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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九十二章 升空庆典(中)

    六大学派的代表走上烟火对应的高台,他们身上穿着繁复华丽的长袍,每一款长袍的设计都在基础上相同,可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起司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法袍上有着魔法的加持,只不过距离自己身上低调的灰袍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这不奇怪,灰袍是哪怕现在的起司都没有自信可以逆还原出的神奇造物,不过他已经隐隐从第一灰袍的遗作中看到了某些与灰袍的制作工艺有关的只鳞片爪,也许深入研究之后就能找到解开这道披在身上谜题的钥匙。

    “啊,讲话,无论什么时候站在台上的人都会让人觉得无聊。”猫妖精低声抱怨着,因为在学派代表登场之后,整个庆典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看着那六个在明面上决定着这座城市命运的人。

    等待着他们宣布庆典所对应的真正变化,他们没有等太久。法师中不乏有精于口才之人,但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要说多少,说到什么程度,时至今日,整个万法都像是一个屏息凝神准备进行试验最后一步的人。说的再多,都不如将那最后一滴试剂投入反应之中。

    “这一天,我等了十年。在场的各位,有的等了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久。我们的城市,这座知识之城,它等了今天,三百年。”生命学派的代表首先开口,他的话引来庆典人群中一片响应。

    许许多多的法师都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到了对这座城市的改造之中,就连起司他们抵达万法时乘坐的空舟,都可以说是为了当城市升空后人员能够回到地面而做的提前准备。这也能解释为何它必须要在奔流的巨大瀑布上才能起飞,它本就是一种滑翔和降落的装置。

    “三百年的等待,我们犯过错误,我们走过歧途,这是不可避免的,这是无需避免的。因为我们会将它纠正回来,以知识与理智,以智慧与坚毅,我们是这座城市的孩子,也是它的缔造者。我们脚下的道路指引着我们,也经由我们铺就。现在,我们的道路来到了一个伟大的节点。”转化学派的代表接着说。

    学派代表们的话在万法的法师们听来异常具有感染力,因为他们说的确实是他们做的,虽然许多人之前并不理解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是在为了一个什么目标而进行,但如今这一切都被赋予了意义。

    法师们没有继续欢呼,因为他们是法师,他们不需要这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们默默的看,默默的听,等待着太阳越升越高。直到正午时分,学派代表们的演讲也来到了末尾,他们相互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投向大图书馆的尖顶。金字塔形建筑的顶端,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然后,就是震动。对于身处平台顶端的起司他们来说,这震动来的并不突然。甚至他们这才注意到广场上早就立好了一排排的扶手,之前只当是分割人群之用,现在看来,分明是让人在此时可以稳定住身体的设计。

    不过如果以起司的视角来看,事情并不能说的太全面,为了展示此时的状况,还请允许将目光暂时从灰袍和其他人身上移开,将关注的焦点对焦到整个万法之城,或者说它所在的那座山峰。这样,我们就能更清楚的讲述庆典的过程。

    其实在学派代表们开始演说时,山峰就已经开始变化了。最先影响到的,是那些连接着山体与地面的部分,原本通向万法的道路在沉默中塌陷,预先挖空的地底切断了上方的联结,紧接着,大地上的龟裂开始蔓延。

    这蔓延的过程是无法精确计算的,塌陷有时只沿着预先设计好的路线进行,有时却会引发意外的崩坏。好在山脚处已经经过了净空,哪怕有大块的山体脱落,也没有出现死伤。

    接着,是那些在山体内部的人。不论是住在洞穴中的普通人,还是在其中工作的法师,乃至于负责挖掘的狗头人苦工们,都听到了山峦之中传来的如同巨人苏醒般的声音。

    那是一种长久持续的低沉蜂鸣,它与生物的心脏有着某种接近的频率,以至于人们会无意识的朝着山体表面转移。那股蜂鸣声带来了某种力量,在山体内部,少量碎石会凭空飞起,就像失去了重力一般,但那奇异的景色并无人见证,因为没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承受核心启动时的震荡。

    震荡的影响逐渐扩大,那些构成山峦的岩石因为重力的消失开始各自分离,可其中早已埋藏的魔法符文同样在震荡中启动,将离散的石头和沙土重新黏合在一起,不允许它们各自飞去。

    贯通内部的隧道展现出了它真正的价值,那些人工开凿的隧道边缘都用金属物件混合着魔法进行过加固,此时它们就化为了一根根纽带,捆绑包裹着山峰,从更大的层面上加固它的结构。让一座城市升空,可不只是提供浮力那么简单,整个城市和其所依附的土地,都在经历着重生。

    重生的过程由里到外,古老者们早已摸透这里的内部结构,他们甚至可以在山体内部挖出巨大的空间而不破坏外部岩石层的状态。其中所需要经过的勘察和计算,是连矮人都会摇头的工作,因为矮人的目的往往是挖掘,除此之外对于宫殿的修建和山中城镇的建造,都是顺势而为。

    万法所经历的却不同,为了精确计算升空所用的力量和确保结构的完整,法师们在过去的岁月中几乎测量了它的每一块岩石,每一个土层,再经由锲而不舍的工作将其转化为可以投入计算的数据。

    因此当山顶平台的人们感受到震动的时候,实际上整个城市的重建已经接近尾声。随着山峦内部持久的蜂鸣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低垂的锁链从核心周围延伸到它的内部。

    这些锁链既是象征也是实体,它们将这座原本和核心并无联系的山峰整合成为一个整体,核心的能量顺着其中暗藏的魔法渠道,如血液般流入岩石的间隙,土壤的空档,让其不再是一堆堆积在一起的砂石聚合,而是变成了一个独立于大地与重力的庞大事物。

    至此,万法最下方,起司曾经见到过的那些支撑着它的石柱才缓缓开始倒塌,它们的毁灭象征着这里和地面最后联系的断绝。

    就像是婴儿割断了和母亲之间的脐带,从此成为一个独立的生物个体,万法之城也斩断了与大地之间的联系,变成了世上很可能绝无仅有的空中飞地。

    “为此自豪吧,各位,就在刚才,最后一根支柱已经断裂!现在我们的城市没有崩塌,它悬浮于土地上,接下来,它也会悬浮在云层上!”

第九百九十三章 升空庆典(下)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荡之后,庆典本身就没有那么让人激动了。城市的升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按照预定的计划,万法之城可能需要一周才能爬升到预定的初步位置,然后在一段时间的适应后继续向上。

    当城市抵达它的最终高度时,中间可能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这是符合古老者们性格的计划,缓慢而坚定。爬升后暂停是为了调整城市内出现的各种问题,包括物资,人员安排,以及预防可能出现的健康危险。

    反正三百年都等了,不在乎这几天。

    “据说要到明天日出的时候,我们才会能用肉眼看到地面高度的变化。在三天以内都可以通过山脚处的临时通道进出城市,三天后则开始需要借助滑翔器械。”

    起司、阿塔和凯拉斯离开平台,他们已经见证过了这场庆典,后续的热闹对他们来说很快就失去了吸引力。与其如此,不如回到旅店慢慢感受上升的感觉。

    “我们会在后天启程离开。剑七应该会很失望,他在远处没法看到城市现在的变化,但我们却可以不时回头目睹全过程。”女剑士带着几分调侃的意思说着自己的行动计划。

    他们没有在庆典前着急离开,一方面是因为阿塔的伤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三天的余裕。不过妖精中的大部分还是提前离开了城市,只剩下少数几个自封为阿塔亲卫的妖精留在人类的城市中保护他们的拯救者。而鉴于之前与法师的不愉快交流,这些亲卫大都躲藏在黑暗里,少数在和妖精研究所接触。

    “不错,我也打算等城市上升到第一悬停阶段后就离开。典礼大概也就持续到那个时候,这样一来,我也不算半途离场。”起司点点头,对阿塔的选择并无异议。

    现在有了完整的弗拉克拉格,阿塔完全有能力也有动力去寻找她的人类父母,而猫妖精和那些自愿担任护卫的妖精,也让灰袍对她的安全并不感到担忧。有他们在,哪怕再遇到紫杉人军团,阿塔也不会孤军奋战。何况,日渐能够熟练发挥击敌剑之名的女剑士,恐怕是紫杉人们现在最不敢面对的对手之一。

    “是我的错觉,还是我们现在脚步变重了。”和两人正对分别的时间进行着交谈不同,凯拉斯似乎对此并无兴趣,他对离别表现的很熟悉,知道如何迎接它。

    起司尝试着跺了跺脚,然后思考了几秒,“确实有细微的沉重感,应该是因为我们现在正处于上升中的关系。不过上升的速度太慢了,除了你之外,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敏感到能够有所察觉。这可能也是他们的设计之一,如果升空的过程和刚刚一样激烈,说不准会引发恐慌。”

    “是啊,如果他们是一点点被带离地面的,就不会那么恐慌。可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树顶上,呵,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不是吗?当这里升的足够高,总会有人在向下俯瞰时希望离开天空。不过不会很多就是了,这里的人像是长在屋子里的植物,很少有能让他们离开自己居住区的事情。一群会读书说话的蘑孤。”

    猫妖精用他一贯犀利的语言对万法之城的人们做出总结。总的来说没什么错误,法师们确实就像是长在自己城市里的植物,他们可以在建筑中过长好久不需要阳光。

    “嗯,这可真是不好反驳。”起司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之前的日子。在离开灰塔之前,外面的世界只有无尽的冰雪,这还能作为借口。但定居溪谷之后,他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变化,鼠人们很多时候都见不到这位名义上的导师与领主,哪怕在庆典中,他也只是匆匆露面后就消失不见。

    “所以我完全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猫妖精摊了摊手,然后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对于他们而言,这里只是旅途中的一站,万法之城的人们有着他们的理想和抱负,为此他们发展出了这座城市种种不可思议的设施,背后也碰触了许多令人发指的禁忌。

    其中的是非功过,还有待于以后的观察,而对于见证者们而言,他们只会留下这座城市在这特殊时期的片面印象,它或许是有代表性的,或许没有。

    三人没有选择称作铁轨回到旅店,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居住后,他们都承认这项最初令人不是很理解的慢速运输方式实际上非常便捷。不过作为长途跋涉抵达此地的旅人,以及即将再次启程的行人,他们也都不希望自己的腿脚在工具的保护下变的太过于精贵以至于无法应付接下来的行程。

    “我等等要去研究所一趟,算是完成在这里的最后一项义务。怀内特女士给了我们不少帮助,所得到的回报却着实不多。”起司在一个路口对两个同伴说。

    “我们刚好也想要再去转转。现在的旅店有点太安静了,大家应该都还没有回去。”阿塔微笑着回应。旅店老板大卫作为一个万法之城土生土长的普通人,是不会错过这个可以和法师们共同参加的庆典的。也就是说,最近几天的旅店其实是处于一种半歇业的状态。好在旅店中现在也只剩下起司他们有限的几个人,没什么影响。

    三人分为两个方向,各自去了。起司走了几步,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阿塔的背影和他最初见到她时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么高,还是那么瘦,连头发的长度都因为中间的战斗损失而极为接近。但这个姑娘现在已经是个令人放心的剑士了,甚至不仅是剑士。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你知道她可能会有这样那样的遭遇,因为魔剑也不是无敌的,但你就是找不到担心她的地方。就和起司不担心草原上独自前行的洛萨与前几天自己归乡的剑七一样。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灰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学徒了,他深知魔法和自己都是有限的,所以产生的影响也不会无穷。就像在奔流时渔翁向他展示的那样,有的时候你不需要为自己的同伴考虑那么多,云会随着风动,水会随着地流,人能自己找到出路,尽管途中需要引导和陪伴。

    灰袍走在山边,他能看到远处的地面,目前还看不出变化。但在他的心里,这场典礼其实已经结束了,就像这趟旅途一样。

    “是时候要考虑行李的问题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寻找眠者(上)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庆典之后依然待在热闹的地方。其中有些是像起司他们一样对法师们克制的欢庆感到无趣,有些则单纯是因为劳累。典礼对于许多资深法师来说,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在典礼之前他们已经经历了长时间的工作,就是为了今天能让它顺利进行。

    现在眼看典礼中没有出现问题,参与工作的许多人都可以暂时休息一下,喘一口气。那些不是涉及主要步骤的法师则干脆可以隔几天去检查一下自己负责的部分,不必再那么兢兢业业的投入其中。

    这当中就包括妖精研究所的法师们。作为通灵学派的一部分,他们之前一直在保证典礼中城市不会受到其它因素的干扰,同时也在小心的剥离地基与大地的联系。

    大地是一个模湖而笼统的概念,一些神话中会将土地归于某位神明,而且多半是母神,另一些故事中土地被根据山峦河流划分成许多区域,其中各有主宰。但不论如何,大地在魔法的角度来看都是庞大的整体,将其中的部分永久的剥离是会受到阻力的,这些阻力并不直观,却会带来各种隐患。

    据说矮人们在开凿山体之前,会有特殊的仪式来与山本身取得联系,在得到某种许可后才会在仪式中由地位最高者动手凿下第一块石头。这是他们对土地的敬重,也是长久以来与土地共存产生的习惯。人类普遍不理解这种关系,所以矮人们常说,所有由人类开凿的矿洞,都是危险的,因为它没有经过许可。

    通灵学派的法师们,主要就是负责处理这个问题,以及保证城市在典礼期间不受到其它魔法力量的染指。如此巨大精纯的能量,很自然的会吸引到那些贪婪的目光,而到目前为止灰袍都没有对此作出什么反应,正是因为通灵学派法师们的努力。

    是他们利用自身的魔法研究,阻止了绝大多数粗暴的窥探,让被吸引来的蜜蜂找不到花朵的所在。通灵法术在六大学派中最容易招来问题,但它们的作用不可忽视,价值也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可以制作出产品的学派。

    探索不仅是为了进步,有时它同样会带来保护。魔法的力量弥漫在这个世界,许多存在可以顺着它们将自己的感官扩展到超乎想象的宽度。这不是你装作不知道它就不存在的,也不是保持沉默就会忽视掉的问题。

    只有了解到密仪执法者和溺亡者这一明一暗,一浅一深两个组织的存在,以及古老者们想法的人才能猜测万法为了保证内部的相对洁净,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哪怕如此,他们中都出现了血肉高塔的秘密信徒,这才不得不招来起司作为应对。

    所以比起庆典上的摊位和人们的精神状态,能够全程没有任何一丝可以被感知到的异常而完成庆典,才是万法之城雄厚力量的体现。阿塔和凯拉斯同样有着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们的观察角度是从妖精的感知展开的。

    这也是为何猫妖精早早就对庆典失去了兴趣,因为它过于滴水不漏,哪怕此时有一队恶魔袭来,也会被早就待命的防御力量无声无息的处理掉,这让庆典本身失去了放纵的那部分,更接近经过重复彩排的演礼。仪式总让人无趣,庆典正因其无序而热闹。

    起司打开研究所的大门,径直朝着怀内特女士的研究室走去。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谁来带路,这座建筑中的一些部分他从未去过,可最主要的几个地点该如何抵达已经烂熟于心。

    空荡荡的走廊没有停留的理由,这里的其他人都还沉迷于外面的活动。空气中只有怀内特女士常用的一种香水或熏香的气味。

    “您果然在这里。”起司还没抬手,门扉便自己打开,露出里面的陈设和居于其中的人。怀内特夫人看起来有些疲惫,皮肤稍显暗澹,甚至能隐隐看到几条皱纹,这是魔力和精力不足以维持自身外表的表现,难以掩盖的憔悴。

    “我还能去哪呢?这座城市现在正在变成孤岛,我想我们都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日后生活会变的更加无趣,连你这样的来客都会更少。”女法师一只手微微转动着,样子还是很优雅得体。她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抱怨。怀内特是支持典礼进行的,就像施法一样,凡事必有代价。

    “这或许会是通灵学派接下来要发展的方向,作为城市的眼睛。没有谁比你们更能不经历就了解到远方的事物,通灵类法术的使用者本来就是先知和领航员这类人的标志。我想如果他们会认同这个观点的。到时您虽然身在这里,所能看到和听到的,恐怕会远比之前更多。”

    女法师笑了笑,“知晓远方的方式有很多,很多并不直观。那些模湖的感应无法满足视觉和听觉上的需求,更别说人还有触觉这一并不亚于二者的感官。所以知晓和体验,从来都是两件事。若说哪种法术能在感知时带来以假乱真的感受,恐怕只有梦境。”

    起司也笑了,他笑是因为他听出了怀内特话里的意思。还记得两人认识的契机,就是眠者,那位以梦境作为主要研究方向,自身亦是强大梦行者的灰袍。

    怀内特和眠者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笔友,或者说,梦友,她们会在梦中交流,依靠着这种可以无视空间距离的方式相熟并产生友谊。而眠者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怀内特的梦中了,其中的原因起司不难猜到,因为眠者本人因为灰袍之间的争端回到了灰塔,那座高塔有许多至今仍然没有全部展示出来的力量。

    “当然,梦境是非常有趣的领域。不过要在梦里找到特定的人并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媒介。经由事物之间的关联性,慢慢锁定对方的梦。比如说,对同一个地方的记忆,或两人共同具有的经历。我虽然在梦境魔法上并无建树,但自认还是能作为一个不错的媒介。”

    “那你还在等什么,做到那边的椅子上。然后睡吧。”

第九百九十五章 寻找眠者(中)

    起司讨厌梦境法术,准确的说,他讨厌这种可以轻易进入自己意识而自己却无法防范的法术。面对那些梦行者,灰袍曾经简单粗暴的让自己不再做梦,或者有意识的掐灭自己睡梦的源头。

    这方法一度十分有效,直到他遇到更高等级的梦行者,起司这才明白,梦境是不论你是否做梦都存在的,它的联系和魔力与空气一样充斥于世界之中,只要还是会做梦的生物,就不能说自己不会受到梦行者的影响。这让他在无奈之余,也接受了梦境是自己必须接触的一部分的事实。

    睡眠,从来不会是困扰起司的问题,他的问题只有睡的太少,很少睡不着。在溪谷的时候,爱尔莎就常说起司将来恐怕没法活的很久,因为他已经把清醒的时间都用的差不多了。

    这当然是一种调侃,掌握奥秘的法师们都或多或少的会有比常人更加悠长的自然寿命,只不过这一过程可能会伴随着魔法带来的异化。

    梦,很微妙。有的时候你能感觉到眼前场景的不真实从而辨别出梦的轮廓,有时又不能。许多传说中的先知都会在梦中经历一些情景,那些情景十分真切,而且它们并非是未来的景象,更接近过去的回响。

    在往日的余音中,他们彷佛走上了另外一种可能的道路,那道路或许是好的,或许是坏的,梦中人无法分别,直到梦醒时才或是遗憾或是庆幸的从床上起身。这可看作是施法者与梦境自然产生联系的表现,你无法真正逃离梦境,就像不能停止呼吸。

    起司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仍旧是怀内特女士的实验室,女士本人正趴在不远处的书桌上,嵴背微微起伏着。成功了吗?失败了吗?灰袍无法肯定,他很确定自己刚才睡着了,但不确定眼前的状况是在梦中,还是两人因为太过劳累没能完成施法,只是单纯的昏睡了过去。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起司都打算先打开实验室的门看看外面的情况。通常来说,梦境最开始的画面是最真实的,就像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段歌曲的第一音,将人引入其中之后才会慢慢展现自己真正的模样。

    研究室的门比记忆中重了一点,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起司朝着门外看去,外面的走廊没什么奇怪的。现在只要找到一扇窗户就能确认他们两个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在梦中。脚,踏出房间的范畴,澹澹的寒气顺着衣服的缝隙附着在皮肤上,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天黑了吗?”将冷气归于夜晚,再加上城市正在上升,也就合理了。起司完全走出房间,不过没有关上房门,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自己应该那么做。

    虽然不是修建在山体内,妖精研究所的窗子数量其实也不多,魔法很多时候都需要房间相对密闭,或只有单一的入出口。倒不是说只有这样法术才能进行,而是更多的通道就意味着更多的风险。

    以人体为例,许多法术中都有延伸自己感官的记载,这种延伸往往是从耳目、口鼻中展开的,这是因为对于相对封闭的人体来说,耳目口鼻就是连通房间与外界的窗子和门扉,因此当体内的某些事务要暂时脱离身体的限制时,就需要经过它们。

    同理,当通灵法术召唤某些东西时,那些东西也要经由门扉进入法师所在的房间。这个时候如果房间里的通道太多,就不利于法师掌控现场的情况,因为召唤来的东西可能在你意识不到的时候就已经顺着其它渠道来到了房间中。

    这会导致法术施展时的错漏与危险。从象征的来说,房间也可以当成是具有实体的法阵,法阵上的缺口太多,很容易引发崩溃。这也算是通灵学派建筑的特色了,在这里窗子的存在不仅是提供采光和换气的通道,更是施法的辅助。

    “我记得隔壁的研讨室有窗子,看一下应该就能确定时间。”起司自言自语的走着,全然忘记为了弥补这种建筑风格所带来的时间感缺失,研究所的走廊里其实摆放了不少以水滴和沙子来计量时刻的装置。那些装置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但完全被灰袍无视了,仔细看的话,装置中的水和沙子也没有正常的流动。

    走进研讨室,这里原本是供人休息和交流的地方,气氛较研究室要轻松一些,一般也不会在这里尝试施法。起司打量着四周,没有看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然后慢慢来到窗边。

    窗子两侧有着厚厚的帘幕,之前的震动让城市里大部分玻璃窗破碎了,为了防止蛇虫鼠蚁进来,也只能靠它们阻挡。有趣的是,起司能看到窗帘在微微晃动,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缝隙中有风声,颇为熟悉的风声。他的眼神微微一变,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梦中,也意识到了窗外是什么。

    “呜!”属于北方荒原的寒风随着窗帘被拉开肆无忌惮的闯入了房间,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了一层白色。

    起司任由那风雪吹开他的衣襟,将灰袍的下摆抬高,在风中猎猎作响。寒冷,窒息,肃杀,又有些怀念。窗外的冰原是那么了无生趣,但它很平稳,十年前是那个样子,百年前也是,恐怕百年后亦然。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周围的墙壁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熟悉的灰色石砖,除了窗子所在的那面墙。梦境,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起司紧了紧衣服,转身走向房间的出口,果不其然,外面不再是研究所的走廊,而是灰塔熟悉的螺旋阶梯。将手按在阶梯旁的栏杆上,灰袍向上看了看又向下看了看,他记忆中自己离开前安莉娜与珠宝匠之间冲突所引发的破坏消失不见了。

    换言之,这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灰塔。不,不一定是自己的记忆,他在梦中寻找的那个人,也有着对灰塔的深刻记忆,尽管她的记忆更多应该停留在床榻上。

    “回到这里,那去哪里就很简单了。”起司边说边迈开脚步,向上默数着走了十二阶台阶,再抬头,身侧出现了一道他从未见过的门扉。

    那扇门上满是一种介于儿童画和浮凋之间的装饰图桉,能隐隐看出它们的样子,又让人不是很确定。推开门走进去,那个印象里总是躺在床上的眠者,正一身宫廷礼服坐在宽大舒适的天鹅绒座椅里,在壁炉的炉火旁闲适的读着书。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将书本向后翻了一页。

    “据说在梦里看到的文字都是相反的。”起司说。

第九百九十六章 寻找眠者(下)

    “那要看是谁的梦。在一些人的梦中,文字根本无法成形,哪怕有字符的概念,顺序也会错乱到难以辨认。”

    眠者抬起头,看向起司。和旅行之前起司印象中相比,此时的她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那伤痕几乎竖直劈开了眠者额头处的颅骨,里面没有露出血肉,反而长满了细小的紫色水晶簇。

    “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最近才有的吗?”如果是其他人,起司不会在梦境中做直接询问对方身上的怪异,因为那可能会触犯禁忌。

    但眠者是灰袍,这就足够了,灰袍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其它亲人,彼此之间虽无血脉关联,但共同的经历和相近的观念足以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更胜他者。

    眠者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自己的额头,那怪异的伤口随着手指扫过消失无踪,“哦,我没注意它跑出来了。没关系,这是很久以前的伤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获得眠者这个称号。梦境魔法也不是全然没有危险的,如果使用不当,你的脑子会从内部爆开。”

    “你那个伤口可不像是从内部爆开的。而且我也没听说过谁做梦把自己脑袋梦炸了的。我是不擅长梦境法术,但这不意味着我理解不了它的底层逻辑。”起司有些无奈的说道。

    安莉娜也好,眠者也好,灰袍们普遍都将他这个最后一个成年的同门当成是某种晚辈,所以经常会有过度关心和不说全话的情况。

    “好吧,这伤口是一些梦境巨人搞出来的,我当时误入了他们的领地,结果那些疯子就想通过凿开我梦里的脑壳进入我真实的大脑。好在老师当时及时察觉,把我从那些东西手里救了回来。”

    眠者露出回忆的神情,同时略有心悸的摸了摸额头。梦境中的伤口按理说会在梦境结束时消失,可它却被保留到了现在。

    “梦境巨人?我从没听过这种生物。他们是,梦境中的住民?还是只是很擅长梦境类法术的族类?”起司不觉得所谓的梦境巨人是眠者说出来哄他的,尤其是在见识到镜界生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其它维度或许并不如先前自己想象的那样了无生机。

    在阴影的国度中,未尝不可能产生生命。

    “是,一群从梦中出现的特殊生物。不过关于它们,你知道的再多也没用,因为最后一个梦境巨人的聚落,是被我亲手捣毁的。最后一个梦境巨人,也是被我亲手,不,应该说梦里亲手杀死的。现在它们只是一些故事和零散的印象了,要想再出现下一个巨人,至少要到我死之后三百年。”

    眠者这话说的有些得意,可想而知她和那些所谓的梦境巨人之间应该是经历过一场惨烈而持久的战斗。一场完全发生在梦境中,对于旁人来说并不存在的战斗。

    这种事情在其他法师听来未免都会觉得荒唐,可想想起司之前狼狈躲避镜子的模样,他也没什么资格嘲笑对方。魔法让施法者接触到了他们不应该接触到的领域,那领域里的危险是他们之外的人很难介入的,尤其是如灰袍们般各自并不互通的独行侠,真的出了问题,恐怕连对方问题的源头都需要很久才能确定。

    就比如说要是眠者在梦中遭遇了袭击,起司哪怕知道袭击的地点在梦境里,他也没法立刻成为眠者那个等级的梦行者,也就谈不上救援或提供帮助。

    “我猜这里面应该有不错的故事。等我回去,你应该不介意讲给我听吧?”

    “你怎么会对故事感兴趣?看来我睡得时间还是太长了,错过了许多有趣的变化。算了,比起那些,我的预言成真了吗?”

    预言的内容,他还记得。你须踏上草原,穿过绳结的阴影,与鱼群同游,你将站在金字塔的底边,目睹最遥远天边的日出,那里就是你这次旅途的终点。

    起司回忆了一下一路走来看到的东西,经历过的冒险,它们前不久还活灵活现,现在再想来却如同偶然翻开的笔记一般遥远。

    或许人确实是一种没法保存太久记忆的动物,我们会记得很多事,但同时却会忘记那种真实的体验感,只将那些记忆转化为符号。如果不这样,心中的喜悦与痛苦,是永远不会平复的。

    “嗯,全都成真了。虽然最后一个成真的方式和我想的不是很一致。”起司是在说万法之城的升起并没有立刻达到高峰,他所看到的最遥远的日出,更多是一种隐喻,一种对万法之城可以预见的未来的模糊说法。

    其实在回头想想,预言中的每个段落都具有两重含义,只不过在没有成真之前,谁也无法确定它的内容。

    “预言如果能够被精准的解读,它就不是预言了。未来是在时刻变动的,所有对未来的占卜都无法提供精准的答案,因为事物之间相互影响,一点小小的改动就会带来巨大的异化。不如说预言对未来的影响,在它实现的那一刻,才初步完成。人们总说预言模棱两可,那不是预言的问题,而是他们错把一切都当成既定。当然,利用这种不确定性来作为幌子,抛售毫无根据预言的人也不少就是了。”梦行者往往都是预言家,而两者恰恰都是起司不擅长的领域。

    起司微微低头,对眠者的说法表示接受。这算是灰袍们之间交流最令人舒服的行为了,只要交流的双方在接受对方的观点,那交流就有意义。

    “如果按你的预言所说,我的旅途将到此为止。这是好事,我已经开始想念北方的风了。但我还有疑惑,比如,现在塔里的情况如何?”

    眠者合上了书本,长叹了一声,“我听到很多声音,看到很多画面。但它们都不清晰,自从你离开,我就没有再出过房间。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什么在发生。我最近很少做梦,我是说那种真正的梦,不是现在这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因为我只能梦到不祥的情景,它只会加重我的担忧。”

    “所以这就是怀内特夫人联系不到你的原因?你在有意控制自己的梦,这会让人无法,嗯,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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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 前路

    “不全是那个原因。梦境是四通八达的,因为它关联着各种生物,生物又各有其境遇。举例来说,如果一个恶魔做梦,那他的梦境就会与深渊发生交集,这时贸然进入其中就会为日后带来麻烦。所以梦行者的基本功之一,就是区隔自己的梦境,让它独立。这个过程涉及到自我暗示,深层意识的解析与重构,以及诸如此类的步骤。详细解释起来会很花时间,你只需要知道,我不得不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将自己的梦境单独隔离就可以了。”

    “那么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你这样的梦行者不得不将自己的梦境藏起来呢?”

    起司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尖锐。但此时的他隐隐已经意识到眠者的异常很可能与灰塔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关,这让他顾不得再去多思考,直接向对方索求问题的答桉。这是不符合灰袍们的作风,有时直截了当未尝不是一种变通。

    眠者手里的书本迅速消失,她从椅子上起身,椅子也跟着燃烧不见。灰袍中的梦行者看着周遭的一切,低低的叹息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在失去意义?世界在变化,可它总是不朝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甚至也不朝着次级的预期进发。灰塔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当你回到这里就会明白。”

    “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可我也渐渐受够了这种谜语。灰塔能出什么事?无非是被他们冲突时的余波影响,反正它可以自己复原,最多只是需要时间。时间能让一切都…”起司慢慢说不下去了,恢复如初四个字卡在他的喉咙里。

    他明白,当第一次冲突不可避免的爆发时,灰袍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出现了裂痕,虽说安莉娜在所有灰袍中地位都非常特殊,但这不意味着她独一无二,不可挑战。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可挑战,对于他们来说更是如此。

    “我们在灰塔里永远都是学徒,曾经是这样。可现在塔的归属,老师可能存在的遗作,以及彷徨和无助,它几乎要把所有人逼疯了。那种失去黑暗中唯一灯塔的感觉,我深有体会。我们之所以可以在各自的道路上前行,是因为他的存在,他是我们的保障。现在天空一片暗澹,黑暗吞噬了每一个人,混乱随之而生。”

    眠者打开窗户,窗外的天空虽然没有乌云,也看不到任何光亮。没有太阳,没有星星,亦没有月亮。那无法驱散的黑暗犹如实质,伸出触须向室内蔓延。

    起司向前走去,手中浮现出黎明之息的样子。那盏提灯开始散发出熟悉的光亮,将试图涌入的黑暗驱逐回它们的领域,“但我们还在这里。那么多的同袍,哪怕远比不上老师的光彩明亮,繁多的星星也能占据一小片星空闪烁微芒。只要所有人都理智一些,我们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让灰塔继续存在下去。”

    “什么方式?万法之城那样虚伪的多人协会吗?那是行不通的。别忘了,我们和万法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你现在所在的那座城市,本质上是一座金字塔,它的塔尖上只有很少的人,学派会议,资深教授,一层层的关系伴随着基数的扩大,最后才形成了整体建筑的稳固。可我们不同,我们每个都是次于塔尖的存在,没有老师,就像没有月亮的星空,繁杂混乱,让人目眩昏沉。”眠者对万法并非没有了解,和怀内特认识这么久,她早就对万法的体制有所认识。

    “无论如何,都比用暴力有意义。”起司沉声说道,暴力是知识的副产品,施法者掌握知识,也就具有他人不具备的施暴能力,但它不该成为交流的手段。

    因为所谓的简单粗暴,往往意味着问题失去了回旋的余地,意味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与矛盾,意味着非对即错的不可逆对立。

    对此,眠者只是摇摇头。她没有被说服,更加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她很清楚起司现在的状态,因为自己也曾经历过。

    正因经历过这个阶段,她才选择了以几乎龟缩的方式避让开之后的纷争。这是她最后可以不加入冲突的办法,虽然它绝不是最好的。最好的选择往往意味着最严苛的条件,它不见得困难,也不会轻松。

    两个灰袍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像眠者说的,现在不论灰塔是何种情况,起司都远在千里之外,即便是巨龙都要飞上段时间的距离。更何况起司的唤龙笛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他和自己的巨龙伙伴已经没有了联系的方法。

    不过至少有件事足以令起司欣慰,那就是眠者的状态看上去还算不错,这说明灰袍们之间的战斗虽然激烈和疯狂,但应该还不至于出现伤亡,如果冲突只停留在这个程度,事情就还有缓和的余地。

    “总之,你的外出是安莉娜安排的,我参与了她的计划,却并不完全理解她的目的。她似乎认为你是灰塔走向下个阶段的关键,让你在此刻外出避开碰撞最直观的阶段或许有利于你之后的行动。如果你留在灰塔的话,多半会被视作是她的帮手吧,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比其他人密切。”

    眠者轻声说着,这些话她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她的计划是她的事。哪怕预言也没有能够决定人未来的能力,而且也不是每个灰袍都回到了这里,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尝试去寻找其他人的踪迹。如果灰塔要延续下去,那它就不能只依靠一个人,不论是安莉娜还是谁,我们都远没有达到老师的程度。”

    “其他人。”起司想了想,没有将炼金骰子展示出来。

    他隐隐有种预感,如果连老师的消失都无法让那些灰袍回到北地,那他们多半是遇到了和酒神与炼金师相近的命运。灰袍不是无敌的,他自己也有多次离死亡靠的很近,直到现在他都不是很确定自己是如何从蠕虫之神的阴影中逃离的。

    “我的建议就到这里。梦境显示你的旅途中会有所收获,那收获能带来转机,但你仍需寻找力量,以确保回到这里时的…”

    “战力。”灰袍好像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这两个字吐出来。

    “是的。这就是我能给你的所有告戒了,接下来,我会去和怀内特交谈一些事情。它与你不再有关系。”

    “明白了。”

第九百九十八章 标的

    不再有关,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好说的了的意思。起司并不知晓眠者与怀内特要说什么,她们一个是灰塔主修梦境的灰袍,一个是万法之城的通灵教授,不论是知识还是兴趣都会有许多交集。

    这两个人的认识不是偶然,就像你总是在森林里闲逛,迟早会遇到精灵,或是野猪和其它什么东西。而作为不受地理因素限制的梦行者,眠者应该还有不少这样的朋友,别看她可能一星期都不出房间,甚至不怎么清醒,但论及见闻也绝不闭塞。那些远方的场景,从他人的梦中到她的眼前,活灵活现。

    没有了眠者,起司无意在梦中逗留,他走出房间,跨过螺旋台阶的栅栏朝着塔底一跃而下。下一秒,他就从现实的座位中清醒。梦中诸如下落,剧痛,恐惧之类的剧烈情绪波动都很容易让人醒来,法师其实也有其他较为温和的自我唤醒手法。

    不过,从台阶中央跳下去一直也是起司想做的事情之一,这就像是某种冲动,当你看到悬崖的时候,多少都会想象自己从上面跌落的场景。恐惧由此而生,可当你确切的知道自己不会受伤,恐惧就可能转化为对刺激的追求。

    起司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心季还是愉悦,这感觉和他变成飞鸟时有意双翅合拢从空中急速俯冲差不多,以人体来体验又有不同的地方。

    轻轻摇头甩掉对下落感的总结,他起身看向仍然在梦中的怀内特夫人,她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看来现在的梦境让她十分满意。灰袍无声的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现在已经是夜晚,无人的研究室蜡烛也没有完全点燃,昏暗的走廊让他想起灰塔,那里同样有许多这样的时段。走在这片黑暗之中,起司并不感到恐惧。

    从研究所出来,天空中的星光暗澹,月亮虽然存在却也不甚明亮。那是因为山顶与其他主要区域闪烁的灯光和火光盖过了自然的天光。万法之城,可能是泛北大陆最文明的城市,这里的文明不具有褒贬的意味,它是人文程度的指代。

    不同于奔流的海纳百川,万法呈现出一种高度发达的人文样态,而且它具有明确的主旨与核心,六大学派虽分殊各异,终究还是一棵大树上的六个枝丫,它们都围绕着这个城市。如果以后魔法有所发展,学派之间合并、分裂或再立也不无可能。

    起司回过头看着山顶平台的方向,那里除了光线之外还隐隐能听到人声,以往的万法可不会这么热闹。法师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享受喧闹的一面,只是比起其他生活状态更加自然的同类,这些被书本和知识左右的存在需要不同的场合。现在他们自己创造出了这个场合,可以想见这一天会成为整个城市以后年年往复的节日。

    “隐入人群,遗世独立,聚啸山林,现在看来又出现了一个新选项。一个由施法者所创立的,不同于世俗政权的国家。看来以后在教学生的时候要把这部分改正过来了,这么说来,我确实在见证历史。”起司轻笑着,收回目光,看向山峰之外,这里看不到远方的景色,只能依稀见到一点山雾。

    灰袍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他想到了眠者的话,思绪回到了冰雪飞舞的家园。灰塔永远不会有这样的一天,这在它落成的时候就已经确定。

    那座高塔和它其中的居民注定孤独,不论是法师还是其他人。冰封的荒原确实不适合任何人长久的居住,这不符合人的本性,尤其是他们知晓外面的天地并非如此之后。

    “也许灰塔确实不该有第二任主人。”起司微微皱着眉头低语道。灰塔之主除了作为灰塔的拥有者之外,同时也要具有能够让其他灰袍承认的能力。

    这不是什么硬性要求,而是实际需要,如果不能让同门信服,灰袍们势必会各奔东西。到时他们真正不同于其他法师的东西也将消解,也许过个几十年灰袍这个标志就将销声匿迹,真的变成老人都不记得提起的传说。诚然名声不是他们所需要的,但第一灰袍所做的一切就这么零落,也是他们所不想看到的。

    因此争执才会发生。起司瞬间理解了这次冲突的另一层含义,它不仅仅是由于灰袍们的不安和迷茫,也不仅仅是出于对老师遗作的寻求。它还是一场决定整个灰塔和所有灰袍未来的纷争,每一个灰袍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他们会对自己和同门们的未来有着不同的期望。

    现在的问题是,灰袍们的能力都太强了,他们实现自己期望的能力过于完备,不需要古老者们这般从城市的构建开始一点点完成。只要成为下一个灰塔之主,那么得到同门支持的那个人可以很轻易的实现期望。

    这里面包含各种期望,个人研究的突破,世俗权力的野心,或者知识传承体系的建构。现在灰袍们回到了他们的高塔,就是因为它象征着这些。

    “如果他们意识到这不会得到满足,失去了旗帜的人就会不再留恋。”起司迈开脚步,习惯性的自语着。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灰塔垮塌的场景,就在远处的天边,那座如同他人生信标般的高塔正在逐渐倾斜崩溃,摇摇欲坠。没有了灰袍,灰塔只不过是一座神奇的建筑而已。

    “啊,权力。我还以为我们不必受限于此,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一种错觉。自诩理智的施法者,还不是自己建造了这座金字塔。”

    起司突然觉得心里很焦急,想要下一秒就回到灰塔,将他满腔的失望化为言辞质问同门。可转念一想,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所有人都没有听进去的表情。

    空洞的控诉,是没有说服力的,如果想要改变局面,要么就加入某一个派系,要么就自己提出足以让人信服的计划。并且还要有将它们变为现实的担当。

    自己有这个担当吗?毫无疑问,安莉娜希望他有,她的所作所为几乎已经明示了她的立场。但她所希望的是否也是起司希望的呢?

    如果起司并不想成为下一个克拉克,带领所有灰袍,成为他们的顾问,甚至导师呢?没有了月亮,每一颗星星都必须找到自己的位置,哪怕是在毫无参考依据的无垠宇宙中。

    “不论如何,眠者说的没错。想要让人听你的声音,就需要展示可行性。可行性来自于力量,没人会听一个衣衫褴褛,句偻染病,无力无能的人的谏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呵,如果我是灰袍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凭什么说三道四呢?”

第九百九十九章 风中的送别

    典礼之后的日子有了明确的计量单位,一种被称为浮空计表的东西被送到各个建筑的所有者手上,要求他们将其装饰在公共空间中醒目的位置。那所谓的计量表大体为玻璃制成的圆柱体,顶部和底部都呈现弧状,从形状来看是无法被放置在平面上的。

    事实也是如此,计表的圆柱主体被六个带有学派纹章的金属块固定在六芒星形状的表盘上,表盘可以挂在墙上或钉在墙上。就算没有主要部分,那块表盘也可称为精美的艺术品,它上面刻满了与六大学派相关的内容。

    至于玻璃柱形的主体,它的内部是透明的,可以看到一座由倒三角和略小一些的正三角组成的指示标志悬浮在其中。那标志很容易看出是一个建立在某种浮空平台上的城市,换言之,万法之城。

    圆柱体的下方有着类似地面的装饰物,例如树林,山川,平原。如果你仔细去看它,就会发现拇指大小的环形环境会在你的视线中展开,逐步占据全部视野变成一副居高临下的俯瞰图。那俯瞰图中的场景,正是万法四周的景象。

    这种景观投射放在其他地方也算是足以令人惊喜的魔法物品,不过以万法自身强悍的魔法工艺,只要材料足够,制作方面绝不会成为问题。而它的作用也不止在于向观测者展示城市下方的场景,更重要的还是城市本身。

    浮空计表的重点在于浮空,下方的地面场景是参照。相对应的,上方则是高远的天空和烈日与隐隐可见的星辰。浮动在其中的万法之城,表示着城市现在所处的高度。这在现在看来没什么用处,不过当万法真正成为一座浮空城时,浮动表会发挥巨大的作用。

    “它会成为你未来生活的标尺,如果要细说的话,它很可能会取代原本的季节概念和天文历法。一座空中的城市当然不会再按照地面的季节来作息。”

    起司是这样和摸不着头脑的大卫解释的,后者则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不过灰袍也不担心大卫现在的不理解会带来什么问题,等真正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懂得如何读取其中的信息。创造工具或许是件困难的事,但利用工具就没有那么复杂,甚至工具的使用者会比创造者还要更加擅长。

    总之,当浮动计到达三十米的刻度时,最后可以通过常规方式离开的时限也就到了。要走的人,在几天前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真正拖到最后一天的并不多。

    所以当起司他们来到城市底部时惊讶的发现,他们似乎成了最后一批用这个通道离开的人。准确的说,是阿塔和凯拉斯以及几名妖精近卫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人。

    三十米,是个微妙的高度。人的感觉或许存在着某种阀值,当我们看到一两米高的落差时会感到紧张,四五米高就觉得危险,十米左右就明白跌落必死无疑。

    但当高度来到五十乃至百米,千米高的时候,那种恐惧又逐渐消解了,这或许是身体已经默认这种情况下恐惧已经不起作用了,身体的本能放弃了向大脑发出警告。

    “你们真的要这么走吗?我听说再过两天空舟就可以使用了。”起司站在新修好的平台边缘,对着下方的地面有些担忧的说。

    诚然连接着地面的绳索足够粗壮,角度也不至于过于陡峭,万法出产的吊篮不论是篮筐还是勾连处都看不到什么问题。但仍然可以想见以这种方式降落到地面会是一场速度和失重感的双重冒险。

    “没问题,我已经迫不及待了!”阿塔的样子看上去丝毫没有说大话的嫌疑,她看着绳索和吊篮,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妖精的很多建筑都是在树上,很大很大的那种树,滑索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常用的交通方式。而塔兰在妖精的国度中长大,所以对她来说,这更像是某种,游戏。”

    凯拉斯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倒不全是因为阿塔对滑索表现出了过分的热情。主要是作为一只猫,不,猫妖精,他对过高的地方有时也会感到迟疑。

    起司点点头,用力忍住了笑,没多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跟着一起来的尤尼却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猫人,怕高。”

    再之后的事情就不便多说了,可以确定的是,尤尼会有一段日子不敢变身成猫的形态。期望这段日子不会太长就是了。起司和阿塔清点了行礼,再三确认了其余事项,在风停止的时候将吊篮安装到绳索上。妖精们满心欢喜的把物资搬运上去,他们由衷的为脱离这个伤心地而感到愉快。

    “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等下一阵风过来,不知又要等上多久。”起司看着两位跟自己一路走来的同伴,语气十分温和。

    “嗯。不过也不着急,风来了又会停,迟早会停的。”阿塔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的美貌从来未曾减少,只是同伴们都已经习惯不去以外表来看待她。

    “找到父母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灰袍吸了口气,像是没话找话般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老实说,我觉得只要能远远看他们一眼就足够了。真的,我不是他们生活中的那个孩子,没有和他们相处过多久。如果他们的生活安逸,我想我不该打破他们的平静,过去的伤口已经弥合,又何必再强行将它撕开。其实我也已经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揭晓答桉,我的伤口,也没有那么痛了。”

    起司闭上眼,低头笑了笑,“法师在故事里往往起到顾问的作用,有人会听,有人不会。不知我是否有荣幸为你提供一个谏言?”

    “你直接说就是了。”

    “好的。我的谏言是,盯着你的心。我不会劝说你完全跟随内心的感受,我们的感受是短视的,但我也不会让你无视它。我希望你审视它,盯着它,理解它,认识你自己。那样你会比偏于理智与感性的一端要好过很多。”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我认识的那个苍狮的灰袍,可不会否认理智。”

    起司微微眯起左眼,“我没有否认理智,我只是觉得,没有感情的理智是不完整的。同样,不理智思考的情绪也过于单薄。这确实有别于我之前的看法。但我们走过了这么长的路,和它相比,和我们经历的相比,一个观点的转换又算的了什么呢?如果你之后有所感悟,那也不妨抛弃我今天说过的话。我们经历的一切,无一不改变着我们,成就着我们。”

    “现在你更像个诗人。”

    “不,诗歌和魔法,剑技和厨艺,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们当然会相通。我们只是,各取一角而已。不过生活不会只有六角就是了。”

    微风,吹过。

    “塔兰,我们该走了。”凯拉斯的胡须敏锐的察觉到了风的变化,对女剑士说。

    “没错,你们该走了。”起司亲手拉开吊篮的门。

    “我们会再见的。”阿塔走进吊篮,转过身,语气异常坚定。

    “当然,只是迟早的问题。”灰袍沉声说,然后拉开了固定的绳结。吊篮失去固定,开始随着重力向地面滑落。吊篮上的人,越来越小。

    他们没有大喊着告别,他们不需要这样的告别,因为就像阿塔说的,他们会再见的。

    “老师…”

    “哈…我们没什么要着急去做的。让我在这里,吹吹风。”

第一千章 旅行结束

    时间又过了几天,所有将城市与地面联结起来的渠道已经全部消失,万法之城此时离地的距离,根据浮度计显示已经有将近五十米。这个高度已经超过了世界上绝大部分城市的城墙,甚至超过那些国王的塔楼。

    这意味着如果古老者们愿意的话,可以将自己的城市直接悬停在目标城市的正上方,相信这能为他们与下方城市的谈判赚取非常多的优势。是的,脱离地面并不意味着完全脱离世俗,起司反正不认为万法之城真的能够做到全部物资的自给自足,他们终究还是需要与地面联络。

    不过此时从山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看去,周遭的景物都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那些并非是魔法学徒的普通人,比如大卫,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个情况。

    在最初对城市升空的兴奋之后,这些人是最早表露出担忧和困惑的,他们没有魔法的知识与宏达的企图,不明白费尽千辛万苦让自己远离美好的一切有何意义。好在,万法及时以充沛的物资补给驱散了他们的担忧,升空期间所有人的供给配额都非常宽裕,这份宽裕会一直持续到城市抵达第一预定位置。

    虽然城市宣称会永远保证居民的物资需求,但起司还是建议大卫不要盲目的将手头的货币换成无用的奢侈品。他清楚眼下的状态只是权宜之计,万法之城的性质会让它在稳定之后回归正常的商业形式,因为它更有助于古老者们在背后管控城市。全盘采取配给制只会无限增加需求和人手,这对于现阶段的万法来说无疑是下策。

    “用不了多久,你手上的货币就会变的更有价值。而当下那些贵重的餐具和装饰物则会贬值。相信我,这座城市以后不会缺少奢侈品,甚至会出现超乎你想想的东西开始售卖。那些带有魔法结构的造物会首先进入你们的生活,你的钱用在这上面更有价值。”起司真诚的对这位从他一进入城市就负责起居的旅店老板说。

    大卫有些尴尬的擦了擦他手里造型华丽的盘子,这样的餐具是之前的旅店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的。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大卫谨慎的性格让他只是在人群中稍稍满足了一下自己的欲望,这只餐盘本来就是打算用作装饰盘点缀这个寒酸的大厅。

    他说服自己时的理由是,如果这个旅店住过法师、妖精和杀手,那它就有资格得到点新的东西,不然等再有人入住时,老板不论如何和新的客人吹嘘过往的见闻,他们也只会因为简陋的装潢而不以为意。

    起司在听了大卫的解释后笑了笑,然后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柄草原上带来的匕首,那把匕首的刀鞘异常华丽,甚至底部刀尖的位置还镶嵌着一枚圆形的翡翠,

    “用它装饰在这盘子旁边吧,如果整个大厅里只有这一件装饰,那也很奇怪。不用感谢我,这东西本来也是别人送的,我把它留在这里,是因为行礼太多。”

    “那它就是借给我的,等你再来这里,或小尤尼,或任何能证明受你委托前来的人来此时,我都很乐意将它还给你。”固执的大卫拒绝接受这份过于昂贵的馈赠,顺着起司减轻行礼的理由将匕首作为灰袍留在这里的物品。起司想要说没这个必要,可看了看对方的眼神,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你之前打断过一个女法师的膝盖,要小心她的报复。好消息是我觉得她应该不至于太为难你,总之,小心为上。”

    起司说的,是大卫之前帮助剑七从杀手和受命于无言者的女法师手上取胜的那件事。在那个事件中,普通人大卫靠着自己作为兴趣的投掷技术,打碎了女法师的膝盖,从而为剑七争取到了获胜的机会。

    旅店老板被这么一提醒,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在万法,没有普通人敢于招惹法师,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城市,“我开始觉得这把匕首不值得我的付出了。”

    “别那么悲观,她可能已经把这件事忘了。法师的脑子里记不住太多这种东西。”起司宽慰着对方,然后抬眼看到尤尼背着一个小包袱从房间走出来。

    “要带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灰袍走过去询问着自己的学徒。

    尤尼背上的包袱并不大,因为起司嘱咐过他不需要携带食物,而一个之前一无所有的孩子,能有一包袱的物品要带走,还要多亏他在这里新交的朋友。

    事实上,尤尼几乎所有要带走的行礼都是那个名为赫迪雅的姑娘送给他作为纪念的,并且在得知他要离开后明确告诉他要将这些带走。现在的尤尼没什么主见,在起司身边时,他听起司的话,在赫迪雅身边时,他也会接受对方的要求。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好的。

    做了行李的确认,起司也拿起属于他的那个行李箱,箱子的表面包了一层澹银色的蟒皮,这让它显得神秘而高贵。不过这昂贵的皮革只是为了掩盖箱子表面那些繁复的魔法符文,是的,这是一只由罗素赠送的魔法提箱,箱子里采用了密仪教派惯用的法阵,它可以装下比实际空间更多的物品,甚至降低它们的质量。起司又用自己的魔法知识和炼金骰子对其进行了二次加工,让这只箱子堪堪可以装下他一路积攒下来的战利品或者说纪念品。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保重。”

    大卫站在旅店门外,对灰袍师徒说,“保重,这里永远欢迎你们的再次到来。”

    告别旅店,起司两人带着行李来到了附近的空港,说是空港,不过是一些凸出城市的新修栈道,它们更多的用处是作为空舟起步的滑道。不过起司和尤尼不会用空舟来代步,他们有其它的做法。

    “按你的要求做的,它应该算是某种,空中马车,只要有拉力,就能靠上方的机械装置提供浮力。如果有天马的话,这东西甚至可以长途旅行。”怀内特夫人等在码头,指着那副看起来像是吊篮,大概五平米左右大,上方挂载着复杂机械结构,两侧还伸出如鸟般双翅的物体说道。

    “足够了。我们只需要用它靠近附近的人烟,之后自然能搞到马匹。”起司点点头,将自己和尤尼的行礼放进其中,然后对送行者们微微欠身。法师之间的告别,不需要太多话语,他们很清楚为什么分离,以及能否再见。

    “尤尼,测试时间。我要你变成能够变成的最大的鸟类。我们要拉着它飞很久,你自己衡量耐力和力量。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是,老师。”

    (第二卷无月之夜,完)

序章 夜之将尽

    炉火燃了又熄,酒客来了又走。老酒馆就和它的常客与主人那样慢慢有了年纪。那讲故事的老人哦,已不再每日都来。有人说是因为他的孙辈逐渐长大,需要他花精力去照顾。也有人说,是他腿脚不再灵便,没法那么轻松的穿过道路上的泥泞坑洼。不过酒客们总是在他到来的日子欢呼雀跃,因为老人的故事像是永远都说不完,哪怕最资深的酒客,也没听老人讲过重复的故事,他的故事好像永远说不完,而且永远有的说。

    “要我说,老头子就是进门之前一拍脑袋编出来的。兴许他今天看到了一个小池塘,池塘里有条搁浅的小鱼,就变成大海里的巨兽。风里飘来的乌鸦羽毛到了他嘴里就成了铺天盖地的鸦群!他是个创作者,能够把我们的世界编纂成其它的样子。”

    “有道理,但肯定不是全部。如果老头子只是将他看到的放大扭曲,那他的故事不可能讲的那么长,那么曲折,甚至有些段落还十分无聊。我看他肯定是读过很多书,各个方面的,然后把书里的内容结合起来,杂糅成自己的故事。”

    “嘿嘿,要我说,你们说的都不对。他就是个没怎么出过村子的老人,怎么可能有你们想象的那种,啊,什么见到鱼就想到海怪的想象力啊,或者什么结合书本历史的学问。我看,他肯定是做梦梦到的,他讲的故事搞不好都是梦话!嘿,准没错!所以才能那么离奇。”

    “要这么说,我宁可相信老头子是个巫师,就像他自己故事里说的那样,他讲的也许都是年轻时候的冒险!对,他也许已经好几千岁了也说不定。”

    “得了吧,稍微找个年纪大点的人都是和老爷子一起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活了好几千岁呢?再说真有那样的巫师,会甘心在这里讲故事换酒钱?我看啊,老头子可能是有点特殊的本领,他或许可以看到远方的事情,或看到其他世界的事情,然后把它们变成自己的故事。”

    人们短暂的讨论着,不过很快话题就转向了其他地方。讲故事的老人不过是他们生活的一味调剂,他的故事和他本人,都是如此。炉火再次升起,酒精和饱腹带来的惬意唤醒了一天的疲惫,人们安静下来,默默享受着夜晚。就在这个时候,酒馆的门扉被推开,不满的声音很快被欢迎声取代。

    老人像平常那样走近火边,其他人搬开椅子让出空间。

    “上次的故事,还接着讲吗?”有人问他。

    “讲,为什么不呢?不过,这故事快到结尾了。今天我就把它讲完吧,到天亮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第一章 意外的风暴

    天上有两只鸟,地上有三道影子。那些没有听从大人要求,乖乖待在屋子里的孩子们在原野上欢呼着,他们看到了只有在故事中才会有的场景。山峰从地面升起,顶端闪烁着光芒,一些人从那个方向而来,口中诉说着关于一群将自己的城市升入空中的疯狂法师。

    再然后,就是现在的场景,两只大鸟前后飞行,它们的爪子里抓着绳索,绳索通向后方的马车。是的,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是神话中的马车,由两只大鸟拖拽,在风中飞翔,向着日头的方向,向着月亮的方向。

    在后来的流传中,有人说这两只鸟和它们拉着的马车并不存在,大家只是看到了云组成的假象,或者说,那只是一种征兆。当然这种观点很快就遭到反驳,毕竟除了孩子们,也有很多在外面的大人看到了那景观,只不过他们早已震惊于山峰的升起,没有把它当成件值得注意的大事。

    倒是一些老人认为这是一种警告,从浮空城飞出的存在在以自身的行动警告地上的人,远离那座诡异的城市,远离它所带来的离奇与不幸,它和它上面的法师偏离了自然的轨迹。

    至于那两只大鸟的外形,人们只记得,它们有着灰色的羽毛。不是那种暗澹无光的灰色,是明亮干净的灰色,这让人毫不怀疑它们干练的身形可以飞过无数崇山峻岭或海洋湖泊。它们双翅展开时的宽度堪比雄鹰,但身体又较之更加壮硕,两只神鸟中前面的更大一些,后面的小上一圈,但在飞行上丝毫不亚于第一只。

    一些人认为它们是夫妻,或兄弟,或姐妹,只有极少数人认为,第二只鸟其实一直在观察着身前的大鸟,学习着它的动作,像孩子与父母,像学生与老师。

    不过在那些传言中,两只灰色的飞鸟与它们所拉动的马车并不完全是好运的象征,在一些故事里,它们是风暴之神的坐骑。因为在灰鸟的背后,一场近几年乃至十年最大的风暴,悄然而至。

    其实他们说的不太对,灰鸟们并非没有察觉到风暴,它们也不是风暴的先驱,恰恰相反,它们是希望能够避开风暴的轨迹,为此甚至向着本来不是目的地的方向进行了迂回。莫名而来的秋季暴风阻断了万法与奔流之间的道路,鸟儿不得不向东南方避让,可偏偏那风暴像长了眼睛,死死的追着他们不放。

    不错,这两只大鸟的正体,正是起司和他的学徒尤尼。且说两人自万法之城离开,本打算取道奔流,利用百川汇集之地发达的水路运输,快速返回北地。奈何风暴从来不问人的打算,天时亦不考虑计划,它确实是有迹可循的,化身为鸟之后起司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前方空气中的异样。

    这才有了如今两人转换路径企图躲避风雨的场景。至于说风暴追着他们,其实也不准确,应该说风暴在靠近的过程中规模不减反增,它带着令人沉默的压抑扩大着自己的体积,速度远超翅膀的极限。

    这就带来了一个难题,万法出产设计的空中马车有着卓绝的性能,它可以在空中长时间的滑翔甚至借助外力重新抬高高度。但设计者显然只顾着延长它的飞行能力,毕竟这种滑翔设备只要下落就无法再真正抬升,故而他们没有考虑一种可能,那就是当这辆马车需要迫降的时候,它该怎么做。

    风暴对地面的影响远没有天空具有规模,地上看来是两只鸟在拉着车,天上的实际情况却是,起司和尤尼早就希望落地躲避风暴,可背后的马车一点要下降的趋势都没有。

    困扰起司的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当然是风暴,他很清楚以目前的速度两人无法靠着鸟类形态摆脱这自然的力量。第二是交流,虽然听说一些高智慧的鸟儿具有自己的语言,可惜那并不算在变形术的范畴内,再说他们当时选择变形对象时,是以耐力和速度为标准,从未考虑过期间需要复杂交流的需求。至于第三,就是过长的变形时间和体力上的消耗。尤尼可以长时间变形,但他的体力弱。起司的体力强一些,但他的变形时间已经快要接近红线。

    冥冥之中,起司知道风暴的目标其实不是他们,是某个势力对万法之城那过于高调动作的回应。这般可以调动天地的伟力说是出自神明之手也不是不行,如果是以凡人的能力,哪怕是高绝的施法者,也断然无法立刻阻拦。

    可古老者名为古老者,他们最具威力的魔法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法术,而是被充分利用的漫长时间,那比常人多出好几倍的岁月被切实的转化为力量与准备,这才是他们和他们的城市能够有信心对抗一切的资本。天灾,是很可怕,但浮空城也有它的底气。

    起司很希望自己也有这样的底气,作为一个被余波影响的灰袍,他现在真的有些无能为力。继续飞下去,他们的体力都将耗尽,到时候有办法也没有力气实现。

    无奈,起司松开脚爪,张开翅膀让自己放慢速度,稳稳的落入身后的空中马车之中。变形术的施展与解除充满痛苦,这是一种提醒。

    “哈…哈…”半跪在地上的起司喘着粗气,他的身上覆盖着灰袍,长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虚弱,在高空的风浪中纹丝不动,让冷风不能接触皮肤。

    “老师?”尤尼的兽化病让他可以更好地兼容变形,这是他的痛苦之源,也是他的天赋所在。年轻的学徒在老师从解除变形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之前,就先一步完成了飞鸟到人类之间的转变。他上前搀扶起司,不过被后者指了指衣服,示意先穿上它们防止受寒再说。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卷进风暴里。必须要快速降落,或找到可以避风的地方。”起司在起身后向学徒说起了现在的处境。他拿起绑在地板上的袋子,将里面的肉干和水壶分给尤尼。

    “可是老师,这里怎么会有避风的地方呢?”尤尼担忧的环顾四周,空旷的天上确实不存在遮挡物。至于快速降落,哪怕两个人站在马车里,这架空中载具也没有要下降的意思。只是没有了牵引,它的方向已经开始偏斜。偏斜就偏斜吧,那点程度的弯路此时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是有的,不过有危险。如果可以,我不想接近那个地方。”起司手扶着围栏,目光看向南方,那里的天空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不问问我说的是哪里吗?好奇心是很关键的。”

    “我只是觉得,您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们接下来就应该会去那里。也就不必问了。”

    “嗯,说的也对。”

第二章 降落

    风暴最终还是抓住了他们,哪怕只是最外层的余波,也令空中的马车颠簸不已。起司不得不将行礼都绑在车体上,然后和尤尼分班保证前进方向。

    白天他们化身为大鸟,夜晚则变身为巨大的蝙蝠,经过三天三夜的追逐,风暴与灰袍师徒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好在,在被风团外围向内旋转的气流捕获之前,马车靠着最后一股向外推送的风力无限接近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当厚重的云层被气流撕开,露出那犹如人工制作而成般的山峰时,尤尼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万法。

    这里当然不是万法,浮空城早已在他们的背后。而且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山峰虽然形制规整,还有着如同海湾港口般的月牙形缺口,但它的加工方式并非万法之城式通过工业和机械来完成,非要说的话,这些被凋凿出的轮廓更像是被狂暴的巨人一下一下捶打出来的。

    莫非,这里是巨人的国度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我们傍晚的时候降落,希望那些巨人不在家。”起司和尤尼趁着风较为平静的时候返回马车上休息。

    起司的状态不太好,频繁的使用与解除变形术对任何法师来说都是负担,哪怕是德鲁尹受到森林的应允具备变形的能力,他们也必须平衡自己在各个形态的时间。

    “您和那些巨人的关系不太好吗?”尤尼眨眨眼问道。

    和他的老师相比,这位年轻的学徒虽然脸有疲色,却看不出多少痛苦。

    这有两个原因,一是尤尼作为奔流城的孤儿,无意中具有了远超普通人的痛苦耐性,一个从未受过伤的人和一个天天受伤的人,对伤痛的定义和处理方式是截然不同的。学徒的出身让他对痛苦有着近乎麻木的感知能力,哪怕在得到起司庇护后这种麻木已经在悄悄溶解,他仍然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至于另外一个能让尤尼保持平静的原因,自然还是他那带有兽化病的特殊身体。经过起司的调整,本该只显示出一种动物特征的兽化病以非常诡异的方式将复数的动物特性留存在尤尼体内,这些器官让尤尼可以顺利的使用变身术,原因在于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合体,变形不会对他原本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这是痛苦的源泉,那些不同物类的器官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尤尼的精神和身体,这也是独特的资质,让他可以几乎不考虑成本的使用变形术。

    “不,我和他们没什么交情,所以谈不上不好。只是他们从来都对外族不假颜色。毕竟他们是龙啊。”起司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似乎有许多故事在里面。考虑到他有着一条亲密的红龙作为伙伴,这十分正常。

    不过对于尤尼来说,内心的激动就是另一回事了。巨龙,他从未见过活着的巨龙,只在万法之城的书本中看过他们,在旁听的课程里听过他们,作为这个世界自然生物的顶点,巨龙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象征一样存在着。

    “老师,我,我们…”年轻的学徒被他自己的幻想所挤压,表露出激动的样子。这是正常的反应,可他的身份却不能允许这种正常的存在。

    “没错,我们即将着陆的地方属于那些巨龙。但你无需因此而感到多余的情绪,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灰袍的数量远比巨龙要少。而灰袍能做的事情,巨龙却多半做不到。作为灰袍的学徒,你不能像牧羊人和其他常人一样对着巨龙大呼小叫,他们,是我们研究的一部分。”

    起司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没有动用魔力,可他此时的气势已远非昔日可比。

    尤尼只觉得,在老师严肃的嗓音中,背后的风暴都显得那么温柔,灰袍下的声音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胸腔震荡着她的心肺,然后顺着气管冲入头部,再经由颅骨渗入大脑。每一个字,都深深的打在尤尼的意识上,让他立刻从亢奋中清醒过来。

    “是,老师,我明白了。”

    起司略微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过于严厉了,不过他就是被如此训练出来的,好声好气往往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道理要讲清楚不仅需要说的人有足够的知识与内心,还需要听的人能够跟上思路,最好再有些亲身感受。

    灰袍或许可以承担讲授者的职位,他的学徒还没有做好作为倾听者的准备。在那之前,粗暴的方法更容易见效,也更容易在两人的关系中增添看不见的细小裂纹。

    “明白了就准备降落,我们要落在那个缺口里。这样等风暴过去,就能再次出发。”起司没打算在这里抛弃这台空中马车,回到北地的路途遥远,即使不能取道奔流,能够以飞行代替地面移动也是好的。如果是在地上的话,他们早两天前就已经进入了风暴的影响范围,此时估计已经被迫停止了前进。

    两只灰色的鸟再次飞出,拉住马车的导绳,将它带向山体上的缺口。现在尤尼理解了这座山为什么会被塑造成这个样子,那缺口确实是港口,不过不是用来停放船只,而是巨龙们用来降落用的着陆点。

    越是靠近那座山峰,尤尼的心跳就越快,他能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稀薄气味,并一厢情愿的认为那属于巨龙。起司则根据经验判断那山峰应该已经许久没有被使用过,也许占据这里的巨龙外出或陷入了沉睡,这无疑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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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落点越来越近,眼看着他们就要飞入山峰的阴影,下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巨大的影子,那影子从侧面飞过他们,将马车的平衡彻底打破!

    马车开始旋转,来不及放开脚爪的两人也被带着旋转起来,他们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前坠落,以及其惨烈的着陆撞击到月牙形的平台上。

    造成了这一切的黑色影子高高的在空中盘旋了几秒,便消失在山峰的另一侧不见了踪影。

第三章 聘威

    清醒过来的起司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变形术不会在失去意识后自动解除,而身体的损伤却会对解除变形带来极大的不利影响。

    举例来说,如果在鸟类形态时一只翅膀断裂,那强行恢复人类身体的结果很可能会是整条手臂骨骼的进一步错位与肌肉和筋膜侧的错位,甚至直接影响到通往躯干的血管。

    动物形态与人类身体之间的关系可不是简单的一一对应,因为那是不可能的,鸟类身上的骨骼数量不同于人类,你不能指望着伤势限于有限的部分丝毫不加扩散。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的灰袍在确认身上没有大伤之后立刻解除了变形,鸟类的骨骼轻盈,这会让它们更能化解力量,也更容易折断。

    在一阵剧痛中精神进一步清醒的起司起身来到尤尼的身边,他的学徒还保持在鸟类身体没有醒来。一个糟糕的消息是,尤尼的右侧身体有明显的碰撞痕迹,暂时还无法判断是否伤及骨骼。能够略微带来安慰的是,尤尼特殊的身体可以让他具有更长的变身时间,不必顶着扩大伤势的风险强行变回人类。

    至于那架马车,只能说作为被攻击的主要目标,它能够保护上面的货物不至于遗失已经是尽职尽责,现在这架神奇的空中滑翔机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有的外形,变成了一堆无法修复的残骸。

    起司从中翻出了他们的行礼,然后又检查了一下第一次撞击时留下的痕迹。很明显,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但这里的天空不完全是属于巨龙,毕竟有大鱼的地方一定会有小鱼,空中霸主所在的空域绝不会一白如洗,因此袭击者的身份还需要更小心的辨认才行。

    “没有鳞片,没有爪痕,没有被灼烧或腐蚀的痕迹。”起司迅速检查着马车的残骸,同时眼睛时不时看向天空。

    灰袍不知道袭击者为何没有趁着他们昏迷时前来,也许对方只是一时兴起,随意的进行了恶作剧,也许只是路过的一时手欠,这方面龙和人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更可能是出于好奇,对飞在空中的机械结构感到好奇。

    “青年龙或幼年龙的可能性比较大,不敢靠近可能是因为没有资格使用这里。这样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找地方去躲避风暴了。”龙不害怕风暴,但他们在风暴中翱翔的时候无法躲避闪电。因此除了少数与雷电有着亲密关系的龙种之外,大部分巨龙还是不会承担风险在风暴中闲逛。

    而此时,风暴已经压在了头顶,空气正在变的令人压抑。暴雨和响雷随时可能降临,起司不希望自己和尤尼暴露在其中。他先将行礼放到遮蔽处,然后脱下灰袍小心的包裹住尤尼,将他带到能够避雨的位置。

    “哗啦啦!”前脚刚刚走进岩石的开口,身后的雨滴已经在地上敲打出狂暴的节奏。起司不喜欢下雨,他宁可下的是雪,因为雪总是很安静,来的安静,融化时也没有声音。

    不像雨,它们如此急切的炫耀着自己的降临,一点也不适合让人观赏。当然这仅仅是起司的个人好恶,他没怎么见过南方的细雨,不理解无声的雨幕。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可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起司从长袍内侧的口袋中拿出粉笔,用小法术将其烘干,接着在洞穴的黑暗处凭着直觉绘制出一个法阵。

    这法阵有些类似召唤恶魔,不过仔细观看还是能找到许多差异,最大的差异就在于,这个法阵没有控制与遣返的部分,它是一张不加约束的单程票。

    “蒙您召唤,鄙人聘威为您效劳。”熟悉的嗓音和熟悉的强调,前恶魔,现半魔的生物从法阵中的黑暗里凝聚出身形。

    这是起司在万法放过假威道的代价,也是后者为自己活命开出的筹码,他将作为起司和他学徒的仆人效力,直到灰袍认为他已经证明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恶魔。

    “抱歉,计划出了点变故。我恐怕没法去奔流了,所以只好把你叫到这里。”起司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歉意,响应号召本来就是恶魔的本分。

    “我在听闻风暴的消息时也为您感到过忧虑,现在看到您安然无恙,再好不过。”聘威的语调和口吻都像是受过训练的贵族管家,可惜他的神态却过于放松,说明这份礼仪只不过是照猫画虎,他的内心里并没有真正侍奉谁的想法。

    恶魔会屈服,但恶魔很难驯服,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轻易不会改变。

    “只是现在安然无恙而已。告诉我,你对空白世界知道多少?”

    “空白世界?我们现在在空白世界!”聘威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他看向外面,只有无边的雨幕和狂风回答着他的惊叫。

    灰袍从行李箱中翻出几张毯子,挥手扫开地面上的灰尘与碎石,“别紧张,只是边缘地带。我们不会深入空白世界,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些大概。”

    “是,我确实听闻过这里的传闻。据说空白世界是巨龙的领地,无数巨龙栖息在世界的中央地带,它们占据了整个世界五分之一的土地,任何人或精灵还是其它智慧生物都无法成为巨龙的邻居。久而久之,地图上就不再有这片土地的记载,它就像名字一样,成为了世人认知中的一片空白。”

    “说的不错。不过空白世界占据的并不是整个世界的五分之一,初步估量下它很可能占已知土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只不过人们没法实际测量它,所以在地图上的比重才会失调。”起司铺好一床毯子,将尤尼小心的转移上去,接着给自己的床位做准备。

    “现在飞行器坏了,我们可能要贴着空白世界的边缘前进一段距离,等找到人烟确定方位后再转向。在此过程中,我需要你保护好尤尼。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他,而不是我。”

    “遵命,先生。”

第四章 老通道

    召唤聘威前来并不完全是无奈之举,起司之前就和恶魔有过协议,等他离开万法抵达下一个人类聚集区就会召唤这名仆从到身边。只不过当时灰袍以为那个聚集区会是奔流,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他继续逞强。

    同时照顾学徒又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寻找出路,起司可以做到,但加上一个帮手,他能做的更好。至于信任,他倒不是很担心,不管曾经的恶魔出于什么目的想要改变自己的种族,他都需要灰袍的帮助,各种意义上的帮助。成为起司的仆从,也是聘威自愿的事情。

    说起来,最开始聘威是想要叫他老爷的,起司拒绝了这个称谓,因为这让他想到阿福,它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老师的。

    阿福原本是在灰塔效劳的魔力生物,它随着第一灰袍的身陨回到了它原本的世界,这位仆役的存在贯穿了起司的整个童年时期,他不觉得自己现在当得起那一声老爷,他还不认为自己是个成功的灰袍。

    “你在这里照看他,我去看看下去的路。”起司短期内不打算再使用变形术,那对他的精神和身体损伤太大。

    再加上如果他记得没错,这座孤峰并不是巨龙独自建立的,在它们开凿顶部的山体之后,曾经有过一些胆大包天的流浪者趁着巨龙外出将这里据为己有。

    这件事还是米戈告诉他的,如果情况属实,山峰中就很可能存在可供人类抵达地面的通道。哪怕它们已经被荒废多年,还是对此事的三人来说颇有价值。

    风暴的来临使得岩石的表面变的潮湿,雨滴打在凸出的石头上溅起大量的水花。这片地区并不多雨,尤其缺少这种暴风雨,因而岩石只经历过风的打磨,很少有机会直面雨水的冲刷。飞溅的水滴到处都是,起司不得不抬起胳膊,用袍子遮挡打向自己面门的雨水。

    他走在灰尘弥漫的岩石缝隙中,小心寻找着人工开凿的痕迹。人工的力量,在没有达到万法那样的水平前是很脆弱的,十几年的风吹日晒就能让暴露在外的村庄消失无踪,那些曾经的通道需要细心的挖掘才能窥见入口。

    这多少令人有种错乱感,几天前,起司还身在处处都是人工痕迹的万法之城,现在他又要在荒山里寻找一条几乎已经不见了的通道。法师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躲在自己的研究室里,必要时也会去往他人无法想象的陌生境地寻找自己的未来。

    不过大部分施法者还是会拒绝毫无准备的意外之旅,但风暴是人力无法阻止的,随遇而安是无奈之举也是应对之法。就像水,水总会找到自己的流向,哪怕被困在凹陷里也能直接挥发到空中。

    “没错,把你们的道路展现给我吧。”起司有些无聊的对自己手指上的一滴水珠说,接着将它甩入脚边的水洼。那水洼里的水,本来就是流动的,灰袍跟着水流前进,翻过一两块半人高的石头,最后停在一面突兀的石墙前。

    水,从石墙的底部流入。石墙,立在这里,可它并不是由散落在地上的石头组成,从其结构上能清楚的看到堆垒的痕迹。换言之,这堵墙很可能是人为建造的。起司绕着它走了几步,发觉墙体恰好依靠着几块巨石,封闭了所有通往后方的道路。这就更加可疑了。

    古老的石墙可能比起司年龄几倍都大,米戈的故事没有特指发生的年代,以巨龙的时间观念,这也合理。或许这就是那些妄自占领此地之人最后的挣扎,封闭通往吸引他们前来之物的通道,以换取巨龙怒火的平息。可巨龙的怒火,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平息呢?

    起司念着咒语,水滴打在石墙上,显露出隐藏在灰尘碎屑之下骇人的灼烧痕迹,曾经有龙对着这面墙吐息过,虽然墙体经受住了冲击,但龙火是一种剧毒,它散发的气体顺着石块缝隙深入也同样致命。

    起司敲了敲石头,很结实,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然足够坚固。可法师并不需要使用力量来砸开墙壁,他还有其它方法可以通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不受时间影响的事物,如果你认为某样东西是永恒不变的,那么你一定没有足够细微的去了解它。

    看的足够细微,一切就都在变动中,无非是变动的快慢在不同的事物上表现的不同罢了。人类会老,老的比虫子慢很多,矮人又比人类慢,精灵又比矮人慢,石头呢?石头也会改变,而且变得比人们想象的要快一些。

    手掌贴在石墙上,水流就是起司神经的延伸,他能通过水流感觉到石墙内部的结构,那些缝隙,裂纹,脆弱之处。魔法是个精巧的技术,法师作为操纵者,不该一味停留在追求技术本身,同时也要思考它效果的发展。用一份力得一份功,只是入门。高明的施法者在湖边随便踢下一块石头,它同样可以将波纹扩散到湖心。

    “以后或许可以设计个游戏,把不同的木块堆放在一起,以最微弱的方式让它崩塌。嗯,这一幕应该让尤尼看看,可惜了。”

    起司不知不觉间开始将自己的行为与对尤尼的教育做出关联,他在经历了万法之后,对如何做个老师,做个好老师渐渐的有了些想法。只是这些想法还很幼稚,因为他无法通过实验来验证。

    “卡哒。”轻微的响声,在雨声中毫不起眼。但它是一个开始,崩塌的开始,重力是链锁反应最好的推手,微弱的支撑只要出现断裂,崩塌就会无法阻止。石墙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又很快平息,这次坍塌不够激烈,不足以完全破坏它。

    那也足够了,起司需要达成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与自己寻找的通道之间,只有一层石块而已。灰袍抬起脚,对着几块石头的接缝处狠狠踢了上去!

    “轰!”伴随着雷声,古老的道路重新显现在肉眼之前,那尘封了不知多久的气体向外逸散而出,让起司连忙后退。

    “龙火之毒。”澹澹的气味也足以说明由来。起司微微思索了一下就果断转身离开,雨水会吸收毒素,等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可以通行。

第五章 在雨中

    “这雨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起司回到最初迫降的那个平台时,聘威正看着雨幕。

    灰袍没有刻意加重脚步,但能无视雨水带来的干扰听到他的接近,说明这位恶魔在不在做恶魔后感官并没有多少退步。显然他不是随意制造了这具新的身体,就像他新的名字一样,这是经过精细打磨的产物。

    “能从里面感觉到什么吗?这个季节,这个环境,它的出现带有某种目的性。”起司说着来到尤尼身旁,检查着学徒的伤势。

    后者还没有醒来,不过呼吸倒是平稳。这可能是某种类似装死的假死机制,尤尼曾经的经历让他的身体下意识的通过长时间昏迷来度过受伤后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摆脱恶魔的身份不是说说而已,先生。为此我必须要舍弃许多东西,就像要凸出某一种特定的风味,就必须要舍弃食物中的层次感。两者不可兼得。”聘威微微欠身说道。

    他确实无法从这片雨幕中感受到魔法之类的东西,曾经作为恶魔的他或许可以,不过现在,这种无知是一种奖励。

    “那我希望你对毒素和冷热的抵抗力没有随着一同遗失。这里是龙栖之地,说不准会有熔岩池之类的东西。”这话灰袍说的很随意,一些巨龙的吐息确实可以融化岩石形成熔岩,不过那都是暂时的,只要吐息减弱就会立刻凝固。

    传说中经由巨龙制造经久不衰的熔岩池,多数是因为地下的自然活动。

    “这您不必担心。我在制作这具身体时考虑到了和原本身体的兼容性。虽然我并不排斥变的像个人类,可过去习以为常的一些习惯可能会带来危险。比如我之前从来都不会担心自己被飞溅出来的热油或沸水灼伤,这对于一名厨师来说,是很实用的天赋。不会被刀切掉手指也是。”

    起司抬起眉毛点了点头,他大概可以想象恶魔在最开始学习烹饪时的样子了。不过以他过往的经验看,现在的聘威有着可以去应聘国王厨师的业务能力,甚至更好。

    可惜他们手头的食物都是路上吃的,这里也没有资源可以取材,聘威空有一身厨艺却无处可以发挥。食物,这也是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太久找不到人烟,就必须考虑获取食物的方法,只不过这并不急切。而且比起吃的,眼下还有更加麻烦的威胁盘绕在周围。

    “我需要你盯着周围。把我们从空中装下来的家伙可能还在附近,等雨势小一些,它可能就会尝试靠近。我不确定它是什么,总之不太带有善意。”

    空中的碰撞发生的太突然,起司到底不是真正的鸟类,他在骑乘米戈时也多数是由巨龙来掌握飞行。因此在空中的灰袍并不算得上多么机敏,袭击了他们马车的飞行生物从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因此饶是起司也判断不了那东西的身份。而身份不明,目的就未知,目的未知危险就不可无视。

    “没问题,先生。我的感官并没有退步,如果有东西飞过来的话,我会发现的。不过,恕我直言,这里并不是休息的好地方。”前恶魔有些犹豫的开口说。

    在起司没有阻止,默许他继续后,聘威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您看,现在外面是如此的暴雨,而这里又已经荒废多年。鸟雀,蝙蝠,这些具有飞行能力的动物都可能把这里作为理想的巢穴来居住和经营。可这里都没有,地上没有粪便,看不到羽毛,连蜘蛛网都寻觅不到。这里太干净了,非人工的干净。”

    “我知道。这里有某种,力量,在无形中阻止生物安家。我猜测可能是空气中微弱的龙火之毒,或是巨龙设下的某种驱逐魔法。别惊讶,那些大蜥蜴是会用法术的,而且用的很好。”起司后半句话并不是对聘威说的,而是已经醒过来的尤尼。

    大鸟的眼睛看着灰袍,隐隐有泪光。这不能怪学徒脆弱,人受伤的时候周围若没有朋友亲人,那是很难哭出来的,可身边若是有一个你值得信任的人,疼痛和委屈就有了宣泄的对象。说到底,哭作为情感表达的比重还是相当多的。

    “别怕,你的伤并不严重。我接下来会用法术防止你的伤势扩散,你要变回人类的身体明白吗?不能因为疼痛就苟安在变形里,那会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痛呼在雨声中那么的微弱,就如个体在自然的伟力之前渺小的模样一般。但疼痛会愈合,当雨水褪去,坚强的生命会留在这里,而非如云朵般消散。

    你说这是生命有别于无生命的可贵之处吗?倒也没那么神圣,岩石也可以长存,露水却转瞬即逝,生命的存在与否,不过是二者之间的中间值,不神圣亦不卑贱。

    尤尼的喊叫停止了,那位学徒重新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在聘威将自己的外形装点一番后,学徒倒成了三人中最不符合人类这个定义的存在。

    起司不在乎,他看到的还是那个在奔流城下层甲板捡到的男孩,哪怕头上的鹿角有长长的趋势,学徒还是他的学徒。

    “这里没有干草可以生火,你先穿上衣服,直到自己不觉得冷为止。”灰袍轻声嘱咐完,再次确认了一次伤势。不算很严重,只是一条胳膊出现了骨裂。

    “如果这场雨不停的话,你对我们的行动有什么建议吗?”前恶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灰袍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这让他在受宠若惊之余有些不明所以。

    “继续向东,我认为。从阴影来判断,那里的树林稀疏一些,如果有聚集点存在,东面的概率大些。”

    起司走到雨幕边缘,伸出手碰了一下雨水,然后很快收回手指。他闭上的眼睛中闪烁着不可描述的颜色,一瞬后就消失不见。不是湿魂,那名号称雨之神的邪神与此无关,这是个好消息。不过现有的信息仍然不足以推断出那个影子的身份。

    “我们各自看半夜,明早离开这里。不管雨停不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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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