那边,或许这些东西的答桉也在那里。”起司没有遮掩自己的情况,对于施法者来说,诚实是在研究时必须秉持的品质。

    灰袍已经学会了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不完全吐露实情,然而那是在处理人和人的问题上,在关于知识的方面,他的态度并未变化。

    没有异议,这里的三人都远非通常意义上的探险家可以含纳,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是故事中应该被探索的那一边。半人半恶魔的厨师,会变形成各种动物的孩子,以及法力高强的巫师,当他们作为探险者前进的时候,你很难想到他们应当惧怕什么。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邪神之类无论何种存在都要退避三舍的东西,只是她们到底还是少数,少到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在这片生灵罕至的森林中布置她们邪恶的计划。

    雾气,变轻了,也许是其中的人熟悉了它,所以不再受到影响。脚步始终保持着相近的频率,起司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他蓝色的童孔以魔力和现实的双重视角审视着前方,警惕所有可能带来威胁的危险。

    自从与异龙一战,起司的眼睛就变成了蓝色的了,他尝试过很多次将其去除,得到的结果却令人沮丧,这象征着与魔力高度融合的身体变化,恐怕只有他身上所有的魔力结构全部毁坏后才会消失。所以起司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他眼睛的颜色能是像阿塔那样的蓝。

    “停。有其他东西。”起司微微抬起手,然后打了个响指,周遭的雾瞬间变的稀薄透明,露出其下掩盖的事物。

    那是一些猎豹,之前在蘑孤人的看护下袭击过来的那种,它们似乎是这片森林的原生物种,不过不是这里的原生物种。所以它们死了,变成了三人身边的尸骸,栩栩如生的尸骸。

    “这里的气候不干也不湿,尸体保存的很好。奇怪,它们没有淋雨吗?按说早就该冲走了才对。”聘威走过去检查了一下猎豹的尸体,迅速意识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天上的雾气比地上厚,我们头顶可能有什么能够遮蔽雨水。刚才那些武器上也没有被水浸的痕迹。”

第三十四章 你来

    猎豹们的死因说起来挺离奇,它们好像是撞在树上的武器上撞死的。在尸体周围的树干表面,甚至还能看到血迹。周围的雨,更小了,如果按照起司的推测,现在三人头顶被迷雾笼罩的部分到树冠层之间,应该有什么在阻挡雨水。

    那很可能与这里的怪异景象有关,也可能全无关系,如此巨大的树林,足够在平面环境之外构建出立体环境,沿着树干向上,可能会看到云层上的巨人之类完全超出预期的事物。而它们与灰袍要找的陶土,应该不如在地上的东西联系紧密。

    “看起来这些小家伙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在一片危险地带,它们应该是在捕猎什么,结果被目标引到树旁,借助地利全部杀死了。”

    也就只有聘威这样强壮的存在会把骇人的丛林捕食者称为小家伙,复数共同协作的猎豹是比狮群更加棘手的对手,狮群毕竟是正面作战,猎豹们则可以字面意义上的从天而降。

    “它们的眼睛有问题,某种,视觉疾病,可能在同一族群中具有传染性。”尤尼跟在半恶魔身边做出自己的判断,学徒对于动物的研究热情明显要高于其他方面。这让起司有些想要将变形术及动物知识当做尤尼的主要研究方向,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有着牢固而广博的学识作为基础。

    “准确的说,是一种寄生于眼部的真菌,因为大雨而疯狂繁殖。这些豹子受到眼疾和天气的困扰,应该已经非常饥饿了。能让它们一路追到这里狩猎的东西,肯定有非常诱人的气味。”起司用两根手指撑开猎豹的眼球,然后瞥了眼它们干瘪的腹部,原本光亮的皮毛早已失去了让人欣赏的价值。

    虽然如此,起司还是从尸体的口中弄下来了好几颗尖牙,一些丛林部族会将这些牙齿做成项链彰显武力,但法师们具有将象征意义转化为实际作用的能力。

    “这三枚牙齿你拿着,释放变形术时手里有变形目标身体的一部分,可以大大降低难度并缩短时间。另外,我再教你几个利用野兽牙齿可以释放的法术,视情况灵活运用。”

    灰袍将三枚兽牙放到尤尼的手心,然后当场开始法术的教学。对于起司来说,固定的法术是整个魔法学识里最表层的东西,能使用它们并不意味着你是个法师,它们是工具,法师应当是制造与发明工具的人而非纯粹的使用者。所以和那些将咒语视作珍宝的师傅相比,他毫不吝啬这些皮毛的教授。

    “这些爪子和皮毛呢?我见过许多巫师用它们做施法材料。”聘威指了指尸体的其他部分,同时挥舞了一下他放弃了那把大的离谱的巨剑后换持的短刀。

    “割一些肉吧,虽然不会好吃。血液、皮毛、爪子,它们当然都可以作为媒介,只不过要使用它们所需要的法术有些复杂,尤尼不好掌握。至于我,用什么都一样。”起司将一把兽牙装进小袋子,他的长袍内部挂着许许多多类似的袋子,里面都是稀奇古怪的施法材料。

    半恶魔耸了耸肩,对没能施展自己精妙的解体技术感到惋惜,然后他用手中变出的剔骨刀配合着短刀,切下了一些肋骨上的肉和嵴柱附近的肉。

    高温的刀刃在切过生肉表面时完成了第一步处理,杀死了大部分细菌并锁住了其中的血水。不过这些尸体实在太瘦了,聘威连着切了三只才勉强凑出几条很瘦很瘦的肉。

    “好了,我们继续前进吧。”起司拿出一颗兽牙握在手中,低声对着手心默念了几句,接着随手一挥,碎裂的骨粉从手中落到那些尸体上,这会大大加速它们的降解周期。

    比起费力掩埋,灰袍更喜欢用这种方式,腐烂的尸体是很丑陋,但那是它们存在过,死亡了的证明,生物的腐烂就和它们的出生一样应当被尊重。再说腐烂不仅会带来疾病,同时也是许多其它生物滋生的过程,在死亡里诞生新的生命,就像蘑孤人来自巨木的尸骸。

    空气很清新,一点都闻不出猎豹们追逐的东西。气味的消散速度在不同地方也是不同的,这里的环境或许不适宜气味的留存。

    起司将最初的那把异形锤给了尤尼,自己则拿着一柄单手剑,出于对体力的管理,他没有带走一块盾牌的打算。低垂的剑尖轻轻滑过地面,在武器如此富裕的地方,爱惜武器的性价比不如保存体力。

    “再做一次占卜,然后就休息。”起司拿出那根一路用来的树枝,几句咒语之后将它向前一抛。按照法术的设定,树枝较细的那头会指向目的地。

    可令灰袍有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中飞出的树枝,不偏不倚的一头扎进了泥土里。这或许可以解读为寻求之物正在此地,可这里并无异常。

    占卜不能重复,所以解读极为重要。起司伸手拔出那根树枝,经过一路的抛摔,当他的手指碰到树枝的时候,后者一下子断裂成了许多节。

    “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尤尼被起司要求观察他所有的施法过程,这是他的功课。

    “一个征兆。一种警告。有什么东西不希望我们继续按照占卜前进。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嗯…尝试与这个存在进行沟通?”学徒的回答老实说不在起司的预想里,一般的法师都会选择知难而退或小心前进,很少有人如此直接的希望得到进一步的解释。

    神秘,让人习惯于接受事物的不清晰性。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是有些许敬畏,而躲藏在未知里的东西也非常善于利用这点。法师们致力于看破这层迷雾,不过看破的方法不该只有一种。

    起司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又变出了一根树枝,交到尤尼的手里,“说得好,你来尝试一下。”

第三十五章 尤尼的问答(上)

    将新的占卜树枝交给尤尼,绝非是起司在为难自己的学徒,更加不是有意让他去遭受危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质,比如性别,肤色,经历与兴趣,同样的事情交到不同的人手里去做,这件事的中间步骤越多,产生的差异就越大。

    除非你让每个人都只去做一个简单单调到无法分别的动作,那才会得到一群如同机械般类似的结果,纵然如此,不同人能够重复同一工作的频率和时长还是会有所区别。理解差异同样是法师必须懂得的事情,有些事给某种人做效果会更好。

    尤尼就比起司本人更加适合沟通,其中很大一个因素是二者给人的感觉不同。不止起司,所有灰袍们都因为所接受的训练有一种天然的强势,他们很有想法,很有观点,目的性强,情绪波动小。

    这些都是优点,这些优点让灰袍们可以坚定的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不受到外界的干扰,不会因为恐惧和其它多余的情感选择屈服。但起司最近已经意识到,这样的坚定和强势其实并不利于沟通,有的时候,示弱般的温和才能促成交流,否则很容易会变成各自扔出一张底牌的谈判。

    相对来说,现在的学徒有着一个令起司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特质,那就是他身体和性格上双重的兼容性。尤尼身体上的兼容性来自于兽化病和起司的治疗手段,而他精神上的兼容性本质上是一种虚无。

    是的,现在的学徒就像是一只空罐子,这只罐子本来都已经要碎掉了,却被起司修补了轮廓,但它的里面是空的,空洞的。尤尼可以接受很多东西,无反感的以孢子的形式与蘑孤人交流,这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或者说,他并未重视自己作为个体的意义。

    听起来好像很糟糕,这种虚无与灰袍们笃定的行事风格十分不兼容。但起司到现在都没有想好是否要就此要求尤尼改变,因为他看到了这种非自身至上情况下带来的现象,接受能力。

    不论是魔法还是怪物,风暴还是森林,学徒都安静的接受了,他可以平静的和蘑孤人对话,也可以不假思索的接下起司递出的木棍。他不看重自己,他看待世界的焦点不是以自己作为中心,这种状态,反而是想要特意锻炼都不能轻易达到的。

    “沟通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语言,动作,神情都可以完成沟通,在加入魔法之后,沟通的范围也就更广。梦,精神,它们都可以成为媒介,沟通的第一步就是感知到沟通的对象,确立相对对等的交流关系,否则你就会成为被一味灌输信息的一方。这非常重要,许多施法者盲目的建立联系,自身沟通的能力却不足以和对象对等,导致的结果就是常年浸泡在信息轰炸中,耳边萦绕着不会停息的魔音。感知,传达,同时能做到这两者的,才算是基本合格。”

    起司的话令尤尼本能的感到了瑟缩,学徒毕竟才刚刚接触魔法,老师的话虽然能够大概理解,怎么去做却毫无概念,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进入实战,任何人都会打退堂鼓。

    好在起司或许不是个照顾人想法的老师,但他有着大部分同行无法比拟的教学资源,那就是他自己,作为一名强大的施法者,他可以为自己的学徒做出很多额外的保护与指导。因而在确认尤尼正视起来这件事情的危险性后,灰袍又缓缓开口。

    “你目前的能力偏向于倾听,之前在蘑孤人的地盘上你做的很好,这次也不会差。而你的问题在于发声,这不只是手段,还是你的行为方式。手段上的差距,我可以暂时帮你弥补,行为方式上的缺失,却是你必须自己来解决的事情。把它当成是一场考验吧,既然提出了沟通的方案,那么不论和你沟通的是什么,你都要做出回应。至于回应的方式和目的,我不会特别要求你,被人当做木偶是无法真正交流的。”

    尤尼露出了明显的挣扎神色,起司无从猜想他想到了什么,只是能够肯定不会是做不好会被抛弃之类的事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改变,“是,老师,我会努力进行尝试。请您交给我展开沟通的方式。”

    沟通魔法,其实很简单,对方已经给出过提示了。既然最初的征兆发生在树枝上,树枝自然可以成为沟通的桥梁。起司迅速构思出了一个法术,然后将它简化到尤尼也可以使用的程度。一旁的聘威不是很理解一根树枝为什么值得这两个人停下这么久,但他乐得可以暂时休息。

    “来吧。”说完,起司就向后退出几步,默默看着尤尼。学徒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施法,当法术即将完成的时候,他勐地抬起手臂,攥着树枝刺入地面的泥土里。

    一个轻微的声音让聘威霍然起身,接着挠挠头感觉自己听到的可能是错觉又坐了下去。那当然不是错觉,只是这个信号并非是给他的。

    木棍,在尤尼的握持下变成了笔,泥土则成为了纸,其上承载着文字与思想,“请问,可以聊聊吗?”

    学徒写完便放开手,用手掌虚握着树枝,接下来对方是否回应将成为关键。七秒之后,一阵疾风吹过,没有被施加力道的树枝陡然开始轻微晃动。

    尤尼根据晃动的频率快速调整树枝插在泥土里的深度,让它有足够的力道移动。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词语便留在尤尼的问题后面。

    “可以。”

    学徒在轻声读出这个词后本能的看向起司,后者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判断如何继续。

    “前面有什么?”尤尼没有花力气重复刚才占卜时的情景,一来是对方不需要看,二来是他的语言能力还无法清晰的加以概括。

    树枝再次移动,但这次当它停止时,留下的符号却超出了尤尼的认识范围。很正常的现象,特定名词往往会与其诞生语言绑定,很多时候是无法也不会翻译的。遇到这种情况,就得重新调整问题。

    “我们可以继续前进吗?”

    “可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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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