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低头(一)
杨记的这种大规模行动,在京师里自然闹的沸沸扬扬,丐帮的力量在京师的江湖势力中一向属于中等以上。UU小说,www.uu234.com这次被连根拔起,后面带来的,就是新一轮的争斗和角逐,即使是在首善之地,不敢打的太过分,但是一些撕杀与拼斗,也是再所难免。
一些闲人,无聊的跟在官军或是杨记工人后面看热闹,京师里帮会的头领,则带着自己的心腹,在茶楼酒肆间讲数,谈论着地盘的划分。在这些谈判地点的门口,一些穿着皂衣翎帽的公人怀抱着单刀看着那边,若是有人有谈崩的迹象,这些公人多半就会咳嗽几声,提醒一下他们注意保持理智。
这群江湖大佬的会谈,都是由刑部捕头秦宗权牵头组织的,坐镇的公人,也是他的弟子门生。京师各堂口大哥,不管背后有什么靠山,在京师这片地方混,总要受衙门的约束,若是秦宗权这边铁了心找谁麻烦,那日子也没法过。
对于杨记这种规模的反击,刑部是插不上手的,事实上,在贫民窟事件发生后,嘉靖天子大发雷霆,接着内阁也对刑部做出了严查京师治安的重要批示。不管怎么说,一位朝廷一品武官,在京师差点被人砍死,于朝廷的脸面无光,也是对整个朝廷体系的蔑视。
从维护权威以及朝廷尊严的角度出发,也是可杀不可留。刑部本来会同了五城兵马司,想要来一轮扫荡的,只是衙役们多与这些城狐社鼠有着关系,这种扫荡往往会先放消息出去,最后抓些小虾,大鱼捉不到。
这次新军直接出阵,原本三法司那边也有人存了看笑话的心理,可是这帮人这种扫地似的查法,贫民窟里不少藏了多年,身上背着大案的案犯都被捉到了,就轮到三法司脸上没光。
于秦宗权而言,对于这种破坏性的扫荡,实际是不怎么认同的。京师这种地方,一样有帮会存在的土壤。扫了一个丐帮,还会有新的帮会出现,这种扫荡只能算是治标,不能治本。新帮派出来要立威,要镇场子,无视以往已经形成的利益格局,可能把手伸到别人口袋里,最后往往搞的更血腥。
他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的人望,把这些帮会头领聚集起来开会,算是尽自己最大能力,保证京师治安不至于太过恶化。这种谈判,不一定真的有效,这边谈完了之后,出去接着打也有可能,他人微言轻,能做的,就是带上自己的门人弟子,对这些头目做出足够的威慑。
有了这次丐帮覆灭的前车之鉴,其他帮会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后果,对于刑部这边的面子,可能会比往日卖的更多一些。那些年轻的捕快,对于这种扫荡其实甚为羡慕,至少刑部就没有这么大的威风,能够搞这么大动静。有了这么一闹,一段时间内,公每人中人对于城狐社鼠的威慑力就会更大,大家对公人的畏惧也会多些。
秦宗权这边亲自接待了几个京师里最大帮会的头目,他的威望高,面子大,场面话交代下去,告诉他们各自约束好部下,若是谁敢闹出大风波来,那自己就要不客气。那些帮会龙头不管在外面如何嚣张,在大捕头面前是不敢放肆的,几位素有积怨的头目在秦宗权面前,表现的亲如兄弟。地盘、利益的划分,也分的很是清楚,告辞时,还亲热的对秦宗权打着招呼“大捕头,有时间出来喝茶……我儿子下个月讨老婆,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等到那些老大离开后,几名弟子兴奋的议论着,这些老大平日可没这么好说话,这次大军扫地皮,还是很有些效果的。另外几个人则讨论着李五这次的下场,他们有人在锦衣卫里有点关系,透露着,那些京师里走失女娃的案子,似乎也是丐帮做的,背后,可能还牵扯上了某些大人物。
这种消息算是这帮地里鬼最喜欢的,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着那大人物是谁,要女娃又是为了什么。秦宗权皱着眉头呵斥着“不要乱传闲话,是不是很闲?若是闲的没事做,就给我出去巡街!。”几名年轻的弟子不敢再说,乖乖的出去打听消息,防范着可能出现的骚乱。
女娃被绑架的案,秦宗权其实也查到了丐帮头上,他那天过去,就是去要人,外加给李五一些警告的。丐帮里掳孩子的事情多,把好人弄成残废,逼着他们去偷或是乞讨,手段残忍的很。李五以前算是有分寸这一类,不会在京师里做这案,不知道这次是抽了什么疯,居然跨了线。
按着秦宗权的想法,他过去,要把孩子救出来,再抓走一批人犯。李五是不能动的,他如果被带走,整个贫民区就没了秩序,留着他,再让他管住部下,远比直接动了他效果要好。可是没想到,锦衣卫居然直接来了个大扫除,把丐帮的力量连根拔起。
若是他初入公门时,对于这样的行动是双手支持的,心里还会喝几声彩,这么多年捕快做下来,他现在考虑的,却是这样的快意恩仇之后,后面的问题该怎么处理。上面的人一拍脑袋,自己这些人,怕是要跑断腿,才能保证局势不恶化下去。除了治安的问题,他脑海里回想的画面,则是自己看到的那几具尸体。
一刀吻喉,弩箭射杀,石灰包蒙了眼,然后一刀刺过去。这些手段,实在是太过眼熟了。天下不存在天衣无缝的案子,杀人者有了自己的习惯,再次出手,就会留下破绽。他想起自己初入公门时,带自己入行的前辈教授的经验,谢昭那件案子,差不多是有眉目了。
虽然上面把案子压了下来,谢家又是通倭贼,没人真愿意查,但是不代表真相也能被压下来。多年的公门生涯,很多所谓原则之类的东西,已经向世道或是现实妥协。可是总有一些原则是不曾变的,比如万事查清真相,可以冤枉好人,但不能放过恶人这一点,就始终未变。
再者,安陆的铁万同,乌景和,他们也还需要个公道。明知道这次的对手,自己多半是赢不了,甚至用国法不能制,但是这事,不能这么算了。这大明天下,总有几个正人君子,能出来主持公道。
等到中午时分,谈判的事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不管事实如何,名义上,大家已经谈的七七八八,京师里不会有大规模的械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离开这间茶楼,直奔自己的家中走去。
对上这种敌人,总要先安顿好家人,把他们送到乡下去,然后自己就可以放开手脚,和那位权臣斗个高低了。他心里盘算着,除了自己的家人外,师弟的家人,也该送走,免得对方报复到他们身上。还有那些弟子,这事不是他们的事,不该拉他们下水。
他这么想着,堪堪来到自己家所住的胡同外面时,目光忽然一寒,脚步渐渐放缓,缠在腰间的铁链悄悄的取下来,一圈一圈缠在胳膊上。有人,找上门来了。
第九百四十六章低头(二)
做了多年刑部总捕,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明里暗里,黑道白道,自然会有无数的仇家。UU小说,www.uu234.com但是够胆找到总捕头家里的,终究还是少数。毕竟眼下是太平盛世,秩序的力量最大,没人真的能和官府正面抗衡。真若是伤害了刑部捕头的家眷,自己的家眷也别想落好,六扇门的手段用出来,天下之大,也未必真有容身地。
可是今天巷子口徘徊的陌生人,以及自家门首站的几个人,都说明确实是有人找到了门上。秦宗权的夫人小他二十几岁,是个大家闺秀,亦是家乡那座小城中有名的美人,两人之间年龄和门第出身差距悬殊,按说是没什么可能产生交集。
可是世事无常,正因为美人的名声,给那位善良的女人带来了灾难,到庙里烧香时,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的山贼。秦宗权与师弟两人挑了整个山寨,所有匪徒无一幸免。又用几个月时间,将那个惨遭摧残,一度想要自尽的女子的心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岳父家当时急着把姑娘嫁出去遮丑,至于身份年龄的差距,也就顾不上,这位受尽磨难的美人终于成了秦宗权的填房。
为了躲避流言,他们搬出了小城来到了京师,又靠着自己一拳一脚,奋斗成了刑部捕头。那位美丽的女子,也终于走出了当初那段阴霾,虽然她自己因为山贼的摧残已经不能生育,但是与秦宗权的子女相处的也极好,与亲生无差。每天在家里为他准备饭菜,洗衣做饭,过着虽不富裕但却很幸福的日子。
江湖中,有些人是知道这女人是秦宗权软肋的,但是也知道,这女人是秦宗权的逆鳞,谁若是动了她一手指头,秦捕头就要拼命,因此即便是仇人,也没人敢动她。这条巷子里,也住了秦宗权的一些弟子门人,即便是有仇人上门,也不至于真的没有还手之力。这种阵仗,确实少见,但是不管是谁,只要敢动他的夫人,他也肯定不会让那人好过。
他武功高强,耳目灵通,目光看似无意的向两侧瞥去,马上发现了树上、房顶,都有人占据着。手里多半拿了弓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不过自己家人可能都在对方控制中,他是没什么机会退下去的,只能默默运气,将锁链缠的紧一些,步伐依旧坚定。
来到门首,几名守门的汉子目光锐利,表情阴冷,长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秦宗权冷冷道:“光天化日,就敢摆弄刀剑,你们是想坐牢么?”
“大捕头,这些人是我的人,就算是摆弄火铳,也不犯王法。”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有话进来说吧,你这院子不错,布置的挺用心。嫂子是个心细的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羡慕,羡慕啊。”
这声音秦宗权并不陌生,等他走进院子时,果然看到那年轻英俊的锦衣都督就坐在院子里,身后十几名彪形大汉持鸟铳护卫。就在他迈入院子的时候,分明能感觉到,身后有人用弩机一类的东西,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杨承祖看着秦宗权,表情倒是很亲切“大捕头,今天回来的晚了些啊,我还差点派人到茶楼那边去请你了。请京师里各路头目吃饭讲茶,为他们划地盘,这想法不错。虽然于法度不和,却是恢复秩序的好方法,我很喜欢。可你这讲茶没什么用,京师里帮会的地盘划分,最后还是要我们厂卫说了算,那些人,过两天我也要给他们摆茶,到时候怎么分,还是要重新划定。你这事,办的太早了。”
秦宗权上前跪倒磕头“草民拜见大都督,寒舍简陋,不适合招待贵客。大都督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谈,草民若有冒犯之处,情愿任凭大都督发落。”
“大捕头,你太客气了。前两天在宣武门那边,我是要谢谢你的。至少你为我说了话,当时几百人,你一个人,却够胆子让他们住手,并且他们真的住了手。这个人情,我认,今天上门,就是特意来道谢的。来人啊,上礼。”
四名大汉举了托盘上来,托盘内,码放整齐的金叶子以及银锭,在日光下闪着光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大捕头不要嫌少。”
“大都督,您太客气了。草民不过是个捕役,您这些礼物,足抵的上我几辈子的俸禄。算命的算过,草民是个穷命,受不得如此厚礼,还请大都督收回去。草民只求和拙荆及子女吃一口粗茶淡饭,睡个安稳觉,还望大都督体谅。”
“大捕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呢是可以穷一点,可是嫂子是千金小姐出身,你怎么可以让她受穷呢?她今年才刚三十几岁,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候,人又生的那么俊,你怎么忍心让她做重活?还有令爱,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将来出阁,是要准备一份嫁妆的。京师就是这点不好,嫁妆不够厚,女人就没面子。人活一张脸,你不忍心让你的女儿将来被婆家看不起吧,拿这些东西为她办份嫁妆也是好的。还有令郎,生龙活虎一条好汉,又说了亲事,彩礼也不该太寒酸,这些都是要用钱的。”
杨承祖说到此站起身来,围着秦宗权走了两圈“大捕头,不是我说你,你一身好本事,这是没话说的。不过做人呢,要放聪明一点,脑子要灵活一点,日子才能过的好一些不是么?我们厂卫别的不敢说,但是有一条,比耳聪目明,你一定比不过我,所以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知道。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处理这个问题,但是我敬你是个好汉,也体谅嫂子当初受过的磨难,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我这个人很少给人机会的,能不能抓住,就是你的本事了。”
“我的娘子,我的儿子,女儿在哪?”秦宗权并没回答杨承祖的问题,而是冷声问着。几名东厂番子举起了鸟铳,杨承祖摆摆手
“干什么?把家伙放下,大捕头是个聪明人,一把年纪了,不会干出混帐事来的。他是爱惜娘子,爱惜儿女的,怎么会做出让她们伤心难过的事?都是自己人,拿刀动枪影响不好,收了家伙。”
他又朝秦宗权道:“秦头儿,嫂子那水做的人儿,我见犹怜,你忍心让她为你担惊受怕?再者,老夫少妻,你是该疼她,不是该让她担心的。你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该考虑退下来,让小字辈的上位了,是不是?总挡别人的路,别人是不会开心的。到那个时候闹的大家都不舒服,何必呢?交个辞呈,告老还乡,多陪陪夫人,做做家务,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秦宗权的牙齿紧紧咬在一处,铁一般的硬汉,这时身体竟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闻不到血腥味,这院子里也看不到打斗的痕迹。但是这锦衣都督要想动谁,自己女儿那点武艺,又有什么用?也不一定非要有打斗发生。他沉默片刻之后,一字一顿道:“你放了她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第九百四十七章低头(三)
坚持的在意的,认定比生命更值得维护的东西,不管是信念也好,原则也罢,在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UU小说,www.uu234.com当自己面临失去一切的威胁时,秦宗权才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
或许这个锦衣都督说的对,自己已经老了,拥有的东西不多了,妻子和儿女,都是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不能受丝毫损害。为了她们,即使是原则,也可以考虑放弃。
惟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神眼纪丰年,自己已经邀请他上京,这回怕是要有负于老友,铁万同也只能冤沉海底。
曾经被视为最重要的东西,这个时候放弃掉,秦宗权只觉得身体里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连脊背都不像往日挺的那么直。人就在这一瞬间似乎衰老了十几年,曾经在若干次战斗中所受的明伤暗伤,在这瞬间竟同时发作起来,在他体内制造着巨大的痛苦。
紧咬着牙关,拼命压抑住那些伤痛,目光中,竟是带了几分乞求。如果是绿林枭雄,甚至是亡命之徒,他都可以一记铁链甩过去再说。但是面对锦衣都督,就算他武功盖世也没什么意义。
自己就算杀死对方,自己的妻女,也一样找不到,毁灭自己所重视的一切,乃至整个胡同,也不过就是对方一念之间的事情。想明白这一层的大捕头,终于屈服了。
杨承祖拍拍掌,伸手主动拉起秦宗权“大捕头,好的很,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做我难做人的。来,我们到房里聊。”
他似乎是来朋友家串门,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秦家的布置,作为一个捕头,秦宗权的生活不算多贫苦,但也说不到有多富,家中的陈设在京师这种地方,只能算寒酸。好在他的夫人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收拾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用心。杨承祖不断点着头
“好,真好。嫂子是个有心人啊,这小家弄的多有味道,有此贤妻,不知羡煞多少人啊。还有,令郎的年纪也不小了,功夫似乎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暴。不过没什么,年轻人么,有点火性,正常的。我锦衣卫里缺人,令郎过来先从百户做起,秦捕头不会嫌低吧?令爱可有心上人?如果有的话,我帮你去说亲,保证都得给我面子。”
“大捕头,你功夫很厉害,那天一个人对几百人,居然砍不死你,这份身手做个捕役屈才了。来我东厂做事,我让你做个科管事,跟你师弟何宗立继续做搭档。如果没意见的话,我们就说定了。”
原来出卖自己的,就是何宗立?秦宗权登时明白,为什么厂卫会杀上门来,自己对杨承祖的调查,师弟是清楚的。没想到,从小学艺的同门,居然会出卖自己。可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大都督,只要你放过我的妻女,我可以消失……只要他们可以安全,我随时可以死。还有那些调查的东西……”
“没什么,都已经烧了。你师弟做这事其实很利索的,今天刑部那边失了火,烧毁了一些重要的文案,何宗立引咎请辞,上面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水火无情么,谁又避的过?刑部一下子损失了两位名捕,京师治安是有点问题,只能等纪神眼来了之后,看他能不能坐住这个位子吧。你知道的,我的夫人有了身孕,现在光想着做善事。我是她的相公,自然要帮她了,所以今天就过来看看,这个院子我很喜欢,不会让人破坏它,你在江湖上得罪过一些人,那些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我这个大都督都有人敢砍,有人发起疯来伤害你这个大捕头的家人也不奇怪。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跟着东厂走,就没人敢碰你,也没人敢碰你的家小。”
秦宗权再次跪了下去“大都督,大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我查了什么,也知道这事落在你手里的后果。我的妻女在哪,只要让我看她们一眼,小人死而无憾。”
杨承祖笑了笑,再次将人拉起来,自始至终,他就没担心过秦宗权会发难把自己扣为人质。“别急么,她们差不多快回来了。这是你的家,哪有让主人随便下跪的道理,坐下,慢慢等。”
时间不长,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秦宗权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霍然站起。门帘掀动,最先进来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乃是他的夫人,后面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正是他的一儿一女。再后面,是一个身高腿长身穿大红的女子,看神情动作,绝对是一个绿林强人出身。
“娘子,你们……你们没事吧?”虽然不认为东厂会对她们下毒之类,秦宗权还是忍不住捉住夫人的手,上下打量。那美妇羞赧的一笑“夫君,有贵客在,也不怕让人笑话。今天是这位郝夫人带我们去杨记的银楼转了转,说要送霞姐儿几件礼物。我们记得你的吩咐,没敢收礼,只看了看……”
自己的夫人,原来真的很久没有换首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下,秦宗权紧紧抓着夫人的手,生怕手一松开,人就不见了。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似乎自己真的亏欠了夫人很多。曾经纤细白嫩的手,现在也因为劳作的关系生出了茧,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即使是清水出芙蓉,但终究还是该有些脂粉来修饰。自己女儿身上穿着粗布衣衫,头上的首饰也是极不值钱的地摊货色,对比那个明显是绿林出身的女子一身上好绸缎衣服,贵重的首饰头面,差的不知多少。再想到师弟的背叛,以及那场火……自己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是他心里清楚,只要对方想,这一切随时可以变成真实。棋差一招,束手束脚,就算是自己想把家小送出京师,现在也来不及了。比起公道,这个受尽磨难的妻子,以及跟着自己受罪的家小,或许更值得自己重视吧。
“大都督,多谢您高抬贵手,秦某的孩儿年少无知,以后还望大都督多多照顾。秦某年老体衰,恐怕也不能为大都督做什么……”
杨承祖哈哈一笑,拍了拍秦宗权的肩膀“大捕头……不,现在我得叫你秦管事。你太谦了。跟着我干,不会让你吃亏的。现在本官倒是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做,不用担心,绝对不是伤天害理,只是让你帮我查一个人。拿出你的本事,找出你的关系,把这人,给我查个底朝天,做的好,重重有赏。这个人的名字,叫张文丰。”
第九百四十八章驸马与文会(一)
十日之后,约定好的文会,终于正式举行。√∟UU小说,www.uu234.com这次的文会是开在张鹤龄的一处别院里,但是发起人却是永、、康公主和她的丈夫,京山侯驸马崔元。
永、、康大长公主,是嘉靖的姑姑,其生母郭贵妃早逝,现在的张太后也就算她的母亲,与嘉靖及张家兄弟走的都很近,算是左右逢源那一种人。崔元在安陆迎驾有功,为人又比较谦和,很得嘉靖的赏识,封了京山侯,也让他参与朝政,同预机务。
明朝驸马虽然不拿权,但正如当年的梅毅可以带领大军出征一样,如果皇帝坚持,那么个别驸马参与到朝政中来,大臣在制度上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当然崔元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参与朝政时只带了耳朵和眼睛,嘴和头是绝对不带的。再加上他喜欢结交名士,与京师中的才子大儒多有往来,文官倒也谈不到多讨厌他。
这次的文会名义上是宗室内部的一次聚会,实际上,是替永淳挑选驸马。邀请来的青年文士,未必在文人圈里有多大的名声,但全是驸马的候补人选,能被永淳选中者,差不多就可以定下婚约。之前永淳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身体闹了些病,文会被推迟了一次,但是后来她还是在身体好转后,同意举行,并没有继续抵触下去。
这位公主的名声已经不怎么好,一个克夫的名声在那,就足以吓退大部分男人。还有人议论着,京师里对丐区的大清理,据说也和这位公主有点关系。一个本该生长于深宫大内的公主,和这么多事情牵扯上关系,也让不少有资格角逐驸马的人,对这位公主失去兴趣。
淘汰了一部分泼皮无赖,一部分年老恶疾之外,真正有资格入选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如果不是崔元叫上了一些幕僚以及一些老夫子来凑数,整个文会多半就是张文丰的独角戏。现在么,虽然拉上了一堆人做陪衬,可是以崔元夫妻的阅历和眼光看,怕是也找不到人,能和这位张家选出来的候选人打对台。
这种局面的出现,显然也符合张氏兄弟的需求,他们最近被搞的很有些没脸,这次如果张文丰可以入选驸马,那么丢了的面子也能找回来。连带着损失的声望,也能得到弥补。
杨记与张记的纠纷,现在算是京师一景,不少人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旁观着这起斗争。朝臣里很多人不喜欢杨承祖,但他们同样不喜欢张家兄弟。在孝宗时代,就有不少人对张氏宗族进行弹劾,这次张氏兄弟被大大的落了面子,对于朝臣来说,其实不少人是乐见其成。
杨记那边也并非不知进退,穷追猛打,打砸了一通,又收了些产业后,不用别人出来说话,自己就先停了手。这一来,就算是朝臣那边有人想从维护京师秩序的层面说什么,也只能闭嘴。
张家再次派人去道了歉,杨承祖那边的态度也有些松动,按照透露出来的口风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会再闹下去。对于现在的京师以及张家来说,这种消息确实算是好消息,至于将来如何找场子,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永、、、康公主不会在这种事上说什么,这种事她们夫妻没立场掺和,自然都选择了装聋做哑。在安排宴会时,倒是用了心,虽然也通知锦衣卫,但并没邀请杨承祖。只要他自己不来,场面上就不至于失控。作为永淳的亲姐姐,永寿肯定在邀请名单里,崔元夫妻虽然知道这个公主很厉害,但也没觉得她会闹出什么风波。
所谓的选婿文会,其实更像是陪太子读书,张氏兄弟特意把张文丰叫去嘱咐了一顿,让他不要紧张,好好表现,没人能跟他竞争的。他起的很早,作为出身寒门的学子,他向来保持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十年寒窗,苦读文章时养成的好习惯,并未因如今优越的生活而有所变化。
虽然明知道自己赢定了,但是一想到成为驸马,依旧难免紧张。上一次这么紧张时,还是在乡试之后观榜,当时那是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这回,依旧还是这样。
出身贫苦,家图四壁,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他的天分并不算高,唯一能够倚仗的,就是刻苦。比别人多付出十倍乃至几十倍的汗水,才能收获同样的东西。虽然是张太后的族人,但是却不受人重视,相反在族里还受到冷遇和白眼,乃至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族里的人拿了去。直到自己表现出读书方面的才能后,才被族里重视,又进行了培养。
在中举人之后,才渐渐有了些地位,甚至有资格与两位千岁谈话,最后更得到了这个招驸马的机会。虽然读书人并不喜欢成为驸马,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张家兄弟未必能给自己前程,却能毁掉自己的前程,拒绝他们的安排,自己的前途就都完了。何况自己的把柄还捏在这两兄弟手中,也只能听他们的安排行事。
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可是……她依旧还是成年了。他不由想起了自己游学时,遇到的那个昏倒在路边的女铜,自己明明只是想要行善,可最后为什么变成了那样?之后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成年的女人再也提不起兴趣,只对那种年纪的女孩动心。自己愿意看到她们恐惧,害怕,挣扎,求饶的样子,那时,才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那些欺负自己的,看不起自己的人,会被自己轻松轰碎,再亲手扼杀。
外界都说张文丰是正人君子生平不二色,却不知道他根本是对那些女人没有兴趣,他喜欢的,只是那些含苞欲放的幼同,只有在她们身上,自己才觉得像个男人。征服她们,然后在杀掉她们,成了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致命的把柄。
第一具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反正那只是一个难民,没人会在意她的失踪。后来么,也是随便一扔,毕竟这个世道,有一些人失踪,也是很正常的。再后来张氏兄弟开始为自己安排,他们手眼通天,全都把后患处理的干净,不会有问题。等到自己成了驸马……听说驸马是可以不和公主圆房的,总可以找到理由推辞。
再说听两位千岁说,这位公主和某个锦衣都督有染,那就更好了,大家秋毫无犯,彼此各玩各的吧。只要自己成了驸马,再想找那样清纯柔弱的女孩,就更容易了,也没人敢来查自己。
眼前就是自己的龙门,这一战,有胜无败!以这种必胜的信念,和绝对的自信,收拾整齐的张文丰上了马,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家,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或许很快,自己就该搬到一个更大更宽敞的房子里,去过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驸马与文会(二)
虽然说是招驸马的文会,但是从表面上看,这次还是个正常的家庭宴会性质,大家喝喝酒,聊聊天,兴致到了,就写几首诗。UU小说,www.uu234.com或是谈谈生意,说说闲话,没有什么太严格的规矩。
佛郎机的贡使终于完成了换约,不管大臣们如何反对,但是天子还是在那份佛明壕境条约上,盖上了帝王印玺。从这一刻起,大明朝廷承认了佛郎机对满剌加的事实占领,终止见佛郎机即杀的命令,并且给予佛郎机朝贡权,也承认十三行的合法地位,允许大明商人与佛郎机进行贸易。满剌加的王子带着大臣到礼部闹了两回,随后就被一些身份神秘的人警告了一下,接着就销声匿迹,不再闹腾。
对于这些皇亲国戚来说,满剌加王子的心情无关紧要,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和得失。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杨记有股份,还有一部分则投资了南方的海贸生意。这帮人身娇肉贵,不可能真的去和风浪搏斗,挣一个玩命钱。
但是投资之后收取红利,或是给人当靠山吃干股,类似的事干的不少。和佛郎机的航道通了,就意味着海贸可以正常进行,自己的投资将有了回报。从这个角度看,这些人对于朝贡成功的事还是持支持态度,顺带对杨记也颇多赞语。至于一些人的卖国说,这干人大多是嗤之以鼻,区区一荒岛,也叫卖国?若是都能卖出这么个价钱,这卖国倒是件好生意了。
几名参选者聚在一起彼此寒暄着,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是在悄悄的过招。大家都是体面人,也都有背后的靠山,站出来打一架是不可能的。只是尽可能展现一下自己的才华,让帘笼之后的永淳公主看见自己,多赚一点印象分。
珠帘之后,一个四十几岁的美妇人,坐在上首,永淳陪在下首,隔着帘笼,看着外面的年轻书生们走来走去。永慷大长公主论起来,是和张氏更近一些,和嘉靖这边,走的也不算远。尤其永淳生的美貌,神态中与永寿那种霸气不同,显的楚楚可怜,更惹人怜惜。
看着她的模样,永慷公主长叹一声“可怜的人儿,天生一个美人坯子,命怎么就这么苦。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次姑母一定为你做主,找一个好的。姑娘家面嫩,有话不好意思说,不过没关系,你往外看着,如果看谁顺眼,就把你手里的这朵金花赏给谁戴上,姑母就知道你的心意了。”
永淳点点头,低头玩赏着金花,似乎没怎么留意外面的人。永慷公主之后又劝解道:“秀嫣,你难道还惦记着陈钊?听说他似乎是还没成亲,要不要让你姑丈派人,把他请过来?不过他的事,闹的有点大,你要是还想点他,怕是有点麻烦。”
“姑母,我不想挑陈钊的。我跟他其实也没见过,谈不到喜欢不喜欢的,更谈不到惦记。”
“那就好了,你不惦记他就好,这些人啊,都是才俊,样貌文采都很好,你挑哪个,都不算差。其实你该知足,好歹相公是自己选的,姑母我出嫁时,连你姑丈的样子都没见过。直到成了亲的时候,才看到他的样子。说起来,姑母倒是有点羡慕你呢。跟姑母说说,你先找个什么样的?或是让他们给你写首诗,要不做幅画?”
永淳摇摇头,却想起了在那片破壁残垣中,男子在自己足弓上的一稳,身子都有些发麻。脚不自觉的转动了几下,忽然问道:“姑母,他们……他们有人会唱戏,或是弄乐器么?”
永慷公主愣了愣“唱戏?这个我估计他们是不会的,都是念书人,没人学这个。乐器啊……大概没准备吧。……秀嫣,其实姑母年轻时,跟你一样,希望夫君什么都行,吹拉弹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人样子还得好,否则怎么配的上公主呢?可是后来我却明白了,咱们虽然生在帝王家,可要说嫁人啊,比起普通的女人还要差一些。好人家不愿意挑咱们,愿意娶咱们的,多半就是一群混帐。”
她的身份比较高,算是有资格说话的,倒也没那么多遮拦“我的长辈里,有好几个嫁的都是泼皮无赖,实在是混帐透顶,可也只能认命。我的阿舅是国子监的监生,你姑丈念书不大行,其他的东西都不会,简直就是个蠢木头。我刚开始的时候,也偷偷流泪来着,一想到自己一辈子就跟这么个人过一辈子,就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等过了几年之后,我就感觉出他的好了。不会的东西,可以学啊。他们出身寒门,读书就已经很费力了,哪来的时间和钱,去学那些东西。等你们成了亲,他们可以慢慢学,就像你姑丈一样,早晚有学会的时候。”
“还有,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该嫁人。做丈夫呢,最重要的人好,老实本分,不是会那些东西。只要他对你好,听话,知道疼人,就是好相公了。等到你有了孩子之后就知道,那些东西,真的都不重要。”
她受了张太后的命令,自然是想促成张文丰的,隔着帘子看了看,张文丰确实得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相貌比崔元要强出一大截。这人的风评也不错,如果不是尚主,怕是有机会考取进士的,这样的人当了驸马,只要有人提携,成就未必就会低于崔元。
崔元倒不至于需要巴结张文丰,可是从永淳的幸福角度出发,选一个这样的丈夫也算理想。永慷公主指着张文丰道:“你看啊,这个张文丰啊,是个举人来着。在咱们北地,也算个有名的才子,虽然你说的那些他都不会,可是比你姑丈强的多了。他的为人也很不错,还是出身寒门,靠自己苦读考取的功名,是正人君子。你们若是成了夫妻,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好好对我么?听着姑母讲述着婚姻生活中的点滴,那些平静之中的幸福,永淳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京师城外,夜风吹拂下的告白;贫民窟那里,他挡在自己面前,浴血杀人,保护自己的样子。姑母怎么会明白,经历了那些轰轰烈烈的事情之后,平淡的生活,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吸引力?
再说……再说自己的脚都被他亲了,怎么还能嫁给别人呢?永慷大长公主见她这羞赧样子,也是一笑“嫣儿,你的心意姑母知道了,这驸马啊,咱们就选了张文丰。金花你不好意思送,姑母帮你送。”
她吩咐一声,宫女就将金花拿出去,送到张文丰手中,在外面接待客人的崔元,也就明白了后面的决定。笑着上来与张文丰说着闲话,不经意间,就带着他向一边幕僚,及几位侯爷那边走去,算是对他身份的认定。
管家已经张罗着准备酒席,让那些落选者,不至于太过失落。就在这一片喜庆气氛之中,永寿公主与杨承祖闯了进来。
第九百五十章驸马与文会(三)
外面负责通传的门子,刚一进来禀报,永寿已经与杨承祖一前一后,直冲了进来。⊥UU小说,www.uu234.com这种举动有点无礼,但是崔元并不生气,反倒是哈哈笑着上前迎接“有失远迎,当面恕罪。永寿,你今天来的晚了,该不会是生姑丈的气,故意晚来吧?”
“姑丈,您这是客气了,永寿是被一些事耽误了,这才要紧赶了过来,还是您不要生我的气才是。”永寿的脸色很难看,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虽然相貌与永淳有六七分相似,但是没人会把她们认错,两者身上的气场,实在差距的太大。
崔元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既有不满,也有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公主,被她上门来兴师问罪。杨记里,他也有股份,没想过分红,只是为了捧场。可是正因为有股份,他才知道永寿是何等的厉害,在京师生意场中,算是人所共知女魔头那一级别。被这样的女人惦记上,绝对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杨承祖自己没邀请也要过来,难道是和张家的事,还没有了结?不管怎么样,自己是今天的发起人,若是让两边在这里打起来,自己的脸就算丢到家了。他只好过来打着哈哈,希望将两下的矛盾缓和掉,不要真在这里发生冲突。
永寿却无意和他寒暄,只说了几句话,就朝四下找着“张文丰是哪位?谁是张文丰?”
这种称呼方式很有点无理,似乎有找茬的嫌疑,崔元尴尬的咳嗽几声,张延龄拉着张文丰过来,朝永寿笑了笑“公主,文丰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做大姐的,说话也要讲点礼数。文丰是读书人,不会笑你,不过让别人听到,难免觉得咱们帝王之家,反不如普通人家的礼数周全了。”
“舅父教训的是,永寿记下了。这位,就是张文丰张公子了?他与我,怎么算的一家人,我似乎不大明白啊。”
“哈哈,公主你来的晚了,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你看看这个,就该明白了。”张延龄得意的指向张文丰的头,那里插着那支刚刚赏赐下来的金花。这东西的意义,显然大家都明白,永淳都点了头,这事就算板上钉钉,没什么更改的余地,杨承祖即使想要破坏,也来不及了。
这算是最近一段时间,张延龄笑的最快意的一次,多日来受到的打击也压迫,在这一刻总算一扫而空。哈哈笑着,又朝杨承祖拱拱手“大都督,你今天似乎来晚了吧?待会可要多喝几杯,算是罚酒,过段日子,喝永淳公主喜酒时,也要多吃几杯,算是为永淳道贺。文丰年纪轻不懂事,以后有什么不懂得,你要多教教他。锦衣卫,是天子的亲军,驸马,是天子的家人,你可要好好的跟他多亲近亲近。”
“多谢千岁好意,您说的是,卑职今天来,其实就是来和张公子亲近亲近的。”
“不用你动手,本宫先来。”两人一唱一合,别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永寿面如寒霜,猛的扬起了手,一把拔下了张文丰头上的金花。张延龄大怒叫道:“你干什么?”
崔元也上前一步“公主,不可!”
张文丰神色一变,“你……你们欺人……”罗素芳的手微微一抬,两名张家的护卫屈膝倒地,来不及救下人。
“太!”张文丰收骈指一点,同时,永寿也挥起了手。
“甚!”永寿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张文丰的脸上,耳光清脆。与此同时,杨承祖的手已经抓住了张文丰的手指,用力一撅,骨骼碎裂声与惨叫声,差不多是同时响起,张文丰几乎是跪在了地上,两根手指依旧在杨承祖掌握之中,但已经弯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一片喧哗中,几名皇亲先是上前,随后又退了下去。张延龄气愤的用手捉住杨承祖的胳膊“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未来驸马都敢打,简直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本侯不会放过你的。”
“舅父,您搞错了,他现在还不是驸马,将来也不会成驸马的。”永寿冷冷说道,又看向一边目瞪口呆的崔元“姑丈,今天这事是侄女办的莽撞了,过几天定会登门道歉,给姑丈赔罪。不过事急从权,为了保全天家的脸面,有些事,也是没有办法。来人啊!”
一声大喝声中,一队皂衣翎帽的捕快公人已经从外面冲进来,为首一人五十开外,手臂上缠着铁链,正是刑部总捕头秦宗权。他的身份,在今天这个场合实在算不了什么,就算是张家的仆人里,也有很多人的地位在他之上,这些刑部的衙役,更没资格进入张家别院。他们这一冲进来,让其他人更有点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
张延龄是认得他的,怒道:“秦宗权,你发什么疯?本侯的别院,也是你这等人能来的?还不滚了出去,难道要等本侯把你赶出去么?”
秦宗权不卑不亢的磕头行礼道:“千岁,对不住。职责所在,卑职也只有斗胆冒犯了。现已查明,举人张文丰,与京师女铜被拐一案有关,李五已经指认,他是乞丐拐带幼同的幕后指使,小人只好带他回衙门,仔细查问。在案情弄清楚之前,他怕是不能和各位吟诗唱合,文会之事,也不适合参与。”
“胡闹!”张延龄用力的一抖袍袖“谁给你的权力,来我的别院锁人?要想抓他,除非万岁下圣旨,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捕役,也配在我的府里捉人么?来人啊,把这帮不知好歹的东西打出去!”
在张家的护卫行动之前,杨承祖已经抢先一步,身子直逼到张文丰之前。张延龄确实做出了一个阻挡的动作,但是速度落后于杨承祖,没等拦住,人已经从他眼前冲了过去,几乎是贴到了张文丰身上。
张家那些护卫中不乏好手,见到这一幕心里清楚,张文丰其实已经死了一次,自己就不敢再动,生怕杨承祖愤怒之下,真杀了他。只见杨承祖冷声道:“本官奉皇命,执掌厂卫,那些幼同走失案,由我东厂负责,刑部协助。现在我要带他走,问问清楚,张千岁觉得下官有没有这个权力?”
他距离张文丰的距离很近,脸几乎贴到对方脸上,小声耳语着“张文丰,我知道证据未必定的了你的罪,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保证能盯死你。你,完蛋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决裂
一群相貌凶恶的东厂番子从外面走进来,二话不说的给张文丰带上了镣铐,拖拽着向外就走。£∝UU小说,www.uu234.com举人头上有功名,即便是沾上官司,往往也是派家中的奴仆代为到衙门里周旋,轻易不入公堂。张文丰身后有张家做靠山,衙门里不会有人胆大到找他的麻烦,被公人的带走的经验显然是没有的。
他叫喊了几声,向张延龄求援,随即杨承祖的一记重拳就落在了他的小腹上。作为一个读书人,他显然是没吃过这种亏的,一拳下去,脸疼的发白,后面的话全被打了回去。
崔元对于这种变化大为惊诧,向永寿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目光“公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丈,这事跟您没什么关系,是张文丰自己为非作歹,还妄想尚主,罪犯欺君。今天这事,我们做的有些莽撞,但是人,我带定了。”
张延龄怒火中烧,用手点着永寿的脸“永寿,你不要太过分了。大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手里没凭没据,就敢动手捉人,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没人能制的了你?”
永寿面色如常“舅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永淳一样是您的晚辈,这样的人,妄图混进宗室之内,同样是在损您的面子。我这是替咱皇室设防,把一些害群之马排除出去。若是婚约定立,就又是一个谢氏之祸,这次防患未然,是咱们皇家之幸,您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发火了?我要去给姑母见礼,再赔个不是,可就不陪您说话了。”
她施了个礼,大方的向着帘笼后面就走,从外面走进来的东厂番子越来越多,盯住了张家那些护卫,让那些人不敢稍动。这种武力上的压制,也断绝了张延龄想要靠强力手段抢人的念头。
张延龄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他不好找永寿发作,只好朝杨承祖道:“你想过后果了么?张文丰是我族中子弟,不容尔等任意构陷,如果你敢用屈打成招的把戏,太后她老人家是不会答应的。”
杨承祖忙磕头施礼“卑职谨遵千岁吩咐,一定把案子办成铁案,就算是包龙图再世,狄公复生,也不会把案子驳倒。卑职知道,千岁一向关心刑部办案,在刑部有三位主事,最喜欢向您通报案情。您可以跟他们多聊一聊,看看卑职这案子断的公道不公道,随时候教。还有啊,您得保重身体,好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该那么大火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张文丰又不是您的儿子,就算是被砍了头,于您的面子也没什么损害,冷静,一定要冷静。”
参加文会的几位侯爵,都是知道两人恩怨的,没人过来劝解,只远远的看着,寻思着到底是私人恩怨的报复,还是张文丰真是罪犯。他们这些人混帐事做的都不少,就算张文丰真是凶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受害的女童,也没有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从影响层面看,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可是一个驸马热门人选,刚刚得了金花的,居然犯下这样的罪,怕是皇家颜面上也不好看。
还有一些人想起永淳克夫的名声,开始打着退堂鼓,几个驸马候选的脸色,都变的不怎么好看。
张延龄这时已经可以确定,秦宗权反水到了厂卫那边,对于这么一个小捕头,他不可能给多大的关注。最多就是在刑部那边打个招呼,在他调查时,自己这边给出点力。对于这么个人的倒戈,甚至没掌握消息,这时反手一击,却正戳在他的软肋上。
想来自己调查杨承祖的事,已经走漏了消息,那件案子闹起来,是可以掉脑袋的。杨承祖知道这事,自然跟自己不死不休,两下里的矛盾,怕是就要转入公开化。可是手上能够威胁对手的筹码,却实在太少了一点。他本就不是个有才之人,遇到这种困境时,除了发怒和焦急以外,竟是想不出解决破局的办法,人呆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永寿来到帘笼后,先是个永慷行了礼,这位大长公主辈分是高的,可也没有立场来批评永寿的事做的不对。只好说着“你们那边的证据,到底扎实不扎实,如果抓错了人,那可就不大好了。这个张文丰是个才子,相貌生的也不差,我看永淳对他也有好感,如果没有太可靠的证据,还是算了吧。”
永淳忽然开口道:“姑母不要误会,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感的,其实刚才给他金花,也是个误会。在那些人里,他不算好也不算差,就把金花给他了,免得张圣母那边不高兴而已。现在他既然是坏人,就让有司来审理,杨都督执掌东厂,一定能够把坏人绳之以法,我们还是不要多管。姑母,我们一会去玩捶丸好不好?”
见她这副模样,永慷公主只觉一阵无力感袭上来,这两姐妹都是什么人啊,自己掺和到选驸马的事里,可能是有些卤莽了。现在唯一希望的是,永寿不要因为这件事恨上自己,虽然同是皇族她不可能对自己如何,但是得罪那么一位公主,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永寿笑着拉起妹妹的手“二妹放心,有这么多人看着,是不会让坏人有可乘之机的,谢昭那种事,绝对不会再次发生。姑母,今天这事,秀嫦做的也有不到之处,您可别生我的气,改日我给您倒茶认错,听您的家法。”
家法云云,不过是场面话,永慷公主也不会真蠢到对永寿讲公主辈分,只是叹息着“你们抓人,也要早来一会才好,现在才来,金花都给出去了。这样吧,永淳,你再看看,剩下的几个里,有哪个不错的。我跟你姑丈说一声,让他做你的驸马。”
永淳微微一笑,虽然表情还是那么羞涩甜美,但是语气中,已经多了一份坚定与果决。“多谢姑母,嫣儿已经想好了,我决心出家为尼,带发修行。每天颂经,为母后祈福,驸马的事,我已经不想了。”
永寿看着永淳,又看看外面的杨承祖,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感谢这个男人,还是该恨这个男人。永慷公主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侄女,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整个文会,彻底成了一锅粥。
永淳出家的事,原本也没这么容易决断,甚至说这种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决定,就可以实施的。但是不久之后,另一件事的发生,却间接推动了永淳出家之事的进行:慈庆宫起火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火烧慈庆宫
火灾是在夜里发生的,直到宫里的太监过来,杨承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胡乱穿好衣服,跟随着传旨太监向着皇宫疾行。UU小说,www.uu234.com那小宦官知道杨承祖的威风,不等他发问,就主动介绍了情形。
慈庆宫这边是两位圣母以及正德遗孀夏皇后的居处,火头似乎是在张太后那边起来的,随后张太后和夏皇后就在宫人保护下,离开寝宫,转移到了平安之地。直到这时,事情还算是正常,但是不正常的在于,她们发现火头,然后转移的过程中,没人去通知蒋氏。
这未必是故意陷害,更大的可能是两边关系本来就不好,遇到这种事,就没有通报一下,尽早转移的好心。也或者是,在大火面前,人本身就乱了神智,张氏与夏氏,都不是什么有智谋的女子,被火一吓,忘了蒋氏存在也同样有可能。
总之就是当蒋氏发觉起火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即使有几名太监泼了性命救人,蒋氏仍然受了不小的惊吓,据说被烟呛到了肺部,人还没脱离危险。
火灾中被烟熏到本来就很危险,加上医疗水平确实不高,蒋氏的身体也不是太好,这一场火灾下来,人真的可能没命。杨承祖赶到时,嘉靖的面色铁青,两只眼睛布满血丝,那模样像极了一头恶兽。
杨承祖抢步磕头“臣防范无方,累慈庆宫遭了回禄,请万岁责罚。”
嘉靖的嗓音已经嘶哑,抬了抬手“起来说话。朕叫大哥过来,不是要责罚的。这种事,怪不到你头上。就算厂卫再怎么能干,手也伸不到皇宫里。朕不是昏君,大哥不必如此紧张。现在火势已经控制住,不过慈庆宫是保不住了。一些宫殿,几个宫人,这都是小事情,但是母后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万岁放心,太后吉人天相,又万岁鸿福庇护,必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一关,太后她老人家,一定闯的过。”
“多谢大哥宽慰,这种话,还是留给我皇姐那里去说吧。她就在那边陪着母后,随后防范不测。朕把你叫来,是有另一件事吩咐,朕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大哥你一个。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火灾原因,给朕和母后一个交代。”
“臣遵旨。”杨承祖磕了头,但是没动地方“陛下,不知哪位公公,与臣同办此案?”
“公公?不,朕没打算派太监。宫里的太监,有一些是前朝遗臣,朕信不过。还有一些人,他们一心想要讨好朕,让他们去查,只会按着朕的想法,拿出一个张氏那边,有人蓄意放火的结果出来。朕这次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要一个真相,我想搞清楚,这次的事,到底是一个意外,还是故意为之。紫禁城内,宫闱重地,如果也有刀光剑影,朕如何睡的安稳?”
这次事件恶劣程度,不单单在于蒋氏的生死,更在于深宫大内是否还能保证安全。嘉靖本来就是一个安全感不足的人,经历过卫辉大火之后,他对于火灾有着一种病态的敏感心理,这次慈庆宫的火灾,恰好刺激到了嘉靖这根脆弱的神经。他现在担心的不光是母亲的生死,更担心随时随地出现第二把火,烧到他的乾清宫。
在此时此刻,他的愤怒和恐惧很难说哪个情绪更重一些,如果连皇宫大内都不能保证安全,放眼天下,怕也找不到安枕之地。至少在当下这个时间段,嘉靖是没有诬陷或是借题发挥的想法,只想搞清楚真相。
“朕赐兄长金牌一面,如朕亲临,上至张圣母,下至宫人,大哥皆可询问。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金牌是早就备好的,杨承祖接过来之后,挂在腰间,又问道:“太后的身体?”
“陶神仙在为母亲设坛祈福,向天求寿,太医们也一直在忙,希望母后可以转危为安。大哥,答应朕一件事。”
乾清宫内,只有君臣两人,嘉靖的声音放的很低,除了杨承祖外,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如果母后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不管真相如何,都替朕送老乞婆下去。”
“臣遵旨。”
蒋氏的身体,暂时轮不到杨承祖关心,他也没办法对蒋氏的身体给予帮助,不过离开乾清宫后,还是到蒋氏那边看了一眼。永淳哭的梨花带雨,肩膀不停的抽动,一见杨承祖过来,想过去打个招呼,但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不敢多说什么。
永寿比她大方一些,走出来道:“太医们还在想办法,大都督有心就好,等到圣母醒过来,本宫会把大都督过来探望的消息回冰。这里你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去做事吧。”
她表情冷漠,态度上也显的高高在上,等杨承祖转身离去时,罗素芳却悄悄跟了过来“公主有话,让大都督放手去做,太后的身体……现在还说不好。她老人家被烟呛的有些厉害,太医们也不敢保证能救的好。公主心里也难过的很,她让奴婢带句话过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罗婆,这事我有数了,审问这事,要不还是您帮忙吧。”
张太后那边,肯定是不能用审的,那些宫女太监,也没什么关系,惟独正德遗孀夏皇后,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如果只是杨承祖来问话,确实不怎么方便。可是让别人帮忙,又缺乏足够可靠,又能托付重任的帮手。
罗婆摇摇头“大都督,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陛下给了您这个差使,就是不希望您借助别人之手,不管是奴婢,还是其他的宫人,您都不要再叫。您是聪明人,万岁的意思,您应该明白。”
杨承祖被蒋氏的身体和慈庆宫的火灾,搞的有些慌乱,这时罗素芳提醒,他才醒悟过来,天子给自己这个差事,就是要让自己问夏皇后的话。张氏一向管理宫廷甚严,让自己这么个大男人去问夏氏这个未亡人的话,实际就是要打张氏的脸,顺带坍正德的台。
联想到几年间,有关正德荒唐事的消息在民间迅速传播,这中间自然少不了上层的授意。现在想来,恐怕根子却在这位至尊身上,这次自己这个恶人,怕是一定要做。
第九百五十三章奉旨凌弱(一)
慈庆宫的火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自身的宫殿是保不住了,好在今天晚上风不算太大,火没烧到其他宫殿,已经算是万幸。UU小说,www.uu234.com风中传来东西烧焦的味道,隐约还有哭声。张佐带领着一批宿卫太监,如狼似虎的将一批宫人拖出来,身上上了绑绳,时不时以拳脚殴击。
厂卫的人,在天子特许后,也已经赶到慈庆宫这里,着手对起火原因进行调查。平日里,京师里几大机构之间,对于案子是要抢的,可是真到了这种大案面前,大家的态度就变成了能推就推。宫廷的水太深,即便是大人物牵扯进来,说不定也要惹上无穷的手尾,自然是能避则避。
张佐现在司礼监做秉笔,又兼御马监掌印,宫禁安全是他负责,这样的事情一出,他是逃不掉的。本来正在愁眉苦脸,想着该怎么逃脱惩罚,杨承祖拿了金牌过来,不啻于天降救星,因此宫廷禁卫武力第一时间,就为杨承祖开道。
起火的事怎么调查,杨承祖实际没有什么头绪,他没学过侦察,本体的家传的功夫里,也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好在厂卫里奇人异士多,本就有不少精通此道之人,秦何两人,又都是刑部名捕,对于侦破这种案子更是驾轻就熟。虽然天还没亮,但是这些人已经进入废墟里,开始了翻检调查,杨承祖则带着一部分人,开始了对慈庆宫众人的询问。
留在张太后和夏皇后身边的,只是一些年老失势的宫人,还有一些,就是张佐安排过来的耳目。当初张太后威风最盛时,整个皇宫的太监宫女,几乎都为她所用。但是这几年时间,嘉靖对于稳固自己后方的工作做到很到位,太监宫女大幅度的换血,皇宫中可以称为张太后心腹者,就已经只有几十人了。
比起强势的婆婆,夏皇后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正德与她关系冷淡,夫妻甚至没有圆房。她这个名义上的皇后,在正德在世时,就不怎么受宠,等到正德死后,日子就更难过一些。
在南京,有她家的一些亲族,杨承祖的海贸和新军操办中,也有夏家的人出来掣过肘。可是这么一位皇后实际没什么用,那些皇后家人,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地方官好用,倒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夏后和张太后沾亲,婆媳关系还是可以的,但是日子过的不好,正德不宠幸她,丈夫死后,嘉靖继位后,对她这个嫂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吃喝用度虽然还能保证,可是宫里的存在感极低,上面有张太后,真正怕她的人不多。于广大宫人而言,这位前皇后更像是这皇宫里的一件会走的家具或是喘气的布景,没几个人真正尊敬她。
正德初死时,她靠着皇后身份,手上还抓了一部分人马,还曾追杀过刘五儿,可现在,她身边只剩了一名亲信宫女。为了落她的面子,那名唯一的亲信,是当着她的面,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粗壮宫女拖拽出去的,表面上说是协助调查,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宫女铁定是回不来了。
那名宫女拼命的挣扎着,抗拒着,高喊着娘娘救我,然后被那几个宫人一路拖拽而出,双手紧抓着地面,十指的指甲生生磨掉,血肉在金砖上,留下十条直线。
杨承祖大马金刀的与夏皇后对面坐着,按说他一个外臣还是个男子,是不能与皇后对话的。即使要说话,中间也要隔上帘子,身边还得有宫人伺候。可是在嘉靖的授意下,现在房间里,只有这一男一女,更没有什么珠帘隔绝,让杨承祖得以看清楚这位皇后的样子。
夏皇后的个子中等,看上去正好是恰倒好处的那种身高,能够成为皇后的人,相貌不会太丑,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是经过仪态培训之后,皇后娘娘的表现也不会太失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与这间房间融成一体,那位宫女的惨叫与哀号,对她没有什么影响,也不见她开口求情。
头戴凤冠,身穿黄色大衫外罩锦缎霞帔,由于衣服宽大,看不出她的体形。但是给人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她很瘦弱,如同一朵在黑暗中逐渐枯萎的花朵一样,这位丽人的大半生命力,似乎已经被皇宫大内所吞噬,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空壳。在这个夜晚里,面对这位曾经下旨追杀过刘五儿的皇后,杨承祖心里却没有多少恨意,只是觉得,她有点可怜。
他甚至想起来孙雪娘,若干年后的雪娘,会不会也像这个夏皇后一样,在深宫中逐渐枯萎,无声无息的死去?希望她能活的比夏皇后幸福一些,否则自己,就真的害了她一生。
“娘娘,您身边这位宫娥的事,确实对不住,几个奴婢手上不知礼数,动手没轻没重,您别见怪。您也知道,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查个清楚,大家才能安心。所以问肯定是要问的,不过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您的那名宫女如果没有问题,将来肯定会放回来,继续伺候娘娘的。”
夏皇后的眼睛闭上,不与杨承祖对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面无表情。半晌之后才冷冷说道:“福姐儿若是能放回来,那几个收拾她的宫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为了保全自己,她们也不会让福姐儿活着出刑房。你们这么做,这次的回禄,是要算在哀家头上了?”
她的语气里无喜无怒,并没有惊惧或是愤怒的情绪在里面,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就是新任的东厂督主吧?这个位子,一般都是宦官做,上一个以外臣身份掌东厂的是江彬,他已经千刀万剐了。至于你么,将来是个什么下场,就要看你的造化。哀家劝你一句,趁现在,多念经,多拜佛,求佛祖保佑,你家宅平安。说实话,哀家是知道你的,哀家的宫里,有好多你写的话本,开始是奴婢们看,后来哀家也会看,从火场出来时,还带了一本。”
她怀中抱着一些东西,杨承祖也不知道是什么,这时才清楚,原来是自己的作品。一瞬间,她以为夏皇后是在笑,不过房间里灯光昏暗,他也没法确定。
“你的话本写的不错,很好看,不过,你该多写点忠臣孝子,少写风花雪月,免得妇人们看了以后,心眼活动,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文以载道,你的道有的很好,有的……很坏。”
本来是自己来审问她,居然现在变成了听娘娘教训,杨承祖看着夏皇后的面孔,心里有点理解正德。这位皇后,相貌上未必比刘五儿差多少,但是举止上,实在太过端庄,端庄的像一个机器人,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思想上也是一丝不苟的刻板,如果在床上,估计连叫几声都不肯的。如果自己的大妇也是这样,那自己肯定也要头疼。
他微微一笑“娘娘过奖了,臣一定把娘娘的教诲记在心里。现在,我们还是来谈一谈今天起火的事吧。”
第九百五十四章奉旨凌弱(二)
“起火的事,那有什么可谈的?你们连哀家身边的宫人都捉了去,不就是想着,把这场火怪到哀家的头上么?三木之下,何愁不招,只要你们对福姐儿用刑,还怕拿不到口供,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UU小说,www.uu234.com哀家累了,请你立刻出去。”
“娘娘,您想多了。臣来,只是问几句话,不是要怪谁,也不一定是要谁来承担责任。皇宫之内不比其他,一旦起火,事情往往就要闹大,我这来问一问,也是为娘娘安全着想,请您不必误会。”
“误会?”夏皇后一声冷笑“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跟我独处一室,周围也没有一个奴婢伺候,只这一件事,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你跟我说这是误会?难道你当哀家是三岁的孩子,看不出你们用意?你的根基,哀家是知道的,不知道将来你到九泉之下,可有面目,去见先主?”
人言可畏,夏皇后与这么一个大男人同处一间宫殿里,这事将来在深宫中闹开,她也就成了一个大笑话,弄不好,就只能上吊自尽,求个清白名声。嘉靖帝的安排,或者也有过类似的考量,如果更严重一些,那就是让杨承祖彻底洗掉身上正德系的印记。
如果因为他,导致了夏皇后的死,无论如何,也就不能算正德遗臣,与过去彻底的实现了割裂。除了抱紧嘉靖天子的大腿外,没有其他路走。
或许是自己的表现太优秀,让皇帝不得不多防一手?杨承祖心里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觉得无可奈何,只是觉得天子略施些手段,差不多就把自己和夏皇后都挤兑到死胡同里。这位向来温和宽厚,在宫里口碑还算不错的皇后,这次差不多是被逼到了死角。嘉靖目前大概是还没下决心搞死张太后,于是毁掉夏皇后的名誉,顺带让张太后面上无光,也是件情理之中的事。
如果考虑的再深一些,夏皇后之兄庆阳伯夏臣是少数几个没在杨记投资的勋贵之一,由于夏臣的性子偏于懦弱,惟张延龄兄弟马首是瞻。这种不投资,也就是张氏的意思,也无可厚非。
可是在嘉靖看来,显然这就是夏氏对皇帝疏远,与太后亲厚的证据。在东南,夏家也和杨承祖有过一些小摩擦,只是在杨承祖表现出了足够的强硬后才退了回去。这种摩擦,显然也不为嘉靖所容忍,杀鸡儆猴,如果可以打掉夏氏家族,对于其他与张氏来往密切的大臣勋贵,都是个警告。也可以看做,是孤立张氏家族的一步棋。
夏皇后在深宫中见的风雨多了,于这些事上,反应也绝不迟钝,这位一向以敦厚善良闻名大内的后妃,也终于翻了脸。
面无表情,神情中带有一种愤怒到极限之后的无所谓态度,杨承祖这种当事人在她眼里,自然就是要踩着自己尸体上位的小人,参考杨承祖的出身,一个忘恩负义的标签,怎么也不可能逃的掉。也就不能指望皇后对他有个和善的态度。
杨承祖倒并不介意皇后的态度,表情依旧和善“娘娘,您真的是误会了。您想必是知道臣的根底,区区不过滑县锦衣一百户。全靠先皇提携,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不管怎么算,臣都是受过先主大恩的。今天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蒋圣母现在还没醒过来,这种天大的事情,不可能不了了之,不管怎么说,都是要查个清楚。可是同样的事让谁查,得出的结果差异会很大。下面的奴婢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查这种案子?再说他们的为人,谁又能信的过?若是查起来,说不定为了完案,就把罪过扣在某个人头上。又或者为了过去的一点宿怨,或是一些小事,就胡乱攀诬。万岁派臣来调查,正因为臣是先帝遗臣,能做到不偏不斜,秉公而断,娘娘您只需要把今天发生了什么说出来,臣保证没人可以往您的身上泼一点脏水。”
“哦,你是在审我了?笑话!你有什么资格,来审问哀家!小人,佞幸!你有什么资格,在哀家面前指手画脚?哀家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尔等区区锦衣鹰犬,也敢在哀家面前放肆?现在,哀家命令你出去,马上滚出这间宫殿,未奉宣招,不得进来。哀家的脸,也是你有资格看的?”
愤怒的夏皇后大声呵斥着,驱逐着杨承祖,可后者似乎并不为她的威风所动,态度上依旧不卑不亢,面带笑容看着夏皇后。
“娘娘,息怒。臣不会说话,招您不痛快了,是臣的罪过。今天皇宫着了火,大家心情都不好,您有点失态,臣也可以理解。您是皇后,臣不过是个锦衣武臣,您的话,臣是该听的。可是没办法,臣身上负着皇命,这事,臣必须给万岁一个交代。您是明白人,不会让臣为难的,对吧?您的命令臣该听,可是万岁的旨,臣更该遵从,希望娘娘体谅。”
“皇命?”夏皇后冷笑一声“让万岁下旨,赐死哀家好了。哀家宁死,也不会受辱。你这种身份的人,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也休想让哀家拿你当个人看。锦衣鹰犬,天子亲军,在哀家眼里,你不过是个家奴!区区一家奴,也想欺主么?今天,你们大动干戈,无非就是慈庆宫失了火,蒋圣母受了点伤。可是这四年之中,自从天子登基后,张太后所受的苦,你们有谁在意过?天子几时拿张太后当过母亲侍奉。今天的火,就是大明列祖列宗显灵!奸贼窃居大位,任意妄为,天地不容,所以降下大火示警。今天这火,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么,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的问别人?”
夏皇后的倾诉似乎有些失控,猛的伸出手,指点着杨承祖的鼻子“你和刘氏那个贱货,当初在滑县思通,你当哀家不知道么?若非先帝不幸驾崩,哀家早就把你千刀万剐了。你现在又和永寿公主有染,还与永淳公主不清不楚,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可以瞒的过天下人?人在做,天在看,你会有报应的!”
她在张太后身边,对于这些事,是知道一些的,张太后不会跟她说的太详细,不过一鳞半爪,她总是知道一点端倪。这时在盛怒之下,她失去了理智,一股脑的都发作出来,其中有多少是对正德的不满,又有多少,是对嘉靖的怨恨,就很难说的清楚。
杨承祖见到夏皇后发飙,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摊开了手,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娘娘,臣就是来问您几句话,您何必那么激动呢?您看,臣本来是想好好谈的,可是您非要破坏气氛,这个责任,总不该是我承担吧。您真的准备,闹的大家都收不了场?”
第九百五十五章奉旨凌弱(三)
他语气很平和,但是言语中已经充满了傲慢与无礼,夏皇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就暴怒起来。UU小说,www.uu234.com这位恬静的妇人,自从进宫之后,给人的印象,就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对待自己身边的宫人,也素来以宽厚闻名,并不是一个性情乖张之人。
可是今天,进宫以来所受的冷遇,四年之中所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在这位前皇后心理堆积的不满和抑郁,在这个时刻被点燃释放。这位皇后已经顾不上后果或是风仪,只想要痛快的把自己的情绪宣泄出来,心里才能舒服一点。
作为皇帝,嘉靖并不会真的对这位嫂子做出什么薄待的局面,但是他对于两位圣母的态度,以及对这个皇嫂的不闻不问,宫廷里的人是看得见的。大内深宫,跟红顶白是常态,这位皇后不得帝心,下面的人,就也敢欺负她。
四年时间里,皇后身边的得力亲信一个又一个被清除,撤换,有一些人倒戈还有一些人则消失的不明不白,没人再见过他们。吃喝用度上,虽然不至于有所亏欠,但是明里暗里,受到的一些刁难和区别对待,还是能感觉的出来。母族在东南的利益被杨记侵吞,就连自己家定下的未来媳妇,也被卖到了教坊司里,这些事也让她的心里窝了一口气。
现在,仅剩的一名心腹宫人又牵连到这种事里,连命也保住,这位皇后的情绪爆发,也在情理之中。杨承祖的这种无理态度,气的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颤抖着“你……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哀家的面前放肆!你记清楚你的身份,即便哀家现在不是皇后,依旧不是你这种奴婢可以任意折辱的。”
她抬起手指着杨承祖的鼻子,态度恶劣到了极处,面对锦衣武臣,她也不需要有太好的态度。在她心中,这种佞幸武官,也没有什么可值得他尊敬的地方“你可以随意去写奏折,去天子面前搬弄是非,就说这火是哀家放的,蒋氏那里,也是哀家不让人去通消息。用这些罪名来治哀家的罪,我不怕你!”
就在夏皇后的情绪到达顶点的时刻,在宫殿内,忽然出现了一件,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事。两人原本距离很远,可是由于她的情绪激动,身子不经意间前走了几步,杨承祖方才也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了一些。这时他忽然向前,竟是直接来到夏皇后面前,随后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放到嘴里,轻轻吸了一口。
先是一愣,随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哀家杀了你!”自进宫以来,未曾与男人亲近过的夏皇后,这时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折辱,抡起了巴掌,向着杨承祖的脸上打去。可是就在她的胳膊刚刚扬起时,就觉得手上一麻,自己的手腕,已经落到杨承祖另一只手的掌握之中。
杨承祖的两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向下一拉,身子前倾,几乎贴到了夏皇后的脸上。惊怒之下的夏皇后尖叫着向后躲闪,不让对方的脸碰到自己的脸,可是身体上的接触,依旧让她觉得仿佛被一条蛇缠在了身上,周身寒毛倒竖。
“娘娘,别叫了,没用的。外面负责值哨的,都是臣的人,您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的。”杨承祖依旧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将头凑向夏皇后的耳边,一字一顿说着。
“听说皇后自进宫以来,未蒙宠幸,臣受先皇大恩,或可为主代劳,安慰一下娘娘的寂寞之苦。”
“你……你敢!”夏皇后尖叫几声后,发现并没有人进来,恐惧吞噬了她的内心,随后是整个灵魂。偌大的宫殿里,面前只有这个男人,他不管身份高低,依旧是个男人……。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力之人,再加上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心中狂跳,气力已经用不出来,无力的挣扎着,但还是被杨承祖拖拽着,来到了桌案之前,紧接着,整个人就那么被按在了桌案上。
男人的脸已经凑下来,惊恐万状的夏皇后拼命的闪避,双脚无力的蹬踹着,可是起不了多大作用。杨承祖的声音,如同恶魔一般在她耳边响起
“臣不敢么?或许吧,娘娘可以去告发么,说我调系你,然后我就要诛九族。可是,在那之前,臣会先向万岁告发,告发你与宫外男子司通。这场火灾,就是你们两个幽会时为人发觉,失手打翻火烛引发的。臣现在总领厂卫,随时可以为娘娘找出几十个间夫,到时候,不但你要死,你的家族,也一样要死。秽乱宫闱,罪很大的。你说的很对,我确实和永寿在一起,我在告诉你一个秘密,永寿以前的丈夫,也是我杀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查这件事的人,要么做了东厂的人,要么做了死人,娘娘还准备,继续查下去么?”
他的表情,在昏黄的灯影下,显得异常的狰狞“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多好。可是你非要那么敏感,见到我就以为见到了坏人,把你所有的不开心,都归结在我身上。讲打讲杀,还要说我是罪魁祸首。你还当你是皇后啊,你现在不过是深宫大内,一个等死的女人罢了,我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坏人。皇后娘娘,要不要我这个坏人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折辱?”
杨承祖的一只手,已经控制住了夏皇后的两只手,另一手伸向了夏皇后的腰带。他的动作很慢,有意的让夏皇后看到自己的动作,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腰带时,夏皇后屈服了。
脆弱的外壳被敲碎,露出里面柔软的心,夏皇后先是尖叫着连喊不要,可是却没有力气挣脱。眼看自己的衣服真的要被解开,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哀求道:“大都督,杨大都督,哀家错了,哀家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求你……你要哀家说什么,哀家都说,只求你不要……不要那样。”
“看看,这样不好么?像这么谈,多好?”杨承祖冷笑一声,在她额头蜻蜓点水般的一稳,随后松开了手,夏皇后无力的瘫软在了桌案上,接着又滑到地上,草草的整理了一下衣服,连滚带爬的向角落躲去。
“夏皇后,不用这个样子,臣这个人说到做到,说不碰你,就不碰你,不用怕。至少今天……你安全了。至于今后么,出了慈庆宫这种事,证明大内的安全很成问题,臣执掌厂卫,自然要负责宫禁安全。从今天开始,臣不定期的要过来,有时间的话,会去看您。如果皇后娘娘寂寞的话,臣随时可以过来……陪娘娘说话。也许会带一些朋友过来,你们会相处的很开心的……”
他笑的很灿烂,可是那笑容在夏皇后看来,却是世间最可怕的景象,双手紧紧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仿佛刚刚已经经历过了一场凌虐。
第九百五十六章奉旨凌弱(四)
夏皇后经过了方才那番恐吓后,已经没有了傲气和架子,杨承祖在东南的作为,对于夏家的损害很大,包括夏家的商铺和田地,都受了很大的损失。●⌒UU小说,www.uu234.com更重要的是,那位献身救父的谢家小姐,许的是夏家一位子侄,这位已经定好的媳妇,最后居然卖到教坊司里,于夏家自然面上无光。
加上她是知道刘五儿和杨承祖有往来的,恨屋及乌,对于这个刘五儿的间夫,她自然是看不上。如果不是正德驾崩,刘五儿失踪,她已经要铲除这对男女。现在她奈何不了杨承祖,但不代表她会多他有个好态度。
这次的发作,有一部分是看杨承祖不顺眼兼为家人出气,另一部分也是有张氏这个婆母撑腰,借着骂一下这位新君宠臣,表达一下自己对嘉靖的不满。她并不是一个多智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管不住丈夫,加上张太后对于这位儿媳的教育,也是偏向于服从。
很少有婆母喜欢儿媳太强势,张太后更不希望夏皇后敢和自己分庭抗礼,平时对她的管束就很严,在嘉靖登基后,这种管束就更严格了。由于她手上的力量太少,对于外界的情况就不怎么清楚,同时也严重缺乏安全感。她只知道这位大臣很厉害,总领厂卫,现在才知道,居然连内廷宿卫都被他伸进手来。
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扈从,所依靠的就是先帝遗孀的身份以及太后的保护,可是现在连身边的护卫宫人都为其所调遣,那么这种保护还能护的住自己么?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毁掉自己,或是派一些亡命之徒假扮成宫人来到自己身边。
她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可怕场景,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她并不怕死,但是很怕死的不清白,更怕死了以后,还会落一个秽乱宫闱之类的坏名声。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而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清白远比生命重要。
当然,如果有人敢侵犯她,肯定要付出代价。可是他可以派个亡命之徒来做这种事,自己却连防护自己都做不到。一想到以后可能喝的每一杯茶,吃的每一口饭,每一名来到自己身边的宫人,都可能是陷阱,她几乎陷入了疯狂之中。至于这个男人是否有能力做到这一切,这位皇后显然无力分析,或者说哪怕有所怀疑,她也不敢用自己的清白去赌。
顾不得体面体统,皇家身份和女人的矜持,头埋在腿上,轻声的抽泣着,人拼命的缩成个团,生怕被对方看见自己的身体,再次激发恶念。在她额头上那一稳,于她而言,仿佛是一块污泥砸在了她的身上,已经使她的玉体蒙污。如果他真的要……夏皇后已经不敢再想下去,这时的她与其说是一个皇后,不如说是一个无助的小妇人,只求这个男人可以高抬贵手。
杨承祖的语气依旧冰冷“娘娘,你这个样子,如果有个外人进来是会误会的,仿佛臣欺负了你一样。臣对娘娘可一直很客气的,你这样陷害忠良不好,对吧?起来,擦擦眼泪,我们慢慢谈。”
他做了个要去扶的动作,夏皇后吓的却连忙扶着墙站起来,拼命的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没有……大都督没有欺负哀家,真的没有。”
“这样才对么,您是贤后,我是忠臣,大家应该君臣相得,这才是正确的相处模式。娘娘啊,臣虽然能写点话本,但还是个武人,不怎么懂礼数。如果有哪句话说的不好听,您别往心里去,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各走各路,不就没事了?以后您身边的人,臣会用心安排的,保证用的都是老实听话的本分人,每个人都听娘娘的话,您只管放心。”
夏皇后颤抖着声音说了起火的事,她当时已经睡了,是被宫人叫起来,狼狈的穿上了外衣逃出了屋子。当时火情还不严重,不过张太后身边人手少,加上皇宫大内的房子都是老木料,风干严重,靠着她手下的人力,应付不了这种程度的火患。
“太后当时曾吩咐过,派人去请蒋圣母躲避,说是派人来救。可是张老伴说……说这是天火,非人力所能阻挡,不要大家干预。还说,蒋圣母那里人多,肯定一早就得到消息,宫里人手不够,还是该先拿些东西,免得被火烧坏了。宫里有好多先皇遗物,太后也难割舍,蒋圣母那里也就没了人……”
极度恐惧之中的夏皇后,用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事交代清楚,然后又战战兢兢的看着杨承祖。自己虽然只是事件的经历者而非决策者,可是毕竟蒋氏现在生死未明,杨承祖是否会迁怒于自己,实在难以把握。
想到对方的威胁与作为,夏皇后下意识的抱紧了前胸,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杨承祖“哀家真的不知道这事,张老伴是太后的亲信,他的话,太后点了头,哀家也没办法阻拦。”
明朝对那些亲信太监,都称为伴,如果跟随时间长的,也就称老伴,与后世的名词并非同样释义。这张老伴名叫张华,是张太后的的亲族,张太后专宠六宫,他便净身入宫侍奉,是张太手身边第一得用太监。
他是弘治朝遗老,在宫中辈分超然,很多管事太监,都是其干儿子甚至是干孙子,在宫里还是有点面子的,也算太后在宫里第一号亲信。嘉靖这几年时间,把张太后身边的爪牙亲信或是驱逐,或是贬谪,但是张华始终位置不变,依旧是太后身边第一号心腹,即使是夏皇后对他,其实也是有些怕的。
杨承祖也能明白,张华固然没胆子放火烧死蒋氏,可是当火势起来时,他却比张太后的心更狠毒。四年时间里,蒋氏的地位逐渐超过张太后,在宫里的权柄地位日重,作为仆从,张华等人算是对这种变化体会最深刻的那一部分群体。平日里积怨不知多少,当发现机会时,胆子也就格外大些。
这个时代的人,是很信奉天人感应的,国家发生重大自然灾害,往往就要归咎于天子宠信了佞臣。现在朝里第一号得宠的就是自己,而自己前不久又刚坏掉了张家一个驸马,如果再往前算,这种仇恨就更多一些。
这次如果能烧死蒋氏,肯定有人出来说,是天子宠信了佞臣,才导致的这场天火。事实上,当火灾发生后,这种舆论已经在宫里扩散,从夏皇后的态度,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既除了蒋氏,又可以参弹自己,嘉靖心情悲痛下,说不定真的会对自己的位置动一动,这阉人倒是使得一手顺水推舟,一石二鸟。杨承祖冷笑一声“原来如此么?娘娘,你要是一上来就这么配合,大家都省心,不好么?好了,天色不早,早点休息吧,臣会安排几个得用的宫人,帮娘娘盖被……铺床。”
他又拣起了那本掉在地上的话本,放到夏皇后面前“拿好它,别往地下扔了,您看,都脏了不是?这话本上的东西,并不是教人学坏的,而是帮人解放天性,圣人也说过,食色性也。娘娘听臣一句,趁年轻,追风赶月别留情。”
第九百五十七章指鹿为马
调系了夏皇后一句之后,杨承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宫殿,身后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UU小说,www.uu234.com如果他估计的没错,被这么一吓,夏皇后今后是别想睡好觉了。
事实上,即使他胆子再大,或是权柄再重,也不敢真的去品了这樽至尊女儿红。可是只要他摆出这个态度来,再用言语恐吓,就足够把这个没什么社会阅历的皇后吓住了。
自己在东南伤了夏家的面子,更重要的是坏了夏家和谢家的联姻,那位夏家的公子如果足够多情,去教坊司问一问,不难知道自己对谢小姐做过什么。这种事夏家没办法声张,也没太多的办法报仇,但是肯定会觉得丢脸。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双方今后的关系,应该就是不共戴天。再加上永寿的事,张太后与蒋太后的矛盾等等,夏皇后跟自己肯定就是仇人。
她不像张太后,做事缺乏理智,容易冲动,这样的人比起阴沉的主要好对付,可是在某些时刻,他们的破坏力反倒更大一些。聪明人知道规矩,懂得取舍,拿到把柄也多半是拿来做交易。可是一根筋的人,往往就只图痛快,一下子就发作出来,反倒是不容易招架。
像是永寿的事,张太后是拿来当筹码用,轻易不会丢出来,这位夏皇后就敢宣诸于口。如果以后再被她知道什么,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对付这样的人,就只能一次把她吓住,最好是把她吓到精神错乱变成疯子,或者让大家相信她是疯子。那么今后她不管说什么,也都没人信,也就没了危害。宫殿外,并没有值守的宫人,看来自己的揣测是对的,嘉靖对于这位皇嫂,也没有好看法,加上今天这场火,对于这一系的人,要开始正式打击了。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火灾的起因基本已经调查清楚,秦宗权、何宗立反复查了几次现场后基本可以断定,起火的点,是张太后拜佛的佛堂,那里长年放着香炉、蜡烛等等。应该是风吹倒了烛台,引燃了帷幔,当时在那里可能没有人值守,火刚起时没人发现,等到发现时,指望张氏这边的人,也就扑不灭。
事实和杨承祖想的差不多,所差的,就是怎么解决。从一个方向考虑,就是张太后身边的人手太少,应该加派人力,可是从另一个方向,就能解读出,张太后身边的人怠惰职守,理应严惩。杨承祖点点头,又去了蒋氏那边,见永淳正站在门口,两只眼睛红肿若桃,模样憔悴的很。
见到杨承祖过来,永淳想要跑过来,但随即醒悟是在宫里,只好强忍着激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道:“大都督,你过来了?太医刚刚回报,母后已经脱离了危险,静养一段日子,应该就没事了。皇姐在里面侍奉,本宫让人为你通禀一声。”
“不敢劳烦公主,下官前来,只是来问问安,太后吉人天相,微臣就放心了。公主不可悲伤过度,一定要保全玉体,臣告退。”
既然蒋氏没了生命危险,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嘉靖已经升朝,又托张佐带了话,杨承祖处理慈庆宫的事就好,不必上朝回话。慈庆宫起火一事,由他全权处置,便宜行事。
张佐如今与杨承祖算是利益联盟,虽然表面上走的不近,实际上互为表里,彼此帮衬。张佐在杨记里有干股,家中子弟也有不少仰仗杨记照看,反过来,杨承祖送到宫里的女人,也全靠他护持。前者方美人差点被陈皇后打死,就是张佐及时搬来嘉靖,才保下方美人的性命,也间接导致了陈皇后之死。
他先是传了嘉靖的口旨,又道:“大都督,天家的意思是,您放手去做,什么都不要管,就算闹出天大的漏子,万岁也可以为您兜着。奴婢手下有些人手,全听您调遣,您说吧,咱怎么干?”
“张公公,有劳了。我需要几百名有力宫人,再要几十个贴心的宫人,听我吩咐就好。”
张太后现在移居到了慈庆宫附近的一处偏殿,她身边的宫人也多半被带走问话,离开之后,就再没回来,身边只剩了张华一个亲信以及十几个奴仆。这十几个人,都是这四年时间里,嘉靖安排过来的,有一些被她寻了个错处治死,剩下的被安排在外围,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消息。可是现在身边除了这些人,就只剩了一个张老伴可用。
张华的心里也颇为焦急,这种态势,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宦官以往对他这位老祖宗还是有些面子的,可是现在,值宿在附近的宦官都是生面孔,与他没交情,也不给面子。身上大多带着器械,是宫里负责警戒的武监,自己想要出去,都被他们挡回来,连夏皇后那边的消息也探不到。
皇宫里着了火,加强警戒是题中应有之意,可是看这种布置,总让张华的心里反复出现两个字:软禁。
眼下朝政稳定,弘治遗泽犹在,杨廷和等外朝文官未必看张氏顺眼,但是念着当年孝庙情分,肯定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张太后这位孝宗唯一的妻子。通过几年相处,张华不认为嘉靖天子是什么忠厚之君,但是绝对是个明智之人,不会做出极端的事。在这件事里,张氏也没什么错处,不管大内怎么折腾,按说张氏也是稳如泰山。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蒋氏的身体,一旦她真的遭遇不幸,丧母之痛刺激下,皇帝会干出什么事来,就不太好说。当时不让人去报信,张华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和私心,至少在他看来,蒋氏死在火场里,自己这边没有责任,嘉靖不管再怎么愤怒,也不能栽赃到张太后头上。
外面对杨承祖的调查还没停止,借着天人感应之事,说不定还能除掉他,给太后出气。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把事想差了,这位新君的魄力和决心,有些大的出奇,搞不好是要下狠手了。
张太后手中转动着念珠,默念心经,张华心里不安,在她面前,还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是小声嘀咕“这帮奴婢,越来越不会做事了,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进早膳?奴婢去催一催。”
他刚刚走到殿门口,却听到一阵皮靴踏地之上,上百名孔武有力的宦官手持兵器蜂拥而入,正中一人,却是个年轻英俊的武官,手执宝刀遥遥一指“来人啊,把放火烧宫,意图刺驾的张华,与本官拿下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我要做皇后(上)
那些宫人大张旗鼓的冲进来,气势是很足的,可是从抓捕的角度上说,只能算做典型的失败案例。他们表现的太过业余,破绽也太多。比如声势搞的太大,让被抓捕者有了心理准备,行动速度又太慢,张华如果想的话,完全可以转身逃到宫殿里,挟持张太后作为人质,然后和抓捕者讨价还价。
但是张华心里有数,这些人都是宫中精善技击的宦官,拿人也是老手,之所以表现这么差,多半就是要让自己去挟持太后,然后顺理成章的演变成自己杀了人质,再被击毙。他没那么笨,不会蠢到真的去对抗,而是乖乖束手就擒。
任那些粗壮武监扑上来,将他打翻在地五花大绑,过程里不知吃了多少记拳脚暗算。他的年纪并不比张太后小,本身也不是习武的内监,身体素质只能算一般,被这么多拳脚打下来,忍不住痛叫出声来。
张太后听到动静,再顾不上太后体面,提起衣裙下摆,走到宫门口,却见张华已经被打的大口喷血,被捆个结实。在宫殿外侍应的宫人则全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那些外来者耀武扬威。她也没见过杨承祖,可是听过下面人描述,再一核对,身份是不会差的。见他挎着腰刀,耀武扬威的样子,张太后面沉如水,冷声道:
“尔等放肆!杨都督,你好大的胆子,谁谁允许你到哀家这里拿人的?张华乃是孝庙时的旧臣,也是哀家身边第一得用奴婢,你怎敢带人对他无理?真当哀家治不了你么?”
“圣母息怒,臣奉万岁圣旨,彻查慈庆宫失火一事。现有慈庆宫中刘宫娥招认,其与张华私自结成对食,并偷窃宫中财货,供自己挥霍。为防将来查点库房时被发现,就想出放火的主意。像这等狼子野心之人,自当交由万岁发落,以免留在千岁身边,于圣母凤体有伤。”
宫中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是寻常事,孝宗时曾经公开询问自己身边太监,与哪位宫女结成对食,甚至还帮着成亲。可是张华是张太后心腹,加上年事已高,早就不搞这个调调,更没有偷窃财物的需要。
张太后对于这种话自然半句都不信“杨承祖,你这是一派胡言,那个刘宫娥在哪,哀家要亲自去问问她。她是哀家体己宫人,素来老成,先帝在日,也曾称赞过她老实本分,哀家不相信,她会做出这些事来。这火是失的天火,并非**,不能让你们胡乱攀诬,构陷无辜。”
杨承祖跪在那里,语气没有什么变化“圣母,臣手中有刘宫娥的口供,至于罪犯本人,已经嚼舌自尽,无从问起。臣未能妥善看管好犯人,是臣的过失。等到将张华的口供问出,臣再向圣母请罪。”
“杨承祖,哀家若是不准你带人呢?”张太后听到刘宫娥已死,眼前就是一黑。那是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成宫女,几次放宫人出宫,她明明有机会走,却自愿留下,只为侍奉自己。
说起来,虽然是主仆,但是彼此的感情已经像是亲人,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被他们弄死了?这群人,好大的胆子。如果张华被带走,回来的,也肯定是一具尸体,这种情况,她显然无法接受。刘宫娥自己没护住,这个张华,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的。
杨承祖不卑不亢“圣母,您老人家发话,臣不敢不听,可是万岁的圣旨,臣也不敢不遵。两大之间难为小,还望圣母体谅。来人啊,扶圣母回去休息,咱们先把张华带走,再去向万岁请罪。”
那些跪在地上的侍奉宫人站起来,簇拥着张后向殿内就走,张太后大叫了几声,却没有任何人服从她的命令。杨承祖心道:看来嘉靖这几年时间,已经把内宫这部分经营下来,让宫中武力,可以服从自己的命令行事。就连把太后软禁这种命令也会服从,可见他的经营何等有效。
张华的嘴里被塞了麻核,身上罩了个布袋,被那些宦官武监扛着离开,嘉靖还没散朝,杨承祖就只到乾清宫里等待。刚坐下时间不长,一名眉目周正的矮小宦官从外面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这名宦官看服色只是个小人物,再看那副鬼祟模样,就差在头上贴上我有问题的标签。刚刚发生了火灾,杨承祖也有些担心,宫里真有什么危险,再看到这么个小宦官,不由加起提防。这名小宦官脚步轻快的来到杨承祖面前,一双杏眼仔细端详着他,半晌之后问道:“你……你就是杨承祖杨大都督?”
杨承祖听她声音,分明是个女人,急忙起身后退“我正是杨承祖,未知你是?”
“果然是大都督,那就好了,大都督没见过奴家,可却是奴家的大贵人。没有您的引荐和安排,也就没了奴家的今天,奴家娘家姓方,宁波人。”
她的口音确实宁波那边的声音,杨承祖一听到她姓方,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原来是凤驾当面,臣有眼不识凤颜死罪死罪,还望娘娘海涵。”
“好了,大都督是奴家的恩人,也是奴家一家的恩人。如果不是大都督保全,并送奴家进宫,家父的身家性命都危险了。在奴家面前,您不必多礼,有话坐下说吧。虽然咱们没见过,可是家父来过信,里面再三嘱咐,让奴家一定要报答恩公大恩大德。听说慈庆宫昨晚遭了回禄,奴家先是到太后那里问安,然后就来拜见恩公了。”
这位方美人,便是方文冕的嫡生女,亦是杨承祖进献的十名美人之一。由于有曹小婉的前车之鉴,这个女人之前杨承祖也没见过。
现在他也不敢真的去打量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姿色,与曹小婉不相上下,各有胜场。听说现在宫里,以她最为得宠,连带着陈皇后一尸两命,她也算是祸首。
现在看来,这方美人的胆子确实够大,身为宫妃,居然敢偷着来见自己这个大男人,难道不怕闹出去,大家都完蛋?方才见张太后时,杨承祖是不怎么怕的,可是这时,却是实打实变了脸色,连连说着告退。
方美人却嫣然一笑“大都督是东南杀倭的虎将,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小了,宫中内外,都有本宫的耳目,万岁那边一散朝,我这里就能得到消息,不等他到乾清宫,本宫就走了,怕什么。再说,我这次过来,也是受人之托,你当本宫这身衣服是谁给找的?永淳公主啊,托我给你带个话,你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让您千万别自己过去,免得太后发作起来扛不住,要去的话,叫上万岁陪您一道去,多个人顶雷。”
说到此,方氏得意的一笑,竟是露出一股狐媚之态,撩的人心里没来由的一动。“大都督,你胆子很大的么,连永寿公主都偷上了手,二千岁对您也是有情有义的,真难得。还有那个曹氏的事,万岁还不知道呢。你连这些事都做了,何必还怕本宫?”
第九百五十九章我要做皇后(下)
比起性子刚强的陈皇后,方美人显然是另一个方向,她相貌本就乖巧可人,给人的感觉也是好接近,无心机。UU小说,www.uu234.com她家里出身官宦,深知宫中水深,既然入了宫,就要把皇妃这个工作做好。
方文冕拿了大笔钱财送到宫里,供女儿结交朋友,赏赐下人,所以在宫里,她的人缘很好,与永淳公主的年纪又接近,成了要好的姐妹淘。可是连永寿这种事,她都能知道,永淳与她走的未免太近了一些。
比这更要命的,就是曹小婉的事,在名义上,曹小婉还是个死人,就连曹家的父母亲人,也是拿她当个死人。方美人居然连这都知道了,杨承祖就不得不考虑嘉靖是否也知道了这一切,以及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须臾间,他脑海里转了几十个念头,想了数十种可能有的结局,却听方美人一笑“大都督不必担心,这事只有本宫知道,连天家都还不知道呢。送消息的人,好死不死,把消息送到了奴家身边一个亲信这里,无非一个奴婢,一句话就打发了,只要你把你身边的人管住,万岁这里是不会知道的。这事,奴家是要谢谢你的,听说曹氏美貌绝伦,若是她进了宫,奴家现在的处境,怕是也不见得比那几个得了万岁一朝宠幸之后,就再无消息的女人好多少。”
杨承祖的心略微放松了一些,随即,就又开始考虑起方美人过来的用意。不等他询问,方美人已经说道:
“您是我的恩人,宁波出了那事,按律家父是要摘印的,搞不好甚至就要入罪。即使本宫进宫之后,还是有人要告他老人家,多亏大都督把事情压了下来,否则说不定就闹到了都察院。先不说这些,就说奴家自己,如果不是大都督请了教习,教会奴家诸般技艺,进了宫,怕也是做不好。没有您替奴家铺好了路,慢说得见天颜,苟全性命都是难事。那天陈皇后带着宫人打进来时,奴家只当是阳寿到了,多亏小张伴伴来搭救,才保全了性命。后来小张伴伴一说,奴家才知道,原来是大都督早就替奴家使了银子,这份恩情,奴家记下了。”
她说到此,竟是起身,主动福了一福。要知,此时的方美人在宫内炙手可热,于嘉靖面前说一不二,即使不买武臣面子也无可厚非。她能这么主动的行一礼,算是把脸给到了头,杨承祖再次跪倒“娘娘过奖,臣愧不敢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可不敢当娘娘的恩情二字。”
“都督,奴家说过了,有话坐下说,不必跪着。我算什么娘娘,万岁不久前,刚加封了奴家做德嫔,离娘娘还远着呢。若是那天就被陈皇后打死,那奴家的一切都没了,还想什么娘娘?今天奴家来找都督,是希望都督再救奴家一次。”
她大方的坐下,虽然穿着只是太监的服饰,但是举止间,那份媚意更盛,杨承祖也能明白,为什么嘉靖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皇宫中选秀女,固然长的难看的不会入选,可长的太过漂亮,或是一看上去就会引起人玉望的女人,同样会在第一轮被淘汰,理由就是容易媚惑君王,使天子无心朝政。
是以皇宫中的女人,基本都是中规中矩,没有多少特色。嘉靖进宫前就接触过女人,对于木头美人没兴趣,杨承祖送进宫来的女人,之前都经过培训,学过怎么勾男人。
方美人在这方面下了一番苦功,这份狐媚表情,配上她大家闺秀的端庄,两种神态杂糅一处,铁石心肠也难自持,何况是只能见到木雕泥塑的天子。那位陈皇后把方美人比做苏妲己,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大都督,陈皇后虽然死了,可是宫中不可无主,如果万岁再立一位皇后,难保那种事不会再次发生。张公公可以救奴家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还望大都督帮我一把,让奴家不至于活的提心吊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就被一个女人上门打死。”
“娘娘,您的意思是?”
“聪明人不说糊涂话,奴家的意思,大都督应该很明白。现在外朝中,杨阁为首的一批人,以你为寇仇,欲将大都督食肉寝皮。内宫中,张氏党羽,对大都督同样恨之入骨。张文丰那个驸马不但被你坏了,连性命可能都保不住,你让张家如何放过你?只要奴家成为皇后,咱们两家内外联手,有奴家一天,就保大都督一天富贵。不管是张太后,还是杨新都,都别想伤大都督分毫。”
她年纪虽轻,可是说这些话时,神态中的那份笃定,俨然是在深宫中打熬了几十年的老手一般。“奴家在宫中,需要大都督这样的人作为奥援,大都督身为外臣,又何尝不需要内宫中有人帮衬?像是曹氏的事,如果不是奴家替您压下,闹到万岁面前,纵然你们兄弟情深,怕是也多少有些不好看吧?”
杨承祖面色微寒“娘娘,您是在威胁臣么?如今后宫虽然无主,但是万岁心里,自然有着人选,我想娘娘既然在万岁面前受宠,对这件事,应该很清楚。”
“大都督,您是奴家的恩公,不管您站在哪里,奴家都不会威胁您。我只希望您能明白,谁才是您真正的朋友。奴家当然清楚,万岁虽然宠我,但是对那位孙小姐始终念念不忘。咱们的万岁,可是一个念旧的人,安陆的猫猫狗狗,他都要重用提拔,那个老女人,他也时刻不忘,若是孙小姐进了宫,奴家还有站的地方么?所以我要你帮我,把孙小姐挡在外面,不要她入宫。我不要烂死在冷宫里,我要做皇后。”
“娘娘手眼通天,也应该知道,臣与孙小姐,有什么渊源吧?”
“奴家自然知道,万岁跟奴说了好多次恶虎庄的事,一人一刀,夜入匪庄,保全了孙氏的清白,奴家也是个女人,自然知道女人的心思。大都督一等的人品,那位孙小姐被你救了之后,怕是早就芳心暗许了吧?只要你点个头,她就是你囊中之物,大家都落个高兴,大都督以为如何?”
她的语气沉稳,气场逐渐从刚开始的乖巧可人,变得有了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大都督,奴家的父亲不过一百里侯,家族又在南方,在北地举目无亲,惟有大都督你,是奴家的援手。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荣损与共。只要你帮我坐稳皇后大位,奴家将来为天子诞下麟儿,你的女儿,就是六宫之主!这个条件,不算委屈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