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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梁生     锦衣王侯txt下载     锦衣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二十章大联盟

    赵鉴、杨慎等人,确实是帝国优秀的官僚,但是在其他领域,就未必称的上出色。像是这种杀人的事,在杨承祖看来,表现的有些业余。

    他们弄的声势太大,上百名翰林发动起来,大喊大叫着要捶杀奸贼,京师里,六扇门捕快发动了城狐社鼠四处找人,这些动作怎么可能瞒过厂卫耳目。是以,包括杨慎佩带指虎这些细节,现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刑部的人手安排在哪,又找了哪些人,他也都了解,甚至于一些人已经被东厂控制起来,当了东厂的眼线。

    当然,这也可以从另一个方向理解,兵书有云,虚实相济,这种大阵仗摆出来,或许也不是真为了杀人,就是要让天子知道,再看天子做何处置。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张孚敬和桂萼知难而退,不敢进京,也就达到了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考虑到赵鉴有在边关带兵的履历,或许后者更接近于他的用心,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当事人来说,**毁灭这种危机摆出来时,要说不害怕那也是骗鬼。身为体制中人,一般来说他们是不在意江湖手段的,江湖人或是亡命徒,在官府的力量面前,只能算是蝼蚁。但是翰林学士要在左顺门伏击自己,带队的还是大明第一才子杨慎,刑部尚书身为三法司正堂,也对自己不怀好意,任谁想起来,都难免胆寒。

    住在张家湾,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这里虽然比京师乱一些,但是漕帮势力独大,再派几队锦衣卫过来,不管是什么人,也碰不到他们的寒毛。但是这样一来,想要博取功名,一步登天的机会同样会失去。两人在南京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次是唯一翻身的机会,就算赌上身家性命,也不可能退下去。

    有大批缇骑护卫,进京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压力,城门处,几个捕快显然发现了目标,但是还没等转身,就被十几个东厂番子围住。几名捕快神色大变,这些番子出身复杂,有一些人本就是被衙役追杀的没办法才投奔东厂,重用之后,往往会用残酷手段对待公人,落到他们手里可难过的很。

    但是随后几人面上一喜,因为带队的两个老人,都是自己的熟人,连忙上前磕头喊着师父或是师祖。秦宗权摇摇头

    “我现在是东厂颗管事了,过几天,就可能提升档头。不再是你们的师父,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来这干什么,为师和大都督心里都有数,我过来,是让你们带句话给你们的上司。这两家人,大都督保了,整个京师乃至北直隶武林,没有人敢和东厂过不去,你们就别自讨没趣。他们住在武定侯的别院,那里你们总不会也想去盯吧?现在京师里乱的很,我们吃公门饭的,奉的是大明王法,保的是一方平安,不该掺和的事,就不要多管,把京师治安做好就是最大的善。你们这些人,好好听纪捕头的话,有什么困难,来东厂找我,有想跟着我和宗立的,自己来东厂报名。”

    他和何宗立两人在刑部捕快里威望极高,把话放出去之后,很快,那些在京师里四下打探的刑部公人,就纷纷返回衙门。张孚敬对于这些变化是不怎么清楚的,给他和桂萼安排的,乃是武定侯的一处别院,前后数层院落,足以住下两家人。于京师寸土寸金的价值而言,这里绝对可以算是豪宅。

    两人在南京品级不高,不管是俸禄还是孝敬都有限,生活过的没有多好,先是搬进了这样的大房子,杨承祖又准备了粮食酒肉,以及一笔数目可观的安家费,让两人甚是感激。杨承祖倒是不怎么在意

    “你们不用谢我,这是天子的赏赐,要谢,也应该谢万岁。跟着万岁走,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功名利禄,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说规矩,那其实也很简单,万岁给,你们才能要,记住这一点,保证二位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两人连连说着受教,桂萼道:“大都督,这些刑部的公人,不过是些贱役,那些城狐社鼠,全都不值一提。可是左顺门那些翰林,倒是个问题。我们有了准备,倒不至于真的被打到,可是在天子脚下,居然敢擅自扑杀臣工,杨升庵的胆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在东南杀倭时,他们和杨慎没有共过事,不过文会之类的东西,也是参加过,算的上一面之交。现在,这位一面之交,居然动员一群人准备把自己打死,这两人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想着该怎么反制一下。

    以他们的官职和权柄,不可能真的对杨慎做什么,最后落到实处,还是得靠着位锦衣都督,他们也相信,对方透露这些情报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很可能也是希望两下联手,共同对付杨慎乃至他背后的杨廷和。

    杨承祖冷笑几声“升庵兄与我在东南共过事,他的才情和胆量,我都是很佩服的。这个人人品还是很不错,在江南,从没想过掣我的肘,对于新军编练,也足够支持,这些人情,我都记得。可是这次他挡在了万岁前面,这就没什么可说的,过去有多少交情,现在也都说不起了。他仗着自己是翰林学士,背后又有个首辅老子,胆子自然就大一些,可是你们是万岁宣来的,如果放任你们遇害,天子的脸面何存?你们的性命,就是陛下的颜面,我杨某保了。至于升庵公子,行为上有些孟浪,可是看在首辅的面子上,你们二位,还是不要记恨,免得以后大家不好见面。”

    三人干笑了几声,张孚敬道:“新都相公,似乎没有说什么?礼议之争到现在,除了进宫面圣之外,新都相公并没怎么发话。出头的是梁阁等三位阁臣,再有就是六部尚书他们。看来新都相公智珠在握,在这次的礼议之争中不会出手。升庵公子的所为,相爷未必知道,又或者不便约束,也是有的。”

    桂萼接过话来“杨新都为人强梁,内阁之中,都容不得二声,如果说他管不住自己的儿子,我是不信的。与其说管不了,不如说是纵容,他在用他的儿子,来探朝廷的容忍极限在哪。能够牺牲自己的骨肉,做这种试探,杨新都确非常人。在下自问,远不及他。”

    “二位放心,我的部下可以保住二位的安全,不会让那些翰林的拳头落在你们身上。”

    张孚敬笑了几声“多谢大都督好意,不过下官觉得,这次挨些拳脚,或许也不是坏事。”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最后的温馨

    在张孚敬等人住进武定侯别院后不久,赵鉴就被杨廷和叫到了自己的家里,拉着他说起了闲话,仿佛就是老人家的罗嗦与絮叨,没有太多的重点,说话的态度也很温和。这位一向严肃的首辅,偶尔还露出过几丝微笑,但越是如此,赵鉴越觉得胆寒,等到后来,身上已经汗出如浆,官服也被汗水浸湿。

    别看是部堂高官,在这位强势的首揆面前,实际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杨廷和作风强硬,在内阁独断专行,手上又拿捏着很多人的把柄。像是赵鉴,在六部尚书里排行第五,杨廷和如果铁了心对付他,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把他从尚书位子上赶下来。

    他也知道,杨廷和越是语气严厉,把你的问题说的严重,事情其实就越好办,认个错,或是跪在地上求情,他多半会把你痛骂一顿,但最后还是会告诉你怎么做,并且替你抹平手尾。反倒越是这种语气平和,态度亲切的说家常,才是真正要人命的时候。

    连连的承认错误,袖子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赵鉴的头,已经低到了极限。他是在边关带过兵的,就算是生死沙场,他也没有过如此紧张,在这位年迈的老者面前,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开蒙的学生,面对着严厉的师长,不知该如何自处。

    杨廷和又与他拉着一阵家常,才终于肯说出找他过来的原因

    “我们做官,最重要的,是规矩。这次我们向天子劝谏,所要维护的,同样也是这个规矩,所有人都守着这个规矩,世道才能变好。那些公人,虽然只是一些贱役,但他们是整个京师的守护神,保护着京师里百万子民的安全。现在京师里的人多,是非就多,他们就算是巡街都要跑断腿,你还要让他们去做一些无聊的事,这不是浪费朝廷的时间和精力么?你想要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可以问我,我会告诉你他们的行踪,然后,你又要怎么办呢?”

    赵鉴干笑了几声,并没有回答,在首辅面前说扑杀大臣,他还没有这个胆子。只好小声道:“元翁,那两个是奸党……”

    “忠臣奸党,不是由我们进行判断的,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又不是都察院,怎么能把言官的活也做了?再有,你是执掌刑狱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自己做事,一定要遵守大明律。下面几万双眼睛看着你,如果你随意妄为,带头违反律法,下面的人,又该怎么想你?你又怎么保证,下面的人全都守律法?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你这次到底错在哪里,将来又该怎么做。”

    杨廷和训斥的声音大了点,但是赵鉴的脸上,反倒是露出了笑容,只要首辅肯骂自己,那就是还拿自己当自己人,这件事就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杨慎看了几眼,就回了自己的卧室,黄娥已经为他烧了几样家乡小菜,又准备了一壶酒,夫妻两人喝了几杯之后,黄娥道:“相公,妾身准备回家乡了。老夫人那边不能长期没人,还有我们的孩子,还在家乡,也需要有人照看。”

    “秀眉,你刚来没多久,就要回去?”杨慎捉住黄娥的手,后者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我也想多陪相公一些日子,但是现在朝廷出了大事,接下来你和老爷,都要忙碌起来,我不能扯你们的后腿。等到朝政稳定下来之后,我再来看你。”她朝丈夫笑了笑“妾身明天动身,相公明天可否给翰林院告个假,送我上船?”

    杨慎愣了愣,忽然站起身,来到自己的书桌之前,看了两眼,随后摇头笑道:“秀眉,你学会跟我使计谋了,你大概是看到了那对指虎吧?”

    “你是我的相公,想的什么,又怎么瞒的过我?可是我有些奇怪呢,我嫁的明明是大明第一才子,什么时候,变成了大明第一拳师,妾身正想着是不是要跟老爷说一句,好好查查。”

    “淘气。”杨慎对妻子笑了笑,他本就是个狂放性子,这时左右无人,一把将妻子抱起来,吓的黄娥惊叫了一声,又连忙把声音压了下去。杨慎得意道:“你看到了吧,你的相公,可不是只会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君子六艺里,本来就有武艺,我在东南杀过倭寇,虽然没有自己上阵提刀斩人,但是好歹也算是经过戎马,学过拳脚。明天我们上百人打两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黄娥摇摇头“相公,如果只有十几个人打两个人,妾身可能倒会放心,你们都是读书人,不是街上的泼皮,就算打不赢,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上百人,你怎么保证这里没人走漏风声,如果明天他们带着大批护卫,说明这两人心虚,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他们真的是自己来左顺门,证明是在使计,你们千万不能动手,免得被他们算计。”

    “我的娘子是智多星呢,论起谋略,比起放鹤师兄怕是都要强几分。”杨慎拿妻子打着趣,又安慰她“没关系的,他们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那两个人最好是被吓的离开京师,大家都落个清净。如果非要进宫面圣,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左顺门,就算打死他们也没关系,就算有计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我这次好不容易聚集了这么多翰林,如果只看着不动手,面子就丢到了家,将来什么都别做了。如果可以成功的话,我就可以名留青史,万古流芳,所有的翰林,都会支持我,足以比的上翰林四谏那样的前辈。至于代价,最多是坐几天诏狱,那又算的了什么?我明天如果不能回来送你,就说明他们把我锁到诏狱里,你就先回家,等我放出来之后,再去家里找你。”

    夫为妻天,一旦丈夫坚持,妻子也不好再劝阻,细心的黄娥,只要又在枕头下面,将那对指虎拿出来,交给了杨慎。

    杨慎卧室的灯火早早的就熄灭了,明天就要踏上战场的杨慎,今天晚上与妻子自然有无尽的温柔,杨廷和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这位老人一连写了六七封亲笔信,还在奋笔疾书。近几年,他的私信多由谈放鹤代笔,像是这种全部自己出手的时候,已经非常有限,熬夜写私信,这种事就更少一些。

    等到这封信完成,谈放鹤才道:“恩师,您歇息一下,剩下的信,由弟子为您代劳。”

    “那怎么行?这些都是老朋友,你的字,他们是认得出的。说来惭愧,为人父母,就是要做子女的奴仆,升庵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想方设法多照顾他一些。这次还不知道他要落到哪里,所有远瘴之地,可以说的上话的朋友,我都要关照到,做父母,就是这样辛苦了,没办法。无债不成子女,无仇不成夫妻,就是这个样子。对了放鹤,这些事你不要告诉他,升庵要强,不会接受我的照顾,就让他以为,是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的。”

    谈放鹤点了点头,去厨房准备参茶,杨廷和起身,看了看儿子卧室的方向,心里百感交集,不论如何,把儿子亲手推上祭坛的滋味,都不会好受,现在只希望,明天这一跤不要跌的太狠,免得将来再也爬不起来。

    信写了又写,墨研了又研,疲倦的老人,最终在椅子上陷入梦乡,由亲信的弟子,将最后几封信完成。

    金鸡报效,东方发白,天亮了。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风起左顺门(一)

    北方的夏季,天亮的很早,不到上朝的时候,天空就已经发白。UU小说,www.uu234.com翰林院的翰林,三三两两来到了事先选好的伏击地点,在此之前,他们对于伏击进行了较为明确的分工,甚至于连谁站在哪个位置,都已经商议出一个初步方案,确保自己要袭击的人,不会逃脱。

    他们并不能携带兵器,甚至于木棒都不能携带,一部分人效法杨慎,从护院武师那里要来了指虎戴在手上,还有一些人则没那么麻烦,就是找了块砖头,放在袖子里。这些大明的栋梁,通常善于以牙齿和舌头作为武器,摧毁对方的精神和思想,这次要摧毁肉身,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有着紧张与激动并重的情怀。

    左顺门是接本的地方,由于礼议的原因,最近上本的人多,这里也就格外繁华。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聚越多,翰林们已经基本凑齐。人数能给大多数带来胆量,看到自己对付的巨大规模时,一些原本缺乏胆气,被迫参与进来的翰林,也渐渐有了底气,目光也变的坚定了一些。

    那些来交奏折的文官,见了这里的情形,也觉得有些诡异,翰林们并没有留下本章,也没有进门,反而是在门外往来徘徊,四下寻找,看迹象,似乎是在等人?现在的天还没太亮,光线并不算好,但是依旧有些眼力好的人发现,这些翰林们,有人似乎拿着武器,这是要……

    敏感的人,已经意识到情形有变,即便是迟钝者,也能感觉出空气中的紧张气息。有的人选择了离开,有些人,则开始远远的躲避,同时睁大眼睛,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即将发生的一幕。

    远处,响起了几声哨子,这是众人约定的暗号,意为发现目标。随后,又是三声长短不齐的哨声,这是说来者有三个人。

    三人?杨慎皱了皱眉头,如果对方真的害怕了,不可能只带一名保镖,即便翰林们都是书生,这里也有上百人,一个保镖,又能顶什么用?他正想着,一名翰林已经悄悄来到他身边,小声道:“与二贼同来的,是锦衣都督样承祖,咱们动手不动手?”

    杨承祖?杨慎愣了一愣,这两个人居然找了他当护卫,这个面子,似乎也大了一点。现在箭在弦上,已经没有多少退的空间,不管同来的是杨承祖还是郭勋,他们都得做下去,如果现在退,将来就不用见人了。

    他点点头“一切如常,但是大家手上有准,不要损伤杨承祖的性命,我们今天是扑杀二奸臣,不能牵扯过多。左顺门有规矩,非宣召不可放入武臣,我们把他打跑,或是赶到门里就算了。所有人行动一定要快,不能让他们逃了。”

    远方传来脚步声,张孚敬、桂萼、杨承祖三人,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陷阱之中,依旧满面笑容的,向着左顺门走来。十步、六步,两步。三个人距离埋伏已经越来越近,负责抄后路的,已经堵住了三人的退路,另外几个年轻的翰林,已经从左右包夹过去,鹅卵石已经从袖子里,退到了手中,还有几个人,手上戴好了铜指虎。

    “张秉用、桂子实,你们两人也是饱读圣贤书的进士科甲,为什么现在不规劝君王回归正路,反倒屈意逢迎,荒废礼法,你们的风骨臣节,都到哪里去了?明明已经被赶到了南京,现在又到京师来,难道要万岁一错再错么?”

    一名声音洪亮的翰林,忽然冲到路当中,挡在三人面前,大声的质问,按照约定,只要这两人一停下来与他舌辩,其他人就可以立刻扑上来,将两人围杀当场。这名翰林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声若黄钟大吕。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三人并没有停下来,反倒是加快了脚步,他刚想要继续发问,却见杨承祖做了一个抬腿的动作,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官靴的靴底,在他的面前以飞快的速度无限放大,直到充满了他整个视线。

    一声闷哼,人已经向后飞出去,这名担任阻挠者的翰林,还没等把想好的言辞都说出来,就已经失去了战斗力。杨承祖一脚踢倒这名翰林后,忽然扯开脖子大叫起来“有人在左顺门袭杀大臣,二公快进门去,这里交给我!”

    张、桂两人,仿佛被人在背上猛的抽了一鞭子,先是向空中做了个跳跃的动作,随后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前疾奔。这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身上宽袍大袖,很难想象,他们居然能跑出这种高速。那些伏击的翰林,因为出师不利,暂时的一愣,随后惊讶的发现,自己要扑杀的目标,居然先行向左顺门跑去。不用人招呼,大家也都明白一个道理,他们只要逃进左顺门,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们。

    曾经想过的几套预案里,也设计过这种情形,几名担任补救的翰林,也连忙跑出来,边大喊着“佞臣休走,我有一言二公试听……”同时将手里的飞行道具投掷出去,试图阻止两人进门。

    可是杨承祖这时已经像旋风一样冲过来,双拳疾挥,打飞了几块砖头,还有一些砖头打在了他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其余大多数砖头都打的不够准,不知飞到哪里,杨承祖接住砖头,随手向前挥出,一声闷哼中,一个拦路的翰林已经被砸翻出去。

    场面上再次陷入混乱,一些冲过来的翰林犹豫了,他们在制定行动计划时,没考虑过对手会反抗。作为国朝官僚的清贵阵营,没有谁会对翰林动粗,何况自己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对手怎么敢反击。但现在,已经有两个同僚倒下了,一些人有些犹豫,可是另一些翰林则变的更愤怒,开始向杨承祖围攻过去。

    张、桂两人,并没有回身援救杨承祖的觉悟,而是借着这种混乱,飞快的向着左顺门里跑去。杨慎急道:“追住两贼,不要叫他们走了。”一名高大的翰林,已经抓住了桂萼的衣袖,大叫道:“我捉住了一个……”随后用力一扯,另外几名离左顺门最近的翰林,向着张、桂两人猛扑上去,荡起满天烟尘。在初夏的日光中,左顺门外,响起一片莫名喧哗。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风起左顺门(二)

    这些翰林,一度成功的捉住了张、桂两人,但随后,就被杨承祖把人救了出去,将两人推进了门里。UU小说,www.uu234.com没有进行过军阵训练的翰林清贵们,并不是出色的战士,彼此之间的配合,也只能用糟糕来形容。杨承祖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现在的个人武艺修为,绝对算的上一流高手那个行列,想要困住他,起码也要十几个人很好的配合,才能实现这个目标。

    结果就是他左冲右突,仿佛一只猛虎,不给翰林们多少组成合围的时间,在单位时间内,他面前的人不过两三个。翰林们精心策划的伏击,被这个武官一手破坏,心里自然是充满愤怒,再加上杨记的存在,对于世家大族的打击。

    如果再细算,还要加上海贸、盐税、粮价等等若干因素,如果只算仇恨,这些翰林中,至少有一半,都得算做杨承祖的仇家。

    一开始发动进攻时,因为杨慎的命令,他们没把杨承祖当做攻击目标,但这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火气,这次终于找到机会,出手时其实比对付张、桂两人更重。再者打死一个锦衣都督的压力,是小于打死两个进士文官的,他们可以下决心扑杀张、桂,杀杨承祖,是没什么压力的。

    呐喊着,大叫着,因为人数的绝对优势带来的勇气推动下,攻击者不管不顾的挥出自己的拳脚,攻向这个乱臣贼子。而杨承祖则是出奇的冷静,如果有人接近他的话,会发觉连他的呼吸,都异常正常,没有什么紧张感。相反,他在这种混乱中,反倒是轻轻哼唱着“此时间不可闹笑话,胡言乱语怎瞒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冷静的出拳、踢腿、接招、擒拿……他是上过战场,手上有许多人命的。武功走的是战阵一路,与江湖功夫不同,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全都是一击必杀性质。

    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不能真正下死手,但是靠着攻击的都是人身上不禁打的脆弱之处,一击之后,就让对方丧失作战能力,做到这些,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他并没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即便对手是翰林,对手就是对手,只要不杀人,其他就什么都好。他对于这帮人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崇拜的情结,出手上,也是走的阴损一路,经常造成骨折损伤。这些人靠笔吃饭,被打成骨折,将来即使好了,书写也会受影响,从长远角度看,对工作是大有妨碍的。

    比起他这种有目的的攻击手段,那些翰林的攻击,杂乱而没有章法,选择的目标也很混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杨慎一样坚持武艺锻炼,他们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不少人善于书画,至于拳脚上的操练,并没注意过。在这种实打实的对打里,他们可以对付张、桂这样的文人,对上一个杀过人的武人,就有些小儿科。

    一记拳头轰出,杨承祖单手接住,毫不一个简单的擒拿动作,接下来就会响起清脆的骨头折断声,接着人就惨叫着飞出去。从容不迫的转身,踢腿,这次命中的,是对手的下身……

    同为男性,有不少人能感到这一脚所带来的后果,下意识的把双腿夹紧,就连攻击,也变得有些迟疑。杨承祖已经趁机冲到了另一个区域,避免被合围住。这种一个人打一百来人,不但不败,反倒是牵着这么多人走的情形,让杨慎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犹豫着套上了指虎,考虑着是不是亲自下场。

    他自己下场,也未必有什么意义,不管他怎么锻炼,他也是个才子,不是拳师,不可能真的打的赢杨承祖。但是现在这个样子,似乎自己不该坐视下去。

    不等他做出决定,左顺门里忽然冲出几十名长身大面的锦衣卫,一名宦官尖叫道:“万岁有旨,宣杨承祖进宫面圣!”

    一名身才矮小的小中官,在宣旨完毕后,从人群中冲出来,三两步来到杨承祖身边,关切的看来看去,随后猛的冲到一名离自己最近的翰林身边,来了一个看上去热情如火的拥抱。

    这时候不流行拥抱,被一个太监拥抱的感觉更奇怪,尤其当这名小宦官拥抱的同时,还抬起了右腿的膝盖,与这位翰林一处重要部位来了个亲密接触,那滋味就更不好受。受害者惨叫着倒在地上,翰林们再次夹紧了腿,一个小宦官哪来的勇气袭击翰林,这让他们实在想不通。

    杨承祖呵斥了一声,那小宦官就乖乖的跑到他身边,扶着他走进宫门。看到两人这种亲昵的样子,很多翰林身上都觉得一阵恶寒,这个时代南风又叫翰林风,他们比别人更清楚这里的调调,但是一个大臣和太监……这也太重口味了。

    身后的锦衣无言的抽出了长刀,直瞪着那些翰林,让他们出刀砍人,他们未必有这个胆量,但是这么多人冲出来,保护住自己的长官是没问题的。杨承祖大喊了一声“臣遵旨!”随后一记重拳,打在一名翰林的下巴上,那人连叫都叫不出来,面孔扭曲的倒在地上。行凶者对于这个结尾非常满意,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向着左顺门里走去。

    那些冲出的锦衣,筑成了一道人墙,横在杨承祖与翰林之间,不动如山。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伤员,来回翻滚,发出阵阵惨叫声。交手的时间很短,这些人受伤的并不多,但是这么多人围攻一个人,反而是被打成这样,气势上的打击,却不弱于身体上的伤害。

    杨承祖在方才的打斗中,身上也受了些伤,地上还散落着一些飞鱼服的碎片,但他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抗击打能力远胜常人,这些翰林给他造成的损害,在他身上也看不到迹象。风中还传来,他阵阵的唱声“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这阵阵的唱腔,仿佛一记记响亮的耳光,在众人脸上反复作用,不停的抽打着。一众翰林面面相觑,众人的目光又看向杨慎,后者咬了咬牙“列位年兄年弟,先把伤者送去就医,然后大家去金水桥,拦住那些散朝的大臣,这件事在今天,必须有个了结。”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哭谏

    参加朝会的大臣,已经有人知道了发生在左顺门的一幕,小声的议论着事态的进展,杨承祖以一敌百的事传过来,让一些文臣的面色变的很难看。同时,也有一些文官则眉飞色舞,神情中很有些称道的意思。

    嘉靖天子似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还在金殿上就礼议的问题进行探讨,直到一名太监上殿,耳语了几句后,天子这才下旨,宣杨承祖觐见,随后下旨散朝。

    武功勋贵们在那里发出阵阵笑声,有人朝郭勋拱手道喜,恭喜他有一位如此勇武的女婿,郭勋则放开嗓门“我那女婿在东南,成千上百的倭寇,说杀也就杀了。要不是他有这般骁勇,又怎么配的起我那丫头。一些文人与他动拳脚,这话怎么说来着,这叫……以卵击石?大概是这么个词吧,咱们武人读书少,或许说的不准,回头得问问明白人。”

    文官们则议论着左顺门伏击事件到底是对是错,又会带来多少影响,还有人则扼腕叹息,以这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制伏一个人。要是在左顺门扑杀了这个奸佞,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梁储来到杨廷和身边,这位首辅的气色不好,神情有些倦怠,在今天的朝会上也一言未发。这次的伏击事件,主使人基本可以确定是杨慎,梁储可不能像那些大臣一样超然。

    “石斋兄,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没听你透露过口风,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

    杨廷和因为没睡好的原因,声音有些嘶哑,语气倒是很平和“厚斋,你觉得要是出自老夫的安排,还会搞成这样么?升庵年轻气盛,做事有欠考量,我之前只知道他要与张、桂两人理论,没想到居然是要去打人,有辱斯文。我昨天刚刚和赵克正聊过,警告他不要搞小动作,没想到转过头来,自己的儿子就闹了这么一出,惭愧。”

    “石斋不必太谦,升庵世侄这事做的,也不是没有可称道之处,至少可以让权奸知道,我们不会坐视他们祸乱朝纲,蒙蔽圣聪。这种用心,还是值得我们称道,就是手段上,有些欠妥,太过激烈了一些。杨承祖总领厂卫,我恐怕他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是不是进宫面圣,在圣上面前分说一下,让两方到此为止。”

    “我想还是不必了,杨承祖的为人老夫还算了解,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上,他就不会做的太出格。他可以不在意一个翰林,但是肯定会在意我这个首辅,再说,现在的情形,升庵那边,怕是也不大想停下来。你看看那边。”

    金水桥是出宫必经之路,大臣们议论着所发生的事情,人已经上了桥,随后就停了下来。在桥头,数名大臣已经张开了双臂,拦住了去路。在稍远处,一大群狼狈不堪的文人,正向桥头走来,为首者,依稀可以看出,正是杨慎。

    “他们?他们这是要?”梁储本能意识到,这事情演变的有点蹊跷,满面狐疑的看向杨廷和,后者依旧摇摇头

    “跟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可以看的出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这些翰林还有那些拦路的人,未必是商议好的。或许是左顺门这一仗,打出了一些人的血气,也或者是打出了一些人心里的不平和怨气,现在有人想要把事情闹的更大,或是把自己胸中的气散发出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我们所能拦得住的,即便是用首辅的权威,也无法让他们冷静。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有一点,就是我们阁臣不要参与。”

    吏部左侍郎何孟春、礼部左侍郎朱希同、礼科给事中张翀、大理寺少卿徐文华……拦路的十几名大臣,既包含了嘉定四谏这样出名的言官,也包括了六部里,一些手握实权的实职侍郎,随后,那些翰林也加入到了封锁的队列中,拦住了所有人散朝之路。

    兵部尚书金献民是从总宪位子上转过去的,对于言官这些老部下,还是很熟悉,他一步跨出“你们要做什么,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拦着路成何体统,让开。”

    “金司马,我们不能再让了。天子以藩王而继大统,就该继承先帝血脉,这是天下间最简单的道理。可是我们却没能把道理坚持住,让他把兴献王,变成了兴献帝,让兴献王后,住进了慈庆宫。我们一步步让下去,天子就一步步逼上来,现在连孝庙血脉,也要彻底抛弃掉,我们还该怎么让?”

    礼部左侍郎朱希同对于礼法,有着一种病态的敏感,他的情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两只眼睛里布满血丝,拳头握得紧紧的,咬牙切齿

    “今日,众位翰林于左顺门扑杀奸佞,就是为了维护礼法,不让天子肆意败坏纲常。我辈忝居朝堂之上,难道只能看着别人为了维护礼法拼命,自己却只坐视成败?我们让的够多,退的也够远,现在,是该大家做事的时候了。”

    给事中张翀也附和着“不错,厂卫鹰犬,凌虐士人,在左顺门打伤翰林学士十余人,内中多有重伤者,我们如果听之任之,明天,这拳头就会落在我们的头上。之前,都察院科道言官无罪下狱者三十有余,到现在还没放出来,这笔帐,今天也要算个清楚。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挡大家的路,而是希望和众位携手,挡住那些奸佞败坏朝纲,离间君臣之路。大明天下,现在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如果我们今天让了路,将来,就是整个天下的罪人。”

    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的给事中,忽然撩起袍服下摆,跪在了金水桥上“张某自小读书,学的就是匡扶天下,辅助君王的道理。君有过,臣当谏之,不闻不问,阿谀媚上,我没办法做到。但张某人微言轻,只有和众位在一起,才有可能让天子听到声音,今日请愿,会触怒天子,张某不敢强求,如果有谁不想参与的,就从我的身上踩过去,张某宁可被同僚踩死,也不愿意活着做个应声虫。”

    他声音洪亮,所有的大臣,差不多都能听见,朝着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些大臣开始了交头接耳,议论、或是交流看法。

    礼部尚书毛澄来到张翀身边,伸手将他拉起来“你言重了,老朽忝居礼部,却不能维持纲纪,真正该跪在这里的人,是我。今日老朽,与你共进同退。”

    一个礼部尚书的分量,差不多可以顶上十几个拦路大臣之合,带来的震荡不问可知,一些人忍不住道:“毛老宗伯三思,毛兄慎重。”

    毛澄冷笑一声,伸手摘下了头上的展脚幞头“老朽读了几十年的书,讲了几十年的道理,临老却不如几个年轻后辈有胆色,我已经觉得有失本分。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回乡务农,也不能寒了同僚的心,更不能背弃我们的道。”

    话音刚落,一人分开人群,向这里疾走“白斋兄不可专美,护礼之事,怎能少了我乔宇。”

    吏部尚书,六部之首,乔宇的加入,瞬间引发雪崩一般的效果。金水桥头人声嘈杂,报名声此起彼伏

    “秦金不才,愿随二公,死谏君父……”

    “金献民……”

    “赵鉴……”

    “李钺……”

    一个个名字喊出来,桥头上,汇集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大批官员被这种气氛感召,加入到护礼派行列之中,翰林编修王元正这时高呼起来“今日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

    杨慎看了他一眼,对这位破坏气氛的猪队友,颇有些无可奈何,不等气氛变的冷场,运足力气,抖擞精神大喝道:“朝廷养士百五年,仗节死义,就在今朝!“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宪宗从之,此国朝故事也。我等当效先辈,于左顺门,哭谏天子!列公,随升庵同往。”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戮力同心(一)

    虽然喊出了不力争者共击之这样的口号,但是口号和实施之间,总是存在着遥远的距离,像是那群勋贵武臣,始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也没人想过邀他们加入,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拒绝而“共击”。

    杨廷和同样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杨慎亲自过来邀请了父亲,但是杨廷和并没有回应,只是沉默的站着。这种沉默,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可是给那些人多少胆子,他们也是不敢过来,共击几位宰辅阁臣。

    像是顾鼎臣、严嵩等支持天子一边的,有一些人今天没有上朝,另外一部分则自己形成了群体,与他们对望。确实有一些大臣想过先殴杀这几个奸佞,但问题是再看看那些持金瓜宿卫的武士,再看看那些勋贵,最终还是决定装做没看见对谁都好。

    毛纪道:“石斋,今日之事,俨然宪庙旧事重演,升庵也是他们的首领,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帮自己的儿子?”

    “维之兄,今日之事,确实像是宪庙旧事重演,可惜今日的天子,却不是当初的宪庙。他们这是自讨苦吃,升庵年少气盛,总觉得自己有才学,可以无往不利,只有吃几次亏,碰几次壁,才能知道厉害。老夫这把年纪了,就不陪一帮年轻人发疯了。”

    “石斋老成持重,确实是谋国栋梁,这个江山由你来辅佐,才能保证不出乱子。当初孝庙以石斋为帝师,武庙以石斋掌朝政,皆是慧眼识人。老朽可是没有你的气度和胸襟,这件事,我看不下去。”

    梁储、蒋冕两人,已经迈步向情愿的队伍中走去,杨廷和道:“你们这又是何苦?留着有用之躯,才能够为国出力,逞一时之快,于国于己,都看不到有什么好处。”

    毛纪微微一笑“老夫聊发少年狂,我已经老了,这次事了,天子总该准了我的告老折子,从此在家乡务农,这个重担,就得石斋你挑起来。在临走之前,老夫总得做点快意之事,否则,这几年的阁臣,就算是白当了。再说,没有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看着,天子万一下了重手,升庵如何扛的住?这次我们几个在他前面,可以保证为国朝留下一个栋梁之材。”

    他朝杨廷和拱拱手,转身向着队伍中走去,那些大臣见又一位阁老加入自己的队伍,心花怒放,认定这次有胜无败。等了一段时间,肯加入的都加入过来,至于不可加入的,也形成了明显的团体,再等下去已经没有必要。承嗣派大臣在三位阁老带领下离开金水桥,向着左顺门发进,而继统派则把目光望向了顾鼎臣。

    除去那些酱油勋贵,继统派目前声望地位最高的,还是这位顾阁老,可是后者只笑了笑“你们看着我做什么,遇到这种事,老朽也是没有办法的。算了,众位老大人,咱们今天已经见了很多热闹,难道还要跟到左顺门凑趣?现在回家,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这边的事,自有万岁裁夺,我辈,就不用多操心了。”

    他这种态度拿出来,别人就不好说什么,再者想一想,自己能做的事,其实也是非常有限的。既不能冲到左顺门去打群架,也没有约束这些哭门者的力量,听之任之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等到与杨廷和擦身而过时,顾鼎臣道:“首揆,您不准备去左顺门那边,看一看令郎他们的作为?后生可畏,这么多人到左顺门请愿,足为国朝一景,他们今天,有机会创造一个奇迹,说不定,从今日起,令郎将成为翰林中的第五谏。”

    “老夫年纪大了,已经看了很多的奇迹,对这种东西,已经失去了兴趣。这次礼议之争,天子实现了他想要的,而这仅仅是个开始。这次成功之后,陛下恐怕会食髓知味,将来,我们内阁的作用,就会更加尴尬。顾阁,泥塑阁老,纸糊尚书,这种前朝旧事,你还想重现么?”

    顾鼎臣笑道:“人各有志,老朽不比杨翁,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想的只是做过太平宰相,过几天甩手掌柜的日子。内阁的日子太惨,什么事都要掺一手,一天到晚,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万岁肯把工作都拿过去,我觉得是好事,至少可以偷闲。”

    “顾兄能这么想,证明是个有慧根的,杨某是个俗人,难免放不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放下,一定去拜访顾老,咱们一起喝茶谈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老朽荣幸之至,不过说一句,老朽和天子一样,都信道,首揆若肯赏光,咱们可以一起谈谈玄,或是练练气,对身体有好处的。”

    继嗣派的大臣,人数超过了两百人,比起发生的伏击事件,参与的人数更多。虽然都是文人,但是因为人数的关系,一样形成了一种震撼的效果。

    内中包括了梁储、蒋冕、毛纪在内的三位阁老以及六部尚书、都察院总宪,乃至通政司使,五寺主官等大小九卿,乃至科道言官,各部侍郎、翰林词臣在内,差不多涵盖了国朝各阶层文官力量在内。内中不乏当世名臣,或是词林圣手,文坛巨子,又或者是在边廷统兵,屡立奇勋的名将。

    大明文贵武贱,文官权柄极重,这些文官的力量联合起来,即便是天子也不敢以等闲视之。杨慎回目望去,只间满眼皆是紫袍金带,幞头朝服,伏击失败的耻辱,已经被这种热情所取代。

    即便自己搞砸了一次伏击,可是只要在这次哭谏中取得胜利,一样可以名垂青史,至于失败的过失,在未来的史书上,只会被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当然,如果失败的话,那就是两罪同发,史书上怕是不会太好看。是以,于他而言,到了这一步是退不回去的,只能前进下去,获得胜利。

    只要这次可以让天子收回成命,自己就算是确立了形象,未来的内阁,肯定有自己一席之地,父亲就可以退下来享几天福了。想想方才金水桥前的父亲,他咬了咬牙,自己能理解父亲不参与的苦衷,他是首辅,如果他都压上来,君臣之间就没有缓冲的余地。他不参与,就是给皇帝一个空间,未来可以出面,为双方斡旋。

    在父亲出面之前,就让自己先把事情做好,让天子看到,属于大臣的力量。皇帝与士人共天下,这句话并不是空话,今天他就会认识到,士大夫的力量!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戮力同心(二)

    “国朝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因为,士人拥有着力量,他们掌握着朝廷各个衙门,与陛下的关系,类似于共生。如果没有他们做事,整个国家也就无法运转,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朝廷也需要官,就像不管到什么时候,衙门都需要吏一样。所以,天下不可能没有官,官也不能没有权,所要平衡的就是,给他们多大的权力,又让他们走到哪一步。”

    杨承祖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烂的飞鱼服,脸上的淤伤处已经上了药,但是有些地方流了血,不是那么容易就治好的,看上去还是很狼狈。化装成小太监的岑莲,被雪娘招了去问话,想来这么可爱的丫头,是不会招惹雪娘生气的,杨承祖也不担心什么。

    虽然从名义上,嘉靖的老师是杨廷和,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真正教授他东西的,则是这位锦衣都督。像是这次左顺门事件,以及随后引发的金水桥事件,让嘉靖对于大臣的权柄,已经不满到了极限,杨承祖只好再次充当了导师角色。

    臣权君权这些问题比较敏感,说到这里,差不多就点到了。他没想过在明朝推行什么新制度,更没想过君主立宪,他是天子宠臣,如果限制皇帝的权力,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他没蠢到这一步,自然不会那么做。只好向皇帝分说着

    “大臣,是要用的,权也是要给的,但是得让他们明白,他的一切权柄来自于陛下。万岁给什么,他们才能要什么,不能贪得无厌,更不能想着恢复宋制,限制陛下的权柄。大臣的权力,如同一头猛兽,用的时候放出来咬人是没问题的,不用的时候,自然是关在笼子里,钥匙,带在皇帝身上。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总是要走很长的路,更重要的是,要有足够的人作为辅弼。否则,那些人只要来个集体撂挑子,事情就不好做。”

    “说的好,朕身边如果没有兄长辅佐,现在恐怕还是要当个木雕泥塑,像是这次的礼议之争,哪得如此痛快。我一说要让母后当上太后,母后高兴的不得了。只要她老人家高兴,费多少力气,朕都认了。”

    嘉靖笑着笑着,忽然板起面孔“大哥,朕要在这里说你几句,张孚敬、桂萼,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冒了生命危险帮他们?让你手下出点人,把那些翰林打散了就好,非要自己上阵做什么。若是被打伤了,我皇姐就要伤心,皇姐一伤心,母后就要伤心,母后伤心,朕就要治你的罪。那两个家伙,打死就打死了,你得保住你自己,很聪明的人,怎么在这种事上,反倒拎不清了?”

    张、桂二人并没有得到天子的召见,他们进了左顺门后,就被太监领着,到了一间偏殿里,霍韬、方献夫全都在那边,这些继统派的笔杆子碰面之后,要做的工作就是怎么为天子服务,把继统做成天经地义,万事不异的真理。

    嘉靖对这两个人,虽然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也谈不到多亲近,现在的严嵩、顾鼎臣,比较对他的胃口。相反,杨承祖向天子禀报了,张孚敬有着独断、抗上等问题后,嘉靖实际已经不怎么打算重用他。这次礼议之争后,他准备抛出一些人作为牺牲品,平息一下朝廷内外的物议,以当前的局势看,张孚敬就是最佳的人选。

    比起这两个人,嘉靖更在意杨承祖,听说他被打伤之后,差点动了杀人的念头,直到看到本人无恙后才放了心。但依旧还是觉得杨承祖太大意,张、桂两人还没到自己非用不可的地步,为了保护他们自己受伤,实在是不知轻重。

    杨承祖笑着分说“那两个人,是万岁从南京调来的,就是陛下的脸面,放任他们被人打死打伤,陛下的脸面就不好看了。臣保护的,不是那两个人,而是天子的脸。锦衣亲军,就是要为天子效力,万岁的脸面,本就高过我们的性命,这没什么可说。所以臣受伤,也是天经地义。再者,凭那些人,其实想要打伤我并不容易,我有些伤是故意为之,就是要让人看到我被打了。谁让国朝舆情如此,大家都在同情受伤的、倒霉的,都喜欢以弱胜强,对于以强胜弱的事,就不鼓励了。杨慎这帮人是大才子,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到他们一边,臣受点伤,算是为自己拉点分吧。”

    嘉靖笑着指了指他“三弟就没你那么多花头,皇姐被你骗,估计也跟你这花头有关系。不说这个,单说这帮大臣,两百多人,这次差不多是把朝内所有对朕不忠的大臣,都钓了出来。大哥以为,下一步又该如何。”

    “下一步,就是去准备人手了。那些文臣,他们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压过来,逼万岁妥协。所以臣方才说臣权,他们因为手上有权力,可以要挟陛下,跟天子讨价还价。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不去做事,让事情积压下去。这两百多人,并不是聚在一起,就有了向天子挑衅的力量,而是因为他们在一起,就可以向天子示威,证明大家是一条船上的。动里面一个,就等于动了全部,接下来,他们就可以集体辞职,让朝政陷入瘫痪。这个江山是您的,不是他们的,他们可以让江山瘫痪,陛下不可以接受,所以最后,只能是天子退让。历来,大臣只要联合起来,万岁总是要退,就是因为他们可以肆意的破坏,万岁却不能,这就是先天上的短板。”

    “朕看宋朝旧事,天子欲杀一大臣亦不可得,今日我朝诸公,比起大宋的众臣,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朕,并不打算做那样的窝囊天子。我会让他们明白,他们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大哥,这次的事,朕就交给你来做,只管放手去干,有朕为你做主。你手下的人,可以信任么,会不会有人徇私,又或者有没有人怯懦不敢动手。毕竟对付的都是朝廷重臣,他们就算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不光是那些人怕,其实臣也在怕,他们不是土财主,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他们是朝内的大员。位高权重,门生故旧满天下,我们又不能对所有人动死手,将来不管是谁,都可以报复我们。锦衣卫对付文官很难,文官要对付锦衣卫,相对要容易的多。好在,臣的手下知道,臣一定会护着自己的部下,臣也知道,陛下一定会为臣做主。有了做主的人,我们的胆子就很大,想做什么,就敢做什么。”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戮力同心(三)

    到此时,嘉靖充分的体会到,厂卫首领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如果锦衣卫还掌握在朱宸手里,现在一定是跪在地上,哭求自己收回成命,他不敢让人殴辱士大夫。除非自己派太监去打人,否则的话,最后还是得认倒霉投降。

    自己的兄长,自己的姐夫,只有这样的亲信,才能控制这种武装。他心内转了几个念头,吩咐张佐“去给大哥准备一件坐蟒服来,大哥在左顺门,救人有功,这件袍子,就算是朕赏你的。穿着坐蟒服,带着你的手下,把这群闹事的人,都给朕抓起来。”

    “臣遵旨。”

    寝宫里,岑莲双手托着下巴,听着雪娘讲了一个很美丽的故事,大眼睛眨啊眨的,听的入了神。皇后与她很是投缘,拉着她到寝宫里,连内监宫女都赶了出去,只剩了两人。

    这个故事从一男一女的相遇,到女郎被坏人捉住,又被男人救出来。两人本以为从此该走到一起,没想到横生枝节,女子最终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与心上人从此天各一方,只能相见,不能相守。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捏着小拳头“这个人……太可恶了,明明那位姑娘不喜欢他,为什么偏要她做自己的夫人?皇后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可以下一道旨意,把这个坏人抓起来砍头。然后让那位姑娘,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啊。”

    “傻姑娘,这是个故事,哪里抓的到人?”雪娘面色一黯,随后又道:“再说,那位姑娘已经嫁了人,不再是白璧无瑕,又怎么配的上自己的情郎。”

    “不是啊,承祖哥哥说过,男人对女人,不该苛求太多,尤其是情非得以,就更不该过分追究。当然,承祖哥哥虽然不在意,我还是很在意的,如果真的被人欺负了,我想就只能死了。”

    他……不介意?雪娘的眼中一亮,随后又一暗,不介意又怎么样,这种事只能想想,谁也没胆子做的。但是只要有这个梦,自己的看到岑莲的样子,她心内大生怜惜,摸了摸她的头

    “放心吧,有本宫在,放眼国朝,没人动你一根指头。算算时间,说不定你的相公该找你了,以后有时间,长到宫里,陪本宫坐一坐。等你将来生了孩子,也要抱进宫里,给本宫看。还有,好好待你的相公……这是你的造化。”

    单纯的岑莲,看不出皇后的情绪波动,点着头来到宫门处四下张望着等着消息。过了片刻,张佐跑过来道:“莲夫人,杨都督让奴婢来找您,说是要打人了,问您去不去。”

    “去,肯定要去啊,我跟着来,就是要打人的。他们敢打承祖哥哥,我这次要打死他们。张公公,麻烦你帮我找根棍子,要最重的。”

    看着岑莲蹦跳着离开,孙雪娘眼眶一红,心内竟是无比的羡慕,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了几枚玉石棋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就是她生命里的全部。

    左顺门外,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两百余名文臣,以慷慨赴死的心态,高声痛哭,不时有人喊出“孝庙,睁眼吧!”或是“孝庙若是在天有灵,就请以天雷,收去那些佞臣,保住祖宗的基业吧!”很多人叫着孝庙,还有人喊了洪武爷爷,场面乱的很。

    本来病休在家的大学士费宏,听了哭谏的事后,特意命人备了轿子,向着这里赶来。老妻尝试着阻止他,但是没有意义,费宏的年纪已经不轻,但仍然蹒跚着上了轿,一脸的坚定,仿佛即将就义的壮士。

    “当初宁王预谋叛乱,朝堂上,到处都是他的党羽,老夫明知道弹劾他,不但于事无补,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可是依旧没有退缩。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我失去了一个手足,也失去了世代居住的祖宅。今天,为了守护道统,老夫已经做好牺牲生命的准备,若是万岁不能相容,老夫就将这腔热血,洒在左顺门外。无论如何,明哲保身的事情,老夫是做不出来的。”

    他的到来,在群臣中引发了一轮热议,让大臣的士气再次提高,就连哭声,都比方才大了几分。太监已经来过几次,然后又无可奈何的回去,天子虽然下了口谕,要求群臣各归本衙,不得在左顺门外逗留,但是没人想要服从命令。所有人依旧在大声哭喊,不停的喊出孝宗或是洪武。

    杨慎则利用这段时间,将群臣的意见写成本章递了进去“我们都是朝廷的大臣,不是街上的泼皮,没人想着,要用这种方式来威胁天子。但是礼法,道统,是这个天下运行的根基。我们不能看着礼法被践踏,程朱二公的心血,被毁于一旦。这一次,哪怕是天子见责,将我等全部斩首,我们也一样,不会退下去。”

    他递上本章的同时,将这番话告诉了接本的太监,这算是宣战,也算是一个通牒。继嗣派大臣要求天子下旨宣布继承孝宗血脉,尊孝宗为皇考,以后永不更易,同时将所有护统派大臣驱逐出京,永不招回。只要答应这些条件,大臣们就会回归衙门继续工作,否则,就继续哭下去,没的商量。

    不能谈只是个态度,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天子不可能答应那么多,但也会适当的退几步。能担任斡旋大使的,也只有自己的父亲杨廷和,只要这次找他出面,父亲的权威就可以得到确认,在未来的岁月中,天子也会明白,这位首辅,才是真正能决定帝国走向之人。

    奏折递上去,哭声继续,六部尚书以及几位阁臣,不会参与到这种哭泣里,他们只是留心的观察着皇宫,等待着下一步,天子发来什么旨意。

    但是在第三批太监被哭声驱逐后,宫里就不再出人,左顺门的大门关闭着,不多时,从里面传出落闩的声音。这种时候落下门闩,难道是怕这些人冲进去?几位阁臣相顾摇头,自己没那么蠢,怎么可能让大臣冲进左顺门里。

    他们狐疑着,不知天子想的什么,但是哭声并没有因为狐疑而停止,依旧一浪高过一浪。音乐的,一些奇怪的声音,混杂在哭声中传到了杨慎耳中,初时听不大清,渐渐的,越来越清晰。毕竟是经过戎马,对于这种声音他并不陌生,同来的大臣里也有一些人听了出来,这是军靴,只有许多军汉的军靴踩在青石路面上,才会传出这种声音。

    几个人四下张望,很快,片片明黄,就充满了他们的视线。明黄罩衣,亮银战甲,不知多少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左顺门包夹而来。为首着身穿坐蟒,手扶刀柄,正是不久之前,在左顺门表演了一番个人勇武的杨承祖。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廷杖

    在众人到左顺门哭谏之前,杨慎也考虑过锦衣卫的干扰,但是这股力量,在他的计划里所占比重不大,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也只是想了一想,随后就放到了一边不再多想。考虑计划时,需要计算的是可能导致事态发展有变的力量,而不是台面上的所有力量。如果把视线对准每一个角落,实际上就是没有重点,最后只能是一团乱麻。

    制定计划,思考方略,最后完成它,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要做到这些,计划必须直指目标,不能在太多无用的地方,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像是这次的哭谏,包括之前的伏击,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何孟春、朱希周两人带领群臣阻拦臣工,就是在伏击失败后,提前准备好的后招。

    要说意外,就是没想到居然能够引起这么大的效果,居然有四位阁臣过来站台,整个内阁的力量,过来了三分之二。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就没考虑过锦衣的话,有了这四位阁臣,厂卫力量,就更不需要计算在内。

    宪宗朝哭谏时,锦衣卫像老鼠一样躲着不见人,自始至终,就没一个人敢来干涉。毕竟大明,是一个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读书人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厂卫只是打手。这个打手,是养来对付普通人,或是访拿不法,绝对不能拿来对付读书人,更不能对付文官。

    朝廷需要的是秩序,皇帝管理天下,需要的是文官,需要的是读书人。这个诉求,就决定了文臣与锦衣卫的力量搏弈中,先天就处于有利地位。文官鄙视武将原因很多,内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太平时节,确实只有文官才是国家运转的基础,武人只能居于次席。

    正德朝虽然将劝谏大臣下监,但是那些人在诏狱里依旧吃的好住的,就是因为,他们肯定是要放出去的。哪怕锦衣卫可以一时拿捏他们,将来也要面临报复。大家都不傻,谁会对他们有所冒犯?

    今天在这里的两百三十余人,每个人背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关系网,动了其中任意一个,都可能是和一群人为敌。这些人包括了清流台谏,也包括了地方官僚,随便说一句话,都可以给一个人制造无数的麻烦。从找出你自出生到现在所犯下的所有错误,到给你的产业、家人,制造足够多的事件。文官的力量在于,盘根错节,树大根深。

    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很难一次性把人清除,随后他们就能用最正统的手法,发动反击,把敢于招惹自己的人,轻松轰碎。这并不是虚言恫吓,他们可以找出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缺点,集中起来放大。

    天子不可能记住每一个部下的名字,只要看到你犯的错误够多,从情理还是法理上,都会实施制裁。为了朝廷的事,最后搭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这样的蠢人终究是少数。

    即使杨承祖是锦衣都督,与天子共进同退,有皇帝撑腰,肯做这种事。他的部下,也不会执行这种命令,没有人会赌上自己的未来,对自己这些文臣出手。

    退一步讲,即便天子的脸面挂不住,下令实施廷杖或是逮捕,也没什么可怕。这些文臣都是朝廷柱石,锦衣卫不敢下重手,最多就是意思几下,应付个流程。不但不会有损伤,相反还可以落下清名。其他的人,会继续在这里哭谏,动用武力,一点意义都没有。

    从常理上分析,天子不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一旦出动了厂卫,那就是不想谈,只想动硬的。对四位阁臣动硬的?这怎么想,怎么也觉得是不可思议,如果杨慎把这种变数放到计划里加以考虑,实际上就不用做事了。

    队伍前方的大佬,显然与杨慎意见相同,在这些锦衣缇骑出现在队伍后方及两侧时,就连几位阁臣的面色,也变的有些难看。金献民现在是兵部尚书,理论上是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他厉声道:“杨都督,你和你的缇骑到此,意欲何为?”

    “大司马别生气,我也没办法,吃这碗饭,就要做事了,您别见怪,改日我登门向您赔罪。”杨承祖脸上明显带着戏谑的笑容,显然言不由衷,随后清了清嗓音,面色也变的严肃起来。

    “你们谁有什么意见,可以写成本章,经过正常的途径交到万岁手里,最后由圣裁决定。在左顺门外哭门,与那些聚众滋事的泼皮,又有什么区别。传万岁口旨,命众位大臣,于半个时辰之内,离开左顺门,各自回归所属衙门。所有言语,皆以本章传递,逾期不离者,一切后果自负。”

    他宣完了旨,一名身材娇小的小宦官忽然出现,不知从哪搬了张大椅来,放到杨承祖身后。杨承祖坐下身子,有人准备好了计时沙漏与日晷,开始一板一眼的计算时间,还有一些锦衣卫,则拿着纸笔走到人群里,开始记录每个人的姓名,官职,所属衙门。

    他们没说这是为了做什么,或者说自己也未必知道,但是摆出的这种姿态,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让被盘问者心里惴惴不安。那些真正的大员,是不会被盘查的,询问的都是些小官。他们跟着大佬来闹事,前面有人顶着,不怕出什么问题。可如果自己的姓名被万岁知道,将来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有人喝骂,说鹰犬肆虐,欺凌士大夫。有人一言不发,就连大哭都停止了,还有人犹豫着报出一个名字,但是很快就被人指出,那根本不是他,而是其他人的姓名。另有一部分人,则慷慨激昂的说出自己的姓名官职,甚至亲自拿了笔,在上面书写。这些人,显然是真正的勇士,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杨慎来到杨承祖身前,见那名小太监已经贴着他坐下,两人的举止亲昵的很,小太监甚至拿了些干果,放到杨承祖嘴里喂他。看情形,与其说是来做事,不如说是来赏景。

    杨承祖朝杨慎一笑“升庵兄,跪了半天,也累了吧,我让人再拿张椅子来,你也坐下聊吧。”

    “不必了,大家都跪着,我也不会坐着。我们这些人,已经下定决心,共进同退,不会有谁退让。你和你的厂卫,又能怎么样呢?”

    他眼睛盯着杨承祖,目光坚定清澈“你身边的,是你的妾室吧?你喜欢女人,喜欢钱,这是你的事。所以你可以到一边去享受你的钱,去和你的女人在一起。我可以容忍你不做事,但是无法容忍你来干扰别人做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是在为了整个天下考虑,你不该从中阻止。咱们一起在东南杀过倭寇,我对你的为人还是了解的,知道你是个好人,希望你能够站准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没错,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吃谁的饭,服谁的管,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你们这些人争的是什么,心里有数。说句实话,你们争的东西,我不赞成,所以我不会帮你,相反会坏你的事。看在大家这么熟的面上,我劝你一句,回去吧。你是他们的首领,只要你走,他们大多数都会散去,这样,对谁都好。你的妻子很美,有这样的好妻子,应该好好珍惜,不要做出让你妻子担心的事情,这样才是站准自己的位置。”

    杨慎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就没的谈了,我是不会走的,至于你想怎么样,随你的意,我不认为,你和你的手下,敢动朝廷命官。”

    “升庵兄,坐下吧,再等一阵,你就可以看到我敢不敢了。莲儿,吩咐所有人准备,时辰一到,立刻动手。”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随便打

    纱帽胡同内,杨廷和安详的坐在靠背大椅上,手边放着一碗参茶,他昨天晚上熬神太过,这碗茶正好进补。今天大家都去哭门,内阁那边,不大能做事,索性就先回了家。谈放鹤将从左顺门那边得到的情报,向自己的恩师做着汇报。“众位臣工无人离开,厂卫恼羞成怒,已经动手拿人,并开始用廷杖。”

    “果然开始施杖了,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武宗征南之时,也曾对大臣施廷杖,用心都是一样,就是要压服群臣,树立权威。今上对我们这些老臣,并没有多少情份。大概在天家眼里,我们这些老臣子,已经成了拦路虎,绊脚石。早点把我们一脚踢开,万岁就可以为所欲为,乾纲独断。这次老夫不去哭门,肯定有人觉得我没骨气,包括老夫的弟子,也多半会小看我。他们却不明白,如果老夫也去哭门,又有谁来斡旋局面。若是任局势发展下去,今日这些哭门者,怕是要死上一半。万岁把强军留在京师,又以巨金供养厂卫,归根到底,就是要用这些快刀对内,而非对外。他这次,是准备好要杀人了。老朽在这个位置上,总算可以说几句话,尽可能多的保全一些种子下来。”

    “杨承祖跟我说过一些话,很有些道理,百姓是羊,天子是主人,大臣则是牧羊人。决定羊归属于谁,最后要看羊毛羊肉,落在了谁的手里。商人交的税多了,就想获得权柄,地方上的士绅,也想与朝廷共天下。于是他们培养书生,参与科举,既为天子守这个天下,也为自己谋个利益。这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但是天家,一方面想要收商人的税,拿士绅的田,另一方面,也不想分权势给他们。今天左顺门外,二百余位牧羊人,就是商人、士绅的代表。只要除了他们,换上自己的人,短时间内,整个朝廷里,就只剩了万岁一个人的声音,你觉得,天子这次怎么能忍的住不下死手?今天的左顺门外,注定要流血,注定要死人。天子的意思,是逼老夫自己请辞,可是只要老夫不能走,哪怕是身背骂名,也得坚持下去,与那些同僚一样,守住自己的道。你让人去记一下,谁死于廷杖之下,他的家小,我们都要予以保护,不能让厂卫鹰犬对他们施以毒手。”

    “恩师,弟子不明白,既然您能看出天子的用心,为什么不阻止一下?”

    “放鹤,不是你看的出,就一定能阻止得了。很多时候,我们就算能看破一切,但是什么也拦不住。我一上来就出来说,这次大家不管做什么,孝庙的血脉还是要断绝,天子还是要尊奉兴王本考,再说明白一点,天子一意孤行,就是要国富民穷,与民争利,大家都顺应上意为好,他们会怎么看我?肯定认为老朽已经倒戈到天子一边,成了个佞幸,与孙交变成了一种人。我个人的名声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当首辅都变成天子的应声虫,大臣们的胆又在哪里?一旦大臣失去了胆,没了自己的风骨,整个朝堂,就没有人出来,制约天子的行动。一个皇帝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那种局面,实在太可怕了。所以,今天的事,算是放一把火,以忠臣的血肉为柴薪,让大家记住,有些人用生命维护了大臣的节。作臣子者,应该以这样的人为榜样,作好自己的事,方不负自己的一身才学,所食俸禄。”

    他有些话,并不方便现在说出来,这次争大礼以及随后发生的左顺门事件,他已经看到了结局。有一些人会离开官场,有一些人会因此丧失性命,其中包括了他的同僚,战友,以及门生子弟。取代他们位置的,将是与天子走的比较近的安陆系,以及继统系臣子,与杨廷和不在一个阵营里,于这个层面上说,他是吃了很大亏的。

    可是在另一个层面看,也正因为这场风暴,让一些原本的中间派,变成了反皇帝派。毕竟大家坐官的目的,就是要与天子共天下,现在天子表明的态度要收权,让大臣安心当牧羊人,并且明说羊没有他们的份,下面的人,肯定不会高兴。

    这些人本身并不具备与天子别苗头的力量,所能投奔的,就只有自己这个首辅。等到这些人的力量越聚越多,那么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就可以开始了。

    这件事事涉机密,即便是弟子,也不能说出来,他只好装在心里,脸上表情淡漠“天子要收权,那就把权交回去就是了。老朽年纪一天大过一天,正感觉精力大不如前,如果天子肯多分走一些事,倒是救了我的命,说起来,我倒是要感谢一下皇恩浩荡。我只怕,万岁年少,遇事不够冷静,万里江山,不知道要动荡到几时了。”

    内宅里,黄娥本来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可是始终没有成行,名为咏梅的丫鬟,从外面探听来了消息,慌张的进来禀报“小姐,大事不好了,姑爷在左顺门率领大臣哭门,万岁派了厂卫出来捉人,还用棍子打人,听说打的血肉模糊,凄惨无比,已经出了人命了。姑爷……姑爷会不会……我们去求求老爷,让老爷快出手救人啊。”

    黄娥摆摆手“乱什么?老爷都没动,证明姑爷很安全,你就不要在里面添乱了。只要老爷还在相位上,相公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我只担心,他既然做了首领,将来怕是要有不少后患,万岁并不是一个宽厚之君,相公怕是要吃很多苦了。那天看到那些勋贵,现在想来,天子这次就是与勋贵联手,打压朝中文臣,相公恰好撞到了枪口上,怕是有的苦吃。我们先不走,等到相公的事有个了结,再动身不晚。”

    她本就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吩咐下去之后,又开始沉思着“这次被打死的,不知有多少大臣,万岁到底想要把事闹到什么程度才肯收手。这倒着实让人费解,一般就算是天子想动手,厂卫也不敢下毒手,这次他们的胆子,怎么这般大了?”

    左顺门前,岑莲欢快的举着比她还要高的木杖,一声声呼喝声中,着实的拍在受杖者身上,带起片片血肉。她虽然长的娇小可爱,举着棍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但她的武艺是实打实的,一般的男人,功夫都敌不得她,打起廷杖来,就如同她在练狼牙棒,受杖的文官又怎么抵挡的住。

    虽然打的人都是科道言官,品级比较低,但是他们是国朝清贵,一般打廷杖时,也都是走走样子,不像这次,居然是动了真家伙。有小宦官向天子讨了次旨,问问是着实打,还是用心打,嘉靖发下来的上谕却是:杨卿是朕的兄长,他做事,哪用的着你多问,让他看着办,随便打好了。

    有了这道上谕,厂卫们动手根本没有顾忌,出手狠辣,棍棍见血。马昂的几个儿子都是边军出身,一身武艺,棍棒下去,便是皮开肉绽。

    六部尚书,几位阁臣,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厂卫强行带入诏狱,留下的文臣里,之前都记录了姓名,现在就对着名字,不时叫出一个,按在地上就打廷杖。一些人不等受完就断了气,还有的虽然有气,但是也多半成了残废。

    这种大规模廷杖加重手,已经有多年不见,一些文臣心里开始嘀咕,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什么恶性血洗的开始。还有人却开始核对着被打者的身份,这些人,似乎都在之前弹劾过勋贵,或是对杨记进行过非议,这是公报私仇?

    杨承祖看了看天色,忽然离开椅子,向前走去,岑莲手中木棍高高举起,正吆喝着“嘿!”待要落下时,被杨承祖一把捉住棍头

    “小莲,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这些人,都带回诏狱去,明天接着打。”

第一千零三十章我为刀俎(上)

    皇宫内,杨承祖向天子汇报着战绩,二百三十余名官员,一天之内廷杖三十余人,杖毙者十二,其余皆下诏狱,各个衙门之内,坐堂官及理事官,几乎被一扫而空。

    嘉靖听到那些继嗣派被打杀的如此之惨,心内大觉欢畅,拍着书案“爽利,这事着实爽利,朕把差事给大哥做,就是知道大哥做事最对朕的心思。如果换个人,肯定要劝朕三思,要劝朕谨慎,只有大哥,一顿棍子下去,先杀他几个,让这帮人知道厉害。朕要说一句,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才打死十二个,太少了,怎么能够镇的住他们?”

    “陛下放心,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我们一天打死几个,这种恐惧会逐渐扩大。剩下的人会想,明天打死的是谁,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头上。一开始,那些大官是不怕的,但是到后来呢?他们也没把握,不知道下一个轮到谁头上,那些中层的人物,靠山不够硬的,会最先感到害怕。他们中一部分会咬紧牙关,跟我们作对到底,即使放出来,多半也会辞官。另一部分,则会明白时务,主动向我们靠拢,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橇棍,橇动他们的基石。”

    继嗣派大员,到左顺门外集体哭谏,其原因或为了维护自己心中的道统以及孝宗天子的利益,为了给自己换取名声,搏一个直臣清流的名号,也有人单纯就是不希望天子为所欲为。

    总之,这些人因为共同的目标,形成一个集体。他们有同年,同窗之类的交情,彼此关系算是融洽,但远没到生死与共这个地步。只要外部的压力够大,就足以让他们内部产生瓦解和动摇。

    有的人被打死,有的人因为倒戈,而得到释放,随后又得到提拔或是留用。将来,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倒戈,反水,此消彼长,天子手上掌握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力量也就越来越强。像是那些中级官员,往往手上握有一定权力,他们反水之后,对于未来接管六部五寺,亦省了许多周折。

    “中层的官员一倒,那些大员,自己也坐不稳当。我们不可能打死一个尚书或是阁老,但是丢了大脸之后,这些人也没什么脸面继续待下去,自己也该走路了。等到他们辞官告老,内阁里只剩一个杨新都,不管他有多大本领,也是个无爪螃蟹,任咱们拿捏。”

    “大哥说的好,只有换了血,朕的新政才好推行。与民争利,这句话朕喜欢,不与民争利,朕又从哪里收利?依兄长之前上奏,国朝弊端在于赋税,赋税弊端,在于优免。朕拟了个优免则例,对于士人优免钱粮丁口,重新计算,大臣的优免田数字,规定出上限。超过这个限度的,必须要交税。至于谁来核查这部分数字,就得由厂卫还有杨记的人,把事情做好。等到我们的人上任之后,会配合大哥,把事情做下去。这件事做好了,所开的财源虽不比开海,但也相当可观,不可等闲视之。”

    更改优免规则以及清丈田地的重要性,杨承祖早已经向嘉靖介绍过,通过这次南下,又总结出一份比较详实的数据。有数字做支持,皇帝也意识到,每年朝廷在这上面,要损失大笔钱粮。

    可是要动这一部分,确实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如果一棍子都放倒,那可能会引发极为激烈的反弹。是以目前他和杨承祖定的方针就是,拉一部分打一部分。

    虽然名义上推出优免则例,修改了优免条款,但是实际执行中,也是区别对待。凡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以及宗室,都网开一面。只针对继嗣派,以及地方上的乡宦,宗族动手。原本的历史中,嘉靖朝批准了民间祠堂的合法化,可是由于本时空里,杨承祖对于宗族力量的深恶痛绝,嘉靖在他建议下,严禁银祠祭祀,民间的祠堂即使没拆,但依旧处于地下状态。对于这些宗族力量,也进行强力打击,收税收租,就是重要手段。

    嘉靖现在手上有不少继统派大臣,人力上并不匮乏,这次敢于在左顺门动手打人,也是因为自己手上的人马够多,哪怕大臣集体罢朝,他也有人手去顶。再者就是皇帝想要收地搞钱时,手上也有了一支嫡系力量,充当御用打手。

    对于未来的重臣人选,在左顺门伏击之前,两人就已经考虑推敲过“以湖广总督席书,进礼部尚书,严嵩任吏部左侍郎暂行尚书事,寻机升转,广东巡抚汪鋐任兵部尚书,桂萼任户部左侍郎暂行尚书事,曾经的河南巡抚沈冬魁任工部尚书……”

    六部要职,除了刑部暂时没有人选外,其他基本都安排了自己人。张嘉胤的年资才干,都还不足以执掌都察院,但是可以派到地方上去熬熬资历,过几年再调回京里。现在的都察院,则由张孚敬代掌。

    既然言官们曾经对他口诛笔伐,就让他来坐言官之首。其目的不在于让他控制察院文官之口,只为了给这条恶犬脖子上系以绳索,尽最大力量,限制其行动。

    “阁臣里,顾鼎臣是没什么能力和杨廷和打对台的,国丈又是好好先生,暂时就只好这样。杨一清朕要用他收复河套,等到复套成功后,才能让他回来做阁臣。那位王守仁,他是心学宗师,如果他来做阁臣,等于是又请来一个杨廷和,朕是自讨苦吃。其他人就算宣来,怕是也支撑不住局面,就先以三名阁臣执行,用不了多久,杨廷和自己也该知趣告老了。”

    嘉靖哼了一声“教子无方,自己的儿子,像是泼皮一样,带着人在左顺门外意图杀人,他还有脸窃居阁臣之位么?朕已经想好了,把杨慎赶到远瘴之地去,另下圣旨,终身不予赦免,不得回乡。听说他与妻子很恩爱,朕就偏偏不让他们夫妻见面,晓谕云南地方官吏,严禁有人私自探望。杨廷和一日不告老,朕就一日不放他儿子回家。还有,他二儿子躲到南直隶,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帮朕查一查,把他的事情,给我查个清楚,至少要形成舆论,说明朕对他要下手。如果杨廷和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他们杨家需要有儿子留下来延续香火。”

    “陛下圣明,此事交给臣来办,保证让杨廷和尽早交本辞官。”

    “大哥做事,朕是放心的,可是杨廷和并不好对付,老狐狸,老奸巨滑,你对付他也不要操之过急。咱们慢慢收拾他,我们比他年轻,这就是优势,早晚要让他跪在朕的面前,求朕放他走路。”

    对于这次左顺门事件的首犯,处理就是充军发配,其他的尚书、阁臣,在关押几天后,都会得到释放。真正倒霉的,则是那些低品小官,他们并没有资格在庙算的层面成为筹码,嘉靖把对他们的处置权交给了杨承祖,换句话说,这些人也就成了厂卫的财源。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我为刀俎(下)

    东厂衙门内,杨承祖坐在岳飞像前,面上神色被灯光照的明暗不定,身边十几名扈从扶着刀柄,面前,则是东厂的官校列成两排,低头听训。

    “我记得不久之前,本官走马上任时,跟儿郎们说过,我来,是要大家发财的。好在,本官向来没有失言的习惯,说出去的话,都会算数。崇文门税监,原本是我们锦衣卫的,后来本官下江南,杨新都裁撤锦衣,税关被户部要了去,现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税关回来了。从今以后,那里是厂卫两家共同的地盘,税金一人一半,齐心合力,大家发财。第二个好消息,就是现在锦衣卫诏狱里,关着那两百多个大臣。里面有尚书,有阁老,这些人,我们是动不了的。但是里面也有一些挂名的侍郎,还有铨曹,枢曹,户曹,刑曹。这些人品级不高,油水不少,具体有多肥,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要是连这个都搞不清,就不要在我东厂里面做事了。至于该要多少,你们自己看着办,本官不管,不过要的少了,我就要摘你们的饭碗!”

    王铁头嘿嘿一笑“督主放心,这些人现在咱们手里,每天定期拖出去打廷杖,是生是死,全看咱们手上的分寸,他们的家人,都急着送钱,送药,送吃喝呢。这些天,儿郎们手里都见了些好处,给督主的孝敬,也准备好了,来人,抬上来。”

    几名番子抬了一口木箱上来,里面放的既有碎银也有铜钱,还有些金叶子,显然是各家送来的财物,按比例分出来堆在里面。杨承祖摇摇头,笑骂道:“铁头兄弟,要不是看你是我的老兄弟,我非揍你不可。难道本督主只值这两个钱?你们自己分了吧,别来寒碜我,总之事情给本官做的漂亮些,谁该死谁该活,你们自己心里有个数。这次万岁那边下的话是,我们可以打死三十到四十人,残废的,可以比这个少一些。”

    他面色又一寒“做咱们这行,最怕的是吃里扒外。我有个兄弟,是跟着我从滑县一起打天下,走到今天的。结果就是吃里扒外,我只好清理门户,送他上路了。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我不希望有第二回,你们自己给我想好,不想在东厂做的,脱衣服走路。想做的,就要给我有一颗忠心,其他的心,就都给我扔了,明白了么?”

    “卑职遵令!”数百名番子齐声做答,声势很是惊人。这些人来历复杂,不像锦衣卫,内中不乏江湖邪门子弟。但也正因为此,用起来,反倒是比锦衣卫更为得心应手。像是这次左顺门事件,杨承祖动用东厂中人拘捕那些大员,番子们根本没有犹豫,一声令下立刻动手,干净利落,倒是省了许多手脚,连动员之类的废话,也都用不上。

    秦宗权等正义感略强的番子,被安排了其他差使,留下的,多半都是被官府缉拿过,或是心狠手辣的主,得了长官的交底,相信手下会更为狠毒。像有一些凶人则嘿嘿笑道:“卑职有把握,让他们既不死,也不残,但是却盼着自己早点死了残了,一了百了,大都督只管放心吧。”

    直到众人散后,杨承祖点手将霍虬叫住,这人虽然是降将,但是在杨承祖的小团体里,现在俨然成了个重要人物,位置极为重要。他为人乖觉,见杨承祖叫自己,连忙跪下磕头“大都督,卑职最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请大都督明示。”

    “没什么,我只是听说,最近陈省吾的娘子,总是到诏狱那边,看她丈夫,她又没有钱打点官司,每次都是用你的面子,她才可以见到她相公。是有这么回事吧?夫妻情深,很值得人钦佩啊,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陈省吾的坐师,是刑部尚书赵鉴,他们师徒走的不算近,但是终究也有这个名义。他如果知道,他的弟子被你戴了绿帽子,怕是不会放过你。那女人难道是天仙转世,把你迷的神魂颠倒?要不要让本官看看她,看看她有什么过人之处?”

    霍虬连忙分说着“大都督容禀,那女人姿色其实算不上出众,只是每次看到她,都让卑职想起自己当初的青梅竹马。卑职那时候不务正业,耍枪弄棒,为非作歹,后来还去做没本钱的买卖。那女子等了卑职几年,等不得我回头,含泪嫁了旁人。后来再找,也找不到了。陈御史的娘子,与她简直太像了,都是那么善良,那么温柔体贴,她家里没钱,想见她丈夫,就只有陪我……。只要我让她见她的丈夫,让她把饭送给她丈夫,她什么花样都肯为我做。大都督,卑职这次是认真的,请大都督成全。”

    杨承祖哈哈一笑,拍了拍霍虬肩膀“起来说话吧,自己老兄弟,不要那么见外。我跟你开个玩笑,不要当真。区区一个赵鉴,他想要怎么样,有我替你挡着,你只要对本官忠心,这个女人的事,不叫什么事。但是你自己掌握好分寸,万一她丈夫死了,当心她趁你睡着,给你一刀。”

    霍虬笑了笑“大都督放心,她还有儿子呢,这样的女人,丈夫和儿子就是她的命,为了他们,她什么都可以牺牲。再说她丈夫,我也不杀,也不放,就在牢里待着,等到她怀上我的种时,就算她不想嫁我也不行了。”

    “你个混蛋,还是有办法的,那这样,等你成亲时,本官喝你一杯酒。”杨承祖说了这话,就算是间接支持了霍虬的行为,随后又指了指他

    “大家都是老兄弟,很多事,我都可以替你们挡。只希望大家可以一起发财,飞黄腾达,自己人之间,千万不要内讧。铁头心眼不多,但是个好人,你的事,已经有人要说话了,都是他帮你压下来。你要多帮他,明白了么?”

    霍虬心内一惊,心知这是自己搞小动作的事发作了,杨承祖借这个女人的事来敲打自己,如果再不收手,可能就要倒霉。连忙正色道:“大都督,卑职知错了,回头就去王理刑家中,跟他当面赔礼。”

    “赔礼就算了,那个混蛋脑子缺根弦的,你赔礼他也未必听的懂。我知道你有才干,但是呢,咱们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讲情分,不是讲才干。如果论才干,厂卫里比我才干好的人有的是,难道他们来做督主?你自己回去把我的话好好想想,别让我失望。”

    霍虬连连点着头,又连忙讨着好“大都督,谢家的那位姑娘,您还有印象吧?她被转手到京师教坊司了,昨天刚进的城,卑职请您过去坐坐,跟她见一面,叙叙旧?”

    杨承祖摇摇头“已经是用过的了,见不见,也没什么用,难道让她骂我几句,我心里舒坦么?再说,本官也有要事去办,可没功夫耽搁。”

    “大都督,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属下自当效力。”

    “你啊,老实陪你的女人去吧,本官是去送朋友发配,你也能效力?这是去云南,等你从云南回来,你那心上人怕是早为别人生孩子了。所以做好你的事,别的,不用你管。”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桃李春风一杯酒

    “父亲,师兄,就到这里吧,朝廷里,一下子失去那么多大员,不知道要堆积多少公务。…UU小说,www.uu234.com如果为了我,耽误了赞画王事,孩儿百死难辞。”已经革去官职,改换了青衿的杨慎,望着对面的父亲和师兄谈放鹤,百感交集,满腔的话,最后就只剩了这几句。

    曾经的大才子,现在的情形只能用落魄来形容,十几名押解他的锦衣,早早的离开,放他们父子随意交谈,算是给首辅一点面子。天空中,几只乌鸦飞过,发出阵阵难听叫声。

    小小的八角亭之内焚着一炉残香,几个青衣小帽的童仆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在旁时候。谈放鹤给杨慎倒了酒,杨廷和也将酒杯举起来。

    “不管堆积了多少公务,也要有时间来给自己的儿子送行,你慢慢喝,不要急。”

    这位首辅的目光里,似乎多了层水雾,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升庵,你年少得志,才华横溢,但是只知放,不知收,一帆风顺,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没受过挫折。宦海沉浮,岂能事事如意,稍遇挫折,就怕你进退失据,要么愤世嫉俗,放浪形骸,要么意志消沉,蹉跎年华,辜负了你一身大好才学。为父一直不希望你外任,就是担心你的性子和脾气,到了地方上要吃亏,反倒是你二弟,虽然才学不及你十分之一,但是胜在收敛,做事踏实肯干,不至于立功,但也不会吃亏。你这次到了永昌,正好可以修身养性,好好磨砺一下性子,他日回朝之后,成就或可在为父之上。”

    “父亲过奖,孩儿一向自负才高,天下人中并无几人放在我眼里,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学,没什么事做不成。结果这次搞成了这么个大笑话,不单是我,还害了那么多同僚。听说这几日里,死于廷杖下者不下三十人,这些人,本来不用死的。父亲教训的是,如果孩儿能早点明白自身的短处,就不至于走到今天……”

    “不,升庵,你没做错什么。他们的死,并不是因为信了你,你也没有要他们去死的力量。他们的死,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道,为了维护自己的信念,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我们国朝,有这么多的大员可以为了维护正道而殉身,证明这个朝廷,还是有希望的。如果有一天,没有人愿意为了维护道而死,那么这个天下才真的有危险。”

    谈放鹤又倒满了一杯酒,杨廷和道:“你是为父的骄傲,一直都是。并不因为你才高八斗,也不因为少年有成,只因为你始终有一颗赤子之心,做事想的是非,而不是自己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这样的心态,做事的时候很危险,很可能自己不能全身而退,但是做人的时候,却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为父希望你到了云南,不要因为外物的变化,就改变了自己的心境,依旧保持本心,好好的做学问,将来为父还要考教你。”

    “孩儿记下了。”

    “云南那里,为父还有几个好朋友,黔国公那边,为父也派人送去了书信,他们不会为难你。但是路上,你要小心一点,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不用为父多说,自己心里明白。还有照顾好你的娘子,她跟着你往云南去,路上怕是要吃不少苦了。”

    张家湾渡口,码头上的茶棚里,一身素衫的黄娥,对杨承祖一福“多谢大都督的安排,本来妾身以为,外子这次发配,万岁是不会让我们见面的。多亏大都督从中周旋,可以让妾身陪他到四川,这份人情,小女子记下了。”

    杨承祖抱了抱拳“杨夫人,客气了。升庵兄虽然现在不想见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在东南,我们并肩杀过倭贼,算的上并肩作战的好友,些许小事,就不必挂在嘴上了。此去云南,千山万水,路上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说。厂卫可以办到的,厂卫来办,厂卫办不到的,杨记可以办,千万不要客气。其实我有一些话,是想跟升庵兄面谈的,现在只好跟夫人说了,我这个人名声不大好,夫人跟我说话太多,尊夫不会不高兴吧。升庵兄在左顺门外带了百十条好汉围攻我,若是再有这么一次,我可是招架不起的。”

    黄娥粉面一红,“大都督,相公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你我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大庭广众面前,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相信我的相公,也相信大都督。”

    “那就好。我想说一句,新都相公之前裁撤锦衣,受牵连者超过二十万数。其中有一部分起复了,另一部分则没有。还有他淘汰的冗吏杂员,也超过几万人。这些人被他砸了饭碗,恨得要杀人的!他们当然没胆子来杀首辅,但是升庵兄这次是千里迢迢去云南,这就不大安全了。所以路上,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有升庵兄的谋略,还有我厂卫扈从,应该是没事。但是夫人毕竟是女流,如果受了惊吓,总是不好。”

    他指了指站在船头的两个人“这两人曾经是刑部的捕头,现在是我东厂颗管事,在绿林里威名极重,有他们给你们当护法,多少会好一些。我的一个爱妾,是船上人家,与水路上的人,也有往来。我已经给他写了信,要他尽量给你们保驾,希望不会遇到什么麻烦。杨夫人与升庵兄伉俪清深,在下很是佩服的,也听说你们夫妻聚少离多。这次杨兄到了云南,其实也不是坏事,虽然万岁说过,要严格监管。可是那么远的事,谁又说的好了,到了地方,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家去,也没什么要紧。”

    黄娥对此没发表什么评价,只说了一声“多谢。”丫鬟搀着黄娥走上渡船,边走边道:“小姐,你不可以和他说那么多话的,这人是京里有名的花花太岁,当心他对你动了歹念。”

    “胡闹,你懂什么,他是拿我当了相公的传话筒,又有什么歹念了。再说,老爷一日为首辅,他就一日不敢有歹念,这还都想不明白,真是笨死了。这次,我们其实要对他说一声谢谢,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在帮我们。”

    船舱里,杨慎满面春风的出来,从丫鬟手里接过夫人,与她步入船舱,几艘大船放开缆绳。如果不看内容,只以为是几艘官眷,哪知是发配充军。杨承祖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大概在这个时代,你就写不出滚滚长江东逝水了。大才子,多多保重吧,这个京师太危险,并不适合你,看在东南一场交情份上,我对你全一份交情,只求今日一别,大家永无再见之期。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太后之死

    相对于杨慎,大多数参与左顺门事件的大员,就没有这么幸运的下场,对他们的处置,从一开始就是雷厉风行。先是一些人陆续被打死,后来其他人的家里,就开始找关系,或是送钱疏通。

    由于这次被捉进来的人太多,很多人的恩师座主,也一起关了进来,搞的家属想要找人,也比较困难,可能好不容易想到的关系,也在诏狱里关着,最后就只好去求勋贵或是厂卫。

    都在京师这个圈子里,平日里,彼此之间多少是有些走动,至少是可以说上话,但是一般来说,文臣人家不大喜欢和武人家往来。大家各有各的圈子,除非是武人主动想挤到文人圈子里,提高一下自身的修养和档次,否则文人是不大待见他们的。

    可是这回情势颠倒,左顺门事件里,武将没有几个被牵连的,被打死的人,又基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弹劾过郭勋等勋贵武臣,这就不能不让人想到,打死他们,实际是给这些勋臣撑腰。

    一时间,这些勋臣家的门前,就多了不少车马轿子,各种关系也被人挖掘出来,上门讲情送礼。杨承祖家里也不例外,九姐的面子大,就走妾室的门路,送首饰、送绸缎、字画,还有的甚至送来了房子和店面。

    即便是大族,要想把一个成员捧成京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就这么被搞掉,同样是个不小的损失。对于其家属来讲,就更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被活活打死,所以代价上也就给的格外多些。

    当然,还有一些人送的礼物更贵重,乃至于连田地也肯送出来,买的却不是人活,而是指定某个人死。毕竟被捕者中有许多言官,这些人平日弹劾百官,树敌无数,此时落马,自有人出来追杀落水狗。

    除了这些经济上的好处,还有一些人,想到的办法是联姻。待字闺中的美娥,就已经有好几户官宦子弟,要娶她做正室。

    美娥出身不过是个锦衣千户,后来还是靠长寿的关系,给李雄追封了一个锦衣指挥使,这种身家实在低的不值一提。像是月娥当初要是嫁给张举人的公子,都得算是高攀,这回来提亲的,却是一位侍郎家的正室,为自己的嫡子娶正妻,并且保证绝对不让儿子纳妾,只求早点定亲。

    说实话,这种条件,算是给足了面子,月娥都有些动心了,拉着美娥问道:“这两年姐姐不在家,你没有认识什么不该认识的男人吧?你姐夫身边年轻才俊虽然不少,可是能比侍郎公子的,怕是还没有几个,你可要想清楚一些。家里现在姐姐最大,你的终身,我可得为你想着。”

    美娥的脸上看不到什么喜悦,似乎侍郎公子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低下头去,半晌之后才道:“我要跟着姐姐,哪都不去。再说,家里是娘说了算,不是姐姐说了算。”

    “你!”月娥才要急,却被二妹拉住,见玉娥脸色很有些难看,拉着姐姐到屏风后面小声嘀咕着“当初承祖曾戏言过,要美娥长大了,做他的小媳妇,或许这不是戏言了。”

    “那……那也不能姐妹三个,都归了他吧?”月娥虽然性子柔软,但终归还是有些市井气。即使是此时,一门姐妹嫁与一人,总归不好听,何况美娥在这个家里,只能混个不出头的妾,怎么也比不上一个正室的位置,心里还是不怎么高兴。

    玉娥冷哼一声“怎么不能?你我怎么跟的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美娥也像我们一样?还不如大家都有一点面子,现在把三妹给了他,还能落个好脸。他这几天,不是住在永寿那,就是被娘娘们分去,再不然,就是住到尼姑庵里。三妹要是愿意过来,其实也是好事,我要是没看错,三妹自己也愿意的。”

    想想美娥的神情,月娥也得承认,三妹从本心,或许也是愿意过门的。她还是有点不甘“可是……可是这名声,实在是不好听啊。还有,这可是侍郎的公子啊。”

    “监狱里的侍郎而已,再说一句,等他出来时,多半就不是侍郎了。”等晚上回到家里,杨承祖听了玉娥没同意婚姻的事,倒是把她着实夸奖了一番。

    “他家现在肯点头,就是为了跟我结成亲家,我冲着亲家的面子,就得保住他的前程,看把他美的。这个侍郎,他是当到头了。这人,做事就是没有脑子,到了这一步,还是不肯交出真正的东西。你们看,这鲁侍郎就比他聪明得多,主动交了几百亩田,我现在要的就是田地,再不然就是铺子,店面。区区一个婚约,算的了什么。再说和我家结亲家,他还差点分量。”

    美娥做小的事,暂时还没好说出来,总要先跟柳氏那里打好招呼,再和九姐说一下,接着才好操办。再者现在京师里,处理官员的事堆的多,杨承祖自己也忙的闲不住,能到李家姐妹这里坐坐,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一下子捉了那么多官,京师的各大衙门里,空出了那么多岗位,就意味着权力出现了巨大真空,需要人来填充。京师里等候补缺者,进京铨叙者,全都使出了周身解数,全力钻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契机。

    那些曾经和杨记因为经营理念发生分歧的勋贵,现在也都急着修补关系,郭九姐发现自己成了名人,很多所谓的好姐妹连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也都主动来请她看戏,或是去打猎。显然,是要走她的路线,把自己家的人推出来。

    这种局面,也正是嘉靖需要的,用一批自己可以控制的大臣,拿住京师的衙门,进而掌握住朝政,让大势控制在自己手中。接着,就可以推动下一步的新政,实现自己的理念。

    在那之前,这场导致明朝官场大震动的礼议风波,先定出了调子,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兴献皇帝称皇考、蒋氏称为章圣圣母皇太后、武宗称皇兄、庄肃皇后夏皇后称皇嫂。

    这道圣旨下发时间不久,那位二次发病,浑浑噩噩的张太后,就在一次急病中,一睡不起,与世长辞。随着她的死,也预示着,孝宗时代的烙印,已经被嘉靖彻底抹去。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生变

    张氏的死,原本也得算一个大事,可是在现在大礼议之争的环境里,她的死活,就变的无足轻重,并没有引起太多重视,也没多少人真正关心。UU小说,www.uu234.com整个朝局的变化,官场的动荡,远比一个太后的死活,更引人注意。

    动荡持续了十几天的光景,被关押的大臣,陆续得到了释放,但是其中大部分人,开始并没有到衙署内工作,试图通过不工作来表达不满。可等到他们想回到衙署时又发现,自己的岗位,已经被人占据了。京师里传说着杨承祖悬秤卖官,将六部五寺职位明码标价,大发横财的传言,让这些人恨不能食肉寝皮,偏又无可奈何。

    通过左顺门这次事件,这帮人也意识到,硬拼多半是拼不过这位宠臣,只能继续送礼,希望把自己的岗位买回来。剩下被放出来的,就都急着回衙门抢印把子,免得自己将来想回也回不去。

    真正不打算干下去的,是几位阁臣。经过这次打击,梁储等人已经心灰意懒,不管是谁的挽留,都无法让他们冷却的心恢复温度。出狱之后,随即上了告老折子,离开京师返乡。包括那位因为弹劾宁王而险遭不测的费宏,这回也坚持着辞朝告老,回乡耕田。

    他们四人在朝内名声极重,门下也多有弟子故旧,虽然经过打击,在京师城外送行者,也有几百人。内中还有一些,是河北的名门望族,宿老名儒,来为老友送上一程。

    这种送行,注定是不会有什么好话的,负面情绪在接官厅内外蔓延,很多人指桑骂槐的指责着朝政,或是更激烈一些的,则直接高喊朝内有奸党,驱逐忠良。如果不能够及时纠正,照这么折腾下去,江山不久就会烂掉。

    老成持重者,倒是不怎么说话,只在那里说一些场面上的话,至于心里怎么想,就没人知道。忽然,一乘马车从京师方向行来,而在前面担任引马,是一名中年文士,众人中颇多相识,纷纷道:“放鹤先生?马车里的,定然是杨阁,杨阁来送四位阁老,大家且让一让道路。”

    杨廷和这次没有在左顺门参与请愿,这些士绅和官员,在背后肯定有过这样那样的议论,但是不管怎么说,见了面之后,还是要对首辅保持尊敬。及早的,让出一条通路,让马车过来,费宏等四人,也迎到了古亭之外。

    杨廷和并未着官服,穿着居家袍服从车内下来,对四人连连拱手“四位兄台,老朽生怕赶不及,还好,总算是赶上了。你们几位,在诏狱里,都受了不少苦,这皆是杨某无能,不能回护众位同僚,在此,倒要向几位道歉了。回乡之后,若是有什么人为难你们,尽管派人来知会,老朽不会看着厂卫鹰犬,凌虐士人。大不了让他们把我也抓到诏狱去。”

    毛纪苦笑一声“石斋,若是连你都进去了,这个朝廷,又有谁来做事呢?咱们几个加起来几百岁了,少年人的话,就不必要多说。我们几个老不死的一走,内阁里,只剩了你一个,今后天下人过的差劲,就只好骂你一个,我们几个可不替你顶雷。”

    “嘉靖嘉靖,家家干净,天下人,还能过的差到哪里去?”杨廷和也苦笑一声“你们四位甩手一去,我只好放到火上来烤,他日朝廷上下,怕是都要说老朽,是朽木为官,木雕泥塑了。”

    这几个人虽然已经致仕,但在朝野之间,依旧有强大的影响,在这里聚会说说怪话,也没人能说什么。厂卫中人,也不会因为他们说什么过头的话,而对他们就做出什么制裁,他们也没什么顾虑。

    梁储看着京师城墙,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回想起当初,老朽到安陆,请来陛下登基,那时的天子看来,谦和温顺,似是圣君之象。我曾经想过,就算累死在任上,也要扫除积弊,重振朝纲。现在想来,觉得这几年间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一场大笑话。石斋,你现在被人指桑骂槐的比做曹操,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吧。”

    “既然坐了这个位子,就得坚持走下去,不管日子好过或者不好过,总得要做好自己的事。这次,万岁把你们几位赶出朝堂,接下来,怕是又要在朝廷里搞风搞雨。我这把老骨头留下,好歹可以看家护院,让朝政不至于糜烂到真的不可收拾的地步,先是复了开中法,将来,万岁要做什么,谁也猜不到。天家少年聪明,但坏,也就坏在这个聪明上。”

    杨廷和顿了顿,又看了看亭外,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奏折放在石桌上

    “万岁总认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的成,又想要建功立业,在身边一些小人的撺掇下,就开始按着自己的想法,用管王府的办法,来治天下。却没想过,王府和天下是不一样的。在几位辞朝之前,老朽接到广西巡抚王守仁的奏折,田州土司岑猛,起兵造反。四方土司,多有响应者,手下据说已经聚了数万人马,两广的局势,又要乱了。按照奏折所书,岑猛打出的旗号,就是清君侧,诛奸臣。说是朝内有奸臣,借着钦差身份,强夺了他的妻子为妾,他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起兵叛反。有人说老朽是曹操,老朽倒真希望自己是曹操,如果我是曹操,肯定就先杀了朝廷里的奸臣,把这个天下,给它变好。”

    “有这等事?”其他四人面色都微微一变,广西地处远瘴,山多林密,不利于大军作战。朝廷对于那里,向来奉行羁縻策略,只要当地人表面恭顺,就一切都好。于改土归流而言,大多数朝廷官员是没什么兴趣的。那种穷地方如果变成朝廷直接控制,每年光是财政补贴,就是一个巨大数字。

    对于杨承祖的改土归流策,这几位阁臣的意见是一样的,都认定是祸国殃民,贻害无穷的拙劣谋略。现在逼反了岑猛,就是这种恶正的后果体现。几人虽然离了朝堂,但是遇到这种事,还是不能做到置身事外,仿佛又回到了值房里,想着该如何处置,又该如何安抚。

    几个老人讨论了半个多时辰,才想起来,现在自己几人已经不再是阁老,发发议论还可,想要左右什么,已经不大可能。蒋冕道:

    “石斋,我们几个老朽,是没什么本事陪你走下去了,但是我们还有些门生弟子,旧识故人。这些人,今后就需要你多多照看,想要祛除奸邪,重振朝纲,他们或许可以帮上你一些忙。”

    四人位高权重,在文坛也极有地位,门生子弟数以百计,京师附近,也有几百名有才干,有官身或是有势力的官吏、才子、大户可用。这个托付,就等于是把四人在京师的基本盘,交到了杨廷和手中,使得这位内阁首辅手中的力量,又增加了一枚重要筹码。

    也就差不多在他们京外话别时,京师内,杨承祖则接到了来自三边的急报,闻香教的接收,出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数,局势似乎变的有些混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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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王侯介绍:
本是京剧演员,穿越至大明正德年间,成为一名世袭锦衣。江山变幻,荣衰谁主。喝一杯满殿香,且看那红尘俗景。嚼一块虎皮肉,且听那雨打浮萍。哼一曲临江仙,且随那风起云涌。呼一声大丈夫当如是,这才要独掌权衡。且看锦衣缇骑,股肱心腹,鲜衣怒马,绣春刀出…锦衣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