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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梁生     锦衣王侯txt下载     锦衣王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二十五章枭雄末路(上)

    虽然是东南地面,但是终究是正月,到入夜时分,那股深邃的寒意依旧会穿过墙壁、门板、窗户,被褥,最后钻到人的骨髓里去。︽UU小说,www.uu234.com位于双屿岛正中的地方,修着一座堡垒形建筑,这里按照日本的说法,名为天守阁,是首领的居处。

    选址在岛正中,隐含有控制四方之意,算是权威的体现,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选址反倒是对里面住的人,最大的讽刺。天守四周的房子里,早就没了人住,而在天守四周,则是大批身强力壮的大汉,提着刀剑往来巡逻。他们的目光并不是关注外面,而是紧盯着天守阁内,显然这种戒备与防范,并不针对城外,只针对天守内居住的人。

    阴冷的风,从门缝里钻进去,让里面的住客从身上一直寒到心里。偌大的天守阁内,人少的可怜,柴禾给的也不多,即使把所有的柴禾都扔进去,依旧让这里冷的像冰窖。

    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角落里哭的凄凄惨惨,两名梳着月代头的倭人,一动不动的坐在楼梯口,警戒的看着楼下。手紧握在腰间太刀的刀柄上,目光阴冷,表情凝重。

    在他们身后,是四扇雕花屏风,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透过屏风传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沉下去。

    屏风后,一张南京木制拔步床上,几床大被紧紧盖在一个老人的身上,那老人身形单薄异常,躺在那里不住的咳嗽,似乎随时都会这疾病击倒,魂归地府。他面色青灰,眼窝深陷,目光黯淡无神,一看就知已经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在身边的痰盂里,则是半盂浓痰,房间里,还散发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恶臭。

    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的憨厚汉子,正手忙脚乱的把药碗拿过来喂药,可是老人却摇摇头“彬仔,不用麻烦了,我这个病并不是药能救的了的。再说,现在抓回来的药,我也不敢吃,谁知道有谁会好心,送我这老不死的一程,帮我解脱痛苦。所以这药,倒了吧。”

    昔日名动两洋的海王许洋,如今所能控制的,也就是这居城的小小一片天地,以及眼前这几个人而已。他的正妻在家乡,没有接出来,以他的财势,身边也不缺女人。不管是海上抓的肉票,或是清楼里赎出来的纪家,又或者是某次洗劫时的战利品,等到势力大了,还有一些人主动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总之,他有过很多女人,像是这几个,都是年老色衰的,平时根本就不受他重视。

    可是现在那些年轻,有姿色的女人都去投奔宗玉子,希望靠着年轻或美色,爬上其他男人的床,换个好前途。只有这几个女人老丑,就算是想卖,也未必卖的出去,就只好跟着他受罪。

    名叫元八朗与三郎太的两个倭人保镖,算是他的心腹死士,能在这种时候还不离不弃,也不枉自己付他们那么高的月俸。至于这个伺候自己喝药的年轻人许彬,人比较笨,手脚也慢,向来不受他待见。

    即使是自己的侄子,在队伍里也只是干些杂活,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可现在自己到了这一步,连儿子都指望不上,陪在自己身边的,却还是这个老实木讷的侄子。

    那个被自己寄以厚望的许栋,现在却站到了官军一边?那个东洋女人,现在估计还在钦差的床上折腾吧,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多半是早就熬不住,这次有了机会还不出墙才怪。

    他恨恨的想着,他想要站起来,想要逆转宁波那一战的结果,又或者想要把岛上的一切夺回来,可是……他只能想,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想要动一动的力气,也提不起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直咳的他眼冒金星,任何雄心壮志都划做东风流水。

    “谁?”元八郎一声断喝,已经出鞘半尺,可是很快又把刀收了回去。进来的五、六个老人,都是许氏商队的老前辈,当初跟许洋并肩打天下的老弟兄,不过年纪大了,在海盗队伍里,被日渐边缘化,在岛上也算不得什么要角。

    “船主,那个日本女人……”

    “别提那个女人了,女人么,水性扬花,这种事想也想的到。可是栋仔他……”

    这些人过来,是把白天发生的一起,以及晚上的变化,向许洋做汇报的。能做这么久龙头,手上还是有一些力量在,哪怕他已经来日无多,还是有人愿意为他所用。

    听着手下的汇报,许洋只觉得身上更冷了,这天守修的太仓促,肯定有很多漏风的地方。可是这种寒冷,似乎不是来自于外,却是起自于内心。给出这么多条件的官府,自己的部下,还能坚持下去?何况外面还有大军压境,朝廷掌握了自己人的家庭情况,大家即使不想自己,也得想想家人。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摇摇头“我……我已经不行了,属于我的日子没有几天了,而你们的路还很长。来,把我的人头带走,为你们的子孙,换一个好出身吧。那两名倭人,不会阻止你们的。”

    “船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是跟着您一起出来闯码头的,这么多年大家一起过来,我们如果敢吃里扒外,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们来,只是向您要句话,咱们……咱们跟他拼了。”

    “没错,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许洋的目光亮了一亮,就连咳嗽声都小了一些。直到现在,他手上依旧有一支秘密力量,这些人包括一些海盗中平日表现不起眼的小盗贼,或是一些人马里的小头目,他们表面上互不统属,但实际上,全都听从自己指挥。

    如果发动一次突袭,或许……或许可以同归于尽吧。至少于他而言,即使袭击失败,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你们……你们的时间还很长,这样陪着我去死,值得么?”

    “许老大,我们当初跟你出来闯码头时,什么都没有。现在我们什么都有。该吃该喝该玩的,都已经享受过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跟着您上路,我们心甘情愿,您说句话,我们跟着您走。下辈子,我们还跟着您闯天下。”

    “好兄弟,你们是好兄弟,是许某一直以来对不起你们啊。”想着这些年自己任用年轻人,对于老弟兄日渐疏远,今天肯来帮自己的,却还是他们,许洋的心里莫名的哀伤。但是为了这些老兄弟,自己或许也该走下去吧。

    “你们听着,你们现在就走,去找这些人。还有,在岛上有几个火药仓库,炸掉它们,官军一定是以为谈崩了,立刻就会攻打岛屿,到时候所有人都要被卷进来,他们就算不想打,也没的选了。”

    几个老者纷纷点头,仔细记下首领的吩咐,这些人被雪藏边缘化了太长时间,太久没有被人重视。这次得到命令,就像第一次提刀杀人一样,心里竟是有了莫名的冲动,就连血,流的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就在他们记下命令,即将去执行时,天守阁的大门猛的被人撞开,纷乱的脚步声,向着楼上奔来。两名倭人怒喝一声“马鹿野郎!”随后,枪声就响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枭雄末路(下)

    那两名倭人,能够做许洋的保镖,身手自是非同小可,如果拿到日本本土,差不多也是能拿到免许皆传这个级别的剑豪。UU小说,www.uu234.com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剑豪,被十几杆火绳枪攒射,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两个人像破麻袋似的倒在地上流着血水,几十条大汉举着枪,拿着弓就这么直冲上来,将角落里那几个妇人吓的惊声尖叫。几个老人虽然同样恐惧,但毕竟是在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还是大着胆子呵斥“栋仔,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当家在此,你居然敢动手杀人,难道要造反么?”

    “几位叔伯,这个不要怪我,他们见了我就要拿刀斩人,我就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许栋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目光中带着一分残忍与果决,一把将屏风推到一边,看着许栋施了个礼

    “叔叔,这几天岛上事情太忙,没来看您,你不生气吧?没办法,钦差上岛了,我总要招待这样的大贵人,您说您又动不得,一切都要靠我,很辛苦的。不过总算是没有白忙,刚才钦差派人给我送来了这个。”

    他从身后取出一张委任状,在许洋面前一展“您看到了吧?双屿卫三品指挥使,实授!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从这一刻开始,整个双屿已经都是我的地盘了,还有许氏的船队,都归我统率。我为咱们老许家光宗耀祖,还掌管水师,以后整个水上,都是我的天下了,您老人家为不为我高兴?不过您这里我看也热闹啊,叫这么多老兄弟来干什么,叙旧?这不是刚过完元宵节么,这么快又要叙旧啊。”

    许彬怒气冲冲的瞪着许栋,可是不等他说话,两名许栋身边的护卫,就已经将他挟到了一边。“叔叔,阿彬这孩子脑子不行,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不合身份。不过您老人家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小侄是来做什么的吧?”

    许洋昏花的老眼看着自己这个侄子,曾经自己认定,他是许家这一代中最有本事的人,从今天的表现看,自己没看错。他费劲的点点头

    “做的好。既然决定的事,就要不择手段的去做,任何人挡在路上,都要把他们排除,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例外。这些东西还是我教给你的,你都学会了,还在等什么,动手吧。别告诉我你下不去手,那样我会小看你的。”

    “我就说,叔叔一定会体谅我的,没办法,钦差看不到您的头,是不会心安的。为了咱们整个许家,我也只好对不起了!等到清明时,我会为您烧一艘大龙舟,让您在那边,能够继续当船主。”

    一道白光亮起,就在几名老人的惊叫声中,曾经的海王许洋,海上呼风唤雨的霸主,就这么尸首两分。许栋用手拎着白发,将人头提在手中,又回头吩咐着部下,“将这些人全抓起来,带到外面去!”

    天守阁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各路头领都被许栋召集起来,让大家到天守外面集合。没人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又没人真的敢不来,全都带着心腹的护卫赶过来,在天守之外,也聚集了几百人马。

    见到手提人头的许栋如同魔神一般从天守内走出,众头领一阵哗然,许栋则趁机上前“各位当家,就在方才,这几个老不死的,勾结了许洋意图对咱们双屿不利。我身为双屿卫指挥使,不能对这种行为姑息养奸,因此只好大义灭亲,亲手斩杀了这个害群之马,以正国法。自今日起……”

    他正在说着,却见那些盗魁的队伍又是一阵混乱,在人群后面一队人马如同怒龙一般围上来,前排士兵持长枪,后排兵士举鸟铳,看人数竟是超过千人。这么庞大的队伍,几时上的岛,自己怎么不知道?

    还不等他说什么,海盗里已经有人惊叫道:“是新军,是东南新军,是那些杀人的祖宗!”

    这些海盗自从宁波战败之后,已经被新军彻底吓破了胆,以他们几千人马,甚至不敢去进攻只有一百新军驻守的小县城。在他们认为绝对安全的双屿岛上,竟忽然杀出上千官兵,甚至不用交战,这些人就失去了抵抗的意志,丢下兵器,将双手举在了头上。

    在这些官兵之后,杨承祖与宗玉子以及自家的女眷缓步走出,火光映照中,宗玉子那娇羞的模样,分明是新承恩泽,让许栋忍不住暗骂了几声“银妇!”

    他提着人头,一路小跑来到杨承祖面前,跪倒施礼“卑职见过钦差,老贼许洋已经授首,请钦差验过首级。”

    在白天的时候,他还可以和杨承祖分庭抗礼一下,可是自从接受了册封之后,他就是朝廷中人。体制森严,等级分明,自己一个小武官,可是不敢和钦差及天子的宠臣对抗,必须绝对恭敬。

    杨承祖并没让他起来,而是接过了人头,交给身边的玉子“这个人头,是许洋的?”

    “没错,这个头确实是许洋,妾身愿意以性命担保。”

    “长官放心,许洋的头,是卑职亲手斩下来的,保证不会出错。”许栋一字一板的说道。他年轻,有野心,有抱负,为了实现海外建国的梦想,不管是手刃叔叔,还是在这里装孙子都不是问题。只要自己掌握了双屿,以这里为基地,招兵买马,用不了几年,就可以让这个钦差加上整个大明朝廷全都来讨好自己。

    杨承祖的面色忽然一沉,猛的用手一指“许栋,你好大的胆子!朝廷下了命令,要招安许船主,并要封他做高官,让他为国戍守海疆。你竟然敢将许船主擅自杀害,破坏招安大局,简直目无法纪,来人啊,把这狗胆包天的许栋,给我拿下了。”

    许栋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只要摸到刀,挟持住这名钦差,或许还有转机。可是他的手刚刚摸到刀柄,宗玉子已经喝斥了一声,腰间悬挂的宝刀出鞘,一道闪光亮起。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玉子公主宝刀出鞘,随后纳刀还鞘。

    一蓬污血喷溅而出,许栋的人头被血柱冲的向前飞出,滚落于地,死尸无力的倒下。

第八百二十七章新的海王(上)

    许栋的那些铁杆部下初时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毕竟自己的头目不久之前向钦差送去了一份厚礼,换回了一份委任状和诛杀许洋的秘密指令。UU小说,www.uu234.com

    能把这样要紧任务安排给许栋,证明钦差已经把他当成了不会走漏风声的自己人,日后就是高官得坐,骏马任骑,成为人生赢家,迎娶白富美的节奏。谁知道,突然之间,竟是变成了这么一副情景。

    等他们意识到情形有变时,玉子身边的那些女子铁炮手已经冲了上来,用明亮亮的宝刀压住了这些人的脖子,将这些许栋的铁杆部下全都控制起来。

    绿林之中一力降十会,这种武力手段,往往更适合这帮粗糙汉子,刀快拳头大就是道理。原本许栋在岛上负责军事,手上的力量比玉子为大,可是看到他手刃亲叔之后,不少人对他都有鄙夷,这时不可能出来帮他说话。更何况,身后还有一千多名官兵镇场子,谁这个时候出来多说一句,就是自己找死。

    玉子已经走到了方才许栋的位置,大声宣布着他的罪过,比如忤逆犯上,谋杀亲叔,以及意图行刺钦差。死尸的手还放在匕首柄上,这个也确实没的洗,既然玉子夫人已经接受老当家密令归顺朝廷,那么谁敢行刺钦差,就是她的敌人,被她一刀斩杀天经地义。至于谁想为许栋报仇的,也可以出来向她挑战,玉子夫人保证不以多为胜,肯定给他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

    能出来做海盗的,脑子都不会太蠢,当然没人会站出来,所有人都差不多认识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许栋这次多半是被算计了。整个许氏船队的家底,可能都会落到玉子夫人的手里。

    可就在此时,却见玉子又大声说“我是个女人,也是个日本人,不能带领你们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为你们找了一位新的首领,从今日起,玉子就是她的部下,她让玉子做什么,玉子就一定做什么。天妃娘娘,请你为儿郎们来讲几句。”

    火光映照下,一身白衣胜雪,神态如同天女下凡的冷飞霜,轻移莲步走到正中,开始为众人讲话。这些头目们本就跪在地上迎接钦差和官军,这时有人却主动磕头参拜天妃。

    看来天妃教以后在许氏船队里,将成为最大的信仰,玉子退到一边,看着正在讲话的冷飞霜。她必须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很美,而且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让人总觉得她像一个仙女多过像一个人。这些海上男儿认定了她是天妃娘娘化身,也就会真的服气她,接受她的指挥。

    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是既有内部的瓦解,又有外部大批官军的压力,还有那位大才子的手段,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想到这里,玉子又忍不住去偷看杨承祖,见他朝自己点点头,心里又回想起那一下午的疯狂痴缠,心竟是乱跳成了一团。

    她并不是一个放当的女人,即使许洋后来不怎么碰她,她也没找过其他男人排遣寂寞,与心中这位偶像的欢合,算是她唯一一次被丈夫以外的男人亲近。那种感觉,却让她觉得之前的人生岁月,全都白过了。

    杨承祖说的女家督之类的话,她是不肯信的,对马宗家虽然是朝鲜名义上的封臣,但是两下还是合作关系,主要是为了贸易。朝鲜国王也没权力任命宗家的家督,再说哪有女儿家做家督的道理?可是他肯拿这种话哄自己高兴,而不是像许洋那样命令自己脱衣服,自己就该知足了。

    许洋和许栋的死,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就连现在暂时未死的许彬以及许洋那几个窝囊儿子,早晚都是会死的。必须把这些许氏亲近血统都排除掉,才能保证这支舰队属于朝廷,而不是属于许氏,杨记的船队最终目的是皇帝的船队,属于前任船主的东西,总是要被替换的。

    至于自己……她低头微笑,自己已经不再是前任船主的东西了,而是这位钦差的人。

    杨承祖确实许诺过会让一部分人做官,但同样也说过,会有一部分人死,而且他从没说过,做官的那些人中,不会有人被干掉。可是大家下意识的,都没往这条路上去想,总是认为拿到了委任状,自己就是安全的。更何况,这委任状还是偷偷给的,又怎么能做数?

    想着两人尽情欢娱之后,杨承祖把玩着自己那对峰峦时阐述的规划,她就知道海外建国,南洋纵横这些梦想都破灭了。这支船队只是一只近海防卫型船队,存在的目的在于维持海上治安,外加帮着杨记贸易,将来可能要承担收商税的工作。

    以往许氏也对海上商船进行收税,或是按照某位海商的指令,把他的敌手送到海里喂鱼。这次差不多就是从原来的私人白手套,变成朝廷御用白手套,比起以往的雄心壮志,肯定是差的远的。

    但是看到了他的手段后,玉子并不敢表达什么不满,谁知道自己的哪名亲信会突然跳出来,砍下自己的头。跟官府合作,是唯一的出路,臣服强者,才是弱者的生存之路。

    没有她的协助,这一千多名官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上岛,对海盗形成致命的心理大家,可是即使她不出手,谁知道其他岛上的强人会不会也做类似的工作?

    只要杨承祖愿意,许栋不会介意多砍几个头的。再想起那场刻骨铭心的回忆,以及自己未来终于能做武将驰骋海上,玉子觉得这一切的付出,包括梦想的破灭,都是值得。

    冷飞霜已经开始阐述起玉子的功劳,比如保全了这些头领的性命,给大家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大家去追杀李光头、邓通,就不用搭自己的命。自始至终,那一千多名官军都没动过手。可就是这些人的威胁在那,就足以让海盗们不敢对这位空降的首领,说一个不字。

    其中有些人对于来这么个女人未必买帐,但是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谁敢说不服,就是摆明了找死。大家把眼神都看向玉子,显然日后会主动向她靠拢,期待她能够为自己做主,却不知道这种对立关系,同样是杨承祖有意树立。整个许氏的基业,从这一刻起,已经烟消云散。新的海上霸主,即将扬起风帆,开启它的称霸之路。

第八百二十八章新的海王(下)

    十日之后,双屿岛滩头一片乱石之后,杨承祖与冷飞霜并肩而坐,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海水,刺骨寒风打在身上,却吹不灭二人的如火热情。UU小说,www.uu234.com

    黑鲨帮残余部众,以及部分杨记选拔出的水性精熟的工人,已经进入许氏船队,开始了掺沙子的工作。原本许氏的从属关系也全都打破,实行统一编制,统一分配原则。一条船的船长与自己的手下,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差不多就是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状态。

    这样的编制,导致这支船团现在的战斗力,比起宁波大败后还要弱上几分,不过他们暂时不承担作战任务,这种弱,也就没什么问题。这次前往广东收拾佛郎机人,冷飞霜不大懂统带水军,这边船队的事,就得交给宗玉子负责。不管她表现的如何忠心,依旧是个降将,是以在出发前该搀的沙子不能少,冷飞霜对她个人洗恼,也从未停止过。

    “这事其实好办的很,她心里对你满是依恋,依我看,即便我不用圣教的法子控制她,她也舍不得反水。倒是这么一弄,好象显的不够君子似的。”

    冷飞霜的天妃教如火如荼,黑鲨帮、许氏这些前海盗们,已经有大批人员信教,再加上吞并的东南原白莲教人马,这新兴教门的教徒已接近万人。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太长时间,她也拥有了和李福达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资格。

    有了这份本钱,自己心中的理想,就能更快的实现,冷飞霜的心里就想放了个火盆,像是自己的手正被杨承祖抓着这种小事,也就不去在意了。

    杨承祖笑道:“这日本女人,我其实也吃不准,不能说我们睡过,她就一定对我死心塌地不是?她也跟许洋睡过,该反水还是会反水,真正决定忠诚度的,永远是利益还有力量。不过,在那以外,还得用点小手段。就像这岛上的海盗,很多都是徽州人,都是乡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给了他们好处,又是封官,又是延揽入锦衣卫,立刻就搞的他们离心离德,手足反目。乡亲在这种利益面前,也不值几个钱。在朝廷的强大武力之下,他们也不敢不听话,不过你的天妃教,就是个小手段。没有这个小手段,单靠武力和官职,怕也不稳妥。你看,这次我把他们的积蓄都拉走了,如果是有教民在中间安抚,多半还是要杀一些人的。”

    冷飞霜侧头看着他,“那你就不怕我的力量太强,你控制不住么?要知道,我可是个反贼,在安陆是跟石金梁一起造过反的。如果我手上人强马壮,不听你的号令,你又该如何?还是说,你在我身边也留下了暗子,到时候我一反水,他就来砍我的脑袋?我告诉你,我不是许洋,脑袋可没那么好砍。”

    “你看我像做那种无聊事的人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岳父的闻香教你知道吧?其实我对他了解多少呢,除了知道他是青青的爹,除了知道他出身边军以外,其他的又知道什么?难道出身边军就一定是好人么?受苦受的多,不当山贼就活不下去,难道就是好人么?无非是我信的过你们,或者说,我信的过这个朝廷。就算郝云龙现在领兵造反,我也能带兵去砍下他的头,人心向背。至于你,我信的过你的智慧,更信的过你的为人,你起兵造反,不是为了夺取天下,而是为了救人。至少你的目的,不是祸国殃民,现在有了一条不用死人的饿路,你就绝对不会走上那条血流成河,尸堆成山之路。”

    冷飞霜心中大生知音之感,即便是自己的师尊,怕也没有这样了解自己,只是认定自己知恩图报,不会夺教主的权。至于自己胸中丘壑,除了这个男人,再无第二人看的清了。

    心潮起伏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广东那边的佛夷,就让我替你解决掉,不必要你跑这一趟。佛人船坚炮利,火器犀利,不是许洋这些盗贼可比。你又不会打仗,还是留下来,陪你的夫人比较安全。”

    杨承祖哈哈一笑“终于学会关心我了?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来来,让本官奖励一个。”说着话侧头就要亲过去,可惜冷飞霜与他武力差距太大,只要自己不愿意,他确实亲不到。头不等递过去,人已经如同游鱼一般溜走,空气中只余下一阵香风。

    随着双屿大捷,曾经困绕东南多时的倭患暂时告一段落,这一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海商及那些高门世家来说,却很难说的上什么好消息。

    在官府这个层面上,对于杨承祖的意见也颇大,主要原因是虽然此战号称大捷,但是首先斩获不多,其次俘虏也没有,让人难免怀疑战胜的真实性。攻陷了双屿,可缴获的许氏积蓄,并没有留在浙江填补财政亏空,而是北上直输内帑。具体数字,也是很大一个迷。

    即使杨承祖从这里面拿出了一笔银子出来,给浙江官府发了犒赏,让大家都有些光沾,可毕竟比起那许氏传说中敌国财富,只能算九牛一毛。五营新军在战事结束后,又不同意解散,打完了仗,依旧拿着这么高的军饷,每日操练兵阵,耗费地方钱粮,也让浙江地方官场颇为不乐。

    他们再怎么不高兴,也没有驱逐杨承祖的胆量与力量,只能与浙江本地的豪族联合起来,在京师方向开始发动力量。首先是杨慎离开浙江回京,其次就是郭勋回京继续提调神机营,浙江总兵一职暂时空置。

    这两条臂膀一去,浙江官场和海商们多少缓了口气,可是头上依旧压着一个拿王命旗牌的太监,加上之前谢家满门的血仍未干,让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过了二月二,扬州盐商凑了一笔六十万的银子来助饷,浙江本地的士绅,也凑了一笔粮食上来,说是补交往年欠赋,杨承祖心知,这是东南的豪强们,在催自己起身了。

    不过即使他们不催,自己也要走,等到料理了佛郎机人,自己也该起程回京。东南新军,也要开拔进京,耽搁不起。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盐商以及豪强们,把他成功驱逐。可是等到几年之后,北军南下之时,这帮官府还有士绅,怕是就连哭,也未必哭的出来了。

第八百二十九章送瘟神

    庞大的舰队自宁波出发,向广州驶去,以许洋昔日坐舰为旗舰,俘虏的大船以及新制大船混合编成的庞大舰队,接踵了差不多现在整个大明水师全部主力舰,其战斗力,亦可代表了大明的整体水师实力。⊙頂UU小说,www.uu234.com

    由于外患消弭,外加资金问题等原因,短时间内杨承祖不指望官府能继续新造大船。但是之前由浙江布政衙门出资,定制的那几条大海船,已经有三条下了水,全部补充到舰队里,后续的几条由于已经交了钱,不愁造不出来。再者造船的机构是龙江造船厂,而下定单这部分,官府终止了,杨记不会终止,大明皇家舰队的步伐还是在稳步前进。

    这些船只上,都装配了南京方面新制的火炮,实力提升颇大。即使一对一不是佛郎机战舰对手,以多欺少,总是可以打。这次他带领大批舰队前往广州,也是奉了天子圣旨,浙江官府阻拦不住。连同他带的一营新军,地方官也很难置喙。

    自从双屿剿灭后,浙江方面的倒杨风从来就没停过,从他练兵时亏空军费,到私自勾结海贼,虚报战功,这些罪名一直有人在整理。像是双屿所谓大捷,真实性十分可疑,更有了置喙的破绽。不要小看这种言论,当片面放大某一方面的缺点时,足以让上层认定,某个人是祸国殃民的蛀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是以说国朝之内,言官最为难缠,就在于如果有一些人坚定不移的说一个人的坏话,这个人不管做的多出色,于朝于野多半都是要身败名裂。浙江官场中不乏宦海沉浮的老将,自然深谙此道,随着杨承祖离开,倒杨派的活动渐渐频繁,还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要紧的证据送给了浙江的白面包公,杨承祖的克星:张嘉印。

    这些东西递上去,也不会对杨承祖造成什么实质威胁,那些跳出来的人,倒是让杨承祖记住了名字,留待将来慢慢报答。总之他的强势,确实是让浙江官场很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有天子皇恩加持,不是地方衙门想要坏他的事,就能坏的了的。即便是杨记,在他离开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先不说皇帝没把黄锦调走,王命旗牌也留在浙江,单是浙江有个张嘉印坐镇,这手暗棋,就足以保证杨记的运作。

    再者就是他在浙江官场立了足够的威风,之前在宁波大战过程中掣肘的宁绍兵备,被下了大狱,不久前京里来的大辟文书,直接断了斩决。这位兵备道到底是勾结倭寇,还是见识有限,又或者是受人之托已经无从查证,但是大家至少能明白一个问题,这位杨承祖是个敢杀人,也有能力杀人的。

    这种手段简单粗暴,并不是官场常规方法,但是用来在短时间内震慑人心,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让大家知道,那兵备道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过失,最多是掣了肘,然后就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如果谁还跳出来公开打对台,那就是蠢。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大家会用一些更极端的手段,把他强行驱逐出浙江,可是遇到这么个宠臣加混不论,就也只好送钱送粮。甚至在他走之后,也不敢对他的产业动手,免得再把这煞星招回来。

    除了这一点,他在浙江也有自己足够多的棋子,比如国丈方文冕,他现在依旧是在官场之中混。他现在是暂代绍兴知府,原绍兴知府,则暂代宁绍兵备。论资历出身,方文冕都没什么资格去掌这方知府印,能走到这步,还是杨承祖帮衬。

    再者自己女儿也来信说明了这点,没有杨老爷请张公公关照,自己在宫中日子也不好过,方文冕就越发不敢得罪杨承祖。

    既有人又有威风,整个浙江的局面,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动摇,反倒是广东那边,确实是耽搁不起了。手中的邸报说明,广东官军在屯门那边吃了个败仗,死伤虽然不太多,但是仗确实打的不好。

    广东方面据说集中了优势兵力与佛人接阵,结果还是输了,而葡人方面还来了增援。并且叫嚣着,自己五船即可灭国,似乎有和明朝拉开架子打一战的态势,朝廷方面也不敢把这事继续拖下去。

    家中女眷一部分留在杭州,包括刘五儿等人,也都留了下来。毕竟兵凶战危,战争结束之前,杨承祖身边带的还都是会武艺的女人。幺娘、铁珊瑚、青青三个妾室及奉剑捧弓两个通房陪同,免得丈夫军旅寂寞,实际上,却是刘五儿撺掇来,对冷飞霜严防死守的。

    这些人里惟一算异类的,就是马氏,她的武艺不算多高明,而且都在骑马射箭上,海战上彻底是个累赘。所会的番语也是丝绸之路上番商所用语言,和佛郎机人完全不同,带她除了暖床彻底没用。

    但是她的相貌是杨家内宅里,目前唯一能和冷飞霜颉颃的,刘五儿死活推荐她来侍寝,其用意不言自明。好在正德下江南时,马氏已经失宠,留在豹房没带出来,东南官员并不认识她,倒也不怕露馅,她也乐得利用这段时间,多享受几日恩宠。

    她毕竟是军卫出身,于军阵上并不陌生,拿着那份邸报,重重哼了一声。“这些广东的军马也真无用,这么多人,打不过佛夷几千人。就算佛夷火器厉害,这么多人杀上去,难道还打不赢。在边关上,我军虽然有火器,但也打不了几次,北虏贼就能冲上来,最后还是要动刀子。这么多官军,怎么就冲不上去?”

    幺娘没好气的看她一眼,这个不知羞耻的前娘娘以往大家认定她是个冷美人,不会勾搭丈夫的,哪知却输了眼。现在反倒是靠在丈夫怀里,一副宠妾样子,几个人心里都窝火,也就不肯让她。

    “马氏,你懂什么,这水战不比陆战,夷人船高炮利,你看这邸报上不写着呢么,红夷炮一炮糜烂十里。有这兵器,你人再多,没到跟前先死一半,剩下的人就只想的怎么跑了。”幺娘一副看外行的样子,鄙夷的瞅着马氏,马氏粉面变色,猛的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

    “你说的太对了,我一向就是胆子大,怎么想打架么?我这里主仆三个,你随便挑一个来打,看看咱们谁厉害。真当自己是娘娘呢,没名分的野货,也敢放刁?”

    杨承祖尴尬的咳了几声“大家都一人少说几句,以和为贵,你们再打,这次去广州,我只去珊瑚儿房里睡。珊瑚儿过来坐到夫君怀里,我们不学她们。”

    铁珊瑚闷声大发财,鱼翁得利的坐在杨承祖怀中,乖巧的将身子贴在他身上,还小声说着“夫君,我不会和马氏打架的,也不会和幺娘姐姐打架。就算打我,我也不还手的。”

    “关键是你打不过她,在滑县就打过了,不是对手的架就别打了。你们啊,还是得多看看邸报,这里有门道啊。小小的佛夷,就算加上海盗,也不过几千人马,现在广州连广西狼兵都调来了,加上征发机兵,足有两万余人,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有人故意的要我好看。就是这败仗,我看也是有人属意,所以才败下来的。”

    他用手又指了指上面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倒是我们的助力,有此翁相助,倒也能抵半个黄锦。”

    马氏见铁珊瑚那副娇羞模样心里就有气,按她的性子,怕不直接甩手离去。可是又怕就此彻底被厌恶,又成了豹房里的样子,只好强压着怒火凑过去,见杨承祖指的名字,乃是两广总督张嵿,大觉莫名其妙“这老儿虽然是两广总督,可是跟承祖素无交情,又怎么是咱的助力。”

    杨承祖笑了笑,从一边的文牍里,将锦衣卫整理的张嵿档案拿了出来,用手指着上面籍贯一栏,那后面标注着张嵿的籍贯是:萧山。

第八百三十章下马威(一)

    马氏毕竟是将门出身,论见识比起江湖出身的几个女眷要高明的多了,初时只是想的少,杨承祖一提点,她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在船舱里始终没说话,只看着一家人乱闹的冷飞霜这时冷声道

    “两万多人,又是狼兵又是机兵,尽是些能闹事的。我们上岸之后,他们第一件事恐怕不是迎接钦差,而是闹饷吧?如果不拿真金白银出来,他们就是这一闹,杨将军这次什么面子都没了。”

    幺娘等人也明白过味来,广州方面云集如此庞大的兵力,于后勤上的压力极大,即便是夷人圣母踏龙头那像太过混帐,摆这么大的阵仗,也有牛刀杀鸡的嫌疑。这么搞法,实际是为了对付自己人而不是敌人,那么之前的败阵,固然有着武器上的差距,恐怕自己这边扯后腿的也必须考虑进去。

    从剿倭的战役里,大家都有这个共识,如果不是对自己内部防范的比外人还严密,明军怕是不明不白的就要栽一个大跟头。广东那边,说不定就有人与佛夷有勾结,将行军情报卖了个干净,再在部队里掺点沙子,后勤上再卡一卡,再加上船和火力的差距,明军败阵也不是不可想象。

    机兵就是从民间征调的民壮,他们的粮饷都是地方官府自筹,没有定例,有的地方官府给钱很是拖拉,导致机兵战斗意志低迷,没有什么斗志。狼兵更是广西土司麾下的人马,向来剽悍,战斗力是有的,纪律之差,与战力之强同样闻名于大明官场。

    由于狼兵的征调朝廷并不支付报酬,全靠战场斩首发赏,赏金也只给头人不给士兵,导致狼兵对于出阵其实是很有抵触情绪的。部队出发没有粮饷,沿途开销全靠掠夺,军纪自然差到极处,偷抢烧杀,无所不为。甚至有行军路线上的村庄被狼兵屠掉的事,由于事涉土司,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一般来说,地方有事是不调狼兵的,即使有事非调不可,也不许狼兵进城,沿途城池也禁止狼兵进入,否则很可能比城池失守的损失更大。

    这次光是狼兵就调动了四千余人,这些人向来只认头人,不认其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在意。钦差上岸之后,只要有心人鼓动一下,他们肯定敢围攻钦差讨要钱粮。一个搞不好,甚至可能动拳头。一旦钦差挨了打,这个面子落到了底,下面的差事怕也就做不了了。乃至于杀倭寇,平海盗的威风,有了这一顿拳脚,也就什么都讲究不起了。

    “这是谁干的?好大的胆子,他们不要命了!”青青狠狠的一拍桌子,她终归还是女匪作风,一言不和,就想讲打讲杀。

    冷飞霜微笑道:“青姐,我想,多半和浙江那些人不是一路,否则他们就知道该知道,我们这次手上有大笔的银子可以发饷。这一招根本就没用。海商也不是铁板一块,粤地的海商与浙江的海商不对盘,这次大家不肯交换情报,也就吃了这种亏。”

    杨承祖冷笑道:“他们多半是知道我在双屿得了许洋的积蓄,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想要我把得来的钱财吐出来一些,就搞这套。这些只能算是下马威,真正到了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等着。比起佛人的枪炮,倒是自己人的软刀子更为难缠。不过好在张时俊多半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是萧山人,这次我们宁波大捷,也保了他的家乡。之前我锦衣卫的也查过,他家是耕读为本,严禁子弟从事海贸,与海商人家不是一条心。我这次保了他的家眷,他怎么也该感激感激我。至少,希望他念着这份交情,不要来掣我的肘。”

    广州城外,上万兵马的营盘星罗棋布,如同玉带围绕着广州城。城外大片树木已经被狼兵砍伐下来做营帐,盖房子,或是作为燃料取暖。三三两的士兵,举着手里的兵器,嬉笑叫骂着,打闹不休。还有一些人则是去附近的水源取水,回来的时候,手上多半会拎一只鸡,或是挟一条狗。

    城内的巡抚衙门内,两广总督专抚广东张嵿看着自己眼前的状纸,脸上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身边一名跟随了他二十几年的老幕僚,也是颇有名气的儒生邹济世,脸上带着丝苦笑,摇头道:“狼兵,狼兵。当初征调狼兵时,军门就一力反对,结果现在果然搞出事来,却还要军门来善后,当真是让人窝火。”

    “能把状纸递我本官案头的,都是城内的大户士绅,有关系有门路,有护院家丁,连他们都受了害,何况是那些普通百姓?”张嵿叹了口气,拿起茶碗,轻轻用碗盖打着茶杯里的浮沫。

    “军饷的事,还是没有着落?如果能给这些狼兵解决一部分粮饷,或许他们就不会再闹下去了,再不然,本官就只好让标营出动,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朝廷虽然素柔远人,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放肆。”

    邹济世苦笑一声“军粮的问题,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军饷的事,就真的难办的很了。其实问题也不光是粮饷,我们的饷要发,也是发到岑猛手里。可是依学生看来,这次闹事的人里,带头的就是他,光靠银子怕是喂不饱他的胃口。这里面,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否则一个土司,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我们如果调动标营,只怕佛夷未去,蛮乱又起,到时候就不好办了。还是要沈同知去和他讲讲道理,让他不要太过放纵,大家脸上都好看。”

    张嵿也知自己的幕僚说的是个道理,岑猛素来桀骜不逊,连带犯上做乱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自己也听到过一些他有反心的禀报,没有抓到实据,并不好处置。如果动用抚标弹压,搞不好真的会造成火并,或是他带兵回去造反。眼下两广还没有做好进剿的准备,事态不能扩大。

    沈希仪家族世代在广西为将,与土司头人相熟,彼此情同手足,倒是可以使用一下。可惜的是沈希仪的调解也是怀柔为主,很难为士绅出气,最后自己还是要被放在火上烤。

    他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希望钦差的人马早一点到,如果他的人到了,或许可以压住岑猛那帮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京里来的,土人畏惧天朝威仪,一见钦差,就不敢继续做乱,也大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看着手里这些状纸,张嵿的眉依旧皱成了一个川字型,自己该怎么给这些大户一个交代,又该怎么保证今后的治安不恶化下去,事态不进一步扩展?

    过不多时,一名差役从外面飞奔进来,通报着重要消息:钦差的船队已经快到码头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下马威(二)

    广州市舶司负责南洋贡使朝贡贸易,从名义上,所有来自南洋,也就是明朝所说西洋各国的朝贡,都要在广州进行。⊥UU小说,www.uu234.com与宁波一样,同样是一座重要的商业港口城市,繁华程度与宁波相比,理应胜之。

    但是由于受交通等限制,加上葡萄牙人控制马六甲后,等于扼住了南洋与大明朝贡的咽喉,导致贡船越来越少。这里的商人数量反倒远少于宁波,另一方面就是朝廷由于征收不了商税,并不能从贸易中,真正得到多少好处。

    即使如此,由于有佛郎机人和一部分有办法的洋商存在,这里还是有一部分大海商可以呼风唤雨,拥有着惊人的财力和能量。这几位大商人,此时正聚在码头边一座茶楼里,远远看着码头方向。

    从狼兵援粤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布局,包括之前的官军大败,他们也在里面充当了推手。现在来的这位钦差,算是这次行动中,最难对付的一个敌人,只有收拾了他,才能继续下一步的行动。

    “佛郎机人这次给的价码不低,要的东西也多,几位兄台,你们的货不会出问题吧?”

    “无非是粮食和酒,能出什么问题?不过那些火药、铅弹,倒是要费点力气,他们至少得出双倍的价。还有那位汪诚斋,他这个人高深莫测,愚兄也琢磨不透他。前次他虽然吃了败仗,但是朝廷并没怪罪,按说他该戴罪立功,加紧进兵,可是现在成天跟匠人窝在一起,在鼓捣些什么东西,并不急着打战。想的什么主意,我便也猜不出来了。佛人要买的军情,我怕是真的无能为力。”

    “那也没什么,等到他部队一动,我们一样会知道他的动向,就是个时间问题。倒是这些狼兵,靠不靠的住,不要一见到钦差就吓的不敢迈步子,赶不走这个钦差,我们就别想做成自己的事。”

    “放心,岑猛这个人,一向有野心,他想要做广西的土皇帝。要的东西,比佛夷还要多一些,除了粮食还要布匹,盐巴,兵器,我们给他的东西足够多,他就会为我们杀人放火。何况是落钦差的面子,他是土官,犯了事,朝廷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这点小事,不会做不成的。你们看,钦差的船来了,大家看好戏!”

    这个包厢由于是他们早早包下的,方才清场时,也没人惊动他们,这时索性推开窗户,用佛郎机人赠送的千里望,向下看去。但见庞大的船队遮天蔽日,铺满了整个码头。

    “宁波一战,许氏败的很惨啊,全部大船,都落到了官军手里,如果不早一点对付他们,将来海上,就没有我们站的地方了。”

    “没错啊,官军水师,几时见过这么多船。不行,这消息必须告诉佛郎机人,让他们自己小心一点,不要再向以往那么大意。你们说,这消息,能值多少?”

    他们正七一嘴八一嘴的议论,忽然见下面迎接钦差的队伍一阵大乱,那些狼兵原本是住在营房里,不知何时,忽然来到了码头附近。见到钦差下船,立刻有人乱糟糟的举着兵器,向着钦差队伍冲去,同时用家乡的方言大声呼喝,外人根本分不清他们是在叫骂,还是在欢呼。

    码头上,迎接钦差的两广总督张嵿面色一变,双目怒视身旁的岑猛。他是田州土司,朝廷给了指挥同知衔,不过对于土官来说官衔的大小,只关系着俸禄,其他没什么影响。他控制那片土地,靠的根本不是朝廷官职,那些土民,也分不清同知和指挥使谁大。

    岑猛并不像一般幢人那样黑瘦,相反身高体健,膀大腰圆。一身黑色圆领阔袖对襟衣,下面是过膝黑布包口裤。为了给钦差面子,他并没有打赤脚,而是穿了一双黑色官靴,倒是有点体面。一口阔刃大刀,就背在背后,脸上则带着几分笑意,看着钦差那一行人。

    这些土兵来的太过突兀,督标营的士兵没有对此做出防范,不知道他们是要来干什么,一时不知道是该驱逐,还是该放他们过去,勉强组成的人墙,在狼兵的冲击下,乱的不成样子。张嵿喝道:“岑济夫,你的部下这是要做什么?冲撞钦差的罪过,难道你承担的起?”

    岑猛的声音很粗,如同把头扎在水缸里说话,脸上依旧是带着笑意,似乎并未因总督的见怪而恐惧。“军门,你们要讲道理,我的部下都是乡下人,没见过钦差,见了钦差兴奋一点,也很正常。再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军饷了,听说钦差在浙江打仗发了大财,希望能给他们解决军饷和犒劳的问题。我们整个冬天都在帮你们守卫广东,连家都没回,难道不该要些好处?”

    他边说边向着那些部众大声呵斥,在几声简短有力的呵斥后,方才还乱成一锅粥的狼兵,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手中提着兵器,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杨承祖和他的随行人马。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标营的兵士也不敢上前驱逐,即便是没有气机感应的人也能明白,那种表情与服从无关。说不定稍微一个动作,就可能让鲜血染红整个码头。

    杨承祖对于这种场面已经早就有所预料,因此表现的并不惊惶,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下,冷眼看着岑猛,倒要看看这个三十多岁的土司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知岑猛已经来到杨承祖面前,并不磕头,只抱了抱拳,然后笑着说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汉人官场的客套话,就有什么说什么。听说你是现在二品都指挥,准以一品左都督体统行事,这是个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总之官很大就是了。看你年纪轻轻,居然可以官做的这么大,难道也是一生下来就做了大官?”

    他边说边看向杨承祖身后,见幺娘、青青、铁珊瑚等皆手扶兵器怒目而视,心中反倒大觉有趣,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马氏身上。虽然马氏戴了面纱,并没露出模样,但是两道目光如同利刃般锁着岑猛的喉咙,反倒让他感到别样的刺激。

    他用手一指马氏“钦差,这是你的妾室吧?为什么不露出面孔,让咱们看看丑俊?只看这小腰和腿,就让人要发疯,也难怪能陪着你来军前打仗。军队里,是不许带女人的,可你的官大,坏了规矩,也没人敢把你怎么样,我也不来触你霉头。但是有好事,大家都该享受,我们这些卖命的,也该有好女人睡,是不是这个道理?我听过你们汉人的故事,你们汉人中有一个姓苏的大学士,曾经用自己的小妾,换了一匹白马。我部下的勇士,比白马要值钱的多,我的寨子里,也有嫩的可以捏出水的美人。我们做个交换怎么样?我帮你打败佛郎机人,再送给你两个美丽的姑娘,换你这个妾室,军饷什么的都由我来支付给部下儿郎。如果你肯拿我当朋友,就这么说定了,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是最好的兄弟,谁敢不听你的话,我和我的部下,是不会放过他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下马威(三)

    这种在今时看来冒犯无礼的话,在大明这个时代,却不能说岑猛的话怎么大逆不道,也谈不到对钦差的冒犯。√∟UU小说,www.uu234.com毕竟这是个妾通买卖的时代,只要出的起价钱,妾随时可以交易。

    像是岑猛这种土司,手上掌握有强大武力,自身又是桀骜不驯之辈,如果可以用一个美妾,换取这支人马的服从,怕是有不少人认为这是个最合算的买卖。

    至少比起他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领兵造反,这种交换可说皆大欢喜,可以少死许多人。若是换个场合,说不定还会有人出来做杨承祖的工作,劝他同意这笔交易。可是杨承祖的面色一沉“岑猛,你说你要我的爱妾?”

    “不,我不是要,而是跟你交换。我们土人不像你们汉人,没有这么多道道,我们只知道,好朋友之间,一切都可以分享,我是真的想和你这个汉官做朋友,难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还是觉得我们土人,配不上你们汉人,没资格跟你成为朋友?”

    “都不是,不管是土人还是汉人,只要忠于朝廷,大家都可以做朋友。不过,一个认为女人可以随意交换的人,就没资格做我的朋友了。”

    杨承祖半点面子也没打算给岑猛留下,冷森森的看着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严,让这名土司的气焰不由一夺,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杨承祖却不依不饶

    “本官的妾室,于我而言,是我最宝贵的家人,就算是黄金万两,也休想让我动心。你居然拿她们当货物,认为可以交易,还有什么脸站在我面前?滚回你的营房去,本官不想看到你这张脸。”

    “你……你是在侮辱田州岑氏的尊严!”岑猛气急败坏的将手放到了背后的刀背上,但是随后,这只手就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他并没有学过中原武艺,但是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与自然搏斗,早就练出一身足以比拟一流高手的身手和感知。他的手刚一动,眉心就开始莫名的疼痛,不知道是谁,已经用气机锁定了他,只要他敢拔刀,保证就会遭到异常猛烈的进攻。

    他的部下,这时已经看出苗头,又开始鼓噪起来,还有人开始冲撞那些维持人墙的标兵,似乎想要把他们分开,自己冲到队伍面前。

    岑猛鼓鼓胆量,手松开刀柄,指向身后“我的部下接受朝廷的指令,从自己的家乡光着脚板来到广州,结果你们除了给一点微薄的粮食外,就不肯再给其他东西。他们中很多人,已经很久没吃过荤腥了。既然你是钦差,那我们就问你要钱,你们的皇帝要言而有信,答应给我们的报酬,必须要给,否则我的儿郎也没办法为你们效力。”

    事实上不单是狼兵,包括从民间征调的机兵,以及新组建的营兵,都存在着拖欠粮饷的问题。这时,其他几个带兵官,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想要讨要粮饷。他们都不是土人,并不敢真的过来闹饷,只能在一边说怪话,敲边鼓。

    杨承祖似乎意识不到已经处于哗变的边缘,依旧趾高气扬的看着岑猛“军饷?笑话。本官初来乍到,鬼知道一个人该发多少军饷,总不可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不成了劫道了?带着你的人,现在马上回到营房里,等到本官安顿下来以后,立刻给你们补齐亏欠粮饷,保证分毫不短。现在闹饷的,一概不理。”

    “等?对不起,我们已经等的太久了,从家乡出发时,你们汉人就告诉我们要等。到了广州还是要等,等到过完了年,继续等,说是等到钦差来,才能有办法。你现在还要我们等,难道就不给说法么?我们土人虽然贫弱,但也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今天我们必须要到钱。”

    岑猛的气势渐渐壮了上来,杨承祖冷哼一声“必须拿到钱?这个肯定做不到,我可以保证,让你今天看到钱。大猷,传我的命令,搬几个箱子下来,让这位土司,看看银子长什么模样。”

    俞大猷虽然跟杨承祖相处不来,不过他并不是不知好歹,更不是一个混人。他的亲事是杨承祖帮他谈成的,宝树谢家这种人家,如果不是有杨承祖在里面斡旋,自己多半是高攀不上。

    他原本只是世袭百户,至于能袭什么职,还要参加武举之后,才能真正定下来。可是靠着杨承祖的保举,他现在已经是从三品指挥同知,至于实授问题,实际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杨承祖手下听用,才一直没有真正落实。按照杨承祖透露的情况,将来他的实授还要在北方,去和北虏一刀一枪的换命。

    有这样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也看岑猛这种在朝廷命官面前上蹿下跳的土司不顺眼,听了吩咐之后,几步来到靠岸的船边。这时一些士兵已经抬着沉重的大箱子走下来,这些红漆木箱,从方才就十分显眼,但是被当成钦差私人物品箱笼,还有人在估算,钦差到底从浙江刮了多少地皮,有了这么一笔积蓄。

    俞大猷三两步走上跳板,从四名官军手中接过一口木箱,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一个人将木箱高举过头,又步履如常的走下跳板。

    “咯吱,咯吱”厚木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岑猛的眼睛微微发直,这口木箱的分量,似乎不怎么轻。俞大猷这时已经来到众人面前,将木箱轻轻放下,面上神色如常,不见吃力神态。伸手掀开箱盖,用手一指“你们要的军饷,这里不就是么?”

    箱子内,四周都是红绸,里面则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雪花白银,不光是岑猛,就是一些壮丁这回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这一箱银子少说也有几百斤分量,就这么轻松的举来举去,这位大明武官到底是有多大的膂力?

    幢人最敬豪杰,他们除了头人土司或是大巫师外,并不怎么敬佩权势,可是对于力大无穷武艺高强的好汉,则是从骨子里佩服。俞大猷这身膂力,就是这些狼兵中,也没几个能与其相提并论,顿时引起许多狼兵高声喝彩。

    杨承祖又一指身后那些码的整整齐齐的箱子“这些箱子,与这口一样,里面放的都是银子。本官此来,有扬州盐商协饷六十万两,又有浙江父老输粟七千石有奇,粮丰饷厚,只要尔等为朝廷尽忠,何吝恩赏?不过,要是有人想要哗变夺银,本官的部下,怕也是不答应,新军何在?”

    许泰手中的令旗挥舞几下,那些一早下了船,但并没引起人重视的新军,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迅速排开阵势,手中长枪高擎,次一排则摘下鸟铳,高声呼喝,声震九霄!

第八百三十三章接风(一)

    由于地方狭小,实际能排开阵势的部队,也不过二百余人,但是就这一座小小的军阵,也一样能展示出惊人的素养。狼兵来自各个村寨部落,由于生长环境险恶,锻炼出来的是过人的体魄和敏捷的反应。

    个人武艺和骁勇都没的说,在山地间作战是好手,来自同一村镇的十几个人之间,是可以配合的很默契。可是他们很少有机会参与大部队的操练,百人战阵配合起来就很勉强,千人以上的结队冲杀就连想都不要想。

    对于明军这种结阵,即便是最优秀的狼兵,也很难做的到,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也看不出这样的阵有什么厉害。只是觉得这些官军身上穿着铁甲,手中兵器都是新的,确实不好对付。

    反倒是岑猛,他素有大志,确实也读过兵书,还参加过明朝的会操。对于明军的素质,他心里是有所了解的,这样的部队,即便是两广总督巡抚手下的标营也比不上,只有一些大官的家丁能有这手段。像是广西沈希仪部下,也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可以达到这个水准。正是靠着那支强兵,沈家才能坐镇广西,压制各路土司。这个年轻的后生果然是天子宠臣,年纪不大就有两百多亲兵,这样的两百人,差不多可以顶自己七、八百部众了。

    他原本是接受了一些人的指令,要在今天闹事,把钦差狠狠教训一顿,最好是让局面变的一团混乱。可是现在看这种局面,官军里既有那种大力士,又有着如此剽悍的亲兵,闹事,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啊。

    再说钦差带了六十万两银子,那可是六十万,听到这个数,自己部下的儿郎怕是有多一半心都活了。这时候就算鼓动他们打闹冲击,怕也是指挥不灵。他只好施了个礼“我们这些土司没见过世面,不识天朝威仪,还望钦差不要见怪。这军饷的事,只要钦差记得就好,儿郎们实在是太苦,拖欠的久了,就要饿死了。”

    “你们土司,确实没见过世面,不但没见过世面,就连规矩也不懂!”杨承祖哼了一声“你不过一个指挥同知,本官是二品都指挥,以左都督体统行事,万岁赏穿斗牛服。你的官衔比我小多了,见面之后,为何不施廷参?你的眼里,究竟是没有我这个钦差,还是没有朝廷?还不给本官跪下?”

    “跪下!”身后许泰吐气开声,沉声大吼,那两百名列阵新军也同时高喝“跪下!”

    岑猛心头一震,膝盖几乎一软,不过他终究是做久了土司,总算维持住威仪。面色也变的有些难看“钦差,你是让我跪你?”

    “废话,本官是钦差,代天巡狩,视察东南。这次广东主持对佛夷事,两广总督以下,不拘文武,皆受我节制。虽然没有王命旗牌,但是本官这宝剑宝刀,皆万岁亲赐,要斩个不听话的武官,还是绰绰有余,难道你要试一试本官的利刃?”

    他竟然说到了砍头的问题,岑猛的眼睛慢慢瞪圆,身子也向后退了退,保证自己在拔刀时,不至于被那个力士一击制住。这边许泰的手也紧紧握住了关刀的刀杆,青龙刀头,发出嗡嗡之声。

    “大都督容禀,土司不懂汉家礼数,冥顽无知,应当慢慢教化,不可急于求成。于礼数上,土人也有土人的礼数,与我汉家礼数不同,不可为此,就伤了土人忠于朝廷之情。”一名三十出头的武官忽然在迎接人群中站出来,算是缓和了一下局面。

    这人生的面皮白净,仪表堂堂,很是有些威风。杨承祖看了他几眼,冷声问道:“你是?”

    “卑职广西都指挥同知沈希仪,见过大都督。末将世居广西,久与这些土司打交道,对他们的事还算是了解,这些土人并不是真的目无朝廷,只是未奉王化,不懂礼数,大都督不要见怪。”

    他与岑猛似乎很熟,又转头对岑猛道:“这种场合闹饷,也亏你想的出来。你的脑子不好使,就多问问你岳父,不要糊涂的被人当了枪使,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还不带你的人回营房去,非要闹出事来么?”

    岑猛正好借这个机会做落场势,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沈兄弟,你是我的结拜手足,我们这些人,都卖你面子,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就是。”

    杨承祖这时倒没顾上岑猛,而是端详着沈希仪,心里小声念叨着:沈希仪,会不会有个捕快叫王动啊……。他虽然对于历史上的素养很差,但托一本江山打头读物的福,对于沈希仪是知道的,似乎这人,是个很不错的武将来着?看他年纪轻轻,就升到了都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上,似乎也确实有点本事。

    当然,有本事的人,未必和自己是一条路上的,比如王守仁,不管有多少穿越者一见王守仁就两眼放光,杨承祖对之也只敬而远之。他今天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收拾岑猛一通,为朝廷立威,如果能逼反他,就顺手把新军安插到两广一到两营,在这里增强朝廷控制力。可是沈希仪明显是替土司说话,他心里对这位名将,也就有了些芥蒂。

    毕竟初来,也不好跟所有人弄僵,表面上还是卖了沈同知面子,对于岑猛没继续追究,这一场风波似乎真的就此化解。广东本地官员,这时也依次过来拜见钦差,迎接钦差进城接风。

    两广总督张嵿与杨承祖并马而行,一边叙旧,一边表达了对杨承祖的感激。他的族人还在萧山,如果不是新军驻扎,他的家人也难免受倭寇袭扰。由于家里的书信早就到了,他是整个两广高层中,对于新军战力最为看好的一位。但是这次对佛郎机作战上,这位总督并不是军事主官,真正承担指挥职责的,乃是广东提刑按察使,汪鋐。

    汪廉访并没在码头上迎接钦差,据说是忙着什么要事,实在抽不开身。一边的布政使吴廷举则冷哼着“他成天和一群工匠混在一起,鼓捣着什么佛械,连钦差都不肯来迎接,这官做的,也当真是越做越回去了。前者失机败阵之过,朝廷还未降罪,结果他自己不反省,还是我行我素,目无上官,早晚要吃大苦头。”

    他又朝杨承祖一施礼“钦差放心,下官定竭尽全力,协助钦差扫荡佛夷。那些粮饷么,我看还是先存在藩库里,不要下发。就算发下去,也落不到狼兵手里,白白打了水漂。下官这段日子一直在筹措粮款,我们广东还算富庶,狼兵开支足以自给,怎么能让钦差出钱发饷?”

    他正说着,只听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闷雷似的声音,随即就看到硝烟渐渐升起,几名护卫武将提马上前,只待冲锋。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并不是佛郎机人进攻,而是汪鋐试制新式火药出了问题,导致火炮作坊爆炸,大家不必紧张。

第八百三十四章接风(二)

    爆炸的火炮作坊,是广州官府新近成立的,在上次战斗里,官军吃夷炮的亏吃的实在是太大。虽然一炮糜烂十里这种鬼话,不能真的往心里去,但是这种火力上的压制,确实也是官军失败的主要原因。毕竟官军所乘多为鱼船,没有什么火力能伤到佛郎机船,挨上一炮,船体就要严重受损,这样的仗,打输了倒也不能完全算错。

    后来官府从佛郎机人那里招回来几个工匠,他们是跟着佛人制械的,懂得制夷炮夷铳,也对夷船有所了解,汪鋐对这几个工匠甚为倚重,专门筹了款项制械,还亲自上去学习。在大明整个官场环境里,这样的官员绝对算的上异类,几位同僚提起他来,口气里也就难免带上几分轻视与讥笑。

    “打仗终归是打人,一味依赖器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上次战败,明明是三军不肯用命,将官指挥不当,都归咎于器械上,这仗还是要糟。”吴廷举似乎对汪鋐意见颇大,抓紧时间说着他的坏话

    “为了制这夷炮夷铳,花费了大笔的银两不说,也没见有什么成绩出来,这回火炮作坊一炸倒好,什么帐都没了,倒是也不怕人查。有这么多银子,留下来发给狼兵,他们或许就直接杀上岛去了。诚斋兄身为臬台,理应执掌刑名,清理冤狱。结果不是忙于兵备,就是忙于制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依旧是巡海道呢。”

    广州的军务,从道理上说,确实归巡海道管。可是巡海道只是差遣,不是本官,担任巡海道的,也都出自按察使司衙门,自家老大出来说要抓这个案子,下面做部下的,谁又敢不放了。可是吴廷举似乎对汪鋐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意见甚大,说的话也确实要命。

    制炮制枪,都不是省钱的事,从筹备原料,到制造样品,白银像流水一样花出去。钦差来视察的时候作坊一炸,几乎可以看做是火龙烧仓,就是没事,也容易让人觉得有事。杨承祖也没法断定汪鋐是忠是奸,不过倒是对他亲自与工匠制械,颇产生了几分兴趣。

    他之前练新军时,也制造鸟铳,包括后来造大船,仿制洋炮,但都是拨银子下去,至于谁去做,他是不管的。像什么开发科技树种田之类,第一没这个能力,第二没这个兴趣。

    像汪鋐这样深入一线的事,他肯定会觉得失体统,再者工匠里也没有美人,有什么意思?可他也得承认,在大明朝做事这么认真的官,确实不多见。再一想到他身为臬台,主动带兵剿贼,对这样自己找事做的官,倒是很有些见上一见的想法。

    汪鋐自己在作坊爆炸时,被手下救了出来,只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的妨碍。总归是得上药调治,来不及参拜钦差,接风酒席就没他什么事。张嵿对于汪鋐倒很是支持,酒席之间还是尽量为他说着好话,表示上次的战败并不是汪鋐的责任,如果要追究,也是自己的过错。制炮制枪,也是自己同意的,并且以汪诚斋的为人,不可能贪墨掉那些钱款。

    沈希仪则趁着敬酒的当口,先是向杨承祖请罪,后又主动分说道:“岑猛这个人,素来桀骜,朝廷确实要对他早做提防,免得他日真的生了什么不测,反倒是手忙脚乱。他在田州穷兵黩武,还收容了不少江洋大盗,又攻打周边的泗城、龙州、镇安,闹的很不成话。依末将愚见,此人久后,恐为广西之患。”

    杨承祖打量着沈希仪,本以为这个将军是站在土司一边的,没想到反过头来,又在宴会的时候,向自己告土司的状,这种行为就颇值得人玩味了。

    “沈同知,既然你也看岑猛不顺眼,何不让本官刚才就杀了他?”

    “末将与岑猛并无私仇,说起来,还有些交情,我们是结拜兄弟,换过贴。广西那地方,不比腹里,穷山恶水,十万大山,跟这些土司要搞好关系,就要唱他们的歌,合他们的调。末将说这些话是为公,不是为私。是想要朝廷有准备,不是为了对付某个土司。如果钦差以他不下跪为理由杀了他,那么广西所有土司,都会不服气。因为每一个土司见到朝廷的钦差,都不会下跪,就算强迫他跪下,他们也是面服心不服。今日以这种罪名杀了他,会让各路土司都心向岑氏,于朝廷不利。不如放他过关,体现朝廷恩德,与岑氏争夺人心。大多数土司还都是忠于朝廷的,只要我们找到他谋反的证据,再行捉拿,那些土司不但不会帮岑猛,反倒会来帮我们。”

    吴廷举忽然咳嗽几声“沈同知,你不要凑过去和钦差说小话,有什么话大声说出来,大家都能听到比较好。今天是为钦差洗尘,公务的事,等到回头再上手本也不晚。现在这样说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私相授受,在算计谁呢。”

    众人一阵大笑,沈希仪作为从广西借过来的武将,显然不敢和本省方伯颉颃,忙赔笑着喝了几杯酒算是罚罪。张嵿对这一切只当没看到,与杨承祖说的都是平倭大捷之事,倒确实是不涉公务。

    等到酒席宴散,杨承祖回了自己的公馆,素来冷面朝天的马氏,脸上竟是难得的充满了笑意,也不理幺娘等人的眼神,一头靠在杨承祖怀里“承祖,你今天跟那土司说的话,我的心里真的……真的好高兴。就算为了你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

    她被自己丈夫送了一次人,对于这等事最是在意,至于杨承祖敢不敢把一个豹房出身的女人当妾送掉这些事,她是想不到的。只认定杨承祖肯为她得罪任何人,也就不管什么矜持或者体面,主动与他抱在一处,拉着他就去自己的卧房。

    青青又有了身孕,一路上吐的天昏地暗,对于两人的亲昵只好不说什么,幺娘则小声和铁珊瑚议论着什么,后者满面通红的不住摇头,后又点头。

    两人没走几步,冷飞霜就从外面走进来,看两人这亲昵样子,她脸上也有几分古怪的笑意,轻轻嗓子道:“吴方伯前来拜见钦差,是让他等一个时辰再说,还是先把他打发回去?”

    “别捣乱,吴方伯找我肯定是要紧事,自然是要紧去见了。”马氏也乖巧的点点头,主动松开了手“承祖是要做大事的,我不会拦着你,我今晚上给你留门,不管多晚,都会等。”

    铁珊瑚可怜兮兮的看着马氏,似乎是想提醒今天晚上是自己的日子,杨承祖已经点头答应,随着冷飞霜出去,马氏那边则得意的朝铁珊瑚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蛋和胸脯,又指了指她,轻哼一声,步履轻松的回了房。

    客厅内,吴廷举换了身儒生巾服,打扮的好似一个老学究,见杨承祖出来,忙上前施礼。“钦差远路而来,又是来帮我们打海盗的,如果只是一顿酒席就打发了,那也忒怠慢了。张军门为官是好的,招待上,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由老朽这个方伯尽一尽地主之谊。”

    两人坐定之后,吴廷举很快切入正题,他换了百姓衣服来拜见杨承祖,就是要为他接风洗尘,带他去逛一逛,广州的清楼。

第八百三十五章接风(三)

    杨承祖从锦衣卫拿到的情报中就知道,有不少大员,因为平日为官总要保持形象,活的太过压抑,于是就会换上百姓衣服,到那些下等行院土窑,找个几十大钱的土娼变着花样撒上一次火,才能平衡自己的内心。UU小说,www.uu234.com

    各中花样繁杂,难以一言尽数,总之是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包括一些年老德邵的大儒,或是手握一方大权的重臣,也不例外。

    但是吴廷举是布政,带着自己这位钦差,肯定还是要去广州最好的清楼,找那所谓卖艺不卖申的花魁,多半还要听琴听曲,诗酒唱合,直到彼此看对了眼,才能留宿。这种过场走一走,也不能叫不对,都是官场礼仪的一部分而已。

    从二品方伯的面子,他还是要卖的,点了几十名护卫跟随,随着吴廷举出了公馆,一路来到一座颇为气派的门楼之前。吴廷举为他分说着“这群芳院,是我们广州最大的一间书寓,鸨妈是从南京教坊司出身,据说武庙在位时,和李西涯还有交情。”

    两人边说边进去,虽然天色还早,但是清楼的伙计显然认识吴廷举,没一个人敢来阻拦,只是眼睛在瑞恩斯坦身上来回打转。吴廷举笑了笑“这里有个规矩,不做夷人生意,因为要是接了夷人,那姑娘的身价就会一落千丈,钦差这位尊仆……”

    “嘿,这不公平!伟大的勇士瑞恩斯坦并不是夷人,我是一个大明人,我有兵部的告身。”瑞恩斯坦显然已经被几个出来迎客的女人吸引住了目光,杨承祖笑了笑“不找姑娘,只吃酒总是没关系吧?这里好歹有市舶司,如果不卖给夷人酒喝,客人不是都要饿死?老瑞,你在这里吃花酒,看上了哪个姑娘说一声,我帮你赎回去。”

    “那就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天。”想起家里那位出身戏班的夫人是如何骁勇善斗,瑞恩斯坦只好摇摇头,跟其他护卫乖乖坐下喝酒。杨承祖的目光,则被清楼一楼搭建的戏台所吸引,上面的锣鼓家伙,听来似是而非,但依稀是在模仿自己的京剧,只是学的还不到位。

    再看一下,上面演的剧目,却是自己所写的朱丽叶节烈记,看向一旁的吴廷举,见后者拈髯微笑,显然早就料到他有这种反应。

    “钦差的文名,广州这里也是久仰的很了,老朽的几个妾室,也对那些话本爱不释手。我们这里有商人到宁波做生意,结果成了戏迷。自己花钱弄了个戏班子,把京剧带回了广州,现在这里的大小戏班有十几个,排的剧目也都是钦差写的那些话本。限于没人教导,都上不得台面,钦差见笑。”

    “吴翁,太客气了,杨某哪里担待的起。”果然,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推动不了京剧整体的繁荣,但是只要自己这里带了头,制造了足够大的影响,有的是人会出来跟风。即便是唱腔、曲调有所差距,总之把自己想传播的传出去,就是好事。

    那位李东阳的旧识这时也满面含笑的迎出来,这是个过了三十的妇人,但风韵仍存,一边与吴廷举打情骂桥,一边看着杨承祖。吴廷举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鸨妈的神色一变,竟是收敛笑容,端端正正的给杨承祖见了个礼

    “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就是那位在浙江杀倭贼杀的血流成河的杨将军,奴家给您磕头。实不相瞒,奴家就是浙江人,如果不是家里遭了倭寇,也不用入了这一行,您杀了那许多真倭,听说连京观都筑了几十个,奴家的家仇应该是报了,可惜年岁大了,否则非要用这身子报答您的恩情不可。现在就只有给您磕几个头,让老天保佑您公侯万代。”

    杨承祖看鸨妈这神色不似做伪,忙把她搀起来,有了这层关系,那鸨妈更为热情,径直把两人安排到花魁萧芷兰房里。这位姓萧的花魁刚十六岁,据说还不曾被人梳笼,等机会卖个大价钱的。

    现在屯门打仗,广州来的夷船断绝,整体的生意一般,也没有合适的大恩客来摘她的初红。在这里,也不过就是坐一坐,喝喝茶,或是谈些话之类。

    吴廷举与她似乎很是熟悉,见面之后毫不见外的吩咐“芷兰,今天拿出你周身的解数来好生伺候着,说不定你的良人,就在眼前。若是贵人相中你,抬举你个少夫人,不是比在这里接克要好?”

    萧芷兰打量了杨承祖几眼,面色微微一红,竟似有些害羞的不敢看他,不过依旧手脚麻利的接过外衣,又为两人备茶水点心。看来她年纪虽然还小,但是这些基本技能,已经熟悉的很,也知道如何调剂气氛,让一老一少都认为自己是跟他一条心。

    吴廷举跟她只说了几句笑话,并没什么亲昵举动,似乎证明这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关系,就看向杨承祖

    “钦差,老朽请您过来,其实也是要和您谈一些事。这些事,说来关系到整个广东的安危,只可惜,现在广东官场奸佞当道,老朽纵然有心为国出力,人单势孤也做不成什么事,就连自保也大成问题。只有等到钦差您来,才能力挽狂谰,救万民于水火。”

    “佛郎机人在屯门,不管闹的多厉害,终归是一域敌一国,说一句钦差不喜欢听的,就算您不来,以两广之师,早晚也能尽灭他们。是以战事的问题,其实不足为患,但是海贸的事,却关系到两广长久以来的安危。人都说海贸利国利民,老朽看来,却是第一等害民之事。”

    他用手指了指正在那里调弦的萧芷兰“像这位萧姑娘,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是因为家里与佛郎机人做生意,被那些佛人骗了,家产尽数赔光,自己也沦落风臣之中。本官虽然有心回护,也只能保证她不被恶客欺凌,要想救她脱离苦海,却还得是钦差你这等年轻的英雄才行啊。”

    萧芷兰的手微微一抖,古琴发出一声颤音,一双美目微微发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吴廷举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芷兰,你也不要太难过,这些年因为海贸而倾家荡产者不知多少。你和那些人比起来,还得算是不错的,至少这里的人对你还好,如果你去那几条小巷去看看,就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了。再去海上看看,每年因海贸倾家亡身者不知凡几,大家都是苦命之人啊。”

    “按吴方伯所说,海贸就于人无利了?”

    “海贸或许有利,但是只利少部分奸商莠民,于良民和朝廷,则是大害。老朽提点布政使司,对这些事最清楚。朝廷每年从海贸里根本征不到多少税款,反而被夷人以朝贡之名,看清海防虚实。万里海疆何处兵多,何处民富,都被有心人看的清楚,这大明,又有什么安全可言了?再者说,江南为鱼米之乡,可是海贸以丝绸为重。人皆趋利,以广东为例。老朽查阅过广东田亩底册,自广州设市舶司以来,广东田赋,已较当初减少两成有余,又有一部分,是以银代米,充抵粮赋。如果有朝一日,大家都交银子,没人交粮食,那我们手里拿着银子,又能买到什么?”

    他显然对自己衙门的业务很熟悉,只一说,就直接指向了要害,国家粮食安全。杨承祖不动声色,正要听着他接下来还说些什么,外面却响起了一阵喧哗声,女子的尖叫声,还有打闹声。

第八百三十六章拿人

    闹事的是在一楼,十几个目光凶悍的狼兵,拉扯着两个妇人,似乎想将她们带出群芳馆。∈♀UU小说,www.uu234.com几名纪院的护卫则试图阻止,地上还躺着一个大汉,看穿戴,与那几个交涉的护卫是一起的。那位鸨妈远远的看着,并没有过来交涉,只是让清楼的乌龟,去阻止把人带走。

    作为广州最大的清楼,自有护卫武力,但是根据姑娘身份不同,护卫的力量也就不一样。如果有人试图强行染指萧芷兰,怕是就要惊动几个在广州城内极有名气的高手出来阻止。可是这两个妇人,却不过是群芳馆内红姑娘身边的丫鬟下海,属于下等的纪女,保护她们的人,也就是些最普通的打手。

    这支狼兵的首领,是个三十几岁的精瘦汉子,已经抽出一口雪亮钢刀,用生硬的官话大喝

    “我们从田州来广州,千里迢迢,没钱拿,没粮吃,耽误了自己田里的庄稼,离开了自己的妻小,来保护你们的安全。想要找点乐子,又有什么错了?你们却这样看不起人,只用这种货色来招待我们,分明就是看不起我!我是田州岑知府的部将黄德,阵前杀敌立功的猛将,带这两个女人回军营耍耍,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们胆敢拦我,是当我们好欺负么?”

    吴廷举在后看了看,摇摇头,“好在这里没有良家女,如果是这帮人走带街上,才是要出大乱子的。老朽早就说过,狼兵不能让他们进城,可是沈希仪非说不让狼兵进城,会寒了土人之心,让土人与朝廷离心离德,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这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吴翁,听你这口气,似乎类似的事已经发生过了?”

    “这话钦差别问我,问问萧姑娘就知道了。这段日子被狼兵掳去,后又卖到娼寮的女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好在都是小门小户的女人,没闹出大风波,可是听说过年时,有一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有一位是大户人家的姨娘,也一样被捉去了。时俊兄这次,也有的头疼了。”

    萧芷兰在房里怯生生道:“杨公子,还是把门关上吧,如果被那些狼兵看到奴家,就是一场是非。你们不在这里,他们要来捣乱,可怎么是好?”

    杨承祖微微一笑“萧姑娘,这些人不是你怕,就可以躲的过的,对付坏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们还坏。”

    那帮狼兵以单刀开路,拉扯着妇人就向外走,几个护院拦着路,两下里推搡着,但是还没到真动刀的时候。那两个妇人发出阵阵尖叫,大喊着救命,肯定是不愿意被拉到军营里去。

    二楼上,一只瓷碗忽然飞下来,正砸在一名狼兵头上,将他砸了个趔趄,拉着妇人的手一松,那名妇人没命的挣脱开,向着二楼就逃。

    能在二楼的,大多是有点身份的主,这些狼兵似乎也不想惹麻烦,没有朝二楼喝骂,而是去追那妇人。他们生长于山中,翻山越岭如走平地,奔跑及攀爬的速度快的惊人。

    三两下间,就赶到那妇人头里,低头将那妇人拦腰抱起,就向下跑。可是就在这时,另一名狼兵忽然大喝了一声,似乎是在示警,这名狼兵不等反应过来,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已经拦在他面前。

    杨承祖为了方便,并没有穿官服过来,打扮上只是一位富家公子,那名狼兵并没在意,抬手一拳打过去。他们不想惹麻烦,这一拳不想杀人,只想把人打翻,力量控制的很好。

    他的胳膊并不算粗,可是肌肉有力,拳速也极快,一般的书生或是纨绔子弟,肯定一拳放倒了。但是杨承祖出手也不慢,两人以拳对拳,硬拼一记,那名狼兵怪叫一声向后疾退,杨承祖则抢步跟上双拳连击。

    那名被捉住的妇人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就从一个人的肩上到了另一个人肩上,她还在手足乱动的踢打,脚忽然着了地,眼前已经多了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朝她笑了笑“认清楚了再打人,否则下次不救你了。”

    “公……公子?”她接过的客人里,可从没有这等英俊的少年郎,一时竟是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那两名掠她的狼兵去向,就更顾不上。

    名叫黄德的头目,本来提着刀要闯出一条路来,可是随着那年轻人出现,在一楼喝酒的一群汉子忽然起身,将大门堵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夷人,手中拿一柄几乎快有一人高的双手大剑,恶狠狠的瞪向黄德,其他人的目光,也充满了敌意。

    这些狼兵久经战阵,完全感受的出来,这帮人与纪院的打手,根本没有可比性。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是真正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怕是手上都沾过血,杀过人。尤其像那夷人一身铁甲,就算自己手上的刀砍过去,怕更多是砍出一溜火星子,伤不了人。自己身上穿的布衣,可扛不住他那一剑。

    两名上去捉人的狼兵,被从二楼无情的丢下来,那名突然出现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上了年纪,但是一看就知道气度不凡的老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用手朝着黄德等人一指

    “你们,就是岑猛的部下?”

    “没错,我们是岑同知的人,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敢打伤我的部下?”

    “本官是谁,在这里没必要告诉你,等你到了衙门,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老瑞,老许,动手把他们给我拿下了。注意点,别打坏老板娘太多东西,那样就不好了。”

    十几名狼兵并不是肯吃亏的,都从腰里抽出了刀,有几个人已经向杨承祖这边冲过来,似乎看准了他身边人少,想要先捉住头领。可是鸨妈在杨承祖出现后,已经从纪院后院叫了几十人出来,这些人此时二话不说直接迎上去,手中的兵器、暗器兜头撒下。桌歪椅斜,乱成一团。

    到了杨承祖如今这个身份,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就算他想打人,也找不到时机。就像这次,他打翻一名狼兵救了那妇人,另一名狼兵,则是吴廷举身边护卫放倒的。

    等到捉黄德时,纪院里冲出来的都是身手了得的好手,广州城第一流的名武师,只有三人受伤,就将冲向杨承祖的人都收拾了。瑞恩斯坦那边,则连受伤的都没有,不过是几名高手齐动,就将狼兵尽数拿下。

    吴廷举看着杨承祖,满脸苦笑“拿人倒是省事,可是该怎么发落他们,如果送到府衙监牢里,怕是到不了晚上,狼兵就敢砸了衙门。关到按察司衙门里么,估计也不过是沈希仪一个调子过去,就可以放人,不过倒是可以先打他们一顿板子,让他们长点记性。”

    “他们恐怕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问题,来人,把他们送到我的公馆,让下面的人好生打着问,等我晚上回去时,要看成果。”

第八百三十七章进言

    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快,好在眼下不是上客的时候,受影响的客人倒是没多少。这一架打完之后,那两个被救的妇人对杨承祖感恩戴德自不必说,一些与她们地位相似的女子也感同身受,竟然连瑞恩斯坦身边,都有女人主动愿意坐下陪酒。

    这些女人的身份低微,即便是真被那些狼兵架去,群芳馆也不一定会为她们出头,最大可能是等她们被玩死后,去找官府要说法,敲一笔赔偿金出来。从方才纠缠时,那些好手护院并没出现,这帮女人就明白自己的实际价值有多少,如果不是这位英俊的后生出面,怕是已经要被狼兵拉到营里。

    即使是日后身价受损,她们在这个时候,也愿意酬谢恩人,即使是瑞恩斯坦这等夷人,她们也乐于接待。毕竟方才的打斗中,瑞恩斯坦可是一个人放倒了三个狼兵。

    不过现在即使是这些女人肯,这帮护卫也不敢真的去做什么,狼兵目无法纪,自己打了他们的人,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报复,这帮人只能全神贯注准备交手。吴廷举倒是颇为笃定“无妨,顺娘还是有手段的,她已经派了人去总督衙门送信,等到军门发动标营,还怕弹压不住这些狼兵?”

    萧芷兰看杨承祖的目光里,除了原有的羞涩,现在多了几分崇拜。“公子急公好义,如同那话本里的侠客,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吴廷举哈哈一笑“芷兰,你这话说的就糊涂了,你看那话本就是杨公子写的,你说,他是不是侠客?文武双全,年轻才俊,这样的好人物,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过老夫?”

    萧芷兰眼前一亮,从身手书架里,抽了一本新出的以宋末柔福帝姬为主角的话本帝女花,“杨公子,这话本是您写的?小女子每读这故事,总是辗转难寐,泪湿枕巾。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公子本人,还请您赐下墨宝,以后小女子睹字思人,总算记得自己曾经服侍过公子这等妙人,也不枉此生。”

    这花魁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杨承祖估计稍微流露出几分好感,今晚上多半就能留宿。但他的字迹实在是拿不出手,如果写下来,怕是要被这位萧姑娘笑话,只好寻个由头岔过去,只看着吴廷举“吴翁,这班狼兵大白天就敢掳人,眼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这些土人,几时把王法看在过眼里?这群芳院的女人又算什么,城里还好一点,城外那些乡村的百姓,要么就是躲兵灾逃了,没逃的,就难说的很了。开始他们是在城外抓人,后来就进城抓人,还有几个妇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你猜怎么着,又被送了回去。这种事,又到哪里去说道理。所以老朽刚才说,这海,还是禁了的好。如果没有海盗,又何至于调狼兵,如果不调狼兵,又何至于闹的生灵涂炭?”

    吴廷举边说,边拍了拍桌子“他们叫做狼兵,老朽年轻时是见过狼的,对付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软弱,要用棍子狠狠打它们,狼才会逃。如果一味的退让,那狼就会追你,吃了你。官府该强硬的时候不够强硬,那些狼兵也就敢试探官府的底线在哪,日子拖的越久,他们越会看清官府的虚实,等到他们知道官府不敢制他们,整个广州恐怕不会有太平之地。”

    萧若兰抚动琴弦,曲子弹的流畅,让人听了之后,颇为心旷神怡,说的虽然是这种事,但是也没有什么火气。杨承祖点点头“这事,本官支持吴翁的看法,可是那禁海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本官以为,若是禁了海,海盗也未必真的能消停吧?”

    “老朽所说的禁海,不是禁海贸,乃是禁市舶。市舶司负责朝贡贸易,那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数,朝廷搞这个是要亏本的。自从办市舶以来,我们在南洋身上赔掉的钱,已经有几百万贯,再算上地方支出,数字还要翻倍。再说,自从佛人控制马六甲后,南洋各国贡路断绝,进贡的使者,基本都是佛郎机人。还有重金买路的南洋海盗,没有几个是正经人,让他们朝贡天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朝贡之说,已经不大可行。再说做生意,市舶司是衙门,行事带的是官气,官商,又怎么做的好?最后是朝廷亏空,私人受益,百姓遭殃。芷兰姑娘的家里,就是这么被人算计的。与夷人做生意,商人比太监在行。做生意,还是交给在行的人做,更为合适。老朽知道钦差注重海贸之利,杨记商号,也想要做海贸生意,这一点老朽也不反对,只是提醒一句,海上风高浪紧,十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的事也是有的。”

    “其实老朽当初,与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佛人于这事的操持手段,倒是让老朽佩服。依老朽之见,不如废市舶改总商,由一名总商包税,每年上缴朝廷一笔固定税赋,经商之事,皆由其负责。杨记一年想要多少好处,都可以从总商的赋税里抽,或者干脆由杨记担任总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就是把它从国办,变成商办,才能让海贸真正的有利可图,整盘棋局,也就真正的活了。像现在这么搞,海贸之利,大多流失到太监、奸商的口袋里,朝廷没得到好处,百姓也遭殃,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杨承祖表现的似乎很有兴趣,不时还要点头附和,最后一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翁高才,在下佩服的很。您这方伯,倒真是广东的定海神针。”

    “过奖了。老朽不过是在布政位子上坐的久一点,知道的事多一点而已。大家说到底,都是希望让朝廷好,让百姓好,总不能让广州城总这么闹下去,也不能让海盗总是这么猖獗。芷兰,跟顺娘说一声,准备酒席,今晚你陪钦差多喝几杯。”

    萧芷兰红着脸要出去吩咐,这酒席要摆上,杨承祖多半就要留宿于此,这萧花魁的初红也就由他摘了。只是他摇摇头,叫住了萧芷兰,又朝吴廷举一拱手“对不住,这酒席只能改日再喝了,我来时,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今晚上回去睡。若是胆敢爽约,家中那几个悍妇说不定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我这钦差落了面子,可就没法做事了。”

    芷兰面色微变,勉强笑道:“若是钦差嫌弃芷兰姿色丑陋,楼里还有几位姐妹,相貌都是极好的。”

    “芷兰姑娘,你说的什么话,只是家有河东狮,我也是身不由己,改日,改日我一定来听你抚琴。”

    吴廷举急忙打着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为难钦差,不过这坛女儿红,我让顺娘替你留着。除非是另有才子入了芷兰法眼,否则的话,这坛好酒,可就只等你启封了。”

    既然钦差要走,吴廷举似乎也没有在此留宿的意思,到外面拱手分别。这一路上,倒也没有狼兵出来捣乱,等到了家中时,却得知,那位沈希仪沈将军,已经等了自己多时,如果杨承祖今晚留宿在萧芷兰那,他说不定就要等上一晚。而他来的原因也简单的很:保人。

第八百三十八章讨情

    沈希仪见杨承祖回来,倒是长出一口气,先是施了参,接着就一脸尴尬的递了几张银票过来。

    “岑猛那人素来混帐,手下的人,也就跟他一般,全都是不懂礼数的混人。您是京师来的贵人,跟他们一般见识犯不上。末将并不为他们讨情,只是要说一句实话,那些混帐并不知道您是钦差,否则绝对不敢冒犯虎威。岑猛那人虽有异志,但是并不是傻子,他想要谋反,但不会真的蠢到无谓的送死。他已经答应了,明天给钦差摆酒请罪,当面赔礼。还请您把那些人犯放还,交给他处置。朝廷定制,土人犯律,由土官处置,这关系到土官的颜面,他不能退,也没路退。不过末将敢保证一点,这些人落到土司手上,肯定比落到您手里还要惨上几倍。在钦差的眼里,他们是人,在土司眼里,他们只能算是牲口,就算怎么折腾,都不为过。”

    杨承祖并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看沈希仪,冷飞霜怕他饿着,送了一盘点心过来,杨承祖也就指了指沈希仪“沈将军别客气,过来一起吃点。听将军的言谈,似乎对那些土司的事,熟悉的很啊。”

    沈希仪并不敢真的去拿点心,见钦差一副说家常的样子,他的精神多少还是松弛了一点。“实不相瞒,末将这都指挥同知实授奉仪卫指挥,虽然是汉官,但是打交道的大多是土人,家中也有几个土人亲戚,家里的三娘、四娘,都是土人,对他们的事,还是知道一些,可以算半个土人吧。”他自嘲似的笑笑

    “在土人眼里,我还是个汉官,在汉人眼里,我又是为土人说话,里外都落不到好。可是下官就是有这个臭毛病,做不到装聋作哑,也做不到惟上不惟下。我知道钦差您的意思,可能是想好好收拾一下岑猛,杀杀威风。可是我还是得说,这事不能这么做法。要杀他,只有拿到可靠的证据,请朝廷律法处置,像是用这些手段,只会让土人有敌忾之心,到时候即便是不想反,也只能反了。”

    杨承祖将在清楼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分说,最后问道:“沈将军,本官听说这些事,是确有其事,还是有人污蔑,无中生有?”

    “这些事,并非构陷,事实上,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还是下官亲自到岑猛的营房里,把人要出来的。可是回到家之后,她就被家里逼着自尽,至于那位姨娘,我去的时候,人已经疯了。那几个逃出军营的妇人,也是我做主把她们送回去。因为岑猛答应我,回去之后,给她们每人找个丈夫,不再充营纪,这样至少是条活路。如果回到家里,她们就只能死。两害相权取其轻,下官以为,保全她们的性命,似乎更重要一些。”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或许有你的苦衷,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关心的是,那些抓了她们的男人,又是什么下场?”

    “每次只要我去,岑猛就一定会交出几名人犯让我在军营里动刑,有时会直接交出首级。总之,要么是打,要么是杀,该处罚的一定会处罚,那两位大户人家那里,岑猛上门去赔了一次礼,每家送上了五十两金沙。说句不好听的,那位姨娘的身价钱,也不值五十两沙金。”

    “哦?按沈将军你的意思是,因为那位姨娘不值五十两金子,所以岑猛这种做法就无可指责,或者说,是岑猛受委屈了?”

    沈希仪显然知道钦差这话是反话,不过依旧言辞恳切,神态也没什么变化。“这话肯定是不招钦差喜欢,下官也知道您肯定认为我在袒护岑猛。但我要说的是,小地方,穷乡僻壤,与京师首善之地不同,与浙直富庶之地也不同。那些狼兵离乡背井,从广西到广东,家里的田地要荒掉,说不定回家之后,就会发现某个亲人因为他们出征而饿死。还有的,回到家发现老婆跟别人生了孩子,这种事都是常有的。朝廷的粮饷不济,军需也要他们自备,要说狼兵心里没有抱怨,那怎么可能?有了抱怨,就要撒火,火撒不出来,就可能酿成兵祸。现在确实是有一些人遭殃,可是如果一味严惩,让狼兵寒心,不奉节制,那么遭殃的人只怕更多一些。”

    他指了指城外“现在广州城虽然聚集大军两万有奇,不过真有战力的却并不多。除去军门的标营,就要数狼兵能战。现在屯门岛上佛夷及附逆盗匪,据说有数千之众,一旦盗贼反攻,必要以狼兵为前锋破贼。到时候这些人是要拼命的。屯门的地图卑职看过,佛人的驻地也在山上,狼兵善于山地作战,不论是自保,还是攻岛,都离不开狼兵效力。夷人火器犀利,战事一开,狼兵中有很多人,怕是再也回不了家乡。广西贫苦,很多人一辈子也讨不到老婆,所以他们想方设法为自己找个女人,也情有可原。”

    杨承祖的面色渐渐寒了下来“沈将军,你这么说,就是说那些被掳的女人,倒是该对他们说一声感谢?能够给狼兵当老婆的,是前世修来的造化?”

    “钦差,下官的意思是说,那些狼兵中固有害群之马,亦有无辜之人。这一点,狼兵汉兵并无区别,我汉家儿郎里,一样有不法之徒,亦有忠义之士。也正因为这一点,我们才要讲军法,有人犯了法,就用军法处置,这没什么可说的。但并不能因为有一些胡作非为者,就迁怒于全部狼兵。再者田州贫苦,朝廷亦有责任,他们娶不到老婆,也不能都怪他们自己。这样,对狼兵或者说对土人,都不够公平。”

    他看看杨承祖脸色,还是咬着牙分说“我辈为官者,不该感情用事,还应顾全大局。您在意的,是一二妇人的名节,末将考虑的,则是整个广州的安危,两广的安定。如果海盗大举攻城,狼兵心寒而去,广州失守之后,那些妇人是否能保的住名节?盗贼上了岸,又该有多少村妇受害?岑氏统带田州多年,深受拥护,如果削了他的面皮,让土人敌忾同仇以汉管为仇敌,岑猛必然趁机而起,煽动土人谋逆。一旦酿成兵变,则受难者更难胜数。不能为了两个卖笑妇人,坏了朝廷的大事,让两广陷入兵火连结之中。下官斗胆冒犯,请钦差释放黄德等人,我保证,让岑猛给您一个交代。”

    那两个女子,只是出来卖的昌妇,在城里也没有什么有面子的体面人当靠山,即便真被狼兵掳去弄死,最多也是赔一笔钱,群芳院那边也会放弃追究。何况现在事态也没到那么糟糕,无非就是个滋事,沈希仪拿出两广安定的大局,再保证以后狼兵不去群芳院闹事,杨承祖也不好说话。

    这当口,冷飞霜有从外面进来,将几张纸递到杨承祖面前。杨承祖看了几眼,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对不住了沈将军,这个面子我怕是不能给你,这个交代,岑猛怕是也给不了。你看看这个!”

    他手上的纸,却是黄德的供状及最后的画押,上面承认,那位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却是被他这十几个人,从元宵灯会上捉到了军营里。在口供的最下方,还有黄德画的十字,和打上的手模。

第八百三十九章杀威棒(上)

    这个时代口供与物证人证相比,法律效力甚至还在后者以上,看了上面的画押,沈希仪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并没认为过岑猛会把真凶给他,但是他同样不认为,这事情真会巧到这地步,钦差捉的人,就真的会是这案子的正凶。

    据他所知,这个黄德不认识汉字,那押画的歪歪扭扭,人多半是遭了重刑。他脸色一变“钦差,黄德当初平定岑浚之乱时,身先士卒,阵斩四人,身被三创仍苦斗不休,乃是广西有名豪杰,亦为岑猛得力亲兵。此人于土人中素有些声望,在岑猛面前也称得力……”

    “然后就可以强抢民女,目无法纪了?你且回去,告诉岑猛一声,明天新军在城外校场出操,请他前来观操。观操之后,我会把黄德还给他,到时候,我找他要一个交代。如果他不来,我就把这些人的死尸送回去,如果他想动硬的,本官随时奉陪。送客。”

    被几乎赶出钦差行辕的沈希仪,显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都被挡了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于他的立场而言,可能更在意的是那些狼兵生活上的困难,以及实际工作中发现的那些不公平,或是狼兵的怨气。认为朝廷一味的高压,只会把狼兵越推越远。哪怕黄德真的抢了个妇人,只要能给她一个名分,那未尝不是一个坏事变好的手段。

    岑猛表现出不臣之心,对其手下正是怀柔的时候,如果把黄德这样的人拉到朝廷一边,岑猛造反时,朝廷就在他身边有了眼线。如果用黄德的首级来恐吓狼兵,等于是把矛盾激化,恐怕早晚真的闹出叛乱,杨承祖可以抬腿走人,两广的本地官府到时候依旧有无数的麻烦。

    对他这种强硬态度,沈希仪心里有无数微词,可是武将地位本就不高,杨承祖的官衔差遣都远在他之上,想要抗衡纯粹是做梦。只能告辞而出,在夜色中,看看威严体面的钦差行辕,轻声嘀咕了一句“胡闹。”就自转头离去,不想没走几步,迎面却是走来一人,拱手笑道:“紫江,这么晚了,到我府上去喝杯茶如何?”

    行辕内,沈希仪告辞后,冷飞霜进来收拾着茶具,微笑道:“沈希仪亦是国朝年轻人中有能之将,怎么你不想把他延揽入新军?这可不像你为皇帝选拔贤才,求贤若渴的态度。”

    “新军要的将领,首先条件不是多有本事,而是要够忠心,能做到万岁让砍谁自己就一定砍谁。哪怕是要他们砍我,也绝对不眨眼,他还差的远。这人算个好人,不过不适合新军,不管多有本事都没用。他整个人,还是坐在了土司一边,我大家想的事不一样,合作不来。我想的是削弱土司,将来改土归流,车同轨,文同书,天下之地,尽归万岁所有。在他看来这恐怕是大错特错,搞不好还会认为我是苍生之敌,怎么谈。他并非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冲他一个人就敢去岑猛的营盘要说法,颇有郭子仪再世的意思,只可惜,他顾的是大局,想的始终是照顾狼兵情绪,大家没的聊。”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

    杨承祖伸了个懒腰,做势要去抱冷飞霜,待后者翩如惊鸿一般向后滑出才哈哈笑道:“在我心里,天大地大,美人最大,什么大局也别想让我放弃我的女人。那些狼兵不管有多少苦衷,就只好认倒霉了,有什么苦,下辈子再说吧。”

    他等来到后宅时,马氏手里提个灯笼,就在内宅门首里等着,见他过来举着灯笼就迎过去。“承祖,你总算来了,我还当你今天要留宿在外头。一般男人跟人去喝花酒,就肯定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那你还等?不怕变了望夫石?”

    “等啊,哪怕你真的一晚上不回来,我也要拿着灯笼在这里等你一晚上。反正你只要回来,就得先看见我,不能让你被别人截了去。”

    两人相拥着进了内宅,听到杨承祖说起那些事,马氏也对他十分支持“妾身觉得吴方伯说的有道理。妾身在三边时,也是这样想的,遇到狼,你越怕,它就越要吃你。如果你拿起刀跟狼拼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对付这帮劫掠民女的,就是要用军法收拾他们,他们才能知道怕,对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只有用刀,才能讲的清道理。你今天这一打,那位萧花魁怕是对承祖一见倾心,你再用用手段,就能留宿了。她还未曾适人,若是……若是娶进门来,也可做个偏房。”

    杨承祖知道马氏一来在意跟自己时已非完身,二来是在意永远不会有名分,三来在意不能生下子嗣,将来无子防身,心里总是充满不安全感。笑着顺着马氏的脸一路向下亲过去“我不稀罕那个什么花魁,也不喜欢什么红丸,我只在意我的马美人。我敢打赌,她的腰腿,绝对没你这么有力,也绝对不如你让我满意。吴廷举想跟本官用美人计,却不想,我这里有个大美人,他的计策没什么用……”

    次日天光大亮,杨承祖带着部下到了校军场时,岑猛果然已经到了。他今天依旧是那身打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不定是昨天晚上一晚没睡。身后跟着几十个强壮大汉,多半都是下面的土目以及带队的小头人,人人的脸上都有悲愤之色,看杨承祖一行人时,眼里的怒火几乎要把他们烧成灰烬。

    杨承祖这边,则是带着一百多名亲卫保护,黄德等俘虏,则被绳子拴成一串,拖在队伍最后。这些人身上血肉模糊,一看就是受了重刑,有的人受的刑厉害一些,连走路都困难,几乎就是贴着地拖行。一见到自己人,这些狼兵忍不住就在那里大叫起来,可是他们的嘴里塞了麻核,只能发出呜呜声。

    岑猛面色阴的像铁块,大步流星来到杨承祖面前,堆金山倒玉柱跪地磕头“钦差,我昨天没有拜你,你心里恨我,这是我的错。不过大家有什么话摆在明处,再不行,就直接对下官动手,不要为难我的部下。今天我来拜你,你要我磕多少头都可以,只请你把我的部下放了,大家一切好商量。”

    “岑同知,人我带来了,就是要还给你的,不过不要急,我说过,先看会操,然后再放人也不晚。来来,跟我上观礼台,看新军出操。”

    校场内,三千新军在天不亮时就已经列好了阵,虽然有飞虫在脸上飞来飞去,但是这些士兵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直到观礼台传出命令,校场上,令旗开始晃动,接下来,震天动地的枪炮声轰然响起,操练开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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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王侯介绍:
本是京剧演员,穿越至大明正德年间,成为一名世袭锦衣。江山变幻,荣衰谁主。喝一杯满殿香,且看那红尘俗景。嚼一块虎皮肉,且听那雨打浮萍。哼一曲临江仙,且随那风起云涌。呼一声大丈夫当如是,这才要独掌权衡。且看锦衣缇骑,股肱心腹,鲜衣怒马,绣春刀出…锦衣王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王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王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